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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枪号     寻唐txt下载     寻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五十一章:有人得到的多,自然就有人会拿得少

    潞州城中,现在声音最大的无疑便是田悦无疑了。

    谁的实力最强,谁的声音就最大。更何况,田悦现在控制着城内所有的粮食以及各类后勤补给物资。

    哪怕是朱友贞到了潞州城以后,也不得不屈居于田悦之下。哪怕他是朱温的儿子,是那个已经攻占了洛阳,长安的差不多快要抵达人生顶点的枭雄的儿子,在潞州,他也只能听田悦的。

    现官不如现管。

    现在的潞州,看起来是三方势力。

    田氏的魏博势力,薛氏的昭义势力,以及后来的朱友贞的宣武势力。但实则上细分起来,田氏之中田平与田悦并不对付,只不过现在强大的外敌压境之下,勉强一齐携手。而薛氏势力当中,薛冲与薛坚之间也并不是亲密无间。至于朱友贞的麾下,成份便更复杂了。既有宣武兵,又有昭义兵,还有收编的神策军。

    看起来潞州的兵马杂七杂八的加起来有七八万人,但想把他们拧成一股绳,劲儿往一处使,心往一处想,这还真不是一般的难度。

    也许在城外的武威军,河东军大举进攻的时候,这些人能团结一气儿,共同抵抗,但只要战事一缓或者停下来之后,他们内部的矛盾便会不受人控制地爆发出来。

    矛盾点实在是太多了。

    而最容易引爆矛盾的,则是后勤物资的供应问题了。

    在潞州城,田悦其实是早有准备的,田承嗣在死之前,也对田悦做出了一定要保住潞州的交待,所以田悦在潞州屯集了大量的粮草,田悦也对困难作了充分的准备。

    但问题是,他当初在作这些准备的时候,只估算了魏博军力和昭义兵力,并没有将朱友贞的部属算进来。现在朱友贞后路被断,无可奈何之下撤入潞州城,一下子多了三万余兵马,顿时便让潞州的供应吃紧起来。

    三万余部队,人吃马嚼的,每天的消耗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多了这么一支额外的部队,就要分润出原本的分配额度,打破了原来的平衡,自然就会有人的供应被大幅度的减少。田悦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嫡系吃亏,那么少出来的部分,便只有让田平以及薛氏来承担了。

    自家锅里的食被人撬走了,每日供应大幅减少,从能吃饱到每天都要饿肚子,田平,薛坚,薛冲等人自然满腹怨气。就算他们身为统兵大将,了解当前局势,但麾下的士兵们可不是这么想的。

    连吃都吃不饱的话,还怎么提起兵器打仗?

    面对这样的情况,田平与薛坚薛冲自然也要为部属争利益,否则部下军心一散,先倒霉的可就是他们这些人了。

    每三天一次的军事会议,现在议军事的时候上,在会议上为后勤物资的分配扯皮吵架的时候多。

    又是一场激烈的争吵之后,各部的将领们不欢而散。有的人耻高气扬,有的人义愤填膺,这样的分配会议,总是有人会得利,有人会吃亏。

    而毫无疑问的是,每一次吃亏的,都是薛氏兵马。

    田悦不会吃亏,因为东西就在他的控制之下,田平纵然与田悦不和,但麾下兵马也是魏博精锐,自家兄弟,在这样的时候,再怎么心有隔阂,总不至于让他饿肚子。朱友贞原本算是弱势的一方,但现在曹焕率领大军来援,已经打进了卫州,他的声音便骤然也大了起来。

    如此一来,便只有让薛氏兄弟受委屈了。

    原本的潞州主人薛氏兄弟,如今已是沦落到连肚子都吃不饱的地步了。

    “大郎,你哪边的战事如何?”薛坚看到脸色满是阴郁的薛冲,主动上前打招呼。在潞州城中的薛氏一族,现在也就是薛坚与薛冲两个主事的人了,不过两人的境遇还是有着许多差别的。作为引田氏入昭义的主导者,薛冲的日子比起薛坚要好过得多,至少到了现在,他还独自地统有一军,在北城独立对抗刑州方向的杨知和兵马,还有着独立自主权,在这样的军事会议上,还是有资格发言的。

    相比之下,薛冲就要惨多了。他的兵马损失惨重,现在已经并入到了田平的麾下,与裴知清一样,听从田平的指挥对抗东面的尤勇所部。

    不过论起在薛氏一族的辈份来,薛冲却是与薛平一样,而且还是排行老大,只不过以前是薛氏一支失意的偏房而已。而薛坚却是故去的延平郡王薛嵩的族弟,薛冲也是要叫一声四叔的。

    “四叔,我哪边还好,我对杨知和知根知底,就是程绪难对付了一些,那些神策军打起仗来有些不要命,让人有些头疼。”

    薛坚叹道:“真是不知道武威有什么手腕,连神策军这样的鱼腩在武威晃了一圈之后,也改头换面,变得如此难缠起来。哎,今天这么一搞,你的士兵还吃得饱吗?”

    薛冲脸色阴沉:“已经出问题了,我哪已经只能让轮值的士兵吃饱了,不轮值的,一天吃一顿饱饭而已,再这样下去,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田平对我还算不错,一天两顿勉强还能填饱肚子,只是没啥油水啊。回头从我哪里给你调一点粮食过去,好歹也能撑上一撑。”薛坚道。

    薛冲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动。冲着薛坚拱手道:“四叔,这可真要感谢你,你可是解了我的大难了。”

    “都是薛氏一家人,这样的时候,还分这么清干什么?说起来,我还没有感谢你当初的救命之恩呢?走,去得意楼,我请你好好地吃一顿。”薛坚道。

    薛冲一笑:“现在城里都这个模样,得意楼早就歇业了,他们能有什么东西,即便是有,也都被征走了吧?”

    薛坚一笑:“得意楼那样的地方,不管怎么样,总还是有点老底子的,别人去自然是没有的,我们两个去,他们翻翻箱底,总还能是整一桌出来的。”

    得意楼是潞州城的老字号了,比薛氏在潞州城统治的日子还要长,当然,现在也是关门歇业,只余下了掌柜的和两三个老伙计坚守着,至于得意楼的东家,听说早就跑了,连掌柜的也不知道东家跑到哪里去了。

    薛坚与薛冲,老掌柜自然是认得的。正如薛坚所说,别人不招待,他们两个自然是要招待的。就在后面伙房旁边的小屋里,摆上了一个小桌子,老掌柜亲自下厨,居然也整了二荤三素一汤来,饭只是粟米的,不过好在老掌柜居然还从地下挖了一坛酒出来。倒是让薛坚薛冲欢喜得紧。

    “想不到我们天天吃不饱肚子,你这老家伙居然还藏着好东西。”薛坚冲着老掌柜笑骂道:“平日里躲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却在城头之上卖命,算你识相,不然今天我非拆了你这得意楼不可。”

    老掌柜躬腰呵呵笑道:“活了这五六十年,总是会记得藏着点什么东西以备不时之需的,别人来自是没有的,不过是薛将军们来,便是自己不吃,也得拿出来孝敬二位啊。”

    薛坚挥挥手:“好了,我会记得你今日说的话的,你去忙你的吧,我和大郎有话要说。”

    老掌柜喏喏而去。

    “大郎,先敬你一杯,当初要不是你去报信,我只怕已经被薛给干掉了,现在坟头都长草了。”薛坚举杯道。

    薛冲苦笑一声,举杯一饮而尽。

    两人不再说话,连喝了数杯酒,脸上都是有些酒意了,薛坚却又叹道:“大郎,现在我真是有些后悔了,你说,要是当初我不起兵,而是干脆将兵马地盘交给老二,自己学一学当初的二郎,跑回老家去当一个富家翁,是不是更好一些呢?”

    薛冲叹道:“四叔,那您甘心吗?”

    “是啊,不甘心,终是不甘心啊。”薛坚缓缓摇头道:“只是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与我们所想的,相隔了何止十万八千里呐。老二已经死了,听说尸骨无存。咳,连福王都变成了一把灰,他又算得了什么。”

    说到这里,两人又都是沉默了下来。桌上的饭菜说起来是他们这些日子里看到的最好的饭食,但两人却都是索然无味。

    “二郎,你说,咱们守得住潞州吗?”

    “也许吧,曹焕不是已经到了卫州吗?要不然今天朱友贞何至于如此嚣张?”薛坚道。“如果我们还能坚守一段时间,武威军两面受敌,指不定便会撤军。田悦不是说,魏博节镇那边,已经在组织兵马准备直接进攻翼州以解潞州之围吗?”

    薛冲一笑,压低了声音道:“骗人的,田平跟我说了,魏博主力早就被抽调一空,现在几乎都集中在潞州,而在魏博的田绪与田怀,更是已经三心二意了。兵他们的确是征召,但他们的使者,却往武邑哪边跑得勤呢!”

    薛冲手一抖,杯子里的酒顿时洒了出来。

    “这,这是真的?田平为什么不跟田悦说这个情况?”

    “田平肯定也参与进去了。”薛坚撇撇嘴道:“你别忘了,田平是田帅的亲儿子,田悦只是侄子,当时田帅意外重伤,身边只有田悦,谁知道田帅最后的遗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薛冲震惊难言。

    “再说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谁不为自己的未来想一想,田平与田绪,田怀肯定是一拨的,他们不为自己想一想?”

第四百五十二章:人心离散

    薛冲闷了一杯酒,放下酒杯,打了一个酒嗝,看着薛坚道:“四叔,那你准备怎么办?”

    薛坚哈哈一笑,提起酒壶给薛冲倒满,再给自己倒时,却只剩下半杯了,将酒壶扔到一边,他摊了摊手道:“还能怎么办?你说我还能怎么办?我现在这点实力,只能跟着田平走了,他说跟武威干掉底,我就跟着他干,他说要投奔武威,我也只能跟着他跑,我还能做什么?”

    薛冲沉默了下来。薛坚现在与裴知清两个加起来,也不过五千出头的人马,在潞州城中,算是实力最为弱小的一股了。

    “四叔也不用太过于担心了,这不是还有我吗?”薛冲安慰道。

    薛坚将半杯酒一饮而尽,冷笑:“你?我知道你现在还近两万人,但是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能坚持多久,只怕这样子下去,坚持的时间还没有我长。你部下是多,但人多,你的负担也大啊。城里的粮食还能坚持多久?外部的援军什么时候能来?是一个月,还是两个月?万一他们根本就来不了呢?”

    薛冲两手捂着脸庞,揉捏了半晌,叹道:“四叔,您当我真没有为未来考虑过吗?就连投降武威我都想过了,可是薛平在哪边啊!而且还在哪里担任要职,您过去了,或者无恙,我这样的人,过去了,只怕也就是死路一条呢!”

    薛坚一怔:“原来你也这样想过?”

    “当然想过。”薛冲点头道:“可也正是因为想过,才让我绝了这个心思。薛平只怕恨我恨得牙痒痒的,如果不是我,昭义只怕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吧?”

    “昭义到今天这个地步,与你何干?都是薛这个混蛋搞的。”薛坚怒道。

    “在薛平那里,这有什么区别吗?”薛冲摇头道。

    薛坚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前段时间在壶关发生的事情,你该也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薛冲没好气地道:“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会不知道?如果不是出了那些事,只怕武威军现在早就打进潞州来了。正是因为耽搁了这个把月,我们才有了一些苟颜残喘的底气。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事,宣武的援军能够这么快就出来?”

    薛坚笑道:“你就没从这件事里咂摸出一些其它的味道出来?”

    “什么味道?”薛冲不解地道。

    薛坚伸出一个手指头,冲着薛冲点了点:“你呀,怎么就只看到了表面的现象呢?这里头可是藏着好多的让人可以联想多多的事情啊。”

    “还请四叔指教。”

    “首先,我们便可以看出,李泽与皇室可不是一条心的。从这件事里,我们也可以看出李泽的跋扈和嚣张,他根本就没有把皇室放在眼里呢!自己的母亲死了,他就生生地逼死了皇后为他的母亲偿命。”

    “他有这个实力。”薛冲无限向望地道。

    薛坚看着薛冲道:“你说出了这样的事,皇帝那一帮人,恨不恨李泽?”

    “那还用说?只不过实力不济,又能奈李泽何?他们现在可都指望着李泽呢!”薛冲不屑地道。

    “正是这个道理啊!”薛坚道:“薛平是谁的人?是李泽的人,还是皇帝的人?”

    薛冲一怔,骤然明白过来,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薛平是皇帝的人。”薛坚道:“现在皇帝的实力可怜得很,可以说是在李泽的手下过得战战兢兢。”

    “四叔,你是说如果我们投过去,薛平不担不会难为我们,还会想尽办法拉拢我们?”薛冲神色凝重地道。

    “我们都姓薛!”薛坚道:“我们两个人,再加上裴知清,两万多兵马,可都是百战老兵了,你说薛平会不会把我们当宝?至于薛之死,算得了什么?薛平与薛的感情很深吗?薛平可不是一个眼皮子薄的人,他也得算计呢!不管怎么说,我们都算得上一家人,真要过去了,他必然要想尽办法与我们联成一线,以保皇帝,保太子。”

    “但与李泽对抗,我也看不到什么出路!”薛冲道。

    “现在看起来自然是这样。”薛坚道:“但未来如何,谁也说得准呢,也许未来形势会有变化呢?你想想,当时田承嗣大军入昭义,何等的不可一势,但就是那么一个意外,魏博就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所有的一切都为宣武做了嫁衣。哦,对了,也许最后摘得最大果实的是武威李泽。所以这世事啊,变幻莫测,谁也说不准。”

    “这倒是。”薛冲道。

    “关键的是,我们得拥有自己的实力。”薛坚接着道:“即便退一万步,皇室一直扶不起来,与我们也不会有太大的关系,李泽真想把皇室当泥菩萨供起来,不也需要架空他们,把所有忠于皇实的力量都挖走吗?到时候我们再投过去不就得了!”

    薛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四叔说得有道理,我得好好地想一想。”

    “是啊,咱们都得好好地想一想。”薛坚道:“田平哪里,现在也还没有透最后的底儿,如果他也下定了决心,那这潞州城其实就完蛋了。”

    “四叔,你说田悦会不会也存这个心思?”薛冲问道。

    薛坚摇了摇头:“田悦不会,他还梦想着能够借助宣武的力量击退武威,然后割剧潞州,成为武威与宣武之间的缓冲区,左右摇摆,保持独立呢。朱友贞也正是抓住了他这一点心思在不停地给他打气,再加上现在曹焕的兵马已经到了卫州,他的这个心思可就更热切了。”

    “这个想法本身并没有错,田平作为田氏一员,为什么反而不支持呢?”薛冲有些不解。

    薛坚哈哈一笑:“田悦如果真达成了这个目标,对于田平有什么好处?只怕真到了这个时候,田平性命难保。薛那个时候为什么要杀我和薛雄,无非就是因为他的靠山武威日益强大,他想借着这个机会把我们做掉,一家独大吗?田悦要是割剧潞州了,会留下田平这个祸根?要说起来,田平才是魏博名正言顺的接班人。在魏博之中,支持他的人可不少。不说田绪与田怀了,即便现在田悦的部下,心中向着田平的只怕也不少。”

    薛坚点了点头。殷鉴在前呢!有了薛这个例子在前头,田平自然会想得更多,与其助田悦成事到时候性命不保,倒不如投了武威,或者会从此失去了独立性,但至少身家性命无忧。

    “我明白四叔的意思了,我回去想一想,也要与部下商量商量。尽快地给四叔一个答复。”薛冲道。

    “行,反正不管到了哪里,咱们姓薛的,总是要拧成一股绳,这世道,活着真是不易啊!”薛坚摇头道:“来来来,虽然只是粟米饭,但浇上肉汤,也是不错的。”

    两人扒了几碗饭,出了得意楼,就此分道扬镳。

    薛坚一路回到东城,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寓所,而是径直到了田平哪里。似乎是早知道薛坚会来,门前早有人守候在哪里,一直把薛坚带到了田平居所后面的书房之中。在内里,除了田平之外,还有另外一人。

    武威将领屠虎。

    “田将军,屠将军!”薛坚冲着两人拱了拱手,走过去做了下来。

    “薛冲是个什么意思?”田平急不可待地问道。

    “他已经动心思了,不过话没有说死,只说还要与部下商量商量。”薛坚道。

    “那就差不多了。”田平笑道:“今日军议,田悦与朱友贞联合起来欺压他,他已是怒极了,只不过迫于实力不足,不敢当场发作而已。屠将军,如果薛冲也加入进来,那我们可就十拿九稳了。”

    屠虎微微一笑:“薛冲如果也加入的话,把握自然也是更大了几分,不过不到真正发动起来,谁也不敢说有十成把握。田将军,你对田悦的部下,到底有多大的影响力?”

