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六章:危局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李俨在心中揣摸着这句话,想想倒也真是这个理儿。要是前方真出了什么大问题,只怕早就有人退回来要护着自己这一行人逃之夭夭了。现在这种情况,只能说明前方的战事进行得较为顺利,敌人根本就无法攻克关口。
想到这里,心下倒是大定。
“前两日便听说大将军已经下了武乡,壤垣,黎城,这个时候想必大军已经抵达了潞州了,潞州与壶关已经近在咫尺了,不知大将军的兵马何时才能到壶关?”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但眼睛却是看着王夫人。
王夫人微笑着道:“陛下这可难倒老妇了,这些军情大事,老妇哪里能知晓呢?陛下不如叫来田侍中问一问。”
说话间,田令孜已是喜气洋洋的从外头走了进来。看着顶盔带甲的田令孜,李俨不由得笑了起来:“怎么了侍中,你莫非也上城头去搏杀了一番吗?”
田令孜连连摆手:“陛下莫取笑臣了,臣只是去城上观看了一番,当真是箭如雨下,人命如草芥啊!”他抬起手臂,指着上面的一些箭痕道:“臣只是在一边观望,还有盾手护卫,这不还是挨了几箭。”
看着田令孜甲叶之上的箭痕,一向镇定的王夫人也是色变。“侍中,巧儿她?”
“大将军夫人可不是我这个老家伙能比的。”田令孜脸露佩服之色,“夫人走到哪里,那里便是欢声雷动,哪里便是战意高昂,敌人倒是想射她来着,可是连夫人的皮毛也难以沾到一星半点,老夫人且放心吧!”
王夫人这才放松下来:“她总是这样,没有半点女子的模样。”
“王夫人这可是冤枉巧儿了,她可真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啊。想当初她第一次进宫见我的时候,娇娇怯怯的模样让人见之便心生怜意,那里能想到,她竟然会是一个威风八面的女将军呢!”
“我可不正是被她当初这模样骗过了吗?”王夫人失笑道:“一力作主替泽儿定下了这门亲事。”
说到这里,院子里所有人却都是轻松地大笑了起来。
大院之外,人来人往,不少的青壮甚至健壮的妇人,推着车子,挑着担子向着城关方向前进,也有一付付的担架从关头之上抬了下来,在街头之上飞奔,向着设在后方的战地医院前进。天色虽然已经渐晚,但战事却反而更加激烈了起来。
郝猛打头,推着一辆独轮车,在他的身后,十九名同伴或挑着担子,或扛着麻袋,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大院门口,十余卫警卫手扶着刀柄,警惕地注视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没有别的更好的机会了,郝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关内呆了这半天,那些从关口之上下来的伤兵,还有那些运送补给的民夫,绘声绘色的说得都是关口之上的战事,在他们的嘴里,宣武军不堪一击,而守军却是英武万分。这里头纵然有水分,但宣武军伤亡惨重肯定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朱将军正在用无数将士的性命吸引着整个关内的注意力,以便为自己创造一个一击毙命的机会,不能再犹豫了。一旦前方支撑不住停下了攻击的步伐,关头之上的大量士兵便会退回来休整,那时自己,根本就不会再有一星半点的机会了。
他停下了独轮车,恰好便停在了大院的门口。
他这一停,身后的十余人也便同时停了下来。
街道不宽,近二十人同时停下,顿时让街道有些阻涩起来,门口的一名警卫皱着眉头走了过来,脸有怒容,喝斥着郝猛。
“快走,快走,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军官手扶着腰间横刀,横眉冷目。
郝猛一笑,正是因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老子才来呢。
他探手到独轮车上覆盖着一块毡布的下方,再抽出来时,一手多了一柄横刀,另一手却是握着一把强弩。
挺身上前,在那名军官瞪大眼睛惊愕的表情之下,一刀轻而易举地便捅进了他的腹部,然后推着他倒退着撞向了大门。
门口其余警卫齐声惊呼,呛啷啷声中,横刀出鞘之声不绝于耳。
但迎面扑向他们的,却是十余名刺客同时抬起来的弩机。
哧哧声响之中,冲在前面的数名警卫立时便倒毙在地。
“有刺客!”幸存的近卫们虽然为之气夺,但却不能向后退却半步,一边奋勇向前,一边大声地吼叫了起来,希图向院内的其他警卫示警。
郝猛举起了手中的那名军官,狠狠地砸向了紧闭的大门,轰隆一声,大门向后倒下,郝猛提着刀,向前猛冲。与院子中闻声而来的其它护卫激斗起来。
这间大院之内,虽然住着的都是重要人物,但警卫着实不多。皇帝自长安出来的时候,也就带了数十名贴身近卫以及几个太监宫女,这些人论起忠心自然是没有问题的,论起身手,当然也是侥侥者,但问题是,他们现在碰的是一群久经沙场的亡命之徒,更重要的是,这些亡命之徒,今天本来就没有打算活着从这里走出去了。
双方一经接触,近卫看起来人数要更多一些,但却仍然被这二十名刺客杀得节节倒退,双方不时有人倒下,但近卫倒下的多,刺客倒下的少,近卫虽然在竭力抵抗着,但战斗却仍然在迅速地向着内院方向靠近,特别是打头的郝猛,更是势若疯虎,数名上前抵挡的近卫,都是迅速被杀,那怕郝猛身上因此而多了数道伤口。
鲜血淋漓的他,看起来更加的让人可怖。
内院里本来正在轻松交谈的李俨,田令孜,王夫人几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给震惊得不知所措。
一名近卫如飞地冲了进来。
“有刺客,有刺客。护驾,护驾!”
内院一片慌乱,只有小蝉还保持着镇静,厉声喝道:“来人,护驾。”
内院之内,除了这些人,剩下的便只有太监,女人。随着小蝉的一声呼喊,从王夫人所在的那一片厢房之中,立时便涌出了数十名女子,人人都是手持长矛,涌到了皇帝等人面前,在小蝉的指挥之下,列成了三排军阵。
这是柳如烟在长安无事的时候,买来的一些女子然后训练而成。这些人的战斗力自然远远不如小蝉这些跟着柳如烟多年的人,但好歹也比一般人要强上不少。
小蝉从一名女子手中接过了长枪和六枚短矛,一张臂,已是将六枚短矛背在了背上,站在台阶之上,他向王夫人道:“老夫人,请您与皇帝陛下进屋。”
王夫人脸色苍白,抱着小宝宝与皇帝皇后退到了屋内,田令孜一只脚踏进了门槛,却又退了出来,拔出了腰间横刀,与小蝉并肩站到了一起。
“举!”小蝉从背后拔出了一根短矛,拎在手中,娇声喝道。
这些女子有样学样,也是同时抽出了一根短矛,拎在了手中。
轰隆一声响,内院的门再次碎裂,数名近卫倒飞着进了院子,有人在地上扭曲了几下再也不动,有人却是挣扎着站了起来,举着刀嘶吼着再一次扑了上去。
院外,大约十余名刺客呐喊着冲了进来。
“投!”小蝉大声喝道。
数十枚短矛同时飞了过去。
刺客们大概也没有想到,在几乎全歼了外围的警卫之后,在内院之中,居然还有一支像模像样的军阵在等着他们。短矛如飞而至,不分敌我,瞬间便将几名刺客和几名受伤颇重的警卫一齐射翻在地。
“投!”小蝉重新抽出了一支短矛。
但战场经验极度丰富的郝猛却再也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一弯腰从地上抄起了一具尸体,郝猛猛吼一声,便将这具尸体打着旋地掷向了女子军队所在的方向,几乎在同时,幸存下来的那些刺客与郝猛采取了同样的策略。
这些人都是老兵,他们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有效的选择。
小蝉的所有军事经验都来自这一次跟着大军从长安一路来到壶关,与这些战场老兵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当数具尸体飞过来的时候,这些女兵们唯一的正确选择是挺枪杀向前方,但在这一刻,除了小蝉一人之外,其他的人竟然是惊呼着四散躲避。
而在这些尸体飞过来的时候,郝猛与他幸存下来的数名士卒已经挺刀直冲向前了。
一个避让,一个向前冲,顿时便让门前出现了偌大的空当。
当的一声响,小蝉手中的长枪被横刀格住,手腕剧震的她再也握不住长枪,干净利索地松手放弃了手中的长枪,反手从后背之上拔出了两柄短矛,再一次扑向了郝猛。
小蝉的迅即反应亦是大大地出乎了郝猛的意外,他向前的步伐不得不停了下来。
而在门口的田令孜,原本似乎吓得有些呆傻了,但在这一刻却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怪叫着两手握着横刀,当头便向郝猛砍了下来。
第四百三十七章:王夫人之死
一刀横砸,田令孜手中的横刀便不知去向,再一个窝心脚,田令孜四肢向前,背部向后飞了出去,可是后面却是墙壁,砰地一声砸了上去,田令孜顺着墙壁滑了下来,却是连叫也叫不出来了,便只见七窍里都有鲜血流将出来,手脚一抽一抽的,也不知还有没有命在。
但就是这么一缓,却是让小蝉觅着了机会,右手枪急崩对手面门,左手枪却是悄无声身地猛力向下插去。
不出所料,右手枪被郝猛轻而易举地架住,但左手枪却得手了。
这一枪插的不是别的地方,而是郝猛的脚背。
小蝉右手只不过使上了三分力,左手这一枪却是使上了七分力道。一枪下去,顿时穿透了郝猛的脚背,将他的右脚硬生生地给钉在了地面之上。
郝猛长声惨呼,左拳猛力捣出,喀嚓一声响,小蝉前胸甲胄猛然瘪了下去,一个后仰,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眼前再无别人了,郝猛抬头,便看见了李俨。
身后传来了女人的呼喝之声,却再也没有听到自己部下的声音,郝猛知道他们全完了,老虎再凶,也架不住群狼,剩下的几个,想必都死在那些女人手下了。
不过皇帝也死定了。
郝猛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手举横刀,向前一跨步,右脚却传来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刚刚小蝉那一枪,此刻却是让他动弹不得了。看着那个重伤了自己的女人手里又握住了两支短矛正半撑着准备从地上爬起来,郝猛一声狂吼,单手用力,将手中的横刀用力地掷向了屋中唯一的男人。
他知道,只要稍稍一耽搁,只怕机会就会溜走。
此刻皇帝李俨早就傻了。
他想要跑,但两脚却似乎灌了千斤重的铅一般,竟是一步也难以移动,别说迈动步子,他连一个手指头此时竟然也无法动弹,满眼满脸尽是郝猛那一张糊满鲜血狰狞的模样。
作为天下至尊,他自小到大,何曾见过如此惨烈的场面。
倒是皇后一个女人,此刻倒是异常清醒,眼见着横刀破空而来,情急之下的皇后猛然一把抓住了身侧的王夫人,用力地将王夫人向着皇帝身前推去。
王夫人完全没有想到皇后竟然会有如此一招,身体不由自主地向着李俨面前倒去的那一霎那,脸上满是错愕的表情,但她的下一个动作,却是将怀里的孩子,向着还在地上没有爬起来的小蝉抛去。
小蝉一声尖叫,想要跃身而起挡在王夫人面前,但孩子却要落到地上了,她只能丢掉了手里的双枪,展臂将孩子接住,就地一个翻滚半蹲在地上。
哧的一声响,横刀飞来,轻而易举地穿透了王夫人的胸腹。王夫人身子向后倒撞进了李俨的怀里。
势在必得的一刀却误杀了一个女人,郝猛亦是大急,此时手中却是没有了其它的兵器,狂吼一声,抓住了小蝉插在他脚背上的长枪,哧溜一声拔了出来,举枪便欲再掷。
倒在地上的田令孜在这一刻却是一跃而起,用力地攀住了郝猛的胳膊。
郝猛勃然大怒,一个回肘,正正地击在田令孜的嘴上,田令孜向后飞了出去,满嘴尽是鲜血。郝猛一声狞笑,再一次举起了手中的短矛。
“去死!”他怒吼出声,身体微侧,引臂准备掷矛,看着又一个女人伸开双臂挡在了皇帝的面前,他的脸上却满是冷笑,这一枪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将两人串成一个糖葫芦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千钧一刻之际,箭啸之声传来。
一枚羽箭自后飞来,从郝猛后脑进,嘴里钻了出来。
咯的一声,郝猛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动作一下子定格了,几乎在箭啸的同时,小蝉手里另一支短矛也脱手而出,哧的一声,从郝猛的小腹穿了进去。
郝猛的眼睛瞪得极大,嘴里,鼻子里的鲜血不停地涌出,喉咙之中咯咯有声,手中的短矛终于还是掷了出来,但却只在空中飞了不到一半的距离,便当啷一声,坠落在了地上。
又是连着数箭飞了过来,尽数钉入到了郝猛的背心当中,随即一个身影冲了过来。
正是厉海。弃弓,挥刀,嚓的一声响,郝猛的脑袋落在了地上。
屋子里,李俨白眼一番,砰然栽倒在了地上,已是吓得昏了过去。
小蝉看到厉海出现,整个人也是完全虚脱,坐在地上,紧紧地搂着孩子,全身不住地簌簌发抖。
厉海提着刀,站在鲜血淋漓的屋子里,心中却满是惊恐。
半个时辰之后,柳如烟,公孙长明出现在了屋子里。
“阿娘,阿娘!”抱着身体犹有余温的王夫人,柳如烟只觉得的手脚冰凉,号淘大哭地呼唤着,小蝉抱着孩子,跪在柳如烟的身边,也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怀里的孩子,更是哭得声嘶力竭。
公孙长明手足无措地站在屋中,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过来,朱友贞不顾一切地在关头猛攻,只不过是要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在关口的激战之上,将关内所有的有生力量全都调集到关口之上,为这一次刺杀创造那么一点点机会。
他差一点就成功了。
说句实话,皇帝死不死的,他不在意,皇帝即便死了,对于武威来说,将来也只不过是多费一番功夫,只不过是很多策划好的事情做不成了而已,虽然会多绕一些弯路,但并不是没有机会。
但王夫人死了,这问题可就大了。
他知道李泽对于王夫人的眷念。
一个从小就不受父亲爱怜的孩子,一个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孩子,会将这份亲情看得比天还要重。
李泽将母亲,妻子,孩子都交给了他公孙长明,但他却让王夫人死在这里。
这让他如何交待?
关头之上,郝猛一行人的人头被高高地挂了起来。
关口之下,积尸如山。
纵然付出了如此的代价,壶关,仍然高高地矗立在朱友贞的面前。
看着那些悬挂着的人头,朱友贞一下子尽显疲态。
“退兵!”他无比萧瑟地道。
经历了一天苦战的宣武军,在抛下了超过二千具死尸之后,缓缓地后退而去。
一个时辰之后,北面百谷山的田平所部,南面双龙山的薛雄所部,也纷纷拔营离去。
当月亮升上高空的时候,壶关终于安静了下来。
关头之上,灯火通明,士兵们在将领的指挥之下,开始清理着城头,敌人虽然离去,但指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再来,备战还是一点儿也不能放松的。
对于关内的守军来说,今日这一战,的确是一场大胜,普通士兵们兴奋莫名,但将领们却谁也高兴不起来。
关内偌大的院子里,无数的官兵已经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重新换上了干净衣裙的王夫人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此时,她距离她的儿子,不到百里远,但她却再也看不到她的儿子了。
柳如烟换上了素白的孝衣,跪在床榻之前,小蝉跪在她的身边,正一边哭泣,一边诉说着白日里的光景。
“是皇后把阿娘往刀前推的?”柳如烟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
“是的。”小蝉点头道。
柳如烟霍地站了起来,一伸手,已是将竖在墙角的长枪提了起来,转身便向屋外走去。公孙长明大惊失色,一把便抓住了柳如烟。
“夫人且慢。”
柳如烟一振手臂,公孙长明顿时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
“屠虎,拦住夫人。”倒在地上的公孙长明大呼道。
屠虎一闪身,跪在了柳如烟的身前。
旋即,陈炳,褚晟等武威将领,都跪在了柳如烟的面前。
“夫人三思。”屠虎道。
公孙长明吭哧吭哧地爬了起来,“夫人,此刻薛明他们调集了神策军,还有苏群的部属,将皇帝的那个院子围得水泄不通,为的是什么您不明白吗?再说此刻敌人虽然已经退去,但随时都有可能再来。此刻,按照原定的计划,大帅将会率领大队骑兵截断朱友贞的退路,这些人被关在了昭义境内进退不得,说不定便会狗急跳墙再来进攻,此时,我们不能内讧啊!”
