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一章:皇帝的心思
战争的偶然性再一次在乐安得到了证明。
厉海当初兵溃而逃,疲于奔命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竟然在一场数万人的大战之中扮演了一个决定胜负的角色。他本来只是想偷袭一把这个小县城,弄点粮食让他的几百个兄弟能够再苟活一阵子的,至于前途如何,他是完全没有考量了的。
活命都成了问题,哪里还有功夫想前途如何呢?
不过是活一天算一天罢了。
但生活总是愿意给不愿意放弃的人以褒奖的。艰难而又倔强地活着不愿向现实妥协的厉海,终于得到了巨大的回报。
他如果愿意投降的话,以他的名气和能力,必然能在宣武哪边得到一个不错的位置,要知道厉海比起水师统兵将军葛而言,不管是地位还是名气都要大得太多。即便是在长安哪头儿,厉海也是极有名气的。
但他就是不愿意投降,宁愿像一条野狗一般东躲西藏地活着。
乐安一战,厉海算是翻身当家得解放了。
那些在昭义战败归降的神策军,在厉海的招纳之下,足足有近五千人向他投降。
柳如烟很希望能带着厉海回到武邑去,像厉海这样的将领,自然是人人都喜欢的,但对于乐安的这些神策军,柳如烟却是怎么都看不上眼的。
昭义战败投降了宣武。
乐安战败又向厉海投降。
这在柳如烟看来,就是一些反覆无常,毫无坚持的部队。更何况,他们的战斗力更是让柳如烟不屑一顾。
朱友文之败,七八成归结于厉海那石破天惊的一箭,但也有两三成,是缘于这些神策军的软弱,他们根本就毫无战意。
虽然打赢了乐安之战,但柳如烟却很清楚,接下来,还有更大的挑战在等着他们,在潞州,田悦所部足足七八万大军还拦在他们的前面,而在身后,皇帝跟着他们逃离长安,肯定也是瞒不了多久的,到时候,宣武朱温必然会像一条疯狗一般地跟上来。
虽然柳如烟也很清楚,丈夫李泽已经在调兵遣将前来迎接她,但一场场的苦战却是不可避免的。兵在精不在多,在柳如烟看来,这些神策军就是一些不稳定的因素,带上他们,很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他们在最关键的时候再次崩溃。
与其如此,那还不如不要他们呢!
柳如烟将她的想法,直截了当地告诉了厉海,当然,她隐瞒了皇帝此刻就在她的军中的消息。如果厉海不跟他们走,这个消息,就不能告诉他。
但厉海却并不这样认为。
“夫人,神策军不是没有战斗力的。”厉海认真地道:“至少在我们出潼关,开始这一次征战的时候,他们是满怀信心的。只是昭义的战局发展,太过于出人意料,不管是谁,在面对这样的局面的时候,丧失了所有的信念,成为了一具具的行尸走肉,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并不让人意外。即便是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柳如烟皱眉不语。
公孙长明却是微微动容。
屠虎喟然长叹。
“如果能让他们看到希望,能让他们看到目标,这些人是完全可以重新激发起来的。”厉海道:“夫人,如果就这样放弃了他们,他们无路可走,只可能就此溃散,有些人会成为流匪,荼毒百姓,为祸一方,有的会默默无闻的死去,成为路边饿殍,而更多的,恐怕会再次向宣武方面投降,成为他们的帮凶。与其如此,何不给他们一个机会呢?或者他们会就此成为一个真正的战士的。厉海愿统带为夫人前驱,替夫人杀出一条血路回归武邑。”
厉海站起身来,一揖到地,久久不起。
大帐的帘子掀开,小蝉走了进来,在柳如烟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柳如烟微微一挑眉,点了点头,道:“厉将军,这一件事,我与公孙先生要再商量一下,你且在这里先坐一会儿可好?”
厉海连声道好。
柳如烟与公孙长明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屠二爷,替我好好地照顾厉将军。”柳如烟丢下了这句话,与公孙长明匆匆离去。
刚刚小蝉进来,带给柳如烟的却是皇帝传了话过来。
“皇帝这是想要干什么?”柳如烟问道。
公孙长明微笑道:“皇帝这一次跟着我们走,是迫于无奈,在我们军中,他现在只有百多名贴身侍卫,几个太监宫女,他这一辈子,只怕还从来没有这么没有安会感过。但他没有办法,现在,有机会上门了,他岂会放过?”
柳如烟恍然大悟,“你是说皇帝看上了厉海和这些神策军?”
公孙长明点头道:“正是如此,这些神策兵,以前可都是天子亲兵啊。皇帝看到了这些人,焉有不心动的道理。”
“先生怎么说?”
“如果皇帝能激发这些人的斗志,带上倒也不妨!”公孙长明笑道这。
柳如烟压低了声音问道:“先生,那带上这些人到了武邑之后,会不会给郎君的大事添麻料烦?”
公孙长明笑了起来:“武威就是一个大染缸,不管是什么人掉进了这口染缸里,都会被涂抹上浓重的武威色彩,夫人是没有看到薛平带去的那一万神策军,现在虽然只剩下了一半不到,但对于武威的认同,现在可远远地超过了他们对于长安的认同。”
“如此说来,这几千神策军将来也会如此罗!”柳如烟展颜一笑道。
“拭目以待!”公孙长明信心满满。
皇帝的大帐之中,只有皇后与侍中田令孜在。浓浓的药味在帐内挥之不散,因为担心病气过给皇太子李恪,李俨把太子李恪送到了王夫人哪里,与李泽的儿子一齐由王夫人等人照料。
其实李俨心里未尝不清楚,如果真到了极其危险的时刻,只怕这五千千牛卫以及这些黑甲骑士,绝对会把保护王夫人与李泽的儿子当成首要任务,而不是把他这个皇帝排在第一位。
将皇太子李恪子放在王夫人哪里,怕过病气,是一个极好的借口。
李俨的病,御医找不出具体的原因,只能归结于心病,这让御医束手无策,而今天,皇帝的气色看起来却是好多了。
或者是这一场胜利让他开怀,也或者是再次看到了数千神策军的归顺,让他有了一些底气。
“李夫人,公孙将军。”李俨半靠在毯子之上,皇后坐在他身后,成了皇帝的背垫子。
“陛下今日气色大好,这可真是大喜事。”柳如烟穿着甲胄,便也如同一个武将一般,向皇帝拱手为礼。
“夫人今日的威风,让朕大开眼界。”李俨微笑着道:“不知道朕能见见厉海吗?”
柳如烟一怔,马上反应过来了皇帝的意思,当下躬身道:“陛下是至尊,想要见谁,自然就能见谁。只是眼下光景,陛下确认厉海可信吗?您在我们军中的事情,现在还是秘密,秦将军还在潼关,就是为了遮掩这件事情呢?”
“也遮掩不了多久了,迟早的事情。”李俨苦笑着道:“朕听闻厉海厉将军收纳了很多投降了宣武的神策军,也听侍中说了这些神策军的不堪,但朕,还是想努力一下,或者这些神策军看到朕,能重新激起他们的战斗力呢?他们当初出潼关的时候,是何等的威武啊!”
柳如烟与公孙长明对视了一眼,公孙长明微同颔首。
片刻之后,厉海踏进了这个大帐。
他一眼便看到了帐中居中而坐的李俨。
他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有力地揉了揉眼睛,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卟嗵一声,他跪倒在李俨的面前。
“陛下,陛下,您怎么会在这里?陛下,福王殿下他……”厉海语不成声,说到最后,竟然失声痛哭起来。
李俨默然无语,只是陪着厉海默默垂泪。
柳如烟与公孙长明对视了一眼,双双躬身退出了大帐,这个时候,想必皇帝是要与厉海单独奏对一番的,大家都是聪明人,倒也不必在这里碍人眼睛。
小蝉从王夫人哪里抱来了小宝宝,柳如烟将孩子抱在怀里,含笑逗弄着,也只有在有限的闲遐里,她才能与孩子亲近一番。
“先生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凡事向好看!”公孙长明笑道:“如果真能增添几千生力军,那也是好事情。”
“陛下对郎君心有疑忌啊!”柳如烟有些不满。
“这是人之常情。”公孙长明呵呵一笑:“无妨大局。”
“厉海以后会成为一个阻碍吗?”
“厉海是一个较为纯粹的武将,与韩琦不可同日而语。”公孙长明道:“比较起来,韩琦反而更麻烦。他在向潞州发起最后的攻击时,给节帅的那一封信,还是给武威造成了一些困挠的,现在他虽然损兵折将,还将代州,忻州等地让出来给了张嘉,但毫无疑问,通过此举,他亦获得了巨大的声望。皇帝顺利抵达武邑之后,必然会重用此人,以后,他会是节帅的一个最重要的对手。”
第四百二十二章:露馅儿
敬翔几乎是以一种气急败坏的姿态冲进了宫中,几名朱温的贴身侍卫想要阻拦他,却被他伸手往旁边一扒拉,几乎摔上一个大跟头。咣当一声,敬翔冲进了朱温歇息的寝宫当中。
敬翔是朱温麾下第一文臣,也是他的第一谋士,更是兼管着朱温麾下的整个情报系统,算得上是宣武系中权势最重的一个人了。
看着还在不停摇晃着的大床,敬翔大声道:“节帅,出事了。”
帐幔内发出了一声压仰的女子的惊叫,紧接着大床停止了摇晃,片刻之后,朱温胖胖的脸庞从帐幔里面露了出来,看着敬翔很是不满地道:“我说敬翔,你是不是有这样的时候坏我的好事的癖好,已经好几回了,好几回了!”
看着恼羞不已的朱温,敬翔脸上却是没有什么表情,直接道:“节帅,长安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皇帝李俨很有可能已经不在长安了。”
“他不在长安,能去哪里?”朱温似乎听到了一个什么很好笑的消息。
敬翔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朱温马上想起了什么,猛然拉开帐幔,赤条条的从内里跳了出来,倒是表现出了与他的身材极其不相称的敏捷。
敬翔立即转头看向一边,帐幔之内一片凌乱,他眼神儿挺好,哪怕就是电光火石般的一瞥,还是看清了内里那个女子的容颜,福王曾经最宠爱的小妾,如今已经换了人家了。
“千牛卫!”朱温有些失态地吼了起来。
“必然就是千牛卫了。”敬翔有些无奈地道。
千牛卫出潼关的时候,他本人还在宣武替朱温主持着后方事宜,等到朱温进了洛阳一切稳定之后,他才匆匆地从宣武赶了过来。但此时千牛卫已经去得远了,对于朱温的决定,虽然有些不以为然,但也没有过多地去联想到其它事物,但今日是接到长安谍子的密报,却是恍然大悟。
看着朱温赤身**的模样,敬翔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件袍服,递给了朱温。这个时候,帐里的女人不敢出来,室外的卫士不敢进来,他们可不是敬翔。朱温自己太过于肥硕,弯腰都很困难,敬翔只好勉为其难替朱温套上一件袍服遮羞了。
“李俨居然抛弃了长安,随着千牛卫逃走,这可真是大大的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啊!”失态片刻的朱温,时间不长却又已经恢复了平静。
“这里头必然有武威李泽的谋算,此人蓄谋已久,等待的怕就是这一时刻啊!”敬翔的语气之中充满了钦佩。“这人真是了不得啊。当年他送母亲妻子入长安为质,我们只当他是要从朝廷那里攫取最多的好处。他将千牛卫大将军设在长安,招兵买马,我们只当他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老娘妻子,岂知,他所做的这一切,目的就是皇帝啊!他从一开始,就在念想着将皇帝弄到武威去。”
“他如此煞费苦心,把皇帝弄到他哪里去,有什么好处?”朱温反问道。
敬翔叹了一口气:“节帅,只怕在很早以前,李泽就判断出我们的动向,或者说我们的目标,但他远在北地,中间隔着好几个节镇,在关中河洛的势力远远不及我们。而且又受到张仲武的牵扯,对于中原的局势,是鞭长莫及。”
“不错,当时我们就是这样分析的。”朱温点头道。
“但此人其志,亦不在节帅之下啊。也是存了问鼎天下的雄心的。既然他的手现在伸不到长安来,那就把皇帝弄到他哪里去。”敬翔道:“到时候,节帅您得了河洛关中,但他去得到了皇帝,谁得利更多一些,还真是难以判断!”
“一个空头子皇帝,有啥用处?”朱温哧笑道:“我有洛阳,天下槽运中心,财富集中之地,我有关中八百里秦川,拿下长安,我有四关天险,宣武等地,便是我从长安伸出去的有力的手臂,进可攻,退可守,他能奈我何?”
“皇帝的名份,大义的旗帜。”敬翔道:“皇帝一旦到了武邑的地盘之上,必然会成为李泽的傀儡,以后李泽想干什么,便可以通过皇帝的名义下达诏命,大唐历经数百年,虽死而不僵,如果皇帝落在我们手中,自然一了百了,但如果落在了李泽的手中,他就可以充分利用这一点了。天下节镇众多,如果这个皇帝没了,很多人便没有了羁绊,没有了那一丝最后的道德约束,节帅您一纸传书,指不定就能让一些人闻风而降。但皇帝如果还在,这些人便还有些盼头,便会成为节帅您向前的障碍。这就是李泽所谋之处,他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挟天子以令诸侯?”朱温喃喃地重复着。
“不错,就是如此。”敬翔道:“我现在就可以肯定,一旦让李俨抵达了武邑,必然就会下诏将节帅您定为反贼叛逆,号召全天下共击之。虽然说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但这天下,总是有许多的不识时务者会与您为敌的。有了这些牵制,节帅前进的步伐必然会被拖慢,甚至被拖入到泥浆之中难以再进一步,而李泽,却是可以好整以遐地一边收拾张仲武,一边以皇帝的名义收拢各地,对节帅您形成围攻之势。”
“这么说来,必不能使李俨抵达武邑了。”朱温有些恼火地道。
“接到秘报之后,我便让人飞马去往卫州以及潞州,命令朱友文,田悦等人不计代价地拉截这支千牛卫,能活捉李俨等人更好,如果不能,也要让这些人全都变成尸体。”敬翔道。“此外,还要请节帅下令,派出一支精锐部队进入昭义,以人奥援。”
“昭义近十万人马,还拦不住这些人吗?”
“我们只拥有一半昭义。”敬翔提醒道:“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在战争的后期,李泽突然出兵稳定了刑州,占领了贝州,州,他是在准备接应千牛卫的,在昭义,还有韩琦啊,韩琦不会去救李泽的老婆老娘,但他一旦知道皇帝也在这支队伍之中,必然会不顾一切地出兵的。李泽想得到皇帝,韩琦难道就不想吗?”
朱温恍然大悟,转身朝着门外吼道:“来人。”
一名卫士应声而入。
“传令朱友贞,着他率领一万骑兵,星夜出发,赶赴卫州,歼灭逃跑的千牛卫,一个活人也不用留下了。”朱温道。
卫士转身迅速地离开。
站着与敬翔说了良久的朱温,终于是感到累了,向后退了几步,一把扯开帐幔,半躺在上面,也不顾后面的那个女子瑟缩地躲在墙角,更不在乎敬翔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在他的眼中,身后这些女子,不过是一些玩物罢了,哪里顶得上敬翔的作用呢。
“坐下说,坐下说。”朱温道:“老敬,接下来我们还要做什么?”
“代超,曹焕的大军已经向长安进发了,节帅接下来,也不能再在洛阳这里窝着软玉温香,该出来做正事了。”敬翔有些不满地道。
“那是,那是!”朱温嘿嘿的笑了起来。
“李俨既走,那长安必然人心离散,攻破潼关,拿下长安,便不会费太多事情了。”敬翔导寻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道:“但因为李俨一事,我们却不得不做第二手打算了。”
“啥是第二手打算?”
“节帅,原本我们是准备攻下长安,宰了李俨,您便可以身登大宝,口含天宪,改朝换代的,但现在李俨既然跑了,而且还极有可能落在李泽手中,那么我们就不得不改一改了。”敬翔道。
“你想怎么改?”朱温有些不满地道。
“长安城中,宗室何其多也?”敬翔冷笑道:“到时候随便寻一个,立为皇帝,节帅为摄政王,以李俨失德,重用奸臣,使得大唐天下灾难深重,宣武这一次出兵,本意是为了清君侧,但皇帝却弃都城而去,舍宗庙不顾,如此皇帝,焉能服众?”