    “真要动起手来,我敢保证,田悦的部下,至少有一半人就算不帮我,也会保持一个中立的态度!”田平自信地道。“屠将军,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卫州曹焕之事会与潞州之事一并解决。”屠虎微笑着道:“田将军稍安勿燥,只管等消息便好了。”

    “不是先拿下潞州然后再去解决曹焕吗?”田平惊讶地看着屠虎。

    “要是潞州之事先解决了,那曹焕就要跑了!”屠虎微笑着道:“咱们大帅神机妙算,早有布置,一切皆在算计之中,田将军只管等着看便好了。”

    田平与薛坚对视了一眼,都是有些心惊。

    回到了北城的薛冲站在城楼之上,看着不远处那又高出来不少的墙垒以及上面星星亮亮的灯光。

    今日薛坚的话给了他极大的冲击,原来田氏自己内部早就分崩离析了,连田平都准备投降了,这仗,还打个屁啊!

    “孙曦,你出城一趟,去见杨致和。”薛冲低声道。

    “是。”

    “在杨致和哪里也别多说什么,只要求杨致和把你送到李泽面前就好了。”薛冲道。

    “明白了。”

    薛冲决定投降了,但他并不准备追随薛坚,他现在的实力,足以让他有筹码单独与李泽谈判。

第四百五十三章:身处黑暗,心怀光明

    只不过睡了一个多时辰,李泽便准时地醒了过来。多年养成的习惯,已经把他的生物钟定格在了这个时候,一睁眼,他便毫不犹豫地坐起了身子,用力地拍了拍的脸颊,让自己更清醒一些,然后便从床上一跃而直,换了一身短打衣物,走出帐外,开始了他的每天一课。

    战争时期,他的亲卫义从,自然不用再像平时那样必须保持训练,因为此刻的他们各有各的职司,倒是不少的不用值勤的军官们,在李泽开始绕圈跑步的时候,也紧紧地跟了上来。

    跑圈,打拳,一遍下来,汗流浃背,但却又有另外的一种轻松。洗了一个大澡,换了常服清清爽爽地再次走进大帐之后,公孙长明也已经坐在了帐内了。而厨子也正在往桌案之上摆着早餐。

    小米稀饭,大头咸菜,一盘子大馒头,一个鸡蛋,另外,还有一碟子蜂蜜。

    流了一身大汗之后,胃口也是格外的好,大口吃着早餐的李泽,看着同样狼吞虎咽的公孙长明,心中倒是格外的有些奇怪。这位显然爬起来不久,但胃口却丝毫不比自己差,这位老先生每天吃得极多,而且格外偏好甜食,但却始终是这么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真不知道他都吃到哪里去了。

    李泽一直提醒他去找金源看一看,弄几副药调理一下,公孙长明都是哧之以鼻。眼看着他三两下便将面前的蜂蜜蘸得干干净净,李泽便将自己身前的蜂蜜也推到了他的面前。

    李泽很快便吃完了面前的食物,看着仍在吃着公孙长明,他擦了擦嘴,笑道:“先生定下的计谋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要收网了。”

    公孙长明抬头看了一眼李泽,苦笑道:“这件事,咳,还是留下了后遗症,说实话,我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

    “事已至此,倒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李泽笑着道:“左右不管什么后果,我都背下来便好了。其实说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嘛。”

    “是不是大事,现在真还说不准,只不过以后,背后便要长只眼睛了。”公孙长明拿起蜂蜜碟子,不顾形象的舔了舔,道:“薛平,秦诏,韩琦,这些人聚在一起,已经是一股不弱的力量了。皇帝的身体是不大行了,但我看太子殿下却也是一个早慧的人啊。”

    “说起太子殿下,昨日薛平倒是又来找过我。”李泽有些奇怪地道:“他告诉我,有人在太子殿下面前说,皇后是我逼死的,要太子殿下千万莫要忘记。他要我好生查一查这件事,绝不能放过这些心怀叵测的家伙。说来也真是奇怪,这里可是我的中军大营呢!”

    公孙长明头也不抬地道:“这件事不用查了,人是我安排的。”

    “啊!”李泽有些震惊地看着公孙长明,他当然知道公孙长明不会害他,“先生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公孙长明哼了一声,推开了面前的碟子,道:“皇帝也好,太子也罢,如今不过是忍辱负重罢了。如果有机会,他们不会放弃一切可以扩充自己实力的机会,不会放弃一切能够掌握权力的机会。节帅,你身为太傅,负有教导太子之责,如果太子一直在你面前规规纪纪地当一个好学生,你也切切实实地教他真本事,那么等到若干年后,太子成年,得继大位,那个时候,又该怎么办?”

    李泽沉吟不语。

    “薛平等人,一定会这么教太子的。所有需要抛头露面的事情,需要得罪节帅你的事情,都是他们去做。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积聚实力,到时候,如果他们的实力足够强大了,便会与节帅你形成对抗的。那个时候,太子殿下所站的位置天生就比你高,天生就会压你一头。”公孙长明道。

    李泽道:“所以你现在派人在他心中种下一颗毒种子,而且以后你还会不断地给他浇水,让他生根民芽,然后期盼着太子犯错?”

    “他不犯错,如何能失尽人心?”公孙长明咧嘴一笑道。“他不犯错,如何能让类似薛平,秦诏这样的人,对他失望?他不犯错,如何能让这天下仍然对皇室抱有期望的人就此绝望而不得不转移他们的效忠对象呢?”

    “这样对付一个八岁的孩子,太过了!”李泽有些不忍。

    公孙长明嘿嘿一笑:“章回一直看不上我,说我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一辈子,都在阴谋算计,行得都是一些魑魅之事,这我倒也承认,我的这些本领啊,的确登不得大雅大堂,但如果都是他那种堂堂正正之术,尽行阳谋之道,又如何能竞大功呢?任何事情,都有阴阳两面,他既然走堂皇大道辅佐节帅,我便只能在黑暗之中替节帅打算了。”

    “先生……”

    公孙长明摆了摆手:“这些事情,我只会跟你说这一次,以后也不会跟你讲了,你也只当作不知道便好。你尽管当好你的太傅,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让世人无可指摘。”

    李泽摇了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不是说我吃得多却一直长不好吗?”公孙长明笑了起来:“我自己却知道,不是因为我身体有问题,而是我啊,整日里想得都是这些事情,又怎么能长得好呢?”

    摸了摸自己有些稀疏的头发,道:“举许再过几年,我就会变成一个秃子了。”

    “先生受委屈了。”

    “不委屈!”公孙长明道:“我虽然行得是鬼魅之道,但心中怀的却是天下黎民百姓,我是认定了你能让这个世道重新变得国泰民安才心甘情愿做这种事情的。就像当年,我认定张仲武可以击败匈奴,才会跑到卢龙去的,那些年里,我不知使了多少有伤天和的计谋,杀伤的虽然是契丹人,但说实话,虽然他们非我族类,但终究也是人呐。有时候回想起来,也实在是让人煎熬。”

    “先生该娶一位夫人了。”李泽道:“娶一个夫人,生上几个孩子,先生的乐趣便会多少许多了,要不要我替先生张罗一位,只是不知道先生的喜好?”

    “还是算了吧!”公孙长明连连摆手:“我这一生所行之策,很多都是有伤天和有损阴德的,我现在无牵无挂,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要是真有了夫人孩子,我怕报应会落到他们身上呢!如果老天爷真看不惯我的所作所为,便将惩罚落在我的身上好了。”

    李泽摇头道:“先生刚刚还说了,虽然行的是鬼魅之道,但心中所怀的却是天下黎明,这是大仁大善,岂可与大奸大恶相提并论?”

    公孙长明一愣,终还是摇了摇头:“这事儿先放一放吧,等到大势已定,我如果还活得好好的,那时再考虑好了。”

    见公孙长明主意很正,李泽便也不再说什么。

    等到卫士们收走了餐盘,李泌也是掐着时间点走了进来:“节帅,尤将军与曹都督二个人已经过来了,求见大帅。”

    “请他们进来吧!”李泽点头道。

    尤勇与曹信走进大帐,坐定之后,曹信也不说废话,直接道:“节帅,云州曹焕那边已经完全入鹱了,现在可以收网了。”

    李泽哈哈一笑,看向曹信:“曹公,云州的事情,便拜托你了,这一次打断了朱温伸出来的手,数年之内,他将再也不敢北望。所以这一次,一定要把对方打疼。”

    “我想的可不仅仅是要打疼,还要打残。”曹信道:“节帅,这一次彻底击败曹焕的大军,我们在战略之上可就占尽了优势,接下来朱温在想保住关中河洛的时候,还得想着他的宣武老巢不会为我们所趁,以后可就有的忙了。”

    李泽一笑转头看向尤勇:“尤将军,曹公去了云州,潞州攻防之事,就全都交给你了,哪怕是要用到我,也只管吩咐。”

    “节帅已经算尽一切,早有安排,潞州之事,却是用不着太过于操心了,倒是曹公,这一次去还是要辛苦一番的,想要将曹焕的数万大军留下,还是要费上一番手脚的。”尤勇拱手道。

    “以有心算无心,还不能收拾掉曹焕的话,我曹信哪里还有脸面立足于诸公之前?”曹信傲然道:“现在曹焕还以为我们的精锐尽数都是潞州,岂能料到,我们真正的精锐,早就在他的四周撒下了大网,等到他明白这一切的时候,网已经收紧了,他即便是神仙,也无法可施。节帅,那我便告辞了。”

    “曹公自去吧!”李泽站了起来:“李泽先在这里祝曹公马到功成。”

    “借大帅吉言。”曹信哈哈一笑,转身大步离帐而去。

    被困在潞州城内的朱友贞,田悦他们恐怕万万没有想到,除了最初武威扫平潞州城外的防线时用的是真正的武威精锐,到了围困潞州的时候,武威真正的精锐,早就一批批的离开了潞州,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批批的穿上甲胄的民夫。而这些民夫在这里的职责,也并不是为了打仗,而是为了修建那些夯土城墙。

第四百五十四章:虚者实之,实者虚之

    武威军在扫平了潞州外围的所有防线之后,便在潞州城外开始修建夯土墙。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武威高层认为潞州城防坚固,守兵众多,难以强行攻克,所以准备修墙围困,慢慢地耗死潞州城。

    在建墙的初期,潞州城内组织过数次大规模的反击,但毫无意外的,这些出城反击的军队都遭到了迎头痛击,损失惨重之后便再也没有打过之类的主意了。

    再加上局势变化,朱温拿下了长安,武威方面倒是内部起了争执,对抗,潞州城内不管是田悦还是朱友贞,倒是乐得武威军在外面慢慢地建墙,因为现在,他们反倒是不急了。武威不攻城,正中他们下怀。就这样耗下去,等到朱温的援军抵达,他们这一盘死棋可就下活了。

    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泽修建夯土墙的目的,压根儿就不是为了困死潞州城,而是为了自身的防守所需。

    因为此刻武威军绝大部分的主力,早就不在潞州了。

    一批批的民夫进来,然后穿上甲胄,顶替甲士。真正的甲士却是充作民夫,一批一批的离开了潞州城下。

    现在武威军在潞州的作战主力变成了府兵。这也是为什么尤勇被李泽调来并成为指挥本次作战的总指挥的原因所在了。因为担任着武威兵马都指挥使的尤勇这两年来,负责的就是这些府兵的组织,训练,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些士兵的特点以及战斗力了。

    野战或者不足,但守御,却还是绰绰有余的。

    当然,如果潞州城内万众一心,组织有力,集合起他们全部的力量发起猛攻,说不定真能打破武威的围困。不过很可惜,在战争前期,武威军队的强悍,有力地震摄了他们,使得他们缺乏出城与之作战的决心,当然更重要的是,潞州城内部的争斗,也使得他们无法真正的团结在一起。

    到了现在,李泽已经完全的放下心来了,因为田平终于彻底地倒向了武威,又因为田平的穿针引线,此刻还在魏州博州的田绪,田怀,虽然还在犹豫不决,但却也与武威眉来眼去了。看这个模样,只要潞州一下,侵入卫州的曹焕所部被消灭,魏博也必然会投入到武威的怀抱。

    等完成了这一切,北地,事实上便已经完全落入到了李泽的掌控之中,其余的那些节镇,要么地盘小兵力弱不足一提,要么便是身在边境,本身便面临着不少的外敌,自保犹自不足,当皇室在武威安定下来之后,完全也可以用皇室的名义,号召他们效忠。

    对于这些节镇来说,他们并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一来他们无力与李泽对抗,而来,他们也需要身后有一个强有力的政府来扶助他们稳定边疆。

    这样的节镇,就有朔方节度,泾原节度等,他们与吐番接壤,本身就承受着相当大的压力,假如身后能够给他们强力的支持的话,他们才能真正地安枕无忧。这些面临着强大的外部压力的边镇,实则上是渴望有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权的。

    “节帅,我们这个方向上,田悦已经无法组织起多么强大的兵力出城反击了。”尤勇道:“但我还是比较担心韩琦方向上的,从一开始,韩琦对于筑墙便不是太热衷,而他面临的朱友贞麾下的宣武军,战斗力还是比较强悍的,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朱友贞很有可能出城向河东军发起反击。一来是呼应卫州曹焕,二来,也是为了给潞州城内的守军以信心,这一点,不得不防。”

    “尤将军说得有道理,回头我会给韩琦写一封信去,让他小心提防。”李泽点头道。

    “韩琦对节帅心中有疙瘩,您的信件不见得能引起他的重视,说不定他还会让为这是节帅在轻视他,以我之见,我们还是以未雨绸缪,派一员大将带部分军队向长治方向一带布防,不然万一长治被朱友贞突破的话,对壶关,对我们,都会造成一定的麻烦。”公孙长明建议道。

    李泽皱眉道:“这样虽然是万全之策,但现在我们这里的主力精锐已经是捉襟见肘了,总不能将主力抽调一空,这样的话万一事情有变,能反应的余地都没有。”

    公孙长明沉吟了片刻,道:“或者可以请夫人一行。”

    李泽哑然。

    他倒还真是忘了还有柳如烟这样一位悍将可用。

    壶关之事后,柳如烟便一直呆在后军,或许是因为王夫人之死,让柳如烟一直心怀愧疚,这么久时间了,她居然一直乖乖地呆在后营之中。

    “夫人勇武绝伦,只需让夫人率三五千人过去,即便长治出现了破绽,也能及时地补上漏洞。”公孙长明道。

    “这样也是一个办法,回头我去安排。”李泽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便没有别的什么意见了。”尤勇道:“节帅,那我便下去了。”

    “尤将军费心了。”李泽站起来送尤勇出门:“虽然与田平已经达成了协议,但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不能让城内在这个时候起了疑心。”

    “节帅放心。”尤勇笑道:“该怎么打,还得怎么打,田平自己心中也清楚。”

    送走尤勇之后,薛平也终于姗姗来迟,看他的模样,昨晚显然也没怎么睡好,看样子,公孙长明的突如其来的一手,让薛平也是惶恐难安,其实不仅仅是薛平,便是李泽自己,在听到公孙长明坦承之后,也是惊讶不已。

    “薛兄,你可来晚了。”李泽笑着与薛平一起进了帐,指了指左侧已经在伏案疾书的公孙长明道:“公孙先生可是已经干了一早上的活儿了,那边的,是你的。”

    薛平看向右侧,哪里的案几之上,也堆着一大堆的案卷。

    “这是今天要批阅出来的,就劳累公孙先生与薛兄了,你们能作主的,便作主,一个人觉得拿不定主意的,便商量着办,实在无法决断的,再留给我吧。”李泽一挥袖子,笑道:“今天容我抽得浮生半日闲,去后营看看我的妻儿去。”

    后营之中,柳如烟跨着战马,舞着长枪,风一般地在空地之上夺驰着,一个个立下的木桩被那柄青色的长枪挑到空中,然后凌空被一一刺爆,一圈下来,校场之上掌声如雷。后营之中,主要安置着伤兵以及大批的工匠,见到夫人如此身手,一个个都是咋舌不已。