“夫人,大敌当前,还是以外敌为重,所有的这些事情,还是等大帅抵达之后再议吧!”屠虎紧接着道。
当啷一声,柳如烟手中的长枪落在地上。一返身她仆躺在床前,放声大哭起来。
“阿娘,你就这么走了,我怎么向郎君交待啊!”
隔着这幢院子不远便是皇帝居住的院子所在,此时皇帝仍然昏迷不醒。
薛平,田令孜,厉海,苏群等人聚集在这里,听着夜色之中传来的柳如烟的哭声,一个个面面相觑。
王夫人身死,原本他们以为是刺客下的手,但接着便从田令孜哪里听到了整个过程,薛平一下子就懵了。
“为君死节,这是臣子的荣光!”厉海嗫嚅了半晌,才低声道:“薛侍郎,您是不是反应太过激了!”
薛平横了厉海一眼,这位一门心思只知道带兵的将领,哪里知道这里头的曲折和弯弯绕绕啊!或者他认为臣子为君死节是一件荣光,但李泽可不见得是这么想的。
“田侍中,你与我一起,去致哀吧!”薛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
“我不去!”田令孜头摇得像货郎鼓,满嘴的牙齿被郝猛那一下子给撞得掉落了七七八八,此刻却是满嘴漏风。
薛平却是不容他拒绝,一把拉了他,拖着便向外面走去。
第四百三十八章:包个大饺子
秦昭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如此的不费力气地便占领了乐安。
他只有一千五百骑兵了。但乐安,居然只剩下了一些老弱病残以及一些青壮,被秦诏趁着夜色一个突袭,便轻而易举地拿了下来。
四周找不到任何的有建制的敌人,派出去的斥候,带回来的消息,都是宣武军队都在急匆匆地向着壶关方向赶去。
朱友贞为了拿下壶关,竟然连后路都不管不顾了,这是何等的决心啊!秦诏感慨之余,却也只能在乐安停顿了下来。因为他再仔细计算了一下壶关现有的敌人之后,很是遗憾地发现,自己就算赶到了哪里,也起不到任何作用,他甚至连壶关都看不到就会被敌人拦截下来痛殴。
他的部众已经相当疲惫了,他们亦需要休整。乐安城里还存留着不少宣武兵众离开之时来不及带走的粮草辎重,现在都便宜了秦诏。
现在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壶关能不能挺得过朱友贞如此疯狂而不顾后果的进攻。
不过想想近在潞州的河东军队,武威军队,秦诏又说服自己尽管放下心来,河东,武威两部加起来超过十五万的大军,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壶关失陷呢?
一旦朱友贞在壶关遭遇重创,乐安也是他回归的重要途径之一,自己卡在这里,说不定还能咬上他一口,也算是报这几个月来被朱友贞追得像个兔子一样到处乱窜的仇恨。
想通了这一切,秦诏便在乐安安心地呆了下来,一边督促动员城内的青壮百姓整修城墙,准备战斗,一边向外派出大量的斥候,打探壶关战事的结果。
事情并没有出他的预料之外。仅仅数天之后,壶关方面的消息便传了出来,朱友贞果然失败了。现在薛雄所部,正在向着乐安方向而来。
“守住乐安,然后关门打狗。”秦诏兴奋地道。
薛雄所部超过两万大军,相对于他来说,的确是一个恐怖的数字,但斥候带回来的好消息可不止一个。武威大帅李泽亲自统领的两万骑兵,已经在奔向卫州的途中,截断朱友贞回归的路途的意图诏然若揭。
现在摆在朱友贞面前的选择只有这么几个。
一,全军跑到潞州去,与田悦会师,然后被武威河东包个饺子,在潞州城内苦苦挣扎,或者能等来转机。
二,朱友贞抛弃他的大部队,只带其部所有轻骑,抢在后路被封堵之前逃回卫州。但如此一来,朱友贞也就差不多成了一个光杆将军了。更重要的是,他这一逃,只怕昭义的军心,立即便会溃散。
但秦诏觉得朱友贞不可能选择第二条路,他一定会先试一试能不能带领大部队逃回去,那么打乐安便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卡住了乐安,只少还保持了往长安方向的通道。即便卫州丢掉了,他们也还有可能逃回去。
朱友贞也的确是这么想的,从壶关退兵之后,第一时间,他便命令薛雄率所部骑兵日夜兼程赶往乐安,一定要占据这个原先并不起眼,但现在却对他们至关重要的生命关卡。
只是朱友贞和薛雄都没有想到,这几个月来,给他们带来了不少麻烦却屡剿不绝的秦诏却事先想到了这一点,抢在他们之前,拿下了这个小县城,而且做好了顶住他们进攻的准备。
当薛雄率领其部数千骑兵先锋抵达乐安的时候,看到飞扬的秦诏大旗,唯一能做的,便是下令骑兵下马,立即展开进攻。
相对于秦诏现在的消息还不甚灵通,薛雄可是知道的更多,武威的两万骑兵正如同悬在他们头上的一柄大刀,随时都有可能落下。而已经拿下了屯留的河东军副将李存忠,率部也正在向长治进发。一旦他拿不下乐安,而长治又被李存忠攻克,他们这支军队,可就被卡在这个狭小的区域之内进退不得了。
战斗从薛雄所部一抵达乐安城下,便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一方要打开逃生通道,另一方却是要关门打狗,一方虽然人多,但却没有完善的攻城器械,而时间却又让他们根本无遐去准备这些东西。另一方人少,但历经了这么几个月的苦战,不论是战斗力还是战斗意志都是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更重要的是,现在他们士气高涨,胜利在望的他们,渴望能够立下更多的功勋。
薛雄费了九牛二虎之内,也没能打下乐安,随着时间的推移,绝望的情绪开始在军中漫延,两天之后,随着武威的一支骑兵,原本隶属于河东的韩锐率三千骑向着乐安疾驰而来的时候,薛雄无奈地跑路了。
他抛下了他的步卒,也没有向仍然驻扎在长治等着他打下乐安的朱友贞靠近,而是带着他剩下的三千余骑兵,抄小道跑了。
秦诏剩下的兵力,压根儿就不可能去追击他,更何况,此时在乐安的城下,薛雄的步卒还在这里呢!
主帅跑路,一万五千余步卒顿时便群龙无首,乱了套。有的转身向着长治方向跑,有的直接溃散,脱去军服,抛掉武器,往犄角旮旯儿里一躲,等到战事一过,再出来便又可以混一个平民百姓当当了。而更多的,则是在韩锐抵达乐安,与秦诏会师之后,向他们直接投降了。
薛雄所部,本来就是昭义兵马,这支军队可不像宣武军队有着明确的目标,他们中的绝大部分,更多的只是追随着主将而已。现在主将薛雄逃跑了,他们还能怎么办?投降,是唯一的选择。
薛雄跑路,仍在长治的朱友贞再也没有了别的选择,只能向潞州方向而去,准备与田悦合后一处坚守潞州,一旦他老子朱温拿下长安,腾出手来之后,必然会出兵潞州,对于这个战略要地,想来朱温也绝不会轻易放弃的。
随着朱友贞退往潞州,李存忠占据了长治,公孙长明在壶关,武威其它军队占据了黎城,武乡,壤垣等地,潞州已经等于是被团团包围住了。
只不过这个包围圈显得有点大,而被包围的兵马,也有点多。
田悦所部与朱友贞所部,加起来也超过了十万人。
而此时,李泽率领的一万余主力骑兵,已经顺利地拿下了卫州城。与秦诏拿下乐安如出一辙,卫州驻军在看到铺天盖地的骑兵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在看到李泽中军大旗的时候,几乎没有做出任何的抵抗,便做出了投降的决定。
进入卫州城的李泽,祭奠了在这里**的福王李忻与洛阳别驾牛辅仁,不管怎么说,福王这个胖子,当初对李泽,还是颇为友善的,而且对于这样敢于死节的人,李泽还是比较佩服的。
拿下卫州,交给了原洛阳长史裴矩三千骑兵,让他在卫州整编军队,恢复秩序之后,李泽又马不停蹄地带着剩余的一万余骑兵,向着潞州方向挺进。
对于他而言,他的战略目标,至此已经基本实现。
整个昭义已经被他纳入到了囊中,剩下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咬下潞州这块硬骨头了。消化了潞州,整个北地,基本上也就可以随着他李泽为所欲为了。
不管是李泽,还是闵柔,屠立春,现在都是兴奋不已。
只到褚晟飞马从壶关来到他们的面前。
褚晟现在可是正四品的千牛卫中郎将,他亲自从壶关赶过来送信,自然不可能是简简单单的战报,只有可能是非常重大的事情,才会让他这个身份的人,亲自来向李泽汇报。
看着褚晟的脸色,李泽,闵柔,屠立春等人一下子都严肃了起来。
第四百三十九章:湍流
(感谢荣耀晨曦骑士等书友的打赏,我还欠着大家一更没有还,今天承诺再加更一章,但还是得欠着,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了,等忙过了这一段儿,一定还上。一共两章,我记在心里呐。)
田令孜面带喜色地踏进了房间的时候,李俨正斜靠在床头之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而皇后手里端着药碗,正一汤匙一汤匙地小心地喂着他吃药。没吞上几口,李俨便猛烈地咳嗽起来,刚刚吞进嘴里的药又吐了出来,沾得衣襟,被窝之上到处都是黄色的渍点。皇后赶紧掏出一块帕子,替李俨轻轻地擦拭着嘴唇。
本来已经病情好转的李俨,在受了那一场惊吓之后,病情陡然急转直下,竟是愈发地严重了起来。
“侍中,又出了什么事了吗?”李俨声音几不可闻。
“陛下,好事呐,好事呐!”田令孜原本满嘴的牙齿现在只剩下了几颗板牙还在,剩下的都被郝猛那一肘子全都嗑飞了,现在说话都有些含混不清。
“刚刚传来了消息,左武卫大将军在乐安大败薛雄所部,薛雄轻骑逃脱,但丢下了大量的步卒,这些步卒走投无路之下,向秦大将军投降了。现在秦大将军率部死死地扼守着了乐安,而李大将军所部两万骑兵一路突进,已经攻占了卫州城,现在朱友贞部已经被锁死在了昭义地区,这些叛逆都逃向了潞州城,已经被河东,武威大军团团围困,覆灭无日了。”
听着田令孜的话,李俨的脸上浮起了一层红晕,精神亦是大振:“好,好,秦诏果然不负朕望,李大将军,韩琦也没有辜负朕。”
“陛下,您安心地休息吧。虽然说叛贼已经被包围了,但想要攻下潞州还需要时日呢!你可得好好的养身体,总攻的时候,您可得亲自上阵去擂鼓助威,以壮士气呢!”皇后轻轻地抚着李俨的胸脯,柔声道。
“说得是,说得极是,我得好好地将养身体。”李俨连连点头,竟是从皇后手里接过药碗,一仰头一饮而尽。
“陛下睡一会儿吧,现在秦大将军,韩节镇他们都还在忙着,赶到壶关还需要时日呢!”扶着李俨躺下,皇后道。
看着李俨嘴角带着满足的笑容沉沉地睡去,皇后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向外走去。田令孜赶紧跟了上来。
“哪边怎么样?”到了外间,皇后这才脸色沉重地问道。
田令孜摇了摇头:“娘娘,臣去拜祭了,也转达了陛下与皇后娘娘的哀意,但,但是……”
“直说吧!”皇后坐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柳如烟实在是太不近情理了。”田令孜嗫嚅着,终是没有敢直言。
“当是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是下意识的一个动作,要是,要是当时是我拦在陛下前面就好了。”皇后有些无奈地道。
“娘娘这是说哪里话来!”田令孜安慰道:“天地君亲师,能为陛下效死,是我们每一个臣子的荣光,柳如烟一个小丫头,懂得什么?李大将军必不会如此,也必然能理解当时的危急情况之下,娘娘实在是无可选择。”
皇后沉默片刻,“只怕事情不像你想得那样。李泽虽然有父亲,但自小,便与没有父亲也没啥两样,与他母亲相依为命,这份情意,只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厚的多。柳如烟为什么如此态度,无外乎是清楚王夫人对李大将军的重要性。”
“陛下与娘娘一直对李氏多加恩典,或者这了阵子缓过去之后,一切便会回到正轨上来。薛平一直呆在那边尽力劝说,柳如烟不近情理,但公孙长明脑子还是很清楚的。”田令孜小心地安慰道。
“但愿如此吧!”皇后道:“侍中,你马上传信给韩琦,对了还有左武卫大将军,让他们立即到壶关来。”
“娘娘,左武卫大将军正在乐安整肃降军。”田令孜忽然看到皇后严峻的脸庞,顿时反应过来,“臣明白了,马上就派人去召他们来壶关。”
田令孜匆匆而去。
皇后却是疲乏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她是真希望那一刻,自己不是推了王夫人一把,而是亲自去挡在皇帝的前面,替王夫人挨那一刀。
这事儿,完全是瞒不住的,当时柳如烟的贴身丫头小蝉就在房间里,还有王夫人的贴身丫环夏竹。
她们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从大义上来说,似乎这样做,臣子也挑不出理儿来。但皇后很清楚,今日不同于往昔,死了谁都无所谓,哪怕是她,但偏偏死的人不该是王夫人。
她曾派了田令孜和薛平过去,表达了自己想要去王夫人灵前致哀的意思,但柳如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更让她感到恐惧的是,柳如烟竟然在第一时间把双龙山陈炳的千牛卫调回到了壶关之中。等到薛平等人发现不对的时候,千牛卫已经控制了整个壶关。好在关内还有苏群的部分兵马以及一些神策兵。但皇后很清楚,如果这个时候柳如烟想要做些什么,这些兵马,是完全无法阻止千牛卫的。
李泽即将来了。
同来的还有一万多精锐的武威骑兵,一旦李泽知道了王夫人死亡的真相,他会怎么样?
皇后现在唯一的指望便是秦诏和韩琦赶快来。
皇帝到现在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皇后也不敢将这些事情告知奄奄一息的皇帝,生怕他在受到刺激的情况之下就此不治。
如果李泽的反应与柳如烟同样激烈,她该怎么办?
秦诏与韩琦能给予她什么帮助呢?