“你是说李泽假如得了李俨,我们便也弄一个与他对抗?”朱温笑道:“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谁人会信?”
“信不信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更多人的人有一个投向我们的借口,一个名义。”敬翔道:“这块遮羞布,能用上几天赚取一些好处,那也是值得的,到时候不需要了,一脚踢开便是。当然,这只是以防万一,最好的结果,仍然是我们在昭义便将李俨拿下弄死,到时候还要栽给李泽,那就更妙了。”
两人正自商议着,外面却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之声,一名军官站在寝宫门前,躬身禀报道:“回禀节帅,代刺史发来紧急军情,左武卫将军秦诏,一日前率三千禁卫义从出潼关,一路往诏义方向而去。”
敬翔看了一眼朱温,摊手道:“看起来这件事,是确凿无疑了。”
朱温冷笑道:“他如果呆在长安城,还能死得体面一些,既然要跑出去,那就让他死在泥浆里吧。”
第四百二十三章:困境
秦昭回头,逐渐明亮起来的天光之下,潼关壮丽威武,一时之间,他不由得泪如雨下。此次出关,却不知道何时才能打回来了。
一队队的元从禁卫从他的身前驶过,也是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上一看,沉重的气氛,在每一个人心头漫延着。
“大将军,我们很快就能打回来的。”副将牛千斤勒马于秦昭身边,一字一顿地道。“一定会很快!”
“是的,我们很快就能打回来。”被牛千斤提醒,秦昭猛然醒悟过来,此时如果自己表现出软弱的情绪来,只怕会让士兵更加的惶恐。
“我们去北地走一遭,看看北国风光,然后再雄纠纠气昂昂地杀回来。”秦昭挥舞着手里的铁锏,纵马疾驰向前。
随着秦诏率队向北而去,皇帝不在长安的事实再也无法掩饰,正向潼关进入的宣武先锋军队统帅曹焕第一时间向洛阳朱温报告,同时亦派出了一支骑兵队伍,紧追着秦诏而去。
一天之后,秦诏停了下来,身后的斥候带来了敌人骑兵追来的消息。
“多少人?”
“大约三到四千人,是曹焕的天平军。带队的将领应当是天平军将领易洪。”斥候道。
秦昭思索了片刻,看向身周部将:“看起来我们必须要打一仗了。虽然我们能摆脱他们,但他们一直紧追不舍的话,我们便会把他们带到陛下的身周,增加陛下突围的难度。做掉他们,然后再去陛下。”
以牛千斤为首的将领都是点头称是。
“他们以为我们会亡命而逃,我们偏偏要返身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秦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传令全军,今日休息半日,然后全军调头,好好地打上一个回马枪。”
天平军将领易洪正如秦诏所想象的那样,对于这支禁卫军突然返身杀了回来毫无防备。紧追这支逃跑的朝廷军队两天之后,双方的距离已经拉近到了一天的距离。在秦诏放弃了半天的时间之后,双方的距离再一次缩减。
将自己藏了起来的秦诏成功地欺骗了易洪的斥候,他以数百名骑兵伪装成了大部队继续前行,而将大部队隐藏到了山中,入夜之后,秦诏率主力骑兵突然返身,将宿营的易洪所部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狂奔了一天的天平军骑兵人困马乏,因为斥候带回来的消息是秦诏所部仍在向卫州方向光之窜,所以他们基本上没有任何的防备之心。当二千余元从禁卫冲入到了他们的宿营地的时候,这些骑兵中的绝大多数,马鞍子都没有装到马身上。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追击而来的近四千天平军骑兵大败亏输,当场被斩杀千余人,余者不是投降,便是骑上了光背战马狼狈逃窜而去,只有易洪带着数百骑兵得以脱出生天。
获胜之后的秦诏,倒也没有将俘虏斩尽杀绝,只是将他们绑了起来丢在路边,然后带走了他们的战马和补给便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了。
打赢了这一场阻击战的秦诏心情大好,而此时,从乐安传来的消息,更是让他兴奋莫名,千牛卫不但在乐安大获全胜,而且在战场之上一举击毙了宣武大将朱友文,这对于他的部众来说,不谛于是打了一针强心剂,三千部众汇集之后,兴冲冲地直奔乐安。
只不过对于他们来说,沿途仍然并非一路坦途。宣武的紧急信使正在将殂击千牛卫的命令传送到昭义宣武控制区内的所有部下,整个宣武实际控区内开始了总动员,大大小小的城镇已经完全戒严,兵马在迅速地集中,朱友文的阵亡让宣武将领警醒的同时,却也让他们更加提高了警惕,这给秦诏造成了极大的难题。
大路无法走。走大路必然要碰上宣武的驻扎兵马,纵然他们是骑兵机动性能极强,碰上小股部队能吃掉就吃掉,遇上大队人马则是能避则避,但复杂的地理环境,恶劣的交通路况,仍然让他们的速度不可避免地降低了下来。
而此时,在他们身后,来自洛阳的由朱友贞率领的一支宣武主力骑兵已经渐渐地赶了上来。
朱友贞的心情非常的恶劣。
朱友文战死,对于他来说,简直是一个无法相信的消息,在绝对的兵力优势之下,他怎么也无法想象,朱友文是如何被敌人直接击杀的。
朱友文的死,对于昭义地区来说,影响是非常巨大的,至少,在昭义被俘投降而重新改编之后的神策军所部,便极度的不稳起来。
面对着狼狈逃回来的易洪,朱友贞更是不知说什么好了。不过易洪是曹焕的手下,他倒也不好过于责难,只是抚慰了一番之后,便派了易洪直接去卫州调集更多的军队向着潞州方向前进。
千牛卫既然已经打破了乐安,拦在他们面前的,就只剩下潞州一道防线了。而潞州此刻还面临着河东军以及刑州方面的武威军的威胁,便是用屁股想,也能知道在这个当口,这两支军队必然会向潞州发起猛攻,以牵制潞州军队,从而使这支千牛卫顺利突围。
也就是说,围绕着潞州,将会有一场大战。
田悦在潞州有三万余魏博精锐,这是田承嗣给他留下来的遗产,再加上昭义薛氏兄弟的部属,六万余大军听起来不少了,但想一想他们的对手是河东军和武威军的话,朱友贞仍然是无法放心的。调集起他手上能调动的所有部队,在潞州与对手进行一场大决战。
胜利不胜利的,倒无所谓,最为关键的是,将李俨杀死在战场之上是最为重要的,只要达到了这个目标,仗打输了,也无所谓。
朱友贞率部迅速抵达昭义地区,使得昭义本来因为朱友文战死而引起的慌乱得以平静,各路兵马,开始源源不断地向着潞州方向开进,逐渐形成了一个硕大的包围圈,慢慢地向内里挤压着。
而在乐安,因为要整编投降的近五千神策军,柳如烟部足足耽搁了三天时间。
正如皇帝李俨所预料的那样,当他出现在那些神策军的面前的时候,这些本来已经没有什么精气神儿的士兵,一下子便激动了起来,强打精神的李俨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讲话,向士兵们许诺了无数的奖赏,成功地让这群散兵游勇恢复了原本该有的模样,不得不说,皇帝在这些士兵们面前,仍然有着极强的号召力和影响力。
士兵们因为得以见到天颜而兴奋,因为有可能得到的未来的封官许愿而开心,这可是皇帝许诺给他们的。皇帝因为看到士兵们对他仍然奉若神明而开心,似乎缠绵多日的疾病也好了不少,在发表演说之后,又兴致勃勃地召见了不少的神策军军官,无外乎又是一通许愿罢了。在得到这些军官们发誓赌咒誓死效忠之后,皇帝胃口大开,难得地竟然吃了一大碗肉汤淋糙米饭。
比起皇帝,田令孜等人的兴奋,柳如烟和公孙长明却仍然是忧心忡忡,不管是斥候带回来的消息,还是早先布下来的一些暗探送来的消息,都清楚地表明在一张大网正在向他们罩来,潞州距离他们已经不远了,但横亘在他们与武威之间的潞州,却犹如一道天堑,靠他们的力量,是不可能杀出去的,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武威,河东能够打破僵局,而在这之前,他们要做的是想法设法地活下来。
一千黑甲精锐在历经血战之后,已经减员到了六百余人,与朱友文一战,包括蛟二在内的多位核心成员战死。五千千牛卫伤亡数百人,惨重的伤亡,面临被四面包围的处境,使得这支第一次踏上战场的军队,军心有些不稳,如果不是武威军法严厉,再加上一直以来的优厚待遇,现在是一个什么状况,还真是难以预料。
第四百二十四章:田氏兄弟
潞州城内,魏博的核心人物济济一堂,田悦,田平,田绪,田安,田弘,田怀全都聚集在这里。田承嗣战死之后,田氏的主力军队虽然并没有太多的损失,甚至于在吞并了昭义薛氏的部属之后,纸面上的实力较之以前要更上一层楼,但田承嗣死亡所带来的影响,却正在深层次地影响着这支让武威李泽也忌惮的强军。
田承嗣指定的继承人是田悦,这一点,当时在田承嗣身边的田安,田弘,田怀自然都是清楚的,但这里头有一个问题,田承嗣的亲生儿子田平当时却在刑州与薛平杨知和以抗,在他看来,没有道理老子不将位子传给自己而是传给侄子的。
当时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他只是听人转述,这里头有没有田悦在搞鬼,那只有天才知道。至于田安,田弘,田怀,难道不会被田悦所收买吗?
现在的田平看起来心里平静,实则上只不过是因为实力不济,而只能暗自忍耐罢了。刑州一战,最后因为武威部队大规模地加入,田平大败之下狼狈逃回到了潞州,而此时,田悦已经完成了田承嗣死后的权力交接,将魏博主力基本上已经握在了手心之中。
田平除了俯首听令,还能怎么样呢?
今日的集会,除了田氏兄弟,再无旁人,很显然,田悦是想要利用这个机会,整合一下内部,让田氏众将能够消除隔阂,团结在一起,共渡眼前的难关。
在田悦看来,眼下的确是他们必须要跨过去的一个关口。
坐在主位之上,看着左手边上的田平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桌子上面的一碗茶。田绪和田怀两人将头凑在一起窍窍私语,田安和田弘也在说话,说上几句便抬头看他几眼。
田氏六将,虽然在一个屋子里,却明显地分成了几块。自己,田安,田弘算是一帮儿,田平一个人算是一帮,而田绪和田怀两人分别驻扎着魏州和博州,这两个人过去不怎么和睦,现在倒是凑到一块去了。
田悦眼中很清楚田平的不满来自何处。但从实力上来讲,他现在当真是没有将田平放在心上了,只要田绪和田怀不倒向田平,只消他们保持一个中立的态度,自己便足以压制住田平。
“好了,好了,大家不要说小话了。”敲了敲桌子,田悦道。
田悦一发话,其它四人倒是都停下了交流,转头看向了田悦,不管怎么说,现在田悦是魏博老大,也是宣武朱温承认的魏博领头者,实力也是最为强劲的。
“朱帅的命令大家也都知晓了,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想来大家也在心中有一个考量。”田悦道:“潞州我们必须要握在手中,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存在的价值。而想要守住潞州,我们就必须要顶住这一次武威和河东方面的攻击。”
田平哼了一声道:“有什么顶不住的?武威主力未至,河东实力大损,现在朱友贞不是又调集了大军正在往潞州前来吗?”
田悦看了田平一眼,道:“武威军队实力如何我想大弟你是心中最有数的吧?刑州一战,教训还没有吃够吗?石壮是李泽的心腹将领,闵柔,屠立春都是北地数得关的大将,他们人数看起来不多,但战斗力,却是个顶个的。”
听到田悦含沙射影地提起刑州之败,田平顿时涨红了脸:“要不是薛坚,裴仁清的军队软蛋,我怎么可能输?”
“好了,过去的事情不用再提了。”田绪出来打圆场道:“都是自家兄弟,有话好说。只是节帅,有一事我是不明白啊!现在摆明了是武威要与宣武打擂台了,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掺杂在其间呢?了不起我们退回魏博去,又何必要在潞州与他们硬撼呢?”
田怀点头附和道:“不错啊,节帅,朱温朱帅向我们发号施令也便罢了,毕竟他也是叔父一辈儿的人物,他朱友贞算什么东西,居然也大模大样地命令我们做这做哪?受这个鸟气干什么?更何况这一次来的可是皇帝陛下。朱友贞说死活不论,节帅,皇帝要是真死在我们魏博人手里,以后只怕我们会成为众矢之地的,这个功劳,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捞的好,便让给朱友贞去拿吧!”
田绪田怀一唱一合,田平听得却是开心。
“正是如此,何必为宣武火中取粟。”
田悦冷然道:“首先我要说的是,当初让我们归顺宣武,是叔父临终之前再三强调的,还说非如此,我们难以幸存。魏博地处要冲,如果不投靠宣武,当时只怕就立即没有了。就算是现在,如果没有宣武的支持,我们挡得住武威人的强攻吗?不要想着什么左右逢源,在我们这个位置之上,想当墙头草,只会迅速地被这两强瓜分殆尽。”
田平哼了一声:“父亲当时到底是怎么说的,也只有你知道。”
田悦大怒,一拍桌子道:“你是说我在捏造叔父临终前的遗言吗?田安,田弘,当时你们也在场,你们说说,叔父是不是这么说的?”
田平只是冷笑不已。
田悦看着田平,缓缓地坐下:“就算你不信,但你自己也是长了脑袋的,他不会自己想一想现在我们的处境是怎么样的吗?”
“你是在说我蠢吗?”田平轰地一下站了起来,怒吼道。
田安一把将田平拉得坐了下来,“二哥,冷静一些,听节帅往下说。”
田平恨恨坐下,两只拳头捏得卡卡作响。
田悦冷冷地扫了一眼田平,道:“当初叔父为什么一定要并吞昭义,说白了,就是因为这潞州之地,潞州地处要冲,是中原进攻北地的咽候要地,同样的,也是北地南下的必经之地,我们魏博虽然士兵善战,但实力却是有限,不像宣武,武威那样有着向外发展的广阔空间,只有拿下了潞州,才有了与人讨价不价的资本。说白了,叔父没有问鼎天下的心思,但却想在天下逐鹿的时代里,为我们田氏能分得一杯羹而设计的蓝图。”
“现在抛开南方不谈,自长安向北,两大势力已经成型,武威与宣武必然会为了一统中原和北地而相互征战不休,而我们的地盘,恰恰就处在两强中间,只要我们守得住,便能尽情地与双方讨价还价或者待价而沽。我们倒向谁,便能让谁占得优势。”
一席话,说得田安田弘连连点头,便连田绪与田怀也被吸引住了。
“我们现在不是听宣武的命令吗?”田平冷然道。
“那是现在。”田悦道:“以后可说不准。这一次我们如果能守住潞州,甚至更进一步,抢在朱友贞前面握住皇帝的话,那局面可又就不一样了。有一件事田绪说得很对,皇帝不能死在我们手里,但我们将皇帝迎到潞州来安置,难不成不可以吗?真做到了这一点,朱友贞还敢挥师来攻打我们?他就不怕我们倒向武威?而皇帝落在我们手里,武邑只怕也要投鼠忌器吧?”
“节帅说得是!”田弘咧嘴笑道:“不仅仅是皇帝,还有李泽的老婆老娘儿子呢,听说李泽可是一个大孝子。真要是活捉了他们,那我们手里的筹码可就够够的了。”
“如果能做到这一点当然是最好,但大家也不要忘了,护卫皇帝的这支军队战斗力可是不弱,连朱友文都死在了他们的手中。”
“区区几千人而已。”田平道:“给我一万兵马,我去将他们擒来给你。”
“可不止几千人了,他们在乐安收统了数千神策军,现在兵力已经超过了一万。”田绪补充道。
田平仰天而笑:“几千神策军?他们就是一个笑话罢了。”
田悦紧盯着田平看了片刻,道:“好,我就给你一万兵马,五千魏博本部兵马,五千昭义军,你去给我拿下他们。”
“行!”田平道。
“田弘,田安与我率主力驻扎潞州,田绪与田怀返回魏博,征召更多的兵马,筹集更多的粮草,潞州这一战,绝不会仅仅是因为皇帝一事而草草结束的。我总是觉得李泽所谋更大,指不定他便想着借此事一举解决潞州。到时候,这一仗便会打成一场大会战。如果我们赢了,就此站住脚跟,如果我们输了,魏博只怕也保不住。从此便会真正的沦为别人的附庸,为别人打生打死了,所以各位,这一战,关系着魏博的未来,也关乎着我们田氏的生死荣辱。”
田悦站了起来,向着屋内几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请为了田氏,让我们团结在一起,劲儿一起使,不管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此时都不是相争的时候,只要能赢得这场战争,那么以后有的是时间来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大家说是不是?”