    翻身下马,将马,枪丢给侍卫,从小蝉手里接过一块帕子,擦了擦汗。“你伤还没有完全好,怎么就出来了?”看着小蝉,柳如烟问道。

    壶关之中,与郝猛的那一场搏斗,小蝉断了好几根肋骨,受伤极重。

    “燕九的正骨术还有膏药,都是极好的,现在虽然骑不得马,挥不动枪,但给夫人拿拿汗帕子还是没有问题的。”小蝉道。

    “自己照料好自己,早点让伤好起来,等到正式开战的时候,我要亲自去宰了朱友贞。”柳如烟咬着牙,恶狠狠地道。

    “夫人,谁也想不到会出这样的事情,我看节帅也并没有怪您的意思,您也不必太过于自责,这都多少天了,我都没见您笑过。”看着柳如烟,小蝉有些心疼地道。

    “郎君不责怪我,那是他的大度,可是我自己不能当作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如果当时不是我心痒难耐跑到关头上去,而是一直呆在阿娘身边,那些刺客,怎么可能害得了阿娘!”柳如烟垂下了眼睑。

    王夫人之死,让她是真正地难过,伤心,自责。虽然这个婆婆有时候很严厉,但对她是真的好。关心呵护备至,比自己的亲娘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这样好的一个人,就因为自己的疏忽就这样一去不返了。

    看着柳如烟红了眼眶,小蝉赶紧向一边的抱着小宝宝的乳娘挥了挥手。乳娘马上抱着孩子颠颠地走了过来。

    从乳娘手中接过孩子,看着小孩子挥舞着两只小拳头,咿咿呀呀地叫着,柳如烟的心情也总算是好了一些。

    “小郎君的饭量可大了,两个乳娘,才勉强能供应得上呢。”小蝉在一边笑道。

    怀里的孩子,长得白白胖胖,身量比同大的孩子明显要大上一圈,柳如烟看了一眼两个乳娘,道:“虽然是在军中无法讲究,但乳娘吃的用的,都要选最好的,对了,还要让她们开开心心的,这样才能让我的澹儿吃得更好。”

    “夫人尽可放心吧,乳娘一应所需,都是我亲自把关的。那些能吃,哪些不能吃,什么时间要做什么事,我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小蝉道。

    两人正自逗弄着孩子,耳边却传来了整齐划一的参见节帅的声音,柳如烟抬头,便看见李泽在李泌等人的陪同之下,正大步向自己走来,顿时眼睛一酸,泪水就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

    说起来现在她虽然距离李泽并不远,但这么长时间,李泽一直呆在中军,倒是没有到后面来几趟。即便来了,也是来去匆匆。

第四百五十五章:承诺

    “我去!”不等李泽说完,柳如烟已是柳眉倒竖,斩钉截铁地道。“郎君,我一定要把朱友贞的人头亲自斩下来送到你的面前。”

    李泽拍了拍柳如烟的手臂,示意她坐下来:“巧儿,你不要这么激动,此次你率部出去,只是作为一个预备的手段,主要是防备朱友贞在长治方向发动猛攻,要是韩琦顶不住让朱友贞突了出来,壶关就会受到威胁,现在哪里并没有多少兵马,不免徒生变数,真要出了这样的事情,不免到时候让我们手忙脚乱。所以你此去,只需静观其变,如果韩琦那里真出了漏子,才是你出手的时机。如果那里一切稳妥,你就不必动。”

    “我明白了。”听到李泽如是说,柳如烟不免有些泄气。看她有些闪烁的眼光,李泽知道只怕这个时候,柳如烟真就盼着韩琦那里顶不住,将朱友贞放出来。

    “娘的事情,你不要太放在心上了。”握住柳如烟的手,李泽轻声道:“谁也不想出这样的事情,这纯粹是一个意外。”

    李泽主动说起这件事,柳如烟又禁不住泪如泉涌:“要是我不跑开,又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

    “世事变幻莫测,谁人能料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李泽叹道:“就像我们现在,看似鲜花似锦,也许下一刻,便是荆棘丛生,举步维艰。逝者已矣,生者总是还要继续走下去的。如果生者一直郁郁不安,难以释怀,逝者又如何能安息呢?”

    “嗯,我知道了。”柳如烟点了点头。

    “死去何所以,托体同山阿,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李泽慢声吟道:“母亲人虽去了,但只要我们心里永远记得她,她也就一直会活在我们心里了。母亲生前一向宠爱于你,要是看见你一直这样郁郁寡欢,指不定那天便会托梦来呵斥你一番了。”

    “我倒真希望阿娘来我梦里。”柳如烟抹了一把眼泪:“对了,前几天我去万佛寺那边给阿娘上香,夏竹跟我说了一件事,我拿不定主意。”

    “夏竹说了什么?”

    “她想在阿娘的坟莹之旁修一座小庙,她要剃度出家,一辈子替阿娘守坟,这说起来是一件好事,但夏竹却正当妙龄,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答应!”柳如烟道。

    “不准!”李泽摇头道:“岂能让逝去的人将活着的人一辈子捆着的道理?夏竹才多大年龄?就算她与母亲感情再深厚,也不能就此将一辈子托给青灯古佛!”

    “其实阿娘生前一直是有意将夏竹也给郎君你收在房中的,不若这件事便让我去办,等孝期一过,便纳她为妾!”柳如烟瞅着李泽道。

    “胡闹!”李泽瞪了柳如烟一眼:“这件事,在娘刚刚提出来时,我就一口回绝了的,你找个机会告夏竹,不准她出家,等到潞州事毕,我会给她安排一个好人家,绝对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的。”

    “听郎君的意思,是早就有了人选啦?”柳如烟问道:“如果是藉藉无名之辈,莫说夏竹不会满意,便连我也不会开心的,也不会答应的。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娘最喜欢的丫头。”

    “石壮怎么会是藉藉无名之辈呢!”李泽叹道:“很久之前,我就跟石壮说过这件事了,只不过那时候你们还在长安,不过我跟石壮说了之后,石壮还是很满意的。夏竹的性子,温柔娴顺,长于持家,不争不抢,更重要的是,石平也很喜欢她,听石壮说,夏竹去了长安之后,石平每每都对她念叼不已呢。你也知道石壮可是把石平看得跟一口气儿似的,要是找个后娘对石平不好,只怕他便干脆就不找了。”

    “如果是石壮,那我就没有半点意见了。他配夏竹,那是绰绰有余的。”柳如烟展颜开心地道,突然又回头看着一边毡毯之上逗弄着小家伙的小蝉道:“小蝉,等再过两年,让郎君也给你寻一个将军,可不能比石壮差了。”

    小蝉没有想到话题骤然转到她的身上,顿时羞红了脸。一骨碌爬了起来,把李澹交到了柳如烟的手中:“我去后头看看今天的午饭,节帅过来了,总得要他们经心地弄几个好菜。”

    “小丫头倒害羞了。”柳如烟笑道。

    “小蝉的年纪跟你差不多,怎么就是小丫头了,你都当娘了。”李泽呵呵一笑,从柳如烟手中接过李澹,抱在怀里亲了两口,不过他好些天都没有刮过胡茬子了,却是将李澹的脸亲得生疼,再加之又很少见过眼前这个人,李澹小嘴一咧,立时便哇哇大哭起来。

    孩子大哭,柳如烟便心疼的要去接过来,不想李泽却是不让,反而两手高高地将李澹举在家中,看着舞动着小胳膊小腿的李澹拼命挣扎,他却乐得哈哈大笑。

    “不错,长得跟我小时候一个模样,有劲儿,将来肯定又是一条好汉!”

    柳如烟真要抢,自然是抢得过来的,不过看着李泽的模样,她却是假模假式地装装样子,一家三口倒也是其乐融融。

    吃过了饭,李泽本来还想在这里与小家伙呆上一阵子的,通过他不懈的努力,小家伙总算是不认生了,也能允许他抱上一抱了,但李泌却是将这温馨的一刻,给生生地搅黄了。

    “杨致和那边送了一个人过来?”李泽有些惊讶。

    “是孙曦,薛冲的心腹手下。”李泌低声道。

    李泽扬了扬眉,“看来屠虎在潞州城内的工作做得不错,又有一个挺不下去了。”

    站起身来,对柳如烟道:“那我就去前营了,你这边早做准备,就带着千牛卫去,什么时候出发,公孙先生会通知你的。”

    “知道了。”柳如烟点了点头。

    孙曦有些紧张地坐在大帐之中,公孙长明坐在他的对面,上上下下地审视着他。这让孙曦有些紧张,公孙长明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帐帘一掀,李泽走了进来。

    “见过节帅!”孙曦赶紧站了起来,双手抱拳一揖到地:“末将奉我家将军之命,前来谒见节帅。”

    李泽摆了摆手,看着孙曦,笑道:“薛冲将军我也是早有耳闻的,虽然来得晚了一些,但总比不来要好,要是再晚一些,可就没这个待遇了,别说我不会见,公孙先生也不会见你的。”

    孙曦心中微惊,听这话的意思,武威军似乎马上就要发动总功了。

    “节帅,我家将军,其实早就有弃暗投明的想法,只是先前一直有些疑虑,所以才拖延至今。还请节帅见谅。”

    “是因为薛平?”公孙长明突然道。

    孙曦垂下眼睑,“先生明见万里,的确是这样的。我家将军担心薛侍郎不容,所以迟迟不能下决断。”

    “那现在为什么又下定决心了?”李泽问道。

    “因为壶关之事。”孙曦大着胆子道。

    李泽哈的一声笑,倒是沉默了下来,果然啊,连潞州城中的薛冲也是这么看的。

    好半晌,李泽才吐出一口浊气,道:“田平决定投奔于我,我许下了他一个大将军的职位,大唐十二卫,他可以挑一个。你家将军现在手中也握有雄兵两万,不知有什么要求?”

    孙曦咽了一口唾沫,道:“我家将军自知比不得田平将军,只求在我们投诚之后,节帅能将我们安排到卢龙方向去,卢龙未平,张仲武也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必然会再起祸端,我家将军愿意为节帅您在北方开疆拓土,守卫边疆。”

    说句实话,薛冲的这个要求,让李泽与公孙长明都颇出意料之外,两人对视一眼,李泽才问道:“北地苦寒,而且张仲武所部也不是易与之辈,薛将军为何自请去那样的地方?需知像薛将军这样投诚过来的人,哪怕是千金市马骨,我也会给他一个不错的位置,不错的地方的。”

    “末将也这样问过我家将军,但我家将军说,他比不得薛平,也比不得田平,如果留在这边,只怕将来在这些人的倾轧之下,活得很艰难,死得很难看,所以情愿率部去北地,虽然对苦一些,却也潇洒自在,只需一门心思为节帅效力,而不怕操心这些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孙曦道。

    李泽点了点头,这话,倒也说得实在。比起薛平,田平这些人,薛冲的根基的确是浅得太多,完全无法与他们这两人比拟。

    “你回去告诉薛冲将军,他的要求我答应了。柳成林现在是北地都督,薛冲过来之后,我许他副督之位,协助柳成林讨伐张仲武,将来一旦功成,封候拜将,自然也不在话下。只要他忠心效力,奋勇作战,其它的事情,自然由本帅一力替他挡之。”李泽道。

    “多谢节帅。”孙曦大喜,“只是不知,接下来我们要如何响应节帅?”

    “你先回去吧,回头自会有人来找薛将军的。”李泽道。

    “末将告退。”孙曦喜滋滋地退出帐去。此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顺利。李泽的承诺更是超出了他们原本的预料之外。

    “薛冲是一个聪明人呐!”公孙长明叹道:“以前倒是没怎么在意过他。”

    “我喜欢聪明人。”李泽道。

第四百五十六章:身陷重围

    天平军节度使曹焕,愤怒地看着面前自己派出去的使者。

    使者的两个耳朵被卫城的守将裴矩割了去,而自己写去的劝降信对方连拆都没有拆,封皮上倒是有鲜红的一行字:誓不与叛贼两立。

    砰的一声,曹焕一拳重重地击在大案之上:“给脸不要脸,他要战,那便战,传令全军,攻打卫城。”

    “诺!”帐内十数名将领抱拳领命,飞奔出帐。

    旋即,帐外金鼓之声大作。

    天平军主力倾巢而出,向着卫城方向扑去。

    李泽在潞州屯兵不前,在壶关与皇帝一行对峙的这一个月中,朱温终于攻克了潼关,大军沿着潼关向内,一路势如破竹,直逼长安城下。

    皇帝早就弃都城而去的消息,此刻也在长安城内疯狂传开,没有了主心骨的长安城旋即也是四分五裂,有的官员在积极组织抵抗,有的卷了家产仓惶逃亡,有的却认为改朝换代将开始,则是积极准备着向新主人效忠。

    朱温大军一至,几乎不费吹灰之内,便攻克了长安城,进入到了长安之内。

    中书令汪书率领绝大部分朝臣向朱温投降,倒是一直与李泽不对付的尚书令陈笔,与左仆射王铎一起,率领家将与一部分官兵,退入到皇宫内城,与叛军激战十数日,方才被攻克,陈笔在城楼之上督战之时被一箭毙命,王铎却在悬梁自尽之时被叛军冲入救了下来。

    王铎虽然被俘,但却保住了一条老命,连家人也没有受到牵连,盖因为王氏一族乃是宰相世家,在大唐声名显赫,这样的人物,朱温自然是想收归己用,王铎虽然不死,被朱温释放归家之后,却就此闭门不出,一时之间,朱温尽也拿他无可奈何。

    但到了这个时候,长安终算是尽归了朱温。

    虽然拿下了长安,但朱温心中并没有多少轻松,因为昭义之变局,实在是大出了他的意料之外,皇帝跑了不说,现在连朱友贞也陷了进去。潞州若失,必将为他的新王朝埋下巨大的隐患。

    但就在这个时候,最新的消息传来却让朱温大喜若狂。

    李泽之母王夫人死在了壶关,而且是因为当朝皇后。李泽为此勃然大怒,大军在潞州拥兵不前,本人也拒不进壶关晋见皇帝,威逼之意昭显无遗,双方对峙,尽达一月之久。

    一月的时间,对于朱温来说太宝贵了,哪怕是关中河洛之地此时仍然还未完全平定,他仍然是下令曹焕率领天平军大举进军昭义,务必要与保住潞州,就算不能将李泽完全驱逐出去,也要与其形成胶着争夺之势,待得他将关中河洛扫荡之后,再行定夺。

    在朱温看来,这便是老天给予他的机会,是上天在眷顾着他,否则这样的当口儿,李泽怎么就脾气发作,不顾一切与皇帝对峙起来了呢?

    终归还是一个意气小儿啊!

    朱温顿时觉得以前太高看李泽了。

    朱友贞坚守潞州,曹焕再从外面攻击,内外夹击,不怕李泽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曹焕进军卫州之后,果然一路顺风顺水,此时武威的主力尽数集中在潞州左近,卫州空虚,对于曹焕来说,拿下卫州,不谛于十个手指捏田螺,十拿九稳。

    而驻守卫州的,却是早先洛阳长史,福王李忻的部下裴矩。

    福王战死之时,裴矩尚在河东,待得他归来,福王却已经变成了一蓬轻灰,随风而散了。悲愤之极的裴矩接受了李泽的征召,成为了卫州刺史。

    如今城中兵不过五千,而且尽是裴矩征召的早前溃散的神策军,青壮,或者民间一些义通之士,在曹焕看来,以这样的军队,对抗他的天平军,简直就是自取灭亡。

    但事实,却大大地出乎了曹焕的预料,在他看来乌合之众一般的卫州守军,竟然硬生生地挡住了天平军如潮的攻势,原本认为一鼓可下,但连续三天,也不知道擂了多少通鼓了,卫州城却仍然矗立在曹焕的面前。

    曹焕驻马城下不远处,盯着城头之上飘扬的裴字旗帜,卫州城表现出来的战斗力让他心中格外疑惑。这也是他亲自到第一线来观察的缘由所在,但裴矩的所作所为却再一次彻底地激怒了他。

    因为当着他的面,裴矩居然在城头之上唱起了大戏,锣鼓家伙什整天响,明显是一些男人男扮女装在城头之上扭扭捏捏,拿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唱着荒腔走板的曲子,如同一记记耳光抽在曹焕的脸上。

    “进攻,进攻,今夜我要在卫州城内睡觉!”愤怒地拔出出来的曹焕,对着麾下的将领吼道。

    城头之上,盔甲之上满是血迹的裴矩,看着下面如潮水一般涌来的天平军,得意地笑了起来,转身看着身边的另一位将领道:“文将军,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文福,武威将领,原本是成德节度李安国的亲兵将领,老成稳重,在李泽麾下,亦极受重用,卫州城中,可不止裴矩带领的五千杂兵,更有文福先前秘密率兵进驻。兵马不多,只有三千余人,但却是武威的王牌军队之一,是由李安国早前的亲兵改编而来。李安国完全退下来之后,他的亲兵一分为二,由文福与梁晗分别统领。

    正是因为这一支军队的存在,才给了潞州城内这五千杂兵更多的勇气与毅力,生生地顶住了曹焕三天的进攻。

    文福微笑着摸了摸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胡子,道:“裴刺史辛苦了,从今天开始,这城防便交给我了,您尽管去安心睡大觉。此时,我们的大网也已经织就了。”

    城头之上旌旗招展,裴字旗倏然后退,文字旗陡然扬起。一批批的黑甲军,从后方涌了出来,接管了城头之上所有的战斗岗位。

    强力的弩弓铺天盖地的射将下来,将城下的天平军一批批地射倒在地,舍死忘死地攀着云梯爬上城楼的天平军,在城头之上连稳住一下阵脚的机会都没有,便被黑甲军砍瓜切菜一般地当场击杀。

    这一次进攻,攻得猛,攻得凶,但却也败得快,败得狠。

    潮水一般地上去,又潮水一般的退了下来。

    曹焕麾下的军官跑前跑后忙着整饬军纪,准备着第二次进攻,曹焕却直勾勾地看着城头之上那面飘扬的文字旗。

    他自然知道文字旗下是谁,李泽麾下,姓文的统兵将领只有一个,可是按照早前的情报显示,这人不是应当在潞州吗?怎么会在这里?