通过薛平,皇后已经了解到这一次李泽一次性地便出动了十几万大军,而这,还是在他同时在平州等地与张仲武持续对抗,在平卢保持着对候希逸的军事压力之下做出来的。这已经充分说明了李泽的实力,远远不是韩琦与秦诏所能比拟的。
更何况,现在韩琦的处境也极其的尴尬,为了参与昭义之战,救助皇帝,韩琦几乎是倾巢而出,而此时,受到李泽支持的张嘉,在朔州对太原保持了咄咄逼人的态势。
一旦双方翻脸,只怕皇帝连存身之地都没有了。
长叹一声,皇后双手捂脸,将头深深地埋在了膝弯之间。
田令孜匆匆而出,找到了薛平,说出了皇后的意思。薛平思忖片刻之后,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似乎这是目前唯一的可以缓解压力的法子了。
“侍中,你去办这一件事情。”薛平想了想道:“我准备出城去找李泽,不能从李泽哪里讨一句实话,我实在是不安心。”
“你要出城?”田令孜唬了一跳,在城中,现在唯一敢和柳如烟对峙的,也就是薛平了。
“放心吧,柳如烟虽然跋扈,但却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而且我已经调厉海回来了。”
“柳如烟答应让厉海带兵进壶关?”田令孜又惊又喜。
“哪里呀!”薛平摇头道:“军队是进不来的,但厉海本人却是可以进来的,有厉海来作护卫,我亦安心一些。”
说完这些,薛平拱拱手,道:“这一次我便是拼了这条命,要也说服李大将军以大局为重,万万不可使小性子。”
乐安,秦诏正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改编薛雄逃窜之后留下来的步卒。对于他来说,现在每一分力量都是很宝贵的,薛雄所部昭义军与宣武军还是有着很大的不同的,毕竟,延平郡王薛嵩的影响力,至今犹存,而且这些士兵都是昭义本地人,改编他们的难度不大。
但在接到了田令孜派人十万火急送来的信件之后,秦诏几乎是心胆俱裂,一时之是啥也顾不得了,留下了金世勇在乐安继续整编,他自己只带了五百名骑兵,便心急火燎地向着壶关狂奔。
几乎在同一时间,在长治的韩琦,也接到了田令孜派人送来的消息,与秦诏的急迫相比,韩琦倒是好整以遐。
“存忠,你说这一次李泽会不会翻脸?”韩琦心情大好地问道。这几个月来,他的日子过得着实不好,曾经被他压得死死的张嘉,在得到了李泽的支持之后,咸鱼翻身,军事实力大大增强的他,在朔州对韩琦的老巢太原形成了极大的压力。虽然在昭义,河东军进军顺利,连下屯留,长治,但这一切,却都是在威武强大的军事实力之下取得的,说白了,他只是一个辅助而已。这场仗打完了,最大的功劳自然是李泽的,而最丰厚的果实,自然也会是李泽的。昭义必然会落到李泽手中,以韩琦现在的实力,想从李泽碗里划拉走一些地盘,只怕是想也不用想。
但现在的变故,却是给他带来了机会。
“不管李泽翻不翻脸,这都是我们的机会。”李存忠呵呵笑道:“看看田令孜,薛平等人的急迫,便可以知道壶关现在的状况了。节帅,借此机会,我们可以联合秦诏,薛平,秦诏暂时不说,但薛平却是一个关键人物啊,昭义以前可是薛家的,而现在薛氏在昭义,也还拥有不弱的实力。”
“英雄所见略同呢!”韩琦连连点头:“能与他们联合,再取得皇帝的支持,那么,我们纵实在实力之上仍然弱于李泽,但在政治之上,却是可以与他扳扳手腕了。只要李泽不彻底翻脸,还想在大唐的旗帜之下,那么,我们就有很大的活动空间的。”
“那么节帅,您需要马上去壶关吗?”
“不,先看看。”韩琦微笑道:“在皇帝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再去,会让皇帝的映象更加深刻一些。这一次,我们要让皇帝陛下明白,谁才是他真正的忠臣。”
第四百四十章:惶恐
一个人,牵着一匹马,就这样孤零零的站在大路的中央。
他甚至连一个护卫也没有带。
耳中传来马蹄声如雷,眼中黑甲骑兵乌云一般的滚滚而来,薛平不为所动,就这样像是一块石头一般横亘在大路的中央。
骑兵奔近,如同波浪一般的娴熟的左右分开,中间自然也传来了喝骂之声,但旋即又平静了下来,反而纷纷勒停马匹,伴随着号角声响起,更后方的大队骑兵亦是降下了速度。
薛平在武威两年有余,李泽麾下的亲卫义从,不少人都是认得他的。
李泽的中军大旗渐近,薛平终于抬起了头。
闵柔,屠立春两边一分,李泽缓缓地走了出来。
“薛侍郎,你是专门来迎接我的吗?”神态极其憔悴,两眼红肿,头发散乱的李泽,居高临下地看着薛平,淡淡地问道。
“是的!”薛平用力地点了点头:“我想壶关的事情,大将军必然是已经知晓的了,所我来迎接大将军,想与大将军好好地谈一谈。”
李泽哧笑一声:“谈?有什么好谈的?薛侍即在担心一些什么?”
薛平顿时哑然,是啊,他担心什么呢?这话,好说出口吗?
“担心我谋逆?”李泽俯下身子,通红的眼睛逼视着薛平:“担心我为了泄愤不顾一切地乱来?抑或是其它?”
“大将军忠心为国,绝不会有此意,这一点,薛某是信得过的。”薛平眼神有些躲闪。
李泽有些失态地狂笑起来:“薛侍郎,所谓口不对心,就是你现在这般模样了,如果你真是信得过的话,你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你很闲吗?”
薛平被怼得哑口无言。
半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不管薛某人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不与大将军见上一面,薛某终是不能放心。”
“我会让你放心的。”李泽冷笑了一声,两腿一夹马腹,缓缓前行,眼见着李泽的精神状态比起平时明显有异,薛平那里能放得下心来,赶紧翻身上马,紧紧地跟在李泽身边并行。
李泽率一万五千余骑兵抵达壶关。
壶关的反应却是奇怪的。
普通军民兴高彩烈,欣喜万分,因为这等于是封上了包围潞州的最后一块短板,也让壶关没有了任何担心敌人袭击的忧虑。
但整个上层却是忧心忡忡。
因为谁也不知道李泽面对王夫人之死,是一个什么样的反应。
因为王夫人之死里面牵涉到的事情实在是难以宣诸人口。
隔着壶关十里,一万五千骑兵下马,开始扎下营盘。看到这一幕的薛平,总算是将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暂时放进了肚子里。
距壶关十里扎营,李泽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长长一揖到地,薛平真心诚意地道:“大将军果然胸有沟壑,能容万物,薛平叹服。”
李泽眼神有些古怪地盯着薛平,冷笑道:“是吗?薛侍郎是这样看我的吗?”
“早先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薛平汗颜道:“薛某在这里给大将军陪罪。”
“不必!”李泽摆手道:“我没有你想得那样大度。”
两人正说着话时,一骑飞奔近前,来人翻身下马,向李泽行礼道:“启禀节帅,秦诏率部自乐安而来,欲入壶关,为褚晟将军所阻,两军现在壶关之下对峙。”
“秦诏不是应在乐安整军吗?怎么来得比我还要快?”李泽冷笑地看着薛平。
薛平目光躲闪,垂头道:“大将军,秦诏本来就是皇帝元从禁卫的首领,他所带的人,也是皇帝陛下的贴身禁卫。”
李泽点了点头:“是不是现在韩琦也在率兵来壶关的途中?”
薛平干咳了几声,却没有说话。
“传我的命令给公孙长明、屠虎等人。”李泽道:“既然皇帝陛下的元从禁卫已到,秦大将军也到了,那么陛下的护卫,也就用不着我们的人了,让他们全体撤出壶关,到此与我汇合吧!”
“遵命!”来骑拱手领命,翻身上马,如飞而去。
“大将军!”薛平有些吃惊地看着李泽。
“怎么啦?如此可还合薛侍郎的心愿?秦诏放弃在乐安整军,匆匆来此,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你们不是在担心我吗?现在我把我的人,全部都撤出壶关,壶关天险,尽数付于秦大将军守卫,岂不正好?”李泽道。
理论上自然是这样的,但眼下情形却让薛平心里头打鼓,李泽话中的讥讽意味太过于强烈,只怕便是一个木头人,也能听出他话里的愤懑之意。
丢下这句话后,李泽转身拂袖便走。
“大将军,你既已经到了壶关,便该与我一起进关去拜见陛下啊!需知陛下日夜思念的都是见你一面呢!”薛平在身后大声喊道。
“不见!”李泽头也没有回,道:“李某现在要料理家事,没时间也没心情去见陛下。要是勉强去了,指不定便会冲撞了陛下,伤了君臣感情,那反而就不美了。”
听着李泽**的话,薛平目瞪口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李泽来了。
但他不见皇帝。
薛平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薛平在李泽的大营里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地乱撞,想再见李泽一面,但却被李泌毫不留情面地挡了驾,理由便是李泽身心俱疲需要休息,不让任何人打扰。想见闵柔屠立春,两人都以军务繁忙无遐分身,根本就不理会他。
但他既不敢也不愿这样离开。
天知道要是他不在这里守着,会发生什么样的他无法预料的事情。
薛平在李泽的大营里彷徨的时候,秦诏在壶关之外,也是目瞪口呆,手足无措。他抵达壶关之后,本来因为千牛卫的阻拦无法进关而勃然大怒,与褚晟几乎要拔刀相向。但李泽的命令旋即抵达之后,后续事情却出乎了他的想象。
晟不但让出了城门,甚至让出了壶关。
数千千牛卫全部出城,向着李泽大营驻扎所在行去。
如果仅仅是军队也还罢了,关键是,千牛卫的队伍之中,竟然还夹杂着王夫人的灵柩。柳如烟脱下了那身火红的战甲,穿上了素白的孝衣,但手上却仍然紧紧地握着他的那根长枪,在经过秦诏身边的时候,那冷冷的一瞥,让秦诏心里发寒。
伴随着秦诏的一声令下,包括他在内的数百元从禁卫尽数下马,俱都躬身行礼。
柳如烟毫无表示,倒是随后跟来的公孙长明,向着秦诏拱手还了一礼。
千牛卫的身后,田令孜手足无措地跟了出来,与秦诏在城门口相遇,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震惊和不安。
李泽如此作派,是要与朝廷决裂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皇帝该何去何从?除了武威,现在他们还能去哪里?
第四百四十一章:祭奠
武威的大营之中,搭起了巨大的灵棚。
前两日,还只是军中的将领们前来吊殓,但随着时日的迁延,本来在围困潞州的军队中的高级将领们也分别从驻地赶来,再往后,便是武威治下的所有刺史等高级官员们也一一前来。这些人抵达壶关,自然是来去匆匆,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便是进了大营,跪拜祭奠了王夫人灵柩之后,随即便又匆匆踏上了返程之路。
皇帝的驾辇虽然近在咫尺,就在十里外的壶关,但这些军队将领,地方刺史,却是一个也没有进壶关。
李泽抵达壶关半月有余了,但还没有踏进壶关一步。
而这里面,有一个人是最为尴尬的。
此人便是河中节度使高雷。
在战争的初期,高雷是属于缩头乌龟型的,既不支持宣武朱温的叛乱,却也没有向皇帝表示一星半点的支持,哪怕皇帝在逃难的时候,曾一度擦着河中的地盘前进,高雷也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前来支援,效忠。兵马没有,粮草也没有。
但现在大局已定,武威河东联军在昭义获得大胜,不管是魏博军,还是昭义军,抑或是朱友贞的宣武军,统统被包进了潞州这个大口袋之中,覆亡只在朝夕之间,高雷却一下子如同从沉睡之中惊醒了过来,亲自带着五千兵马,一路赶往壶关,表示要向皇帝效忠了。
高雷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啊!因为一旦武威,河东联手收拾了昭义之后,指不定便将矛头对准他了,谁让他这一次表现不佳呢!不管他有多少的说辞,只怕在李泽面前,都没有丝毫的用处,李泽要是一个讲道理的人,能有今天这偌大的地盘吗?更何况,李泽要收拾他的话,这一次可以找出大把的原因出来。
他从心里有些惧怕李泽。
当然,他发兵的文书,仍然是写给皇帝的,表示愿为皇帝马前卒。而且他为了能尽快地赶到潞州,在文书发出的同时,他也率领人马出发了。
来得迟,总比不来好吧。
至少还可以在围攻潞州的时候,立些功业,这些脸面之上也就说得过去了。
不过高雷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一次踏进来的可就是一个火坑了。
收到文书的薛平田令孜等人闷不作声,等到高雷抵达了壶关之后,才发现这里的气氛极度微妙,而在得知了所有的真相之后,高雷险些一口老血喷将出来。只恨不得甩自己两巴常,这才是活生生地把自己弄成了风箱里的老鼠啊。
但既然来了,总不能掉转头就走。
去了李泽大营祭奠了王夫人一番之后,回到自己的大营,高雷立即便病倒了,而且病得极为严重,不能理事了。他的五千军队就地驻扎,与李泽的大营,壶关形成了一个三角形。不管田令孜等人如何盛情邀请高雷进入壶关休养,他都一概装病不见。
开什么玩笑?这个时候进壶关,就等于高诉李泽,我跟皇帝陛下是一家人,我是要向皇帝陛下效忠的。
哪怕这个时候皇室正处在最艰难的时候,假如自己投过去,一定会得到重用,但高雷权衡利弊之下,还是觉得不要惹李泽为好。
不说别的了,光是李泽此刻在潞州的十几万大军,便让所有人瑟瑟发抖了。
与高雷不同的是,韩琦来了之后,却是立即便进入了壶关,不单是他进去了,他还带来了在乐安的韩锐的数千骑兵,以及由秦诏副将金世勇改编之后的八千昭义兵。
这使得壶关之中的兵马,已经达到了万五之数。
兵马虽然多了起来,但薛平等人却是一点也没有感到轻松起来,反而心情更加沉重。因为随着兵马的增多,似乎双方对抗的气氛也愈发的浓厚起来了。
而对于这一切,李泽似乎压根儿就不在乎。
随着李泽的父亲,真定郡王李安国以及李泽的侧室夏荷亦抵达大营,祭奠的氛围亦达到了最**。
李安国静静地站在棺椁之前,手按着棺盖,眼中露出了浓浓的悲哀之意。
他与王夫人之间的感情,正如李泽早前跟他说过的那样,是典型的属于爱而不得,最后因爱生恨,因爱成仇。终于最后演变成了生而不见。再见之时,一人却已经成为了冰冷的尸体。
李安国曾经多次想过,自己死后,王夫人会不会出现在自己的棺木之前,为自己掬一把泪,因为他的身体垮了之后,自觉活不长久了。而王夫人的身体却一向康健。
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王夫人竟然先他而去。
“可以开棺让我见见她吗?”李安国看着李泽,低声问道。虽然他是父亲,但在王夫人的问题之上,李安国自觉没有资格作主。更何况,自己的这个儿子一向强势。
李泽无声的点了点头。
一边的闵柔和屠立春走了过来,将棺盖推开了一条缝。
虽然是中刀而亡,但王夫人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痛苦,经过打理之后,此刻的她,与睡着了也没有什么两样。
李安国泪如雨下。
夏荷忍不住号淘大哭起来。
这两人一哭,整个灵堂之内,立时便悲声四起。
李安国从怀里掏出一支手串,探身放到了棺木之内,“这是当年你母亲送给我的,二十五年来,我不曾离身,今日便让它伴随你母亲去吧!”
对于父母的这一生悲剧,李泽了然于胸,对于父亲,他着实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叹息母亲这一辈子的命运多舛,等到自己崛起,还没有享上几年福,却又因为这样的一场意外,而魂归极乐。
一念及此,心中更是愤懑之意大作。
“合棺吧!”李安国挥挥手,默默地走到一侧,坐了下来。“泽儿,你准备把你母亲下葬到哪里?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把她安葬到镇州的李氏家墓中去。他们王氏的家墓,早在多年之前便毁于战火了。”
王氏一族的家墓自然不是毁于战火,而是在当年李安国获胜之后,被苏氏一族给夷平了,这也是王夫人这一辈子如此痛恨李安国的原因之一了。
“父亲,您认为母亲被葬进李氏家墓之中能得到安息吗?”李泽冷冷地道。
李安国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心中似乎也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那里准备将你母亲安葬经哪里?”
“壶关就是一个不错的地方,我已经请人去看了。母亲一生笃信佛教,壶关的万佛寺便是一处绝佳的场所,葬在这里,即便母亲在地下,亦能日日夜夜听到诵经钟鼓木鱼之声,也就不会太过于寂寞。”李泽道。
“这样也好!”李安国喃喃地道。
父子两人相对无言,整个灵棚之内,便只余下数十个和尚的唱经超度之声以及女子们低低的啜泣之声。
李泌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李安国,低声对李泽道:“节帅,薛平,田令孜,韩琦他们过来了。”
“他们不是已经来过了吗?”