田悦说得如此坦承,倒是让田绪与田怀有些脸红起来,当下也站了起来,点头道:“自当为田氏荣辱,生死一战!”
田弘田安也是站了起来立誓。
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田平,田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为田氏生死荣辱而战。”
第四百二十五章:薛氏宗族
薛坚垂头丧气地回到了位于城外的军营之中。他与裴知清在州,贝州连续遭遇败仗,实力损失惨重,最终随着田平逃回到了潞州。而此时的昭义,却早已不再是过去的昭义了。刑州,贝州,州被武威抢走了,而潞州往南区域,又被宣武掌握,薛氏兄弟原本是昭义的主人,现在倒搞得像一支客军了。
回到潞州的他们,被田悦毫不客气地整编进了田平的军队,如今,他与裴知清连独掌一军的权力也没有了。当然,他们自己的麾下,也着实凑不齐一军的实力了。
今日田平被招进城中会议,回来之后,心情极端地不好,薛坚,裴知清都被他叫去痛骂了一顿,而且接下来的军事行动,也让薛坚心里嘀咕不已。
田平要带着他们去围剿千牛卫柳如烟一行人。
这绝对是一个烫手的活计,不过看起来受了刺激的田平根本就没有往心里想这件事情的重大意义了。
朱友贞的命令说得直白得很,对于藏在千牛卫中的大唐皇帝李俨,死活不论。
李俨哪怕现在落难了,但仍然是大唐的皇帝啊,宣武朱氏反正是摆明了车驾要造反的,杀不杀无所谓,但对于薛氏来说,皇帝真要是倒在他们手里,对他们只怕就很不妙了。不说别的,只怕延平郡王薛嵩位于家乡的坟莹都有可能被人刨了去。
想到这大半年来的陡变的局势,薛坚除了长吁短叹之外,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也不想这样的啊!
一念及此,对于薛,他就更加的痛恨起来了。
回到军帐之中,叫士兵送来了一壶酒,连菜都没有准备一个,他闷闷不乐的以酒浇愁。
帐帘子被掀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滚出去,胆子越来越大了,不经传唤,就敢擅入大帐了吗?”喝红了眼睛的薛坚头也不抬,愤怒地喝道。
“父亲,是我。”
薛坚抬头,便看见儿子薛山站在门口。
“有什么事吗?”薛坚问道。
薛山道:“父亲,有人要见您。”
“谁啊?”
“我。”一个人从薛山的背后跨了出来,站在薛坚的面前,掀起了遮住头脸的帷帽,露出了他的脸庞。
薛坚一下子跳了起来,手猛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站在他面前的,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一个人,他的侄儿薛平。
“五叔是真把我当敌人了,是要杀了我去田氏兄弟哪里领赏吗?”薛平神色不变,径直走了过来,神色从容地盘坐在了案前,提过薛坚面前的酒壶,对着壶嘴,满饮了一口,放下酒壶,这才抬眼看着刀已经半出鞘的薛坚。
楞神儿了半晌,薛坚呛地还刀入鞘,颓然坐了下来,冲着薛山摆摆手,示意薛山去守住帐门,不要让外人进来。
“你胆子怎么这么大?要是让别人看见了,你还能有命在吗?”薛坚问道:“你我现在纵然为敌,我也不想你在我这里出事。”
“五叔,时至今日,你就没有后悔过吗?”薛平问道。
听着薛平这话,薛坚一下子激动起来:“这能怪我吗?这能怪我吗?要不是薛想要杀了我,我会起兵反抗吗?要不是薛想要诛除异己,会让魏博人乘虚而入吗?会让宣武人渔翁得利吗?你父亲辛苦一辈子打下来的江山,全都毁在了薛的手中,他是薛氏的罪人,哪怕死了,也必然无颜去见薛氏的列祖列宗。”
薛平一声冷笑:“五叔,这仅仅是二叔一个人的问题吗?二叔任昭义节帅,那是父亲临去之前的遗命,当时,杨知和他们想要推我上位,为了避免昭义内讧,我夜奔而去,就是要保全昭义作为一个整体存在。可是这些年来,你还有四叔他们,是怎么做的?如果不是你们一个个的桀骜不驯,试图与薛分庭抗礼,事情怎么会一步步地滑落到如今的局面?如果说谁是薛氏的罪人,二叔固然是最大的一个,你和四叔,难道就没有一点点问题吗?但凡你们能为大局着想,能为薛氏宗族着想,但凡你们肯退让一步,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薛氏现在算什么?是田氏的走狗,还是朱氏的走狗?”
“我也不想这样的。”薛坚泪如雨下。“可时至今日,又还能如何?”
“亡着补牢,为时未晚!”薛平冷冷地道:“我父亲在地下看着你呢,二叔已经死了,死者为大,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了,但我们这些还活着的姓薛的人,不应该做点什么吗?”
“能做什么?”薛坚抹了一把眼泪,“我现在手上不到三千人马,就算加上裴知清也不过五千人,而潞州现在田氏兄弟掌握的兵马有多少吗?田氏兄弟,薛冲,薛雄,他们一共掌握着六万余兵马,而朱友贞从卫州各地调来的兵马,拢总算起来,已经超过了三万余人,整整十万人的大军,你觉得我能做什么?但凡我想做点什么,只怕还没有动作,便会被碾为齑粉了。”
薛平摇了摇头:“随意乱动当然不行,但如果在关键时刻,关键地点动上那么一动,那便具有四两拨千斤之功效,兵不在多,而在于精,时不在长,而在于点,五叔,潞州之局,你可以起到你应用的作用,把自己变成关键的那一点,一旦功成,你想要什么,又怎么会得不到呢?”
“你是要我倒向武威?”薛坚苦笑:“做他们的内应?”
“不是倒向武威,是忠于皇帝陛下。”薛平正色道:“我薛氏一门,一向忠于皇室。”
“皇帝都快要成翁中之鳖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明天起,我便要随着田平一起开拔,去围剿千牛卫了。田平带有一万士卒,再加上朱友贞从卫州方向围上来的兵马,皇帝长了翅膀也无法飞走。”
“五叔,你看事情,怎么就只看一隅而不看全局呢!”薛平冷笑道:“现在的潞州之局,又哪里只是皇帝的安危了?皇帝一行人只是位于最要害的那个点上而已,整个潞州也会因为这一件事,变成一个大战场,武威,河东,宣武全都搅了进来。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田悦大概也看到了这一点,所以集中了他几乎所有的兵力到了潞州,可朱温此时将他的全部精神都放在了攻打长安之上,只派了朱友贞前来协调大局,哈哈,他忽略了潞州这个重要的战略地位,只要潞州完整地落入到了我们的手心里,他就算拿下了长安,又能怎么样?以后进可攻,退可守的是我们。”
“皇帝要是死了怎么办?”薛坚问道。
“皇帝没有那么容易死的。”薛平淡淡地道:“千牛卫的战斗力,比你想象的要强悍得多,当然,我来这里,也便是为了给皇帝的安全再加一道保障。五叔,这便是你的机会了,让皇帝看到你,记住你,以后机会自然就会来的。”
“我的兵马太少,就算临阵倒戈,也只不过暂拖时日罢了。”薛坚摇头道。
“以五叔与裴知清的交情,当可以说服他。”薛平道:“即便是田平,叔父为什么不打打他的主意呢?”
“田平?你脑子没糊涂吧?”薛坚瞪大了眼睛。
“田平与田悦的矛盾还是很深的。”薛平道:“现在当然说不动田平,但如果时局一有变动,那可就说不准了。”
薛坚沉默半晌,才道:“我只能跟你这样说,如果时局允许,我当然会按你说得办,如果武威能在潞州之战中占得上风,则一切好说,否则,请恕我不能从命。”
“五叔便等着看吧!”薛平笑道。“大战马上就要开始了呢!”
“你还会去找薛雄薛冲吗?”
“四叔哪里我自然会去见上一见,不过四叔现在算是人强马壮,又在朱氏那里颇受重用,不见得会听进去我的意见。至于薛冲嘛,他只怕恨不得我们这一脉全死光死绝吧!”薛平摇头道。
“你此去见老四,要当心一些。”
“五叔放心,纵然四叔不肯与我走一条道,想来也不至于要我的命的。”薛平微笑着道。
数日之后,薛平出现在了薛雄的面前。
叔侄两人,沉默相对半晌,薛雄终于还是摇了摇头:“当今天下,宣武与武威争雄的局面已经渐渐形成,你在武威,颇受李泽看重,又是皇室重臣,而我在宣武这边,也深受朱帅看重,如今亦算位高权重。就让我们各为其主吧,不管最后他们谁胜谁负,薛氏,总不至于全军覆灭。阿平,你去见了老五了吗?”
薛平摇摇头:“五叔如今实力弱得可怜,只剩下那么两三千残兵败将,在田平麾下,已经沦为一个冲锋陷阵的将领了。于大局丝毫无益,我去见他干什么?”
“你走吧。”薛雄点了点头:“今日我不为难你,但以后上了战场,如果碰到了你,我绝不会手软的,同样的,你碰见了我,也是如此。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薛平叹了一口气,“四叔,那你自己珍重吧,朱氏,可真不是一个好的效忠对象。”
“至少现在他们占了上风。薛氏一族,总得有人在他这里也投上一注吧!”
第四百二十六章:韩琦的震惊
韩琦见到李泽的时候,李泽正在视察着位于刑州城外的伤兵营。
从本意之上,韩琦是真不想见李泽的,但是没有办法。皇帝此刻就在柳如烟的军中,而毫无疑问,现在这支军队已经陷入到了宣武大军的重重围困之中,在韩琦看来,简直是险象环生,随时都有可能倾覆。
在这个时候,即便他对李泽有再糟糕的看法,也只能先放在一边,齐心合力将皇帝救出来,才能说到其它。
而以他的实力,别说是现在,就是在他的实力最鼎盛的时候,也做不到这一点。他不是高骈,没有一呼百应的声望。而眼下,能做到这一点的,便只有李泽了。
所以当李泽一纸书信传唤,在韩琦的部属都有些羞恼地认为这种方式是对韩琦的羞辱的时候,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到了刑州。
刑州一战,最后时刻石壮、闵柔率武威军队加入,一举逆转了战局,击溃了田平裴知清薛坚的部队,不但解了刑州之危,石壮更是率部连下贝州,州,现在等于是将刑州、贝州,州尽数纳入到了武威的地盘。
昭义之变,如果要说到最大的得利者,自然是宣武,但李泽,却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拿到了三州之地,更是让人侧目。
对于韩琦来说就要更加苦涩了,因为在这个过程之中,他迫不得已抽调了大批部队到了昭义,却是将朔州等地一举让给了张嘉,以至于现在张嘉势力大涨,隐隐地对河东形成了压迫之势。
而这一切的背后始作俑者,便是李泽了。
站在伤兵营之外,韩琦有些楞神儿。
他是第一次看到有将领把伤兵营直接设置在中军之中,而且就挨着中军主帐的。一般来说,为将者都担心伤兵的哀嚎或者因为无法救治而死亡,从而影响士气,只会把伤兵营设置在偏避的地方,以将影响降到最低。李泽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了。
这也是他见过的最好的伤兵营。
简易的栅栏将伤兵营与中军大帐隔开,雪白的帐医一顶挨着一顶,站在栅栏之外,能看到外面的空地之上拉着一根根的长绳子,绳子上晾晒着长长的白色绷带。而在场地的另一头,一些人正在用力地搓洗着血迹斑驳的绷带,然后将这些洗好的绷带放在开水锅里煮上片刻功夫,才会捞出来挂到绳子上。
哪怕站在营外,也能闻到营地里飘出来的淡淡的药味。
“韩帅,怠慢了怠慢了!”武威节都兵马都指挥使尤勇从中军大帐之中急步迎了出来,连连拱手道:“节帅也刚不到不久,原本估摸着您要在饷午时分才能到呢,所以便趁着这个空当去伤兵营里巡视一番,真是没有想到您这么快就来了。”
韩琦看到尤勇,也是略略有些惊讶,李泽得势之后,尤勇不是已经退居二线了么?虽然当上了兵马都指挥使,但并不直接指挥军队,都以为他已经失势了,但现在看到他从李泽的中军大帐里出来,韩琦方才觉得传言果然是不可信的。
一边拱手还礼一边道:“陛下危在旦夕,韩某心急如焚,得了李帅军令,便日夜兼程,一刻也不敢耽搁。”
尤勇呵呵一笑,韩琦与李泽同为一方节镇,不过李泽还挂着千牛卫大将军的职衔,又有着北地行军大总管的职务,说起来还真是韩琦的上司。“韩帅忠贞之心,让人感佩。还请韩帅帐内稍坐,容我奉茶稍解饥渴。来人,去禀报节帅,就说韩帅过来了。”
“不必,我也想去伤兵营里看一看。”韩琦摆摆手道。
尤勇一怔,但旋即便笑道:“好,我为韩帅带路。”
一排排的军帐排列整齐,前方是宽约一尺的排水沟,地上到处都能看到刻意抛洒的石灰,在韩琦的映象之中,伤兵营是最脏的一处所在,但在这里,他触目所及之处,却都是整洁无比。不时能看到一些身着白色长袍,胸前印着一个大红十字的人在营中穿梭。他没有听到熟悉的哀嚎,哭泣之声,反而能听到军帐之中隐隐传来的笑声和惬意的谈话声。
转过一排帐蓬,便看到了一块空地,空地之上,有着不少的韩琦不认识的奇奇怪怪的或用木头,或用铁打制的奇奇怪怪的用具,而不少的伤兵,正在这些用具上面挥汗如雨。
“这是?”韩琦不解地看向尤勇。
“哦,韩帅,这块区域都是一些受了轻伤的士兵,大概还有十天到半个月左右,便能痊愈。痊愈之后他们便要返回各自的部队,但长期休养对他们返回战场是不利的,所以我们武威便做了这些各种各样的器具,来让这些伤兵们煅炼,一是保持气力,二来嘛,也有利于他们康复。”一边介绍一边走到一副器具前的尤勇,示意正在上面的士兵下来,韩琦注意到,这名士兵的腿脚明显的还不太利索。
尤勇坐了下来,笑道:“这是划船器,可以用来煅炼腰腹以及双臂的力量。”
韩琦看着尤勇身体前俯,两手握住了划船器上的船桨,然后上身后仰,双臂用力向后拉动船桨,前方的两块石锭便被绳索给直直地拉了起来。尤勇力大,这一扳之下,竟是将两块只怕有数百斤的石锭给直接拉到了顶部,引来一边观看的士兵的喝彩之声。
连拉了数下的尤勇笑着起身,将位置让给了那些一边的士兵,换了一台器械,半卧在其上,两脚踩进一个绳套之中,然后用力蹬动,前面的一个比马车轮子还要大的轮子便飞速的转动起来。
连着给韩琦表演了七八种不同的器械,尤勇脸上已是微有汗渍。
“韩帅,我们的士兵从伤兵营中出去,就能恢复到最好的状态。”尤勇得意地道。
“这些都是李帅弄出来的?”韩琦问道。
“当然,我们可没有这个脑子。”尤勇笑道:“您看到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是我们节帅画了图纸命人做出来的,对了,还有一台被李帅叫做联合器械的东西,全都由钢铁打制,那才真是好东西,可惜造价昂贵,这里没有,我家倒是有一台,以后韩帅有机会去武邑的话,倒是可以看一看。”
“一定会有机会去的。”韩琦道。“这里是受了轻伤的,那肯定还有受了重伤的不易恢复的罗?”
