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无可奈何
韩琦的心里像吃了一只苍蝇一般的难受,特别是看着面前许子远那一张堆满了假笑的脸庞,他更是恨不得一巴掌便抽过去,将那张本来就扁平的脸,直接给抽成一块白板。
但他不能这么做。
摊在他面前的是北地行军大总管李泽签署的军令,不但要求他筹集粮草,军械送往蔚州,更是要求他调集军队,与李存忠一起,发兵妫州,与武威节镇一起进攻卢龙叛军。
从法理上来讲,这份命令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就算是高骈在世,北地行军大总管的命令对高骈也是有效的,问题是,如果高骈活着,这样的一份命令根本就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韩琦突然感到有一种失去了大树荫庇而需要自己独自去抵抗狂风暴雨的感觉,而自己的身板,却还不足以撑起面临的局面,在风雨之中有些摇摇欲坠。
在许子远抵达的前两天,李存忠便已经快马给他送来了信息,因为他也收到了同样的命令。与韩琦现在的感觉一样,李存忠也是愤怒异常却又无法可施。
或者李存忠要更加的恼火。
因为他已经做好了吞并张嘉天兵军的准备,而且已经在其内部有了内应,但现在,煮熟的鸭子居然就这样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的飞走了。
非但如此,他还要为对方提供一些必要的帮助而让对方站住脚跟。
“张将军当真是大义凛然啊!”许子远捻着他短短的胡须,满脸的赞赏之色:“我抵达州之时,见到张嘉将军所部个个面带菜色,衣不蔽体,食不裹腹啊,但一听说要攻击卢龙叛军,毫不犹豫地便冒着极大的风险移师蔚州,这等风骨,实在是让我佩服不已。”
韩琦只能跟着干笑了几声。
许子远明里称赞张嘉,暗地里却是在讥讽他与李存忠保存实力,直接放弃了蔚州的行为。
“许护军,非是我等不愿出兵,实在是力所不能及也。”韩琦道:“这两年来,可是我们河东一直在与卢龙军硬扛,高梁河之战,雁门关之战,连续的大战,我河东男儿,可是已经向朝廷证明了我们的忠心耿耿,也证明了我们不是畏战怕死之徒。”
说到这里,韩琦当真是委屈从心底里翻涌上来。我们河东人与卢龙连番大战的时候,你们武威在干嘛?你们忙着兼并了横海,收拾了振武,现在转过脸来,却要指责我们作战不力吗?
“是啊是啊!”许子远连连点头:“对于高帅的风骨,忠心,我们节帅那是交口称赞的,高帅故去,我们武威可是全军举哀的。当年武威的前身成德危难之时,全仗高帅不顾牺牲,毅然出兵,方才有了如今的局面,韩副使,你是高帅指定的如今河东的主持者,我们都盼着你继承高帅遗志,奋勇向前,剿灭反贼,以告慰高帅在天之灵呢!”
韩琦霍然站了起来,悲愤地看着许子远道:“许护军,这不用你说,韩某人也知道,不过现在我河东军队,的确要休整一番了。连续两年不间断的作战,我们已经疲惫至极了。军无战心,民无战意,勉强打下去,只怕会一败涂地,到时候反而成了李帅的拖累。”
“理解理解!”许子远干笑道:“前两年是河东作为主力再打,现在轮也该轮到我们武威了嘛。不过韩副使既然觉得不能出兵,那么军械总能拿出来一些吧?”
“许护军不妨去我的库房里看一看,我们还有没有更多的军械?”韩琦一摊手道。
“军械也没有,那粮草总该没有问题吧!”许子远似乎是一退再退:“今年北地大熟,河东可也是大收的。”
韩琦也知道,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一毛不拔的话,只怕引起的后果,他亦是承担不起,看着许子远那张可恶的带着笑意的,显得很是轻松的脸庞,他突然想到,或者眼前这个家伙,当真希望他是一只铁公鸡,一毛不拔。
到了那个时候,只怕李泽便会一纸奏折告到皇帝面前,让朝廷,让皇帝认为自己怀有二心,从此不再信任自己,这样一来,高帅的一片苦心,可就全白费了。
“粮草,自然是有的。”他咬着牙关,一字一顿地道。
“太好了!”许子远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失望之色马上就被喜色所代替,却仍然没有逃过韩琦的眼光,心中一惊,果然如此。
“那便请韩副使筹措十万人三个月所需粮草送到蔚州,以资助张嘉将军重建蔚州,进攻卢龙。”许子远道。
“张嘉现在最多三四万人,何来十万!”韩琦怒道。
“韩副使有所不知啊!”许子远笑道:“这一次我从武威过来,可是先去了蔚州,那里的确成了一片白地,但仍然存在着无数的义民啊,他们自发地组织起来抵抗卢龙人,甚至深入到卢龙境内去骚扰,袭击,张将军进入蔚州之后,这些人有了主心骨,自然会去投的,事实上,在我过蔚州的时候,便有不少人表达了这层意思,再加上一些犄角旮旯里还躲着不少的幸存下来的百姓,到时候汇集起来,十万只会多,不会少啊!”
韩琦简直就想破口大骂了,什么义民,都是一些盗匪好不好?他们的确是去卢龙那边抢劫,但他们也经常跑到代州来抢劫好不好?那就是一群彻头彻尾的匪帮,到了许子远这里,就成了义民了。
“十万人所需三个月的粮草,一时之间难以筹措到位,只能一步一步的来。”他咬着腮帮子,一字一顿地道。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有粮食源源不断地运过去就好了,咱们节帅也没有指望这些粮食一次性地到位,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韩副使能做到吧?”许子远很喜欢看韩琦现有些有气急败坏的模样。
“尽力而为!”
得到了韩琦的肯定答复,许子远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在韩副使这里逗留了,我还得去苛岚军,忻州军那边走一趟呢。大家都在出钱出力,他们总也不能只在一边看热闹吧!”
韩琦心中微惊,苛岚军也好,忻州军也好,现在已经被他和李存忠压得喘不过气来了,下一步,就是彻底拿下他们,将他们全都融为一体,以便再打造一支强悍的河东军,这许子远跑去,只怕又要在里头起什么幺蛾子。
“他们可不是不韩琦,也不是李存忠,许护军只怕要空怕一趟,一无所获。”韩琦冷笑着道。
“是呀是呀,我也是这么想的。”许子远连连点头:“可是呢,节帅的命令在身,我也不得不去,用节帅的话来说,就是机会咱们是一定要给他们的,但能不能抓住机会,就看他们自己的了。如果他们当真不听命令的话,嘿嘿,嘿嘿嘿,那到时候,也就怪不得节帅行军法了,您说是不是,韩副使?”
韩琦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终是忍住没有反辱相讥。
数日之后,李存忠自雁门关来到了太原城。
“给,还是不给?”李存忠直截了当地问道:“或者我干脆出兵,灭了张嘉?”
韩琦苦笑:“如果这样做的话,在朝廷眼中,在皇帝眼中,我们成了什么?与张仲武一样的反贼?我们还拿什么取信于朝廷?”
李存忠恼火地看着韩琦:“朝廷只要眼睛不瞎,以后总能看到我们的忠心的。”
“可现在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剿灭张仲武一事之上。”韩琦道。“高帅苦心孤诣的安排,焉能毁于你我之手?”
李存忠跌足道:“做个忠臣,咋就这么难呢!”
“因为我们有太多的顾忌。”韩琦叹道。“便只能束手束脚。存忠,不能再等了,你我马上联手,拿下苛岚军,忻州军,已经出了张嘉这个乱子,其它地方不能再出事了。”
“你刚刚还说......”
“这是不一样的,给他们两个扣一顶勾结卢龙人的帽子。”韩琦咬牙道。
“李泽会答应?”
“相对于苛岚军,忻州军而言,现在我们对他的作用,可比他们要大多了。对于李泽来说,这两个人也就能给我们添添乱子,只要我们果断一些,反而会少去许多麻烦,现在张嘉不是去了蔚州吗?倒也正好为你遮住了门户,我们好好利用这一段时间来处理这事儿,要是张嘉在蔚州站不住,被妫州的卢龙军击败了,必然又会引来妫州军对代州,对雁门关形成威胁,那时候你反而抽不出身来了。”
“好,那就动手。”李存忠道。“朔州怎么办?李泽可是明令要将朔州交给张嘉的?”
“你不给,他能来抢?”韩琦冷笑道:“州,蔚州已成白地,张嘉要拿去倒也罢了,朔州,却是万万不能放弃。”
李存忠点了点头,代州,朔州是河东腹地门户,当然不能交给张嘉这个河东的反骨仔。李泽往河东伸手伸得这么明目张胆,他们如果不还以颜色,只怕人家就会一步一步的逼上来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斩首行动
战争的进程,就正如李泽事先所预料的那样,隔着拒马河,双方形成了僵持之局势。
卢龙军队很强,十余年来,他们不停地在征战,一支百战之师,不论在战斗技巧,战斗经验之上,无疑都是上上之选。
但武威也不差。经过这两年的连接不断的战斗,优胜劣汰之下,精锐之相日渐显露。
李泽把自己放在一个弱者的地位之上。他自认在军队的强悍程度之上,武威军与卢龙军比起来,还是要差了那么一点点,所以在战斗的伊始,武威摆出来的便是一个防守的架式。
集重兵与涞水县,以容城,蒲城,五回县为链,打造了一个向前可进攻涿州,往后能守卫易州的守中带攻的体系。而在涞水县之后,不但是曹信的左都督衙门设立在此,在李泽到来之后,李泽的大将军行辕也同样立在此处。
双方兵力差相仿佛,同样都是精锐军队,涿郡的卢龙军由张仲武亲自率领,而易州的武威军说起来是由李泽指挥,实则上是由曹信在统筹安排,而在涞水坐镇的则是李泽麾下大将。李泽在这里最大的作用,倒多半在于鼓舞士气而已。
不管是曹信,还是张仲武,都是战争经验极其丰富之辈,很难从他们的安排布置之中找出太多的破绽。
双方刚刚经历了秋收,粮草完备,历经了接近一年的休战,都有了充足的准备,在这样的状况之下,僵持之局便不可避免。
一次次的战斗下来,双方倒是互有胜负,可谁都无法攻破对方的根本重地,甚至连一座营盘也极难拿下。而无法拿下营盘,杀伤些许士兵对于一支超过十万人的大部队来说,还真是无关痛痒。损失了多少,很快后方便会有足够的兵力补充上来。
这样的战斗局面,对于李泽来说,就是他想要的。
僵持,拖延,双方慢慢地磨时间。
武威治下十一州,人丁众多,李泽压根儿就不惧损耗,在这样的战斗状况之下,李泽甚至都用不着全体动员。目前真正投入到战争之中的除了军队之外,也就只有易州,定州,瀛州等地,这些地方是被全体动员了起来。而其它的地方,该干嘛还是在干嘛。
而对于卢龙,就不一样了。
他们虽然拥有广袤的地盘,但在人丁方面,却是严重缺乏的。像这一次的大规模的动员,他并不能持久。最多坚持上两到三个月,他便必然会坚持不下去。
张仲武有两个选择,要么转攻为守,散去大军,据城而守,以应对武威的进攻。要么便是孤独一掷,在这一次的战斗之中寻找到机会与李泽进行决战并且能击败李泽,从而占据全面的主动。
想都不用想,张仲武肯定会选择第二条路。
要是他由攻转守了,只怕就会永远地这样守下去。
在瀛州,柳成林的右卫兵马,在与邓景文的较量之中已经全面占据上风,邓景文不过是在苦苦支撑而已,只等着张仲武这边能够赢得胜利呢。
李泽一点儿也不着急,他希望这一次的战斗,拖得时间能够更长一些,这样,他能将中原的局面看得更清楚一些。心怀叵测之人蓄而不发是最让人心里发毛的,只要他们出了招,反而心中更加坦然。
说白了,李泽希望这天下乱起来。不仅仅是一个张仲武跳出来,要是有更多的人跳起来来一个城头变幻大王旗的话,他反而会更开心,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一个个收拾过去了。
军事之上由曹信,石壮,屠立春,王思礼这些人,无所事事的李泽,便在杨开的协助之下,组织起民夫开始在易县等地修起了道路,水利。
这么多的民夫集中在此,光吃白饭不下力,那就太浪费了。战争只是一时的,而生产经营却是一直会进行下去。四通八达的道路,完善的水利灌溉设施,这可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情。
易州,定州发生的这些事情,自然是瞒不过仅仅一水之隔的卢龙军。
“李泽是想与我们耗下去。”张仲武皱着眉头,看着面前沙盘里,插得密密麻麻的双方对垒的小旗帜,红黑两色,双方对峙形式一目了然。
“是!”费仲点头道:“潜伏的探子报告中,李泽已经开始向定州,易州调集了大量的棉衣,棉裤,棉帽,甚至于手套等物,而薪炭也在大量地向易州等地运达,他的确是准备与我们长期对峙。”
张仲武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节帅,我们的将士,还有不少人穿着夏衣。连秋装都没有跟上,更别说冬衣、棉絮了。”费仲咽了一口唾沫,叹息道。
“现在就着手,能调集多少?”