“这一次来的还有皇太子李恪。”李泌道。
李泽冷笑着站了起来:“来得倒是好巧。”
李安国亦是站了起来,道:“你去迎接他们吧,我累了,去后面歇息片刻。”
李泽点了点头,示意闵柔带着李安国去后方安置,而他自己,却是大步迎了出去。
皇太子李恪今年不过年方八岁,不像李泽八岁的时候已经悄没声的做出了偌大的事情,此时的李恪,还只不过是一个刚刚发蒙不久,任事不懂的小小少年而已。此刻被一众臣子簇拥着走进灵堂,脸上满是惊惧之色。
他并不知道此行的意义所在。
“见过太子殿下!”以李泽为首,武威一系的人马,俱都躬身为礼。
“大将军免礼。”李恪连连摆手道。
“多谢太子殿下。”
“父皇身体有恙,母后要照料父皇,所以,所以本王今日代替父皇母后来祭奠老夫人。不不不,是一品诰命护国夫人。”李恪道。
李恪身后的侍中田令孜踏前一步,将一根卷轴双手奉给了李泽:“这是陛下亲笔所书的诏令,晋封王氏为护国夫人。”
“谢陛下隆恩。”李泽面无表情地接了过来,随手递给了身后的李泌。
看到李泽接过诰命,薛平与田令孜都是松了一口气。
李恪亲自祭奠完成之后,属于他的使命也就完成了。薛平走到李泽面前,低声道:“大将军,今日我们想与大将军好好地谈一谈。正好真定郡王也在这里。”
“今日我什么也不想谈。”李泽断然拒绝,“而且我父亲身体一向不好,长途跋涉至此,又悲伤过度,此刻,也已经歇下了。”
看着李泽似乎有转身拂袖而去的意思,薛平大急,今日还能入营,到了明天,自己还能不能见到李恪都得两说。
一把拉住李泽的衣袖,他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大将军,我们可以等。我们在这里替老夫人守灵。”
“不敢劳动大驾。”李泽摇头道:“而且皇太子在这里,君替臣守灵,于礼不合。薛侍郎,请回吧。”
李恪身后的韩琦踏前一步,沉声道:“大将军,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老夫人之死,我们都感到悲伤,惋惜,但为君尽忠,是每个臣子的本份,大将军何故耿耿与怀?老夫人之死纵然可惜,却也为你李氏换来无上荣光。”
李泽抬头看向韩琦,眼睛却是眯了起来。
薛平一惊,横身挡在了李泽与韩琦之前,他可比韩琦了解李泽多了,知道此刻的李泽,只怕已经怒火攻心了。
“送客!”李泽瞪着眼前的薛平半晌,终是没有做出其它的任何事情来。
第四百四十二章:如何平息李泽的怒火
七月初五,长安沦陷。
“陛下身体稍稍有了些好转,这个消息暂时不要让陛下知晓了。”皇后看着面前的秦诏,薛平,田令孜三人道。
“知道了。”三人都是点头称是。
朱温已经拿下了长安,而潞州现在却还是一个僵持之局。作为攻击潞州的主力,武威大军到现在纹丝未动,李泽仍然在替他过世的母亲做着道场,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场,如今还只不过过去了十几天而已。
李泽不动,河东军自然也不会动弹,相对于武威十几万大军,河东的数万人马,是啃不动潞州城的。
“李泽到底想要什么?”皇后看着眼前这三人,他们算是真正的心腹了。
三人对视了一眼,最终薛平犹豫了一下,道:“娘娘,只怕李泽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吧!”
“这是什么话!”皇后愕然道:“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处于他这个位置的人,所思所行所说,必然有其目的。”
“娘娘,李泽虽然崛起极速,从以往其行事来看,他也的确是一个深谋远虑的人,但在臣看来,这一次,他只怕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只是单纯的愤怒,伤心而已。他毕竟还只有二十岁,而且考虑到他幼年时的遭遇,此时有这种心境,也是可以理解的。”
“如有所要,我们才能满足其需求,如果他什么都不要,那才是最麻烦的。”皇后叹了一口气:“这可如何是好?”
“拖下去的确不是办法。”田令孜嘶嘶地道:“朱温已经拿下了长安,接下来缓过这口气,肯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潞州落入我们手里,看着我们控制昭义,也不会看着朱友贞被我们拿住,必然会组织大军前来救援。如果到了这一步,这一场仗鹿死谁手,可就真难说了。”
皇后的目光落在在秦诏的身上。
屋子里这几人,要说到军事,自然也就是秦诏最在行了。
“秦将军,朱温如果要来,需要多长时间?”皇后问道。
秦诏想了想,道:“娘娘,朱温现在拿下了长安,但要平安关中河洛之地,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事情,所以抽出大量精锐前来昭义是不可能的。”
听到这里,皇后的脸色稍霁。
“但他虽然不可能抽出主力前来,却也可以派出一支部队前来支援。如此一来,被围在潞州的敌人必然士气大振,我们可就更难攻打了,更重要的是,这可能引起其它各地出现新的问题。”秦诏迟疑了一下道:“我们现在围住了潞州却迟迟没有攻打,短时间内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时日一长,外界必然知道我们内部出了问题。只怕原本倾向我们的人,也会倒向朱温一方了,这就是一个恶性循环。”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皇后又问道:“那我们如果打潞州,需要多久才能拿下?”
秦诏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薛平,眼见对方低眉垂睑,只能道:“娘娘,如果武威大军不出动,单凭我们和河东,是不可能拿下潞州的。潞州田悦,原本就有所布置,在潞州屯集了大量的粮草,修建了无数的营垒,朱友贞与其合兵之后,兵力现在更是超过了六万人,如果再考虑青壮,民夫,便是十万也是有的。”
“如果武威大军参战呢?”
“武威大军参战,首先在声势之上便会震动潞州,假如对方团结一致,以武威军的战斗力,我估计最多两到三月,便足以结束这场战事。如果潞州内部出了问题,那么兴许只要一个月便可以结束战争。”
“你是说潞州内部有可能出问题?”
“是的,有可能出问题。”薛平抬起了头,道:“其实在早前,臣便与薛坚裴知清有过接触,也说服了他们,而且据他们传回来的消息,田平现在也是有所动摇了。但是这一切,必须要建立在强大的外部压力之下。没有强大的外部压力,他们是不会有所动作的,如果他们还能看到胜利的希望,又怎么会向我们投降呢?”
“所以说,还是需要武威大军的介入。”皇后闷闷地道。
“是的。”薛平点头道。
“也就是说,没有武威,我们什么也做不成!”皇后看着三人。
三人都是垂下了头。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在北地,本来就是武威一家独大,原本河东也算是北地一雄,但随着高骈的死去,河东早就不复往日威风,现在更是陷入到了内斗的境地当中,原河东大将,早就成为了李泽手中的棋子。
“韩琦也是这么看的?”
田令孜却是不满地道:“娘娘,韩琦此人,不可靠。”
“这话怎么说?”皇后惊道:“在我看来,韩琦应当是一个忠臣。”
“他忠到朝廷这我也是相信的,但他的这份忠诚,却建立在为自己打算的基础上的,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还在想法设法地激怒地李大将军,这是在把朝廷往火坑里推。”田令孜鼓起嘴巴,愤愤地道。“薛侍郎,还是你来说吧!”
田令孜满嘴压齿没了,说法漏风,也有些含混不清,听得众人很是吃力。
薛平有些无奈地看着皇后道:“韩节度的忠心自然是有的,但这个时候,他却极力拉拢人手想与李大将军分庭抗礼。其种种行为,都是想在所有人面前,建立起他与李大将军平起平坐的模样,从而聚拢人手,扩大自己的权力。”
秦诏接着道:“娘娘,如果在其它时间,韩节度这种做法,倒也并不引人反感,因为李大将军一家独大的话,自然是有问题的,只有平衡,才能稳持朝政的稳定。这几十年来,虽然朝廷威信尽失,但总体上来说还很平静,便是因为各地节度互相牵制,但随着张仲武的叛乱,这种平衡被打破,一个个强大的节镇开始出现,开始真正危胁到了朝廷的统治,以致于最终出现了朱温的谋逆。”
“既然如此,韩节度的做法并没有错啊!”皇后不解地道。
“是没有错,但时间点选错了。”薛平道:“此刻,我们应当是团结在一起,先将潞州拿下,彻底平定北地,然后才能说得上其它。如今韩节度动作频频,我最担心的就是真正的激怒了李泽。”
“他们会起内讧吗?”皇后惊问道。
薛平摇头:“李泽不会这样做,但他极有可能抽身而去。比方说,他不再打潞州,而是转身去打魏博,然后去打平卢,坐视我们在潞州失败。而我们一旦在潞州失败,朔州的张嘉必然会出兵太原,然后席卷河东,张嘉也是李泽的人啊!如此一来,李泽依然可以成为北地权力最大者,重新与朱温形成对恃之势,但却可以完全将朝廷抛开了。娘娘,如果真走到了这一步,只怕陛下他,都无地可去了。”
田令孜哭丧着脸道:“娘娘,说白了,现在就是我们有求于李泽,而不是李泽需要我们。难道我们不知道现在李泽的权势过大需要制衡吗?但这不是现在啊!李泽现在还愿意奉皇上为主,愿意为朝廷效劳,一旦他觉得朝廷辜负了他来一个袖手旁观,不管不顾,那就全完了。到时候,他反而可以一统北地,与朱温划地而治,那大唐,就真的完了啊!”
听到这里,皇后脸色一片惨白。
好半晌才道:“可是我们如此依赖于李泽,将来又如何制衡于他呢?”
“首先我们要迅速获得潞州的胜利。”薛平抬头道:“只要武威军加入,那么河东军便可以保存下来,打下潞州之后,朝廷虽然还是寄居于李泽的地盘之上,但忠于皇室的力量还是很强的。臣在,秦大将军在,侍中在,韩琦也可以算上一个,另外,像河中的高雷是可以争取的,而义武,丰都,夏绥等地,必然也会向皇室靠拢,不然,他们必然会被李泽逐步侵吞。其实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到了那一步,依附强者,反而会被蚕食,弱者抱团取暖,反而能与其抗衡,如此一来,便会在朝廷之中形成一个平衡。到了那个时候,即便赋予李泽总揽朝政的权力,但有这些牵制,皇室依然可以高枕无忧。”
说到这里,薛平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这也便是高骈高帅在临去之时,所说的李泽既可以是乱世之枭雄,又可以是治世之能臣。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想尽办法将他变成治世之能臣。”
“可是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如何才能让李泽马上出兵攻击潞州,结束这一场战事?”皇后看向三人。
三人却是哑口无言。
好半晌,薛平才道:“臣,会再去一趟他的大营,如果他不肯,臣便死在那里好了。”
皇后沉默半晌,方道:“薛卿不必说气话,不过我也算是明白这里面的道理了,我要好好想一想,你们且去吧。”
“是!”三人站了起来,行礼退了出去。
看着三人的背影,皇后颓然坐倒。
“李泽,只要平息了你的怒火,你就会出兵是吗?”她喃喃地道。
第四百四十三章:如何选择
薛平说得很隐讳。
但皇后仍然听懂了。
她或者是大唐建国以来,最为弱势的一位皇后,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基本的政治智慧。毕竟,出身于关陇贵族家庭的她,从小对于政治绝不陌生。
当朝皇帝李俨还是太子的时候,娶谁当太子妃绝对是当时最大的一次政治交易。朝廷势弱,而势力强大的门阀们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嫁女给皇帝形成事实上的政治联盟,而且还有相当多的势力也不愿意皇室通过娶妻而获得强力的外援。
挑来选去,最后现在的她,成为了皇帝的妻子。因为她虽然身属关陇贵族,但家族却已然没落,除了一个名头之外,在政治之上再也没有什么影响力。更重要的是,她家人丁单薄,即便她成了皇后,也无法扶植起一个强有力的外戚。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谨小慎微地活着。除了替皇帝生了一个儿子之外,存在感极其低。
但现在,到了她作出决择的时候了。
李泽有很多个选择。
薛平也好,田令孜也好,都说得清楚明白。他并不一定非得选择向皇室效忠。以他现在的实力,做一个北地王已经是绰绰有余,一统北地,与朱温相对峙,长久下去,其人不见得就没有击败朱温的机会。
但对于皇室来说,现在却是没有任何的选择。
韩琦或者是忠于朝廷的,但他有能力保护皇帝吗?
根本就没有。如果李泽要向他动手,当真是轻而易举,现在李译的狗腿子张嘉,便已经兵压朔州了。而现在韩琦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想在朝廷的名义之下成为李泽的反对派,以平衡的政治势力来成就他自己的目的。
这本身是没有错的。但他把时间点弄错了。
李泽终究还是一个只有二十岁的青年而已。薛平所说的,现在李泽自己都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这才是最危险的。
不知道,便意味着不可测。
不可测,便代表着随时他有可能做出令世人瞠目结舌的举动。
从李泽过去的行为来看,此人,绝对是做得出来很多决绝的事情的。
就像当初他一把火烧了德州一样。
逼着李泽成为一个治世之能臣,而不是把他往相反的方向推,薛平最后的话,一直在皇后的耳边鸣响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皇后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襟发髻,起身向着李俨的寝所而去。
“陛下今日看起来可是大好了。”坐在床头,皇后微笑地看着李俨。
李俨微微点头:“可是辛苦你了,你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情,现在却要你与这些大臣们直接打交道,这些人,一个个的,可都不是省油得灯呢。”
“陛下过虑了。”皇后笑道:“不管是薛侍郎,还是田侍中,抑或是秦大将军,可都是陛下最为忠心的臣子呢!”
“可是还有韩琦,高雷,李泽这些人呢!”李俨半闭着眼睛,“他们各有各的诉求,各有各的利益考量,才是真正难以对付的。”
“陛下尽管放心吧,一切都安好。虽然有些累,但臣妾也还撑得住。”皇后替李俨掖了掖被子。
“李泽还没有进壶关吗?”
“他正在操办王夫人的丧事,说是戴孝之身,暂时就不进关来见陛下了,等一切妥当了,再来叩见陛下。”
“他这是心有怨气呢。潞州之战还没有开始吗?”李俨咳嗽起来。
“一切都是准备当中,这些事情,都是秦大将军在操心,也就在这两日吧,总攻就要开始了。陛下,剿灭了潞州叛贼之后,您准备暂时到哪里驻扎呢?”
“还能去哪里?还能有选择吗?”李俨睁眼,看了一眼皇后。
“下边有一些传言,说是太原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呢!”皇后道。
李俨摇了摇头:“糊涂,查出是谁在说这些话,应当立即杀了。除了武邑,我们没有别的地方可去。真要去太原,那便是祸患亦始。”
“很多人并不放心李泽,说他太过于跋扈,陛下真要去了武邑,只怕会受他......”
“现今之计,除了委屈求全,暂时安身,再徐徐图之外,还有别的什么选择吗?”李俨苦笑道:“我们只有去了武邑安顿下来,内里有薛平,田令孜这样的人,外头有秦大将军这样忠心耿耿的人,也有韩琦高雷这些虽然另有诉求但仍然算是大唐忠臣的人,才有可能真正地与李泽形成纸面上的平衡。也只有这样,唐室才能一点点地在慢慢地扳回势头。别的念头,想也不用想,那是取死之道。”
“陛下深谋远虑,臣妾明白了。”皇后点头道。“陛下安歇吧,我过去看看恪儿,这孩子这段日子里,倒是一下子懂事多了。每日刻苦读书,竟是一日不闲呢!”
“苦难总是让人成长的。”李俨欣慰地点点头:“我这身子骨,是愈来愈差了,只怕看不到大唐复兴的那一日,这希望,便只能寄托在他的身上,好在他还争气。”
“陛下安心。您的身子总会愈来愈好的。等到了武邑安顿了下来,再延请名医会诊,听说武邑的金源便是一个大国手,比起御医来更要高明呢!”