    他激零零地打了一个寒噤。

    文福在这里,那梁晗呢?

    文福在这里,是不是其它的武威精锐也在这里?

    陡然之间,曹焕的背心里渗出了一身冷汗。

    “曹帅,军队已经准备好,可以再度发起攻击。”一名军官策马奔到中军旗下,抱拳大声禀报道。

    “退兵!”从牙齿缝里,曹焕迸出了两个字。

    天平军迅速地向后退去,卫州城楼之上,文福看着退却的敌军,冷笑道:“倒也机警,不过此时退兵,不嫌太晚了吗?”

    的确太晚了。

    当天晚上,曹焕尽出斥候向四周打探,不到午夜时分,一个个的恶耗便相继传来,出去的斥候们回来的时候,几乎个个带伤,人人惊魂未定。

    北面黑山方向,发现大量的武威军队,为首的,是朝廷左武卫大将军秦诏,麾下兵马近万。

    西面延津,竟然发现了李泽最为倚重的大将曹信的将旗,麾下兵马亦超过万人。

    东面,另一员武威大将石壮率领一支超过万人的大军,正在向着枋头方向推进。

    而在正南方向,由闵柔率领的上万武威骑兵已经切断了他们的退路。不到一天功夫,曹焕设在南方的补给点,被闵柔尽数摧毁。

    换言之,现在的曹焕麾下数万大军,已经被武威军队给包围在了卫州城这方圆数十里之内。

    曹焕手脚冰凉,他实在想不出,李泽怎么会在短短的时间内,便将他的主力部队从潞州给悄无声息地运动到了卫州的。

    只能有一个可能。

    先前所有的都是假象,都是骗人的。什么潞州拥兵不前,什么壶关对抗,都是骗人的幌子,在这个期间,武威已经在悄悄地将兵马向着卫州方向移动。

    潞州的朱友贞,田悦都是蠢猪,武威的主力根本就不在他们面前,他们坐拥六七万精锐大军,如果再将潞州的青壮动员起来,十万人也不是问题,却只知困守城内,不敢出城作战,白白错失良机。

    “传令全军,向枋头方向,急速撤退。命令所有骑兵,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枋头。务必要守住白渠。”曹焕用颤抖的声音下达着命令。

    往哪里跑,都没有出路了,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骑兵抢在石壮之前,抵达枋头,守住白渠,然后利用哪里的漕运船只,从水路逃回去。

    是夜,曹焕所部连夜撤军,他倒不惧城内守军出城追击,现在他尚有数万人马,城内守军敢出来,他倒不妨在临走之前出一口恶气。

第四百五十七章:枋头激战

    吕范牵着战马,呆呆地站在哪里,看着晨光之下远处滚滚而起的浓烟以及冲天的火光。差不多一夜的奔波,他们赶到了枋头,但却仍然是晚了一步,白渠里的船只,此时已经全部在大火之中呻吟了。

    而这也意味着,他们最后一条能顺利撤走的道路,也被彻底截断了。

    斥候从火光冒起的方向奔行过来,去的时候有十来个,回来的时候,却只剩下了三人。

    “成德狼骑!成德狼骑!”三名斥候滚鞍下马,颤声道:“吕将军,我们碰到了枋头水师的溃兵,成德狼骑突袭枋头,在凌晨时分,纵火焚烧了所有的船只,连码头也毁掉了。我们再向前打探,碰上了他们的斥候,只回来了我们三个。”

    吕范的身体微微一颤,低下了头,紧紧地抿着嘴,好半晌才道:“成德狼骑来了多少?”

    斥候勉强镇定了下来:“据那些溃兵讲,足足有超过两千骑。”

    吕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成德狼骑的正式编制只有百骑,但他们的补充骑兵却有近两千骑兵,他们一齐,构成了成德狼骑这样一个威震北地的兵种。

    “将军,撤退吧,枋头已经无路可走了。”一名将领走了上来,低声道:“撤回去另寻他路吧。”

    吕范瞟了一眼这名将领,知道面对着成德狼骑,这名将领已是心生惧意了。

    他冷冷地道:“你看看我们的兄弟,看看我们的战马,这个时候往回奔逃,你觉得我们跑得过成德狼骑吗?让别人追着屁股打?”

    这名将领回望着身后,疲惫的士兵,汗津津的战马,立时哑口无言。

    当然是跑不过的。

    “现在要是往回撤,成德狼骑只需要缀在我们身后撵上我们一段时间,都不用他们动手,我们自己的战马全都累死了。”吕范深吸了一口气:“传令全军,就地休息,吃饭,养足力气,准备迎战吧,唯今之计,唯有向前,或者还有生路。”

    “遵命!”将领无奈地抱拳领命而去。

    “你们几个,马上回动去找到曹帅,告诉他,枋头不要来了。石壮所部,是李泽麾下最为精锐的部队之一,纵然只有万余人,一旦不能击破他们而被他们拖住,接下来必然便会身陷重围无法脱身,让曹帅往北面走,北面黑山方向是秦诏的部队,那是一支东拼西凑起来的军队,战斗力不强,战斗意志也远远无法与石壮所部比,如果能击溃他们,遁入黑山之中,还能坚持一段时间,等待朱大帅率军来援。”吕范道。

    “遵命!”三名斥候连连点头,翻身上马,一溜烟儿地向着卫城方向而去。

    做完这一切,吕范自己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豆子,凑到了战马的嘴边,一边看着战马咀嚼着豆子,一边温柔地替战马梳理着长长的鬃毛。

    同样作为一名优秀的骑兵将领,吕范对于被称为天下第一骑兵的成德狼骑除了不服气之外,当然也有着极为深入的研究,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对于对方的打探,在深入地研究过成德狼骑的历次战事之后,他不得不有些气馁地承认,成德狼骑的确不愧为天下第一骑兵的称呼。

    不过好在,他们的正式编制只有一百骑。

    在保证了他们这一百骑超范绝伦的战斗力的同时,他们也无法将这支骑兵扩展成一支大部队,如果他们有一千人,他们足可以横行天下而无人能制。

    可想要选出这样的一千人,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他李泽以后有本事一统天下之后,在全大唐范围之内来选拔人手。

    至于成德狼骑的补充骑兵,吕范认为,最多也就与自己麾下的核心精锐差不多,就算强上一点,也强不到哪里去。

    而更让吕范在乎的嫉妒的,倒是李泽对于麾下军马的不计代价的投入。

    成德狼骑无疑是李泽麾下待遇最好的部队之一,除开薪饷之外,他们全身上下的装备,也是让人眼红的。

    李安国已经是够舍得投入了,换了李泽上台,对于军队的投资,完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士兵,战怪,几可以用武装到牙齿来形容也不为过。

    敌人虽强,但自己也不是一无是处。自己麾下五千骑兵,数量是对手的一倍,只要休息好了,与对手并不是没有一战之力的。

    万一获胜了呢?

    即便不胜,只要能将对方打残,打得对方再也无力投入到战场之上去,那对于主力的突围,也是极有帮助的。

    半个时辰之后,耳边隐隐传来闷雷一般的声响,盘坐在地上闭着眼睛睡着了的吕范霍然睁开双眼,从地上一跃而起,几乎在他站起来的同时,其麾下五千骑兵,也都纷纷从地上站了起来。

    吕范翻身上马,提枪长笑道:“今日我们的机会来了,我们面前的敌人,号称天下第一骑兵,击败他们,这个名头以后就是我们的啦!”

    数千骑兵,举起武器,齐声呐喊声来。

    吕范满意地点点头,他带的兵,从来都不曾坠了志气。

    远处烟尘渐起,一支黑甲骑兵在吕范的视野之中渐渐地清晰了起来,距离两里地左右,对面的骑兵放缓了步伐,最终停了下来。

    黑色的大旗上绣着白色的狼头,最前方的百余骑,果然如传闻之中所说的那样,头盔是狼头的样式,此刻,除了最前方的那个人掀起了面甲之外,其它的,都是紧紧地拉着面甲。

    在他们的身后,两千补充骑兵却只是戴着普通的头盔。

    狼头盔,是正式成德狼骑的标志性配备。

    让吕范眼皮跳动的,是面前这两千余骑兵那统一样式的斩马刀。一百名成德狼骑全身着甲,便连马匹也披着皮甲,马头之上更是也安着头盔,头盔之上那锋利的刀刃,闪闪发亮。也只有他们胯下那种千挑万选出来的战马,才能承受着这样全身着甲的骑士长时间作战。而其余的两千骑兵,马披皮甲,马头却是无盔,所有人都是身着半身板甲。

    而自己的五千骑兵,除了将领之外,其余的,都是身着皮甲,在装备之上,的确与对方无法比拟。

    吕范缓绘地举起了手中的长枪。

    身后五千骑,哗啦一起,也在同一时间向前,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两里开外,闵柔打量着远处的这支骑兵,赞赏地点了点头,同为骑兵将领,他对对方的反应与布置相当地佩服。

    没有逃跑而是准备一战,倒是将自己早前能轻松获胜的想法给打破了。

    这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不过对手愈强,他倒是愈兴奋。

    手中斩马刀高高举起,另一只手哗拉一声拉下面甲,没有发出任何的命令,只是两腿摧动战马,第一个向前跃出。

    成德狼骑,从来都是最高将领冲锋在最前面。

    一百狼骑呈箭矢锋形,紧随着向前奔去。

    在他们的身后,二千补充骑兵,每一百人为一个冲锋阵形,都由一名军官统领,分成了数十个冲锋阵形,向前奔驰而来。

    在成德狼骑发起冲锋的时候,吕范麾下的五千骑兵亦是齐声呐喊,在声震云宵的呼喊声中,两支骑兵迅速地接近,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对撞在了一起。

    曹焕在接到吕范的示警之时,已是到了午后了。枋头失守,船只被焚,彻底断绝了他原先的想法,正如吕范所说的那样,现在他只能往北,去黑山了。

    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立即下令全军转向北方,往黑山而行。他不能耽误吕范为他挣取得来的时间。先不管吕范这一战的结果如何,就算吕范侥幸获胜,也不能改变枋头即将失守的结局了。

    而此时,在黑山方向上,秦诏所部,已经就地开始修建起一个防守的大营。事先曹信的估计正在一一兑现,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之下,曹焕必然会选择看起来更好打的秦诏。

    纵然有些不服气,但秦诏也不得不承认,与武威的军马比起来,他现在麾下的兵马,的确是差了太多。当然,即便是他早前的元从禁卫,也无法与武威精锐的士卒相比。

    守住要道,争取全歼曹焕,是秦诏此刻最好的选择,也是他证明自己的麾下并不是废物的机会,秦诏要向曹焕证明,他选择自己,也是一个错误。

    曹焕在向黑山方向撤退,秦诏在黑山营建防线,曹信率部紧紧追赶,而在正南方向上的文福,此时也整顿了兵马之后,率部出了卫城,向着黑山方向前进,屠立春带着数千骑兵,也在向黑山方向压进。

    而在枋头,激战却还在进行。

    骑兵特有的机动性,使得双方的战斗的范围极其广泛,在十数里的范围之内,到处都是骑兵的对战。双方的建制此时早就全部被打散了,不管是吕范,还是闵柔,两个最高指挥官,都已经失去了对自己部下的控制。

    不过不同的是,闵柔的身后始终跟着他的成德狼骑正兵,而补充骑兵们则是以一个个的百人队为单位,大队伍打散了,但小队伍却始终牢牢地聚集在一起。哪怕有的百人队此刻已经只剩下了一半人手,却仍然有组织,有领导。

    吕范的骑兵无法做到这一点。

    他唯一能控制的亲卫骑兵,此刻已经被闵柔死死地咬住了。

第四百五十八章:穷途末路

    吕范疯狂地左冲右突,想要摆脱闵柔的撕扯,想要聚集起更多的骑兵重新形成集团的优势,只有这样,他才能看到一丝丝的希望。两军厮杀,他给对方造成的最大损失,也就是双方刚刚接阵的那短短的一段时间。

    那时的吕部骑兵,仍然有着人数上的优势。

    但随着骑兵集团被成德狼骑撕碎,剖开,对方更是利用丰富的战斗经验引诱着一队队的吕部骑兵脱离主战场,这场战事便愈来愈成为了一场一面倒的屠杀了。

    当没有了集团的优势之后,单对单,或者是数十人上百人的骑兵对战,吕部骑兵便完全不再是对方的对手。

    而成德狼骑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越发地将战场拉得广泛,驱赶着,引诱着吕部骑兵各自为战,然后再将他们一一歼灭。

    打到这个时候,吕部昨夜一整夜的奔波的恶果,也慢慢地显露了出来。疲惫的士兵和更加劳累的战马,已经开始有了力竭的体现。很多战马跑着跑着便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随着战马一起倒下去的士兵,也很少有人还能活着站起来。他们要么被战马践踏而死,要么便被对手一刀毙命。

    石壮的出现,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嘹亮的军号伴随着飞舞的旌旗,石壮亲自带领着一队大约不到千人的骑兵,投入到了战场之上。

    人不多,但却让吕部彻底绝望,因为石壮的出现代表着石部的主力已经抵达枋头了,再不走,他们就永远也走不了了。

    刚刚还在拼命苦战的吕部骑兵,在石壮大旗出现的那一刻,彻底崩溃,四散而逃。彻底沦为了武威军追杀的对象。

    这个时候,不在乎武威兵跑得有多快了,而是在比赛,他们能不能比同伴跑得更快。

    吕范没有跑。

    他长叹一声,勒住了马匹,返身正面迎上了一直追杀着他的闵柔。

    “你们走吧,能跑几个是几个。”他对身后一直追随着他的大概剩下不到百人的亲卫们道。

    一阵沉默之后,有士兵突然一抖马缰,俯鞍向着一侧狂奔而去。有人开了头,自然便也有人追随。

    大约有一半的人在吕范说了这句话之后打马而逃了。

    吕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冲着剩下的数十骑抱拳一揖道:“吕范谢谢诸位兄弟了,今生也就这样了,来世,但愿我们还做兄弟。”

    转身,猛力一巴常拍在马股之上,战马奋起最后的力量,长嘶着向前狂奔而去,数十名追随者呐喊着跟了上去。

    他们的对面,是成德狼骑斩马刀那雪练一般卷来的刀光。

    吕范所部,基本覆灭,而在黑山,战斗亦从一开始便进入到了最为激烈的阶段。曹焕根本就没有时间去试探对方的营地哪里防守更严密,哪里有更多的漏洞,而是一抵达便下令全军展开了全面的进攻。

    而秦诏在抵达黑山之后,没有做任何别的事情,就是拼命地修建营垒。碗口粗细的大树伐倒之后,从中一断为二,有些甚至都没有将枝丫砍干净便埋到地里,一座座简易的箭楼拔地而起,每一座箭楼之上,都架设着一台床子弩。

    而在这些营栅之前,是宽约丈余,深也差不多一丈的壕沟,整个壕沟环绕着营垒,只在一处地方留下了一个通道,而在这个通道之前,却是秦诏最为得力的下属金世勇率一部驻扎镇守。

    一千余无从禁卫是秦诏的嫡系,被他毫不犹豫地全都交给了金世勇,然后又从其余的士卒之中精心挑选了一批敢战之士,合计三千人,置身于壕沟之外。

    秦诏所部,虽然有近两万人马,但这两万人,绝大部分都是薛雄从昭义逃跑的时候抛弃的部卒,里面既有昭义兵,也有神策兵,甚至还有魏博兵,纯粹的是一个大杂烩。勉强整合在一起的他们战斗力有多少,秦诏委实不敢太过于信任他们,只能将他们放在营垒之中防守。

    而让秦诏有信心守到四周的兵马合围的唯一原因,便是因为在出发之时,李泽给他的兵马配发的一大批军械。

    不到两万人的队伍,李泽给了他们三千支弩弓,十万支弩箭。最新式的拼接式的投石机也有数十台。虽然这些投石机不像大型的攻城投石机那样威力强悍,但对付步兵或者骑兵的攻击,这种发射速度更快的投石机,却是最为合用的。

    用狗急跳墙来形容现在的曹焕亦毫不为过。他没有任何退路可言了,出了击溃秦诏部,逃进黑山苟颜残喘之外,他根本就找歪以第二路。

    所有还能动弹的牛,马,驴都被集中了起来,套上了马辕,然后在尾巴之上绑上引火之物,一把火点燃之后,便由士兵驱赶着这些牲畜向着对面的大营疯狂地冲来。

    即便是秦诏,面对着如此多的疯狂奔行而来的牲畜都是微微变色,更不由说营的那些士兵了。

    伴随着军官的吼叫声,无数的石弹飞上了半空,箭楼之上,床子弩发出了尖锐的啸叫之声,再近一些,密密麻麻的弩箭如同飞蝗一般的扑出。

    有牲畜中箭,挨砸,轰然倒下,但更多的却是在受伤之后,更加疯狂地加速向前冲来。

    金世勇眼皮子一阵阵的狂跳。他守卫的这一段,展开面并不宽,不到五十步,在前方,更是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障碍物,部队的最前方,最强悍的士卒立起了一面又一面半人高的盾牌,盾牌之后,一柄柄特制加长的长矛远远地探了出去。

    看起来密不透风,但在这些不通人性此刻又格外疯狂的牲畜面前,顶得住吗?