费仲缓缓摇头:“节帅,这不仅仅是军队的问题,还有大量的辅兵,民夫,他们也是需要的。而在以前,我们是从来不给这些人提供过冬物资的,除了这些人,还有大量的契丹骑兵,因为出了耶律奇事件之后,我们也开始为他们提供作战物资,这个头一旦开了,便不可能再停下来,升米恩,斗米仇呢,以前没给,他们也过了,可一旦给了,突然停下来,那就会有更大的怨气了。”
“也就是说,如果对峙,这个冬天,我们是熬不过去的。”张仲武道。
“我们的核心军队自然是可以熬得过去,但大量的辅兵,民夫,甚至于契丹骑兵是熬不过去的。”费仲道:“如果没有了他们,这仗又怎么打呢?”
“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寻觅战机,找到与对手决战的机会了。”张仲武点头道:“可惜李泽就像一只乌龟一样缩着脑袋,涞水县的石壮当真如同一块石头,在他身后,老奸巨没有的曹信,必然也有后手布置,很难寻找到突破的机会啊。”
“机会总是有的。加强进攻,不停地进攻,也许在不断地进攻之中,对手会自己露出一些破绽出来。”费仲道。
战事进入到了十一月之后,骤然之间便激烈了起来,在卢龙军潮水般的攻击之下,遂城,容城摇摇欲坠,曹信不断地从抽调部队补充到前线,以期稳固防线,镇守涞水县的石壮则率领麾下兵马,渡过拒马河,反攻入涿郡,意图迫使卢龙人回兵支援。
双方沿着拒马河拉踞般的你来我往,终于使战争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十一月中旬,石壮攻陷涿州北新城,在拒马河北岸第一次建立起了前哨阵地,使得武威军兵军心大振,数日之内,石壮率其部近万甲士,以北新城为基础,再下范阳城,涿州看起来摇摇欲坠。
但在易州,别说久经战阵的曹信,便连李泽也有些狐疑起来。
不应该是这样啊!张仲武难道为了打遂城,容城,竟然连自己的大本营涿州也不顾了吗?
“有鬼!”李泽断然道。
“有鬼!”曹信重重点头。
当然有鬼!因为就在石壮攻过拒马河,连下涿州重镇之时,他的主力部队也跨过了拒马河,远离了易县,而在拒马河南岸,攻打容城,遂城的卢龙军队却突然放缓了进攻的步伐,军队重心开始稍稍向涞水县倾斜。
他们是想截断石壮的归路。
他们不是想要吞掉石壮,他们是想阻击石壮回援。
因为在这个时候,由张仲武亲自率领的两万铁骑,已经绕行数百里,渡过了北拒马河,径直杀向了易县,而在这个方向之上,只驻扎着一支军队。
就是来自长安的,准备磨练一下自己的那支神策军中的一支。区区三千人马。
而李泽,曹信,此刻全都在易县。
张仲武驱使辅兵,民夫,甚至于契丹骑兵不顾伤亡地进攻,甚至放弃涿州数座重城的目的,在此刻终于一目了然。
他要发动一次斩首之战,直接拿下李泽。
而这种战术,是他在以前对付契丹之时,经常使用而且屡试不爽的。
第三百六十三章:决死一战
“张仲武这个赌徒!”
曹信有些失态了。
指挥大军团作战,两人都是经验丰富之辈,真要论起对细节的把握,曹信兴许还要强一些,但进士出身的曹信,也有他性格之上的弱点,那就是凡事想得太多,未虑胜,先虑败,总是要方方面面考虑周全,稳打稳扎,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
张仲武却不是这样。
出身寒微的张仲武赌性更强,而他的运气也一直很好,近二十年来,他逢赌必赢,这也让他格外的自信,或者说是澎胀。
虽然随着张仲武势力的一步一步地增强,这种赌运气的事情越来越少,更多的时候,他是以一种王霸之气硬生生地碾压过去从而获得胜利。但这一次,李泽逼得他不得不赌了。
他耗不过李泽。
特别是当他发现,李泽已经做好了与他耗下去的准备之后,他要赌一把的心态更是爆棚了。
在与石壮、王思礼的部队连续作战而无有寸进的情况之下,在他发现武威的军队并不比他的军队弱的情况之下,赌一把大的,便一天天在他的心中滋生萌芽。
为此,他不惜让石壮,王思礼等武威部将攻过了拒马河,攻下了涿郡一个又一个的重镇,冒着涿郡有可能被武威攻下的风险,顶着他的其它部队一支又一支地被武威军队击败消灭的巨大损失,集结了他所有的骑兵部队,绕行数百里,直击要害。
张仲武深信,只要他抓住或者杀死李澈,那么他与武威的战斗,便就此结束了。
李泽也是有些愕然。
开战之后,他将指挥权全部托附给了曹信,自己压根儿就没有理会战场上的事情,因为他很清楚,指挥这种大规模的兵团作战,自己实在是力有未逮。自己能构想出大的战略方向,能指挥打那里最有效率,但怎么打这种战术上的问题,他就有些迷糊了。
“节帅,曹信指挥失误,置节帅于险境,请节帅马上离开易县,退往定州。”曹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跪倒在李泽面前,“曹信留下来,在易县与其决一死战。”
李泽凝目注视着地图,好半晌才回过头来,看到跪倒在地上的曹信,倒是微笑着跨前一步将曹信扶了起来。
“退是不可能的。能往哪里退?”李泽道:“退往定州?下一步再退往镇州?然后让张仲武追着屁股撵?更重要的是,我如果一退,已经攻过拒马河的石壮,王思礼怎么办?被张仲武两万骑兵给抄了后路,断了粮道,他们还有活路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节帅没事,我们终可以卷土重来。”曹信低声道。
“没有什么卷土重来!我就在易县,与张仲武决一死战!”李泽没有扯起曹信,干脆直起身,铿然有力地道。
李泽本身,也是一个赌徒。上一世,他不知多少次置之死地而后生,完全没有给自己留任何的后路,将全部的身家都押上了赌桌,这一次张仲武的倾力一赌,反倒是将他一直隐藏在骨子里的这种赌性给完全激发了出来。
“两万铁骑,很多吗?”李泽冷笑起来。
如今在易县,李泽手中有着三千亲卫义从,这三千人,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精锐骑士,李泽不相信张仲武的两万骑兵都有他们的这种素质,有个五千人,便算张仲武了不起了。但要论起装备来,自己的亲卫义从,可以甩张仲武的骑兵几条街。
三千义从之外,他还拥有闵柔的一百成德狼骑以及作为成德狼骑补充骑兵的一千骑,他拥有李瀚的一千陌刀手。
除开这些人,他还有屠立春所统带的梁晗与万福所部各三千甲士。
张仲武有两万骑兵,他也有一万有余的精锐部队。这一仗,谁说自己就一定输了?
猛然抽出腰间的龙刀,猛力一劈之下,将堂中的大案一斩为二,然后转身看着堂内闵柔,李瀚,李泌,梁晗,万福等一众将领,厉声喝道:“你们,是想战,还是想逃?”
“战,战,战!”以闵柔为首,所有人都是呛然拔出腰间横刀,轰然大呼。
李泽仰天大笑,看着身侧站起来的曹信,慨然道:“曹公,看到没有?张仲武想要一战功成干掉我,可我也想毕其功于一役呢!只要张仲武的这两万骑兵在我面前铩羽而归,他就要失去涿州了,没有了涿州,他还守得住蓟城?失去了蓟城,他还能拥有幽州?没有了幽州,他张仲武还拿什么与我比拼?”
“节帅,胜负只在两可之间!”曹信低声道。
“曹公说多了!”李泽笑道:“胜负之数,他六我四。但那又如何?有四成胜算,已经值得我冒这一次险了。”
曹信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如此,请公子渡河前往范阳石壮军中督战,指挥王思礼与石壮直击涿州,我在易县,指挥这一战!”
“不,要去拒马河北岸的是你,而不是我!”李泽笑道:“我将在这里指挥大军迎击张仲武,曹公,指挥大军作战,我的确不如你,但这一战,没有多少战术可言了。这是一次勇气的碰撞,是一次热血的贲张,谁也不能退一步,退一步,即败。我在这里,可比你在这里要强得多呢!”
“节帅!”
“不必多言,我意已决!”李泽断然道:“你带着我的亲笔信,去告诉石壮,等我击败了张仲武的时候,他还没有拿下涿郡的话,就让他脱向赤条条的从北岸给我裸奔到易县来向我请罪吧!哈哈哈!”
曹信抱拳,深深一揖到地,转身便走。
李泽只提石壮而不提王思礼,自然是知道如果石壮知道他这里的危局,指不定就会全军回师,临战撤军,战之大忌,只怕便会是一场大败。李泽要自己去石壮军中,就是为了制止这样的事情发生,而王思礼,自然不必多言,他跟石壮是不一样的。
看着曹信大步离去的背影,李泽看着屋内的将领,喝道:“都还在这里干什么?难道此时还不应该去准备作战吗?”
“遵命!”众将轰然应诺。
“告诉士兵们,人生能有几回搏?此时不搏,更待何时?此战打赢张仲武,参战士兵,每人奖赏永业田一百亩,永不纳赋,每人赏钱一百贯,每名军官,策勋九转。战死者,所有奖赏都将转交家人。”
“诺!”
众将转身,大步离去。
屋里只剩下了李泽与田波二人
李泽从地面之上,找到了笔墨,蹲在地上,挥毫写了一封信,装进信封,亲自封好封口,然后交给了田波:“田波,你马上离开易县,潜行回镇州。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的行踪。”
“公子,我不走,田波虽然瘸了,但骑在马上,照样能挥刀。”田波大声道。
“放什么屁!”李泽哼了一声:“此战若败,指不定我就死了,你在镇州,一旦知道了我的死讯,就立刻赶往武邑,将这封信交给我父亲,以后武威要怎么办,我在信里已经有了一些安排,如果我们胜了,哈哈,那就不用说了,你马上将这封信就地焚毁。这关乎到我武威的未来,关系到李氏家族的存亡,你以为你肩上的担子,比屠立春,李泌他们轻吗?”
田波跪了下来,重重地叩了几个头:“公子,我在镇州等着您的好消息。”
“当然会有好消息。”李泽笑道:“曹信马上就要离开了,你也趁着这个当口,悄然离开,不要惊动任何人。”
屋里只剩下了李泽一个人的时候,整个易县,突然传来了震天动地的欢呼之声,到处都是“此时不搏,更待何时”的吼叫声。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李泽开出的赏格,实在是太丰厚了,一百亩永远不用缴纳赋税的永业田,是普通士兵们梦寐以求的东西,一百贯奖励,相当于他们好几年的军饷,而对于军官来说,策勋九转,便等于连升三级,不知多少人,就此便可以圆了他们光耀门楣的美梦。
从普通军官跃升到校尉,从校尉再上升到将领,对于绝大部分军官来说,基本上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但现在,只需要一战而已。
没有人想到这一战自己会不会战死这个问题。
李泽顶盔带甲走上了城头,城墙之外,一万余他最精锐的部队,已经整装待发,看到李泽,所有士兵再一次举起了手中的兵器,高声呐喊起来。
李泽拔出龙刀,立于城头,厉声喝道:“建功立业,就在今朝,出发!”
当李泽指挥的军队,向着李泽选定的战场白马乡进发的时候,在距离白马乡不过数十里地的马头寨,神策军将领程裕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处漫山遍野而来的卢龙骑兵。
原本他们只是来打酱油的,现在,却陡然发现,他们竟然成了首当其冲的对象。
片刻的慌乱之后,这位大唐开国功臣,国公程咬金的后人,却是表现出了让人惊叹的勇气。
“我们是天子亲军,为天子战,为大唐战,神策军,准备战斗!”
