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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枪号     寻唐txt下载     寻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挡路的人都得滚开

    这时代坐马车绝对是一件让人无比酸爽的事情,你可以想象一辆没有减震设施的马车行走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之上那种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颠簸,没有久经考验的人,在上面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保管便会觉得五脏六腑一齐移位,吃下去的东西一齐上涌,随时准备冒将出来欣赏一下这外头的风景的状况。

    如果有可能,李泽是从来不愿意坐马车的,那怕骑马也算不得什么舒服的事情,但总比马车要好一些,而且骑马至少还追求了一个速度。

    不过这一次去县城,李泽是要去装大尾巴狼的,又有夏荷随行,而夏荷是不会骑马的,他便只能选择马车了。

    有时候李泽很是不明白,明明马车这么不舒服,为什么这东西,在一定程度之上还成了身份的象征,似乎没有一架马车,出门在外,你就极没有面子似的。

    在路上走了许久之后,李泽觉得有些明白过来了,一路之上,他看到了牛车,看到了驴车,还有骡子拉的车,还真就没有看到除开他之外的另外的马车。

    马是战略物资呢,家里能拥有几匹马,的确不是普通人能够企及的。而李泽坐的马车还是双马拉行的,在这个偏僻的地方,那就更罕见了。

    李泽一行五人,他与夏荷坐马车,屠立春与褚晟骑马卫护两侧,十二充当马夫,坐在车辕之上赶车,他的屁股之上挨了打,到现在还没有好利索,只能悬空坐在车辕之上,每每一个颠簸挪动了他的屁股碰到了伤处,他便疼得龇牙咧嘴,丝丝的倒吸凉气。

    李泽是个不愿吃亏的人,既然这道路他无法改变,马车的总体性能他也没本事改进,那么在内部想想法子让自己坐得稍微舒服一些,还是很有必要的。他的这架马车,从外表上看,与这世上绝大多数的马车并没有什么异常,不过内里可就区别大了。马车内部,除开了地板,其它的地方,都用上了软包,绸缎做成一个个的袋子,内里填上棉花,压平之后用针线缝制成了一个个的小方块,然后再蒙在所有凸起的地方,以防马车颠簸之时撞着脑袋。两个座位之上,同样用绸缎做成的两根带子将他与夏荷两个人牢牢地绑在车壁之上,李泽美其名曰为安全带。

    还别说,这样两根带子将人交叉一绑,些许的颠簸还就好了许多了,当然,左右摇晃那就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硬扛了。

    李泽系着这两根带子还没有什么,不过夏荷被这两根带子一勒,美景可立时就显现出来了。原本穿上宽松的外衣之后,夏荷的身材已经基本上被掩盖住了,可这么一绑,却立时让她现出了原形,当真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坐在他对面的李泽,一路之上都笑咪咪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夏荷。

    所谓秀色可餐,有这么一个小美人坐在对面让自己欣赏,也总算是让这种有些痛苦的旅程多出了一些乐趣。

    愈是靠近县城所在,路上的行人便也渐渐的多了起来,道路也好上了许多,不再是早先的那种到处坑坑洼洼不平的泥巴路了,一些细碎的小石子被压实在道路之上,两边也能看到排水的沟渠,马车立时也走得平稳起来。

    撩开马车帘子,李泽往外看去,赶着车的,挑着担的,牵着驴子骡子的,还有推着独轮车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条道路之上倒也算得上是行人如炽。有唐一朝,女子的地位还是较高的,当官的有女的,做生意的有女的,下田干活,当垆卖酒,都是家常便饭,可不像明清时期对女人的禁锢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今年年成还是不错的,算是多收了三五斗,但粮价也是应声下跌,不管过去了几千年,地主老财商人对付老百姓的手段,倒也是没有怎么变过。

    想到这里,李泽便有些脸红,因为本县的粮价被打压,其实就是他的义兴堂的杰作。这两年来,义兴堂几乎已经垄断了全县的粮食交易,粮食价格如何,几乎就是义兴堂一句话的事情。现在压低粮价,等到了明春青黄不接的时候,再涨价卖出来,这是一门稳赚不赔的生意。

    粮食,在这个时候,可是硬通货。

    可脸红归脸红,事情该怎么做,还得怎么做,他不做,有的是人做。李泽上一辈子和这一辈子都没有什么圣母心,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自己力所能及之处,自己认识和亲近的人之间,他愿意去帮助他们,至于那些不认识的人,他并不觉得自己要替他们负什么责任。

    那是官府的事情。

    官府既然收了税,当然有义务管他的子民的死活,而李泽,是冒着风险做生意的人,当然不会去承担他不该承担的事情。

    因为,我也是缴了税的啊。

    想到这里,李泽在心里稍微的吐槽了一下。说起来税还真不高,商税十税一,但如果你以为真只有这些开销那就太天真了,上下的打点都要到位,不然一个小吏便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各种各样的防不胜防数不胜数的乐捐乐输,大头也是他们。当官的心里门儿清呢,能把治下百姓的那些税赋收起来,那已经是可以敲锣打鼓庆贺的事情了,捐输这样的事情,是不能太指望的,还是敲诈商户来得痛快。义兴堂自然是首当其冲的,如此一年下来,已经是十税三四了。

    看起来的确是有些高了,但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做生意的利润也是奇高无比的,交通的落后,信息的闭塞,使得流通变得困难无比,此处的货物,特产只消到了彼地,基本上都能卖出高价来。

    上一个月,义兴堂刚刚便乐捐了一笔钱,是县里准备为成德节度使李安国,也就是李泽的老子贺寿而摊派下来的。

    李泽是真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情,居然可以公开摊派的,后来想想也就释然了,皇帝老子过寿,不但是普天同庆,当然也是要普天出钱为皇帝贺的,他老子在成德这一亩三分地上,跟皇帝有什么两样吗?

    只是李泽猜测着,这县里,州里的官儿们,大概也借着这件事搂了不少钱。

    不但义兴堂出了钱,便是李泽,也派屠立春专门跑了一趟,给他老子送了一件礼物,就算自己不受老子待见,但当一个儿子该尽的孝心,还是要尽的。不过结果让李泽很是心凉,礼物倒是收了,但连一句回话也没有,因为屠立春压根儿就没有见到节度使大人。

    与公孙长明的谈话,让李泽意识到,大争之世,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来临,眼下的平静,只不过是大暴发前最后的宁静了,也不知这段宁静是二三年,还是四五年,但不管怎么样,他要趁着这段最后的平静时间多挣一点钱,他需要很多的钱来为自己铺后路。等到战争爆发,做生意可就成了一种奢望了,没有强大的武力的商人,在那样的年代之中,只会成为强盗和兵匪们的最爱。

    这样的关键时刻,义兴堂现在的大掌柜居然想要出幺蛾子,李泽如何能容忍?自然是要将他踢出局了。

第三十二章:新情况

    程维,义兴堂原本的当家人,今年四十有二.三年之前,义兴堂发往横海军节度使治下沧州的一批货物遭遇乱民,不但货物被抢了一个精光,连麾下的伙计也死伤惨重,最后只回来了三个,这一次的损失,让义兴堂立即便陷入到了绝境当中.李泽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介入义兴堂的,当时没有李泽的大笔资金注入,义兴堂不但要立时破产,只怕程维还得吃官司,当他的家产都不够赔偿的时候,便连家人也会被发卖为奴来抵偿损失.对于义兴堂来说,当时的李泽,不谛于是救命恩人.

    李泽注入了一万贯钱,占了义兴堂百分之七十的股份,而此时义兴堂能够拿出来的,唯有他们多年在横海军节度使治下经营起来的销售网络和那些必要的关系.而这,也正是李泽所看重的.

    之所以选择义兴堂,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便是横海军节度使治下是临渤海的,这对于李泽将来在时局不妙的时候,泛舟海上跑路去也就是非常重要的了.

    不过人心总是贪婪的,当义兴堂渡过了最艰难的岁月,当义兴堂在李泽派出的人经营得红红火火,赚得钱越来越多的时候,程维的心里终于不平衡了.

    义兴堂原本是他的呀!如果不是那一场无妄之灾,现在义兴堂所赚的每一分钱都该是他的.武邑城内那数十家店面,那支现在多达数百人的商队,每年超过十万贯的收入.

    李泽冷笑了一声,他也不想想,如果不是李泽的注资,义兴堂早就死了,如果不是李泽派出了屠虎和另一些护卫在三年的时间里,逐渐建立成了一支数百人的武装商队,义兴堂又怎么能在并不稳定的横海军节度使治下顺利往来?如果不是李泽那一个接着一个的商业计划,义兴堂又怎么可能在三年的时间里不但起死回生,还成了武邑县首屈一指的大商号?

    李泽的确利用了他过去的一些关系和销售网络,但这三年来,屠虎已经将这个销售网络扩大了数倍,足迹遍及横海军节度使治下各州,府,县,过去他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生意保护者,如今已经被屠虎直接经营到了刺史一级的官员.

    这世上那有白白的收获呢?

    自从这位开始动了这个心思之后,他便积极的运作了起来,先是使了大钱为自己的儿子捐了一个武邑县刑曹的官帽子,然后与武邑县的县令搭上了关系.

    这位县令也是一个妙人儿.想起武邑县的现任县令杨开,李泽便有些想笑.前任县令高功如今已经升官了,不过他似乎与杨开有些过节,竟然没有交待他不要惹自己.高功在武邑县多年,对于自家这个庄子的特殊性,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也许有人暗示过他,所以这么多年来,武邑县收税赋的税丁税吏,从来都没有去过李泽的庄子上.而李泽的那几百家佃户,也是向来只知李泽而不知有官府的.

    这个杨开啥都不知道,居然就敢打自己的主意.

    也许自己的老爹根本就不在意自己,所以忘了这回事吧?总之这位杨开对自己一无所知,偏生却又是一个贪财的,与程维一拍即合,开始想法子谋夺自己的义兴堂了.

    手既然伸出来了,自然便要干净利落的斩断,自己也正好将义兴堂完完正正的拿过来,一个受自己完全控制的义兴堂,还可以做更多的事情,而不必像现在,还有些束手束脚.

    上一辈子,李泽便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在他成功的过程之中,不知受到了多少挫折,遭遇了多少背叛,像程维这种程度的,在他看来,简直就是小孩儿过家家一般不值一晒.

    程维最大的依仗大概便是这位杨开杨县令吧?恐怕他无法想象,一个区区的县令,自己还真没有放在眼里.

    “公子,武邑城到了.”屠立春的大脸蛋子出现在李泽的眼前.

    李泽点了点头,马车放慢了速度,向着城门走去,正在城门口排队交钱的人,立即便闪开了道路,有马车,有骑马的扈从,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便连城门口的税丁也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一般来说,这样的人家进城的时候,也就是他们大发利是的时候,当然不是敲诈,敢敲诈这样的人家,分分钟便会让他们丢了饭碗,他们只要奉迎得当,大把的赏钱总是少不了的.

    税丁们粗暴地将城门口一些还没有来得及让开的百姓往两边驱赶着,”眼瞎了么,看不到有贵人来了么,快快让开,被马踩了踢了,可没有人可怜你们.”

    驱赶完所有人,整个城门便空荡荡地出现在李泽的面前.税丁头子便笑容满脸地迎了上来,点头哈腰地向着高踞在马上的屠立春道:”大爷,路已经清了.”

    “嗯!”屠立春满意地点点头,从怀里摸出几个银角子,丢给了税丁,”兄弟们辛苦了,请兄弟们喝酒.”

    “多谢大爷.”税丁想到会有赏钱,但真是没有想到会有银角子打赏下来,这几个银角子,顶得上他二个月的薪钱了.

    打赏完了税丁,屠立春又掏出了一把铜钱,”这是进城税.”

    “那里还用进城税呢?”税丁头目摇头笑道.

    “我们可是规纪人家,不能破规纪.”屠立春收敛了笑容,冷冷地道.

    “是,是.”看到屠立春脸色不善,税丁头目赶紧接过铜钱,规规纪纪地将这些铜钱倒进了一边装税钱的箱子里头,虽然屠立春给的这些铜钱,远远地超过了他们需要缴纳的进城税,他也没有敢再揩一层油.

    屠立春在前,褚晟在后,一行人大摇大摆地进了城,李泽掀开了窗帘,看向外头,突然失声笑了出来,一边的夏荷好奇地将头凑了过来,一看也是笑了起来.

    城门洞子里,时隔两年多了,居然还贴着石壮的通缉画像呢,两年多了,纸张早已经泛黄,边角也缺损了不少,但石壮大致的模样还是看得很清楚的.

    “这个画师手艺不错.”放下帘子,李泽肯定地道:”回头让褚晟去打听打听,让这个画师给你画一幅.”

    “画的是挺像的,不过石爷没有这么凶恶吧?”夏荷笑道.

    “凶恶?你还真没有说到点子上,那个时候的石壮啊,模样叫狰狞,屠立春胆子够大了吧,当时给他都吓着了.”李泽道.

    夏荷连连拍着胸脯,”这样啊,还真是看不出来.”

    马车吱吱卡卡的前行,却不知后面城门口,包括一众税丁在内的人此时都看得呆了,夏荷的脸虽然只在窗口露出来那么一小会儿,却已经让这些人惊为天人了.

    马车往前走了百来步,却又停了下来,屠立春的声音再度在外面响了起来:”公子,孙雷过来了.”

    马车里的李泽没有答话.

    马车外,屠立春的脸色也冷了下来:”怎么没有在城门口迎接公子?”