    金世勇的脑子里仅仅只是转了几个念头,牲畜群便已经冲了过来。

    环绕着营盘的深深的壕沟,起到了第一波的阻隔作用,率先冲过来的牲畜连同马车重重地砸进了沟里,丈余深的壕沟瞬间便被填平了一半。

    金世勇没有空去关注壕沟现在如何了,因为在他的前方,红着眼睛的马,牛,驴虽然被障碍物绊倒了不少,但仍有不少横冲直撞地冲了进来,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他的盾阵瞬间便碎裂了一小半。

    牲畜的身后,便是乌泱泱冲过来的天平军士兵。

    立盾的士卒损失泰半,倒下去的或者还在挣扎的牲畜瞬间便被前面的士兵枪扎刀砍给了结了,但这些疯狂的牲畜却也将军阵撞出了偌大的缺口。

    金世勇不假思索地提起了自己的大刀,狂吼一声便冲进了缺口里。

    金世勇绝对是这个时代罕见的彪形大汉,身高足足超过两米,用的大刀,也比普通人用的要大上一号,站在人群之中,绝对的鹤立鸡群。

    冲进缺口的他,一刀重重地劈下,一头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水牛的脑袋,便被金世勇一刀干净利索地斩了下来。

    身形高高跃起,脚在还没有倒下的水牛身体之上用力一踏,跳起来的金世勇用谁也听不懂的话一声狂吼,落在了冲上来的天平军人群之中,大刀盘腰,旋风般地一转,四周的天平军惨呼着躺倒了一圈。

    “杀!”身后的士兵看到将领如此神勇,一时之间倒是精神大振,纷纷抢上前去,将缺口给重新堵了起来。

    即便是栅栏之后的那些士兵,也被金世勇不可一世的勇武之姿可极大地震憾,一时之间,倒是士气大振。

    弩箭在空中飞舞。

    石弹如雨般落下。

    一柄柄长枪从栅栏的缝隙之中探了出来,如同舌信子一般的伸缩着。

    望楼之上,床弩的射速虽然慢,但每一次尖厉的啸声响起的时候,都会带走好几条人命。

    天平军在搏命。

    一批人倒下了,另一批人随即又扑了上去。深深的壕沟已经被填平了,最先跌进去的牲畜,马车早就不见了踪影,只能看到一具具的尸体摞在一起,后续的士兵便踩着前面这些人的尸体,从血泊之中爬出来,宛如恶鬼,向着栅栏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随着时间的推移,战况愈来愈激烈,曹焕的中军大旗已经推进到了距离营垒不过数百米的地方,愈加疯狂的天平军秦诏终于感到招架不住了,金世勇早就退回到了大营,与秦诏两人一齐,勉力维持着最后一道防线。大营外的栅栏早就被平了,一座座望楼此刻也都变成了一柄柄的火炬。

    此刻他们的营垒,已经缩水了一半都不止。好在仗打到这个份上,便连最胆小怕事的士兵也清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半点退路可言,想跑,都跑不掉。

    军官们不停地给士兵们打着气,援军马上就要到了。

    相比起还有期盼的秦诏部,曹焕的心情却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终于,一个个的斥候们狂奔而回。

    武威的另外三支兵马已经抵达,曹焕断后的部队,已经被他们击溃。大批的武威骑兵,最多还要半个时辰,便能抵达黑山战场。

    曹焕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穷途末路。

    当然,也极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第四百五十九章:妥协的艺术

    中军大帐之前,有一株李子树,结满了沉甸甸的果子,当初还是青色的果子,到了现在,却是已经变成了紫红色,一枚枚挂在枝条之上,让来来往往的人无不是吞上一口酸水,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摘上一棵。

    因为这棵树,是当时李泽特意留下来的。本来曾有人说过在大营之中留下一棵树不太吉利,框中有木,不就是一个困字么?却被李泽一个字怼了回去。

    “屁!”

    李泽站在树下,伸手扯下一棵向阳的枝条,从上面摘下两枚果子,在衣服之上擦了擦,先咬了一口,顿时汁水四溢,看得一边的李恪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涎水。

    “嗯,不错,熟透了,酸中透着甜,回味悠长!”李泽连连点头,将手里的另一枚果子递给了李恪,“殿下也尝尝。”

    “多谢太傅!”李恪双手接过果子,送到嘴边一咬,先是酸得脸色一苦,但紧接着甘甜的味道便从酸里面透出来。

    “酸里透着甜,甜里裹着酸,这才是味道啊!”李泽三两口将李子吃完,又摘下数枚,看着李恪道:“殿下,生活就是这样,日子也是这样啊。”

    李恪有些懵懂地看着突然变得有些神神叼叼地李泽,却不知怎么接嘴了。以他的生活阅历,又哪里能懂得李泽话里的含义呢。

    拉着李恪,就在树下坐了下来,李泽又递了两枚果子过去,笑着道:“殿下是不是不懂?”

    李恪点点头。

    “殿下也算是经过风雨的人了,以前在长安,有陛下皇后挡着风雨,这日子怎么都是甜的,但现在,皇后娘娘没了,陛下又病重,殿下是不是觉得日子很苦呢?”

    李恪一下子挺直了背脊,两眼定定地看着李泽,半晌才道:“学生没有觉得很苦,这不是还有太傅撑着吗?有太傅替学生遮风挡雨,学生觉得这日子也过得不错。”

    看着李恪有些勉强的表情以及强忍着没有让其掉下来的泪水,李泽摇了摇头,很显然,这些话是薛平教的了。

    看着眼前的李恪,李泽忽然想起了年少时的自己,也是那样的战战兢兢,也是那样的日夜忧心,生怕什么时候,一条小命儿就玩完了。相比起当初的自己,现在的李恪恐怕忧惧更甚吧!

    “殿下,生活总是甜中有苦,苦中含甜,酸甜苦辣俱全,那才是过日子呢!你记着我这话吧!”李泽笑道:“但我们既然来了,那就要努力地将日子过得精采一些,过得快活一些,要在不同的味道之中体会出不同的快乐出来,那才有意思。”

    “学生记得了。”李恪小声道。

    李泽笑了笑,接着道:“那天晚上我们上了第一课,接下来的这几天,我忙着处理公务,倒是没有再给殿下讲课了,今天在这里,我们就来上第二课吧。”

    “在这里?”李恪惊讶地道。

    “就在这里!”李泽看着李恪已经吃了两个李子,便伸手将他手里的另外两枚拿了过来,道:“殿下,这果子不能吃得太多,吃多了,呆会儿吃饭的时候,只怕牙会酸得什么都咬不动。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有度,适可而止,贪多,往往就会出事。”

    “是。”

    “殿下将来是要做皇帝,掌管这个天下的,今天我要给殿下讲的第二课,就是为君之道。”李泽道:“简单一点说吧,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第一件要学会的事情,就是妥协。”

    “妥协?”李恪惊讶地看着李泽。

    “对,妥协!”李泽重重地点了点头:“与自己的臣子妥协,与自己的盟友妥协,甚至与自己的敌人妥协。”

    “可是公孙先生不是这么跟我说的!”李恪有些迷茫地看着李泽。

    “嗯?公孙先生什么时候也给你上课了吗?那他是怎么说的呢?”李泽有些好奇地问道。

    “公孙先生说,为君之道,首要便是霸道,然后是王道,最后才是仁道。”李恪挺直了身子,神情看起来有些兴奋。

    “霸道,王道,仁道!”李泽盯着李恪,皱了皱眉头:“先生是怎么跟你解读的?”

    “公孙先生说,为君者,首要便是要有为君的尊严,这便是霸道,直白地说,就是谁不服气,就碾压过去。”

    李泽咳嗽了一声,“那王道呢?”

    “王道便是在碾压过去的时候,先告诉对方我为什么会碾压过去,所谓诛人先诛心,要让对方口服心服。”

    “既有霸道,又有王道,何来仁道呢?”

    “先生说,仁道就是将对方碾压过后,如果死了,那就好好地安葬,给予身后哀荣,如果没死,那便给他治一治,治好了还可以用一用。”

    李泽哑然,公孙长明包藏祸心这是不用说的了,他这是在把李恪往邪路引呢。看着李恪的神情,很显然,他是很中意公孙长明这套说辞的。

    想来也是,这么大的一个孩子,只怕快意恩仇,才是他们最想最愿意看到的,在他们的眼中,妥协是个什么玩意儿?

    李泽甚至觉得,如果现在的李恪手里有强过自己的力量,指不定他就真会给自己来一个霸道,王道,至于仁道,极大的可能是不会在自己身上施展了。

    “殿下可知,此次我们武威一共动员了多少兵马吗?”李泽问道。

    李恪摇了摇头。

    “到目前为止,我们一共动员了十五万大军,这是没有算民夫,如果算上民夫,这个数目要翻上一番。”李泽道:“可是殿下可知,我们在北方还有一个大敌吗?”

    “这个我知道,是张仲武这个叛贼,父皇说,天下就是这个张仲武搞乱的。”李恪咬牙道。

    “也不尽然,此人,只是一个引子而已。”李泽道:“那殿下可知,这一次我能拿出这么多的兵马来,就是与张仲武互相妥协的结果吗?如果我不与张仲武妥协,那么,他是可以在北方牵制我大部分的兵马,让我根本就无法打这一仗的。”

    “张仲武不是已经被太傅打得丢盔卸甲狼狈而逃了吗?”李恪有些不相信。

    李泽随手在地上捡了一根枝条,在地上廖廖几笔,就画了北方的地图:“殿下请看,这边是我们武威,而那边,则是张仲武控制的地盘。”

    李恪瞪大了眼睛:“怎么看起来,他的地盘比太傅的武威还要大?”

    “的确要大!”李泽道:“只不过哪里地广人稀。张仲武在早前的确被我们打得大败,但此人的确是一代枭雄,见势不妙,立刻主动后撤,放弃了大片地盘而退守到了营州以后,他到现在,仍然有强大的实力,广袤的地盘,肥沃的土地,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还控制了高句丽,这更加让他的实力得到了极大的增长。”

    “既然如此,他为何不找太傅报仇?”

    “这就是妥协的艺术了!”李泽笑道:“因为张仲武很清楚,如果让朱温在长安站稳了脚跟,控制了昭义,魏博等地,那我们武威就陷入到了困境当中。”

    “太傅是他的敌人,太傅陷入了困境,他不应当更高兴吗?”李恪被李泽说得完全迷糊了。

    “殿下,这便是奥妙所在了。”李泽缓缓地道:“如果我陷入到了困境当中,无法与朱温争锋,那便只能守土自保,打朱温,貌似打不过,因为没有了昭义,没有了魏博这些地方,在战略之上我就陷入到了被动之中。说不定便会与朱温议和。”

    李恪顿时变了颜色。

    李泽自顾自地接着道:“但我手下还有十几万大军,我要给这些军人们找到立功的途径,同时我要开拓武威的生存空间,既然朱温没法子打,那便只能去找他了。而他现在虽然还有一定的实力,却也是架不住我全力攻击的。”

    李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所以他与我互相妥协,我不去攻击他,他也不来找我的麻烦,我和他一别两安,我则能抽出兵力来与朱温争夺昭义,争夺魏博。而他呢,则会趁着这个时间,夯实他在那边的根基,大力发展民生,积蓄实力,准备卷土重来。”

    “那以后也还是敌人!”

    “是啊,以后还是敌人,但至少现在,我和他心照不宣。”李泽笑道:“殿下,我们再说说韩琦吧?他一直对我不满,我也对他颇多意见,但现在我们却并肩战斗。”

    “也是妥协?”

    “当然,也是妥协,因为我和韩琦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保卫大唐啊!所以我们平时有再多的矛盾,这个时候也得放到一边,先将叛贼收拾了再说,殿下以后看着吧,等我们这一仗打完之后,韩琦说不得又要与我杠起来。”

    “这就是太傅所说的要学会妥协吗?”

    “对,殿下想想,如果按公孙先生所说的霸道王道,一味地碾压过去,谁不服气就干谁,那这些事情还做得成吗?”李泽笑问道。

    “好像,好像做不成!”李恪有些结结巴巴地道。

    “所以啊,殿下,你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妥协。”

第四百六十章:最后的一次反击

    毫无疑问,公孙长明正在抓住一切机会,把李恪往一条不归路上引着。

    这个时候的李恪,无疑正是人生观世界观正在成形的时候,与过去的大唐太子都生活在安逸之中不同,李恪却是从米罐罐里跳到了糠罐罐里,心里本来就有很大的落差,对所有的一切,都会抱着一种仇恨的心理态度。

    哪怕薛平用尽一切办法在压制着李恪的这种心理状态,教他如何伪装,如何隐藏,但毕竟是一个八岁的娃娃,在李泽面前,怎么可能做到丝毫不露呢?

    其实,李泽不在乎皇室玩什么幺蛾子,所有耍手腕的,首先要有本钱,没有实力,一切便是镜花水月,而皇帝现在所能依靠的那些人,看起来的确也拥有一些实力,但在大势面前,就像阳光之下的朝露一般,最多在叶片之上滚几滚,闪两闪而已。

    李泽会按照自己既定的步骤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他希望这个过程是和平的,是水到渠成的,而不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的。

    公孙长明在引导李恪犯错。

    先在李恪的心里种下一棵有毒的种子,再慢慢地浇水,让其生根发芽,破土而出。而在这个过程之中,李恪必然会犯错,就算他不犯错,也会有人存心地引导他去犯错,而在李泽的眼皮子底下,这些错是无处循形的。

    李泽能够想象公孙长明接下来的招数,犯错的李恪会让下面的臣民慢慢地厌恶他,慢慢地疏远他,认为他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把希寄托在他身上是错误的。

    这就是一个恶性循环。当李恪意识到这一点,只会认为是自己在使坏,他一定会加快他的步伐,从而犯更多的错,最终只能孤独一掷,然后一败涂地。

    说实话,公孙长明的设计是不错的。

    但李泽心中却有些不忍。

    因为他在李恪的身上,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他是真的可怜李恪。

    如果有可能有,他很想让这个从小就背负了太多希望的人,能够有一个善终。

    所以,他试着从另一个方向去影响他。

    但愿他能听进去。

    无处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金鼓声,呐喊声,李恪站了起来,看向了那个方向。

    “太傅,敌人在进攻。”

    “嗯!”李泽点了点头:“狗急了还要跳墙呢,我们还能不准敌人在临死之前蹬几下腿儿吗?殿下感兴趣的话,我们去看一看?”