“到时候再说吧!”李俨闭上了眼睛,有些疲乏地道。
“陛下安歇吧!”皇后站在床头,凝视着沉沉睡去的李俨,眼角忽有泪水潸然而下。良久,她猛地转身,出了房间。
烛光之下,太子李恪还端坐在桌案之前执笔写着一个个大字,虽然年纪尚幼,但写出来的字却已经颇有了几分气度。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皇后进来,李恪赶紧从椅子上溜了下为,叉手向皇后见礼。
皇后却是一反常态,将李恪拉到身前,自己坐在了椅子之上,上下端详了一番李恪,直将李恪看得莫名见妙的时候,更是笑咪咪的将李恪搂进了怀里,抱着他坐到了自己的膝盖之上。
“阿娘!”皇后格外的亲昵举动让李恪有些发慌。
“恪儿的字写得愈发的好了。”拿过大字看了一番,皇后没口地赞扬起来。“特别是这段时间,长进格外的大。”
“多谢母后夸奖。”李恪有些自豪地笑了起来。
“不过呢,字写得好固然不错,但更重要的是你要多读读书,特别是史书,一定要多看看,多想想。现在也没有一个好的老师教你,等以后安定下来了,父皇肯定会为你找一个好老师的,对了,你觉得薛侍郎如何?”皇后道。
“儿子一切都听父皇母后的安排。”李恪道。
“你是大唐皇太子,也要学会自己拿主意呢!”皇后微笑着道:“不能人云亦云,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总得有自己的看法才好。”
“是。”
“这一点啊,你要多学学千牛卫大将军李泽,我听说,他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谋划经商赚钱了,十岁出头,便拥有了巨大的财富,十六七岁,便成为了北地的风云人物,如今不过二十岁,俨然已经成了北地之王了。”皇后看着窗外,悠悠地道。
“阿娘,您是在担心大将军吗?”李恪轻声问道。
“恪儿为什么会这么说?”
“大将军来壶关已经快二十天了,却还没有见关还拜见父皇母后。”李恪道:“这本身就很不正常,是因为王老夫人的事情吗?”
“大将军身兼数职,现在又经历丧母之痛,自然是事情繁杂,等到安排好了一切,他自然会进关来拜见你父皇的。”皇后轻言细语地道。
“可见父皇,难道不是头等大事吗?”李恪有些不解。
“那是以前。”皇后略有些惆怅:“现在能这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
“阿娘,李大将军是忠臣吗?”
“你觉得呢?”
“儿子也很疑惑,说他不是忠臣吧,他这些年来,却也一直对朝廷恭恭敬敬,在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还愿意接纳我们,说他是忠臣吧,可现在他的举动,却又让我很是疑惑,书上没有写过这样的事情,我也不好去问别人。”
皇后笑了起来:“恪儿,书要细读,你去仔细咀嚼其中的意味,有时候一句看起来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话,里头却是藏着无数风雷呢。奸臣抑或是忠臣,又岂是一件事情之上可以看得出来的。娘给你讲一个前朝的事情吧。”
“好啊,恪儿最喜欢听娘讲故事了。”李恪欢呼雀跃。
“前朝之时,有一个被世人所厌恶的奸臣,在朝堂之上弄权,上逼皇帝,上胁群臣,可以说是目无君父到了极点,但他当政之时,国家却太太平平的,他死之后,皇帝便抄了他的家,他的家中竟然只有铜钱百余贯而已。所住的房子,也是朝廷赐给他的。除此之外,竟然是身无余财。”
“啊?”
“还有一人,世所称颂,都说他是忠臣,纯臣,良臣,对上谦恭有礼,对下礼贤下士,君王放心,臣子拥戴,但在他执政期间,国家却是烽烟四起,处处叛乱。而他退休致仕之时,往家乡运财货的马车,足足有上千辆之多,运了一月有余。”
“怎么会是这样?”李恪有些茫然了。
“所以恪儿,你说说看,如果是这样的两个臣子放在你的面前,你愿意选择那一个呢?”
第四百四十四章:皇后的决择
这个问题,将年幼的太子李恪一下子弄懵了,站在哪里权衡了半天,却仍然是无法做出决择。
“阿娘,就没有两全的选择吗?比方说,一个又有能力,又有忠心的臣子?”他怯生生地问道。
“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皇后叹道:“有能力的桀骜,事事都有自己的主意。听话的却又没有成事的本领,好好的经也能给你念歪了。”
“那儿子以后当真碰到了这样的事情,该怎么去做呢?”李恪问道。
皇后沉默了半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处事方法,每个人所面临的环境也并不是一样的,所以恪儿,处理国家大事,并没有一定之规,也没有可以完全照搬的经验,彼之蜜糖,我之砒霜就是这个意思了,只能因事,因人,因时而异。所以啊,你不但要多读书,更要多阅人,多历事。”
“儿子明白了。”李恪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阿娘,您今天好像和过往不一样呢,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没有。”皇后勉强笑道:“只是看到你父皇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突然心生感慨,要是有一天,你父皇和你母后突然都走了,不在了,你一个人要担起大唐这副担子,心中有些忧虑罢了。”
“阿娘不要吓我!”李恪伸手牵住皇后的衣裳,睁大了眼情有些惶恐地道。
“只是有些感慨而已。”轻轻地抚摸着李恪的后脑勺,皇后笑道:“先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八岁了,李大将军在八岁的时候,已经开始谋划大事了呢。我儿子可是大唐太子,万不可输给了他。”
“儿子一定不会输给他的。儿子一定会中兴大唐。”李恪握紧了小拳头,用力地挥了挥。“阿娘,您今天跟我说这些,是在说李大将军吗?”
皇后一笑:“那你认为李大将军是那一种人呢?”
“儿子不知道。还请阿娘示下。”李恪摇头道。
“李大将军是一匹千里马,也是一匹烈马。能不能驾驭得了他,就看我儿子的本事了。”皇后微笑着道。
“儿子还有父皇和母后呢,李大将军这样一匹烈马,自然会有父皇和母后把他驯服成一片又听话,又能跑得快的良马的。”李恪自信满满地道。
“我的儿啊,即便是你父亲能够将他驯伏成一匹良马,那也是相对于你父皇而言,要是骑手换成了你,那可就又不一定了,所以,永远不要想着因人成事。”皇后摇头道。
“那阿娘,如果有一天我要单独面对李大将军的时候,我该怎样对待他呢?”李恪问道。
皇后看着屋梁,思忖了半天,才缓缓地道:“恪儿你记住,对于李大将军,你要倚重,但却绝对不能依靠。”
看着李恪似懂非懂,皇后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对于这么大的孩子来说,今天自己所说的话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过于复杂深遂了一些。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李泽那个妖孽的。
“记住阿娘的话,以后遇到事儿了,便想想阿娘今天所说的。作为一个上位者,永远不要在臣子面前暴露自己的喜好,展露自己的情绪。臣不密则**,君不密则失天下。”
“儿子记下了。”李恪连连点头。
外面响起了三更的鼓声,皇后身体微微一震,站了起来,道:“夜已经很深了,恪儿休息吧,读书练字非一日之功,首先便要保养好身子呢,不然像你父皇现在这样,即便有天大的雄心壮志,满脸的激情豪意,却也只能躺在床上与汤药为伴呢!”
“恪儿马上便睡觉。”李恪乖巧地道。“阿娘也赶紧去休息吧。”
皇后微微一笑,站了起来走出了房间。
李恪的屋子里灯火熄去,站在走廊之上的皇后突然之间泪如雨下。
回到自己的卧房,皇后却并没有休息,反而是坐在书桌前,提起笔来,开始写信。
四更天的时间,她已经写好了两封信。细心地封好,这才召来了房外的宫娥。
“五更天的时候,你将这两封信送给薛侍郎。”皇后吩咐道。
“是,娘娘。”宫娥接过信,看着皇后道:“娘娘,天都快要亮了,奴婢先服侍您睡下吧。”
皇后摆摆手,“你去吧,我这里不用你服侍了。”
宫婢唯唯退下。
屋子里,皇后却是一反常态地从随行的箱子中,找出了一整套皇后的正装,这些服装,一般而言,只有在举行最盛大的仪式之上才会穿上。这是皇后的体面,也是皇后的威仪。即便是这一次逃难,这些东西,也是必须带上的。
没有人服侍,她有些艰难地一件件地穿上了这套复杂繁琐的正装,戴好一样样头饰,然后对着铜镜,仔细地为自己梳妆打扮。
这些事情,她已经多年没有自己做过了。
上一次亲自做这些事情,应当还是在家里做小姐的时候吧。那时候家道中落,却是连丫头都卖得一个不剩了。谁也不曾想到,自己会在之后成为了堂堂的大唐太子妃,继而又成为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这些年来,皇帝独宠,儿子乖巧,该享的福自己却是都享过了,现在,是该自己回报丈夫的时候了。
她面带微笑地,平静地走到床边,安静地躺了下去。
薛平一夜未睡。
如今的局势让他忧心如焚。
李泽动向不明,心意不明。而韩琦似乎已经与河中节度高雷达成了默契,一个反李泽的阵营已经在形成,对于朝廷来说,李泽一家独大自然不是好事,有人牵制自然是必须的,但现在却并不是合适的时间。
李泽完全可以选择撒手不管,到时候,不管是朝廷还是韩琦都难逃覆亡的命运。比起高骈,韩琦果然还是差了太多。高骈临死之时看得清清楚楚,分派的明明白白的事情,到了韩琦手中,如今却已经是走歪了。
薛平完全不懂,韩琦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就这么吃定了李泽一定会选择大唐呢?没有了大唐,难道李泽就活不下去吗?
每每想到这里,薛平就忍不住在心里痛骂韩琦。只要打赢了这一仗,天子移驾武邑,在李泽一家独大的情况之下,其它人自然而然地就会抱团取暖,从而在无形之中形成一个对抗李泽的集团,双方既合作,又对抗,然后在这中间寻找一个平衡点。这才是最完美的解决方案啊。
当然,这样一来,成为对抗李泽的这股势力的首脑,就不一定是他韩琦了,而最大的可能会是自己,因为只有自己,才能凭着与李泽过去的交情,形成一种抗而不破的局面。
这可能便是韩琦不愿意看到的。
利欲熏心!
薛平在心里对韩琦下了一个评语。
难道他就不怕,李泽在愤怒之下,干脆将这个瓦罐子打得稀烂,然后他自己重新和泥,重新铸造一个全新的罐子吗?
这样下去不行。天一亮,自己就再去找李泽。
可是李泽,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呢?
坐在案前,薛平苦思冥想。
五更鼓响,薛平还是没有理出头绪,他干脆弄了一盆冷从洗了一个脸,让自己看起来振奋一些,现在就去找李泽,哪怕是与他撕破脸呢,也要改变目前这种局面。
不管内部有什么矛盾,都先要将敌人收拾了再说。大不了朝廷多给李泽一些补偿便好,而有些东西,本来就是必须要给他的。在今后很长的一段岁月之中,朝廷必须要有李泽这根擎天之柱,才能活下来。
“侍郎,娘娘派人送了信过来。”一名护卫引着一个宫娥走了进来。
“嗯?”薛平大为惊讶,他所居住的地方距离陛下一家驻驾所在并不远,皇后如果有事找他,传一个口信自己便过去了,怎么还派人写了信过来。
“见过侍郎!”宫娥向薛平行了礼,道:“这是娘娘让奴婢给侍郎送来的。”
薛平一脸的问号接过了宫娥递过来的两封信,上面一封写着薛平亲启,错开第一封,下面的那一封却写着李泽亲启。
薛平浑身大振,竟是顾不得男女有别,一把抓住了宫娥,厉声问道:“娘娘给你这两封信是什么时候?”
宫娥惊慌地看着薛平:“薛侍郎,娘娘大约是四更天的时候把信交给奴婢的,让奴婢五更天的时候,把信给薛侍郎送来。”
薛平松开宫娥,转身便向外跑去,跑了几步,突然又停了下来,厉声道:“来人。”
数名亲卫出现在他的面前。
“去,通知秦大将军,还中侍中马上去陛下寝宫哪里,还有,告诉他们二个,不要声张,更不要惊动其它人。”
“是。”侍卫们看着薛平的脸色,有些紧张地冲出了门去。
“你,马上带我去见皇后娘娘!”薛平紧紧地攥着手里的信,对那个惊慌莫名的宫娥道。
皇后的寝宫之内,灯光依然亮着,站在门外,薛平示意宫娥进去禀报。他则有些紧张焦燥地站在门外,恨不得第一时间闯进去。
屋内传来砰的一声响,伴随着宫娥的一声惊呼,薛平再也无法忍耐,一推门便闯了进去。
第四百四十五章:愤怒的薛平
李敢扶着刀在大营门口转来转去。
他是今天的值勤军官,一大早上起来,右眼皮子就蹦个不停,这让他心中有些不安,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大早上的,兆头很不好啊!肯定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联想到这一段日子以来整个壶关,整个军队的不安情绪,李敢就有些焦燥。
心中烦恼的他,看到营门前一个士兵的束甲没有系紧,甲胄有些歪斜,心下更是恼火,几步走到士兵面前,大声地喝斥起来。
这一段时间,营门前值勤的都是李泽的亲卫义从,这名士兵大概是从来没有见到过李敢如此光火,惶恐之余,赶紧在同伴的帮助之下,重新束紧甲绦。
“下勤之后,自去军法处领五军棍!”李敢并没有放过他。
士兵有些委屈,虽然军容不整的确是违反了军律,但如果放在往常,顶多也就是一顿喝斥,或者惩罚去跑圈抑或是做点别的什么,但因为这事儿打军棍,还真是第一遭。
“委屈吗?”看到士兵的模样,李敢更是光火,“这要是在战场之上作战,你甲胄不紧,便会影响你的动作,影响到你的战斗力,你受伤或者死了,还会影响到其它的战友,不要认为这是一件小事。”
“不委屈!”士兵赶紧挺胸大声道,生怕一个不好,五军棍变成了十军棍。虽然说挨军棍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关键是脱了裤子趴在板凳上露出白花花的屁股,着实有些屈辱。
李敢喷了一口粗气,转过身去,在大营门口重新烦燥地转起了圈子,不时抬头看看天时,只是在心中咒骂这时间过得也太慢了。
远处马蹄声疾促地传来,李敢心中一震,抬头看向壶关方向,一马如同疾风一般向着这边冲来。马上那人,一身素衣,披头散发,发丝在风中飞舞,遮住了面容,竟是看不清来者是谁。他反手握住了刀柄,挥了挥手,身后便迅速多了一排士兵,持矛而立,营门一边的望楼之上,旗手更是挥舞旗帜示意对方减缓马速。
自从壶关内发生刺杀事件之后,抵达这里的武威军的戒严明显上升了好几个档次。敌人既然能刺杀皇帝,当然也能刺杀大帅,壶关让敌人摸了进去是因为正在大战期间,士兵也都不是经验丰富的老兵。而他们这支军队要是也能让刺客摸进去,那就是奇耳大辱了。
营门口有鹿角拒马,鹿角拒马之后是持矛的士兵,李敢倒不担心这个单人独骑而来的家伙能这样闯进营去。
“军营重地,擅闯者死,来者下马。”李敢大喝道。
马儿长嘶一声,人立而起,竟然是在半空之中转了半个圈子两只硕大的前蹄这才重重地落下地来,马上人扭头看向李敢,露出了发丝之后的直容,倒是把李敢吓了一跳。
李敢一直在李泽的亲卫义从之中任职,对于薛平自然是熟悉的,看着此刻薛平的模样,李敢心中不由咚咚乱跳,肯定又出什么事了。
他小跑几步,绕过了拒马,替薛平挽住了马缰,“薛侍郎,今日有空过来了?来见大帅吗?”