“当然,一场大仗打下来,死伤者动辙以万计,怎么可能会少了重伤的呢?”尤勇脸色略为黯然。
“武威军兵,战后退出军伍的比例是多少?”韩琦问道。
“两三成左右吧!”尤勇想了想道:“就以这一次的战斗为例吧,石壮两万兵马出击,打了刑州,贝州,州三场战事,战事结束之后,受伤的,战死的,一起差不多有五千余人吧。其中直接战死伤场的差不多有一千人吧,受伤的有四千多,其中重伤的有七百余人,这些人是铁定要退出军队的。剩下的三千余人,都能重返部队。”
韩琦一下子站住了,满脸不信地看着尤勇:“五千人伤亡,最后却有三千余人能重返部队?”
尤勇点了点头:“是啊,当然,仗要打赢了才会是这个结果,如果输了,那就不好说了。上一次我们在瀛州打史家坞,两千士卒,一战而殁,为了这件事,柳成林柳都督可是吃了好大的挂落。”
“怎么会有这么高的比例?”韩琦喃喃地道,仍是不敢置信。
尤勇解释道:“节帅全面掌权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在军队之中建起了一整套的医疗体系,每个什都有一个卫生兵,这个卫生兵不太懂医术,但却受过医官们的最基本的训练,能在战场之上进行一些急救的工作。我们的每个士兵,随身都携带着一些急救的药物,比方说止血的啊什么的。每个哨都有一个医疗队,这些可都是我们培养出来的医师,虽然被节帅戏称为三脚猫,但术业有专攻嘛,别的病不在行,但对于外伤,还是有些心得的。而每个曲,便有一个野战医院了。规模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配备了正儿八经的医官,而每一营,便有一个您现在看到的这样的伤兵营,一般来说,医术高明的医官都集中在这里,专收收治那些不易治好的士兵。现在您看到的这些伤兵,便是从下面转运而来的。”
“这得要多少钱?”韩琦咋舌道。
“花钱是多,但值得呢!”尤勇笑道:“每一个伤兵痊愈之后回到部队,可都是宝贝,受过伤的人,对于战争的畏惧已经减少,更重要的是,他们会懂得如何在战场之中规避一些不必要的伤亡,一个这样的兵,便可以带动周围不少的人,所以算来算去啊,投进去的这些钱,都是有赚头的。”
韩琦沉默难语,他自己就是身经百战的将领,当然知道这样的士兵的宝贵,可问题是,在他的部队之中,伤兵能归队的实在是太少了,像武威这样,五千余人受伤,有三千多人能归队,他简直不敢想像,在他哪里,以有几百到一千人归队,那就是了不起的成绩了。
“前边就是重伤号了。”尤勇指着前面的军帐,道:“他们在伤愈之后,将会退出现役。节帅现在应当就在哪里。”
第四百二十七章:韩琦的沉默
韩琦从来不会去看望重伤兵。
一来,重伤兵们的死亡率实在是太高了,即便不死,也差不多成了废人。对于他来说,这些人基本上已经没有再利用的价值了。二来,伤兵营里的情况,一般而言实在是太过于凄惨了一些。那些重伤号们,也都充分明白自己将来的境况,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所以这个地方,说是修罗地狱也并不为过。
在战场之上,河东军队甚至有过重伤号补刀的习惯。看似残忍,实则上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不谛于是一种解脱。
但是眼前的重伤兵修养的所在,却与韩琦映象中的重伤号营有着很大的差别。
与外面一样的整洁,只不过看不到那些器械罢了。此时,空地之上挤满了人,韩琦看到,有站着的,有坐着的,甚至还有人躺在床上,明显是被人抬出来的。这些人围成了一个大圆圈,而在正中间的一张大桌子之上,站在上面的是一个身着便服的年轻人,不用猜,韩琦便能肯定这个人正是李泽。
没有想象中的凄凄惨惨戚戚,此刻这些人正在高声地唱着歌曲,而站在台子上的李泽,双手挥舞,似乎是在打着拍子。
抬头看到了尤勇与尤勇身边的韩琦,李泽咧开嘴笑了起来,冲着两人用力地挥了挥手,却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些伤兵们的身上。
“这是咱们节帅写的歌,名字就叫做从头再来。”尤勇笑道:“鼓励这些士兵们,他们的战士生涯结束了,但人生才刚刚开始呢,让他们不要灰心丧气,他们还很年轻,一切皆有可能呢!”
韩琦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在这些士兵身上看到颓丧,看到恐惧,反而能看到一种另类的朝气。
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李泽的武威兵战斗力有这么强悍了,只消看看这个伤兵营,便能明白二三。
一曲终了,李泽对士兵们说了一些什么之后,便跃下了桌子,然后在伤号们的大声欢呼之下,走出了这个圈子,向着尤勇和韩琦走了过来。
“见过大总管。”韩琦率先行下礼去。
“韩帅,咱们终于见面了。”李泽笑吟吟地扶起了韩琦:“韩帅能过来,我真是开心得很呐!”
“韩某对于大总管也是久仰大名,心生仰慕久矣。”韩琦道:“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大总管爱兵如子,难怪武威上下三军用命,战无不胜,攻无不可。”
李泽大笑:“韩帅,咱们边走边说吧,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人肩并肩地向着外面走去,尤勇落在后面一步左右,与李泌低声说着些什么。
“刚刚韩帅说我爱兵如子,我可真是受之有愧了。”李泽微笑着道:“我向来把这些士兵看做同僚,我与他们的关系,只能说是一种合作而已。”
韩琦有些惊讶:“大总管如不是爱兵如子,这些士兵为何如此拥戴于你?而且我只观这伤兵营,放眼大唐天下,只怕也就是大总管这里独一家而已吧。”
“韩帅把这当成爱兵如子吗?”李泽摇头道:“我征召士兵,给他们发薪饷,他们为我而战,这只不过是一种雇佣关系而已。至于这样的伤兵营,只是我为他们解决后顾之忧的一种手段而已。其目的,也只是让他们能尽快地伤愈,能尽快地继续为我而战,韩帅是老将,当也知道,这里的兵一旦归队之后,就将成为军队之中的中坚。”
“仅仅是雇佣关系的话,他们为何能如此奋战?而且在受了这么重的伤之后,还能如此激昂?”
“还是早先的那一句话啊,我为他们解决后顾之忧。”李泽摊摊手:“这些人,九成以上,来自最底层的百姓,军功,是他们向上走的一个捷径。通过军功,他们可以摆脱现在所处的阶层向上流动,从而光耀门楣,为他们的后代创造更好的机会。在我们武威军队之中,配备有专门的军法官,没有那个人敢于抹煞他们的功劳。这是其一。其二嘛,哪怕他们受伤了,不能再战了,不得不退役了,我们也让他们以后的日子衣食无忧。”
“衣食无忧,何其难也?”韩琦叹息道。
“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只要认真去做便好了。”李泽道:“像这些重伤号,退役回到家后,我们会分给他们五十亩土地,这五十亩土地是不用缴税的,是他们的永业田,当然,也不允许买卖,如果以后他没有直系后代了,官府才会收回。这些人回乡之后,因为受伤而不能进行一些重体力的耕作,我们在乡里有专门的组织帮助他,如果他们找不到老婆,官府也会帮忙给他们找一个。”
“连老婆也帮忙找?”韩琦大为惊讶。
“犯官家属,青楼女子愿意从良的,或者寡妇,这些都是可以的。”李泽笑道:“对于这些女子来说,能嫁给这些人,也是改变命运的一次机会。”
“想不到大总管能将事情做到这一地步!”
“如果做不到这一地步,又如何能让这些士兵在战场之上奋不顾身,勇往直前呢!”李泽道:“所以说,我并不爱兵如子,我只是给他们想要的,来换我想要的而已。韩帅所言的爱兵如子的那种方法,或者能管一时,但却不能管一世。说一句韩帅或者不爱听的话,您的那种爱兵如子,全靠将军的个人魅力,换个将军领兵,可能就行不通了,而军队的战斗力说不定就会直线下降,但我们武威不同,我们是以制度来保证我们士兵的战斗力,不管是谁来领兵,这些都是不会变的。在我看来,这才是长久的。”
韩琦思索了片刻,却是有些无可奈何地道:“大总管所言,不是没有道理,但这样的事情,却不是每一个领兵的将军,或者说一地节镇所能做到的,因为条件实在不允许啊。”
“我们武威以前与所有的节镇并没有什么两样。”李泽道:“但现在我们做到了,韩帅,改变是需要勇气的,也是需要代价的。因袭承旧,循规蹈纪,看起来会很稳定,但却不会带来新鲜和刺激啊!”
李泽说得很直白,韩琦却只能沉默以对。
武威做到现在这一点,靠的是什么?清理人丁,丈量土地,大量的豪绅地主,倒在了李泽的铁腕之下,他韩琦做得到这一点吗?做不到。连当初的高骈也没有做到。
李泽现在拥有十几个州的地盘,而他将所有的财权都统一到了节镇之中,统一调配,统一支用,这他能做到吗?他也做不到。
李泽将军权,财权,人事权,统统集中到了节镇手中,做到了上下一盘棋,他能做到吗?他也做不到。
韩琦看到了这样做的好处,也能明白武威的强大所在,今天看到的这一幕幕,更是让他心惊,他的心中蓦然生起一种无力对抗的感觉,这让他心里极不舒服。就像一条小虫子一般在不停地啃咬着他的内心。
高帅啊,你临死之前,要我尽全力牵制李泽,要让李泽成为治世之能臣,而不是乱世之枭雄,我,真能完成您的使命吗?
韩琦不说话,李泽也不多言,一行人在沉默之中回到了李泽的中军大帐。
韩琦这一次奉李泽之令来到刑州,自然是对潞州之事作出反应。经验丰富的韩琦虽然还只是走马观花,不太清楚李泽到底要怎么做,但在看到尤勇也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心里却是大致有了一点明悟了。
李泽图谋的,只怕不仅仅是救出皇帝这么简单的事情。
第四百二十八章:所谋甚大
对待韩琦,李泽倒也没有太过于托大,到了中军主帐,也只是分了左右而坐,这倒是让韩琦心中略微舒服了一些。李泌端上刚刚冲泡好的香茶,韩琦也只是略微地尝了一口便将其放到了一边。
“大总管,如今皇帝陛下被困潞州,依照他们现在的实力,只怕是很难自行突围出来的,现在不仅是魏博昭义的军队在对他们进行围剿,此刻便连朱友贞也在调兵遣将以图四面合围,情形万分危急,还请大总管示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韩琦殷切地看着李泽。
如果不是实力不济,李泽相信韩琦早就自己出兵打过去了。
“韩帅不必着急,要知道在潞州被困着的,不仅是皇帝陛下,我的母亲,妻子,儿子,也都在哪里呢!要说急,我比韩帅要更急。”李泽道:“但心里面再焦急,做事也须得有章程,有规划,否则,欲速则不达,反而会坏事的。”
“韩某急匆匆地赶来刑州,就是想要知道李帅的章程是什么?”韩琦冲口而出。
“韩帅,昭义之局在短短的不到一年的功夫里,发展到现在这副模样,着实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其中田承嗣之死,更是让人猝不及防。”李泽叹道:“原本我以为,有田承嗣在,魏博拿下昭义之后,并不会在很短的时间里与朱温合流,而是会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这样我们便有了许多回旋的余地,但万万没有想到啊,一个小兵,一枚弩箭,便让大名鼎鼎的一代大将这么窝囊的死了。”
说到田承嗣之死,韩琦也是深有同感。
“猝不及防,便让我们准备不足啊!”李泽道:“韩帅当然知道,我们打完了涿州,幽州两场大战之后,军队着实是疲惫了,而此时平州张仲武那边又蠢蠢欲动,我们不得不迎战,两相交杂,对于昭义变局,我们一时之间实在是力不从心。”
“现在大总管招我过来,可是已经缓过劲儿来了?”韩琦明白,李泽的铺垫,自然是为了接下来的切入正题。
“缓过劲儿来说不上,但着实做了不少的准备工作。”李泽道:“韩帅看到了尤将军,心中或许也明白了不少,这几个月,我们武威动员了十万府兵。”
韩琦心中一缩。
李泽说得轻描淡写,但听在他的耳中却如雷贯耳,短短的两个月,便能动员十万府兵,这种规模和这种动员力量,代表的是武威强横的战斗力。
“但十万府兵要完全到位,形成战斗力,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的,所以现在,我需要韩帅的大力帮助啊!”李泽接着道。
“大总管需要我做什么?我部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向潞州发起攻击。”在攻击潞州这一点上,韩琦倒是毫不含糊。
“在我们的整体布署没有到位之前,所有的攻击,只可能是牵制,对于田悦掌控的潞州,不可能形成大的威胁。”李泽道:“田悦本人十分清楚潞州对于他本人,对于魏博的重要性,现在他开始大规模地收缩兵力,其主力已经收缩到了潞州附近,防线不说固若金汤,但也确实没有大的破绽可寻。想要拿下潞州,除了强攻硬打,并没有太多的别的办法。”
“大总管,我们河东的兵力,再加上你现在在刑州的兵力,已经足以打这一仗了。”韩琦强调道。
“那你考虑过朱友贞吗?”李泽反问道:“我们在潞州打成了一团浆糊,但却又没有取得大的进展,那朱友贞的兵力抵达之后,又该怎么办?”
韩琦停顿了片刻:“那大总管认为该怎么办?”
“正如韩帅你先前所说的,我们首要的任务是要救出皇帝陛下,所以田悦的收缩兵力,对我们也不是没有好处的。我准备将所有的骑兵集中起来使用。”李泽直视着韩琦,“所以现在,我需要韩帅手下所有的骑兵。”
“所有的骑兵?”韩琦一怔。
李泽点了点头:“对,闵柔屠立春所部三千人,我的亲卫义从三千人,我还从柳成林的麾下调来了李德的游骑兵五千人,从张嘉方面调来了他的骑兵主力五千人,我知道韩帅手下还有五千成建制的骑兵,现在我需要他们。”
“大总管要组建一支超过两万人的骑兵?”韩琦有些目瞪口呆。
“不错。”李泽道:“这两万骑兵有两个作用,一个,他们需要利用他们的机动能力,迂回包抄,救回皇帝陛下。另一个作用,就是用来对付朱友贞了。”
“救皇帝陛下我很好理解,但单纯地用骑兵来对付朱友贞,我就不太明白了,昭义城池众多,骑兵又不能用来攻打城池。”韩琦道。
“粮道。”李泽微笑着道。“宣武大军在中原,河洛,关中等地纵横来去,仗着的是什么,仗着的便是中原的富裕,粮草储备丰富,更重要的是他掌控着运河,利用纵横交错的运河大动脉,他可以及时地将粮草补给送到他的军队之中。但到了昭义,可就没有这么便当了。复杂的地形,不便的交通,会给他的粮草运输带来很大的麻烦,我要和骑兵四处出击,打击他的粮道,迫使他不得不派出更多的士兵维护粮道的安全,然后我们的骑兵或散或聚,根据形式不停地歼灭他的这些队伍,积小成多,时日一长,消灭的敌人有生力量也就很可观了。而且,粮道不稳,他们的军心必然就会不稳,等到我们布署完成了,便可以发起雷霆一击,不但将潞州的田悦拿下,也要将朱友贞一鼓作气的拿下。”
盯着韩琦,李泽道:“然后我们便可以完全控制昭义地区,向东,完全拿下魏博,威逼宣武,向南,封住长安洛阳的北大门。死死扼住叛贼朱温的咽喉。”
韩琦恍然大悟,他心心念念的是救出皇帝而已,李泽心心念念的是拿下整个昭义地区,顺带着把朱友贞部一口气儿全吞下去,这个时间当口很妙,因为朱温当前一门心思地要先拿下长安这个极具象征意义的政治中心。
如果李泽所想的完全得到实现,那即便朱温占领了经济中心洛阳,政治中心长安,拥有了八百里秦川这种肥沃土地,但在战略之上,却仍然被李泽死死地压制住了,到时候,朱温又与早前困居长安的皇帝陛下有什么两样呢?
哦,还是有些区别的,至少宣武在武力之上还要是强上许多。
但北方有武威,而南方的那些节镇,豪强便会对朱温服气吗?