    “有兴趣。”李恪兴奋地道。他还真没有亲眼见过真正的战场,没有看到过敌我双方的拼死厮杀,在他的心中,那自然是热血沸腾的。

    “好。”李泽大声地招呼着李泌备马。

    等到李泌招集了亲卫义从,备好了马匹,本来在中军大帐之中批阅公文的薛平却也颠颠地跑了出来,也要跟着一起去。

    对于薛平的殷勤,李泽只是淡淡一笑。

    正在扫起反攻的是潞州城中田悦直属的部队,李泽带着李洛一行人登上距离夯土墙之后的一处筑起的高台上的时候,正好看到又一波进攻潮水般的涌来。

    放眼望去,从潞州城内,一**涌出来的敌人,如同潮水一般向着夯土墙这边涌来,两边距离不过数离,乍一看去,似乎两道墙之间都填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夯土墙下,武威士兵列着严密的军阵,大盾为墙,长矛为林,夯土墙上,一排排的弩弓手们举着弩弓,对准着远方,在他们的身边,还有一名士兵盘膝而坐,身前也放着两柄弩弓,这些人负责装弦,并在弩手出了意外之后负责顶上。夯土墙后,更多的预备部队盘膝而坐,随时准备着发起反扑。

    李泽的到来,并没有丝毫的影响到前方战事的准备。这也是武威的传统,一旦任命了前线的总指挥之后,总指挥将对战斗负全责,其它任何人不得干涉战事的指挥,即便是李泽也不行。

    现在前线的总指挥是尤勇,此刻的尤勇就站在另一则距离不远的高台之上,见到李泽一行人,他也只是微微躬身致意,便将全部的注意力又转回到了战场之上。

    高台之上,大旗挥舞,夯土墙后的无数投石机传来了崩崩的声音,长长的掷臂扬起,大的百余斤,小的十余斤几斤的石头,便如同雨点一样飞上了高空,飞到最高点之后,转头向下砸来。

    伴随着地面的震颤之声,密集的进攻队伍里,立时便出现在大片大片的空白。

    望楼之上,强弩特有的啸叫之声,响彻整个战场,每隔上数十米便有一个夯土而成的望楼,比起土墙要高出丈余,每一座望楼之上,都安放着一到两台强弩。

    出现的空白,很快便被重新填满,看起来,进攻的人数并没有因为这连续的打击而减少,夯土墙上,无数的弩弓便在这一瞬间发射了出去。

    密如飞惶的弩箭瞬间便布满了所有人的视野。

    这时进攻一方距离他们已经很近了,如果抛开夯土墙这道阻隔不算的话,直线距离,最多也不会超过一百步。

    战争的残酷一面,第一次真正的展现在了李恪的面前。

    有的人被射成了刺猬,一声不吭地倒地而亡,有的人面门中箭,捂着脸庞满地打滚,哀嚎,但旋即就消失在涌挤的人群之中,有的人被强弩撕扯到了身体的一部分,强大的力道甚至还带着离开身体的残肢在空中飞行,鲜血便一路洒将下来。

    刚刚还没有什么的地面之上,转眼之间,便铺满了一层尸体。

    但进攻者仍经继续。

    李恪看到他们被盾牌之后的长枪捅出一个个的窟窿,看到他们被一个个的挑飞,也看到防守者的盾牌被撞碎,看到长枪被斩断,看到一个个的铁骨头,大锤被进攻者用力掷将出来砸进密集的阵容之中,看到武威士兵脑浆迸裂,倒地而亡。

    夯土墙下,瞬间便成了修罗地狱。

    整整持续了半个时辰的进攻,终于以潞州城内的军队的后继乏力而告终结,进攻时意气风发的队伍此时狼狈退去,而投石机,强弩则追着他们的步伐,收割着最后一波战果。

    伴随着最后一枚巨大的石弹从空中落下,在地上弹了几弹然后寂然不动,这一次的战斗终于宣告结束,战场之上,只剩下了无数的受伤者在哀哀呼痛。

    一队队的武威士卒冲了出去,将那些伤者抬了回来。

    李恪有些惊讶地看到,有一些受伤的魏博兵,在地上向着潞州城方向爬行着,但很快被武威军撵上,他本来以为这些伤兵将迎来死亡,这些伤兵也挥舞着刀枪准备最后一搏,但他们都迅即地被打晕,然后与受伤的武威军一齐,也被抬了回来。

    伤兵们被络驿不绝地抬着从高台之下经过,看着那些鲜血淋漓,缺胳膊少腿,嘶声呼痛的伤者,李恪脸色苍白,身躯微微发抖。

    而更让他震颤的是,战死的武威士兵,此刻正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被一个个的在平地之上码得整整齐齐,有士卒蹲在地上,一个个地在登记着什么。

    短短的半个时辰,不算受伤的,光是那一排排的死者,便足足有四五百人之多。

    “这就是战争。”李泽看着李恪道。“死亡和鲜血才是战争的主旋律,殿下,如果说要以霸道,王道制胜的话,那么这样的场景,就会一次又一次地出现。”

    “太傅,霸道,王道是没用的吗?”

    “当然不。”李泽道:“他们可以是辅助,可以是威吓。拳头只有没打出去的时候,才是最有威胁的,一旦打出去,那就彼此知根知底了。”

    尤勇匆匆地走了过来,抱拳向李泽李恪行礼。

    “尤将军辛苦了。”李泽点了点头。

    “亏得节帅早有准备,成功地蒙骗了敌人,修建了这道夯土墙以作倚仗,不然我们的这些士兵,真是很难顶得住这等烈度的进攻。”尤勇脸庞潮红,看得出来,他也很紧张。

    “兴许还有那么一两次,但也就如此了。”李泽道:“卫州那边,差不多已经完成了,好消息,说不定马上就要传来。”

    尤勇脸上带上了喜色:“那就太好了,不过我现在有些担心河东兵那边,朱友贞的宣武军比起此刻的魏博兵,可还要厉害得多。”

    “当然,魏博兵除了田悦所部之外,其余的很多都已经三心二意,但宣武可是没有任何退路的。他们肯定会拼命。不过千牛卫已经过去了,以防万一。”

    长治方向,朱友贞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汗的混杂物,长长地嘘了一口气,他终于打穿了李存忠的防线,将包围圈撕开了一条大口子。

    “通知田悦,我这里已经打开了口子,让他立即调集部队随后跟上,彻底击败河东军,打破包围,然后与潞州曹帅的部队前后呼应。”朱友贞兴奋地道。

    “将军,你看!”朱友贞的话音未落,便看到在远处,一支部队正迅速地向着他们这个方向而来,鼓声隆隆,正在奔逃的河东军部,纷纷从两翼向着这支部队的后方集结。

    为首的将领,一身火红色的战甲。

第四百六十一章:发动

    一身魏博低级军官打扮的屠虎,却是穿堂入室径直到了田平的书房。

    “田将军,卫州之事已了。接下来该是我们行动了。”屠虎满脸笑容,喜滋滋儿地道。

    田平心中一跳,虽然心中早有预感,但却仍然没有想到会有这样快,推了一把椅子过来,请屠虎坐下,又亲自倒了一杯热水送到屠虎手里,这才问道:“具体是一个什么情况?”

    屠虎喝了一口热水,看着田平笑道:“还能怎样?曹焕在卫州陷入到我们的天罗地网之中,突围不成,全军覆没,最后连曹焕本人也被我们生擒活捉了,眼下正在押往潞州的途中呢!”

    “曹焕被生擒活捉?”田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要知道屠虎嘴里的四面包围,天罗地网,并不是普通人脑子想象的那般模样,所谓的包围,也只是卡死了大军通行的交通要道,限制了对方的活动空间而已,军队或许会被成建制的歼灭,但想要活捉一军主帅,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除非对方不想跑。要不知,有的是间隙让小部队穿插而过。

    屠虎不屑地道:“屠虎的骑兵在枋头被我们歼灭,他自己则率领主力往黑山方向跑,在哪里被我们堵住之后包围了起来。他知道回天乏术,便在深夜,抛开了军队,只带了极少数的心腹手下连夜逃望淇水边,想要寻到船只然后从水上逃跑。”

    田平释然,这才是正确的做法嘛。

    “既然他逃了,怎么又被抓到了?”

    “我们的人在淇水边特意准备了一艘小船。”屠虎哈哈一笑:“本来只是那些情报人员闲着没事儿干,想碰碰运气,再捞点儿军功,没想到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说来你可能不信,堂堂的天平军主帅曹焕,居然落在了我们一个小小的校尉手中,那个校尉以前是一个水贼,后来成了我们的一名谍探。”

    屠虎站了起来,大笑着道:“那家伙把船开到河中心之后,问曹焕是想吃板刀面还是龙须面,哈哈哈,不等曹焕反应过来,他就把船弄翻了。可怜曹焕的几个心腹手下虽然功夫了得,但身着重甲,下了水便成了铁砣砣,直接沉底儿,曹焕却是被这个小校尉给拖上了岸后,早就半死不活了,可谓狼狈之极。光这一件军功,就让那小子连升了三级呢!”

    曹焕,田平自是见过的,那可是一个自视极高而且的确是有本事的人,没想到最后居然落到这样一个下场,这可比战死在沙场之上难堪多了。

    “我们活捉了他之后,在第二天押到两军阵前,本来还准备与我们殊死一搏的天平军一下子就泄了气,直接向我们缴械投降了。”屠虎笑道:“倒是省了我们不少事。说起来天平军的战斗力还是不错的。我看了军报,他们的骑兵将领吕范便一直抵抗到最后,给我们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呢。”

    “吕范也死了吗?”

    “被闵柔闵将军阵斩。”屠虎道。

    田平渭然长叹,又一个熟人折在了武威的手中。

    “这么说来,我们这里也该开始了?”

    屠虎点头道:“不错,田将军,机会成熟了。功劳的大小,便取决于潞州城的完整程度以及最后有多少人能跟着你田平将军一起弃暗投明?哦,有一件事要跟你提一下,北城的薛冲,派了他的心腹手下孙曦亲自去见了我们的节帅,节帅也答应了他的条件。”

    “明白了。”田平点了点头,现在潞州城中,薛冲控制的手下,可不比他田平少,他也无法统辖控制薛冲。“那我这里动起来之后,他也会立即响应是吧?”

    “不错。”屠虎点头道:“你如果能尽快地收拾掉田悦,便能收服田悦的部属,那么薛冲便会与你一起,向西城方向发起进攻,彻底消灭朱友贞的宣武军。”

    两人正说着话,外间却响起了敲门声,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少将军,田帅那边派了人过来,请少将军您过府议事。”

    屠虎与田平都是一惊。

    莫不是田悦发现了什么端倪吗?

    “那使者怎么说?”田平问道。

    “使者说,今日一战,他已经摸透了武威军的底细,请少将军过府商议反攻之事。”外面的人回应道。

    “我知道了,告诉那使者,我随后就到。”田平道。

    屠虎点了点头:“田悦倒也的确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将领,今日一战,与他交战的,的确不是我武威精锐,更多的只是我们武威的府兵,其间夹杂着少量的精锐部队而已,倒是让他瞧了一个准儿。”

    屠虎说得很随意,看起来是在赞扬田悦的军事眼光,但听在田平耳中,却是另外一个意思。武威居然凭借着一群府兵和少量的主力部队,便顶住了田平的倾力一攻,那如果武威的主力在这里,那情况又会是怎么样的呢?

    这个消息,倒是让他下定了决心。

    “屠将军,看起来今天便是一个好日子了。”他霍然站了起来。

    屠虎微微皱眉:“你准备怎么做?”

    “单刀赴会。”田平呵呵一笑。

    “这太冒险了吧?”屠虎讶然看着田平。

    “想要建立更大的功勋,当然便要冒更大的险。”田平道:“田悦虽然窃居魏博节帅一职,但其部下重要将领,却还是父亲的老部下,田宏,田安虽然平时跟他穿一条裤子,但这样的时刻,他们恐怕也得考虑一下自己的后路吧?只要这两人支持我,那些老将有一部分支持我,那就足够了。”

    听到田平这么说,屠虎倒是对此人刮目相看,田承嗣的儿子,倒也真不是一个孬货。

    “我走之前,会吩咐裴知清做好一切准备的。”田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即便我那出了问题,田悦也不敢真杀了我的。有裴知清,薛冲与你们里应外合,破城也不是难题。”

    “既然如此,我便告辞了。”屠虎点头道:“时间紧急,我得马上出城去禀报,做好一切安排。”

    “我派人送你出城!”田平道。

    安排好一切之后,田平当真只带了数十名卫士,就这样一路直奔到了田悦的节帅行辕所在地。踏进会议厅的时候,屋里已经坐了十数位将领,田悦居于首位,田宏,田安坐于右边,左边第一把椅子,自然是留给田平的,在田平的旁边,还空着一把椅子,那是薛冲的。

    看着田平一个前来,田悦微微皱起了眉头:“薛坚和裴知清呢?我不是让他们都来吗?”

    “裴知清今日当值,薛坚病了,拉肚子。”田平呵呵一笑,拉开椅子,径直坐了下来。扫了一下自己的下首,接着道:“薛冲不是也没有来吗?”

    田悦冷哼了一声,“我已经让人去摧了。”

    田平却是笑道:“薛冲不来也好。”他的眼光从厅内所有人的脸孔之上一一地扫了过去,道:“都是熟面孔啊,除了我们田家的人外,其余的都是我父亲的老部下,老兄弟,好得很,要薛冲他们来干什么,今天我们就关起来门来自家先开个会。”

    田悦怒道:“薛冲如今控制着两万兵马,你麾下的薛坚,裴知清也都不是我魏博老人,但叔父说了,他们既然归顺了魏博,那以后就是我们的兄弟。今日所议之事,关乎着接下来我们的大反攻,他们不来怎么成?”

    田平一声怪笑:“朱友贞不是也没有来吗?怎么,我们魏博昭义打生打死,他宣武坐观其成吗?”

    “宣武与今晨出兵攻击河东军,本来打开了缺口,不想武威援军在柳如烟的带领之下,突然出现,又将朱将军给顶了回去,朱将军本人也被柳如烟捅了一枪,受伤不轻,所以也来不了。”

    “原来也被堵回来了。”田平冷笑道:“今日节帅你大举进攻,除了死伤惨重之外,也是什么也没有得到,我不知道今日这个军议的目的是什么?”

    “的确是受到了一定的损失,但却也让我摸到了武威军的底细,我们面前的,根本就不是武威军的主力,而是一些府兵,后备兵。”

    “如此说来,那武威的主力去了哪里呢?”田平不紧不慢地道。

    “曹帅率大军打进卫州,虽然消息被武威封锁了,但只看武威主力离开,便知道曹帅进军顺利,逼得武威不得不调集主力去堵截了,现在正是我们大举反击,响应曹帅的时候。面对武威的一群府兵,我们潞州大军集体出击,还怕不能战而胜之吗?”

    等到田悦说完,田平却是慢悠悠地站了起来,看着厅内诸人道:“各位兄弟,叔伯,我这里有一个最新的消息要告诉大家,希望大家听了,再好好想想我们该怎么做?”

    “你有什么消息?”

    “曹焕在卫州已经战败,麾下大将吕范当场战死,曹焕弃部而逃,被武威军生擒活捉,进入卫州的天平军,已经全军覆灭了。”田平一字一顿地道。

    屋里顿时轰然有声,一大批将领有的惊呼出声,有的霍然站起,倒是杯子跌了无数,椅子倒了一片。

第四百六十二章:杀兄

    屋子里短暂的慌乱之后,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田平的身上,窒息一般的寂静,丢出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之后的田平,反而好整以遐地坐了下来。

    “你从哪里知道的消息?”田悦铁青着脸,瞪视着田平。

    “我自然有我的消息渠道。”田平淡淡地道:“今日之战,你看到了武威军的主力不在这里,我也看到了,那他们的主力去哪里了?不言而喻,他们是去卫州了。”

    “难道就不可能是曹帅在卫州大获全胜,武威主力不得不去卫州挽救危局吗?”田悦突然冷笑起来:“你的消息是武威人给你的吧,你安知他不是在骗你?”

    “最多一天,曹焕就会被押到潞州来,而吕范的人头,指不定还会在这前面抵达。”田平毫不畏惧地与田悦四目相对:“即便抛开这些不说,我们就真能击败眼前的武威军吗?今天你已经试过了,就算我们倾巢而出,击穿了包围圈,我们能到哪里去?精疲力竭的我们,再碰上了武威的主力,还有活路吗?”

    “你想投降武威?”田悦愤怒地道。

    “有何不可?”田平霍然站起来道:“不投降,难道就在潞州城中等死吗?”

    呛的一声,田悦拔刀,重重地斩在面前的桌案之上:“据潞州以自保,这是叔父临死之前定下的策略,你想忤逆不孝,违备叔父的遗命吗?”

    田平仰天大笑:“父亲离世之时,就你一人在身边,父亲到底说了什么话,也只有你知道,安知你没有说谎?”