薛平翻身下马,一言不发,大步向前便走。身后的李敢连接作了几个手势,当下便有士兵上前来挪陈鹿角拒马给薛平开路,也有人转身飞奔回大营去报信。
怎么看,薛平今日都是来者不善的。
披头散发的薛平两腮凹陷,眼袋下重,黑眼圈极隆,偏生眼内却又布满血丝,此刻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李敢并不担心这家伙发飙,虽然薛平出身将门之家,但他本人却也只是略通武艺而已,终究还只是一个文官,这样的人,李敢相信自己一只手便能将他摁在地上摩擦几番,但问题是,薛平的地位高啊,他可不是李敢能比的。
论力气,李敢一只手便能完爆薛平。
但论地位,薛平一根手指头便能把李敢摁得难以翻身。
大营的正中心位置,以前原本是李泽的中军大帐,但现在,却是王灵人的灵堂,数十个和尚已经在这里嗯嗯啊啊地唱了小二十天了,香烟缭绕,日夜不停。李泽本人便在灵堂之旁搭了一个小帐,除了偶尔的休息之外,基本上都在这里替王夫人守灵。
这几天,武邑的大人物们陆陆续续地赶了过来。章回,淳于越,袁周,王思礼等人也都抵达了这里。
除了给王夫人祭奠致哀之外,众人也需要一齐商议如何解决现在面临的微机。特别是章回,身为武威掌书记的他,实则上是在李泽离开武威之后的实际掌权人,在匆匆处理了公事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纵然身体强健,但也有了几分憔悴之色。
他是不放心李泽。因为此时李泽的身边,基本上就是一群好战分子,唯一算是文官的公孙长明,在章回看来更是一个擅使阴谋诡计的不稳定分子,稳重一些的文官,根本就没有。章回担心李泽在这些人的撺啜之下,干出一些没脑子的事情来。
有些事情,只要一开始,那就是根本无法回头的。
薛平气势汹汹而来,得报的李泽与章回等人一齐迎出帐来。现在皇帝身边,算得上皇帝心腹大臣的只有薛平与田令孜两个,田令孜现在是拔毛的凤凰暂时不提,薛平就算是皇帝跟前第一人了,再加上其人身世与在武威呆了这两年,在两边都是能说上话的。
薛平看到了李泽,却陡然停下了脚步,狠狠地瞪视着李泽,那眼神看着却是有些怕人,站在李泽身后一步的李泌不自觉地踏上了半步。
李泽背在身后的手轻轻地摇了摇,示意李泌不必紧张,一个赤手空拳的薛平能把他怎么样?他自己的功夫虽然算不得百人敌千人敌,但打薛平这样的十个却也是毫无问题的。
李泽也看出薛平其意不平,来者不善了。
薛平低下头,眼光乱转,似乎在搜寻着什么,在众人奇怪的目光的注视之下,披头散发的薛平,居然寻到了一块巴掌大的石头,一弯腰捡了起来,居然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举着石头向着李泽冲来。
“李泽,你个王八蛋。”高举着石头,毫无形象,像一条野狗一般冲过来的薛平,倒是把李泽与章回等人都惊着了,这还是那个平素温文尔雅的高门谦谦君子吗?
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薛平地李敢吓了一大跳,赶紧冲上前去,拦腰把薛平一把抱住。
“薛侍郎,你疯了吗?”
李敢的大声呼唤似乎并没有让薛平清醒,他拼命地挣扎着,但李敢的双臂像铁钳一样搂着薛平,让他根本就无法再向前一步。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根本就无法摆脱李敢了,薛平竟然挥臂将手里的石头砸向了相距已并不远的李泽。
李敢后悔不迭,自己该将薛平的双手也抱住的。
李泽纹丝未动,一只手却从他的身后伸了出来,稳稳地接住了飞过来的石块。
李泽凝视了薛平片刻,转身向大帐内走去。
“把薛侍郎带进来。”章回看了一眼薛平,吩咐着,随即也跟着李泽扭身进了帐蓬。
不管是李泽,还是章回,都意识到肯定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否则薛平不可能失态至此。而此时此地,能让薛平失态的,也就只有与皇室有关的事情了。要是是军事上的事情,李泽一定会先得到消息而不是薛平。
李敢这一次是把薛平连手一齐箍住,几乎是半抱半拖着把薛平弄进了大帐。然后摁着薛平坐在了帐中的毡毯之上,两只手按着薛平的肩膀,生怕他再暴起伤人。
“你们都出去吧!”李泽挥了挥手,道。
包括闵柔,屠立春,淳于越等人在内的所有人,都依言退出了小帐。
“大帅,他......”
李敢却是有些犹豫。
“薛侍郎这时候已经清醒了。”李泽淡淡地道。“你也出去吧,没事了。”
帐内只剩下了李泽与章回,面对着此刻已是满脸悲伤,颓废不已,垂头丧气的薛平。
“出了什么事了?”李泽问道。
薛平霍然抬头,看着李泽,咬牙道:“李大将军,皇后死了,她自杀了,这就是你想要的,是不是?你要给你的母亲报仇,你生生地逼死了一国皇后,这就是你想要的是不是?”
李泽身体一震,一下子挺直了身子。
“你说什么?皇后死了?”
“吞金自杀。”薛平恶狠狠地道:“她抛下了病重的丈夫,稚龄的幼子,只留下了两封信,一封给我,一封给你,然后吞金自杀了。”
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薛平狠狠地将信掷在李泽的脸上。
李泽似乎还没有在震惊之中恢复过来,良久,才缓缓地从地上捡起信封。与同样震惊的章回对视了一眼,撕开了封口展开了信纸。
帐外,屠虎与田波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是缓缓摇头,不管是屠虎的人手还是田波的人手,两条线上的情报人员,都没有传回丝毫的信息。
出现这样的事情,只会有一种情况,壶关被彻底的封锁了起来,谁都无法出入。
第四百四十六章:终入壶关
薛平的目光喷着火,看着面前有些震惊的李泽,一字一顿地道:“李大将军,现在皇帝再度呕血卧床不起,太子稚龄床前啼哭不止,是不是要皇帝陛下也死在壶关,方才称你的心,如你的意啊?”
李泽哑然,半晌,才缓缓地道:“薛兄,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都没有想皇后死。纵然因为家母的离世而悲愤,但我实是没有想到会是现在这样的。”
薛平哧笑:“是呀,你什么也没有做,你只是在屯兵潞州城下不动,你只是为老夫人守灵而不肯踏进壶关一步。什么叫逼?难道提着刀站在人面前那才叫逼吗?”
李泽张了张嘴,却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薛平说得对,自己意不平,心不安,所做的一切,的确是在向朝廷示威。换而言之,也的确是在逼。
章回细细地看了一遍手中的书信,抬起目光,看着薛平道:“薛侍郎,事已至此,已经不可挽回,节帅也实是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一切的。实则上,昨晚上我抵达之后,节帅已经准备在潞州发动进攻了,如果你不信,现在就可以出帐去,随便抓一个将领问一问,是不是这样?当然,中军书吏哪里,也有记录。”
薛平颓然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薛侍郎来此,当不会只是为了砸节帅一石头吧!我想,现在我们要作的是善后,是怎样把这样件事情处理好,不让不良影响扩散,以至于影响军心士气。”章回扬了扬手中书信:“皇后在信中,把太子李恪托附给了节帅,更是想让节帅兼任太傅,教导太子,也是存了这个心思吧?”
薛平当然知道皇后这样安排的目的所在。现在之所以愤怒,是因为心中块垒难去,被章回生生地拉回到现实之中之后,终于也慢慢地恢复了清醒。
“我来之前,已经与田侍中,秦大将军商议清楚了,只是说皇后因为长途跋涉辛苦,又因为照顾陛下夙夜难眠,以致于旧疾复发,不治离世。”他有些哽咽地道。“秦大将军的兵马已经彻底封锁了壶关,任何人不得出入。”
“皇帝陛下的意思呢?”李泽沉声问道。
“陛下在昏迷之前,只说了一句话,按皇后娘娘的遗愿处理一切。”薛平道。
章回点了点头:“那就好,如此一来,我们也清楚了陛下的想法,还请薛侍郎先回壶关,我们这里也要稍做安排了。”
薛平抬头道:“李大将军,此时此刻,你还不进壶关吗?”
“薛侍郎先请回吧,我随后就到。”李泽点了点头。
薛平此行,其实最重要的一个目的便是要让李泽进入壶关,如果李泽还是不去,基本上就代表着他与朝廷正式决裂了,现在李泽已经承诺,他也算达成了目的。不管他心中如何想,但有一个最基本的事实就是,现在朝廷,皇帝,太子离不开李泽。也只有李泽才能勉强维持住已经摇摇欲坠的大唐苗裔了。
李敢心有余悸地紧紧地跟在薛平身后,早先薛平一石头砸向李泽的时候,可是把他吓得魂飞魄散,虽然一块石头伤不了李泽,但对于他来讲,让薛平这块石头砸出去,他已经是失职了。
李泌紧跟着出来,在营门口追上了薛平一行人等,李泽让李泌前来,是派一支骑兵护送薛平回壶关去。
李泽大营距离壶关有十余里远,现在壶关可以说是极乱,薛平又是一骑独来,要是回去的时候在半道之上出了什么岔子,李泽可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真是与朝廷不决裂也得决裂了。
大帐之中,李泽把皇后给他的信再细细地读了一遍,喟然长叹:“这个女人倒真是不简单,本来是他们欠我的,现在这么一来,倒弄得似乎是我欠他们了一般。这事儿,是黄泥马掉在裤档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章回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泽:“节帅,你内心深处,就当真没有想让皇后替老夫人偿命的想法?”
“起初是有的。”李泽想了想,道:“知道母亲是怎么离开的那一刻,我是真有提刀去杀了皇后的心思,但慢慢的,倒也是想明白了。那时那刻,站在皇后的立场之上,或许这是最本能的反应吧。”
停顿了一下,李泽道:“我问过巧儿,如果我碰到同样的情况,而夏荷恰好站在我的一边,她会不会把夏荷推到我面前去挡这一刀。”
章回失笑:“夫人怎么说?”
“她毫不犹豫地说她当然会这么办。因为我在她的眼中,便是天。哪怕事后为此要付出绝大代价,但只要能救下我的性命来,她便再所不惜。”李泽摊手道。
“这是人之常情呐!抛开皇帝皇后的身份不谈,单是夫妻之情,皇后此举,世人也不会过多垢病的。”
“所以啊,现在就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了。”李泽无奈地道:“本来我已经想好了,只要皇帝肯在其它方面对我作出一些弥补的话,这件事情,就这样放下了。不过现在出了这样的变故,一切自然是泡汤了。”
“不会泡汤。”章回道:“只怕比节帅想象的还要多一些,经历过这一件事,不管是内部,还是外界,都更清楚了节帅的力量,当然,不好的一面也会体现,这件事情虽然可以封口,但悠悠之口却又如有完全堵住?明里不说,暗里议论总是有的,对于节帅的名声,是有一些影响的。”
李泽点了点头。
“其二,节帅与皇帝陛下也好,与太子也罢,只怕是就此要心生嫌隙了。”章回分析道:“现在皇帝是寄人篱下,不得不委屈求曲,但经历此事,他只怕会更加的渴求权力,渴求力量。薛平,秦诏这些人,是天然站在皇帝一方的人,他们不可能被我们所收买。而韩琦这样的人,只怕以后也会紧紧地向皇权靠拢。如此一来,他们的力量也不算薄弱了。”
李泽淡淡地道:“对于这,我倒无所谓。他们即便加起来,也没有什么让我惧怕的。想用力量来威胁我,那是妄想,倒是像皇后这样一死了之,或者薛平这样拎块石头来砸我,反倒是让我更加顾忌。”
“倒也的确是这样。”章回道:“无私心的人总是让人敬佩,纯臣总是让人无奈。反而是韩琦那样的人,更好对付。”
“皇后死了,让我背了一口大黑锅不说,算了,也不算是黑锅,这件事,我只能背着,但她还给我套了一付枷锁,想要解开这副枷锁,只怕需要更长的时间。”李泽扬了扬手中的信,道:“皇帝的身体一向不好,说不定啥时候就没了,但太子却还年轻呢。先生你说说,这样一个对我只怕已经有了恨意的娃娃,我却要一直带在身边教导,有没有一种养虎为患的意思?您说我是倾囊相授呢?还是养猪一般地养着他?让他当一个人形图章?”
李泽说得有些肆无忌惮了,这些话中的任何一句,传出去都是大逆不道,但章回却是不以为意。
“现在陛下万万不可再出事了。”章回摇头道:“节帅现在要想千方设万计的让他活得更长一些才好,至于太子,即便您不教,薛平他们不会教吗?与其如此,倒不如带在自己身边更安心一些。至于是不是倾囊相授,那便看节帅您了!”
李泽想了想,点了点头:“先生说得是,不过我会得多了,任挑一样,就足够咱们的太子殿下学上一辈子的了。”
话说得很狂妄,但章回竟然深以为然。
“节帅,现在潞州那边要赶紧动起来了。”章回道。
“当然,命令我会马上下达,只不过出了这事儿,先生您可暂时不能回武邑去了,且先留在我身边帮着我处理这些事情吧,潞州一开打,我就要将注意力转到战场上去而不能兼顾壶关这里了。”
“让淳于越和袁周他们先回去。”章回点头道。
李泽的大营迅速动了起来,而李泽本人,也是轻车简从,只带了章回,李泌数人进入到了壶关,随着李泽踏进壶关,原本戒备森严不许任何人出入的壶关警戒反而放松了下来,关内的消息,终于被送了出来。
与壶关,李泽大营呈三角而立的河中节度使高雷,此刻却正与河东节度使韩琦在一起,韩琦是昨夜前来拜访他的,不想到了今早,壶关竟然封关,哪怕是韩琦也是进不去了。焦燥的二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到此时,他们才终于得到了消息。
韩琦呆若木鸡。
高雷脸色惨白。
好半晌,高雷才冲韩琦一拱手道:“韩帅,昨日高某应承你之事全都作废了,李泽,我可惹不起,我劝你也不要惹他了。”
在高雷看来,皇后当然就是被李泽逼死的,皇后死了,李泽才踏进壶关,这本身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了。
韩琦呆立,似乎没有听到高雷的话,只是喃喃地道:“竖子安敢如此!竖子安敢如此!”
第四百四十七章:独揽大权
李俨闭目靠在床上,额头之上系着一块帕子,脸色苍白,便连嘴唇之上也看不出一丝血色。太子李恪双眼红肿,垂手立于床前。
房间内,李泽,章回,薛平,田令孜,秦诏,韩琦,高雷尽皆默然而坐。
屋里一片死寂。
好半晌,李俨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眼神落在了李泽的身上。
李泽抱拳,微微躬了躬身子:“陛下,臣……”
“往事已矣,过去了就过去了,不必再提。”李俨摆了摆手,道,声音却是极低。“大将军,皇后有遗愿,不知大将军可愿承担起教导太子的职责?”
“承蒙陛下看重,娘娘信任,臣愿担任此职责。”李泽转头看向李恪:“只是不知太子殿下愿不愿意?首先要说明一下,我教学生的方式,恐怕与其它的师傅不太一样。”
“学生愿意。”李恪向前一步,双手抱拳,一揖到地。
李泽端坐椅子上,却是受了这一大礼。此是师生之礼,他倒是不必避让,而是必须受下的。
“太子拜师,本是国之大事,原不可如此草率的,但今日今地,却也只能因陋就简,还请大将军不要在意啊!”李俨道:“恪儿原本也就是刚刚启蒙而已,以后既然跟了大将军学习,怎么教,那都是大将军的事情了。”
“多谢陛下信任。”李泽道。
“太子还年幼,大将军也是事务繁华,这大唐天下,需要仰仗大将军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所以朕还准备任命薛平兼东宫太子洗马,大将军认为可否?”李俨继续道。
李泽还没有说话,薛平已经站了起来,躬身道:“臣奉诏。”
说完这句话,他转过头来看向李泽。
李泽一笑,点头道:“薛侍郎忠心耿耿,本身学问也是极好的,任此职正合适,倒也让我可以省下不少心思,能更多地为陛下讨叛叛逆,复兴大唐。”
“好,好!”李俨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既如此,待壶关这里诸事完毕之后,臣便要请太子殿下与臣同行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段时间正是大战之时,臣清闲的时间反而多一些,不妨让太子殿下跟在臣在的身边,好好看一看,想一想,臣也有时间跟太子讲一讲以后臣怎么教,太子殿下该怎么学,不知陛下认为如何?”李泽重新坐了下来,问道。
李俨一怔,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韩琦已是霍然站了起来,大声道:“臣反对。”
李泽微微一笑,看向韩琦:“不知韩帅为何反对?”