    “屠爷,我本来已经要出来了,却又被程大掌柜给拉了回去,絮絮叼叼地说了好一会儿子话,好不容易打发他了,这才赶过来的.”孙雷是从庄子上出去的,此刻站在马车前,束着手,一脸的不安.

    “他跟你说些什么?”屠立春冷冷地问道.

    “他说,县太爷明天要去他家做客呢,邀请我去作陪呢!”孙雷低声道,”他一脸得意的模样,看起来是不怀好意啊.”

    马车里,李泽冷笑了一声,这是借着孙雷的嘴,来给自己传话啊.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让自己知道他不是好惹的.

    “不必理会他,你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明天,跟着我一起去,我来会会这个县太爷.”李泽在马车里道.

    “是,公子,不知公子现在是去义兴堂呢,还是先去歇着?”孙雷问道.

    “忙什么,义兴堂的事情,公子一清二楚,一路也是乏了,有事明天再说,你回去之后给那个程大掌柜说一声,就说公子已经来了.其它的,就不必多说了.”

    “是.”孙雷想了想,又道:”公子,这几个月来,我一直觉得事情不太对,便多了个心眼儿打听了一下,似乎这个县太爷与翼州别驾沾亲带故,就在前两天,别驾的公子也到了武邑了.”

    “哦?”这倒是一个新情况,李泽不由皱起了眉头,翼州别驾,这可是在自己老子面前也有些脸面的人物了.想了想,他撩开帘子,对褚晟道:”你不进城了,回庄子一趟,请公孙先生过来.”

    “是!”褚晟也不废话,立刻便圈转马头,向着来路驶去.

    “孙雷,这件事你做得不错,要是这个别驾公子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还真是有些被动,我记下了.”

    “多谢公子.”孙雷大喜.”那公子,我就去了.”

第三十三章:艰难的人生

    李泽在武邑除了义兴堂之外,还另置了一份产业,买下了一幢宅子。而这宅子的原主人,便是被石壮操刀半夜而入将满门老小宰得干干净净的那个祸害了他妻子的纨绔大少。两年多前,这不仅是轰动武邑的大案,更是惊动了翼州刺史,为此还专门派出了人手协助武邑缉捕石壮。不过谁也没有想到,做下如此大案的石壮压根儿就没有离开武邑,正在某人的庇护之下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

    时日一长,来自翼州的官员早就拍拍屁股回家了,这件案子便成了一件悬案,而这宅子便也成了武邑城中的有名的凶宅,不时会有一些离奇的传闻在县中流传,更是惹得众人对其避而远之,不但本宅无人问,连周围的几户人家也纷纷搬离。

    李泽喜出望外的捡了一个大便宜。不但买下了这幢凶宅,连左邻右舍也一并吞了下来,两边原本的主人只要能顺利脱手就已经上上大吉,价钱自然便很喜人。

    李泽可不在乎什么凶宅,杀人的凶手,如此正在他家猫着呢,再说了,自己麾下的屠立春,屠虎,陈炳,晟那一个不是杀人如麻的好手,正好拿来镇这个宅子,真有鬼魅作崇,便拎过来再杀一遍。

    原本就颇大的宅子在兼并了左邻右舍之后,便成了一个占地近二十亩的大宅,武邑城中头一份儿,平素便是屠虎带着一干商队的人居住在这里,一旦屠虎带着商队运送货物离开,这里也便只留下了少量的照看宅子的人手了。

    李泽放在义兴堂里的人手,主要便是屠虎与孙雷了,孙雷负责商业之上的运作,而屠虎主要是跑外面,建立完善起一个个的销售渠道,网络,以及顺利开展生意所必需要打点到的关系。当然,在做这些事的同时,屠虎还按照李泽的吩付,依赖着这些商业网点,建立起了一个个收集情报的据点。兴义堂每到一地,必然会在当地某一个关键节点之上置产置业,在李泽内书房里有一份详细的地图,上面详细地标注了每一处义兴堂产业的所在位置,如果将这些产业都连起来的话,便可以清楚地看出来李泽的目标所在,他正一路将自己的触角向着海边延伸。

    李泽的确是想要跑路,但他却不想跟一条丧家犬一般的狼狈而逃,即便要走,那也要走得潇潇洒洒。上一辈子他吃够了生活的苦头,后来发达了,便发誓一定要让自己的余生过得舒服,这一辈子嘛,在李泽看来,仍然是上一辈子的延续而已。

    可不能亏待了自己。哪怕是将来跑到海上去了,自己也要有能力享受到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义兴堂是成德节度使治下的商号,但生意的重点,却一直放在横海军节度使治下,压根儿就没有在成德节度使治下四州数十个县下过任何功夫。

    屠立春和屠虎二人倒也非常赞同李泽的这种做法,如果义兴堂在成德发展,极易与成德的那些大商户发生冲突,而这些大商户的背后,又莫不是有成德的实权人物在撑腰,李泽的背景实力自然是不怵除了他老子和大哥的任何一个人的,但偏偏他就不能让人知晓这一层关系。因为一旦如此,他的事情必然就会被人抽丝剥茧的查出来,义兴堂的事情倒也罢了,一旦让人知道了秘营的事情,那就了不得了。

    可拔出萝卜带出泥,真要让人摸到了门槛外,再想将人拒之门外,那可就费时费力而且不见得能有好效果了。

    所以义兴堂一直以来是卯足了劲儿的在横海军节度使治下发力经营,在本地,大家就就知道义兴堂在城里有几十家铺面,至于在整个成德,义兴堂就更没有存在感了。而这,恰恰也最符合李泽的利益。

    声张的不要,悄悄地干活,时间一到,立即脚底板抹油,溜之大吉。

    主家要来小住的消息,早就传到了大宅里,当李泽抵达之时,大门后面的庭院之中,仆人管事分成男女两行,已经站得整整齐齐地在迎接李泽的到来了。

    李泽极少来这里,两年多来,他仅仅是在这宅子改造之后来了一趟,然后便将这里完全丢给了屠虎。

    屠虎与他哥哥屠立秋一样,都是军中出身,不过比起屠立秋来,他脑子更活络,也更机灵,不过管起家宅来嘛,也就不那么耐烦了,而且他一年上头,倒有**个月在外头跑,所以便直接采用军法管理,简单,规纪,极易量化。

    仆人管事个个都强壮精悍,便是家里头的仆妇,一个个也都是膀大腰圆,一看就是有一把子力气的好手,这倒充分体现了屠虎两兄弟的特点了,在他们眼中,这样的人才有一个干活儿的样子。

    主院儿早就收拾好了只等李泽入主,外头的事情自然有屠立春去打理,而屋里的事头,夏荷也是经验十足地安排几个仆妇转眼之间就将带来的东西收拾得停停当当,李泽自己嘛,就是背着手在偌大的宅子里转了几个圈子。

    两年前规制的这宅子,当初那些种来的树木花草也终于都成形了,算是有了一个模样可以入眼了。巡视了一遍之后,李泽才满意地回到了房中,夏荷算准了时间,一杯泡好的茶温度正适合入口。

    美美的喝完茶,换好家居便服,屠立春也已经安置好了外头的物事,进来求见李泽。

    “那个翼州别驾,你熟悉吗?”李泽示意夏荷给屠立春也倒了一杯茶,等到屠立春坐定之后,便问道。

    “公子,翼州别驾叫王温舒,是翼州刺史曹信的大舅子,深得曹信的信任与看重,即便是在节度使面前,那也是有面子的。”屠立春道。“王温舒有两个儿子,长子王明仁,在大公子门下效力,次子王明义,没有做官,却是在做着生意。”

    李泽皱了皱眉头:“我就知道,到了别驾这个级别,一定会和李澈扯上关系的。只怕这王明义做的生意也不简单,里头一定有曹信的份子吧?”

    “那是自然的。王明义在翼州商界,那是头一号人物,几乎是一言九鼎,仗的就是这一层关系啊,我们义兴堂一直不在翼州发展,以前跟他们自然没有多少交集,但现在王明义的眼光瞥了过来,我们的确是有些麻烦。”

    “所以我请了公孙先生来,看看能不能糊弄过去。”李泽有些烦恼地揉着太阳穴,这时代,想要做生意,就离不开官面上的关系,生意做得越大,与当官的交集就越深,而他想要瞒住的两个人,偏生又是这地面之上最有权势的两个人。

    “这件事扯上了王明义,只怕最终会传到大公子耳朵中,我们还是要早做准备才好。”屠立春也是忧心忡忡。

    李泽点了点头:“秘营那边的事情,一定要藏得严严实实的,只要这件事不露白,光是做生意这么一桩子事,或者还在李澈的容忍范围之内,他已经富贵双全了,我只要富而已,如果他真是不容于我,那我说不得就要奋起反抗了。”

    想了想,又颓然道:“不过好像没有什么作用啊!论名份论不过他,比实力比不过他,哪怕就是用蛮力打架呢,估计他也是可以完虐我的,这人生啊,可真是艰难呢!”

第三十四章:怒不可遏

    李泽感慨着人生的不易,这些年来,他竭尽全力地想要隐瞒住自己的存在,尽量地让自己在父亲和那个兄长哪里成为一个透明人儿,但不管他如何努力,他最终还是痛苦地发现,想要绕过他们,似乎是一个根本就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在成德这片天空之下,他们就像是天上的太阳,光芒无处不在。那怕自己瑟缩在了最偏僻的角落里,光芒的余晖仍然是不可避免地扫到了自己。

    这让他感到很挫败。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模糊化处理,能拖得一时,便是一时了。一念及此,对程维不由得心中更是大恨,如果不是此人贪念作崇,自己本可以还隐藏上好长一段时间的。

    李泽本来以为程维在得知自己到了武邑城,哪怕是做一做面子上的事情,也该来宅子里拜会一下自己,但他一直等到了天黑,却只等来了程维的一份请柬,明天饷午程维将晏请宾客,主客居然就是那位别驾的公子王明义,县令杨开与自己,都是陪客。

    而请客的地点,更是耐人寻味,居然放在了义兴堂总部所在地。

    严格意义上来说,义兴堂总部那是李泽的产业,居然在李泽的地盘之上大摇大摆地把自己当主人请客,这就是完全没有把李泽放在眼中,也是要将李泽一棍子打翻的意思在里头了。

    李泽冷笑了几声,随手便将这份请柬撕得粉碎,扬手抛开。那里是他的地儿,他想去哪里,还用不着别人下帖子。

    原本还想着给这个程维留一点面子的李泽,此刻已经只余下了愤怒。既然你不仁,那就休怪我不义,本来还有一些汤留给你喝,现在连渣滓也不会留给你了。

    看着李泽脸沉似水,夏荷小意地走过来安慰道:“爷,为这种人值不得生气来着,一个小丑而已,却容他蹦哒几下,最后一脚踩死得了,现在他蹦得越欢,等到踩死他的时候,不就越是快意吗?”

    “关键是他这几蹦哒,有可能让我的全盘谋划出现问题,甚至有落空的可能。”坐在池塘边回廊下的李泽恨恨地往把手中没有吃完的点心砸向那些已经枯黄的荷叶,立时便引来了大群的鱼儿追逐。

    “这哪里是几个钱的问题呢?”

    闻听此言,夏荷也沉默了下来,对于李泽的大计,她才是最为清楚的那一个。

    廊下传来了脚步声,李泽回头,便看见屠立春带着孙雷正急步而来。

    “那个程维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啦?”看到孙雷,李泽怒极反笑,定然是义兴堂总部那边又出了什么问题,否则这个时候,孙雷就不该出现在他这里。

    孙雷苦笑着:“公子,我被程维给轰出来了,不仅是我,还有总部我们的人,都被轰出来了,现在帐房,库房等重要的地界,他已经全部抢走了。”

    “哈!”李泽伸手一拂,将栏杆上的青瓷小碟扫落进了池塘,咕咚一声溅起了几片水花,下面的鱼儿先是一惊之下四处游散,但片刻之后,却又聚拢了过来,伸着小嘴,贪婪地琢食着水中的点心碎末。

    “人才财死,鸟为食亡。”李泽道:“这个程维,大概是想要将我赶尽杀绝了,在他看来,一个别驾公子,一个县令,治死我这个默默无闻的人,简直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吧?孙雷,他找的什么借口轰你出来的?”

    “小人反对他在义兴堂总部内设宴,因为他没有那个资格。”孙雷道:“他肯定也是料定了我会这样做,所以是带着人来的,他的儿子程奉不是县里的刑曹吗?身边还跟着好几个公差呢,我一出声反对,他便直接将我叉出来丢出了义兴堂,接着又把我们的其它人都抓了丢了出来。”

    “他也算是一个行动派了。”李泽淡淡地道:“不过心还是不够狠辣,要是我来办这件事,这个时候就会把你抓进牢房里去,然后诬陷你谋反,连夜一顿大板子下来,逼得你攀诬我为主谋,这样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利用官府地力量将我摁倒在地上,嘿嘿,嘿嘿!”

    孙雷闻言一惊,赶紧道:“公子,就算他敢这样做,小人也绝不敢攀诬公子,哪怕被他们打死呢!”