    田平这个指责,可不仅仅是在说田悦在这一件事上说谎,而是直指田悦的这个魏博节度使来路不正,是指责田悦伪造遗命从而篡夺魏博节度一职。

    田悦脸色发青,一字一顿地道:“我心天知,地知,叔父亦知。叔父离世之时,说过暂时投靠宣武,便可以利用宣武与武威的矛盾与对立,在昭义,魏博立住脚跟,成为两大势力的缓冲区,看似危机重重,但却能在风口之上从容应对,如果失去潞州,我们将很难在夹缝里生存。说白了,就是谁弱,我们就支持谁,只有这样,我们田氏才能屹立不倒。”

    “此一时也彼一时。”田平反驳道:“就算父亲当时有这样的想法,但他能预测到如今的局势吗?我们如果再不有所动作,便说地盘,权势了,我们连性命也要不保。”

    “放屁!”田悦一拍桌子道:“就算曹焕败了,但潞州城内还有六七万精锐,只要我们奋力一搏,击败眼前的武威军,便一切皆有可能,来人,将田平拿下,关起来。”

    伴随着田悦的呼声,门口立即便出现了数名卫士。

    田平却是面目狰狞,手一抬,竟然是一柄小型的弩弓,箭已经弦,对准了田悦,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田平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便勾动了扳机。

    田悦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田平会忽然对他下杀手的,而且是在这个地方。

    他不好杀田平,至少在这样的公开场合之下,是不方便置田平于死地的,他以为田平也是如是想的。

    这个错误的以己度人的想法,让田悦送掉了性命。

    两人相隔不过一步之遥,强劲的弩箭,自田悦前胸进,后背出,夺的一声,余力未竭的弩箭,最后钉在了田悦身后那副猛虎下山的中堂之上。

    丢掉了手里的弩弓,田平一把抢过田悦先前确在桌案之上的佩刀,一刀便捅进了田悦的肚子上。

    田悦上身前弓,两手死死地抠着桌案,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不敢置信的神色瞪视着田平,喉咙里咯咯有声,想要说些什么,但一张嘴,便是大团大团的血涌出来,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屋内所有将领都目瞪口呆,便连刚刚踏进大厅的士兵也是站住了脚步。

    田平狞笑着一拔刀,一脚将死不瞑目的田悦踹到了一边,这才转过身来,看着屋内众人。

    “拿下田平!”终于,有数名将领反应了过来,他们都是田悦的嫡系。一跃而起的他们拔刀便向田平冲来。

    但刚刚冲出两步,在他们身后,却又有数名将领拔刀,毫不犹豫地从他们的背后捅了过去,这几名田悦的心腹立时便血染当场,倒了下去。

    田平看都没有看右侧瞪大了眼睛似乎如雕塑一般的田安,田宏两人,而是抱拳向着那数名帮助他们的老将拱手道:“多谢傅伯伯,卢叔叔相助,还请两位叔伯马上回到军营之中,调集你们的军队,将这里团团包围起来。”

    田平俯身从田悦身上摸出一面令牌,扔了过去。

    傅姓与卢姓两名老将接过令牌,一言不发拱手转身离开了大厅。

    田平赌赢了。

    他赌的就是田悦当上节帅不久,又连逢战事,根本就还来不及彻底整肃军队,来不及将他的心腹换上关键的位置,今天这大厅之内,坐着的除了田氏子侄,基本上便都是他父亲遗留下来的老将。

    而他的身份,在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却是所有人心目之中理所当然的接班人。而田悦迟迟不敢对他彻底翻脸,也是因为这一个原因。

    这便是他的机会。

    染血的双手按在桌上,田平看着屋内所有人,语气也变得极其诚恳:“各位叔伯,兄弟,非是我心狠要杀他,实在是我田氏一族已到了最危机的时刻,再不决断,至怕田氏一族覆亡就在眼前。父亲一生劳苦,才让我们有了今日,到了我们这一代,岂能就这样将父亲几十年来的心血付之东流?”

    “田平,你所说的,都是真的?”好半晌,田安才声音有些颤抖地道。

    “此时此刻,我何必再虚言哄骗于大家?”田平厉声道:“不瞒大家说,此刻,北城的薛冲,已经在准备兵马向西城进攻了,裴知清,薛坚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厅内众人都是失色。

    潞州城内,尚余六七万精锐,其中田平麾下一万余人,薛冲控制了近两万人,剩下的便是田悦所部与朱友贞所部,现在其中的三分之一已经反了,潞州城还有个屁的未来啊?只怕现在外面的武威军,已经在向潞州城大举进发了。

    “各位,一天时间,武威的主力便会返回潞州,我们如果不投诚,一天之后,他们便会大举进攻,是主动投诚,还是被动投降,这里头的区别我想大家都清楚得很。现在我们只需要全军出动,拿下朱友贞的部队,甚至于生擒朱友贞,我们就算是立下了大功,在武威哪里,说话的声音也就要更大一些。我们可能不能让薛冲拔了这个头筹。”

    厅内众人瞬间便明白了田平的意思,原来薛冲与田平还不是一拨的。

    “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吗?”田平厉声道。

    “没有了。”田安站了起来,田宏也站了起来。

    “没有了。”厅内所有将领都站了起来。

    “那,各位迅速返回部队,集结所有兵马,向西城发起进攻,全歼宣武军,活捉朱友贞!”田平厉声吼道。

    潞州城内,火光冲天,喊杀之声响彻天地,而北城,东城,南城城门也旋即大开,有使者从内里驰出,早已经准备好的武威军队,立即在使者的引导之下,向着城内迅即而去。

    李泽再一次携着李恪的手登上了高台,上午还是潞州在狂攻武威军的防线,到了傍晚时分,这个坚固的大城,却是在武威军面前畅开了大门。

    “殿下你瞧,这便是妥协的结果。我答应了薛冲的要求,满足了田平的愿望,便让他们成为了我们的朋友。不管是不是志同道合,但至少在现阶段,我们用最轻松的方式达到了我们的目标,而这样做,让我们少死了很多的战士。”李泽略微有些得意地道:“将敌人变成我们的朋友,将更多的敌人变成我们的朋友,就会让我们的朋友越来越多,而敌人越来越少。”

    李恪连连点头。

    潞州城内,朱友贞怎么也没有想到,局势在一眨眼之间就变得不可收拾,驻守西城的他,受到了城内三个方向的夹攻,而在城外,河东军亦是倾力来攻,这样的局面,别说是他了,便是武神再生,也只有当场饮恨的份儿了。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带着他的精锐亲卫,找了一个战场的空隙,杀出了重围,冲出了潞州城,一路向着卫州方向狂奔。

    直到此时,他还不知道卫州曹焕已经全军覆灭了。

    然后,他便碰上了一直在外面游戈,希图逮到他的柳如烟。

    当再一次看到那身火红色的战甲的时候,朱友贞当真是心如死灰。

    柳如烟却是心花怒放,一马当先地便向着这支狼狈之极的军队扑了过来。

    是夜,宣武军全军覆灭,朱友贞被柳如烟当场斩杀。

    当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照亮潞州城的时候,整个潞州城内已经飘扬着武威的旗帜了。城内守军与武威军完成了交接之后,一一出城,在城外列成了整齐的阵容,等待着他们的新主人李泽对他们进行检阅。

第四百六十三章:整肃

    (祝我们伟大的祖国生日快乐,也祝书友们节日快乐。)

    七月中,几乎波及到整个中原的这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事,终于落下了帷幕。

    五月昭义节镇发生内乱,到魏博节镇发起吞并昭义之战,旋即引发朝廷发大军讨伐魏博,至宣武异军突起,并吞魏博昭义,进而击溃朝廷十余万大军,下洛阳,攻长安,大唐统治摇摇欲坠。

    六月武威节镇正式介入,与宣武朱温势力在昭义大打出手,战事一波三折,起起落落让天下诸大势力几乎看傻了眼,直到七月中,随着曹焕,朱友贞两部尽数覆灭,宣告武威大获全胜。

    昭义节镇尽数落入武威之手,魏博田氏一放宣布向武威投诚也使得魏博尽数归于武威,河东本就是广义上的武威盟友,而河中在战事中期加入,也可以看面是武威的一部分。

    更重要的是,武威节镇拥有一个至高无上的法宝,他们将天子从长安救了出来,天子北狩,驻驾镇州。这使得武威得以借天子旗帜号令天下,虽然这令能不能得到贯彻执行是一件事,但不管怎么说,对于这天下绝大多数势力来讲,大唐正朔仍然具有相当大的影响力。

    在这场龙争虎斗之中,最倒霉的便是昭义。作为始作俑者,薛氏势力几乎烟消云散,唯一还拥有成建制兵力的薛冲,并不是薛氏正朔,而且与薛氏嫡系有着极深的矛盾。第二倒霉的自然是魏博田氏。魏博地盘虽然不大,但魏博兵却天下闻名,能征善战,此战过后,田氏彻底失去了对魏博的控制,成为了武威的附庸。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他们必须依靠武威的支持,才有可能顶住宣武势力的反扑。而魏博狭长的区域,对于他们的作战是相当不利的。

    有损失惨重的,自然就有赚得盆满钵满的。

    宣武虽然失去了对魏博和昭义的控制,但朱温却成功地占据了河洛,关中地带,作为大唐帝国的经济政治中心,占据了这两个地方,使得朱温一跃而成为了这个时代最据影响力的人物,那怕他随后被武威连续打击,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天下势力中最为强大的一个。不论是地盘,还是丁口,还是战争的潜力,朱温都是不可争议的第一人。自长安洛阳向南,几乎没有什么势力能与他一争高低。

    对于朱温来说,接下来的战略,无非就是向北和向南的问题。

    另一个收获满满的就是武威了。

    拥有了天下,便拥有了大义的名分,获得了昭义,魏博区域,使得他们在与朱温的争斗之中,拥有了进可攻,退可守的主动权。朱温想要打武威,便先要握有这两个地区,而武威想要进攻长安洛阳,却只需要出卫州即可。

    但武威不是没有隐忧。

    张仲武便是武威身后一个巨大的隐患,只怕武威一日不解决张仲武,就不敢大举向中原挺进。

    如果说张仲武是可以用武力来解决,还显得更容易一些的话,武威内部的问题,就更容易导致重重隐患。

    壶关对峙,便是这一隐忧的最好的注脚。

    主弱臣强。

    天子北狩镇州,就是寄居于武威之下。

    但天子并不孤立无援的。

    河东韩琦是天子天然的盟友,左武卫大将军秦诏手上亦撑控着一定数量的武力。

    而武威李泽,既然仍打着大唐的旗帜,便又必须奉天子为主。

    双方在接下来的岁月里,必然是既要合作,又要斗争的局面。

    如何斗而不破,则是最大的难题。

    一旦破了,武威必然内乱。要么是李泽灭了天子,要么便是武威分裂成多股势力,再也无法对这天下施加影响力。如此,必然会便宜了朱温,真要是到了这一地步,只怕就再也没有人能遏制朱温席卷下的势头了。

    潞州城内,早先的延平郡王府,暂时成了天子的别宫,打下潞州之后,李泽便将天子一行人等迎到了潞州城内暂住。天子身体仍然虚弱,根本不能理事,在勉强接受了以李泽为首一行人的祝贺之后,便到内里静养,而作为太傅的李泽,则继续主持接下来的议事。

    而所有人也明白,先前的都是一些面子上的事情,接下来要讨论的才是真正的重点。

    李泽高踞堂首,微笑地看着屋内济济一堂的文官武将,缓缓地道:“战事暂时告一段落了,自春耕之后,武威,河东,昭义,魏博等地便深陷战火,民生维艰,肯定是要休养生息了。不论是我们也好,还是朱温也罢,短时间内都无法再有力量发动一次大规模的战争了,养精蓄锐,自然便是主题。”

    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其实不仅仅是民生,便是军队,到了现在,一直提着的那一口气,也是完全泄了下来,不经过长时间的修整,也是根本不堪一战了。

    而且现在内部的关系,还是一团乱麻,如果不将其理顺,也不可能继续下一步,所以李泽接下来的行动,必然是要整肃内部,而这,也是所有人最关注的问题。

    当然,对于武威旧部来说是无所谓的,战争打赢了,又赢得了新的地盘,对于他们来说,只会是加官进爵,获得更大的权力,但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就是权力的分配,话语权的轻重,以及未来的走向问题。

    果然,李泽接下来便直奔主题了。

    “勿容讳言,虽然我们赢得了这场战争,但从大势上来讲,朱温仍然占据着绝对的优势,于我们而言,仍然是最大的威胁。而为了应对朱温,当然,更重要是维护朝廷的尊严,维护陛下的尊严,为了早日能夺回长安,复兴大唐,我们必须要是一支团结的队伍,一支心往一齐想,劲儿往一处使的队伍,但凡有人三心二意,必然会使得我们的大计受挫,轻则只能龟缩北方,偏安一隅,重则会被朱温打得无处藏身,身死族灭。”

    “太傅,陛下既然已经委你统筹大政,那我们自然是听你的。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李泽话音未落,大堂偏后的方向,却是响起了一个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有的脸上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有的却是横眉怒目。说话的人,并不是李泽的心腹嫡系,而是刚刚投奔过来的原昭义旧将薛冲。其人是率领其部下两万人成建制地投奔过来的,比起薛坚裴知清等一干人的地位却是高了不少,这样的会议,薛坚等人无份参与,薛冲却是堂而皇折的坐在了大厅之内。

    高兴的自然是李泽的嫡系,在他们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恼火的自然是韩琦薛平之人。薛冲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他与薛平薛坚等人差不多已是仇人一般,双方的怨恨甚至可以追朔到上一辈,与这些人,他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去的。而在李泽这里,他亦不是嫡系,想要以后有所成就,那当然就要有更出趟的表现。有些话,李泽自己不好说,李泽的嫡系不好说,他这个身份来说,那就没有什么顾忌了。

    李泽微微一笑,倒也丝毫不加推辞,而是直接道:“陛下体弱,太子年幼,因此委我总揽朝政之事,我亦是当仁不让。蛇无头不行,没有领头的,大家就是一盘散沙,所以,虽然前途荆棘遍地,困难重重,我亦不会有丝毫的退避,一定会担起这个责任来。”

    屋内,不少人的呼吸都沉重了起来。

    韩琦,薛平等人忧心忡忡地对视了一眼,李泽想要用强,他们几乎毫无反抗之力。潞州一战,韩琦的河东军,面对的是朱友贞的宣武军,与宣武军连番的大战,他损失不小,更重要的是,张嘉对他的压力仍然是如同一柄悬在头上的宝剑,与李泽翻脸,李泽要收拾他,可是比以前更加容易了。

    薛平则更多的无可奈何。现在昭义地区的十几万大军中,能够称得上皇帝嫡系的,也就只有秦诏统带的万余人马以及厉海所属,韩琦会无条件的忠于皇帝吗?当然不会。

    在这样的形势之下,他能说什么?

    “陛下北狩,几乎算是孤身前来,朝廷体制,荡然无存。”在他们忧虑的心情之中,李泽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不以规矩,不成方圆,虽然现在我们只是偏安一隅,但基本的朝廷架子还是要搭起来的。有了这个架子,我们才能更好地施政,才能更好地发展民生,编练军队,修好内功,以待来日。”

    薛平拱了拱手:“太傅,不知你所说的要将朝廷的架子重新搭起来,是怎么一个搭法?”