三千人的营寨,在二万铁骑的面前,不谛于是大海狂涛之中的一艘小船。但此时此刻,小船上的人,却做好了与狂涛殊死一搏的准备。
第三百六十四章:破釜沉舟
张仲武的心里充满了快活。
战事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虽然让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可以想象得到,他在涿州的数万步卒,更多的辅兵,民夫,在此战之后,将会荡然无存,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张仲武掌握卢龙节镇,依靠的可不是这些人,而是他手上这两万精锐骑兵。
与契丹作战多年,张仲武发展起了一支数量巨大而且堪称精锐的骑兵力量,这个先天优势是其它任何节镇都无法比拟的,因为他可以近水楼台的获得更多的,更好的战马。
组织大规模的骑兵进行穿插,迂回,是他的拿手好戏。至于其它的步卒,损失了,很快就又能补上,至于说像涿州这样在李泽,曹信等人眼中他根本就不可能放弃的战略要地,在张仲武看来,也时无所谓。
多年在口外作战,张仲武从来就不在乎一城一地之得失,就像眼前这一战,只消他干掉了李泽,丢掉的那些东西,难道不会很快重新回到他的怀抱吗?
石壮,王思礼的主力,现在正在拒马河北岸向着涿州疯狂进攻吧?要是他们知道自己的骑兵主力正在直扑易县,不知他们会是什么感受?
是继续向前呢,还是就地撤军回援?
希望他们能回援,如此一来,自己在涿州的力量,还能得到保存。
“报!”
前方,一名背插小旗的哨探军官如飞而至,在奔腾向前的骑兵队列之中逆流而上,直到张仲武的身前。
“节帅,易县李泽部,已出易县县城,现已抵达白马乡。”军官在马上抱拳道。
“白马乡!”张仲武不由有些错愕,骤然遇袭,李泽绝不会退走,因为他这一退,便代表着他在这一场战役之中的失败,所以李泽肯定是会与他决战的,对于这一点,张仲武深信不疑。
但他原本以为自己将要打一场攻坚战,易县的城墙虽然算不上高大险峻,不过就是一土夯城墙而已,但对于守军来说,总是依靠。
李泽居然弃城而出,选择与他野战,让他错愕之余也不由得大喜。
“李泽小儿,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传令全军,转道白马乡。”张仲武大笑着:“就在白马,灭此朝食!”
牛角号声响彻天地,骑兵队伍稍稍偏转方向,向着白马乡奔去。
距白马乡十里,奔腾的骑兵速度慢了下来,开始整顿队形,长途奔袭之下,这支骑兵也略显疲惫,大战之前,他们也需要休息,回力。
整支队伍缓缓向着白马乡推进,只有哨骑加速向前。
张仲武略有些不满地回头看了一眼马头寨方向,他的左军,整整五千人马的骑兵,到现在也还没有赶上来,而他们的对手,是张仲武压根儿就没有看在眼里的,不过三千人的一支神策军。
“潘凤是怎么搞的?”
中军护军张行笑道:“节帅,神策军毕竟是天子亲军,战斗力总还是有几分的,不过也不必担忧,大概是潘将军不愿意士兵有太多的伤亡,选择了徐徐图之罢了,毕竟他们不过是芥癣之疾,我们对面的,才是劲敌呢!”
“李泽小儿虽然不知天高地厚,但敢在野外与我叫板,这份豪气,比起他老子,倒是要强多了。”张仲武笑道。
“此子自闻达以来,一举横扫横海,又占了我们瀛州,挫败王沣,倒是显得战无不胜,傲气大概也就这样培养出来了。”张行笑道。
“那几个废物!”说到朱寿,王沣,张仲武倒是气不气一处来,要是他们坚挺一些,自己何必要像现在这样,辛苦巴巴地绕道大迂回?早就硬对硬地对面直接碾过去了。
纵然放缓了速度,但十里的距离,对于骑兵而言,仍然是眨眼便过,当张仲武看到李泽的阵营之时,不由得哑然失笑。
“背水一战,破釜沉舟么?勇气可嘉,此子倒真是让我刮目相看。”马鞭戟指着远处还显得有些影影绰绰的武威军队,张仲武道。
李泽的确是背水立营,在他的身后,便是易水河。
他选择了一个u字形的地带列营,他的节仗,便立于最高处的河堤之上,河堤之下,是三千亲卫义从以及闵柔的成德狼骑。
梁晗的三千甲士于左边立营,万福的三千甲士于右边立营,正中间却是李瀚所率领的一千陌刀手以及其所辖的二千辅兵。
三支步卒呈品字形而立,李瀚突在最前头,而三支军队,又恰好封住了这个u字形地带的入口。
李泽的战术意图很明显,那就是要用甲士密集的阵营抵挡大规模骑兵的冲击,消耗他们的兵力,然后利用他的骑兵,与张仲武决战。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什么战略战术都是白搭,因为你的意图,对手都能一目了然,最终拼的还是双方的战斗力以及勇气。
选择这个地方,使得易水河成为了李泽天然的左右两翼的防护屏障,他不用担心张部自左右两翼向其发起冲击,张仲武想要击败自己,便只能从正面冲锋。
这一战,李泽的甲士注定将要受到最严酷的考验。
u字形封口的前方,横七竖方地堆放着一些临时砍倒的大树,乱七八糟挖的一些大大小小的坑道,当然,也有一些毫无规律可言的钉下的绊马索,越过了这些,荒草之中密布着一些铁蒺藜。而在三个步卒方阵之中,弩车,臂张弩更是不计其数,而这一次弩箭,李泽就带了足足十数万支出来。
李泽要与张仲武决战与白马乡,并不是一时意气用事。这个时候,他必须要站住出吸引住张仲武,促使张仲武来与自己死斗。原因很简单,要是自己困守易县,张仲武一时攻打不下来的话,极有可能驱使大部骑兵绕过易县,进入定州,甚至于驱马直入镇州赵州,与自己玩起兑子策略,那可就惨了。
自己就算打下了涿郡,打下了蓟城,但这些地方的富庶能与镇州,赵州比吗?兑子策略,吃亏的必然是自己。
只有自己站出来与对方硬扛,让张仲武看到一战而胜武威的机会,他才会不惜一切代价地与自己纠缠下去。
自己真的没有胜机吗?
当然不是。
自己的士卒在兵甲装备之上要远胜对手的,武邑的水力冲车制造出来的便宜又好用的板甲,已经装备到了所有士兵的身上,便连李瀚麾下的辅兵,现在也全都身着甲胄,这些本来是存放在易县作为补充物资的,现在却是派上了大用场。
陌刀手不用说了,从长安回来的一大战利品,便是从长安府库之中弄回来了近两千把陌刀。这东西的打造工艺,武邑的匠人可不会。当然,现在从长安弄回来了数千匠户,以后自然也就会了。
远程武器一直是李泽重点关注的方向,能在远距离上消灭敌人,那自然是远远的射死拉倒,弓箭手不好练出来,咱就用强弩,臂张弩这类玩意玩覆盖性射击。在李泽的步卒队伍之中,弩的配置比例是极高的。这一次出易县出来,更是带上了易县所有储备的弩机,弩车和弩箭。
而现在,他们就呆在三个步卒阵营之中。
弩车射距四百步。
臂张弩射距二百步。
然后,便靠步座们硬扛了。
万余人马,静静立阵于易水河畔,旗帜在风中招展,河水撞击着河堤发出轰然的响声,天空之中的雀鸟在这一刻,也不敢飞临这片土地的上空,在边上打了一个转儿,立即远远地绕飞开去。
无形的煞气,杀气,正在慢慢地弥散,慢慢地凝实。
李瀚身穿重甲,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块门板一般,手拄着重达数十斤的陌刀,歪着头凝视着远处那一眼看不到边的骑兵身影。
于他而言,多或者少,并没有多大意义,砍,就完事儿了。
脖子上有些痒痒,他忍不住拉开领甲去搔了搔,脖子上系着一根红绳,下面有一个小袋子,那是这一次出征之前,燕九送给他的。据燕九说,这是他去寺里为他求的平安符。
他嘿嘿地笑了起来,他和燕九啥时候靠过神佛呢,一直以来,他们都是靠着拳头呢!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小袋子塞了回去,贴肉戴好,这是燕九亲自给他带上的呢。
左侧,梁晗有些小紧张,也有些小伤感。
对面的将领,他大都认识,也大都一齐并肩作过战,但时过境迁,再相遇却已经是拔刀相向的对手了。也不知道今天会有那几个过去的酒肉朋友会死在自己的刀下,又或者自己死在他们的刀下。
右翼,万福的手心里全是涔涔的汗水。他还从来没有对阵过如此庞大的骑兵攻击队伍,在他看来,顶在前面的甲兵们,此战过后,能幸存下来的只怕是极少了,便是他,能够回去的可能性也极低了。
但只要此战赢了,他也算是为自己的家族打开了光荣的大门。他的大儿子现在是武威节镇府的幕僚成员之一,走的是文职,他的二儿子现在正在李泽的身前,是亲卫义从中的一员。生存的概率,比自己可要大多了。
死也要赢!
万福回头瞅了一眼身后,虽然看不到儿子在哪里,但他知道,儿子此刻也一定在看着自己。他往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搓了两把,提起了手里的长矛。
第三百六十五章:背水一战
蔡绪是陌刀队的一名辅兵,同时,他也是一名预备陌刀手。今年刚刚年满二十的他,身材高大,远超同辈,正是因为这一副好身板,让他被挑去了陌刀队。
去了陌刀队,不见得就是陌刀手。因为陌刀队现在只有一千副重甲,一千把陌刀,自然,也就只有一千个正兵名额。想要成为陌刀队正兵,只有一个途径,正兵在战死之后得到补充。
可即便是如此,竞争也是相当激烈的。因为辅兵多达两千人,每个人都渴望着成为正兵。
一旦成为正兵,则意味着他们的待遇急剧提高,正兵每天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打熬力气,练习刀法,而辅兵,要做的可就多了。
他们要保证每一把陌刀锋利异常,每一别重甲都处在最好的状态之下,他们除了每天要练习陌刀刀术,刀阵之外,还要练习诸如弩车,臂张弩等等远程武器。说起来,他们每天可比正兵要累多了。
今年六月间,陌刀队进行过一次大规模的补充,也正是这一次补充,才让陌刀队达到了一千人的规模,每每想起这一次补充,蔡绪便痛心疾首,多么好的机会啊,可是自己却生生地错过了,只是因为自己退了那么一小步,这一小步,便是咫尺天涯,立即便被长官给踢出了局。
陌刀手,有进无退!即便是泰山压顶,天崩地裂,仍然只能向前,再向前,挥刀,再挥刀。考核的陌刀队军官的话,直到今天,仍然在他的耳边回响。
下一次,自己不会再退一步。
他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
战争如期而至,在他的前面,是一千名陌刀手正兵,身着重甲,手持陌刀的他们,就如同一个个的钢铁巨人矗立,蔡绪就站在他们的身后,身边是一台弩车,弩车上的十二根弩枪蓄势待发,而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件怪模怪样的武器,名字很霸气,叫轰天雷。听说还是节帅亲自取的名儿。
不过练习过几次这玩意的蔡绪却知道,这东西就是一个样子货,别看他发射的时候看起来威力十足,砰砰砰地炸得热闹,实则上压根儿就没有什么杀伤力,比起身边的弩车,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之上。
而更搞笑的是,这东西,有时候射出去之后并不是一直向前的,偶尔会乱飞一气,他们在练习之中就发生过这样的搞笑的事情,所谓的震天雷飞出去之后,居然拐了一个弯飞了回来在他们之中爆炸了,当时倒是让大家一阵惊慌,不过事后,大家却是毫发无伤。
把这样的东西与大杀器陌刀手放在一起作战,蔡绪觉得有些怪怪的。
不过命令就是命令,这玩意儿大概也就是能让敌人吓上一跳,或者,能让敌人的战马受到一些惊吓而已吧。谁让他的射程,足足有上千步呢!