    “我知道你是一个忠心的。”李泽笑道:“行了,就这样吧,你下去好好休息,明天晚上是吧,我们就去好好地赴这一顿宴席,记得当年我们注资进入义兴堂的时候,就是从哪里开始的,那么,也就从哪里结束吧,也算有始有终。”

    “是,公子,可是我们在总部的那些帐目,还有日常的流水明细,现在都落在对方的手中,只怕很快那杨开和王明义都会看到,这只会让他们更加眼红从而下定谋夺公子产业的决心。”孙雷有些担心。

    “没事儿,该来的避不了,该是我们的跑不了。”李泽挥挥手,“放心的和你的手下去睡你的大头觉吧,明天饷午,精精神神地跟着我去重新接管义兴堂总部。”

    看到李泽胸有成竹,一边的屠立春也是神态轻松,孙雷勉强将心往肚子里面放了放,只是这个晚上,真想安安稳稳地睡一个大头觉,怕是不可能的了,但愿别做噩梦才好。

    而此刻,义兴堂总部之内,程维站在大堂之上,眼神热切地抚摸着面前朱红的大柱子,便像是在看着热恋的情人。

    “我程维,终于又回来了。我的义兴堂,谁也夺不走。”抚着柱子,看着中堂之上悬挂着的那龙飞凤舞的义兴堂三个大字,他喃喃地道。

    这几年之中,他挂了一个大掌柜的名头,却连这义兴堂都很少来,因为即便来了,那些重要的地方,也根本就不容他进去。只是每年到了年底分红的时候,他才能在这里坐上一坐,喝上几杯酒,然后带着这一年的分红惆怅地回到家中。

    “父亲。”程奉大步走了过来。

    “帐目都带好了?我们还要马上去见王公子和杨县令呢!”程维看着儿子道。

    “父亲,总帐我已经全部整理出来了。”

    “那就好。”程维道:“从明天起,义兴堂,就又可以重新姓程了。”

    “父亲,此事还会有反复吗?”

    “能有什么反复?我只要六成份子,杨县令拿走一成,王公子什么也不干,拿走二成,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程维道:“放心,我与他们已经谈得妥妥贴贴的了。这世上,我就没有见过见到钱不眼开的人!今儿个把义兴堂的总帐拿给他们一看,他们只会更加地下定决心支持我。”

    “我是担心屠虎!”

    “屠虎以前不过就是替那李泽跑腿的,现在我们给他一成股,只怕他睡着了都能笑醒,放心吧,已经有人去找他谈了。”程维轻松地从程奉手中接过帐目,“我们走吧,别让他王公子与杨县令等太久了。”

第三十五章: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武邑县衙在西城,与这座并不大的城市里其它的宅子比起来,县衙就显得特别破旧了,大门之上原本朱红色的油漆早就斑驳不堪,大片的脱落了,飞桅之上的走兽,甚至还坏了一个,直接没有了脑袋,却仍然矗立在哪里,整个看起来,如同一个破落户.

    “杨兄,这里该修修了.你在翼州城里也是养尊处优的,这住得惯?”一个略显富态,身着月白衣衫的三十出头的中年人坐在桌边,叮的一声盖上手里的茶碗盖,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既然放了外差,自然就得有吃苦的准备,不过武邑算是不错了.王贤弟,你见过修自家房子的,见过修府衙的吗?”坐在对面的的人年龄稍大一些,面容略显阴鹫,上唇蓄着整齐的胡须,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此刻一笑,倒是让一张本来看起来很严苛的脸显得温润了许多.

    白衣男子轻笑了起来:”见过啊,曹刺史啊,李节度使啊,当年上任之时,可都是大兴土木哦,每隔上三五年,总是会修耷一遍呢!”

    “贤弟取笑我了,我能与李节度使,曹刺史相比吗?他们都知道自己会很长很长时间一直呆在这个位置之上,甚至于儿子孙子都会呆在那个位置之上,自然会将房子修得舒舒服服的.而我呢,谁知道能在这里呆多久,铁打的府衙流水的官嘛.”中年人指着对面的白衣男子笑道.

    这两人,白衣富态的中年人,便是翼州别驾王温舒的二儿子王明义了,而坐在他对面的年龄稍大一些的,就是现在的武邑县令杨开.

    “所以一上任不久,便想着大捞上一笔?”王明义看着杨开,意味深长地笑着.

    “千里当官,不就为财吗?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别的念想吗?我已经三十有五了,不过呢,我读了这些年的圣贤书,却又做不来刮地皮的事情,便只能瞄着那些奸商了.不成想,居然还有人送上门来.”杨开矜持地端起茶碗来,抿了一口茶.

    王明义哈的一声笑:”我可也是奸商.”

    “你是吗?”

    “我不是吗?”

    两人对视,都是爆笑起来.

    “难怪你这一次还想起我来,说句老实话,看到你送去的有关这个义兴堂的资料,我真是吓了一跳,想不到小小的武邑,还藏着这么一条大鱼啊.真正是出乎意料之外啊.”王明义显然对此很感兴趣.”这个义兴堂主事的很聪明啊,居然不在翼州方向铺开,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早就瞄上了,还能轮得到你.”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请你好好地查一查这个义兴堂有什么背景嘛!能做到这个程度,太让人惊讶了,我是担心他背后有人啊.”杨开正色道:”如果这个义兴堂一般的话,我捞一笔快钱也就罢了,但现在发现他居然是一个能下金蛋的鸡,就这样毁了,那也就太可惜了,不过我对于经商一道实在是没有什么心得,所以便想到了你.”

    啪的一声响,王明义双手一合,”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这个义兴堂的浮财虽然不少,但我还真没有看在眼里,不过他们在横海军节度使那边铺开的销售渠道,才是真正的好东西啊,如果毁了,那就太可惜了.”

    “我虽然不懂经商,但这一点还是能看见的,如果这渠道落在你的手里,想来我们接下来就会财源滚滚,日进斗金了.”杨开略显兴奋地道.

    “我两成份子,你一成份子,那个什么屠虎一成份子,对于这个分配比例,你满意?”王明义嗬嗬笑道.

    “那个程维是个没本事的,不过你嘴里的那个屠虎嘛,是个人物,义兴堂的销售渠道全部掌握在他的手里,所以啊,给他一成份子,将他先拉过来,那是必须的,至于以后嘛,那就再说了,以你的本事,两三年之内,就没有办法取代他?至于程维,哈,看在他给我们提供了这条财路,给他一成份子,让他白吃分红,已经是大大的便宜他了.”

    “这样的话,程维岂不是会觉得憋曲?”

    “如果一成份子不愿意,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大青山里有不少的盗贼,官府屡禁不绝,这明然是有内应给他们通消息,为他们提供物资啊,像义兴堂这样有自己的货物渠道,有自己的商队的,除了他们,还能有谁?”

    看着杨开,王明义摇头道:”官字两张口,果然是全凭一张嘴啊!”

    “王贤弟,别忘了,你的父亲,姨父,兄长可都是官.”杨开轻笑道.

    “那就这样定了.”王明义道:”程维一分,屠虎一分,剩下八分,我六你二,如果程维不识相,他的那一份便归你,因为拾掇他需要你动手,至于那屠虎,等以后我掌握了整个义兴堂之后,我们再平分如何?”

    “没问题.”杨开点头道.

    两人谈笑之间,便定了义兴堂的事情,可怜那兴冲冲地正在往这里赶的程维做梦也想不到,他费老了力气促成这件事,最终却只能得到一成股份,比起以前还少了两成?如果他稍有不满,接下来不但连这一成也拿不到不说,还有性命之忧.

    如果他能听见这两人的对话,想来必然会后悔不已.可是这个时候已经被幸福的未来冲昏了头脑的他,还正兴高采烈地往县衙赶呢,却不知,他每走一步,都是在往鬼门关那里多走一步.

    而至于义兴堂真正的老大,那个十四岁的少年李泽,两个压根儿就没有考虑,杨开查到了庄子上只有这一孤儿寡母,而王明义又确定这一对母子背后根本就没有人撑腰,这样的人家,居然有如此多的资财,与小儿怀金于闹市之中公然而行又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是别人嘴里的一块肉而已.

    “王贤弟,你说那高功也不是善茬,他在武邑当了十年县令,怎么就没有动动这个脑子呢?”杨开有些不明白,”那家伙情愿刮地皮,弄烂了名声,也不愿去碰义兴堂,这里头真是有蹊跷啊!”

    “也许他们背后送了钱,也许他与那位女主人有什么瓜葛呢?杨兄没有见过这一家人?”

    杨开摇了摇头.

    “高功当了十年武邑县令,不知走了什么门路居然直接去了镇州节度府任职,这才空出了这个位子,杨兄才能补上,或者这便是天授我们这等资财吧!说起来这一年来,我的日子也很难过啊,姨父需要扩充军队,需要整顿军备,要的钱越来越多,再没有新路子,我都快要支应不过来了.”

    “整顿军备,这是要打仗了吗?”杨开脸色略变.

    “谁知道呢?反正这世道透着诡异.镇州李公那边传来的意思.所以大家都在悄悄地准备着.可这军队啊,就是吞金兽啊!”王明义叹息道.

    “你大哥在镇州任职,极受李少将军信重,就没有什么确切的消息?”

    “没有.这一次节度使府之中嘴巴紧得很,或者真正知道真相的,也就只有节度使和少将军吧.”王明义道.

第三十六章:虎狼

    在成德这片土地之上,节度使李安国是盘踞其上的一头斑斓猛虎,而其治下的四个州的刺史,便如同是狼,他们是这个食物链的最顶端,高高在上,俯览着他们的地盘并从这片土地之上攫取营养来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壮,从而施实更加强力的统治。而诸如王明义,杨开这样的人,也就只能算是鹰犬了。

    但就算只是鹰犬,他们对于底层的百姓而言,仍然有着生杀予夺之大权,一言可决人生死,一言可断人荣辱。

    对于他们而言,弱肉强食便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地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就像眼前,不管是李泽还是程维,在他们的眼中,都不过是一盘可口的食物而已,区别,只是在于如何吃下去而已。别人的万贯家财,在两人轻描淡写的一场闲谈之中便已经易主,至于被他们剥夺了这些财富的两户人家是怎样的心情,他们压根就没有想过。

    一头猛兽,在吃掉面前的羔羊之时,自然是不会考虑羔羊的心情的。

    程维父子连夜巴巴地送来了义兴堂的总帐薄和全年的流水帐时,连王明义与杨开的面都没有见着就被打发回去了,唯一得到的回复,就是明天午时会准时去赴宴。

    二人失落的离开的时候,县衙之内,王明义与杨开两人却正面面相觑。

    因为从帐薄之上反映出来的东西,让二人都惊呆了。杨开是不大懂的,但王明义却是此中大行家,只是粗略地一看,便大概估计出了义兴堂目前的价值到底有几何。

    那怕只是最保守的估计,他也有些惊着了。

    “去年一年,纯利润超过了十二万贯,今年这还在秋上,纯利润已经超过了十五万贯,预计全年会超过二十万贯。”王明义脸色潮红,看着杨开道:“而三年前,义兴堂的全年收入不过万贯,一次风险就让他陷入倒闭的危机,这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商号起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有的一切,都是在这个李泽入主义兴堂之后发生的。三年时间,利润翻了二十倍,这个结果让两人瞠目结舌。

    “还能看出一些什么?”

    “给我时间,自然能从这些帐薄之上研究出他们做生意的手法,以及资金运转的脉络。”王明义沉吟道:“不过杨兄,我现在突然有些忐忑起来。”

    “怎么啦?”杨开哗哗地翻着帐薄,他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然后那最后的数字却是清楚明白的,翻动着帐薄,便似一贯贯的铜钱在他的眼前飞舞,在耳边碰撞,心情好得实在不能再好了。

    “杨兄,我现在担心,这个义兴堂在横海军那边有没有什么强力的背景?如果有,那就有些麻烦。否则我实在想不通,这个义兴堂,是怎么赚取了这么多钱的啊?”王明义自己就是生意上的大佬,在翼州,他便是商行头一号,即便是在整个成德节度使治下,他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这里是成德节度使治下。”杨开不以为然,“就算他在横海军那边有关系又怎么样?还算计得着我们?”

    “话不能这么说,能不带来麻烦,就不要带来麻烦,牵涉到两位节度使,可就不是我姨父能压得下来的了,一旦这样的事情暴光出去,你觉得咱们的李节度使不会来插一杠子?到时候我们背了臭名声,却没有得到多少实际的好处,那就得不偿失了。”王明义摊了摊手。

    “说得也是。”

    “再者,我先前跟你说过,义兴堂最值钱的是他们在横海军那边的关系和网络,如果这个义兴堂在那边有强大的背景,那我们只怕就用不上了,这就成了一锤子买卖了。”

    杨开楞怔了片刻,脸上陡地闪现出一丝狰狞的表情:“王贤弟,单看这帐薄,这李家这几年便已经捞了几十万贯钱了,不如一网网了,你七我三,你也能拿到十几万贯,再加上扫了程维,至少你姨父一年的军费便有了着落,你看如何?”