    “薛侍郎问得好。”李泽道:“接下来我要说是,只是我的一个想法,大家可以在这段时间里好好地考虑一番,下去之后,也可以集思广益,多加讨论,等陛下到了镇州之后,我们便可以正式提上日程,开始施行了。”

    “还请太尉明示。”薛平点头道。

    “第一条,取消三省,设立宰相统筹政事,六部直接向皇帝陛下负责。”李泽所说的第一条,便让厅内众人哗然。

第四百六十四章:集权

    大唐是没有单独的宰相的。

    宰相的权力,分割在了中书省、门下省和尚书省。中书省的长官称为中书令,有两个副手为中书侍郎,再下头便有七八个中书舍人,中书舍人负责拟定办事意见。门下省的最高长官称作侍中,两个副手亦为侍郎,再下设给事中若干人,给事中负责核对诏命的合理性,合规性,属于操作者。尚书省的最高长官尚书令,其下设便是六部了。中书、门下,尚书合起来便被称为三省六部制。其中中书省负责对需要决策的事情拿主意,提出办理意见,然后呈皇帝同意之后,形成敕命,然后送门下省复核,如果门下省没有意见,则交由尚书省的六部负责正式实施。在这当中,皇帝有否决权,门下省也可以有不同意的权力,尚书省没有决策权而只有执行权。

    三省六部的运作方式,确保了分权的模式,尽可能地把臣子的权力给分割开来了。而在唐后期,又在三省六部的基础之上形成了议事堂的制度,在长安之时,议事是有固定的场所的,称之为政事堂。

    政事堂存在的目的,其实就是把三省六部的官员们都代来列席会议,有什么问题当场便争个清楚明白,所以政事堂也是一个高官们吵架或者斗殴的场所。大唐的官员们,基本上个个都是能文能武,打起架来自然也是毫不含糊。

    说起来,这种制度群策群力,既有民主也有集中,最后形成的方案也属于优化的结果,不管是皇帝还是宰相,都只是决策程序之中的一个环节。

    在这样的制度之下,臣子们的地位是很高的,在大唐时期,臣子像皇帝跪拜这种事情,是没有的,最多也就是躬身为礼罢了。

    帝权,相权相互制约极为成功。

    潞州被攻下之后,薛平与田令孜,韩琦,秦诏等人自然也有在一起商议,反正他们都是被李泽看作是保皇堂一派,倒也根本不必藏着掖着。

    皇帝到了镇州,纵然现在只保有北地一隅了,但朝廷还是要立起来。在薛平等人看来,三省六部都是要重建起来的。

    门下省侍中田令孜这一次陪同皇帝北逃,一路颠沛流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在壶关刺杀事件之中,他奋不顾身,满嘴牙齿只剩下了几颗板牙,也算是护驾有功,这侍中之位,自然是可以再继续坐下去的。

    而薛平以前便是黄门侍郎,而现在他是皇帝一系之中再武威实力最强,威望最高的人,一定要在中书或者尚书谋一个位置。在他们看来,尚书省掌管六部,李泽只怕是不肯给他,那便一定要努力谋求到中书省一职。

    如此一来,在三省之中,他们便保有两席,李泽肯定是要塞进来一个人的,但在三省之中,他们仍然保有着二比一的优势,即便李泽统摄政事,他们也有与之抗衡的本钱。只要议事堂的制度还存在,他们便有讨价还价以及制衡李泽的东西。

    所以李泽嘴里所说的规矩,薛平他们是更加渴望的。他们最怕的就是李泽装糊涂,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把皇帝养在镇州,那他们就没有立场所话。

    只有立起规矩,大家都在这个规矩之中做事,那他们才有活动的余地。

    但现在,他们却是又惊又怒。

    李泽的确准备重立规矩,再建制度,但却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将他们苦心孤诣谋划的事情,敲打得粉碎。

    废除三省,单设宰相。这个宰相是给谁准备的?自然是李泽。六部直接向皇帝负责,皇帝现在能理事么?不能。皇帝病重,太子年幼,所谓的六部直接向皇帝负责,也就是变相地向他李泽负责。

    这还有他们什么事?

    吏部户部兵部工部刑部礼部这些地位得到大大提高的事务部门,他们能捞到那几个部?史部?想也别想,现在武威的官员都是李泽任命的,谁会鸟他们这些人?兵部?就凭韩琦、秦诏、薛平的那点兵马,如何能与李泽的十数万大军对抗?户部?他们有钱吗?现在他们吃的用的那一样不是李泽提供的?薛平知道的更多一些,武威的度支司所行的实际上就是朝廷户部的职能,他们搞的那一套,就算他现在去长安把过去的老户部尚书捞过来,只怕也是一头雾水,双手抓瞎,两眼发昏,连帐目都看不懂。这三个重要的部门一去,他们能得到的也就是刑部工部礼部这些了,但这些部门又能在眼下这样的局势之中发挥什么作用?

    一旦现在被边缘化,以后想再翻身可就难了。

    这个制度,就是李泽为他独揽大权而量身打造的。薛平霍地站了起来:“我反对!”

    李泽不以为意地抬抬手,示意薛平接着说。

    “三省六部,大唐施行多年,行之有效,贸然改之,不利朝政实施!更可有效地制衡独夫掌权,君上昏庸。”

    “何谓行之有效?”公孙长明冷冷地道:“因为行之有效,所以大唐到了现在这个模样,所以使得天子不得不北狩,使得长安东都尽皆陷落?”

    “你!”薛平转身怒视公孙长明。

    “难道不是吗?”公孙长明冷笑:“我在长安之时,也见过三省联席议事,敢问田侍中,那几次联席议事,有一件事你们议出了一个结果吗?哪一次不是在吵闹打斗之中草草收场?一个赈济的案子,都能让你们翻出花儿来,明明三言两语就可解决的事情,就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一次次拖延不决,最终使得受灾的地方饿殍遍地,民不聊生,等你们终于拿出一个方案之后,哪地方,还能找得到被赈济的人吗?最可笑的是,朝廷却仍然拨出了钱粮,而这些钱粮还实实在在的被发了下去,落到了谁的手里,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吧!”

    田令孜张了张嘴,却是啥话也没有说出来。

    公孙长明巧妙地避开了薛平话中的重点。薛平所说的几句话,最重要就是后两权,独夫掌权,在这里暗指的就是李泽了。但公孙长明就将话题直接转到了政事堂的办事效律之上。

    政事堂本身当然是一个很优秀的制度,但问题是,到了现在,政事堂已经成了朝廷之上争权夺利的地方了,议事不再是为了解决问题,而是为了彰显各自的权力,图谋各自的利益,这样的政事堂,当然是形同虚设,不但办不成事,还会极大地坏事。

    因为政事堂的官员们,不再是因为事情而讨论,纯粹是为了各自的利益而讨论。凡是不利于我的都要反对,反是有利于我的都要支持。

    管他这件事最终的指向是什么呢?

    这就是现在薛平的为难之处了。他不可能公开跳出来直指李泽想当独夫,只能暗指,但偏生李泽当作没听到,而公孙长明的一番话,又让薛平反驳不得。因为薛平很清楚,他一旦反驳,公孙长明便可以列出一大堆的事情,来说明现在朝廷行使的那一套制度是多么的腐朽不堪。只怕会揭出更多的黑暗一幕,那时,就让这大堂之中济济一堂的文武百官看大笑话了。

    看到薛平难堪地站在中央,面红耳赤,李泽摆摆手,道:“薛侍郎,现在我只是说说我的想法,并没有说一定就要这样做嘛,从潞州到镇州,还有一段时间,我们有的是时间讨论是不是?”

    薛平无奈地走了回去坐下来,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

    “但是,我要强调的是!”李泽突然又加重了语气:“我们这一次打赢了昭义之战,只不过是我们走出了复兴大唐的第一步,未来的日子,必然会更艰难,路途会更艰险,三省六部制,政事堂制虽然在很长时间内,是大唐最主要的政治制度,但很显然,发展到现在,他已经不符合我们现在的实际需要了。”

    “现在,我们需要高效,需要令行禁止,需要上下一心。如果我们重建的朝堂制度,像公孙先生所说的那样,还能办成什么事?别说是复兴大唐了,只怕我们偏安一隅也做不到。”李泽扫过屋内众人,冷冷地道:“任何争权夺利,打小算盘的人,我是容不下他的。他在我这里,也不可能呆下去,这样的人,我建议你趁早自谋出路,免得到时候触犯了律法,毁之晚矣!”

    犹如一阵寒风扫过大厅,所有人无不挺直了腰背。

    “武威节镇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便是因为从上到下,团结一致,对外一个声音,令行禁止,上行下效,这是我们战无不胜的深度原因。也说明了这样做的必要性和正确性,没有道理我们不发扬好的东西!”李泽缓缓地道:“这就是我的想法,不管在场的人有什么其它想法,在抵达镇州之前,都可以与我当面商讨,但如果在我们到了镇州之后,有不同意见的人,仍然没有提出更好的办法来,那么,这就是接下来的定制了。”

第四百六十五章:收权

    李泽曾经跟太子李恪大讲特讲过妥协的艺术,告诉李恪,政治,其实就是一个妥协的过程,在妥协之中寻找到矛盾双方的共同点,然然围绕这个共同点,大家求同存异,尽最大的可能维持住团结,以使得整个集团保有最强大的战斗力。

    但李泽没有告诉李恪,在妥协的同时,斗争是必不可少的。李泽可以在细枝末节之上与对手妥协,让出一定的利益,但在大政方针之上,他却是绝对不会让出半步的。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在最根本的政治制度之上,李泽不会向对手妥协哪怕一点点。

    大唐朝廷先前实行的制度不好吗?

    那倒也不是。

    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至少在现阶段,李泽认为是极不妥当的。三省六部制在初唐和盛唐时期都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但这是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的,那就是当时的朝廷具有压倒一切的力量,皇帝仍然具有无上的权威,不谈中央的直属军队,便是分布于全国各地的十六卫,以及各折冲府,随随便便就可以拉出一支武装来吊打任何一个敢以反抗中央的敌对势力。

    盛唐之时的安西都护府,在兵力最多的时候,也只有三万多人的编制,但就是这三万多人的唐兵,却控制着西域上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威势凌驾于当地数十个国家,让他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就这么一点兵力,在维护着西域稳定的同时,唐兵还敢抽出兵力跟阿拉伯帝国干了一架,虽然这一架最终是打输了,但却也让阿拉伯帝国看到了这个东方帝国的强悍实力,从而一直与唐帝国维持着友好的关系。

    这个时候的大唐皇帝是无比强势的。

    这个时候对于皇权的限制是很有必要的。否则皇帝脑子一抽抽,指不定就干出什么不靠谱的事情来。

    但现在呢?与那时还有任何的可比性吗?这个时候,需要的是一个强有力的领导团体,任何的掣肘的牵制只会让己方的实力大量地被内耗掉,从而使得对外的力量减弱,进而影响到李泽的整个的大方略。

    李泽并不认为自己的智慧,包括政治智慧比薛平这些人高明,但他却有着这些人一个无可比拟的优势,那就是他清楚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的大体发展规律,清楚像中国这样一个国家,拥有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是多么的必要。

    反对的声音可以有,但绝不能影响到中央政府的大政方针。

    所以对眼前的政治制度改革,他是势在必得。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就算薛平这些人舌灿莲花,在强悍的武威军队面前,他们的声音怎么也高不起来。

    李泽看着薛平有些颓废的模样,知道短暂的激动之后,他也总算是想明白了这个关节所在,没有实力,啥都白说。恐怕现在薛平就在思索,如何在现有的体制之谋求更大的利益和权利了吧?

    这个是可以有的。

    李泽并不在意在自己划定的框架之内,给薛平等人一定的权力,毕竟在今后的道路之上,这些人也将是一个重要的助力和组成部分。将他们完全排斥在外,对自己也是不利的。

    “接下来,我要说的就是第二件事情了。”李泽的目光落在大厅里某些特定人的身上,缓缓地道:“早在二年之前,我在长安便为陛下献上了强国八策,排在第一位的,便是撤镇,所以今天要议的第二件事情,便是撤镇。我武威节镇当为表率,所有州,郡,府,都将直属中枢,人事权,财权尽数收归中枢直辖,州、郡、府长官由朝廷直接任命,直接管辖,州、郡、府长官也直接向朝廷负责。”

    再次如同抛进了一块巨石到了潭水之中,大厅之中,不少人的脸色再一次变得铁青起来,只不过这一次薛平,田令孜等人却显得很平静。

    大唐到了今日这个地步,说实话,便是由于数十年前的农民大暴乱开始之后,为了平息暴乱而设立的节度使制度。当时为了尽快地让整个国家恢复平静,朝廷给予了节度使极大的权力。而这个措施,也为平息暴乱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但是,放权容易,收权难。农民暴乱的确是平息了下去,但节度使却是尾大不掉,最终形成了各节度使割剧天下的局面,将本来就摇摇欲坠的大唐王朝往深渊里用力地再推了一把。像薛平,田令孜这些一直经中央任职的官员,对此自然有着切身的体会。

    撤镇,自然也是符合他们的利益的,也是符合皇室的利益的。

    “田将军,你如何看?”李泽将目光落在了刚刚归顺不久的田平身上。此人是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的儿子,也是现在田悦死后,魏博一系的领头人。

    田平站起身向拱手道:“职下无异议,太傅一声令下,原魏博治下,自然俯首听令。”

    “田将军果然是深明大义之人。”李泽满意地点点头。

    田平表明了态度,而昭义现在本来就在武威的控制之下,自不必说,李泽不看韩琦,自顾自地慢悠悠地道:“张嘉张防御使今天虽然没在这儿,但就这个问题,我给他去了信,他亦表态坚决支持朝廷的意见。他所辖下的州郡,都将坚决执行朝廷的决议。”

    韩琦再也坐不住了,虽然李泽没有点名,但此刻,大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站了起来,拱手道:“朝廷要撤镇,韩某自然也是支持的,不过不知太傅想过没有,如此一来,像天德,朔方,夏绥等节镇,本来已经上本向朝廷表示了忠贞,朝廷如果要撤镇,等于剥夺了他们的权利,他们会不会反弹,会不会转而靠向朱温?朱温窍居中原之地,南方本来也在观望,朝廷此举,会不会让南方诸镇心寒,从而也转向朱温呢?我认为此举欠妥,还请太傅以及在座诸位三思。”

    李泽微微一笑:“具体事务具体分析,特殊事物特殊对待,南方诸镇,暂时不用考虑,至于天德,朔方等镇,因为是边镇,这一次的撤镇却不会包括他们。本次撤镇,只是针对朝廷现在的直辖区域。”

    韩琦顿时气闷,这不就是针对他吗?

    “韩帅还有什么其它意见吗?”李泽笑咪咪地看着韩琦道。

    “我只是想提醒太傅注意,我们是大唐朝廷,目光要放在整个大唐天下,而不是现在仅有的这一点区域之上。”韩琦渭然长叹,“这不是在把其它一些势力往朱温哪边推吗?”

    “各自为政,各有各的小算盘,有利则上,无利则让,这样的局面,必须要得到有效的改变。”李泽收敛了笑容:“韩帅可知,我武威为何能以现在的地域,人丁,养上十数万精锐大军,北拒张仲武,南抗朱温并且能在两个战场之上都取得胜利从而赢得现在的局面吗?我告诉你,就两条,政出一家,财政一盘棋。集中所有的力量,办大事,办重要的事,唯有如此,才能让我们从困境之中一步一步地走出来。”

    “太傅既然已经决定,那还问我做什么?”韩琦负气地坐了下来,“河东遵命就是。”

    “这才是大臣的气度。”李泽竖起了大拇指:“不以己利而误公事。这件事情,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了,那么我们便来说第三件事。”

    “军队改编!”

    这四个字一出口,厅内的气氛再一次凝重起来。

    这时节,有兵就是草头王却是铁律,没有力量,说什么都不好使。李泽为什么声音最大?为什么他现在坐在最中央,就是因为他的武威力量最为强悍而已。河东韩琦原来也算是一方诸候,但在连接失策之下,现在势力萎缩得厉害,被李泽与张嘉从两个方向上压制得喘不过气来。

    但他仍然拥有着数万精锐河东军,这也是今天的会议之上,李泽屡屡针对他的原因所在了。

    如果说先前的一些,还没有触及到所有人的底线的话,那军队改编,他们就绝不会再退让了,如果再让李泽将所有的军权都拿走,那大家可就彻底没得混了。

    “不管是武威的,还是河东的,抑或是魏博的,昭义的,都将归于朝廷治下。以后由兵部统一管辖。”果然,李泽一开口,便让众人变色。

    “重建十二卫,重建各地折冲府。现有军队纳入十二卫麾下,各地府兵归于折冲府治下。”李泽道:“当然,这是一个相当繁重的工作,需要我们慢慢地思考周全,一步一步地做这件事,军队,绝对乱不得。”

    说到这里,李泽再度看向了韩琦:“韩帅,你是百战之将,战斗经验丰富,治兵向来出色,撤镇之后,你这节帅自然是得免去,不知道兵部尚书一职,你有没有意向啊?”

    众人大出意料之外,便是韩琦,也怔出了,当然,也立时陷入到了两难之中。

    兵部统管天下兵马,这是一个相当据有相当诱惑力的诱饵,但如果入朝为官,则意味着他要放弃在河东的基业。

    这让他如何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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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唐介绍:
雄踞东方,傲视世界的盛唐,有着包容天下的广阔胸怀,物产丰富,交通天下,人文荟萃,种族融合,通商通海于四邻远邦,文治武功矜伐于欧亚大陆,正是因为这个大帝国的崩溃,使得我们的中华文明陷入到了一个充满暴力,血腥和动荡的残酷时代之中.在其后的五代十国是一个上下失矩,四分五裂,乱象丛生,有枪就是草头王的血腥时代.李泽来到末唐时期,他想要做的,就是找回盛唐之景象,重谱一曲盛唐之歌寻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寻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寻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