所谓的轰天雷,其实就是一种最为原始的火药武器了,不过他的威力嘛,就不值一提了。李泽的秘营之中,有一支队伍叫室火猪,这支队伍专门便是用来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的,这玩意儿便是他们弄出来的。
李泽并不知道火药到底是怎么搞出来的,大抵也就跟他们随意聊起过这些事情,当朱一他们弄出这东西来时,倒是让李泽惊喜了好一阵子,不过在试过威力之后,李泽也只能耸耸肩,这玩意儿,或者可以在什么庆典之上,节日之上来凑一个热闹吧,就算是作为鞭炮,李泽都还嫌他们不够响呢。
当然,研究的精神还是需要提倡和鼓励的,哪怕在军事之上没有多大作用,但用来制作烟花,鞭炮,也能赚钱不是?
朱一他们得到了鼓励,便再接再励,于是便有了眼前的这些什么震天雷,一窝蜂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李泽这一次专门带了一些这样的玩意儿出来,实则是因为燕九往里面加了一些特殊的佐料,准备在攻打城市或者进行巷战时候运用的。现在,李泽却准备用他来进行一些特殊的作用。当然这些特殊的作用,蔡徐这些小兵就不可能知道了。
鼓点声骤然密集起来,这是准备战斗的号令,千锤百炼的训练让蔡绪本能地将飘飞的思绪给收了回来。
接下来,他便看到了壮观的一幕。
视野之内,几乎都被奔腾的战马给填满,震耳欲聋的呐喊之声和如同闷雷一般的马蹄声,让他的脑子里几乎快要成为一片空白。他的身体下意识地颤栗了一下。
“站住,别抖!”他在心里大声地咆哮着,在他的前方,那些身披重甲的陌刀手们如同磐石一般纹丝不动,这一刻,蔡绪突然觉得自己被淘汰下来不是没有理由的,与他们比起来,自己还真是差了不少。
耳朵里除了呐喊与马蹄声,几乎啥也听不见了,但那些密集的有节奏的鼓点之声,他却仍然能分辩清楚,长久的训练,让他几乎形成了本能。
鼓点骤停,长官声嘶力竭的吼叫之声响了起来,不假思索,蔡绪立即将手里的震天雷的引线凑到了一边的火香之上,听着引线哧哧的燃烧声,他将震天雷高高地了举了起来,同时在心中祈祷着,别乱飞,别乱飞。
手上震动连续不断地传来,一枚枚震天雷从他手里的那个前粗后细的大棒子之中飞了出去,鬼哭狼嚎一般的啸声旋即响彻战场,这一次,便是前排的陌刀手们,也忍不住抬头看着一个个的火流星从他们的头顶之上飞了出去。
手中传来了十下震动之后,蔡绪立即仍掉了手中已经没有啥用的大棒子,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弩车之上。这大棒子就是一次性用品,用完就扔。
此时骑兵离他们还远着呢,不到四百步之内,弩车是不会发射的。
他眯起眼睛看着那些震天雷。
一个个火流星钻到了海潮一般涌来的马群之中,持续不断地爆炸之声不停地传来,但蔡绪知道,这玩意儿,炸不死人。
不过敌人的马群的确乱了起来。
爆炸的声音对于这些训练有素的战马,仍然有着一定的惊扰,但起到最大作用的,却是那些爆炸之后飘飞的烟尘。
燕九往里面加了一些刺激性极强的粉尘,只消沾着皮肤,瞬间便能让人的皮肤之上出现密集的水泡,而且瘙痒难忍。
对于李泽来说,这算是最初级的化学武器了。所谓的轰天雷,就是这些生化武器的载体而已。这种程度的刺激,人还可以忍受,但马,就不一定了,特别是无处不在的粉尘一旦飞到了人眼里,马眼里,就算不瞎,但短时间内什么也看不清也是铁定的。
进攻的骑兵人仰马翻,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大部队继续前进。
弩车开始了发射,虽然被称之为弩车,但它射出去的实际上一柄柄长矛,对于骑兵的进攻来说,这是最有效的远程阻截武器,不管你多强壮的战马,挨上一枚,那便妥妥地死了。
蔡绪看到陌刀队的阵营之中,一次性最少飞出去了上百枚长矛,面对着下面上千米宽度战场之上的敌人的骑兵冲击,毕毫不用担心他们会不会命中,因为只要他们飞出去,总是会有倒霉蛋撞上去的。
陌刀队正面的敌人攻势为之一滞。
蔡绪提起了脚边的臂张弩,与他的两千名战友一起,斜斜地将臂张弩伸向天空,在左右另外两支友军那边响起轰天雷的鸣叫之时,他们手里的弩箭也齐唰唰地飞上了天空。
李瀚在弩箭飞上天空的时候,高高地举起了他的陌刀,大声吼道:“陌刀队,前进!”
五十人一排,整整二十排陌刀手,将陌刀举过头顶,排着整齐的步伐,向着前方迈进。
蔡绪脑子里没有其它的任何想法,按照事先的演练,他还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射出三支弩箭。
射完一箭,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脚蹬在弩身之上,一声吼叫,借助着腰力,拉开弩身,将弩箭装上去,然后跳起来,四十五度角指上天空,射出弩箭,然后再次重复上一次的动作,这个时候,再也没有了统一的指挥,所有的士兵自发地完成着这些战术动作。
三箭射完,蔡徐扔掉了臂张弩,拔起了身边的斩马刀。
他们辅兵,没有陌刀,只能人手一柄斩马刀。
两千人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完成了射击的任务,然后提起斩马刀在眨眼之间完成了集结,然后踏着陌刀手的足迹,向前走去。
他们没有陌刀,但有斩马刀,他们没有全身重甲,但却也是人人穿着半身板甲。
经过连续的远程殂击,冲击的骑兵的速度已经明显地降低了下来,最前面的骑兵伏低了身子,单手持矛,向着前方冲来。
陌刀手们似乎没有看到刺来的长矛,他们高高举起的陌刀,重重地向下劈来。
陌刀阵起,人马俱碎。
陌刀手倒下了,就再也不可能站起来,沉重的盔甲让他们根本不可能借助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远处,河堤之上,李泽痛心地看到,自己最为精良的陌刀队,最前方的三排队伍,几乎在一瞬间便消失了。
但他们换来的却是正面的骑兵攻势骤然被硬生生地扼制住了。
后方的陌刀手们嗥叫着向前,劈下,再劈下。
然后他们也无法再向前一步。
双方挤在了一起。
第三百六十六章:致命爆炸
李泽就站在易水河堤之上,旌旗飞舞,他的身边,除了几个执旗的护卫之外,再也没有其它人,这让他看起来极其显眼。站在张仲武所在的地方,能够清楚地看到他们几个人,虽然看不清容颜,但张仲武知道,那就是李泽。
人就在哪里,但想要杀死他,首先就要突破u字形这个缺口上的近一万武威步卒。
千余步的缺口,被三个武威步卒一前两后呈品字形堵死,中间留下了两条通道,看起来很诱人,但所有有战争经验的人,那看起来畅通无阻的两条通道,实则上便是两条死亡陷阱,没有人会傻到率部去通过这两个通道。
通过这两条通道,首先便会遭受到来自两个方向上的猛烈攻击,就算真地侥幸通过了,前面通道在转瞬之间就会关闭,而进去的人,则会成为后面蓄势待发的武威兵的猎物。
想要杀到李泽面前,只有一条路,击溃挡在他面前的步卒方阵。
但是展开地形就这么大,骑兵们想要破开布署严密的步兵方阵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满天飞舞的弩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愤始啸叫的弩车,都对卢龙骑兵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张仲武的骑兵在面对契丹兵马的时候,他们的装备堪称可以碾压对手,但碰到了武威士兵,他们才猛然发现,对方的装备比他们更好。
卢龙骑兵没有那么多的弩弓,他们中的很多胡骑,更擅长的是骑射。但骑弓有一个很大的弱点,基本上都偏软,与契丹人作战,甚至于与河东兵作战,对方的甲胄不全,他们的骑射能给对方造成重大伤亡,但在武威兵面前,他们的弓箭造成的威胁微乎其微。
每当他们射出成片的羽箭的时候,对方不避不闪,只是举盾,低头,任凭羽箭叮叮当当地射在他们的身上,在甲胃之上留下点点白印,然后无力地滑落。
反而是对方使用臂张弩这样的强弩,不管是射到人还是射到马,都会让卢龙人品尝到恐惧的滋味。
第一波攻击五千人的骑兵在这道铜墙铁壁面前,已经流够了鲜血,堆起来的人马尸体,已经妨碍到了他们本身的进攻速度,但三个方阵却看不出动摇的痕迹。
打到这个程度,张仲武已经很清楚,除了以人命换人命外,他并没有其它太多的办法。
金锣响起,第一波骑兵缓缓地退了回去,拉开了足够的距离。
当然,这并不是结束,而只是另一个开始。
张仲武有足够的后力,即便是兑子,他也要在这里,杀死李泽。
没有比杀死李泽更快地结束战争的方法了。
第二波攻击的是由中军护军张行所率领的主力骑兵,他们明显改变了先前的打法,五百骑为一波,拉开距离,对前方的步卒方阵进行猛烈的冲击,一次冲杀之后,不管取得了多大的战果,一旦速度降下来,他们立即便会利用战马的优势,脱离战场,自两翼向后撤离,而第二波五百骑兵,则以更快的速度向着刚刚冲击的地方再次发起冲击。五千骑兵,分成了十个波次,犹如大海浪涛一般,一波接着一波的不停地撞击着。
倒下去的骑兵很多,几乎每一次,都会有几十个骑兵在冲撞之中被步卒方阵斩下马来,前进和撤退的过程之中,亦有差不多数目的骑兵倒撞下马,每一次的攻击,卢龙骑兵大概便要损失近百人左右。
但同样的,这样的攻击,对于步卒方阵来说,打击也是极其巨大的。
首先撑不住的便是万福的左侧方阵。在顶住了五个轮次之后,第六波骑兵,冲于冲散了他的方阵。
当前方由巨盾,长枪,横刀组成的方阵被击破,中间的弩弓手们便成了骑兵们刀下的羔羊。
万福方阵被从中一切为二,在苦苦支撑过第六波攻击,第七波来临之时,万福的左翼溃散了。
被败兵席卷着向后退去的万福绝望地回头看着大堤之上的李泽,他们并没有多少可退的余地,在他们的身后,除了四千骑兵之外,便是河堤,在往外便是涛涛易水河。
左翼一败,中间李瀚的陌刀队立即便遭到了来自两个方向上的夹击。
右侧的梁晗见势不妙,立即指挥右翼方阵,向着陌刀队靠拢。
战事随即在万福败退之后进入到了第二个阶段。
闵柔统率的一百成德狼骑率先出动。
仍然只有一百骑,却仍然如同过往那样所向披糜,紧紧追着万福倒卷而来的卢龙骑兵瞬息之间便被成德狼骑杀出了一段空白。随着屠立春指挥的一千狼骑补充将这个空白填充上之后,万福终于缓过了一口气,指挥着他的残部,集合了陌刀队之后。
三个方阵的品字形阵形已经被攻破,三个残阵合成了一个,在鼓声之中,缓缓后退。
而在他们的对面,第三波五千骑兵却在金鼓声中隆隆压进,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倒退之中的武威步卒席卷而来。
张仲武觉得有些不正常。
打到这个时候,李泽不应当还保留着他最后的骑兵部队。此时再不反击,被他的大部队将武威兵马全部压进了这个u字形的河滩之后,对方就再无半点回旋的余地了。
可事实却是,武威的步卒在退,他们的骑兵也在退,竟是将他们死死守了半天的这个u字形的封口完全让给了卢龙骑兵。
看起来卢龙人已经全面占据了上风,形成了翁中捉鳖之势,此时的武威人马,除了跳河之外,再没有第二条路。
这太不正常了。
就算李泽没有经过大阵仗,但闵柔,屠立春,甚至梁晗这些人,不会连这一点最基本的常识也没有。
张仲武感到了极度的不安,这是一个长年征战沙场的将领的直觉,但此时的他,却也没有办法再做些什么。
他的骑兵正士气如虹地压向u字形河滩之内。
李瀚的重甲之上,沾满了鲜血,一些乱七八糟的血糊糊的东西,沾染在他的盔甲之上,看着已经离他极近的卢龙骑兵,他竟然哈哈地大笑起来,半跪在地上,在地下一阵摸索,竟然从先前他站立的地方,拽出了一根绳索一样的东西。
三下五除二,撕开了包着绳索之上的一层毡子,他从身边一人手中接过了一根火把,点燃了这根足足有婴儿手臂粗细的绳索。
绳索发出哧哧的声音开始燃烧起来,很快露出地面的绳索便被烧尽,火星从埋设草绳的地面之上消失了。
做完了这一切,李瀚有些艰难地站起身来,倒拖着他的陌刀,大声嘶吼道:“陌刀队,列阵,杀!”