    王明义一楞,然后便呵呵地笑了起来。杨开的家族,不过是翼州的一个小家族,一向翼附于他王氏,于他而言,这一笔浮财,足以让他快活上很多年了,但王氏却不同。王明义经营的生意,每年的收入,绝大部分都分给了他的姨父用来经营官场,笼络下属,建立军队,这钱挣得多,但花起来更快。一锤子买卖爽是爽了,但以后呢?杨开可以拿着这些钱去置地置产,他们却不行啊,如果有长久来钱的路子,他是绝不愿意做这种杀鸡取卵的事情的。

    他坐了下来,端起已经冷了的茶碗,慢慢地喝了几口,细细地权衡了一番之后,这才摇头道:“杨兄,这件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较,那个程维,这几年来一直被排斥在义兴堂的经营之外,对义兴堂的经营状况是两眼一抹黑,所知不多,我的意思,不如先接触一下这个李泽。”

    “这种事情,只怕他是不肯的。”杨开摇头道。

    王明义微微一笑:“他们孤儿寡母的,还是很好拿捏的,就算他们在横海军那边有靠山,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所以嘛,谈谈还是很有必要的。如果能完整地将义兴堂接收过来,我们许他一个后半生荣华富贵,也不是不可以嘛。”

    “这是几十万贯的浮财啊!”杨开有些心痛。

    王明义瞅着杨开,心道这位还真是第一次作一任地方主官啊,明显地还没有将下头的那些弯弯绕绕摸透,他不得不提点他几句。

    “杨兄,眼光放长远一点,如果我们能完整地将义兴堂接收过来,同时便也将他在横海军那边的关系给接了过来,以后还不是财源滚滚。而且,等我完全控制了义兴堂的时候,这李泽就在你的治下,要怎么整治他,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情,何必在眼下斤斤计较呢?”

    杨开眼睛一亮,“这是一个好主意呢!这么说来,我们要与这个李泽好好地谈一谈了,不过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少年,当真是这个义兴堂的当家人吗?是不是他那个从来没有露过面的母亲?”

    “就算是他的母亲当家作主,但抛头露面的事情,肯定还是此人在做的。”王明义笑道:“杨兄明早不如派人去请这个李泽过来一趟,我们先好好地谈一谈,谈得好,中午这顿酒宴还是可以去吃的,宾主尽欢嘛,如果谈得不好,杨兄大可以将这位李小兄弟留在县衙之中,然后再派人去与他的母亲谈嘛!”

    杨开狞笑:“好得很,我这武邑大牢,现在的确是空了一些。”

第三十七章:为鹰或是为鸡

    (感谢夕风夜雨,沧恨,凤山之下以及其他书友的厚赏,人太多了,请恕我不能一一列举,也感谢攻讦书友的金玉良言,我一定会努力来弥补自己的短板的.)

    公孙长明推开房门,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一脸的疲惫之色走出了房门,不是他想这么早起来,而是不得不起来了。他是一个标准的夜猫子,可以忙活到凌晨才睡,但早上一般不到日上三竿是绝对不起来的。

    他没好气地看着院子之中的李泽。

    天还蒙蒙亮,这家伙就开始折腾了。跑步,煅体,打熬力气,一边忙活还一边嗷嗷地鬼叫,这让公孙长明如何还能睡得着,勉强在床上赖到天色放亮,便实在是受不了只能爬起来了。

    而这个时候,李泽已经完成了早课的全部内容,只穿了一条短裤,正自扎着马步,而一边的屠立春正将一大桶水从他的头上给兜头淋了下来,水珠顺着结实的肌肉骨碌碌地滚了下来砸落在了地上,一层淡淡的白雾从李泽的身上浮起。

    拿着毛巾的夏荷忙不迭地跑了过去,使劲地擦拭着李泽身上的水珠。

    片刻之后,浑身肌肉微微泛红的李泽走到了公孙长明的面前,上身微微前俯,微笑地对公孙长明道:“先生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昨天半夜奔波,应是累着了。”

    公孙长明有些羡慕地盯着李泽那结实而轮廓分明的肌肉,再想想自己身上那些明显松驰了的,便更是恼火了。

    “我倒想多睡一会儿呢,你大早上的鬼哭狼嚎,别说是我了,只怕整个宅子里的人都被惊着了吧?”

    李泽哈哈一笑:“倒是没有想着这一层,扰着先生了,不过左右也是起来了,先生却先去洗,呆会儿我们一起吃早饭吧。”

    “你有必要这么辛苦吗?”公孙长明哼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你啊,这一辈子,就算不会治人,但也不会治于人,你自己又是一个没志向的,那何不让自己轻松一些?干嘛要活得这么辛苦?”

    “这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自己。”李泽微笑着道:“先生恐怕不知,我自八岁以后,便没有再请过郎中。身体是本钱嘛,有个好身体,干嘛都行,你说是不是?即便是逃命,也跑得比别人快些,久些。再说了,这天下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公孙长明看着龙行虎步而去的李泽的背影,拈须微笑:“好小子,原以为你当真是什么都不争的,敢情也还是心有怨气的啊!”

    他对李泽是相当欣赏的,在公孙长明看来,李安国的这个小儿子,比起大儿子李澈来,要更优秀一些。治政方面先不说,李泽没有这个舞台,不过单看性子,李泽的坚忍,自律,便已经远远地超过了李澈,更重要的是,李泽的城府之深,便是公孙长明,也有些发怵。

    城府深用来形容一般人,或者不算一个褒义词,但如果用在身居高位者身上,那意义就不太一样了。现在的李澈,当真如他的名字一样,性子还是太清澈了,一眼便能让人看到底儿,这大概就是与生长环境有关了。从小便是前呼后拥,爹爹疼,娘亲爱,纵然在教育之上李安国从来没有放松过,文武两道,李澈都是上上之选,但太过顺遂的环境,也让李澈稍嫌浮浪了一些,英气有余,沉稳不足。

    或者他的这种性子,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而被现实慢慢地重新塑造,但就现在而言,李泽实在是要胜出太多了。李泽这种性子如果是与同龄人在一起,必然是不讨喜而会被孤立的,只可惜李泽从小就没有朋友,身边除了护卫仆从丫环再无旁人了。而公孙长明自然又不是一般人,了解了李泽之后,他与李泽在一起,便不自觉地将其与自己平等对待,浑然忘了对方还是一个不满十五岁的少年。

    而李泽的表现,也压根儿与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不沾边儿。

    与李泽呆在一起,公孙长明其实是有压力的。自从两人达成协议之后,每每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便如同一块海绵一样,在不停地吸食着公孙长明的学识,那种恐怖的理解能力让公孙长明每每都惊叹不已。

    常说英才举一返三,眼前这位倒好,举一返十还差不多。有时候分析起时事来,比公孙长明还要入骨三分。公孙长明之所以逃出卢龙,是发现卢龙节度使有造反的迹象了,但他认为,纵然卢龙节度使能一时逞威,但在往后,必然会迎来惨痛的失败,大唐朝虽然如今颓势明显,但远远还没有到倾覆的时节。

    但李泽却恰恰持相反的意见,在李泽看来,卢龙如果真反,那就是掀开了乱世开启的新篇章,而大唐王朝也必然会在这乱世之中轰然坍塌。

    两人为此辩论了很久,但最终,公孙长明还是不得不承认,李泽说得更有道理,即便是他现在避祸的所在,成德节度使李安国不也是在厉兵秣马吗?李安国倒不是想干出一番多大的事业来,他只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乱世若至,你不犯人,人也要犯你啊!

    在李泽身边,公孙长明有时候觉得真得有些心力交萃,唯一能让他感到安慰的是,自从他与李泽达成和解之后,在伙食方面,得到了极大的改善,铭书苑的厨子,比起他墨香居的厨子,高明了可不止是一两个档次。在每次心灵受到打击之后,也只有美食,才能聊以安慰他受伤的心了。

    就像眼前的油条豆桨再配上几样小菜的早餐,看似随意,却让公孙长明吃的眉开眼笑,油条这种做法,在此时还没有出现,也就只有李泽的庄子上才有这玩意儿,外面压根儿就吃不到,公孙长明吃过一次之后,就彻底地爱上了这种美食。

    饭后百步走,是公孙长明的养生之术,用过早饭之后,李泽便陪着他在园子散步,顺便也把这一次义兴堂的事情,跟他说细地介绍了一遍,昨日褚晟也只是跟他提起了翼州别驾公子,其它的,褚晟可就弄不明白了。

    “王温舒啊,我是认识的,他的二儿子我就不知道了,或者他认识我?我记得当初来翼州的时候,曹信请我吃了一顿饭,纯私人性质的,作陪的好像就是他的大舅子一家,也不知这个王明义来了没有?”公孙长明道。

    “他认不认识你不重要,只消知道你就足够了。这一次,我要扯你的大旗作虎皮了。”李泽笑道。

    “让他们误会你的事情是镇州节度使那里的事情?”公孙长明一笑:“模模糊糊,让他们惊疑不定,你就不怕他们去求证?”

    “那也要他们敢!”李泽哼了一声:“他们敢去求证,就证明他们打过义兴堂的主意,万一是真的呢?他们敢承担这个后果?”

    “你小子,倒也真是敢做,万一碰到一个头脑简单的,你这一番心思,可就白费要弄巧成拙了。”

    “那王明义是翼州商界的首脑人物,这样的人如果头脑简单,那这世上,只怕都是蠢猪了。”李泽道。

    “行吧,我便随你走一趟。”公孙长明点了点头。“吓唬吓唬他们一下。”

    “多谢先生,回去之后,我就把梁晗放出来。”李泽一拱手,道。

    公孙长明大笑几声,有时候他还真欣赏李泽的这种作派,让你做了一件事情,必然会给予回报,绝不会让人白辛苦。

    “好大的一只鹰!”落后他们几步跟在后头的夏荷突然惊叫起来。前面两人抬头,只见天空之上,一只巨大的老鹰张开双翅正在空中滑翔,绕着县城盘旋几圈之后,突然收敛双翅,箭一般的扎了下来,一个俯冲之后再度掠起重新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之中的时候,利爪之上已经抓住了一个东西。

    “是只鸡!”李泽眼尖,道。

    老鹰很是得意洋洋地空中飞行,偶尔还会故意松开爪子让那鸡直向下坠来,下坠一段距离之后,它又俯冲而下再度将其抓起来,如是表演了一番之后,这才振翅向着远方飞去。

    鹰走了,李泽却还在出神地看着天空。

    “公孙先生,你说这一生,当是为鹰还是为鸡呢?”

    “这还用说吗?”

    “那先生,你我算是鹰还是鸡呢?”

    公孙长明顿时被噎住了,自己算是鹰吗?对一部人来说是,但对另一些人来说,自己大概也会是那只**。

    他便有些怔忡了,学着李泽的样子,仰头看着早已经空荡荡的天空,让后面赶过来的夏荷莫名其妙。

    直到屠立春匆匆地赶了过来才算结束了这次尴尬的仰视。

    “公子,武邑县令杨开下帖子请您过府叙话呢!”

第三十八章:踢上铁板

    屠立春赶着马车,载着李泽与公孙长明一路到了县衙.既然是私下了拜访,自然不可能走县衙正门,在后院侧门处,早有一名杨开的家人守候在那里,将三人一路迎了进去.

    李泽走在最前面,公孙长明略略落后了半个肩头,而屠立春则跟在二人身后,一路鹰视狼顾,打量着周围的布置.

    “李公子,请.”仆人站在大门一侧,伸手作了一个请的姿式.

    李泽看向内里,一个身材瘦削约摸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大马金刀地坐在正堂之中.周围倒是没有看到其它人.

    “公子,两侧厢房之中,至少有二十个人.”屠立春身子微微前俯,以只有李泽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道.

    李泽一笑,心道这是准备谈判破裂便来硬的么?居然连刀斧手都埋伏好了,要不要摔杯为号呢?

    大踏步走进大门,抱拳向着正中的杨开一揖道:”这位便是明公吧?小子李泽,见过明公!”

    杨开没有答话,正襟危坐,逼视着李泽,一般的普通人在面对官员这样的逼视之下,只怕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心下也有所发虚了,不过李泽却恍若未觉,仍然是面带笑容,直面着杨开的逼视.

    沉默了好一会儿,大概杨开也觉得场面有些难堪了,这才轻咳了一声,”你就是义兴堂的那个李泽?”

    “是!”李泽点头道.

    “我只是要你一个人过来.”杨开的眼神扫过了李泽身后.

    李泽微笑着道:”这位是我的老师公孙长明,听闻明公有请,生怕我年轻不懂事,冲撞了明公您,所以一定要跟来,老师一片拳拳之意,小子实在是不敢违备.”

    正说着,后面突然传来了咣当一声响,李泽不由一楞,这话都还没有说完就要准备动手的节奏吗?

    看着杨开,杨开也是一脸的尴尬,又是一连串的咳嗽,端起茶杯连喝了几口.

    这个时候李泽也突然反应过来了,躲在后面的,大概就是那位王别驾的二公子王明义了,看来公孙长明这个名字,果然还是有些杀伤力的,这个杨开级别太低,还不能与闻这样的秘密,但翼州别驾嘛,却是够格了.

    认识就好.李泽心下大定,至少这样一来,今天就不可能当场翻脸了,有一个知道厉害的在这里,那一切,就可以摊在桌面上来好好谈一谈了.

    故意装作没有看到杨开的掩饰,他继续道:”这位是我的家人,叫屠立春,不过是一个赶马车的罢了.”

    “嗯,坐吧!”杨开挥了挥手.

    李泽谦恭地先拖了一把椅子请公孙长明坐下,然后这才在公孙长明的下首拿过了一把椅子,堂而皇之的坐下.

    是那种正常的坐下,而不是像下级见上级,草民见官员的那种虚坐,别小看这样的一个姿态,这说明了李泽在心底里,压根就没有把杨开当成什么能主宰他命运的大人物.

    杨开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眉头不由得深深地皱了起来.

    这样做,无外乎就两个方面,一是这小子啥都不懂,就是一个乡巴佬菜瓜,仗着有几个钱便自以为天老爷第一他第二.二嘛,就是这小子有恃无恐,但杨开先前早已经打探得清清楚楚,而且王明义也作了备注,这小子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后台,莫非是这个公孙长明?