“潞州如今虽然被围,但潞州仍然有敌数万,却尽是百战之后,大将军必然是要指挥作战的,兵凶战危之地,岂是太子殿下能呆的地方?如果有什么意外,大将军负得起这个责吗?”韩琦意有所指地道。
“潞州之敌,在我看来,不过土鸡瓦狗罢了,想要破之,又有何难呢?韩帅未免太高看他们了。”李泽淡淡地道:“再者,我指挥作战,向来是只指挥属下往哪里打,却从不管他们怎么打。也用不着我亲上前线去亲冒矢石,擂鼓助威。”
“朕知道了,现在这天下,恐怕大将军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李俨制止了韩琦,道:“大将军既然这样说了,便这样办吧!”
“请大将军也允许我随侍在太子身侧。”薛平道。
“薛侍郎是太子东宫洗马,自然是可以的。不过薛侍郎既然去了,可也不能闲着,其它的事情也是要做的。”李泽微笑着道。
“这个自然。”
“陛下。”议定了这件事情,李泽便又转向床榻之上的李俨,道:“潞州之战,少则一月,多则三月必然会得到解决,到时候,陛下便可以移驾武威,不知陛下到时候想要驻驾于哪里?”
“大将军没有安排吗?”李俨略有些奇怪。
“自然是要遵从陛下的意见。不过从我武威现在的状况来看,臣认为有两个地方陛下可以优先考虑,一是武邑,二是镇州。”
镇州是李泽老子李安国经营多年的老巢,而武邑更是李泽的大本营,更是现在的武威节镇的行辕所在,不论那个地方,都是李泽势力最为根深蒂固的地方。
李俨在心中盘算片刻:“那就在镇州吧。”
“那好,臣下去之后,便会让镇州方向为陛下准备别宫,待潞州战事一结束,陛下便可去镇州安定下来。”
李俨点了点头。
“陛下身体有恙,还需要多多保重身体,臣已经将镇州名医金源等人召来为陛下诊治。臣不是怀疑御医的医术,但是多一个人,总是多一个思路,多一个想法,兴许便能让陛下身体早日恢复康健。当日陛下与臣泛州湖上畅谈天下的时光,臣还历历在目呢。镇州亦有好水好风光,臣期待能尽快地与陛下再次泛舟论政呢!”李泽道。
李俨眼中陡地亮了一下,却又再次黯淡了下来。
“大将军有心了。朕有些累了,接下来的事情,便由大将军下去主持再议吧!”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向李俨躬身为礼,然后依次退出了房间。
众人换了一个房间,但坐在上首的,却是李泽了。
李俨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是将整个朝政大权尽数交付给了李泽。虽然事实之上,现在亦是李泽掌控着大局,但有这样一句话,却给了李泽光明正大的背书,使得他名正言顺地得以总揽整个朝政。
哪怕现在的朝廷只是一个偏安一隅的小朝廷,甚至连小朝廷也算不上,因为朝廷的所有人马,现在都还在长安,已经尽数落在了朱温的手中,能跟着李俨到这里,除了薛平,唯有一个侍中田令孜而已。
一切都得重起炉灶,但这,也正是李泽想要的。
当前之事,无外乎两件。
一是皇后的下葬。
二是潞州的攻守。
无论在什么时候,皇后的离世,都算是国之大事,但在这里,却被一切从简了。李泽的母亲,还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场,但皇后,却是连这个待遇也没有了。议论皇后的葬礼,只花用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李泽的借口很简单,也很实在。正是因为皇后的身份尊贵,所以现在只能从简安葬,只有等到击败朱温,重返长安之后,才能大举操办此事。
在场的人,都是无话可说。
即便他们想风风光光地将皇后下葬,现在的条件也压根儿就不允许。
说完了第一件事,大家的注意力,就全都转到了第二件事情之上。
拿下潞州。
这才是当务之急,关系着在场每一个人接下来的前途,与所有人都利益攸关。即便是心中愤愤不平的韩琦,忐忑不安的高雷,此刻,也都竖起了耳朵。
“攻下潞州,现在并非什么难事。薛侍郎在这之前做了许多工作,潞州之内,已经有不少人选择了我们,换句话说,我们在潞州,现在有内应了。”李泽笑道。
“节帅,这段时间壶关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潞州之内,不会没有耳闻,而且现在朱温已经拿下了长安,其麾下大将曹焕已经率领天平军出了潼关,正在向昭义进发,宣武方面更是在大规模动员,接下来必然也会向昭义派兵,救援潞州已经成了他们的当务之急,此等形式之下,原本的那些答应我们的人,现在还会不会履行诺言,可就难说了。”薛平板着脸道。
薛平的怨言溢于言表,如果李泽尽早地攻打潞州的时候,那些人指不定便已经投降,而潞州此时肯定也已经落袋为安,但因为王夫人之死,李泽生生地在壶关按兵不动了一月有余,从而导致这天下形式大变,现在的情况,还能与当日相比吗?
“薛侍郎多虑了。”李泽道:“这些日子,我的人可没有闲着,早就把薛侍郎耽搁了的那些线重新接上了,所以在这件事情之上,薛侍郎尽可放心。至于朱温的援军嘛,嘿嘿,我等的就是他们。”
“节帅这话是何意?”薛平一惊,问道。
“很简单。因为我们太早拿下潞州的话,朱温反而不会急着前来救援,而是会好好地打理好长安洛阳,待到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才会大举进军,那时候,我们在潞州与他们还是有一场大仗要打的。但现在,朱温立足未稳,便派了大军要来救援潞州,看起来是不错的,但对于我们而言这才是最好的机会,所以我要的就是抓住这个机会,不但要拿下潞州,我更要打得朱温三五年之内,再也不敢正眼看一下潞州。”李泽冷笑着道。
“你,你……”薛平霍然站了起来,指着李泽:“原来,原来节帅是早有盘算,屯兵潞州,就在等着这一刻吗?”
“不然呢?”李泽斜睨着薛平:“薛侍郎不会真以为我屯兵不前,不进壶关,就是为了逼死皇后,威慑诸位,好独揽大权,图谋不轨吧?”
李泽霍然站了起来,怒视着众人,看着屋内所有人都垂下头去,他才冷笑着道:“说句不该说的话,以诸位现在的实力,我想要独揽大权,图谋不轨,还用得着如此吗?我想怎么办,还不就是怎么办?”
所有人惶然而惊。
“知我心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李泽丢下这一句话,昂首出门而去。“诸位,接下来都静候军令吧!话说前头,误军机者,杀无赦!”
第四百四十八章:开战
远远地已是能看到骑兵大营了,章回却突然勒停了马匹,李泽回过头来,看着章回道:“先生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章回点了点头,却没有作声。李泽见状便挥了挥手,李泌等一众亲卫,立即四散而开。
“从一开始,节帅就是这么想的吗?”章回冷不丁地问道。
李泽看着章回:“先生所说何事?”
“假意对抗,逼迫朝廷,拖延解决潞州的时间,给朱温造成错觉,然后让他以为有机可趁,在关中河洛立足未稳之时,便派出大军反攻,你却借此机会,一举挫败他的反攻计划,让他在短时间内再无力量窥探昭义。你却能借着这个时间窗口,将潞州这个门户所在地打造成进窥中原的跳板?”
李泽摇了摇头:“先生错看我了,难不成先生也以为我李泽是那种断情绝性之人,眼中只有利益而无亲情吗?”
章回深深地看了李泽一眼:“自古以来,但凡能成大事者,无不是能从一些看起来极不利的事情之中找出对自己最有利的一些条件,从而以此为基本,借题发挥,无限地扩大自己的利益。节帅,请恕我直言,我从这一次的事情之中,在你的身上看到了这样的人的影子。”
李泽沉默了片刻,突然失笑道:“也许吧。从最初一开始接到母亲过世的消息,我的眼中只有愤怒,就像巧儿第一时间便要提枪去杀了皇后的心思一般无二。但等我到了壶关之外时,其实已经冷静了下来。”
“真冷静了吗?”
“那个时候,只存悲伤,而无愤怒了。”李泽叹道:“但心中块垒难去,对皇帝,皇后等人,心中的怨恨自然还是存在的。那时屯兵不前,只不过是想让他们看到,你们现在只能因我而存,大唐还能存在与否,全在我一念之间。”
章回点了点头:“这是人之常情。”
“接下来守灵的日子里,我倒是有了更多的时间来思考今后的道路了。”李泽看着章回道:“说来先生也许不信,泽心中,真没有存了要逼死皇后的心思。母亲已经走了,逼死皇后,于我而言,或许可以有些快意,但从根本上讲,于我而言,不利之处反而要大一些。”
“今日陛下所言所行,无不带有深意,那股子藏在骨子里头的恨意,想来节帅也感觉到了。”章回有些担忧地道。“而这种恨意,是会为节帅以后埋下隐忧的。”
“当然感觉到了,不过我也不甚在意。”李泽摆了摆手。“说回原来的话题吧,在最初的愤怒慢慢消褪之后,在朱温彻底拿下了长安之后,引诱他来与我在这个时间点上争夺潞州的想法,便冒出来了。然后便是细细地考量这件事情的可行性以及怎么施实?”
“所以说,这件事到了后来,其实是节帅有意为之了!就是要给朱温一个错觉?”章回有些恍然大悟了。
李泽点点头:“的确如此。为了营造这件事情的真实性,我刻意地在做这件事情,但万万没有想到,皇后居然以死相逼。”
“为什么不及早地与皇帝说清这件事呢?”
“如果说清了,对立的气氛就不会这么浓了,韩琦也不会蹦哒了,秦诏也不会从乐安急吼吼地跑到壶关来了,这里的气氛不浓厚,如何能骗得过朱温那样的人?”李泽摇了摇头。“现在也不错,皇后之死,想必会让朱温更加坚定信心,他一定以为此时的潞州军心离散,我们内部矛盾重重,想要顺利攻下潞州几无可能,若非如此,他怎么会出兵呢?”
“可这样一来,即便你获得了最后的胜利,与皇室之间的矛盾也几无调和可能了。”章回叹道:“皇帝猜忌之心已重,薛平秦诏等人愤愤不平,太子虽然年幼,但终是懂事了。”
“知我者自然知我,不知我者,我又何必要为了满足他们而改变自己?”李泽突然冷笑起来:“至于皇帝陛下,并不用太在意。”
“陛下身体已经垮了,纵然有良医延命,只怕也活不长久,但太子毕竟年轻。”章回停顿了一下,道:“节帅真要悉心教导太子吗?”
“为什么不?”李泽突然笑了起来。“或者,我需要一个英明有为的太子殿下。”
听了这话,章回突然打了一个寒噤,似乎从李泽这句话中窥见了未来某个时间段的血雨腥风。
是啊,只有一个英明有为的太子殿下,才会奋发图强,只有一个聪明早慧的太子殿下,才会牢记壶关之辱,只有这样的一个太子殿下,才会在未来不停地谋求权利,不停地与李泽争夺。
但只怕在李泽的眼中,太子就像是一只在他这只老猫面前拼命舞动爪子的老鼠,玩弄够了,时机到了,才会挥动利爪,一爪子将老鼠拍死然后连皮带骨的吃掉。
很显然,李泽现在就开始在做这件事情了,而太子,此刻却还只能将怨恨埋在心中而想尽一切办法来让自己的羽翼变强。
但天知道,太子的某些羽翼,在未来到底是太子的帮手,还是太子的摧命符。
“先生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李泽转头看着若有所思的章回,问道。
章回摇了摇头。
“节帅既然已经深思熟虑,那相必在军事之上早就已经布置好了。”
“差不多了,不仅仅是军事上的,要不然,田波他们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李泽一笑道:“接下来就是一场大戏开幕了。”
“那等老夫人安葬之后,我便返回武邑去。”
“当然,先生与夏荷都要尽快地赶回去。先生要替我在武邑掌控大局,夏荷要调度钱粮,都是须臾不能离开的。”
沉寂了许多的壶关,终于动了起来。
首先便是办了两场丧事。
皇后的丧事很简单。因为皇后并没有下葬,只是在收殓之后便将棺木寄存在了万佛寺中,用李泽的话来说,这是要等到大军收复长安之后,再将皇后的棺椁运回长安风光大葬入归皇陵的,不能就这样草草地埋葬了,这个理由无可辩驳。
但王夫人的丧事却办得很隆重。在壶关和潞州沿线的文武大臣皆来送葬,墓地选在了与万佛寺相对的一个山头之上,晨钟暮鼓,朝夕可闻。王夫人一生笃信佛教,安葬在这里,于她而言,或者也是一种安慰了。
真定郡王李安国在墓前搭了一个草庐,说是要在这里住上三月。
而本应守孝的李泽,却是只在这里呆了三天,便匆匆离去。
潞州之战,终于在王夫人下葬之后的第四天,全面打响了。
武威军从刑州,武乡,壤垣,黎城同时发起进攻,河东军在韩琦的指挥之下从长治,屯留发起直攻。而河中节度高雷此时却奉命率领他的河中兵,悄无声息的到了乐安。秦诏带着他的元从禁卫以及厉海所部,金世勇带着在乐安改编的昭义兵马,在战事正酣的时候,离开了壶关,去向不明。
而此时,曹焕的大军已经踏上了卫州的土地。而迎接他的,却是由闵柔率领的一万余武威骑兵。
第四百四十九章:第一课
城头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追随着最后一枚石弹。
重达百余斤的巨型石弹带着呼啸的风声自空中落下,落地之处,所有人四散奔逃,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城头之上平平整整的地面顿时向下凹陷了一大块,巨大的震动感传来,放在周围的物体都是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然后稀里哗啦地摔落在四周。
这是最后一枚石弹,因为攻城的武威军正在缓缓地退走了,城头上的守军目送着他们缓缓退去。
没有兵马出城追击,因为在早前的这种趁着敌人撤退发动逆袭,付出的代价远远比所得的收获要多得多。
武威军的弩弓太多了。
前几次出城反击,想要趁着武威军撤退的时候捞取一些战果来鼓舞士气,却是在瞬间遭受到了数轮弩弓覆盖式的射击,城内守军损失惨重。
即便是撤退,武威军亦然保持着可以随时反攻的架式,步卒后退,骑兵左右游戈,弩弓手原地戒备。等到双方融合为一体,弩弓手们便缓缓后退,步卒列阵而候,如此反复,根本就不给城内军队以任何的机会。
武威军退得很干净,便连城下战死的那些武威军士兵的遗体,也会被他们带走。
天知道武威军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弩弓。
一架弩弓价值不菲。不管是弩弓还是箭支,都比普通的长弓羽箭造价要昂贵许多,虽然他也有很多的好处,比方说不需要经过太多的培训,不像一个合格的弓箭手需要长时间的训练,使用弩弓,短时间内便能上手。
武威的弩弓射击,统统采用的是覆盖性的,一旦射击便是乌泱泱的一大片,田平只是粗略地估计了一下,今天上午半天的攻击,武威只怕便射出了近十万支弩箭。这不是在打仗,这是在拿钱砸人。
田平实在搞不明白,李泽为什么哪么有钱。
李泽现在地盘虽然很大,但真正富裕的地方,也不过就是那么几个,更多的地方,根本就无法与魏博昭义这些地方相比,更不要说宣武这些节镇了,可即便是这些节镇,也无法像武威那样如此武装军队。像此刻在长治屯留方向上攻击潞州的河东军,真正有战斗力的,也就那么两三万披甲精锐了。
魏博兵算是天下知名的能征善战的军队了,但军队的披甲率,也不过占到五成以上,宣武也差不多,像昭义,就只能占到三成。这些人算是军队的真正精锐。但今日一战,武威所有士卒俱都披甲,虽然很多人只是半身甲,但如果考虑到武威包围潞州的总兵力,就很可怕了,这可是十好几万兵力啊。
田平搞不清楚武威为什么这么有钱,但他却很清楚,武威军虽然打了这许多天了,但却没有一次是真正尽了全力的。比起他们在攻击潞州城外防线时,烈度下降了好几个档次。
潞州的外围防线,在遭到武威军的猛烈打击之后,最顽强的部队也不过坚守了一天而已。但等到他们打到了潞州城下之时,看起来反而不着急了。
扶着墙垛,他凝望着距城墙数里开外,武威军队正在哪里夯土筑墙,现在墙已经筑到了大约一丈有余了。
整个潞州城的外围,武威军都在修建这样的土墙,等到完全峻工,潞州城就被完全的封闭了起来,完全成为一个死地了。
他叹了一口气,转身向着城下走去,按照过往几天的经历,今天的战斗也就这样了。
几个士兵举着铁锤正在锤先前落上城头的那块巨石,将其击打成几斤重或者十余斤重的小石块,在武威军攻击的时候,倒也是可以利用上的。
魏博军队战斗经验丰富,不用长官吩咐,所有的士兵都知道将一切能利用的东西利用起来,谁知道这一场攻防战要打多长时间呢?也许到最后,连房子都要拆了来准备防守器材。
田平在观望着远处的武威新起的夯土城墙,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的对面,在那道夯土城墙之后的一座土垒之上,一群人也正在看着远处的潞州城池。
这个人,就是武威节帅李泽。
在他身边,武威的高级将领云集,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一个稚龄童子。
普通的军将不认识,但这些高级将领们却都知道,这个童子说起来是这个天下最为尊贵的人之一,大唐的太子殿下李恪。
当然,此刻的太子李恪,在李泽的身边,也只是一个规规纪纪的学生而已。
李泽的手里,正在把玩着一柄弩弓。
看起来很普通的弩弓,李泽却像看宝贝一样地在手里反复端详着。
“节帅,这是德州新城出品的。”曹信兴致勃勃地道:“根据节帅的要求,那里的工匠们弄出了节帅所说的流水线作业,在统一了标准之后,每个工坊只制造弩弓的其中某个部件,然后再把其组装起来。如此一来,工人的制造速度大大上升,废品率却是大大降低,现在德州新城,每天,都可以生产出二百支这样的弩弓出来。”
“无他,唯手熟耳。”李泽笑着转身看向身边的李恪:“殿下可知,除了制作效率提高之外,这弩弓还有其它的好处吗?”