步步后退的陌刀队突然站定了脚跟,还剩下十余层的陌刀手们猛然拉长,变成了五层,这个队列已经很是单薄了,能不能经得起骑兵的一次冲撞都很难说。
蔡绪手执着斩马刀,刀上崩了好几个口子,现在,他真想转身跑,但习惯的鼓点之声再度在耳边响起的时候,他仍然努力地压下了转身逃跑的念头,在前方陌刀队正兵们的身后挺直了身子,举起了斩马刀,如果前面的正兵倒下,就轮到他们补上去。
轰然一声巨响,冲撞过来的骑兵与陌刀兵们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眼前尽是血光。
蔡绪看到了前面的卢龙骑兵,这代表着他面前的阵列已经被打穿了。
几乎没有思索的空间,他下意识地便向前连了两步,手中的斩马刀猛然劈了下去,前面的陌刀正兵损失殆尽,他与身后的手执斩马刀的辅兵们立即便补了上去。
现在,我就是陌刀正兵。蔡绪想要吼叫几声。
河堤上的李泽紧紧地握着拳头,脸上汗水直淌下来,接下来是他的最后一招了,如果不灵,今日他就真要跳河逃命了。
炸啊,炸啊!他几乎想要狂吼起来。
此刻,每一秒种对于他而言,都似乎像是天长地久一般漫长。
巨响之声骤然响起。
他所站立的大堤猛然摇晃起来,眼前的一切,在这一瞬间突然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角,似乎所有的物事在这一刻,都显得不太真实起来。
巨大的火焰从u字形的那道线上喷溅而出,一团团火球从地面之下飞起,落在蜂涌而来的骑兵身上。
李泽的战马早就被堵上了耳朵,所有的武威骑兵的战马,都被堵上了耳朵,他们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却仍然暴燥地想要挣脱骑士们的控制。
这是李泽最后的杀招。
他将武威这几个月提炼出来的猛火油,全部都埋藏在了u字形的这条封口之上。现在,随着武威兵马全线退入到了u形河滩之内,在那片区域之内,黑压压的尽是卢龙的骑兵。
震耳欲聋的爆炸之声压倒了天地一切的声音,如同地狱之火喷发,落地之后,熊熊燃烧,这片区域之内的骑兵,几乎在一瞬间便被一扫而空。
李瀚巨大的身躯如同一片落叶一般向后飘去,重重地砸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仍然没有爬起来,旁边伸出几只手,七手八脚地将他扶了起来,拄着陌刀,李瀚哈哈大笑。
第三百六十七章:大胜
整整二十桶被密封起来的猛火油,这便是李泽最终的大杀器。
张仲武其实也知道猛火油,也知道这玩意儿的巨大威力,他也在提炼这种东西,但他对于这玩意儿的认识,远远没有李泽对其认识的更加深刻。
潜意识里,张仲武其实更信任他的精锐武装。虽然他们也在做,但卢龙官员低下的运行效率,远远比不上武威官员的高效。
真正知道这些猛火油存在的,其实只有李泽的一部分亲卫义从,因为这些东西,便是他们亲手埋下去的。
如果让所有的步卒知道了在他们先前拼死战斗的脚下,居然埋藏着这些东西,他们还没有如此奋勇战斗的**都还很难说。即便是此刻,已经完全退到了u字形河滩之内的所有步卒,一个个也都是脸色煞白。
其实猛火油不是那么容易便能爆炸的,本质上,他只是一种能猛烈燃烧的物质,只有将他们密封起来然后在极短的时间内,让他们迅速地燃烧,蕴藏着的巨大能量在会在一瞬间爆发。
而李泽,却是深谙这一点的。
半日的拼死战斗,他的士兵损失惨重,双方都打出了真火,谁也想不到,就在双方拼死战斗的下方,真正的杀招,此时才爆发出来。
剧烈的爆炸,将这片土地之上挤得密密麻麻的卢龙骑兵几乎一扫而空,张仲武的中军护军张行,当场身亡,尸骨无存。
一团团的地狱之火从天而除,在这片土地之上熊熊燃烧。
如果说这一次突如其来的爆炸,将张仲武最为精锐的中军骑兵直接摧毁得七七八八的话,猛烈的爆炸所带的冲击力与雷霆般的巨响,造成的危害更大。
因为张仲武的骑兵炸了营。
人在这样的惊吓之下,或者最直接的反应便是痴痴呆呆,不知如何是好,但马儿,最直接的反应,却是逃跑。
同样的事情,李德经历过一回。
在史家坞,猛火油的突然爆炸,便让他的三千骑兵完全失去了控制,骑士根本就无法控制马匹,而今天这一幕,在李泽面前活生生地上演了。
张仲武两万骑兵,其中左军潘凤在马头寨围攻程绪所带领的三千神策军,剩下的一万五千骑,尽数集结于此,半日的熬战,他们的损失超过了二千骑,此刻,剩下的近一万三千骑兵,大概又有一千多骑直接在这一场爆炸之中被炸死,震死,或者被杀死,但更多的的战马,却是大声嘶鸣着,狂蹦乱跳着,根本就不管背上的骑士如何努力,发狂般地四处乱窜。
即便是离得较远的张仲武胯下那匹极其神骏的战马,此刻竟然也是驮着张仲武,掉头狂奔而去,不管张仲武如何地喝斥,如何地勒紧缰绳都毫无作用,哪怕是它巨大的头颅被勒得高高扬起,却仍然倔强地向着来路奔去。
战马通灵,此刻骤然遇到它所不能理解的恐惧事物,它本能地反应便是远离。
李泽站在河堤之上,一伸手从身边骑手手中抢过大旗,用力挥舞起来。
“反攻,反攻!”
因为激动,他虽然在用力呼喊,其实却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但旗帜的舞动就是命令。
步兵们还没有从巨大的震憾之中清醒过来,但闵柔率领的成德狼骑,屠立春亲自统带的一千狼骑补充,李泌统带的三千亲卫义从的战马,却是从一开始便被堵上了耳朵,此刻,看到河堤之上旗帜挥舞,闵柔一带战马,手中斩马刀高举,霹雳似的一声大吼:“杀敌!”
以成德狼骑居首,四千骑兵风一般地卷了出去。
四千骑兵,在追击着数倍于他们的骑兵队伍,在无情地剿杀这些完全失去控制的卢龙精锐。
蔡徐的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了,两眼也有些发直,呆呆楞楞地看着前方。刚刚那一阵阵剧烈的爆炸,让他和他周围的同伴,都齐齐地跌倒在地上,此刻,他虽然爬了起来,但整个人却仍然呈呆傻的状态。
好半晌,他才觉得嘴里有些腥甜,伸手一抹,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之间流起了鼻血,连抹了几把,倒是让他彻底地清醒了过来。
战场乱成一团。
上万骑兵失去控制极其壮观,也极其恐怖,似乎到处都是在乱窜乱跳的战马,当然,其中一部分盲止地向着他们这个方向冲来的卢龙骑兵,迎头便撞上了武威骑兵。
此刻,精锐无匹的卢龙骑兵,连自己的战马都无法控制,又怎么能腾出手来作战呢?他们如同下饺子一般,被武威骑兵轻而易举地斩落马下。
两军对垒,互相砍杀,其实造成的死伤是相当有限的,即便打上一整天,也不见得死多少人,就像先前半天的战斗,卢龙上万骑轮流攻击武威军阵,看起来声势浩大,但双方死伤的人数,也不过是卢龙骑兵伤亡两千有余,而保持着密集军阵和远程武器压制的武威步卒的伤亡,也差不多是这个数。
只不过他们的基数更小,在最后更是将攻击的重点落在了万副指挥的左翼之上,这使得万福所部三千甲士伤亡超过了千人从而导至左翼崩溃。
但也仅仅如此了。
而此刻,当卢龙骑兵炸了营,全军失去了控制,失去了建制,失去了有效的指挥系统而滑溃,从而遭到武威骑兵有组织有规模地追杀的时候,伤亡在短短的一瞬间,便超过了先前半天战斗所带来的伤亡。
而且伤亡还在持续增加之中。
蔡绪猛然反应了过来。
他提起了他的斩马刀,向前迈出了一步,大声吼叫了起来:“杀贼啊!”
随着他这一声吼叫,终于惊醒了那些懵懂中的步卒们,一千余名陌刀手预备兵们举起了他们的陌刀,呼拉拉地冲杀了出去。
而作为正兵的陌刀手们,在这样的追击战斗之中,就毫无作用了,沉重的盔甲让他们根本无法跑起来。
万福反应过来了。
梁晗也反应过来了。
武威军队开始了全面的反击。
河堤上的李泽,高高地举着他手中的武威军旗,就像是一个雕塑,虽然从头到尾没有参加过那怕一秒钟的战斗,但他盔甲内里的衣衫早就湿透,脸上更是汗如雨下,啪哒啪哒地滴在盔甲之上。
两条腿如同灌了铅一样,竟是一步也难以移动。
此刻他的状态,比起战场之上的那些小兵们,还要远远不如。
谁也不知道他从战斗开始之后的煎熬。
这一场战斗,有着太多的不确定性。
如果猛火油不能及时爆炸,如果猛火油爆炸之后效果没有预想得好,如果对方哪怕遭受重创但却没有炸营,这一场战斗最终到底谁赢谁输,真还是难说得很。
老天爷还是眷顾自己的。
所有的意外都没有发生。
一切都在按着自己的预想向前推进。
仗打得到这个份上,毫无疑问,他已经取得了一场大胜。
而这场大胜所带来的后续效果,将迅速延伸到整个大战场之上。
张仲武完了。
好半晌,李泽身旁的近卫才发现他的不正常,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从李泽手中接过了军旗,李泽两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上,两名近卫赶紧一左一右,将他紧紧地挟住。
用力地跺了跺脚,一双腿才有了知觉。
李泽慢慢地走下了河堤。
河堤之下,一千陌刀手们此刻还能站着的不到五百人了,他们不可能坐下,因为一旦坐下,他们便无法自己站起来,所以还活着的,那怕是受了伤的人,也只能以陌刀为杖,强迫自己站着。
李泽缓缓地走过了他们中间。
“我们赢了。”他大声地吼道。
“我们赢了!”李瀚大笑着,一边笑,一边往外喷着血。
“我们赢了!”残余的五百陌刀手们大笑着吼叫了起来。
“我们赢了!”那些受了伤,躺在地上的步卒们,互相帮助着站了起来,坐了起来,挥舞着手里的武器,大声地吼叫着。
马头寨,潘凤看着神策军坚守的最后一个小小的营盘,半日的战斗,他已经歼灭了这支神策军的大部,并且将最后的残余者逼到了后勤辎重营中,以程绪为首的神策军,利用后勤辎重营中所有的车仗围成了一个圆阵,准备作最后的抵抗。
但他们很清楚,这样单薄的阵形,无论如何也是挡不住卢龙骑兵的雷霆一击的。他们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弓弩手,他们只剩下了手里的刀枪。
数百人紧紧地挤在一起,举着盾牌,提着横刀,看着离他们不过百步之遥的敌骑。
“我们是天子亲军,死,也要站着死!”程绪提着他的大板斧,瘸着一条腿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大声吼叫着:“来,唱起来,唱响我们的军歌。”
嘶哑的,五音不全的军歌在废墟之上响起来,即便是远处的潘凤,眼中也流露出了欣赏的神色,他原本以为可以很轻松地拿下这支神策军,但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打,便打了整整半日,不过胜利,终究还是他的。
他举起了手,准备下达最后的进攻命令。
也就在这一刻,他的手臂却僵在了半空,有些生涩地缓缓地转身,看向白马乡方向,无数的骑兵正从那个方向奔行而来。
怎么会这样?