    脑子里转了又转,却仍是没有想出来这公孙长明到底是谁.

    他心下有些不耐,看着李泽那大模大样的作派以及不经意间瞟过来的一眼之中那种不以为然,心中已是有些微怒.便决定开门见山,没有必要绕来绕去.

    “今天找你过来嘛,主要是说说义兴堂的事情.”他轻咳了一声.”还有你那个庄子的事情.”

    “兴义堂嘛,是小子几年前兴之所至经营的一点小本生意,倒是没有想到能让明公关注,当真是出乎小子我的意料之外.”

    “小本生意,嘿嘿!”杨开冷笑一声:”先不说那义兴堂,先说说你那个庄子吧,本官上任之后,看了一下,十多年了,好像你从来都没有缴过该缴的赋税啊!”

    “要缴赋税的吗?”李泽一脸惊讶,”一直以来,从来没有税丁税吏上门,我还以为不用交得呢?”他装疯卖傻地道.

    杨开大怒:”缴纳赋税,是每一个子民都要做的事情,我不管你与前任县令是个什么关系,但本官上任了,就得依法办事,你十年来所欠的赋税,不但要补清,还要缴纳罚款.”

    李泽的脸色也冷了下来,笑容已是无影无踪:”敢问明公,要补缴多少?罚款又是多少?”

    “赋税自有定数,不过罚款嘛,那就是本官裁定了.”杨开得意地看着李泽.

    李泽注视着他,”明公却容我猜一猜,你大概裁定的罚款,不多不少,正好是我在义兴堂的七成股份吧?”

    杨开一楞,竟然还是一个明白人.既然如此,倒还真是省了不少口舌,当下冷笑道:”那也说不准,也许还要更多,比方说包括你的那些土地和庄子.”

    “要是我不答应呢?”李泽不动声色地问道.

    “只怕由不得你.”杨开已经决定懒得与李泽废话了,这小子是个明白人,看样子,也没有准备老老实实的交出义兴堂,还想垂死挣扎一番,既然如此,不如给他一点厉害瞧瞧,把这小子拖到刑房之中,让他看看那些刑具之后,还能不能这般慷慨激昂?

    有几个钱了不起么?在权利面前,钱什么也不是,只能是惹祸的根源.

    站起来正想大声下令的时候,侧门一个仆从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老爷,小公子突然跌了一跤,头破血流呢,夫人急了,请老爷马上去看一看.”

    杨开一楞,这个仆从可不是他家的,而是王明义身边的,他看了一眼那仆从,见那人眼神极为坚定,又扫了一眼李泽,见李泽仍然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哼了一声,拍拍手,”来人.”

    两边厢房之中,立时便涌出了十好几个衙役.

    “李公子却请稍坐,最好不要乱动,否则就不要怪本官不客气了.”他威胁道.

    “明公请便.”李泽笑吟吟地看着杨开,”只是明公既然请我们来叙话,连茶也不奉上一杯吗?”

    杨开一楞神,这小子倒还真有种.

    “好,来人,给客人奉茶!”丢下这句话,他拂袖而去.

    李泽与公孙长明相视而笑.

    杨开脚步匆匆地到了后面房中,却见王明义正像热锅之上的蚂蚁一般正焦急地转来转去,一见到杨开进来,他有些失色地一把抓住杨开道:”杨兄,这一次只怕我们踢上铁板,惹祸了.”

第三十九章:陪罪

    听到王明义的这一句话,杨开眼角顿时一跳,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

    “什么意思?那个李泽我查了,的确没有什么背景,你在翼州那边不是也没有查到他有什么背景吗?”

    王明义哀怨地看了一眼杨开:”杨兄,你害死我了,这人在翼州的确没有什么背景,他的背景,在镇州啊.”

    杨开顿时变了脸色.

    镇州是什么地方?那是节度使李安国的大本营.那个小子姓李!猛然反应过来,杨开脸上的冷汗顿时涔涔地往下淌着.

    “他,他,他是李家的人?”他说话都有些结巴了.相比起镇州李氏,他杨开算个什么鸟?即便是在翼州,他家也是排不上号的.他能到武邑来到县令,还是因为巴结上了翼州王氏,又机缘凑巧,武邑原县令武功离任这才得到了这个位置,要不然他有了发财的机会,怎么会第一时间便想到王明义呢?一来是义兴堂他估摸着自己吃下去会撑着,二来也是存了报答王氏之心.

    可万万没想到,上任后的第一把火,就要把自己烧得面目全非了,真要得罪了镇州李氏,只怕王氏为了自保,第一个就要把他收拾罗,都轮不到镇州那边动手.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心存侥幸:”李氏一族,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李泽啊?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为什么又会窝在这里默默无闻?”

    王明义颓然跌坐在椅子之上:”李氏这样的大家族,有什么秘闻,又岂是我们能知道的.只怕连我姨父也不清楚.我现在明白了,武功为什么在这里当了十年县令不得升迁,那个王八蛋,离任之时为什么不交待清楚?”

    “是我跟他吵了一大架.”杨开脸色惨白.”他离任之时,县上亏空严重.”

    王明义苦笑着看了一眼杨开:”杨兄啊杨兄,这在地方之上当官的,那一任不是这样,后边的要给前面的补锅,然后自己在拉上一屁股帐丢给下一任,你,你……”这个时候他也反应了过来,这杨开,以前根本就没有当过地方官好不好?一想到杨开是自己推荐给父亲,然后由父亲作保安排过来的,他的头皮就一阵阵的发麻.

    “会不会是搞错了,是我们自己吓自己?”他喃喃地道.

    “怎么会搞错,李泽我的确是不知道,但公孙长明我是知道的.”王明义看着他:”当初这个人出了一点事儿,是镇州李节度派自己的贴身侍卫尤勇从卢龙那边带回来的,回来是绕道横海的,路过翼州的时候,我姨父还请尤勇与这公孙长明吃了一顿饭,我跟着父亲去作陪的.只是他不是去了镇州了吗?怎么又跑回了翼州,还成了这个李泽的先生?”

    他突然跳了起来:”这个李泽,到底与节度使大人是什么关系?公孙长明被节度使如此看重,不惜得罪卢龙节度使也要将他弄回来,居然就让他成了李泽的先生?”

    他越想越怕,伸手抓住了杨开的手,”杨兄,我怕,我怕这义兴堂,实则上是李节度使的生意吧?”

    听王明义这么一说,杨开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怎么可能呢?节度使要做这样的生意,尽管光明正大就好,那用得着如此偷偷摸摸?”他辩解道.

    “这就要从义兴堂本身来看了.”王明义喘着大气道:”义兴堂从来不在成德治下做生意,一门心思地瞄准着横海军节度使那边,杨兄,一个个的销售网络,也可能是一个个的情报网点,是一个个的秘密人手的储存地点,义兴堂可以光明正大地接触,行贿,拉拢横海军治下的那些官员,而且那个程维不是说,义兴堂今年以来还在那边建设仓储吗?你想想,如果让人横海军那边知道这个义兴堂是李节度的,是什么后果?”

    “你是说李节度瞄上了横海军?”杨开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难怪王明义说节度使在整军备武,难怪他说他姨父也需要大笔的钱财扩军,如果李节度要动横海军,翼州便是第一线啊!自己竟然打起了李节度的生意的主意,而且这里头还关联这么大,这事要是捅出去了,只怕李节度会剥了自己的皮.

    “王贤弟救我!救我杨氏一族.”杨开一把抓住王明义的手腕子,哀声道.

    王明义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断尾求生只是最后万不得已的手段,而现在,先要想的此事还有没有挽救的机会?如果能把这件事捂在武邑之内,就万事大吉了,最不济,也要在翼州之内消化掉,万万不能捅出去让镇州那边知晓.否则别说自己,便连父亲也是要吃挂落.而姨父也会受牵连,李节度使麾下,盯着翼州刺史这个位置的人可也不少.

    想到这里,他霍然站了起来,袍袖一拂,便向外走去.杨开呆了呆,也赶紧跟了上来.

    前面正堂之内,十几个衙役虎视眈眈地盯着李泽三人,李泽与公孙长明稳坐不动,好整以遐地喝着茶,屠立春瞪着眼睛,眼神儿在衙役们的身上转来转去,看得那些人心里一阵阵发麻.在屠立春眼中,这些人与小鸡崽儿也差不多.那细细的胳膊腿,自己一伸手,卡巴一声,就能给捏断罗.

    大厅之中的气氛有些古怪.只到一阵阵急促的脚步之声响起.

    王明义走得极快,杨开在后面跌跌撞撞地跟着.

    一步跨进大堂,王明义先是扫了一眼那些衙役,沉声道:”都给我滚出去.”

    衙役们一呆,看向王明义身后的杨开,杨开连连挥手,衙役们一阵风似的退了出去,话说他们也被屠立春看得有些发毛了.

    大厅里没有了其它人,王明义二话不说,双手抱拳拱头,先向李泽深深地一揖:”得罪了,李公子,这是一场误会.”

    不等李泽说话,他又向着公孙长明同样地作了一个长揖:”公孙先生,还记得王家二郎吗?”

    公孙长明呵呵一笑:”我道是谁?原来是王温舒家的老二啊,你不在翼州,跑到这武邑来干什么?上次在你姨父家,你好像给我倒了几杯酒?”

    “公孙先生好记性,那日姨父宴请先生,正是在下在一边侍候.”王明义恭恭敬敬地道.

    公孙长明呵呵一笑,”他才是正主儿,你不用找我,与他说话便是.这武邑的事情,本身便是他在作主,我不过是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教教他学问罢了.”

    这话说得含含糊糊,但听者却是有意,立刻又往深里想了几层.

    王明义转身又向李泽一揖:”李公子,此事是一场误会,误会.”他身后的杨开,也是拱手抱拳,长揖不敢起身.

    李泽笑道:”杨县令为何前倨而后恭呢?”

    “李公子,我这个杨兄弟猪油蒙了心,竟然打上了李节度……”

    叮的一声,李泽手中的茶杯盖重重地合在了茶碗身上,王明义打了一个突儿,立即改口:”他猪油蒙了心,竟然打起了李公子的主意,实在是该死,不过他实在是不知这事儿的底细,还请公子大人大量.”

    李泽将手中的茶碗放在了茶几上,微笑道:”今日杨县令把我请来,大概是我不答应,就准备收拾我一顿吧,大概还会往牢里走一趟,尝尝这刑房的十八般武艺对不对?”

    杨开双膝一软,卟嗵一声跪倒在地上,以额触地,”下官委实不知,还请李公子恕罪.”

    李泽盯着他看了半晌,点了点头:”说得倒也有道理,这事儿本身便是秘密,你不知道,倒也真应了不知者不罪这句话,起来吧,堂堂一县之令,跪在我一个白身面前,算怎么一回事?传将出去,还说这成德没规纪呢?”

    这句话说得极重,一边的王明义一把便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杨开拉了起来,心中也是长舒了一口气,李泽这么说,便已经点了题,这事儿,不会放深里追究了.他不由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至于接下来李泽要提什么要求,他除了应着之外,也没有了别的什么选择.杨开的肩膀太嫩,根本就担不起这事儿,而李泽,大概也只会盯着自己.

    想着本来是来武邑准备发财的,没想到羊肉没吃着,倒惹了一身臊.

第四十章:分润

    “上茶,上好茶!”五人移步内堂,杨开便充当了那个端茶倒水的角色,李泽与公孙长明当仁不让地坐了主位,王明义一侧坐陪,便是屠立春,也被李泽招呼着坐了下来。

    此时此刻,王明义与杨开自然知道,这位看起来很彪悍的家伙,当然不止是车夫这么一个简单的角色。

    王明义亲自把一盏茶放在了屠立春身边的茶几之上,有些迟疑地看着他问道:“尊驾看起来有些面熟,敢问贵姓?”

    “免贵,姓屠,屠夫的屠。”屠立春咧嘴一笑:“叫屠立春。”

    王明义一个哆嗦,他终于把眼前的这个人与脑子中怀疑的那个人对上了号。屠立春这个人,十余年前,还是一个在成德能止小儿夜啼的狠角色,不过后来突然消声匿迹,便是曹信也曾在王明义面前提起过这个人,还感叹此人身为节度使麾下最信任的手下,但终究是没有好下场。言下之意,自是这个人早就不在了。

    王明义私下猜测,很有可能是屠立春替李节度使做了太多阴私的事情,最后被杀人灭口了,现在一个早就应当死了多年的家伙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怎么能不让他恐惧。

    又是公孙长明,又是屠立春,可见眼前的这位李泽李小公子的身份该有多么地特殊,有些惴惴不安地瞄了一眼上首的李泽,又看了看边上诚惶诚恐的杨开,不由得恨得牙痒痒,这个家伙这一回可是害死自己了。

    “这一次是为了义兴堂的事情,大家才聚到了一齐,那么,我们就说说义兴堂的事情吧!”李泽品了品重新换上来的好茶之后,悠悠地道。

    “李公子,这件事是我们做错了,要打要骂,公子尽管开口。”王明义立即站起来表明态度。杨开也是连连点头。

    李泽一笑,道:“说起来这一次的事情,也是给我提了一个醒儿啊,就算没有眼前的杨开杨县令,说不定以后还有李县令,张县令,总之啊,会有很多麻烦,既然这一次出了这档子事,那就干脆一劳永逸,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吧。”

    王明义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公子想怎么解决?”