当然不会。
他们对正统的皇帝都哧之以鼻,更遑论朱温这样一个逆贼了。
“大总管将柳将军麾下骑兵差不多都抽走了,那北方战事怎么办?平州营州辽州等地,要是没有大规模的骑兵,只怕仗很难打啊!”韩琦问道。
“韩帅多虑了。”李泽笑道:“张仲武又不傻,会选择这个时候与我死嗑吗?他巴不得我调集主力南下与朱温打死打活好他有余力休养生息呢!韩帅可知道张仲武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景况吗?”
韩琦摇头。
“他的日子也不好过。”李泽道:“营州辽州,地域广博,人丁稀少,但那里的土地的确肥沃,可是张仲武人手不够啊,所以奴隶在哪里便开始大行其道了,张仲武部大规模地捕捉当地野人,杂胡成为奴隶,从海上贩卖奴隶,另外,他们在高句丽支持高句丽王与高名丽国相檀道济大打出手,一个月前,檀道济被打得大败,足足八万余人成了俘虏,这些俘虏尽数被张仲武抓去了营州辽州,然后卖给了那些大地主,成为了开垦土地的奴隶。其在高句丽横征暴敛,攫取大批财富,但同时也让高句丽民怨沸腾,哪里有压迫,那里就有反抗吗?高句丽没有因为这场大败便屈服,反抗军倒是愈来愈多了,使得张仲武不得在高句丽维持了大量的部队,而维持营州,辽州等地的治安,又需要大批的部队,至少在今年到明年这个阶段,张仲武也是没有力量与我来一场大战的,这也是我敢于抽调李德的骑兵部队回来的原因。”
“原来如此!”韩琦恍然大悟。
“等到我们封死了朱温向北的出口,把他们摁在原地的时候,我才会掉过头去,彻底拿下张仲武。韩帅,您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救皇帝,并不难。难的是如何还大唐一片郎郎乾坤啊!不知韩帅肯不肯忍痛割爱?”
“两万骑兵的统领是谁?”韩琦问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韩帅准备派谁过来?”李琦反问道。
韩琦沉思片刻,李存忠是动不得的,那就只剩下韩锐了。
“韩锐!”
“那好,闵柔主将,屠立春与韩锐副之。这个安排,韩帅认为妥当否?”李泽笑道。
“如此甚好。”韩琦略略放下心来。“回去之后,我便让韩锐率部来向大总管报道,同时,我河东军也会向潞州发起进攻。”
“当然,我石壮部,也会同时发起攻击的。”
第四百二十九章:耀眼的诱饵
一张潞州的地图铺在众人的面前,所有人的眼光,都盯着公孙长明,特别是田令孜和厉海二人。在先前的军事行动之中,基本上都是由公孙长明,柳如烟,屠虎三人集团来决定怎么走,怎么打,哪怕厉海现在统带着五千整编过后的神策军,也没有挤进这个圈子。所以二人,也感到了这一次柳如烟把他们两个人找来参加军议的非比寻常之处。
找厉海还情有可缘,毕竟现在他手里头有了一支队伍,但田令孜除了几十个家将,可就是一无所有了。
“所有人,都以为我们要逃。”公孙长明微笑地看着众人,道:“但他们都猜错了,如果仅仅是逃亡的话,我们何必要维持这么一支庞大的部队呢?看起来人多势众了,但实则上目标也大了。现在我们差不多就是被四面包围了是吧?”
厉海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现在我们的身后,来自卫州的追兵已经愈来愈多,根据情报显示,朱友贞已经基本抽空了卫州等地的兵力,看起来是不把我们置于死地是不甘心的。”公孙长明道:“而对手的判断,是我们必然要向长治,屯留等方向逃窜,因为那边距离河东近,而且韩琦的主力离这两个地方也不远,所以啊,在长治,屯留,田悦所部是布置了重兵的,其中在长治,田平便带了一万大军驻扎,就等着我们一头碰上去呢!”
“也不是不能打!”厉海道:“现在我们的兵力并不比他们少,如果与韩帅前后夹击的话,还是有很大的胜算的。”
“不能说没有胜算,但也容易做成一锅夹生饭,如果我们不能一战而下,而是被手缠住,朱友贞扑上来了,可就麻烦了。”公孙长明道。
“公孙先生,你就直说,该怎么办吧?”田令孜有些不耐烦,也有些不安,他是很谙熟公孙长明的某些套路的,一旦这样开始长篇大论的铺垫,接下来的事情,必然就是极其危险的。
果然,公孙长明道:“我们已经接到了节帅的命令,所以我们不向长治屯留方向走,而是去夺下壶关。”
田令孜不由得惊呆了,厉海也有些呆滞地看着公孙长明。
壶关地势险要,而且是潞州的门户,但问题是,他们拿下壶关又有何作用?前面的潞州田平重兵驻扎,到时候后方的朱友贞一围上来,大家便成了翁中之鳖,到时候,跑都没有地方跑。
“拿下壶关干什么?”厉海问道:“难不成拿下壶关之后,我们就在哪里坚守待援吗?”
公孙长明大笑:“厉将军果然有明将之姿,一语中的。拿下壶关之后,我们正是要在哪里坚守。”
田令孜闻言大震:“公孙,你这是在拿陛下的安危开玩笑吗?到时候壶关就成了死地,就成了监牢?潞州田悦,卫州朱友贞,两边一封,我们插翅难逃。”
“何必要逃!”公孙长明轻蔑地一笑:“我们就在壶关,然后壶关便会像一块磁铁一样,吸引越来越多的敌人前来攻打,哈哈哈,只要我们够强悍,守住壶关,敌人的下场可就不妙了。侍中,这是李帅,韩帅一齐商量出来的事关整个大局的战略决策,我们要一举解决潞州之敌。”
“你,你们敢把皇帝陛下当诱饵?”田令孜哆嗦着道。
“难道节帅的母亲,孩子,妻子不也在这里吗?”公孙长明厉声道:“堂堂的大唐皇帝陛下,岂能像逃难者,像叫花子一样出现在拥护他的部众的面前,此时,皇帝陛下就应当勇敢地站出来,让自己耀眼的光芒照亮整个潞州,我们这里越显眼,对整个大局就越有利。”
听到这话,厉海已是明白,这件事情,已经不可能更改了。既然李大将军和韩帅已经共同作出了决定,那就是已成定局了。他低头看着壶关,道:“公孙将军,壶关位置险要,只要粮草足够,守他个几个月是完全没有问题的。现在我部加上千牛卫,足足有上万人,人手上是足够的。但现在我疑惑的是,壶关可有三千人驻扎,我们怎么打下来?我们能守得住壶关,敌人当然也能守得住。”
“既然我们已经作出了这个计划,自然便能拿下壶关!”公孙长明道:“这一点,厉将军勿需置疑。”
“既然如此,我没有什么疑问了,谨遵军令就是了。”厉海点了点头。
公孙长明道:“好,既然如此,我便开始安排军务了。田侍中。”
田孜中有些神不守神,闻言一惊抬头:“啊,还有我的事情吗?”
“当然,你须得稳住皇帝陛下,这件事情,先不必让皇帝陛下知道,等我们拿下壶关之后,再将事情告诉陛下好了。”公孙长明道。
“明白了。”听到只是去哄骗一下皇帝,田令孜顿时松了一口气。
“夫人率本部精锐六百人,屠虎率本部二百人,厉将军,你抽调绝对信得过的精锐二百人,随同夫人一齐去突袭壶关。”公孙长明接着道。
“一千人嘛?”厉海眯起了眼睛。
“陈炳,褚晟带二千千牛卫,先以断后的姿态拖在后大部队的后面,然后趁天黑以后转向壶关方向。”
“我,侍中将率领大部队仍然向着长治、屯留方向前进,以迷惑敌人。”公孙长明笑道:“等到你们拿下壶关,我们再返身回来。全军进驻壶关。”
壶关北有百谷山,南有双龙山,两山对峙,中间隔断,山形似壶,且以壶口为关,所以得名为壶关。其险峻自然不言而喻,这也是为什么厉海听公孙长明说要去攻打壶关便为之色变的原因所在了。
在这里驻扎上几千人,想要打下壶口,除了用人命去填,基本上没有别的什么办法。即便是有数倍于守军的兵力,只怕也是难以拿下壶关的。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一旦不能拿下,闻讯而来的敌军将他们往这里一堵,可就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但公孙长明却是胸有成竹。
这种胸有成竹,不仅建立在对手对他们战略目的误判之上,也建立在现在的昭义地区本身就是问题多多。
魏博吞并了昭义,也顺带着整合了原薛氏兄弟的昭义军,但随着田承嗣的死亡,宣武势力的入主,昭义诸人自然也有了自己的想法,与田氏之间的矛盾也是隐隐出现。更重要的是,这支由延平郡王薛嵩创立的军队,虽然时隔多年,但军队之中仍然留存着不少的真正忠于薛氏一族的人。
壶关的主将是田氏族人田季。但副将却是一名昭义老将苏群。壶关的三千军队,魏博兵占了三分之二,昭义军占了三分之一。
此刻,苏群便站在城头,看着率领着二千魏博兵离开壶关的田季,脸上带着笑容的他,不停地向着田季挥着手。作为一名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将,苏群与田季搭档,不争不抢,一切以田季为主,两人倒也相处得极好。
田季回头看到城头之上的老将,也笑着挥手示意。此时的他,如果知道站在苏群身边的那个扶刀小兵是谁的话,只怕会吓得背上渗出一身冷汗来。
那个人是薛平。
“公子,您怎么知道田季一定会离开壶关呢?”苏群抹着白胡子,看着薛平,道。
“因为他们要去围堵皇帝陛下啊!”薛平微笑着道:“朱友贞下达了如此严厉的命令,田氏兄弟也有自己的打算,当然会不遗余力地去想拿下皇帝陛下了。”
“这中间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有。”薛平笑道:“朱氏想要杀死皇帝,现在他们可不想要活的,而田氏兄弟嘛,却恰好相反,他们想要活捉皇帝,然后奇货可居。”
“那我们薛氏呢?”苏群接着问道。
“薛氏?”薛平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薛氏的意见现在无关紧要,没有人会在乎他们的想法。”
“可昭义原本是我们的。”苏群愤愤不平地道。
“那又如何?没有实力,一切都是枉然。”薛平道:“不过田季这一去,却是再也回不来了。这壶关,从现在开始,就是你的了。”
“不,是公子您的了。公子,接下来我们怎么办?”苏群问道。
“今夜你便调集你的人,将田季留在关内的所有人一网打尽,不要走脱了一人!”薛平道。“将壶关牢牢地握在手中,最多三四吧,便会有重要人物抵达这里,苏群,你这辈子想过能晋见皇帝吗?”
苏群呵呵笑道:“公子说笑了,我一个小小的牙将……”
说到这里,苏群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您,您是说皇帝会在这里来?”
薛平一笑道:“壶关啊,马上就要天下扬名了,你苏群的名字,也会随之传遍天下的。老苏群,等到这一战尘埃落定了,你呀,就要时来运转了。指不定将来还能搏个大将军啊,候爷什么的当当呢。”
第四百三十章:袭杀
壶关往外的道路并不是太好走。虽然道路有着丈余宽,但除了中间的数尺之地被人踩得溜光结实之外,两边却都是长满了野草荆棘,田季带着的二千魏博兵排成了三列,沉默地行走在这条不知多少年前便修建而成的道路之上。走在前面的士兵不停地挥舞着手里的横刀,将路上的野草荆棘斩断。每行过里许,最前面便会换上一批人来重复这些工作。
道路的一边是密林,另一边却是宽阔的溪沟,溪流潺潺,也只是在最中间的那些地方才能看到,其它的地方,怪石嶙峋
田季骑在马上沉默前行。
田悦的意思,已经传递到了每一个田氏核心子弟那里。抓住皇帝,是田氏重振雄风的唯一的机会,否则像现在这样下去,田氏终究会单纯地沦为别人的打手。就像现在这样,被宣武支使着顶在潞州与河东,武威对抗,而武威在昭义的主力,却是屈指可数的,现在除了朱友贞,基本上都被调走了。
河东和武威,每有一个是好对付的,要是这样消耗下去,精锐的魏博兵,只怕用不了多久,便会消失了。
没有了这支精锐的军队,那田氏拿什么立足呢?
抓住了皇帝,柳如烟,王夫人这些人,便有了资本与河东,武威讨价还价,威胁他们不得再对昭义有觊觎之心。而凭着皇帝在手,又可以拉拢一些节镇来扩充自己的势力。武威不就范,但河东韩琦指不定就会成为他们的盟友。
所以这一次田氏兄弟是竭尽了全力。除开田悦在潞州凭借着高墙深垒与河东武威对抗,其它的魏博兵主力,差不多都调了出来围剿千牛卫。
他们一定要抢在朱友贞抵达之前,拿下皇帝。
朝廷的这支兵马,能去的地方有限,潞州有重兵屯集,他们必然不会去哪里,而且去往潞州,必然就要过壶关,那可是一个一夫挡关,万夫莫开的地方。只要脑子稍微清醒,就不会走这条路。
剩下的,也就是往长治,屯留而去了,而在哪里,田平早就蓄势以待了。而现在,周边的兵马,也都在往这个方向上四面合围而去。
原本田季是没有将千牛卫放在眼里的,但在乐安一战,他们却让所有的魏博官兵刮目相看,击溃朱友文的主力,阵斩朱友文,已经说明了这支军队的战斗力。
这也是田季这一次将麾下所有的魏博主力带出来的原因,昭义的兵马,说句实在话,他还真有些看不上。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战斗意志并不坚决。要是带着他们上了战场,到时候出了什么乱子,搞不好就会毁了大局。
一边走一边思考之中的田季,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一边的密林之中,他正被几双眼睛死死地盯着。
人数并不多,只不过七八个人而已。身上披着厚厚的用野草,树条包裹起来的伪装,伏在地上的他们,正凝目注视着不远处缓缓前行的队伍。
凭心而论,魏博治军甚严,这支军队行进之时,也保持着极高的警惕,军伍之间,保持的矩离极为恰当。
“擒贼先擒王,厉海,你有把握吗?”柳如烟低声道。此时的她,手里握着她那支青色的长枪,身上背着一个皮囊,内里插着六支精钢短矛,便像是一支开屏的孔雀一般。“超过了一百步,我的矛掷不过去。”
“要是能将田季一箭毙命,这仗就好打了,不然这支部队与我们还有的一打。”屠虎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哪怕只是看一眼这支军队的行军姿态,屠虎也知道这是一场硬仗。
他们只有一千人,人数只有对方的一半,纵然个体战斗能力肯定要比对方高,又占了突袭的优势,但想要轻松获胜,只怕是不可能的。
而他们最担心的便是这支军队见势不妙,来一个壮士断腕,逃回到壶关去,特别是让田季逃回到壶关去,那可就麻烦大了。
厉海将羽箭搭在了弓上,屈膝半跪,缓缓拉弓。
“可惜那张弓被陈长平带走了,要不然这个距离之上,我有十成的把握,但现在,我只有八到九成。”
“你放松了射。”柳如烟捏紧了手里的枪:“我会盯着他的,要是一箭不中,我会死盯着他,直到把他杀死。”
厉海不再说话,弓已拉至满月。
周围数人亦不再说话。只是纷纷从地上爬了起来,扯去了身上的伪装,半弓着身子,做出了冲锋的姿态。
山道之上,军队仍在沉默的推进。
一声虎啸之声忽然在一沟之隔的对面的山脚之下响起,田季微惊,转头看向虎啸传来的方向,一支体形巨大的斑斓猛虎,此刻居然正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的溪沟里昂首盯着他们。看起来丝毫并不惧怕这支军队,或许是这支军队的出现,打扰了它安静的喝水,它不满地咆哮了一声,挑衅似地盯着这支队伍。
许多魏博兵都兴奋了起来,但没有军官发令,他们亦只是沉默地看着那只老虎。
许是挑衅没有得到回应,这支猛虎又是仰天咆哮了一声。
“这个畜牲,当真是不知死活。”猛虎的咆哮声中,田季不由得笑了起来:“却放你一马,不过要让我再看到你,说不得我的大椅之上,将会多一张虎皮了。”
笑意在田季的脸上绽开,却又猛虎凝固,他猛然回头。
视野之中,却只看到一抹箭影。
刚刚的虎啸声中,厉海抓住了这天赐的机会,松开了扣箭的三根手指。
羽箭破空的声音被虎啸之声掩盖,几乎所有的魏博兵,注意力都被这支大老虎给吸引了过去。
田季心生警觉的时候,却是为时已晚。
羽箭已至。
田季只来得及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羽箭自他张开的大嘴之中射入,从后颈之中透出。
田季一声不吭地从马上栽了下来。
几乎就在他栽下来的同时,柳如烟已是如同一只猎豹一般从藏身之地窜了出来,在她的身后,屠虎,小蝉等人紧紧相随。
厉海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心中连道侥幸,刚刚田季的反应他也看到了,如果不是这只猛虎,只怕自己这一箭很难奏功。
“菩萨保佑,厉海这辈子,绝不再杀一只老虎!”心中念叼着的厉海也是向前奔跑起来。一边奔跑着,一边从腰中箭囊之中抽出箭来,搭箭上弦。他们冲锋的地方,正好处于这支军队的中段,也就是田季所在的中军位置。
田季倒下了,四周的亲兵惊惶地大叫着围了上去。但其它的魏博兵,却在这一瞬间,挺起手里的武器,在一名军官的指挥之下,悍然迎了上来。
号角之声骤起,后方的魏博兵迅速地散开,向前狂奔而来,不少人甚至跃下了溪沟,纵跃如猿猴地飞奔准备支援中军。而前军,却在一声声的号角声中,就地转向,组成了一个军阵,在口令声中返身推进。
“幸亏杀了田季。”屠虎看着魏博兵的反应,心头也是不由连叫侥幸。魏博兵如此强悍,当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柳如烟可就没有他们想得那么多了。
冲锋起来的她,宛如灵狐,起落之间,已是逼近到了魏博兵五十步之内,反手从背后枪囊之中抓住一支短矛,借着奔跑的势头,向着前方那名正在指挥布阵的魏博军官飞掷而去。
军官挥刀砸向飞来的短矛,刚刚格开第一支,接锤而至的第二支短矛却是透胸穿过,这名军官惨叫上一声,仰天便倒。
短矛一支接着一支的飞出,一个又一个站出来的军官中矛倒下,距离愈近,他们想要格挡的希望愈小。
更何况,夹杂在这些短矛之中的还有那呼啸而至奇准先比的羽箭。
六支短矛掷完的柳如烟,挺起手中的青色长枪,径直杀进了魏博军之中。
而在他们身后的密林之中,千余人的精锐,紧跟着冲了出来。
山谷之间,喊杀之声顿时四起。
溪沟的对面,那支斑斓猛虎怔怔地看着这一切,突然,它尾巴一夹,飞快地跃上了岸,迅即地消失在密林之中。
这一次,连叫都不敢叫了。
夜晚的壶关,也失去了往日的宁静,一支支军队往来穿梭,不时有人被当街抓住,然后便是血溅长街。苏群的队伍,正在壶关之中抓捕着田季留下的人手。
捕杀一直持续到午夜时分方才告一段落,满身血迹的苏群大步走上了壶关城楼之上,那里,薛平正坐在一张板凳之上,一手提着酒壶,一边喝酒,一边遥看着黑沉沉的远方。
“公子,壶关已经完全掌握在我们手中了。”苏群仍是有些忐忑不安,“只是不知他们什么时候会到?”