这一霎那,潘凤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三百六十八章:一战而定
潘凤统带的骑兵,成了张仲武溃散的主力部队的救命稻草。
半日的激战,潘凤所部其实也已经疲累不堪,特别是眼看着马上就要取得完胜的时候,却遭遇到了如此匪夷所思的逆转,对于士兵而言,真是宛如寒冬腊月里被一盆凉水从头泼到了脚底。
没有任何的选择,潘凤放弃了对面前食物的最后吞噬,选择了带队去阻截追击而来的武威骑兵,好给主力部队赢得重振旗鼓的机会。
程绪死里逃生,呆呆地看着漫山遍野的卢龙溃骑以及远处呼啸而来的武威骑兵。
闵柔轻轻一勒马缰,战马向前跑了十余步,停了下来,几乎与此同时,百名成德狼骑整整齐齐地停在了他的身后,锋矢形进攻阵形丝毫不乱,几个呼吸之间,屠立春带领着的千余狼骑补充骑兵,在他们身后构成了一个又一个的进攻队形。
最后抵达的是由李泌统带着的三千亲卫义从骑兵。
潘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掌轻轻地抚过战马的脖颈,马脖子上有着一层细汗。
稍倾,潘凤与闵柔几乎同时发起了进攻。
百名成德狼骑为箭头。
屠立春的一千名骑兵为第二波。
李泌统带的三千亲卫义从为第三波。
卢龙的骑兵并不差,要不然,张仲武也不可能凭借着他们,将契丹部族压得丝毫抬不起头,任他预取予求,不敢有丝毫的怨言。
但对于潘凤来说,他的部队熬战了半日,哪怕是实现的轮战,现在也已经疲劳不堪了,而武威的骑兵,却一直在养精蓄锐,直到最后才发起致命一击。
而李泽为了做到这一点,让他的步卒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在体力之上,马力之上,武威骑兵比卢龙骑兵都占了大便宜。这是其一,其二,成德狼骑的赫赫威名,可并非是浪得虚名,这一百骑是优中选优,精中挑精选拔出来的,由他们作为箭头的武威骑兵,便如同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其它三千骑兵,不管是屠立春原先训练出来的成德狼骑补充骑兵,还是李泽的亲卫义从,他们的整体素质,要远远高于普通士兵。其三,就整体骑兵的装备而言,武威骑兵要更好一些,李泽在装备之上从来不吝啬,更何况,这几支部队,与陌刀队一样,是他压箱底的本钱。
两支骑兵的对撞,毫无花哨可言,谁都不可能后退半步,也不可能后退半步,一边是闵柔打头,一边是潘凤居首。
双方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闵柔手起刀落,潘凤手中长枪一断为二,身子猛然后仰,刀锋擦脸而过,一挺腰身坐直,潘凤已经拔出了鞍桥一边的横刀,一刀侧劈,已是将一名成德狼骑劈下马来,但几乎在同时,另一柄斩马刀落下,潘凤左肩甲立时便不翼而飞,连带着一大块皮肉被削了下来,鲜血狂喷。潘凤狂吼一声,横刀架住了第三柄斩马刀,刀锋顺着刀杆滑下,将这名成德狼骑的双手指头尽数削了下来。
仅仅三刀,他已经与成德狼骑擦肩而过。
他不是闵柔的对手,但对上一般的狼骑却还是绰绰有余,要不是成德狼骑有一套独特的战法,他连受伤也不会。闵柔再厉害,也只可能与他交手一招,便会交错而过,对于这一点,他心里很清楚。
但他没有想到,冲过了成德狼骑之后,迎面撞上的却是屠立春。
相对于闵柔这些年来的赫赫威名,屠立春就名声不显了。他在正上升的阶段,被李安国指派去成了李泽的贴身护卫,就此沉寂了整整十年。
现在的屠立春,潘凤当然是知道的,只不过他知道的仅仅是屠立春是因为照顾了李泽十年所在因为李泽的得道而鸡犬升天,由此一跃而成为了武威的顶尖将领。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屠立春没有离开成德狼骑之前,他的排名可是在闵柔之前,被尤勇作为接班人培养的,正是因为屠立春的离去,才让闵柔有了崛起的机会。
冲过了成德狼骑的潘凤,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作为卢龙的顶尖的骑兵将领,他并没有将屠立春放在眼中。
这让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快如闪电般的斩马刀重重劈下,潘凤横刀一架,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屠立春的这一刀,比闵柔的刀还要快,比他想象的还要沉重,两刀相交,火花四溅之下,横刀竟然被硬生生地反压了下来,喀嚓一声脆响,潘凤的胳膊就这样硬生生地被拗断了,刀背重重地砸在自己的胸甲之上,又是一声闷响,霎那之间,他便觉得呼吸不匀。
骨头断了。
两马交错,屠立春长长的斩马刀便没有收回,而是向后猛戳,斩马刀刀把之上一小截矛尖,卟嗵一声,从潘凤的后背钻了进去。
屠立春猛地一抖手,没有回头,提着斩马刀径直向前奔去,而潘凤的头猛地向后一仰,整个人僵在了马上,这一矛刺得并不深,但却正是在要害之处。
眼前刀光闪耀,又一把斩马刀带着呼啸声而来,而潘凤却来不及作出任何的反应。
头随刀起。
可怜潘凤,堂堂卢龙大将,最后竟然是死在武威一名名不见经传的骑兵之手。
一百成德狼骑在战场之上仍然无可匹敌,他们一路凿穿了潘凤的骑兵,向前冲出数百步掉过头来的时候,一百骑还剩下七十余骑,没有丝毫的犹豫,闵柔举刀,向着来路发起了第二次冲锋。
而在他们的后方,屠立春的一千骑兵,将这个被打穿的横截面进一步扩大,当李泌统带的三千亲卫义从沿着这个缺口再冲进来的时候,四千卢龙骑兵便被完全切割开来了。
武威骑兵们集中力量,猛攻被分割开来的右翼卢龙骑兵,在成德狼骑的冲锋之下,他们轻而易举地将右翼近二千卢龙骑兵打散,打乱,再也无法形成有效的建制。
而潘凤的死亡,更是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潘凤死,大旗倒。卢龙骑兵的指挥系统瞬间失效,陷入到了各自为战的境界。
仅仅坚持了一柱香的功夫,这支骑兵顿时也告溃散,加入到了逃亡的行列之中。战争的模式,重新回复到了一逃一追之中。
不时有卢龙骑兵马力不支而倒撞下马,对于这些活生生地累死了马匹的卢龙骑兵,武威骑兵们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只顾着摧马向前猛追那些仍在奔逃的骑兵,只有那些好死不死挡在他们前进道路之上的家伙,才会顺手补上一刀。
骑兵们一追一逃,瞬间便离开了马头寨。
马头寨军营,程绪带着他的几百残兵,亲眼目睹了这一场骑兵大战,对于他们这些死里逃生的人来说,再没有比看到刚刚摧残了他们的敌人倒在他们的面前被自己的友军无情践踏更快活的事情了。
程绪满面泪水地站在哪里,回望着他幸存的部众,振臂怒吼道:“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几百残兵绝地逃生,脸上除了庆幸之外,还有喜悦。
“我们赢了!”他们振臂大呼。
三千神策军,虽然只剩下了数百人,但对于他们来说,却是完成了人生的最重要的一次蜕变,从今天起,他们将会成为一支真正的强军,而不是被其它人看作一群架子货了。
潘凤的阻拦虽然并没有改变卢龙主力部队的颓势,但毫无疑问,仍然给他们赢得了一定的时间。
拒马河中,满满当当的都是标浮的战马,人头。溃逃之中的骑兵们驱赶着战马逃到了河中,然后揪着马尾马一路泅渡过河。
所幸的是,现在已经是十一月,拒马河的河水大幅度缩水,汛期汹涌无比的河流,现在却像是一个温柔的小姑娘,河水轻淌,平缓之极。
闵柔,屠立春并马立于河堤之上,看到河面之上密密麻麻的战马和狼狈无比的泅渡而过的骑兵,相视而笑。
李泽这一战,虽然冒着极大的风险,但终究是赢了,而且正如李泽所盼望的那样,一战而定北地局势。
李泽不是不可以凭借着易县的县城死守,可如果这样的话,就给了张仲武太多的选择余地。他可以攻打李泽,也可以留下一部牵制李泽然后率主力去兜石壮,王思礼的后路,对于那两支正在攻打涿州的大军而言,不说别的,单是粮道被断,他们就将死无葬身之地。更何况,张仲武还可以驱兵绕过定州,易州,直接杀入镇州,赵州之地,那才是李泽无法承受之殇。对于骑兵而言,他们的机动性太强,战术选择的余地太大。
李泽别无选择,只有冒险出城,以己身这个巨大的诱饵来吸引张仲武。如果杀了他李泽,无疑是结束战争最简单的方式。
所幸的是,他的计划成功了。张仲武果然选择了这条看起来最为简单的战斗模式。
而更幸运的是,李泽打赢了。
这一战之后,北地大局的确已经几乎鼎定,但笑到最后的,却是李泽。
第三百六十九章:赏格
张仲武披头散发,浑身湿漉漉地坐在拒马河北岸河滩上的一块岩石上,泪流满面地看着河面之上那飘飘荡荡的人头。
纵横北地十余载,何曾有过这样的羞辱?
不时有人马艰难地从河水里爬起来,一上岸,便全身脱力一般,躺在河滩之上一动不动,好半晌,才艰难地爬起来向堤上慢慢地挪步,因为河里的人太多了,他们还需要给我面的人腾地方。
即便现在是枯水季节,即便拒马河已经足够温柔,但对于精疲力竭,身穿甲胄的这些士兵来说,仍然是一道天堑,不少人在河中间便脱了力,再也揪不住马尾马,手一松,沉重的甲胄立时便带着主人一起咕嘟咕哮沉到了河底,上岸来的有大群的空马,他们的主人大体便是这种状况了。
损兵折将,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现在的卢龙军便是这种状况了,即便是逃过了河的不少骑兵,现在手上也是赤手空拳,在河中之时,沉重的兵器也是阻碍他们逃出生天的障碍,不少人将兵器,旗帜说数抛弃了。
对岸传来了震天的欢呼之声,无数面武威军旗出现在河堤之上,迎风飘扬,一队队的骑士纵马河堤之上,挥舞着手里的武器旗帜,纵身欢呼。
闵字旗,屠字旗,李字旗一一出现。
而他们的出现,竟然将河对面的那些原本躺在泥地之上连一根手指头也不想动弹的卢龙兵们吓得一骨碌爬了起来,有马的翻身上马打马便走,没马的竟然撒腿就跑,河滩上顿时又乱成一团,直到在一些军官们的奋力喝斥,拳脚马鞭齐下之下,这才稍稍镇住了局势,隔着一条拒马河呢,武威骑兵们不可能学他们一样,泅水渡河来追杀他们。
而看到这一幕的张仲武,更加是羞愤莫名。掩面转身,翻身上马,疾驰而走。
相比起张仲武的惨淡,易县却是整个地陷入到了狂欢之中。白日里,城内还是一片死寂,惶惶难安。
李泽带走了所有的精锐的兵马,城内,只留下了一些辅兵以及临时征召起来的乡勇,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如果李泽败北,则易县必然不保。
卢龙人走到哪里,抢到哪里,杀到哪里的风格,易县人是很清楚的,卢龙兵一旦入城,易县必然生灵涂炭。
在惶恐之中等到夜幕降临,一骑飞驰而回,带来的却是武威军击溃卢龙兵的大好消息,顷刻之间,易县便陷入到了狂欢的海洋之中。等到李泽率众返回易县的时候,城内城外,灯火通明,无数百姓走出了家让,将本来就不宽的街道塞得满满当当,夹道欢迎得胜之师回返。
李泽高坐战马之上,左右护卫,除开几名擎旗手之外,无一不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但此刻,这些伤痕,却无异于是光荣的勋章。
“万胜!”不知从哪里开始,响起了一声呼叫。紧接着,万胜的呐喊之声响彻了整个县城。
李泽笑意吟吟,骑在马上不停地向着百姓挥手致意,普通的民众只知道这一场胜利,保住了他们的性命,也保住了他们辛苦一生所积累起来的资财,却无法懂得这一场胜利所带来的重大的政治意义。
自今日始,卢龙张仲武必然雄风不再,接下来,武威可就有守转攻了。攻守易势,不仅仅代表的是双方在战略之上对抗的易势,在政治之上更有着巨大的意义。到了这个地方,所有北地的势力都会明白,张仲武大势已去。
那些原本观望风色的甚至于支持张仲武的势力,现在必须要重新考虑他们的立场了,此消彼长之下,张仲武只会愈来愈弱。
就像北地的那些豪门大族,除开那些与张仲武早就密不可分的家族之外,其它的,现在只怕都有些三心二意起来了。
不错,李泽在辖区内所实行的政策,的确是对他们有着巨大的危害,如果有可能,他们当然愿意与李泽对抗到底,但前提是,要能看到胜利的希望。但现在,这个希望已经越来越渺茫了。
投奔李泽,家族会被肢解,力量会被削弱,但好在,只要听李泽的话,他并不要你的命。
好歹李泽还给每家每户留下了最高五千亩地的限额,虽然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活得潇洒自在,但好歹也还活着不是?