    “那个程维?”李泽看向杨开。

    杨开脸上戾气闪现,恨恨地道:“这个混帐东西,竟然敢打公子您的主意,自然是不能放过。公子放心,回头我就处置了他。”

    “大青山之中时有匪徒作乱......”王明义话说了一半。

    李泽眼皮子抽动了一下,这二位可也真是够狠,转眼之间,就要把曾经的盟友程维给往死里整了。

    “此人的确可恨,可恼。”李泽看了一眼公孙长明,道:“不过嘛,单是一个贪字,倒也罪不至死,而且对于义兴堂的底细也并不知晓,你们说呢?”

    公孙长明耸耸肩,他压根就无所谓。

    王明义则揣泽着李泽的意思何在,这要是换成了他,不往死里整这程维那才怪呢?

    “一切皆由公子作主。”

    “那好,我就来说说这件事。”李泽道:“这程维在义兴堂的股份自然是不会再给他了,将他逐出翼州,不不,要赶出成德。这件事,杨县令可能办好?”

    “能办好!”杨开赶紧道:“下官会警告他,要是再敢出现在成德治下,就让他全家死绝。”

    “他家里的那些浮财嘛,就由他带走好了,毕竟合作一场,我也不忍看他以后去讨饭。一大家子人呢.”李泽淡淡地看着杨开。

    杨开心里打了一个突,连连点头称是,心里刚刚浮起的那点小念头,瞬间又被他抛飞到了九宵云外。

    “那程维在城里的宅子,还有城外购置的那些田产,杨县令可取了去。”李泽的话一出口,王明义与杨开都呆了,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泽。

    李泽不为所动,自顾自地喝了一口茶,目光转向了王明义:“王兄既然跑了这一趟,当然也不能让你白跑,义兴堂两成的份子,不知能不能让王兄满意?”

    王明义完全成了木雕泥塑,整个人呆坐了半晌,才连连摆手道:“李公子,这件事,我知道错了,绝不敢再对义兴堂动半分念头。”

    李泽笑着转头看向公孙长明:“先生,是我话没有说清楚吗?”

    “你说得很清楚了,两成的份子,给王家二郎。”

    李泽摊了摊手,“怎么王兄,不想要吗?”

    嘴上问着是不是不想要,但语气却是变了,王明义满嘴苦涩,半晌才道:“不知公子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啊!”李泽道:“第一,我不想义兴堂的事情,再被其他人所知晓,最好是连你的父亲兄长姨父也不要知道,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份泄漏出去的风险。我相信在翼州,也有许多别人的探子。”

    王明义点了点头,这并不让人意外。

    “有了你王二郎,相信即便有人再看上了我这小小的义兴堂,你也能把他们摁下去,翼州这地界,你话话还是能算话的。”

    “我明白了。”王明义道。

    “其二嘛,接下来我们义兴堂准备往卢龙那边探探路,王兄你在那边是有路子的。”

    “王家的生意,也给李公子二成股份。”王明义立即道。

    “不必,我这不是在与你搞交换,我真拿了你们的股份,你父兄,你姨父立刻就会知晓这件事了,那事情就会更复杂了。义兴堂的这两成,我是给你个人的。如果你不好意思的话,我义兴堂往卢龙那边走的时候,你多多照顾也就成了。”李泽轻笑道。

    王明义低头想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至于杨县令嘛,股份是没有的,不过义兴堂终究是在你的地界之内,每年我们会给你一笔钱,相信这笔钱,是你这个县令十年也赚不回来的。而且不用担上贪官的骂名.”李泽笑咪咪地看向杨开。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杨开又惊又喜,没有想到这件事到了最后,自己不但没有吃挂落,还能落下不少财货,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那就这样吧!”李泽站了起来,“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还要去赴程维的宴请呢!”

    屋里几人相视都是大笑起来。

    马车驶离了县衙,在后面,王明义与杨开也各自上了马车,一齐出发向着义兴堂的总部而去。

    “怎么?瞄上王明义了?”公孙长明笑问着李泽。

    李泽叹了一口气:“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既然他已经知晓了,便只能拉他上船了。”

    “公子,其实我们已经吓着他了,犯不着给他股份吧?二成,一年下来可是一笔大数目。”屠立春小声问道。

    “这个人不比杨开,是个有能力的,也有眼界更有关系。”李泽道:“既然已经在他这里露了相,那就不如拉他上船,嘿嘿,上来容易,下去就难了,没有两成股份,他是很难动心的,以后这个人,说不定还能大用呢,反正已经这样了,自然要将其用到极致。倒是那杨开无所谓,一点小钱就可以打发了。”

    “公子还真准备往卢龙那边发展?”

    “不过赚一把快钱罢了。”李泽点头道:“卢龙那边儿图谋不轨,现在正在大举屯集各类物资,物价飞涨啊,以前咱们没路子,只能干看着,现在不是有了王二郎吗?筹集资金,大干快上几把,然后便抽身坐看风云起了。”

第四十一章:昨日如朝露

    当李泽与王明义,杨开联袂出现在义兴堂的总部,几人谈笑风生,李泽甚至走在最中间的位置之上,诸人如众星捧月,本来兴高彩烈迎上来的程维当即便骇然色变,两腿发软地瘫倒在了地上。

    杨开连瞅都没有瞅他一眼,挥了挥身,跟来的衙役们一涌而上,将程维父子便拖出了义兴堂,而早就守候在义兴堂外的孙雷等人则鱼贯而入,重新控制了整个义兴堂。

    屋内宴席之上的酒菜还是热气腾腾,不过招待客人的主人却直接换了人,李泽笑吟吟地径直坐上了主位,举杯邀饮。

    人前欢声笑语,妙语连珠,在交际这一方面,李泽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前一世在商界打滚了半辈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长袖善舞,七窍玲珑,从一无所有混到名闻天下,李泽早就有了一颗洞察世情的心和一双能把人看透的眼睛。一顿酒还没有喝完,王明义已经把他当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兄弟,杨开更是感激涕零,大有马上叩头认大哥的冲动,浑然都没有觉得眼前的这个李泽,连十五岁都还没有到。

    相比于他们,公孙长明对李泽的认知就深刻多了,酒席之上冷眼旁观,也只能是大叹这真真的是一个妖孽,早慧的孩子他不知见过多少,但像李泽这样成熟的宛如一只千年老狐狸的孩子,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如果说心智早熟,或者与李泽成长的环境有关,如果说他心狠手辣,也许是长年与屠立春这种人呆在一起而造就,但这样的交际手段,谈吐格局,公孙长明就真不知道李泽是如何学来的了?

    公孙长明原本是不信什么生而知之的,一个人在呱呱坠地的时候,就是一张白纸,在以后的长长的人生之中,是被描绘成一副精美的画卷还是一塌糊涂的小儿涂鸦,就要看这个人的经历了,没有经历的人,不可能有大智慧。

    但现在,公孙长明觉得自己的信仰正在摇摇欲坠,李泽表现出来的东西,在那个庄子里,是不可能有人教给他的,也没有人能教给他,这种人情炼达,知情识趣,洞察人心,如果出现在一个七老八十的人身上,那不会让人讶异,但出现在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身上,就不能不让人觉得妖孽了。

    兴许这个人的身体里住着一个积年老狐狸吧!

    不得其解的公孙长明,只能这样宽解自己。这个世界之奇,终归不是自己能一窥究竟的。他决定回去之后再好好地研究研究周易,来给李泽好好地卜上一卦,瞧瞧能不能分解出什么端倪来。

    不过到了第二天,公孙长明就觉得自己对李泽的认识,还是肤浅了。

    他一大早上就爬起来在院子里去踢腿伸胳膊,因为他很清楚,如今与李泽住在一个院子里,就算自己想睡懒觉,那家伙过上一会儿也会大呼小叫地在院子里折腾的,反正是睡不好的,倒不如起来扑腾两下。

    不过让他惊讶的是,他倒是起早了,李泽那儿居然没有了动静,心中不禁暗恨,这家伙莫非是看穿了自己的心肠,特地给自己找嗝应么?

    慢吞吞地打着他早就忘了不少动作的八段锦,不时还特意地呼喝两声,倒真是引来了一个人,不过不是他期望中的李泽,而是步履匆匆的夏荷。

    果然是人是少年好啊,那家伙还在呼呼大睡吗?如果他在院子里这么折腾,自己是铁定睡不着了的啊!

    “公孙先生。”夏荷看起来很是疲倦,这让公孙长明有些惊讶,作为一个过来人,他可看得清楚,李泽房中的这个漂亮得有些不像话的丫头,还是一个处子之身,两人天天住在一个屋里耳鬓厮磨的,李泽居然忍耐得住没有吃了这个小丫头,已经让公孙长明很是惊讶了。

    这个时代,十四岁,说起来也不小了。在豪门大家里,这样的年纪或者还在接受各种各样的教育,但在普通人家里,说不得就当门立户甚娶妻生子了。不过就算是豪门大户,在这样的事情上,也并不禁绝的。

    “怎么啦?昨天喝多了?”公孙长明慢吞吞地收了势子,站直了身子问夏荷道:“这个时候了还没有起来?”

    夏荷苦笑:“要是睡着了倒也好了,公子从昨天晚上回来后,根本就没有睡。先是发呆,然后便有些焦燥,最后让我去取了酒,喝到现在呢?”

    “喝了一夜酒?”公孙长明瞪大了眼睛,“还没有喝醉,难不成他还是酒仙不成?”

    “先生莫开玩笑了,昨天回来之后,公子的情绪就很不对头,但又不肯说,样子好怕人的,先生快去看一看吧。”夏荷焦急地道。

    公孙长明放下了卷起的衣袖,沉思了片刻,心中却是有了一些计较,摇头失笑道:“真当他是一个通达的人了,还是有过不去的坎嘛!也是,人太聪明了,倒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先生在说什么呢?”

    “走吧,去看看这位喝了一夜也没喝醉的酒仙是个什么状况?”公孙长明笑着道。

    推开房门,一股子浓郁的酒气便扑鼻而来,地上东倒西歪地扔了好几个酒壶,李泽倚窗而坐,手里还提着一个酒壶。看到公孙长明进来,也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便又转回头去,两眼血红,头发烂糟糟地,胸前大片的酒渍,直如街边的酒鬼一般。

    公孙长明径直走了过去坐了下来,伸手取过李泽手中的酒壶:“对月饮酒也不知叫上先生我吗?却让我老头子辜负了大好的良辰美景,只在梦中徒呼奈何了?”

    “先生道是良辰美景,在李泽眼中,这世界,却是血红一片。”李泽喷着酒气,打着酒嗝道。

    “怎么就突然之间颓废了呢?”公孙长明讶然地看着李泽,将酒壶放在了桌上,“是昨天程维的事情,刺激了你?”

    李泽苦笑:“先生慧眼。那程维说来也是可怜的,强权之下,毫无反抗之力,一生心血所系,转眼之间便是镜花水月,不管他多么努力,最终都是毫无作用。”

    “公子,那程维这些年来啥也没干,躺着吃红利呢,就这样还不知足,还想谋着公子的基业,这样的人杀了才好呢!”一边的夏荷愤愤不平地道:“公子怎么倒还可怜上他了?还这样糟践自己?”

    公孙长明摆摆手:“夏荷,你与你家公子说得完全不是一回事。他是心中另有所想而已。”

    “能怎么想?”李泽惨笑地看着公孙长明:“说不定今日之程维,就是来日之李泽,只不过碰到的人不同而已。也许不管我怎么努力,怎么奋斗,到最终,也不过是别人嘴里的一句话而已。”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公孙长明沉吟道:“其实你一直都明白这一点,不过不管怎么说,你的起点比那程维可不知要高上多少,如果你想争上一争,不是没有机会,至少我在你老子面前是说得上话的。”

    李泽摇头:“先生如果真敢在我老头子面前说,那就真是我的死期到了。虽然我与他没有多少接触,但却也大致了解这样的人,他这样的人,把权力,家族,看得可比亲情重要得多,现在的成德结构是稳定的,上有他镇压场面,下有李澈也还算成气候,这个时候如果我掺合进去,不稳定的首先就是内部,老头子绝不会打破这个平衡的,所以到时候牺牲的一定是我自己,正因为想清楚了这一点,所以我这些年来才一直默默地作着这些事情,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做到我命由我不由天。”

    “既然你明白这一点,为何又如此颓废,我还以为你受此刺激,要站起来奋起一搏呢?”公孙长明道。

    李泽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拿什么搏啊?看那程维,就是想搏命也没那个机会啊,他在我面前是这样,我在其它人面前,又与他有什么区别呢?”

    “那你还不如现在就回家躺在棺材里等死去。”公孙长明怒道。

    李泽长笑:“那可不行。先生,酒喝够了,牢骚发完了,颓废自然也就没有了,我这个人啊,一般是这条路行不通,就试着去走走另一条路,万一让我又趟出一条道来了呢?有位先人说过一句话,希望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程维之败,在于他不清楚形势,不知道对手,我可是清清楚楚的知道我要应付的是什么样的人,我要走的是什么样的路。”

    公孙长明看着忽然又精神焕发了的李泽,实在是有些摸不透这个人路数了,按照常人的理解能力来说,李泽,就像是一个神经病。

    “既然如此清楚,为何又搞成这般模样?”