“最多天明,先头部队便会到了,不超过两天,你就会看到皇帝陛下。”薛平笑道。
两人就这样站在关头之上,你喝一口,我喝一口,没过多久,酒壶空了,薛平抖手将酒壶从关头之上扔了下去,但两人却仍然站在那里没有动。
天色微亮之际,远处传来了马蹄之声,一抹火红色映入到了薛平的眼中,薛平两腿一软,险些摔倒。
“他们来了。”他兴奋地道。
第四百三十一章:备战壶关
三天之后,天子李俨终于偕主力部队一齐抵达了壶关。
“陛下,臣终于又见到您了。”薛平激动不已,扶着车辕,看着车内满脸病容的李俨,几乎泣不成声。
“薛卿,原来是你啊!”李俨脸上亦是露出了笑容,这一段日子里,除了田令孜一直陪伴在左右之外,再也没有见到过一张熟悉的脸庞。此时,突然看到了薛平,心情不由得大好。强撑着爬了起来,在薛平的扶持之下,下了马车。
“这就是壶关?”他抬眼打量着壶关,“早就听说过壶关险要,果然名不虚传啊!”
薛平点头道:“陛下,壶关险要,扼守潞州门户,一夫挡关,万夫莫开。这好可以让陛下在这里稍事休养。”
“既然是如此重要之地,为何又被我们一举拿下?”李俨问道,对于他而言,当然是越早抵达武邑越好,壶关再险,却也只有大猫小猫三两只,仍然是身处敌军重重包围之中,只有到了武邑,才能让他感到安全。
“陛下,虽然反贼作乱,但忠心陛下的臣子却也不少。苏群,你来见过陛下。”薛平微笑着道。“陛下,苏群原本是臣父亲的老部下,昭义乱局,他一直隐忍不发,直到关键时刻,这才奋起一击,掌握了壶关。如果不是苏群与大将军夫人里应外合,斩杀壶关守将田季,我们是根本没有法子拿下壶关的。”
头发胡须尽皆斑白的苏群,当真是没有想到这一辈子还有机会亲眼见到皇帝陛下,手足无措地跪倒在地上,连接叩了几个响头:“末将苏群,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俨伸手扶起这员老将,叹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英雄,苏将军,辛苦了。”
“为陛下效命,是末将的荣幸。陛下尽管放心在壶关休养,末将即便粉身碎骨,也要保得陛下安全。”苏群慷慨激昂地道。
“好,好,有你们这样的人,朕何愁大唐不能浴火重生。”李俨脸上浮起一层红晕:“苏卿现在身居何职?”
“回陛下,臣现为归德郎将。”苏群道。
归德郎将,从五品下,刚刚从校尉跨入到了将军的门槛。苏群胡子头发都白了,才混了一个归德郎将,此时皇帝问起,不由得有些窘迫。
“苏卿赤胆忠心,这个职位,真是委屈你了。”李俨摇头道:“从今日起,苏卿便为定远将军。侍中,还请登记在册,眼下虽然不能进行正式的委任流程,但朕下中旨,你侍中连署,薛卿本为黄门侍郎,亦可背书。”
“遵命!”田令孜与薛平都是躬身领命。
苏群兴奋不已,自家公子说得果然不错,只要见到了皇帝,这前途果然就是一片坦途啊,这还只是开关迎了皇帝进来,一下子便从归德郎将连跳三级了。
“陛下,末将已经将关内最好的房子收拾了出来,环境幽雅,倚山傍水,陛下还请去哪里安歇!”
“朕也着实有些疲累了。”李俨点了点头,看着田令孜薛平柳如烟公孙长明一众人等:“军事上的事情,便有劳诸卿了。”
苏群自带着田令孜等人前呼后拥着皇帝皇后太子王夫人一行前去安歇,剩下的诸将却全都聚集到了壶关的守将府内。
这里论官位最高者,是薛平,论身份最尊贵的,却是柳如烟,但这两人,对于军略,却并不是特别擅长。薛平虽然出身军事世家,但自己经历的却不多,柳如烟冲锋陷阵杀将夺旗如探囊取物,但论起指挥大军作战,却非所长。而厉海,陈炳,褚晟等人,地位上却又不够。
自然而然的,这样的一群人,便以公孙长明为中心了。
公孙长明也不推辞,看着在座的诸人道:“各位,如果说先前我们自长安一路而来,最大的困难是行军的话,那么接下来,我们将迎来真正的艰难险阻。此时想必大家也都明白了,壶关将会成为接下来整个潞州的中心,大战也将围绕着壶关爆发。我们位于战场的最中心点,而四周,将只会有敌人。我们需要一直坚守到最后,等到节帅率部将敌人打垮。”
厉海面有忧色,也不怪他如此担心,此刻,朱友贞带领着数万大军正穷追而来,而田平所修统辖的魏博昭义联军离他们更的。壶关与潞州城近在咫尽,田悦在潞州城内外屯集了五六万大军,也随时可能扑将上来。
而武威会出动多少人?
似乎是看出来了厉海的担忧,公孙长明道:“诸位,节帅这一次与河东联手,河东兵马两万由韩琦李存忠亲自率领从屯留方向攻击,武威出军十二万,自黎城发动攻击。另外,节帅还组织了一支多达两万人的骑兵部队进行迂回穿插作战。所以,这一战,虽然于我们而言,的确很危险,但只要我们万众一心,死守壶关不失,用不了多长时间,战场之上,必然会是我武威天下了。”
这些情报,别说是厉海了,便是陈炳褚晟也是第一次听到。
差不多二十万大军了!
这一下子,在潞州,敌我的力量对比,可就完全反转过来了。也就是说,只要他们顶住了最初的一段时间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厉海,你率三千神策军,于北面百谷山设营。”
“陈炳,你率三千千牛卫,于南面双龙山设营。”
“遵命!”厉海与陈炳二人双双起身抱拳领命。
“营寨必须要建成永久性的坚固大营,你们可以征发壶关所有人,速度愈快愈好。”公孙长明道:“单守壶关,必然会自缚手脚,守住北面百谷山,南面双龙山,我们便有更大的回旋余地。”
“是!”
“薛侍郎,守壶关一职,便非你莫属了,屠虎与苏群副之。”公孙长明看着薛平,笑道。
“自当奋勇向前。”薛平神色严肃,拱手领命。
“我呢?”柳如烟看着公孙长明,问道。
“夫人,守城光守可不行,必要的时候,还是要进行反攻的,而领导反攻者必须要勇冠三军才可。否则出城逆袭不胜反败,那是会伤了城内士气的。”公孙长明笑道:“便请夫人率数百悍勇之士,在必要的时候出城反击。”
“如此甚好!”柳如烟顿时笑开了花:“不过我没事的时候,也可以呆在城楼之上帮着薛侍郎守城的,公孙先生放心,我只管杀敌,绝不会给别人造成麻烦的。”
“那就有劳夫人了。”公孙长明本想拒绝,但薛平却抢在头里拱手致谢,他知道柳如烟的一身功夫恐怕是在场所有人里最强的,难得柳如烟愿意来帮忙,他怎会拒绝?公孙长明想照顾柳如烟的意思他很清楚,但这个时候嘛,薛平才不会管柳如烟是谁的夫人。人尽其才,方是最好的。
“那就马上动起来吧,平日都说一寸光阴一寸金,现在对于我们来说,可谓一寸光阴一条命。南北两山的大营马上营建,城内也需清点物资器材,布置守城器械。各归其位,各理其事!”公孙长明挥手道。
整个壶关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忙乱了起来。上至官吏,下至平民百姓,无一不被动员了起来,加入到了修筑城墙,建设南北两个大营的工作中去,除了皇帝身边的人没有动之外,便连田令孜的所有家将护卫也全被征发去劳作了。
“薛坚,裴仁清的确已经有了反正的心思了?”站在壶关之上,看着薛平,公孙长明问道。
“这二人,原本也没有多大的志向,只不过是被我那二叔逼反了而已。”薛平叹道:“刑州战败,接着又被石壮夺了州,贝州,二人几成丧家之犬,沦落之极,二人加起来,也不过几千兵马,即便在田平麾下也不被看重。眼下局面,他们二人还是可以相信的。”
“田平呢?他们能说服?”
“那就要看战局如何发展了!”薛平笑道:“如果河东,武威有以摧枯拉朽之势连战连胜,田平必然会动起来。我扔了一个香饵过去,只要他咬了,那魏博分崩离析也就是旬日之间。”
公孙长明满意地连连点头。
“只要魏博一乱,朱友贞可就插翅难逃了。”
“只可惜我那四叔,手中还有一支强军,但他却一定要站在朱温那边。”薛平苦笑。
“理解,薛雄所思所想,也是正常,既然你站在了武威这边,他就自然要站在朱温那边,这是从你们薛氏一族的长远来考虑,两边下注,不管谁赢,薛氏都不会因此而灭亡。”
薛平微怒:“薛某人向来不下注。”
公孙长明笑着拱手致意:“薛侍郎的忠心,公孙是明白的,失言了,失言了。”
就在壶关竭尽所能紧急备战的时候,在昭义地区,还有另一支军队正狼狈地四处逃窜,与朱友贞的部属拼尽全力地在纠缠着。
这支军队,就是自潼关而来的由秦诏率领的三千元从禁卫。
历经半月有余,这支战斗力着实不差的队伍,已经损失超过了一半。
第四百三十二章:到处流窜的秦诏
一场暴雨,让道路变得泥泞起来,也让军队的前进变得困难无比。但也让追兵在大雨之中失去了他们的踪迹,使得秦诏所部暂时摆脱了宣武骑兵的追击。
士兵们很疲惫,自从出了潼关之后,他们便没有挨过床了,基本上都是地为床,天为被,只要一声令下休息,很多士兵从马上滚下来便呼呼大睡,还有的时候,便只能在马上一边行军一边打着嗑睡。
现在的秦昭倒是非常感谢千牛卫的那些士兵给他的元从禁卫曾经的耻辱和教训,连续的与对方斗殴,比试失败之后,让秦诏痛定思痛,下定决心重新整顿兵马,在请示过皇帝之后,重新整编挑选出来的元从禁卫,不管是战斗力,还是吃苦耐劳的精神,都比以前的要上了好几个台阶。
他仿效了千牛卫的招兵手法,选择的士兵大多是那些平头百姓,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军官仍然来自勋贵而已,当然,能被他挑中的,也是勋贵里头有上进心的一批。
如果不是这一年多来的磨砺,他简直不敢想象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或者出潼关不久,原来的那批兵马,就会作鸟兽散吧。
现在他虽然也伤亡惨重,但至少,士兵们已经渡过了最初的惶恐期,而进入到了另一个阶段,大概也可以称之为麻木期吧,士兵们似乎已经认命了,与敌人打起来,舍死忘死,奋勇向前,打赢了,便掩埋了战友的遗体,取下战友的某一件遗物绑在自己的战马身上作为留念,然后便继续前进,如果打败了,自然便是狼狈逃窜。
但不论打胜打败,这支军队,气氛始终还是热烈的,一到闲下来,每个人便都欢欣鼓舞地互相找着乐子,寻找着一切可能让自己快乐的机会。
所有人,都在把今天当着自己的最后一天在活。
这是一个好的现象。
至少在秦诏看来,这样的一支军队,才是他梦寐以求的想统带的一支军队。
虽然他现在只剩下一千五百人左右了,但现在的他们,却比刚刚出潼关的时候还要更强。
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地瓜干喂到了战马的嘴边,这还是前几天他们袭击了一个镇子,从镇子上抄来的。现在他们的所有给养基本上便是靠抢了,有时候抢宣武军的运粮队,抢不到运粮队的时候,便抢老百姓。
为了活下去,秦诏已经顾不得什么军纪了。唯一强调的便是,在抢老百姓的时候,不许杀人,不许奸淫。
地瓜干他自己舍不得吃,全都留给了他的战马。战马可不能光吃草,要是光吃草的话,用不了几天,战马可就要掉膘儿没劲儿了。人就要好得多了,实在饿得急了,吃一把青草,也能扛一阵子。
战马粗大的舌头将一把地瓜干卷进了嘴里咀嚼着,秦诏怜爱的揉了揉马头,然后从马鞍旁的袋子里掏出了一把刷子,舀了满满一头盔的水回来,用力地给自己的战马刷起身体来。早前的一场战斗,战马的身上沾染了不少的鲜血,此刻都已经凝结在了战马身上,这会让马很不舒服的。
而此刻,很多的士兵也正在跟秦诏一般做着同样的事情。
战马很享受秦诏的服侍,一边嚼着地瓜干,一边不时地用硕大的马头蹭着秦诏的身体。
服侍完了战马,战士们终于开始给自己张罗吃的了。
刚刚的一场暴雨,给他们带来了许多意外的吃食。现在他们休息的地方不远处有一个大池塘,雨过之后,竟然有数量众多的王八从池塘里爬了出来,在草从里笨拙地爬行着。士兵们轻而易举地捡起这些平素并不吃的东西,干净利索地一刀削了王八脑袋,先喝几口王八血,然后便生起一堆堆的火来,将王八丢在火里烧着。闻着香味了,便掏摸出来,大口地吃着。
另一些士兵用树枝,藤条编了一些简易的网,然后脱去了盔甲,跳进池塘里捞起鱼来,收获极是不错,一网下去,总是能捞上几条大鱼来。看这模样,只怕他们离开的时候,这个大池塘里只怕连小鱼儿也会被他们捞得干干净净。
还有几个士兵却是另僻蹊径,编一个网却并不下池塘,而是跑到一边的沟渠里,用网堵住一头,然后一个士兵赤脚跳进沟渠里,从上头一路淌下来。最开始的时候秦诏还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但没用多长时间,他便看到堵在前头的士兵面前的水面开始沸腾起来,伴随着欢呼之声,满满的一网兜泥鳅,鳝鱼便被士兵端了出来,往地上一丢,旁边的士兵手持着刀鞘一阵乱拍乱打,将这些满地瞎蹦的泥鳅鳝鱼给砸昏了。
旁边的田地不少,田地之间的沟渠也很多,有样学样的,不少的士兵们都开始了这样去捉泥鳅鳝鱼。
虽然没盐没油的,腥气也重,但这对于他们这支队伍来说,却也是一次改善伙食的机会。
这一次出来,秦诏也算是大开了眼界。
秦家原本也是钟鼎世家,不过像他这样的建国时的武勋之家,经过几百年之后,却是渐渐没落,但即便如此,秦诏过的日子也不是普通的百姓所能比拟的,从小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儿。
像在野外这样随时随地能找到吃的,他还真不如他的士兵们精通。特别是这些后来的他从底层百姓之中找来的这些兵,更是有着千奇百怪的办法能寻摸到吃进肚里的东西,有些在秦诏看来简直不可思议,明明在他看来是吃不了的,这些士兵摆弄一阵子之后,再吃进嘴里,却发现味道居然还不错。
秦诏的亲卫兴高采烈的拿着一支烤好的蟮鱼跑了过来,这条蟮鱼足足有一斤多重,此刻被一根树枝从嘴巴里穿了过去,捅过了整个身子,烤成了金黄色,香气四溢,倒是让秦诏不自觉地吞了几口唾沫。
亲卫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小心地打开,里面包着的是一些食盐,小心地用手指头沾了一些,抹在了蟮鱼身上,这才递给了秦诏。
相对于吃的,盐,对他们更宝贵。
没有盐补充,人是会酸软没劲儿的。这对于战士来说,简直就是灾难性的。
副将金世勇嘴里啃着一条烤熟的大鱼,从另一边走了过来。金世勇与周边的同伴最为明显的不同,便是他的块头要更大,个头也要更高,比起七尺有余的秦诏还要高出半个头,更重要的是,他有着一头长长的金色的头发。
秦诏听说过金世勇的祖先来自一个遥远的国度叫做什么罗马的,他的祖先跨越千山万水到了大唐之后,顿时被这个国度迷住,再也不曾离开,就在大唐安居乐业了。这么多年下来,他们这一脉的外貌正在向着大唐人靠近,秦诏见过金世勇的爷爷,还有着两只猫头鹰一般的蓝色的眼睛,但到了金世勇这里,眼珠儿便成了黑色,倒是这一头金发,他们家是一脉相承。
“秦将军,不是说陛下已经到了壶关了吗?接下来,咱们是不是要往壶关去护卫陛下?”大口地啃着鱼,金世勇有些含糊不清地道。
秦诏微笑着摇头:“我们去壶关干什么?那里有足够的人手护卫陛下,也有足够的人手守卫壶关,我们去,帮不了什么忙。”
“可是我们是陛下的元从禁卫啊,呆在陛下身边,是我们最基本的职责啊!”金世勇将鱼骨架抛开,抹了抹嘴,不解地道。
“正是因为我们是陛下身边最亲近的人,这个时候,我们才要想尽办法为陛下尽自己的一份力量啊。而此时,为陛下尽最大的力量,绝不是去壶关,我们在外面游走,才是帮助陛下最好的办法。”秦诏道。
金世勇不懂,秦诏说是游走,其实是为自己脸上贴金了,他们是在流窜。而且是毫无目的流窜,今天窜进了潞州境内,明天却又拐了一个大弯,跑到了卫州境内。
“陛下现在正需要人手,我们……”金世勇一摊手,道。
“老金,现在追在我们身后的是那支军队?”秦诏笑问道。
“是宣武最精锐的一支骑兵。”金世勇嘿嘿的笑了起来:“他们跟在我们身后已经足足十天了,吃了我们十天的屁,我们交手了三次,都是我们小胜呢。”
“是啊,要是我们往壶关跑,他们是不是也会跟着去呢?”秦诏笑着道。
金世勇恍然大悟。
“而且,此去壶关,必然已经是险阻重重了,这些天来,我们碰到了不少的敌军,他们都在往壶关赶,好在我们是骑兵,总是能找到缝隙穿过去,但我们要去壶关的话,可就绕不过去,得硬打了,你想想,我们一路打过去,这些兄弟还能剩下多少?”