真要硬抗到底,说不得到了最后,便是鸡飞蛋打,别说五千亩了,只怕连五亩也没有,还要连带着送上性命。
翼附强者,本来就是这些人的生存之道。
作那墙上草,风吹两面倒固然说起来不好听,但也可以解释为忍辱负重,蜇伏以待良机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万胜的口号之声,竟然就成了万岁的呼喊之声,先是只有零星的呼喊声夹杂其间,但渐渐的,却成了燎原之势。
这一下,不但李泽皱起了眉头,夹杂在得胜队伍之中返回的神策军数百残军,却都是脸上变色。特别是程绪,更是有些惶恐难安。
李泽加速通过了街道,返回到了位于易县县衙的节帅行辕所在。直到进入大厅,外间万岁的欢呼之声,仍然此起彼伏,竟然还有无数百姓,聚集于行辕周边不肯离去。
“王离,你去劝说百姓返家吧。大战方毕,还有无数的善后事宜要完成,明天,你要组织人手帮助军队打扫战场,清理尸体,整修道路,还有的忙呢!”李泽面色有些不豫地对易县县令王离道。
身为义兴社的骨干力量,对于百姓的这种呼喊之声,王离本人并没有多少抵触之意,不过节帅看起来却并不开心,似乎还有些恼怒,心中咯噔了一下之后,赶紧应声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李泽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王离本人做事是没有什么毛病的,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这也是义兴社早期骨干力量的一个比较普通的特征,这些人大都出身下层,但像王离这样能做到县令的,大概在以前都是县吏一类人物。手腕是有的,做事的方法也是有的,但对于政治的敏感度,可就不高了。
百姓喊万岁,李泽不高兴吗?
恐怕不是的。
但现在,却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候啊!
他的确刚刚击败了张仲武,取得了一场大胜,但对于整个北地来说,可不仅仅只有一个张仲武啊,高举着朝廷正义大旗的李泽,可不想现在就被人说他有悖逆之心,与张仲武是一丘之貉呢!
这会给他的未来平添许多障碍。
现在就在武威境内,但有薛平,高象升,程绪等神策军将领,而在河东,还有像韩琦,李存忠,韩锐等高骈旧部。高骈临死之时还要作出一些安排来限制,挚肘自己,现在来这一出,岂不是坐实了高骈临死之前的判断嘛!
高骈那怕已经死了,对于他的影响力,李泽也不敢有丝毫的低估。
“淳于先生,战前我对士兵们的承诺,必须要尽快地兑现。”李泽看着喜气洋洋的淳于越,道:“奖赏的银钱,登记造册,马上到位,而百亩土地,也要按着名册分下去。”
“节帅,这一次参战士兵多达万余人,按照节帅承诺的赏格,光是土地便需要百万亩,敢问节帅,从哪里分配这些土地?”淳于越问道。
“德州,首先从德州开始。”李泽道:“德州是我下一个重点营造的城市,现在哪里绝大部分地方还是一片荒芜,我们要尽快使哪里繁荣起来,而想要繁荣,自然就要有人。”
“明白了,我这便去制作文书,银钱方面的文书发往度支司,土地方面的则直接发往德州,由德州刺史郭奉孝来负责此事。”淳于越点头道。
李泽转头,看着下座上伤痕累累的程绪,脸上浮现起了温和的微笑:“程将军,这一次你部,为我主力足足牵制了五千卢龙骑兵,功莫大焉,你的功劳,我只能知会薛副便,同时上报朝廷,却不能僭越称诺你什么。但你的士兵,我还是要奖赏的,赏格,与武威士兵相同,你意如何?神策军士兵的家属多在长安,洛阳一带,赏银我会让长安的千牛卫府支付,他们会一家一家的送上门去。但土地,我就只能在武威辖区内替他们分配了,如果他们愿意过来,他们这些土地自然就是他们的,如果他们不愿意过来,那这些土地,他们也可以买卖。本来因战功而奖赏的永业田因为不缴纳赋税,是不能买卖的,但我愿意为他们破一次例。”
程绪脸上肌肉抖动了几下,站起来抱拳道:“多谢节帅赏赐,我替那些战死的儿郎们多谢节帅了。他们,总算也是死有所得。”
李泽点了点头,看向淳于越,淳于越则连连点头。
程绪能说什么?说不要吗?他的三千儿郎,能回来的只有数百人,死去的那些人也都是有家有孩子的,一百贯赏钱,哪怕就是在长安,也不是一笔小数目,足够那些人的家庭生存下去,如果经营得好,甚至能过上小康的日子。至于土地,在长安那样的地方,普通百姓想要百亩土地,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明知道李泽如此做心思不纯,但程绪就不敢说一个不字,否则这消息传出去,只怕他这个将军立马便会成为众矢之的,以后再也休想指挥动一个人了。
而更重要的是,如此的处理,传到其它神策军的耳朵里,以后这支神策军会不会就此彻底倒向李泽,谁也说不准。
毕竟高级将领,甚至于一部分中级将领们都还是有政治诉求的,但普通的士兵所求的是什么?也不过是一碗饭而已。
第三百七十章:以为后计
月光皎洁,光照四方,但对于卢龙军后来说,却是一片惨淡。
时至深夜,逃散的军马,该收拢的已经收拢,该回来的,也应该已经回来了,到了这个点上,还没有回来的,基本上也就回不来或者不会回来了。
二万骑兵出征,此时,还在这里的已经不足八千骑,更有许多连兵器都丢失了,赤手空拳,除了一匹战马,几乎再无其它。要是换在其它时节,这种连兵器都丢失了的士兵,军法是断难容忍的,但此时,一众军官只当没有看到。
荒野上烧起了一堆堆的篝火,士兵们围着火堆,烤着自己湿漉漉的衣物,一个个垂头丧气,默然不语,数千人聚积在此,却罕见的几不闻人声。
偶尔会突然有沉睡中的士兵一跳而起,竟然是慌不择路地拔腿便跑,直到被军官们几鞭子抽翻在地上,才醒悟过来。
战斗已经结束了。
他这是梦魇了。
这样的情况,在荒野的夜空之下,却在不时的发生中。
“叔父,已经确定了,除了张行将军当场战死之外,左翼的潘凤将军也在阻截武威骑兵的时候战死了。有逃回来的左翼骑兵亲眼目睹潘凤将军死了。”张仲文的儿子张濮低声对张仲武道。
张仲武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火堆,张行是他的老乡,一个村子里长大的伙伴,潘凤也是跟随他最早的人之一,这一战,让他损失了两个最得力,最忠心的干将。心中着实痛到了极处,这样的损失,不像那些兵丁随时可以补充,损失了,就没有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看着张仲武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张濮低声道:“叔父,我们虽然损失了泰半人马,但八千士卒,现在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此刻如果我们重振兵马,杀一个回马枪,说不定就能奏奇功。”
张仲武苦笑了一声,抬起头来看着侄子:“濮儿,你是不是以为我因为这一场失利就变得糊涂起来了?”
“没有!”张濮垂头道。
“没有用的。”张仲武摇头道:“你瞧瞧我们的士兵,此刻可还有战意?没有了,一个个都失了魂儿一般,没有几个月的缓冲,这场梦魇不会在他们的脑海之中消除,他们看到武威骑兵便会恐惧。”
“我们的确战力比不上从前了,但易县现在必然在大胜之后戒备放松,只要一场胜利,我们就能扳回这一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许士兵们在打下易县之后纵掠三日,保管他们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你怎么知道对方会放松戒备?想当然吗?”张仲武道:“如果对方戒备森严呢?此时,李泽必然已经全军撤退进了易县,有了我们这一次的偷袭未果,必然也会提醒到李泽,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镇州,赵州等地,必然已经开始大规模地动员府兵,我们即便绕过易县,也不会再有什么大的战果。”
“至少也可以让他们鸡犬不宁。”张濮强辩道。
“意义在哪里?”张仲武反问道:“我们深入敌境,后勤怎么办?纵兵抢掠的确可以补充一部分,但李泽麾下的数千骑兵是吃干饭的吗?现在这种状况之下,我们敢分兵去四处抢掠嘛?我们真敢这么做,李泽就敢一股股地将我们分出去的兵马吃掉,而他的步卒大队则会从四面八方地围堵过来,最后让我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难逃覆亡命运。”
“就这要认输吗?”张濮不甘心地道。
“愿赌服输。”张仲武嘿地笑了一声:“这点子心胸我还是有的,李泽与我一样,都打着同样的主意,想要一战而决胜负,我输了,他赢了,就是这么简单。但输这一阵,可不代表我就此认输了。想当年,老子初来卢龙的时候,比现在可经惨淡多了,与耶律阿保机的争斗之中,最惨的时候,我身边只剩下了八百骑兵。”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抬头,怔怔地看着星空好一会儿子这才重新接着道:“那个时候,幸存的人中,便有潘凤,张行,还有石毅,费仲,你老子那时候在后方为我们筹措后勤。即便是几乎全军覆灭了,我也没有就此一蹶不振,最后,还是我赢了,耶律阿保机现在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现在我们还有八千骑兵!”张濮也兴奋了起来。“您的意思是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当然。我还有八千骑兵,我还有数州之地。”张仲武傲然道:“一时受挫无所谓,只要能坚持到最后,便不是没有翻盘的机会。”
“还是叔父深谋远虑,不因一时得失而论成败。”张濮连连点头。“却让李泽小儿得意一时,我们终将会打回来的。”
听着张濮的话,张仲武却是沉默了下来:“李泽,实是我生平所遇最难缠的对手,比高骈要难缠多了。像今天白日里那样的战斗,高骈的河东军根本就不可能撑得住,最多一个时辰,我们就能摧毁他们的步卒方阵,打开胜利的大门。”
想起李泽以三个步兵方阵,硬生生地挡住了自己一万五千骑兵半天的冲击,最终让卢龙兵在胜利在望的时候,失去了最后的警惕而让李泽一击得手,张仲武便有些心遥神驰。
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李泽对麾下的军队的绝对的控制力。一支军队,如果伤亡超过三分之一,基本上就丧失了战斗力,损失超过一半,绝对会溃败,但挡在最前方的那支陌刀兵以及他们身后的辅兵,在这样的状况之下,却仍然在坚持战斗,这是张仲武所无法想象的。而且他自问也做不到。
从这一点上来看,李泽比他,比高骈都要强多了。
只看河东现状,高骈一死,立马分崩离析,部将各怀心思,拥兵自重,谁也不服谁。
而武威呢,与他们只怕绝对是一个反比,现在李泽还没有后人,杀了他或者能一劳永逸,要是等他有了继承者,只怕就算弄死了他,武威也不会散架。
“那是因为猛火油的缘故。叔父,我们也有猛火油,现在我们也在炼制这种东西。”张濮道。
“这是我们大败的一个原因罢了,并不仅仅是全部。”张仲武却是摇头叹息道:“濮儿,你连夜赶回幽州去,告诉你的父亲,让他趁早着手准备,将我们的力量往平州转移吧,幽州交给费仲来打理。”
“放弃幽州?”张濮大惊:“叔父,幽州是我们的根本之地。现在涿州正在抵抗,我们只要保住涿州,能就守住幽州。”