    “也没什么,就是发个感慨而已。”李泽弯腰捡起地上一个酒壶,随手扔出了窗外,听着那啪的一声脆响,道:“昨日如那酒壶,已经没有了,我这个人,可是一直向前看的。夏荷,准备洗漱水,再准备早饭,要小米粥,爷昨晚酒喝多了,要养养胃。”

第四十二章:绝望深处迸发希望

    在程维一事之上,李泽算是最大的胜利者,不但收回了整个义兴堂,还借此机会将王明义,杨开绑上了自己的战车。虽然给了王明义两成股份,但义兴堂却也可以借着王明义,将触角悄地伸向成德地区而不会引人注目。这几乎是李泽下意识里做出的决定,并没有深思他这样的举动对今后有着什么样的深远的意义,他只是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有备而无患,或者到了什么时候,就能用得上了。这就像下围棋之中有时的一着闲子,平素时候看不出有什么意义,可真到了需要用的时候,往往便会成为胜负手。

    这颗棋子到底要怎么用,什么时候用,李泽其实心里一点数儿也没有,就是随手而为之。至于杨开,毕竟是一方父母官,有很多事情,有他和没他,效果还是很不同的,至少,这样的一个家伙不来添乱,便会让李泽省去很多心力,为此,给他一些甜头未尝不可。此人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不过是李泽过去见过的绝大多数官员一般无二,平平安安地当着官,顺便给自己搂一点钱,让日子过得舒服一些,这样的人,却是最好对付的了。

    倒是程维,给了李泽很大的刺激。

    他被杨开派遣的衙役驱逐出境的时候,李泽远远的去看了一眼,一夜白头过去只是听说过,更像是一个传奇故事,但这一次李泽却是亲眼目睹了程维是如何在一夜之间从一个身体还算壮健的中年人变成一个身材佝偻的老汉的。

    他的房子没有了,土地没有了,义兴堂的股份没有了,唯一允许他带走的只是家里的金银细软,但从他们一行人的状况来看,能带走多少还真是说不准。程奉一瘸一拐地在安排着出行,看起来像是吃了不少苦头,程家的壮年男性,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伤痕,很显然,这是那些衙役所为。

    李泽不许杨开再去抢掠程维的浮财,但这并不能约束下面的那些衙役,班头们下黑手,这些人也正是靠着这些事情发财的,要不然就凭着县衙里的那点子薪水,如何能让他们过上滋润的生活呢!

    对于这样的事,李泽也无能为力去制止。

    几十口子人,就这么四辆牛车的行礼,程家,这便算是彻底地败了,看着程维如同失去了魂魄一般地呆呆地倚偎在一辆牛车之上,周围是哭哭啼啼的女眷,李泽的心不禁抽了一下。

    他不是可怜程维,当他起了不该有的心思的时候,其实便应当有承担失败之后被报复的后果,他只是从程维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某一种可能。

    自己相对于程维来说,是一个庞然大物,但在自己的上面,又还有多少更残忍,更毒辣,更饕餮的猛兽呢!

    自己还给了程维一条活路,未来某一天,自己当真落到了程维的这般下场,会有一条活路吗?

    李泽喝酒,拼命地喝酒。

    每当有了不可开解的心结之时,李泽便将这种绝望无限地放大,让自己的心绪沉浸在一种不可自拔的绝望之中,并让这种绝望越来越深沉。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当某一种绝望抵达了顶点再也没有向上的空间的时候,于绝望的最深处便会诞生出希望,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而这种勇气会将负面的情绪一扫而空并支撑着人奋勇前进。

    且不管最终的后果如何,至少这种负重前行的过程,便是一个让人振奋的活下去的动力所在。上一辈子,李泽就是这样干的,并且最终让他获得了成功。这一辈子,他仍然保持了这种习惯,公孙长明和夏荷看到的是一个颓废不振的李泽,对于李泽来说,他却正在浴火重生。

    回到庄子上之后,一切便又回到了平静当中。李泽开始了重复他千篇一律的生活,煅练身体,读书,与公孙长明讨论这天下的走势,最后延伸到如今的大唐如何才能恢复过去的鼎盛甚至更向前一步。

    公孙长明直到现在仍然认为大唐气数为尽,仍然是大有可为,但李泽却认为旧的秩序必然会被打破,这天下的动乱,将会由卢龙拉开序幕之后迅速波及天下,节度使们眼下已经形成事实上的军阀割据,现在还勉强有一块遮羞布挡着所有人龌龊的心思,当这块遮羞布被扯下来的时候,必然就是彼此攻伐,弱肉强食,彼此兼并的时代。

    那是天下流血的时代。

    两人有时候会彼此争得脸红脖子粗,指着鼻子破口大骂,摔杯掷碗都是常有的事情,以至于夏荷最后将铭书苑里所有名贵的成套的餐具都藏了起来,只拿些粗瓷大碗出来任由这一老一小在恼羞成怒的时候发泄。

    不过两人却是乐在其中。这一种争论,对于这两人来说,都是一个进益的过程。李泽通过公孙长明对天下的点评,对于自己所处的这个大唐,掌控大唐命运的那些人,有了一个更直观的感受,而公孙长明,也从李泽那些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细细想来却是大有道理的说辞之中,对于眼下大唐面临的危机,以及未来的出路,隐隐地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梁晗被放回来了,不过回来之后的他,看到李泽,便像老鼠看到了猫,避之唯恐不及,他去的最多的地方,是庄子里的练武场,哪里也是屠立春,陈炳,褚晟等人经常呆着的地方,梁晗宁愿与他们一起打磨武艺,也不愿面对李泽那一张看起来温和阳光永远挂着一丝淡淡微笑的脸庞。

    他被李泽整怕了,也整服气了。

    不过他那一身单打独斗的功夫倒不是盖的,动起手来了,除了屠立春能与他打个平手之外,陈炳褚晟一对一地与他对撼,都是输得极惨。也就是石壮在一次回来看儿子的时候,将梁晗狠狠地揍了一顿,算是打压了一下他又嚣张起来的气焰。

    直到这个时候,梁晗才算是真正明白了,那一夜自己之所以能够顺利潜入大青山之中的秘营所在之地,是这个家伙刻意放进去的,换而言之,也就是李泽故意这么做的。

    当这个冬天的第一片雪悄然落下的时候,李泽也度过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第十五个生日,一直在外奔波的屠二屠虎,也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第四十三章:归来

    与屠立春比起来,屠虎整个人要小上一圈,屠立春属于那种霸气外漏,往那里一站,不怒自威的类型,屠虎名字要霸气许多,但实则上给人的第一感觉却是要更圆润一些,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胡须修剪的整整齐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攻击性。

    但这只不过是外表而已,实则上,屠虎的心思比屠立春缜密许多,手段也要狠辣上许多,要不然,李泽也不敢将外面这一大摊子事,都交给屠虎来打理。这时代,统领着一支商队在外奔波,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但要与官府打交道,还要与地方豪强打交道,至于山匪流寇,那就更多了。

    屠虎在数年之间,便在横海军治下打开局面,在原本义兴堂那规模很小的销售渠道的基础之上实现了跨越式的发展,可见其能力之强悍了。那支商队,说白了就是另一支武装力量。

    “见过公子!”看见站在门口翘首以盼的李泽,屠虎急行几步,双手抱拳,深深一揖到地。

    抓住屠虎的手一把将其托了起来,李泽看着对方满是皲裂的双手,有些心疼地道:“怎么就弄成了这副样子?可有配药?”

    屠虎笑道:“劳公子挂心了,这算不得什么,也用不着什么药,天气一暖和,自然而然地就好了,卢龙那边,可比咱们这儿冷得太多了,离开哪里之后,其实已经好太多了。”

    一边牵着屠虎的手往屋里走,一边扬声叫道:“夏荷,夏荷,把猪油蜂蜜软膏找出来,屠二爷的手,都没个人样了。”

    “多谢公子!”屠虎感激地看着李泽道。

    “到炕上来,咱们坐着说。炕上热乎!”李泽笑吟吟地道。

    屠虎看着屋里火炕之上,已经有一个瘦弱的老者盘踞其上,正拈着几根鼠须含笑地看着自己,脑子里一转,便已经知道是那个公孙长明了,他这一次去卢龙,其中一项任务,就是查一查这个公孙长明。

    “公子,我还是不上炕了!”屠虎道。“其实屋里暖和着呢!”

    “我已经让小厨房准备了一些酒菜,咱们边吃边说。上炕,上炕,这是公孙先生,你们认识一下。”李泽不由分说地拉着屠虎一起上了炕。

    屠虎微笑地看着公孙长明:“公孙先生好。”

    “屠二爷好。”公孙长明皮笑肉不笑地抱拳还礼。

    两个人目光在空中一碰,火花四溅,公孙长明当然知道屠虎是去干什么了的,这会儿子这家伙指不定已经将自己在卢龙的光辉事迹打听了一个底儿掉,正不知怎么鄙薄自己呢!

    “屠二爷回来啦!我们爷天天念叼您呢!”手里拿着一盒猪油蜂蜜膏的夏荷从内里匆匆地走了过来,笑着道。“这下算是安心了,便是我也天天盼着二爷回来呢,每次二爷出远门回来,总是有礼物给我带回来的。二爷,我来给您抹药膏。”

    李泽笑着一把从夏荷手里抢过药膏:“你这丫头,又想敲屠虎的竹杠,每次都这样,去去去,药给我,我来给他上药。”

    一伸手将屠虎的一双手拉起来放在炕桌子上,打开药膏盒子,伸手挖了一大砣,瞪大眼睛仔细地给屠虎涂抹起来。

    一边的公孙长明笑咪咪地看着李泽在哪里拉拢人心,说起来很浅薄的招数被李泽使出来却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的毫无烟火气,一切显得自然而然,这倒是让公孙长明佩服之极了,那个小丫头也是一个妙人,插科打诨,穿插其间,让一个温暖的大家庭的气氛更是呈现无遗。看那屠虎,眼眶都红了。

    “二爷这一次忘了?”夏荷睁大双眼,故作姿态地掩饰着失望的神色:“也是,那边都这么冷了,二爷这一次又来去匆匆的。”

    “夏荷姑娘,再忙也不敢忘了给你带礼物啊。”屠虎笑道:“给公子收了几支好人参,真正的好东西,都有人形儿了,起码有百年上下了,夏荷姑娘,给你寻了一件白色的貂皮大衣,稀罕得紧了。”

    “哎呀,那么好的东西,我哪里有福消受,还是献给夫人吧!”夏荷道。

    “别装样子了,屠虎岂会不给夫人带东西?”李泽翻了一个白眼给夏荷,“瞧你那眼神儿,都恨不得现在就去扒出来穿上了。涂好了,你一双手便乱动,等一会儿药膏给吸收了,就可以了,这药膏是专门请老师傅配的,效果好着呢!”

    “多谢公子。”屠虎感激地道。

    李泽拍拍屠虎的肩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像你刚刚说给我淘了几支老人参,我都不带谢的。”

    “这岂能一样?”屠虎讷讷地道。

    李泽大笑着对夏荷道:“丫头,别站在这里惦记你的貂皮大衣了,先去把酒菜端上来吧!是你的又不会飞了.”

    夏荷开心地出了门去招呼饭菜上桌。

    烫好的黄酒一杯下肚,黄铜打制的火锅里,切得薄薄的羊肉在里面一涮,再在面前的料碟里蘸上佐料,塞进口中咀嚼几下吞进去,脸上立刻便多出了几份血色出来。

    “还是家里的饭食好吃,在外头,可真是吃不惯啊,每次出去,最想念的可就是家里的饭菜了。”屠虎感慨地道。

    因为有着李泽的存在,庄子里的饭菜一向是极其讲究的,在庄子里吃久了,再去外头吃,便吃什么都不对味儿了,就像公孙长明,现在也是一天天的胃口被养得刁了起来,即便他过去是那些高官显贵座上客的时候,食物多则多矣,贵则贵矣,但要论起做得精细,吃得考究,还真没有这个小小的庄子里来得更妙。

    “好吃就多吃一点,二爷一年也回来不了几趟。”站在炕下的夏荷殷勤的连连给屠虎布菜,看得李泽大笑。

    “这小丫头刚刚出去这会儿,一定是偷偷地去看了她的貂皮大衣,肯定是满意的不得了,所以这会儿才来大献殷勤。”

    “才不是呢!”夏荷红着脸,“只是去瞅了一眼而已,摸都没有摸一下呢!”

    众人都是大笑起来。

    喝了几杯酒,身上暖融融的,额头上已是有了一些汗珠,屠虎放下了筷子,看着李泽道:“公子,卢龙那边的情况,的确正如公子所预测的那样,不太妙,看起来就在这一两年间了,快则明年,最迟也不会到后年去。”

    这就是说到正事了。屋里的几个人,脸色也都正重了起来,公孙长明更是脸色肃穆,他毕竟在哪里呆了不少年月,还是有不少故旧在哪里的。

第四十四章:快钱

    “张仲武已经丝毫不加掩饰他的野心了.我在卢龙的时候,他就杀了两个卢龙大人物啊.”屠虎摇头叹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现在的卢龙,已经没有第二个声音了.”

    “那两个?”公孙长明有些紧张地问道.

    “一个是朝廷派驻在哪里的监察御史杨子师,另一个则是莫州刺史卢毅.”屠虎道.

    公孙长明身子一颤,闭上了眼睛.

    “先生认得这两个人?”

    公孙长明点了点头,”在卢龙的时候,这两个人算是我的朋友了,我走的时候,如果不是卢毅,或者压根儿就逃不出来,也等不来你老子派出去的人接应.他们两个,是卢龙那里对朝廷忠心耿耿的,杨子师负有监察之责,他走不了,也不能走,卢毅可以逃的,我劝过他跟我一起走,他不听,果然落到了这样的一个下场.”