李恪懵懂的摇摇头。事实上,他还没有从先前两军激烈的攻防战的震憾之中回过神来。在李泽和其它将领们看来的先前稀松平常的战斗,在他的心目之中却是无比激烈。
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嘶力竭的咆哮,呼啸飞舞在空中的石弹,黑压压的犹如蝗虫的羽箭,使得从来没有看到过真实的战争场景的他,为之心旌神摇。
淋漓的鲜血,飞舞的残肢,燃烧的旗帜,毁坏的兵器,在他的心中,都留下了重重的烙印。
战争,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
听着李恪的回答,李泽笑着伸手又要来了一柄弩弓,熟练的将两炳弩弓都拆了下来,然后将所有的零部件混合在了一起。
“殿下请看!”李泽随意地挑选出一个又一个的零部件,转瞬之间,便将两柄弩弓重新装配了起来,从李泌手中接过两支弩箭,按在弩弓之上,举起弩弓对准了前面的土墙,崩崩两声响,两支弩箭破空而出,深深地扎入到了土墙之中,几至没羽。
“殿下明白了吗?”李泽笑问道。
“这些东西可以混用。”李恪恍然大悟。“一只弩弓坏了,拆散了,他们的其它部件还是可以用的,几把坏弓,兴许就能重新组一把新弓。”
“殿下果然聪慧。”李泽道:“这就是统一标准的好处了。一把弩弓造价不菲,可以生要是坏了一个部件,整个弩弓就坏了不能使用,损耗太大,而现在,却没有这样的忧虑了。其实不仅仅是弩弓,在武威,所有的器械生产,我们现在都在推行同一个标准,床子弩,投石器,盔甲等等,这将为我们节省大量的金钱,当然,还有时间。”
“弩弓虽然厉害,可是我看今天杀伤力也不是很大啊。不像厉海将军,一箭过去,就能射死一个敌人。”李恪道。
听着这稚气的回答,土垒之上的将领都是笑了起来。知道自己肯定是说错话了,李恪涨红了脸。
“殿下有所不知,像厉海将军这样的神射手,全天下能有几个呢?培养一个弓箭手,别说是厉海将军这样的了,便是普普通通的,没有几年的功夫,也没有多少威力,弓手对士兵的要求太高了。而弩弓就没有太大的要求,像弩弓的射程都是由弩弓本身提供,士兵只需要能抬弓射击就好了。而这种覆盖性的射击,更不需要他们有什么准头,哪怕是瞎猫碰死耗子呢,也比弓箭手要强多了。一个弓箭手射上三五箭就得休息,但弩手,却可以一直射击而没有体力之忧。”
“原来是这样啊!”李恪点头道。
“唯一的缺点,就是耗钱。”李泽笑道:“今日一个上午的战斗,我们射出了超过十万支弩箭。一支弩箭算上人工和成本,大约需要二十到三十文钱,今天光是箭支,我们就花了超过三千贯了。”
李恪顿时目瞪口呆。
“仗一打起来,那钱就像流水一般的流出去,所以很多原本很有钱的地方,几仗打下来,也就打穷了,不得不去盘剥百姓,盘剥百姓狠了,百姓必然要奋起反抗,这就成了一个恶性循环,最终导至时局崩坏。”
李恪喘了几口粗气,问道:“可是太傅,您一直在打仗,但为什么却越打越有钱了呢?”
李泽大笑起来:“这就要看各人治理地方的本事了,殿下,您想学吗?”
“当然想学。”李恪连连点头。
“好,不过想要学会这一点,可是一个很繁杂很庞大的任务,这可是一件极辛苦的事情呢!”李泽微笑地看着李恪。
“我不怕辛苦。为了大唐中兴,再多的苦我也能受。”李恪大声道。“太傅,您愿意教授我这些真本事吧?”
“当然。”李泽郑重地点头道。“今天,便算是第一课了,殿下能举一反三,着实聪慧,陛下一定会很开心的。”
第四百五十章:师生
武威军队在潞州城外围的营盘,绵延数十里,除了十余万大军之外,还有为数众多的后勤辎重营,民夫营,即便是站在高处,一眼看出去,也无法看到这些营盘的尽头。
数十个大营构成了围攻了潞州的壁垒。
而李泽的中军大营,则位于这些营盘的正中心。
每天都有大量的民夫浩浩荡荡的运送着海量的物资进来,每天也有差不多同样数量的民夫,从这些大营里,推着独轮车,赶着马车,驴车,牛车,又络驿不绝地离开这些营盘。
李泽的案头之上,文牍案卷总是堆集如山,每一天的绝大部分时间,李泽都是在大案之后处理着这些文案。每批阅好一份,便立即会有书吏将其拿走,但在一边坐着的李恪,却总是看到拿出去的少,送进来的多。
有时候他实在顶不住困倦,沉沉睡去,蓦然醒来的时候,却发现李泽仍然在伏案疾书。实在无聊了,他偶尔也会大着胆子从案上拿过一些文卷来看,让他惊奇的是,这些文卷上面的内容,他居然也能看懂个七七八八。至少字面上的意思他是明白的。他以前,也偷偷地看过父皇案头的那些文卷,字一个个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他就不明白了。
更重要的是,李泽案头上的这些文牍,报告,内容都不长,不像父皇案头上的那些奏折,动辄便是成千上万字,看得人头昏眼花,看完了一头雾水。
看到李恪饶有兴趣,李泽笑着坐直了身子,揉了揉太阳穴,从案头之上拿起一个小小的瓷瓶,揭开盖子,从里面挑出了一些药膏,抹在太阳穴之上,大帐里顿时有一股异样的气味荡漾开来。
“这是我们的医官调配的一些提神醒脑的药膏,殿下要不要来一点?”李泽问道。
李恪点了点头。
李泽用小拇指挑出一些药膏,将其涂在李恪的太阳穴上,笑道:“你自己把他揉开吧!”
学着李泽的样子,李恪轻轻地揉着太阳穴,一股清凉的感觉立时便扩散开来,精神也立时为之一振。
“是好东西吧?”李泽笑道:“要不是有这个东西,晚上熬夜那可就更辛苦了。”
“真是好东西。”李恪点头附和道:“可是太傅,这案上的奏折这么多,即便你夙夜无眠也是处理不完的,何不等到明天再做?”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李泽摇了摇头:“今天的事情,那今天就一要做完。因为明天,又会有明天的事情。”
说着话,拍了拍案上的奏折,道:“大概也就差不多三更天的时候,就处理完了。”
“可我先前听到太傅说明天一大早,还要召集将官会议,那岂不是只有两个时辰可休息了,所有的节帅,都是这么辛苦的吗?”李恪问道。
“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这么辛苦,但我差不多绝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吧!”李泽笑道:“身在其位便要谋其政,屁股坐在这把椅子上,便要负起责任来。殿下,你知道武威治下,现在一共有多少子民吗?”
李恪摇头。
“武威治下,都进行了清理丁口,丈量土地,所有人口基本上还是厘清了的,武威治下十数个州郡,现有人丁三百余万丁口。我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着他们能不能吃得饱,穿得暖?你说我怎么敢懈怠?武威治下,现在共有军队近二十万,我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着他们能不能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能不能尽量地少牺牲一些将士,你说我哪里敢有丝毫放松?”
“太傅不是有那么多的手下吗?何不让他们分担一些?我看薛侍郎就清闲得很嘛!”李恪轻轻地道。
李泽大笑起来:“我的手下的确很多,可是他们也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啊,你今天看到的这些,都是已经被挑选了一遍的,只有重要的,他们拿不定主意的,才会送到我这里来。更多的部分,在章回章先生哪里,都已经被处理掉了。你说薛侍郎啊,他现在这么闲,是因为他要陪着殿下你啊,如果他想要去做事,事情马上能把他淹掉。我已经给他分派了工作了,不过他推三阻四,殿下你的面子大,可以跟他说一说,他还是你的东宫洗马呢!”
李泽笑咪咪地拍着案上的文牍道:“如果薛侍郎愿意鼓起干劲做事,现在我这儿还可以少上三分之一。”
听了这话,李恪顿时沉默了下来。
他虽然年纪还小,但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多多少少也是懂得了不少的事情,薛平不肯离开他,那自然也是为了自己。
只是父皇还在长安的时候,也没见这么忙碌,每天好像只要一点点时间,就能处理完所有的政务,怎么太傅就有着忙不完的事情呢?
“太傅这里的奏折与我在父皇哪里看到的不太一样呢!您这里的都很短,但却清楚明白,连学生也能看明白里头在说些什么呢?像这本,便是说朔州那边今年遭了旱灾,请求减免赋税呢!”李恪赶紧掉转了话头。
“殿下也能看得懂,那就说明这个朔州刺史还真是明白了我的意思了。”李泽拿过这本奏折,瞟了几眼,提起笔在上面批了一个准字,又放下笔来,道:“当初啊,我的这些手下,跟陛下的某些臣子也是一样的,报告一件事情,先把我大大地吹捧一番,然后再把自己的辛苦诉说一遍,接着又引经据典,长篇大论地七扯八拉一番之后,才会说到正事,一遍看完,让人头昏眼花,但穷究其根底,有用的,也就是最后那么一小段而已。这让我勃然大怒,我看了小半个时辰的奏折,居然就这么一点点干货,我明明只需要几个呼吸之间就能看完并能明白的事情,居然花了足足我半个时辰,你说我能不生气吗?”
“太傅是怎么处理的?”
“我召集了所有人,将他的这篇报告的前面没用的,统统涂黑扔在他的面前,然后重重地打了他一顿板子。”李泽道:“从那个时候起,所有人便都知道怎么做了。”
李恪恍然大悟:“效率,这便是太傅白日里所说的效率。”
“殿下聪慧,正是如此。不能把时间花在无意义的事情之上。”李泽点头道:“有什么事,就说什么事,简单明了,他省事,我更省事。而节约出来的大把时间,便能做更多的事情。”
“我明白了。”李恪道。
李泽揉了揉李恪的脑袋,道:“殿下,时候已经不早了,白日里跟着我也劳累了一天,如果累了,便去歇着。”
“我不累,太傅比我更累,不是也还在做事吗?”李恪倔强地摇了摇头。“太傅,我可以看这些吗?”
李恪指了指堆集如山的案卷。
李泽一笑,从另一头抱过了一迭自己批过的,道:“殿下不妨看看这些,看完了,再让他们拿出去分派。不过光看不想也不行。这里头有涉及到政务的,资财的,人事的,也有军事的,你都可以看。但看的时候,也要想一想,我为什么要这么批呢?有的说是差不多是同一件事,为什么有的我准了,有的我却驳了呢?如果不懂,可以问我,也可以问薛侍郎。”
“好的。”李恪连连点头,打开李泽批过的那迭奏折,一份份认真地看了起来。
二更鼓响的时候,李泽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转头看向一边的李恪的时候,不由哑然失笑,八岁的小孩子终是顶不住嗑睡,此时已经趴在哪里睡得极香了。
“来人。”他轻呼道。
帐外有人应声而入,出乎李泽的意料之外,居然是薛平。
“薛侍郎!”
“我来看看殿下,刚好听到节帅唤人。”薛平道。
李泽指了指李恪,“殿下看奏折,看累了,睡着了。”
“我带殿下去休息。”薛平走了过来,将李恪打横抱了起来。
“薛侍郎,你答应过我的,要帮着做事的,现在这样可不行。”李泽似笑非笑地看着薛平道。“如果你实在不放心太子殿下,便在我帐中来做个主薄也好啊!”
薛平沉默了半晌,却是点了点头:“好。”
“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你就开始上任。”李泽大笑道:“有了你,我可就轻松了,瞧瞧,只怕今天四更天,我还不见得能完事。”
薛平不再说话,抱着李恪走了出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李泽摇了摇头,转而又拿起一份奏折,看了起来。
凉风一吹,李恪却是醒了过来,挣扎了一眼,一睁眼看到的却是薛平,旋即安静了下来。
“薛侍郎!”
“殿下,今日可有所得?”
“今日学到了很多。”李恪低声道:“薛侍郎,你说太傅是一个忠臣吗?”
李恪如此问,薛平却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不知道,殿下,但毫无疑问,太傅是一位能臣。”
“今天有人悄悄地告诉我,说母后是太傅逼死的,要我一定要牢牢的记住这一点。”李恪低声道。
薛平大惊,一下子站住了:“是谁跟殿下这么说的?”
“我不认识,他说了这句话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了。”
“殿下,如果再有人跟你说这样的话,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还有,这样的人,第一时间就喊侍卫当场打杀了。”薛平怒道。
“薛侍郎,你为什么这么紧张,是不是这件事,并不是无稽之谈。”
“殿下,这件事情,以后我会源源本本的跟您讲的。”薛平深吸了一口气:“除了我跟您说的,其余不管是谁跟您说的,您都不要相信,好不好?”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