“将军说得是!”金世勇连连点头。
“所以啊,我们就呆在外围,引着这支宣武骑兵乱窜,有机会便去袭击他们的粮队,袭击他们的后勤线路,不管能不能得手,总是能让他们不得不派出更多的人手来保护后勤辎重,这也是在为壶关减轻压力。老金啊,你说说,我们这样做,是不是更能帮到陛下?”
“还是将军深谋远虑!”金世勇竖起了大拇指。
(写这一章的时候,想起了小时候的经历,文中提到的捉鱼,捉泥鳅蟮鱼,都是枪手做过的事情呢,前段时间回了老家一趟,想再重温一下小时候捉泥鳅蟮鱼的感觉,很可惜,在一场雨后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同样的沟渠,同样的撮箕,同样的赤着双脚去沟渠里走了一趟,最后除了泥沙,啥都没有捞着。泥鳅和蟮鱼哪儿去了呢?)
第四百三十三章:决意一搏
秦诏的这个想法,纯粹就是为了替皇帝减轻一下负担,分担一些困难。但却也属于典型的歪打正着,让朱友贞异常难受。
现在的秦诏,就像是一只嗡嗡叫着的蚊子,绕着他上下左右来回不停地飞着,叫着。你不理他吧,叫的着实烦人,而且一不小心,他就会扑上来咬上你一口,满满地吸上一肚子血。可你是要卯足了劲儿想揍他的时候,他却又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或者就是干脆就是重重一拳,挥在了空处,让人难受不已。
放任不理是不可能的。秦诏这支骑兵还具有相当的破坏力,进入了昭义地区之后,宣武的后勤补给其实已经变得脆弱起来,这可不是在宣武,洛阳,关中这些地方,发达的运河地区能让宣武军有着充足的补给,在昭义,只能靠着人力来运送粮草补给,受到敌人打击的可能性大增。
朱友贞只能派出自己最精锐的骑兵跟着对手四处打转,同时命令步卒设卡围堵,希望能将对手堵住然后聚而歼之。
不过随着皇帝李俨的队伍在进入潞州之后,突然掉头拿下了壶关之后,朱友贞已是醒悟了过来,除开继续派人追击这剿秦诏这支骑兵之外,其麾下主力,已经纷纷往壶关而来。
而此时,本来在长治的田平所部也拔营前往壶关,一时之间,小小的壶关,竟然聚集了包括宣武,魏博,昭义三镇超过五万兵力。而壶关方面,却是以南北两座大营与壶关本身一起,形成了一个坚实的防御体系,利用壶关有利的地形与进攻者相抗衡。
田平抢先一步抵达壶关之后,立即便率先发动了进攻。
壶关之战,就此打响。
而在壶关之战射出第一箭的时候,武威大军也在武乡,壤垣,黎城同时发起了进攻。武威节镇动员军队之速,进军之快,远远地超出了田悦的想象。
一个月前,武威节镇还懒洋洋的似乎什么也没有做,只不过派出了由石壮率领的两万甲士打进了刑州,继而控制了贝州,州。但在一个月之后,武威方面突然就集结了十余万大军,向潞州发起了全面的进攻。
即便不算河东韩琦所部,李泽集中的兵力,也超过了十二万兵力,如何再算上他集结的二万骑兵,在其麾下,兵力已经超过了十五万人。
面对着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的迅猛进攻,武乡县,壤垣县,黎城县几乎是毫无抵抗之力,稍加接触之后便纷纷溃败,一路逃回到了潞州城。
随着北线的溃败,东线屯留的田氏兵马也无法再行坚守,族弃了屯留县,一路退回到了潞州。韩琦所部与李泽所部长驱直入,在战事爆发之后的第十天,兵锋便直抵潞州城,将其三面包围了起来。
韩琦部属李存忠更是分出一部,攻占了长治,兵锋指向壶关。
留给朱友贞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朱将军,壶关乃是天险,对方又作了充分的准备,即便是长期围困,也会因为南北两个大营的存在而无法将他们困死,短时间内,即便我们愿意有人命去换,也是绝对打不下来的。撤退吧,机会已经没有了。”薛雄看着有些气急败坏的朱友贞,劝谏道。
“我还想再试一次。”眼睛通红的朱友贞握着拳头:“目标就在眼前,岂有不努力一试就束手而归的道理。壶关再难打,那也是人守的。”
一边闷不作声的田平冷哼了一声道:“朱将军,不是我泼你冷水,你来之前,我已经试过了,我打得还不是壶关,而是北面百谷山上的大营,结果你也看到了,铩羽而归。那些天杀的从一开始就是准备在这里坚守的。那些神策军本来不堪一击,但让他们见到了皇帝之后,一个个却跟打了鸡血似的变成了亡命徒。你要打壶关可以,我部是帮不了什么忙了。”
“用不着你帮什么忙,你给我盯着北面就可以了。”朱友贞道:“薛雄将军,南面就交给你了,盯着陈炳,不让他有机会来增援壶关。”
“这个自然没有问题,可是朱将军,壶口就这么大的展开面,您确定要攻击吗?”
“不试一试,怎么死心?”朱友贞道:“我宣武军,从来都不会见难而退。都下去准备吧,明天天一亮,我会率我部主力竭力一战,如果实在没有机会,我们再说撤退之事吧。”
“遵命!”田平与薛雄二人抱拳离开。
帐内只剩下了宣武嫡素将领,朱友贞走到他们中间,看着他们道:“诸位,此时此刻,节帅已经攻破了潼关,大军拿下长安,指日可待。洛阳长安,尽归我手,想必大家也都清楚这代表着什么,大唐完蛋了。改朝换代就在今朝。”
大帐之内,微微骚动起来,每个人脸上都是露出了兴奋莫名之色,说起来,大家追随朱温,谋求的不就是能封妻荫子,封候拜将吗?
改朝换代,对于他们这些宣武嫡系来说,就等于是一场场泼天的富贵啊。
“李俨就是最后的一个漏洞了。李泽之所以千方百计地想要弄到他,无非是想找到一个正大光明地与我们对抗名份,利用李俨来号召天下,如果李俨一死,凭李泽这么一个黄毛乳子,天下英雄,又有几个人能服他?他又如何能与我父帅相指并论?”
众人都是连连点头。
“所以,明日一战,还请诸君奋勇一战,先登城者,封候,杀死李俨者,封王。”朱友贞厉声道。
室内诸将,顿时人人脸上都浮起了贪婪之色。
“都下去准备吧,三更整军,四更吃饭,五更时分,全军强攻。”朱友贞道。
诸将转身纷纷离去。
大帐之内,只剩下了朱友贞与数名亲卫。缓缓地坐到了大案之后,朱友贞低头沉思了片刻,伸手招了招,身边一名身材高大的军官立即走了上来。
“郝猛,你跟着我有多少年了?”
“回将军,跟着您也有小十年了。”郝猛道。
“你父亲在长安已经组织了一批人手,等到我军强攻长安的时候,便会里应外合,打开城门,迎接我军入城,等我军进了长安之后,你父亲这功劳可算是头一份儿了,从此以后,他再也不必当一个黑帮头子了,他想当什么官儿,我们都能满足他。”
“多谢将军。”
“郝猛,你怕死吗?”朱友贞突然问道。
“将军,我跟着您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您什么时候看见我怕死来着?”郝猛笑道:“郝某没有别的本事,也就这点能耐了。”
“好,接下来我有一个极重要的任务交给你,而这个任务,十有**,你可就回不来了。”朱友贞盯着郝猛道。
郝猛脸色微微一变,但旋即又恢复正常:“将军请说。”
“你不怕?”
“没什么好怕的,即便我死了,我的妻儿还有我父亲兄弟照顾,将军您想来也不会放任不管,如果我不死,那自然更有泼天的富贵等着我,富贵险中求,有什么可怕的?”
“好!”朱友贞拍手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这件事,你办成了,如果能活着回来,功劳自然是你的,如果你办成了事人却没有回来,功劳我自然会算在你老子兄弟头上。”
“将军要想让我举入壶关之中去刺杀皇帝吗?”郝猛问道。
朱友贞点了点头。
“壶关艰险,强攻很难奏效。明日即便我军死战,只怕也会无功而返。但有一点可以保证,我们不计价的强攻,也会使得关中将所有的力量投入到与我们的战斗中来,皇帝身边的力量肯定会异常薄弱,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你出身黑道,以前也做过刺客,对这样的事情有经验。”
“明白了。”郝猛点头道:“南北两山虽然有敌人大兵驻扎,但他们只能封住大道,却无法封住小队人马的潜入,我率一队精锐潜伏进去。将军,如果有向导,那就事半而功倍。”
“向导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朱友贞道。
“末将马上就出发。”郝猛吸了一口气,转身大步离开了军帐。
夜色渐深,朱友贞走出了大帐,盯着远处的壶关沉默难语。
李泽突然之间爆发出来的力量,让他为之心惊,他也猛然明白过来了李泽的目的,李泽不仅仅是要夺得皇帝,更是要夺得潞州,拿下这个战略要地,门户所在。而此时,宣武的主力还在致力于拿下长安,等到父帅拿下长安回过头来,潞州只怕早就不怕了。
可越是如此,就越是不能将李俨留给李泽,这面大旗现在虽然已经破破烂烂了,但破船还有三千钉呢!只有李俨这个名义上的天下共主死了,这天下才会真正地进入百家争鸣的时代,而占据了关中河洛,又拥有宣武等地的父帅,自然就占据了先天的优势。
即便明日自己所有的部众都死在这里,也要拉着李俨一齐陪葬。这是朱氏执鼎天下的无比重要的一把钥匙。
第四百三十四章:袭击即将开始
夜色沉沉。
一队二十余人的黑衣人,悄无声息的靠近了一处哨卡。
这里是百谷山,由厉海率领的北大营就驻扎在这里。但大营也只能卡住要道,不可能将整个百谷山完全封锁,因此在一些有可能的小道之上,便设置了一些哨卡,专伺放哨警戒之用。一有情况,便可以用哨箭通知附近的哨所,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将消息传回到大营,以便于主将做出反应。
郝猛身材高大,但此刻,趴在地上的他,却犹如一条蛇一般地在地上蠕动着向前匍伏前进。哨所的顶上挂着一个灯笼,红色的光芒,照耀着附近丈许之地,哨所只是一个简单的木屋,此刻,有一名士兵正拄着枪靠在门前打着嗑睡。
屋内有鼾声传来,郝猛静静地听着同时也在心里默默地数着。如果没有什么其它的意外的话,这应当是一个什驻守在这里。
一共十个人。
很早以前,郝猛还曾跟着他父亲混黑道的时候,这种刺杀于他而言,是家常便饭。那些日子里,他跟着他的父亲郝仁一起,在长安城的地下世界里浴血奋战,打下了一片大大的江山,使得郝家成为了长安城有名的地下皇帝之一。
后来,他离开了长安,加入到了宣武的军队之中,离这种刺杀倒是越来越远了,更多的时候,他是一名策马挥刀的战场猛将。
这一次,他重操旧业。
再向前爬了几步,已经到了灯光照射的边缘了,头一点一点地打着吱睡的神策军士兵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站直了身子,四下打量了一番,黑沉沉的林子中,什么也没有。
他伸了一个懒腰,重新靠在了门框之上,眯起了眼睛。
郝猛在黑暗之中撑起了上半身,手里从了一个吹筒,将吹筒含在了嘴里,这一次他没有片刻的犹豫,用力一吹,卟的一声轻响,一枚细针从吹筒之中喷了出去。
靠在门框之上的士兵陡然伸身了身子,一手捂住了咽喉之处,嘴巴张大,咯咯有声,却是一个字也叫不出来。郝仁猛地窜了出去,贴着那个士兵站了起来,一柄匕首无声无息地从肋下插了进去。
神策军士兵身体一软,脑袋垂了下来,但却被郝仁提着没有倒下。黑暗之中,黑影一个接着一个的出现在木屋的四周。
片刻之后,木屋之内响起了一阵极为短暂的搏杀之声,然后一切再次回归平静。
屋内灯光亮了起来。屋里多出了九具尸体,加上外面的一个哨兵,十名神策军士兵俱全横尸当场。
“扒了他们的衣甲,换上。”郝猛吩咐道。
“校尉,换好了,趁着天还没有亮,我们赶快出发吧。”一名士兵道。
郝猛哧笑道:“出发?去哪里?你觉得这个时候咱们往壶关哪里跑,能进得去?乌漆麻黑的,谁会给你开城门?只有到了天亮,才有可能混进去。而且这个哨所,到了天亮,应当会有另一个什来换班,到时候一旦发现了这里,一切便都暴露了,只怕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进城呢!”