    李泽摇了摇头,不管这个王朝已经没落到了什么地步,昏馈到了什么地步,总是还有一些忠心耿耿的人,为了心头的那点信念,心甘情愿地为其尽最后一点努力,哪怕是最后自己灰飞烟灭也从不退缩半步.

    对于这样的人,李泽很敬佩,很尊重,他却自问做不到.就像现在,他知道大唐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要完蛋了,他想的却是跑路.现在所做的一切,不管是培养的秘营,还是想尽办法敛财,都不过是为了更好的跑路做准备的.

    公孙长明一把提起桌上的酒壶,揭开壶盖,就着壶口猛灌,酒洒将出来,顺着他的下巴,顺着他的胡须,落到衣襟之上,顷刻之间便湿了一大片.

    喝得太急了,公孙长明大声呛咳起来,咚的一声,将酒壶重重地顿在桌上,火炕边上的夏荷赶紧走过去,替他轻轻地拍着后背.

    李泽与屠虎都是同情地看着他,却并没有发声.

    好半晌,公孙长明才低声问道:”他们的家人,有剩下的吗?”

    屠虎摇头,”张仲武这个人,公孙先生应当比我们更了解,他既然下了手,又岂会留下后患,他们两个,都是满门被杀.杨子师还好一点,在长安还留下了一脉,卢毅却是举族被杀得干干净净.”

    公孙长明一声长叹,仰首向天,但泪水仍然是从他坚闭着的眼睛流将出来.他猛然睁开双眼,翻身下炕,大步向外走去.

    夏荷有些紧张地追了两步,李泽却冲她摇了摇头.

    公孙长明就这样连鞋子都没有穿,径直走到了飘飞的大雪之中.

    “相如忠烈千秋断,两星残火地炉畔。旧隐相如结袜前,对酒长歌莫长叹!”

    风雪之中,飘来了公孙长明长歌之声.

    屋里气氛一时之是有些压抑,直到那苍凉的歌声渐行渐远,李泽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着屠虎道:”这么说来,那边已经公开地在厉兵秣马了.你在哪边大致打听出来了张仲武能最多集起来多少兵马吗?”

    “张仲武多年以来一直便在扩军,现在他治下能集结起来的甲士,不少于三万人.真打起仗来,再全员征召,十万人是绝对没有问题的.现在的关键是,他与契丹那边一直有勾结,一旦动手,必然会有契丹骑兵加入进来,这个就真不好说了.”

    “三万甲士!”李泽倒吸了一口凉气.三万甲士就是全脱产的三万职业兵,这就有些很恐怖了,自己的老爹,手下只有三千甲士,治下四个州,每个刺史最多集结起来一千甲士,满打满算,也就七千甲士.而在战场之上,决定战争走向的,永远是这些职业士兵.如果再加上有可能出现的契丹骑兵,放眼卢龙周边,李泽还真找不出谁能是他对手,除非是卢龙周边的各大节度使齐心协心,集结在一起同时向他发起进攻,但问题是,这可能吗?

    谁都不想成为杨仲开的主要打击对手,谁都想让旁人先顶上去,谁都想着能不能在这一场大劫之中捞到一点好处,怎么可能万众一心去对付张仲武.

    “张仲武有可能先打谁?”李泽问道,要知道,成德节度治下,与卢龙可也是接壤的.

    “公子放心,张仲武不可能先打我们的,我们与卢龙接壤的地方,又同时与振武军节度使,横海军节度使治下接壤,卢龙军马想要进攻我们,就必然要进入这个狭长地段,那就很有可能遭到振武军,横海军以及我们成德军三面夹击,张仲武怎么会这么傻?从现在他的布局来看,应当是先对付河东节度使高骈.因为河东节度使高骈的实力,与他实力是最接近的,如果他能击败高骈的话……”

    李泽在脑子之中构画出卢龙,河东的地图,点头道:”的确如此,哪果他击败高骈,拿下河东,只怕振武军也好,横海军也好,还是我老子的成德,除了向他投降,似乎没有别的出路了.”

    “不过高骈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可是天下名将,更重要的是,此人对朝廷忠心耿耿,张仲武要对付他,他又何尝不想灭了张仲武呢,不过他准备得有些晚了,落了下风.即便朝廷竭尽所能给他支援,恐怕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你预估战争会在什么时候爆发?”

    “现在不管是卢龙也好,还是河东也好,都在竭尽所能地拉拢人手,河东,朝廷已经有人到了镇州了,其实我想,卢龙那边,肯定也对老爷在示好,就看老爷怎么选择了.”

    “其实怎么选都不对啊!”李泽叹道:”可是又不得不选.”

    “是啊,不得不选.”屠虎点头道:”最多最多,还有一年的缓冲期.张仲武那头,已经完全整合了卢龙,现在除了拉拢振武,成德,横海之外,他应当将主要的力气用在契丹那头,契丹那边部族林立,有的依附于张仲武,有的却是想要摆脱大唐的控制,所以也是矛盾重重,想来张仲武还要花费不少力气的.”

    “一年时间啊!”李泽顿时感到时间紧急了起来.

    他努力地将自己的思绪回到现实中来,不去想一年之后战火纷飞的时候.

    “你这一次出去,义兴堂出了一些事情,你知道了吧?”

    屠虎点了点头.

    “这件事情已经解决了,借着这个机会,我还把王明义与杨开绑上了我们的马车,接下来就要用一用王明义的关系了.”李泽道.

    屠虎一惊:”公子,不是说我们不在成德地区发展的吗?”

    “吓着你了?”李泽笑道:”我们自己当然不会去做,不过借着王明义的壳子就行了,这样不引人注目,你从卢龙回来,应当知道,哪里的物价,已经开始飞涨了吧?”

    “对,物价涨得离谱,特别是战备物资.卢龙那边正在大规模地屯集.很多东西,价格已经翻了数倍.公子不会是想做这些吧?”

    “为什么不做?现在还有比做这个更赚钱的吗?”

    “可是公子,老爷如果到时候选择与卢龙为敌,我们这么做,不是资敌吗?”屠虎犹豫地问道.

    “我们不做,王明义照样会做的.他们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其实振武,横海那边也会有人做,即便是河东,也不会少了人去.”李泽不以为意地道.”抓住这个机会,赚一把快钱.”

    “我明白了.”

    “你在后面安排货物,出面的事情交给孙雷,认得你的人多,你尽量少出面.”李泽吩咐道.

    “是.”

    “这一次,我们除了钱之外,也可以收一些马匹,皮革,牛筋.你还没有回来之前,孙雷已经筹集了一批粮食,食盐,桐油,这些东西,卢龙那边都缺,互换有无.”

    “卢龙那边肯卖给我们这些东西?”

    “张仲武不是还在想着拉拢我老子吗?”李泽轻笑道:”再说这些东西他不缺,背靠着契丹,他多的是这些东西.把我们的货夹在王明义的货中出去,交易完成之后,王明义会把我们要的东西安排好交给我们的.”

第四十五章:告辞

    屠虎在庄子上只歇息了两天,手上的冻疮破损了的地方才刚刚结痂,便又匆匆离去了.公孙长明在大醉了一天,又沉默了一天之后,在屠虎离开庄子的那一天,他也前来告辞.

    “先生缘何要如此匆匆离去啊?”李泽倒是有些不舍起来,公孙长明的确是一个学识渊博,而且深通时务之人,与他的交流,极大地补足了李泽闭门造车的短板,让他对这个世界有了一个更深刻的认知,实际上,这个世界,与他的认知虽然大同小异,但就是这些小异,或者对于现在的李泽没有什么影响,但以后可就说不准了.有些大事,往往就是败在一些完全不起眼的小事之上,一艘可以在海上横行无忌的大船,往往会因为一颗看起来无关紧要的铆钉而倾覆的事情,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有些憔悴的公孙长明拱了拱手:”在庄子上叼扰了几个月,着实麻烦了.与小友的交流,也让我这老朽对很多事情有了新的认知和体会,我这便走了,以后有缘再见吧!”

    “先生是不打算认我这个弟子了吗?”李泽苦笑着道.

    “不是不认你,而是不敢当你的老师,如果说起掉书袋,写文章,作词赋,那我当你的老师那是绰绰有余,但其它的……”公孙长明摇了摇头:”小友啊,你当真甘心就这样埋没了自己吗?”

    “先生是要去镇州吗?”李泽换了一个话题.

    “是,我的老友们死得如此之惨,张仲武下手如此之狠,我岂能就此甘休.”公孙长明愤懑地道:”不给以回报我枉自为人一场.你老子现在满脑子守成的想法,朝廷那边他想托着,张仲武那头他也想糊弄着,可是墙头草,又岂是那么容易做的,要知道,真正大战一起,最先倒霉的,差不多都是那些墙头草.”

    “所以您要去说服我父亲加入到朝廷一边,配合河东节度使高骈一起对付张仲武?”李泽道.

    公孙长明点了点头:”虽然有我的私心在里头,但这对你爹来说,或者是眼下最好的应对办法.你不是也说过吗?张仲武绝对成不了事,如果这样含糊着,以后朝廷一旦获胜,你爹如何自处?只不过是眼下得罪张仲武的问题,还是将来得罪高骈的问题,你认为谁更难对付?”

    “当然是高骈!”李泽一摊手道:”至少人家大义在手,到时候高骈一声吆喝,大家倒是可以兴高彩烈地来对付我爹,然后瓜分成德的地盘.”

    “对啊,你看问题,比你老子准多了.他现在还在犹豫呢,两头老虎要较劲了,他一只家狗夹在中间也着实为难了些.”公孙长明叹息:”可这世上,又哪有容易的事情啊!”

    发完感叹,看见李泽的脸色有些难看,这才发觉自己刚刚的比喻有些不恰当,这是换着花样骂李泽是狗崽子了.

    李泽当然不高兴,特别是看到公孙长明身后的梁晗这个时候笑得露出满嘴的大黄板牙,心里就更不痛快了.

    “先生大才,能有先生相助父亲,想来成德定然是不会有问题的,只是有一件事,我想提醒先生.”李泽板着面孔道.

    “小友请讲.”公孙长明正色道,并不因为李泽年纪小便有所轻视,这几个月的交往,他早就不把眼前这个少年当成孩子,而是当成了一个可共谋大事之人了.

    “先生此去,说服父亲之余,必然还会想尽办法将振武,横海一齐说服,此事不是不可行,但先生切记,万万不可将自身安危托诸于他人之手.我有些担心先生心痛老友惨事,而急于求成.”李泽道.

    “多谢小友提醒,我一定会放在心上的.”公孙长明道:”小友,大争之世即将到来,你当真就没有与这天下诸雄一争长短的心思吗?”

    “先生,这件事情我已经跟你强调过很多次了,说实话,人皆有向上之心,要说我一点不动心那也是假的,谁不想过那种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风光日子呢?我自然也是想的,不过一想到要因此而天下动荡,血流成河,我便心生厌恶,先生是不是看我做事的风格,便觉得我心狠手辣?”

    梁晗立即将头点得鸡啄米一般.

    李泽横了他一眼,他便把脖子一缩,又躲回到了公孙长明的身后.

    “难道不是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也.”公孙长明道.”我并不认为这是缺点,想反,这是一个想成大事者必须具备的特质.”

    “杀几个人和杀成千上万人,是完全不同的.”李泽叹道:”杀几个人,我还能接受,可一想到或者因为我要死成千上万人,我心里就是极不舒服的,先生,我讨厌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句话,你知道吗?我要想成大事,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恐怕便是要与我那没见过面的兄长相争,先把他干掉再说.哪怕我与他没有什么感情,但血管里毕竟都流着同一个人的血.我不想做这样的事情.”

    公孙长明点了点头.

    “我理解.”

    “另外,我讨厌那所谓的英雄,雄主之类的人物.”李泽的语气突然有些激昂起来:”先生听过这样一句话吗?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

    “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公孙长明重复着李泽的这句话,脸色变得格外精彩起来,好半晌才拱手向着李泽一揖:”是我小看小友了.不过小友,你终究不是一般人物,或者局势一至,或者外物所迫,你想要的,不见的能得到,你不想要的,说不定终究会来.你本非池中物,一遇风云,终究是要化为蛟龙翱翔九天的.”

    “但愿先生这些话都不会实现,我更喜欢躲在这里当一个轻松的小财主,或者去海上当一个闲散的钓鱼翁.不过如果事情逼上门来,我也绝不会当缩头乌龟的.”李泽笑道:”我就是这个性子,潺潺小溪载着我,我可为供人观赏的落花,汹涌波涛载着我,我也能成为毁天灭地的巨木.”

    “但愿如小友所愿吧,老朽就此告辞.”公孙长明弯腰子一揖,转身登上马车,梁晗一跃上了车辕,看着拱手作揖相送的李泽,心中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要离开这个煞星了,还是在外面更加逍遥自在啊.

    驾的一声,长鞭在空中甩了一个鞭花,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马车缓缓离去,在雪地之上,留下了两道浅浅的车辙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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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唐介绍:
雄踞东方,傲视世界的盛唐,有着包容天下的广阔胸怀,物产丰富,交通天下,人文荟萃,种族融合,通商通海于四邻远邦,文治武功矜伐于欧亚大陆,正是因为这个大帝国的崩溃,使得我们的中华文明陷入到了一个充满暴力,血腥和动荡的残酷时代之中.在其后的五代十国是一个上下失矩,四分五裂,乱象丛生,有枪就是草头王的血腥时代.李泽来到末唐时期,他想要做的,就是找回盛唐之景象,重谱一曲盛唐之歌寻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寻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寻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