“校尉的意思是,要把来换班的也一齐干掉?”
“自然,这样,我们会有半天的时间。”郝猛点头道:“而且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才有机会进城啊!作好准备吧,只有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来换班的人也干掉,我们才能继续往下走。大家睡会儿吧,我来守夜。”
天边露出一丝亮光的时候,远处传来了隐隐的战鼓之声,战鼓之声由远及近,先前应当是壶关那边,渐渐的,战鼓之声已经在百谷山上也响了起来。郝猛知道,战斗开始了,朱友贞的大军已经开始了对壶关的攻击。
“准备作战!”他转身看向屋内。
二十名部下从屋内鱼贯而出,其中的一半,已经穿上了神策军的甲胄。
乔装打扮的分布在木屋的四周,而另外十个,包括郝猛在内,则消失在周边的树林野草当中。
没过多长时间,一支十人的神策军,果然从大营方向列队而来,他们毫无防备地进入到了郝猛的伏击圈内。
战斗进行的短促而又激烈,郝猛付出了二人的代价,击杀了这十名神策军。
很快,尸体被拖到了树林之中,郝猛等人全员换上了神策军的甲胄,沿着小道向着壶关方向而去。
而此刻,壶关之前,百余丈的展开面上,已经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宣武军。朱友贞满脸戾气地站在中军大旗之下,这一次,冲在前面的,都是隶属于他的宣武精锐。没有太多的攻城器械,唯有连夜赶制的一架架云梯。
呛的一声,朱友贞拔刀出鞘,指向壶关,厉声喝道:“进攻。”
战鼓声声摆响,宣武军爆发出震天的呐喊,抬着云梯,举着盾牌,蜂涌向前。在他们的身后,一根根用砍伐而来的竹子绑在一起,然后一头埋在地上,一头用绳索反拉回去,然后用一个竹兜在里面装上石头,利用竹子的弹力,将这些大小不一的石头砸向城头。
不同于投石机,这些简易的投掷装置无法将更大的石头投上城头,伤杀力有限,更多的是起一个干扰的作用。
而与城下简易的攻城设施不同的是,在壶关之上,相应的防守器械一应俱全,一架架的投石机,便布置在城墙之后的空地之上,壶关前方的展开面就这么大,他们根本就不需要瞄准什么的,只管将石弹装载好,然后投掷出去就可以了。
每一次听到嗡嗡的响声,便有十几颗石弹飞起,越过城头,重重地砸在壶关之前的空地之上,当然,那些地方现在填满了进攻的宣武军。
城头之上,床子弩发出尖厉的啸声,粗如儿臂的弩箭在人群之中犁出一道道的血胡同,更多的臂张弩,羽箭如同下雨一般地倾泄向这些亡合进攻的宣武军。
城头之下,很快就铺满了尸体,但宣武军却仍然毫不退缩地继续向前,一架架云梯搭上了城墙,他们开始了登城而战。
屠虎,褚晟二人,立于城头,各自负责着一段城墙。
“朱友贞疯了吗?”薛平很是不解。
“他想用人命打开一条通道。杀死皇帝,是他现在最大的目的,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他也是愿意的。”公孙长明却是脸色郑重,“他的确是疯了,但也会给我们造成很大的困挠。南北两个大营此刻应当被田平和薛雄盯死了,他们无法对我们作出有效的支援。朱友贞这是想以命换命呐!”
“只怕他没有那么多人来换。”薛平冷笑。
壶关之内,皇帝李俨等人所居住的是一幢临时腾挪出来的大院子,在李俨,王夫人等人住进去之后,这个院子纵然已经是壶关县城内最大的房子,但也是被塞得满满当当,除了必要的一些护卫之外,其它的人,只能散布在院子的四周警戒。
这里距离壶关城墙并不太远,还能隐隐听到城头那边传来的战鼓声,号角声,喊杀之声。
城头之上激战正酣的时候,柳如烟正陪着王夫人吃着早饭。
心不在焉的柳如烟不时侧耳倾听着城头方向传来的声音,以至于连细嚼慢咽的王夫人饭都吃完了,柳如烟碗里的稀粥还剩了一大半。
从乳娘手中接过吃得饱饱的小宝宝抱在怀里逗弄着的王夫人看着柳如烟的模样,不由得好笑道:“你想去便去吧,不用呆在这里陪我这个老婆子。”
柳如烟不好意地笑了笑:“阿娘,公孙先生说了,今天这场面,出城反击不可行,让我就在家里好好地陪着阿娘呢!”
“你这个样子怎么陪我,反而让我看得心焦。去吧去吧,我知道你功夫高明,去了还能帮一点忙。”王夫人笑着说:“呆在我这里干什么?”
“真的吗?阿娘,我真可以去吗?”
“去吧去吧!”王夫人挥手道。
柳如烟一下子雀跃了起来,跳起来提了放在一边的长枪便往外走去,小蝉正要跟上,柳如烟却是摆了摆手:“小蝉你留下,我就是去瞅一瞅,一会儿就回来。”
“是,夫人。”小蝉点了点头,眼见着柳如烟带着另外两个侍女出门而去。
柳如烟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他出门的时候,有一行人,已经到了离这个大院子不远的地方。
郝猛等人从壶关的后方,冒充北大营的士兵,已经顺利地混进了城内。进城之后,他们立即脱去了神策军的甲胃,换上了普通百姓的服装,在城内四处寻找他们的目标。
李俨等人的目标实在是太大了,没用多长时间,郝猛一行人,便找到了这个与别处明显不同的所在。这里的警戒,比起关内的将军府还要严密得多。
柳如烟出门的时候,郝猛也正在观察着这幢大院子。
“没有别的办法。”郝猛看着他的部下,“除了硬打进去之外,没有其它任何别的可能。”
“如何接近?”
“关内现在很混乱,关内所有人都在不停地向着关头运送守城物资,这便是我们的机会。”郝猛道:“大家都准备好去死了吗?一旦开始攻击,我们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第四百三十五章:狗急跳墙
壶关之下,伏尸累累,在如此窄小的展开面下,面对着如此险峻的城关,攻击者承受的伤亡,即便是再心硬如铁的将领,也会为之心颤。但朱友贞却是别无选择。从战术上来说,他如此的强硬地驱策着士卒攻击,绝对是失策的。但从战略上来讲,只要他能够达成最终的目标,但再大的牺牲也是值得的。
宣武军多年准备,他的军队也的确是强悍之极的,在遭受着巨大的伤亡的情况之下,他们的攻势仍然一潮高过一潮。
正所谓是踏着同伴的尸体,甚至于同伴的尸体被他们用来加高地基,使得他们能够更加接近于城墙便于展开攻击。
壶关之上,守军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如此疯狂的进攻,是他们前所未见的。此时守在关上的有二千千牛卫,一千神策军,一千苏群统带的昭义兵,另外,便是剩下的六百余名来自武威的黑甲兵再加上屠虎带领的一批护卫。
此时此刻,这六百余黑甲兵与这些护卫真正地成了中坚力量。
黑甲兵是李泽派出的身经百战的士卒,他们经历了横海之战,振武之战,以及在易水河畔的与张仲武的那一些惊险万分的战斗,对于他们来说,眼下的战争虽然看起来激烈无比,但比起当年的易水河之战面对着张仲武的两万骑兵雷霆般的冲击还是要弱许多。
没有真正经历过万马冲击场面的士兵,永远也无法想象那样的场面。
而经历了那样的场面而又活下来的人,再踏上战场之时,所看到的,于他们眼中心里,都不过是小儿科而已。
而屠虎的那些护卫们,都是一些江湖高手,结成军阵远远比不上普通的士兵,但在这样的战斗之中,他们却是如鱼得水,但凡有宣武军辛苦万分的爬上城头,立时便会变成他们的猎杀对象,论起单兵作战能力,这些护卫比起黑甲兵还要更强一些。
屠虎便带着这些人作为机动部队,哪里有危险,就出现在哪里。
也正是因为他们总是如同及时雨一般的随时出现在危险的地方,才让千牛卫,昭义军以及神策军的士兵们能够稳住心神。
柳如烟出现在城头上的时候,宣武军正好发起了又一波凌厉的攻势。一名宣武将领骑着战马,飞驰而来,呐喊声中,他在战马之上人立而起,单手用力挥动,一支钩索凌空飞来,牢牢地抓住了城墙,用力一扯,如同一名飞天神将一般,竟然就这样横空而来。
城上城下,在这一刻,都不禁为之神夺,都是不由自主地仰头看着这名飞来的将领,柳如烟却是不为所动,随手夺过身边一名有些发呆的士兵手中的长枪,一声厉喝,长枪破空而出。带着嗡嗡的颤鸣之声,划空而过,在空中将那名宣武将领一枪洞穿,眼见着那名刚刚还威风凛凛的宣武将领瞬间便如同一块石头一样掉落下去,城上城下齐声呐喊了起来。
城下,是悲愤的吼叫。
城上,是兴奋的呐喊。
刚刚死去的那名宣武将领,明显地位不低。
柳如烟一手持枪,傲然凌立于城头,一身火红的战甲是如此的耀眼。
城上的士兵士气大振。特别是千牛卫和神策军,在这一路之上,他们可是多次亲眼目睹了这身火红战甲,是如何的冲锋陷阵,一次一次地将阻拦他们的敌军冲得七零八落的。
壶关之下,朱友贞两眼赤红,“柳如烟!”他咬眼切齿地吼了起来:“将我的中军在旗向前再推一百步。”
“将军,再推一百步,就到了城上强弩的攻击范畴之内了。”护卫惊呼道。
“推进一百步!今日之战,有进无退。哨长死了曲长上,曲长死了牙将上,将领死光了,我亲自上,但凡后退一步者,斩!”朱友贞怒吼着驱马向前。
战斗之中主将的大旗向前推进,是在向所有的士兵展示将领坚定不移的信心,随着朱友贞的中军本阵前移,宣武军本来因为刚刚的巨大打击而消退下去的战意,瞬间又高昂起来。
战斗,再度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宣武军舍生亡死地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城墙,云梯损坏殆尽了,便将一根根的树杆扛着冲了上来,下面垫着尸体,士兵们嘴里咬着横刀,手脚并用地向上爬,城门一次次地被大力冲撞着,每一次冲撞,都会因为城头之上的擂石,金汁,或者单纯地开水泼溅下来而伤亡惨重,但只要还有一口气,便会再一次爬起来,再一次地发起冲锋。
薛平也提着刀冲了上去。城门楼子上,只剩下了公孙长明,两手拿着鼓槌,用力地敲击着。
相比起壶关之上双方凶险无比的搏杀,北面百谷山双方的对峙,却平静了许多。这里,是厉海统带着的三千神策军,对面的却是田平统领的一万魏博与昭义联军。
在朱友贞还没有抵达的时候,田平曾经努力地尝试过攻击,但在一次次铩羽而归之后,他也是泄气了。
而当朱友贞抵达之后,田平便失去了战场的主导权,成为了一支牵制百谷山神策军的偏师。百谷山虽然是新立的大营,但比起壶关来,也并不会轻松多少。
壶关至少还有百余丈的展开面,而百谷山上的神策军大营,却连这么大的展开面也没有。攻击也就更加地难了。
随着朱友贞方面在壶关的攻击一次次的失利,田平更加心灰意冷,在百谷山,纯粹变成了虚应故事。
这让百谷山上的厉海显得相当的轻松。
不过在饷午的时候,厉海的轻松却是不翼而飞了。
一骑飞奔而来,带来了一个哨所的驻扎士兵以及前去换班的另一什全部被灭的消息。
厉海飞马来到出事的地点,看到从密林之中拖出来的二十名手下的尸体,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这些士兵身上的甲胄都被剥去了,他们的旗帜,腰牌,统统都没有了。
敌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一清二楚。
他的目光看向密密的树林以及树林之间的那条羊肠小道,背脊之上的冷汗一股股的渗透出来。
“你们,马上回去告诉李真将军,北大营的指挥权,从现在开始,移交给他指挥。田平并不战意,告诉李真,紧守营垒,不挑衅,不出击。”厉海翻身上马,大声对跟随而来的亲卫道。
“厉将军,您去哪里?”亲卫大声问道。
“我去壶关,要出大事。”厉海道。
丢下这句话,厉海反手猛拍马股,竟然是单枪匹向,向着壶关方向狂奔而去。
疯了的朱友贞和疯了的宣武军,也让整个壶关疯狂了起来,城下的宣武军伤亡惨重,守城的一方,损失也渐渐地增大,整个关内,开始调集更多的青壮向着城池之上进发,更多的守城物资向着城头之上聚集。
而此时,距离壶关还有不短矩离的秦诏,愕然地发现,原本在四处围堵他的宣武军队,不知何时已经不知影踪了。而一直紧紧追着他的那支宣武骑兵,在昨天晚上他再一次甩脱对方之后,也再也没有跟上来。
斥候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归来,带回来了让他有些愕然的消息。
“这些军队都往壶关去了?”秦诏瞪大眼睛问道:“他们连后路都不要了吗?”
“大将军,所有的敌人正在远离我们,他们的目标都是壶关。”斥候们肯定地回答道。“将军,我们在打探的过程之中,还发现了一支敌人的运粮队,防护薄弱,要不要我们现在就去劫了他?”
秦诏沉默半晌,却猛然摇了摇头:“全军集结,去壶关。”
“大将军,壶关现在只怕集结了数万敌军,我们这千把人过去,只怕也济不了什么事。”
“是济不了什么事,但事出反常必有妖,朱友贞这么干,肯定有他的理由,他在搏命,想用他的命换皇帝陛下的命,先前我们可以牵制他的一部分兵马,现在他不理我们了,我们就要主动地贴上去,他不打我了,我倒想去打他了,全军出发。”
一声令下之后,千余骑兵再次上马,蹄声隆隆,向着壶关飞奔而去。
而就在更多的宣武军向着壶关前进的时候,在秦诏义无反顾地也向着战场的中心挺进的时候,一支多达两万余人的骑兵,也正从潞州城下武威军的大营出发,如同一把利剑一般,向着壶关方向奔来。而统带这支骑兵队伍的,赫然便是武威节帅李泽本人。
围攻潞州的战争,北面由曹信统一指挥,尤勇副之,兵马多达十余万人,而在西方,则是河东军主攻,由韩琦主攻。
壶关之内,战事已经持续了差不多一整天了,从早蒙蒙亮开始的进攻,直到此时太阳西斜,竟然是没有片刻的停歇。
城头之上在搏命,而在城内远离战场的李俨等人居住的所在,却还是一片祥和,关头之上震天的喊杀与隆隆的战鼓,传到这里,也不过隐隐可闻而已。
王夫人倒是神色平常,正抱着吃饱了奶的宝宝在院子里溜着湾,夏竹和小蝉两人随行在侧。
“王夫人!”耳边传来了呼喊声。
王夫人回头,便看到皇后正扶着李俨也正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陛下怎么出来了?”王夫人迎了上去。
“陛下说在屋里气闷,想出来走一走!”皇后轻声说着。
李俨侧耳倾听着隐隐的喊杀与战鼓之声,神色微微有些焦灼:“这场仗已经打了一整天了,前边有什么消息传来么?”
“陛下放心,没有消息传来,才是最好的消息呢!”王夫人微笑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