“为了这一战,我抽空了涿州的主力骑兵,而现在武威的主力部队正在围攻涿州,只怕涿州守不住,涿州一丢,幽州难保,为防万一,我们必须早做准备。告诉你的父亲,他撤往平州,而你稍做整顿之后,率部进入高句丽,与耶律元合并一处,你为主,耶律元为副,以前我不太在乎高句丽,但以后,只怕要将那里作为我们的战略纵深的后勤补给之地了,必竟营州辽州等地,是无法为我们提供长期作战的物资的。”
张濮思索道:“如此说来,我们入高句丽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要帮助高句丽国王杀死檀道济了。”
“高句丽国王不时一直求我们出兵平叛吗?那就如他所愿,但你要记住,击败檀道济即可,但却不能将其赶尽杀绝,仍然要让他保有一定的实力。”
“明白了,如果真将檀道济杀了,只怕高句丽国王就不需要我们了。”张濮笑了起来。
“就是如此。”张仲武点头道。
“叔父,我走了,您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张濮问道。
“整顿兵马,明白去往涿州,不管涿州守不守得住,我都要想法办保存一部分实力退回到幽州,这样,也可以为以后的幽州之战增强一些实力。”张仲武道。“幽州即便不保,但他终归是大城,即便最终会被李泽拿下,我也要让李泽崩掉半嘴牙齿。也要让他在取下幽州之后,短时间内再无余力北进,这样我们在平州等地,便有更多的时间来经营。”
涿州,幽州的门户,此刻,已经被石壮,王思礼所统带的大军团团包围。正如李泽战前所料,一旦石壮知道李泽遭遇危险,其必然会想要撤军救援易县,哪怕石壮知道这并不符合武威的整体利益他也会这么做。
曹信的抵达,阻止了石壮的行动,武威大军旋即加强了对涿州的攻击。
而主攻者,便是石壮所部。而涿州,作为卢龙军的一个战略重镇,即便张仲武已经抽走了所有的骑兵精锐,但留下来守城的步卒,仍然不可小觑,连续不间断的攻打,涿州看起来摇摇欲坠,却始终坚持不倒。
石字大旗之下,石壮手持马槊,红着眼睛挺立,在他面前,是以李波为首的一批将领。火把毕毕剥剥地燃烧着,远处的涿州城亦是灯火通明。
“李波,接下来以你部为先锋,再次冲锋,冲不上城头,你便不必回来了。”石壮面目狰狞地道。
“死,我也会死在城头之上。”李波大声吼叫着,提起自己的马槊,转身大步离去。
“中军准备!”石壮吼道:“一旦李波突上城头,中军便随我做最后致命一击。”
战鼓隆隆,呐喊阵阵,又一轮进攻开始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攻陷涿州
一字儿排开的数十台巨型投石机,将数十斤重的大石头掷向城头,涿郡包着条石的外墙在巨石的打击之下,伤痕累累,每一击,整个城墙似乎都在摇晃。
城下,李波所统带的三千步卒举着盾牌,抬着云梯,撞木,呐喊着再一次冲向了面前的城池。
在他们的身后,负责掩护的陈长富所部一队队的弩手蜂涌而上,在距城百余步时,伴随着一声金鼓,集体坐了下来,弩机抬起,嗡的一声闷响,上千支弩箭如同一片乌云一般地扑向城头。
“上弩!”陈长富站在队伍的中间,用力擂鼓,嘶声大吼。
士兵们垂下弩机,从箭匣之中取出弩箭,搭在弩机之上,一脚伸出,用力一蹬,借着腰力向侧面一转,喀的一声,弩箭再次上弦。
这种需要借助腿力,腰力上弦的弩箭,力道比起一般的弓箭不知要强出了多少,弓箭对于甲胄的破坏力并不大,但这种弩箭,却可以轻而易举地破开铁甲。
城头之上不时有人惨叫倒地,或者坠下城来。但下面弩箭稍息上弦的时候,城垛之后,便猛然站起一排排的弓箭手,居高临下地向着百余步外的弩箭手张弓射击。
陈长富迎着箭雨却肃然不动,最多也只是低头,抬臂,挡住自己的面门要害,其它的羽箭射在他的甲胄之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有的无力地滑动在地,有的却嵌在甲叶的缝隙当中,短短的瞬间,他的身上便插了好几只箭,看起来倒是极其吓人。
对于这种弓箭的攻击,武威兵并不是太在乎,即便是普通的士兵,也都是戴着铁盔,穿着板甲,自从武威开始了利用水力带动冲压机制造板甲之后,这种看起来就是两块薄铁板上被打上孔,像一件背心一样穿上身上然后用绳子收紧的简易甲胄,却是大受士兵欢迎。
以往的盔甲打制,是极耗费钱粮的,成本也是居高不下,像陌刀手们穿着的那种重甲,放在后世,大概就是坦克了。
这也是为什么各节镇麾下的甲士都不多的原因所在。想要打造一支完全的铁甲部队,其耗费一般人根本就承受不起。
以前的李泽也承受不起,直到他能够轻易地大量地制造这种板甲。
看起来丑陋,但却实用。两块被冲压的极薄的铁板加起来也不过十余斤重,在内里镶嵌上皮子,或者棉麻,绑紧,丝毫不影响士兵们的奔跑,格斗。
这种甲,在武威被戏称为龟甲,因为其只防护胸腹背等要害之处,四肢伸在外面却是不管的,要是人往地上一躺,张开四肢,的确像一只乌龟。
陈安富身上的盔甲当然不是板甲,而是将领们自己订制的全身甲,这种弓箭对他们压根儿主不形成不了威胁。
但在箭雨之下,仍然有不少士兵受伤,腿,脚,甚至有倒霉者被命中面门,射中了脸的人,一条命基本上也就交待了,其它的只要不伤着骨头,便只能算是轻伤,但凡还能为弩上箭,士兵们便不会后退。
而让他们安心的是,在他们的身后,有一队队的穿着白衣,胸前印着一个大大的红色十字的辅兵们在奔忙着,石壮所部,可是有一个野战医院的。而这些人便是专门挑选出来的一些民夫,在战场之上搜寻受伤不能再战斗的伤者,然后将他们抬到野战医院之中去进行治疗。
这一个小小的改变,却是让武威的士兵的战斗力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休战的时候,每当看到那一排排大帐蓬外面飘扬着的红色十字,武威的士兵便莫名地感到一阵安心。
双方的对射,很快城下便占到了上风。
城头的箭雨愈来愈稀疏。
接近城墙的士兵的速度愈来愈快了。
伴随着咣当咣当的声响,一架架云梯靠上了城墙,梯子顶端的倒钩死死地钩在了城墙之上,一名名士兵沿着梯子向上攀爬。
抬着撞木的士兵,发出一声吆喝,碗口粗细的前面加装了一个铁锥的撞木轰隆一声撞在城门之上,城门发出一阵阵的闷响,摇晃之中,灰尘簌簌落下。
防守者们再也无法躲避城下的弓箭射击,冒着每隔几息时间,便会飞来上的上千支弩箭,他们义无反顾地探出身子,弯弓拉箭,不过目标却是正在攀城的武威士兵。
一块块石头砸了下来。
一桶桶加了粪汁的沸水浇了下来。
一根根擂木顺着云梯滚了下来。
攀城的士兵下饺子一般的往下掉,而城头之上的防守者,也是一排排的被弩箭射倒,被石弹砸倒。最惨的就是那些高举着一桶粪汁刚刚站起身子的卢龙兵,刚刚站起来便被弩箭射中,沸腾的粪汁跌落,浇在他自己的身上,一边同伴的身上,被淋中者立时惨叫着四处打滚。
不时有武威士兵零星地攀上了城墙,但不成规模的攻上城墙,却无法形成任何威胁,很快这些勇士便被击下城墙。
鼓声没有停止,后续部队仍在压上,李波提着横刀,走在队伍的最前列,在他的左右,十数台强弩弩机被士兵们抬着,而在这些弩机的身后,一些士兵们则抬着一卷卷麻绳一样的东西紧随其后。
鼓声不停,进攻不止。
虽然前线伤亡极大,但士兵们仍然在舍死忘死地冲击着城墙,城门。城门洞子里,厚实的城门已经开始逐渐变形,裂缝越来越大,从这些裂缝之中,甚至能看到内里的卢龙兵们,正用一根根柱子,努力地顶着城门。
后退,站稳,然后加速,伴随着一声吆喝,数十名士兵同时甩臂,一根根铁索在他们的手中绷得笔直,撞木前的铁锥再一次重重地撞了上去。
不时有抬着撞木的士兵倒下,但马上,最近的武威士兵会丢下手中的盾牌与横刀补充上去,再一次重复着先前的操作。
随着轰隆隆的一声巨响,城门终于破碎,抬着撞木的士兵们随着惯性一头冲了进去,在他们的面前,是一道翁城,而翁城之上,又一道大门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随着他们冲进去的武威士兵与翁城里的卢龙兵短暂的绞杀之后,立时便迎来了翁城之上如雨的箭支。
短短的瞬间,翁城之内,便堆满了敌我双方的尸体。这些在翁城之中的卢龙兵也被放弃了。
当卢龙兵们准备再一次进攻下一道城门的时候,翁城之上,一堆堆点燃的柴草被丢了下来,一桶桶的油脂被倾倒了下来,翁城之中,瞬间便火焰熊熊。
攻城翁城的武威士兵只能倒退而也。
李波站定了脚步,此时,他已经站在了陈长富的弩阵前方,一台台强弩被迅速地安装固定,一卷卷的麻绳被死死地拴在了一根根弩箭之上,直到此时,这些麻绳捆才露出了他们的真容,竟然是一张张的宽约十丈,长也大约十余丈的绳网。绳网的最前端大约丈余的部分,密密麻麻的尽是或长或短的铁勾,八爪钩。
“射击!”李波一声咆哮。
数十台弩机同时发射,涿州城上顿时出现了极其壮观的一幕,一枚枚弩箭带着一张张绳网飞起。绳网在空中展开,几乎将天空遮蔽。
而随着绳网飞起,李波也拔足向前飞奔,其所部一千最为精锐的部众亦随着李波狂奔向前。
涿州城墙高有三丈余,这在州城之中,已经是难得的高大城墙了,城墙虽然是夯土的,但外面却包着条石,一应防御设施极其完善,这也是武威兵攻打多日,都没有取得进展的缘故。
这些绳网,是石壮两天前下领制作的。
夺夺的声响之中,绳网钉在了城头之上,上半部大约两丈有余几乎将整个城头都给网住,连下面的卢龙后都给罩在了网下,下半部分却是垂在城下。城下的士兵发一声喊,扑了上去,抓住绳网的末端,用力向下一扯,城头之上那丈余范围内的各种钩子立时绷直,勾住了他们一切能钩住的东西,城上惨呼连连,有的挥刀连斩,希望能砍断这些钩子,或者绳网,但偏生这些麻绳里面还掺杂了其它一些东西制作而成,极其坚韧,急切之间,竟然是斩之不断。
而武威兵,却是已经沿着绳网,密密麻麻地向着城头之上攀来。
而这一次,他们受到的殂击,却是已经微乎其微了。
李泽率先爬上城墙的时候,在他的左前方,一名卢龙将领正奋力挥刀斩断他前方的一段绳网站了起来。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因为绳网的前方一丈,密密麻麻的都是钩子。
“杀!”李波狞笑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跑过了绳网,杀向了前方,而在他的后方,武威兵蜂涌而上。
远处,石壮看到奇法奏效,大喜之上,高举他的马槊,厉呼道:“全军进攻,全军压上,破城,破城!”
武威军队最后的总攻旋即展开,前方的陈长富所部一声令下,弩兵们将弩背在了前上,拔出了腰间的横刀,已经顺着绳网追随着李泽攀越而上。
当两千余武威兵爬上城头的时候,涿州城实际上已经可以宣告陷落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武装游行所得的红利
张嘉全军移师蔚州,心中实在是忐忑不安的。但现在的他,却是没的选择,如果不走,他的下场不是被李存忠吞并,便是被义武节度彭芳吞并,呆在卫州,他找不到任何有力的支持者,而凭他自己的实力,与别人毡板上的鱼肉也差不了多少。
到蔚州,虽然直面了卢龙人的威胁,但好歹有一个强大的外援。移师蔚州的时候,张嘉只能在内心乞求李泽要说话算话,不要把他当成一枚弃子,用过之后就随意丢弃。
以三千突厥骑兵为核心的天兵军,带着三万余民众,浩浩荡荡地从卫州来到了蔚州,所幸的是这一段路程并不远。而在行进的途中,李存忠,韩琦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还是为其运来了一部分粮食。
韩琦,李存忠自然是不甘心为张嘉提供这些援助的,但他们仍然送来了,这只能说明,李泽对他们的高压态势,让他们不得不屈服了,这使得张嘉的信心大增。有了粮食,整个队伍也慢慢地稳定了下来。
以蔚州城为中心,张嘉将跟随他一齐迁移而来的三万余百姓安顿了下来。到了蔚州的第一时间,张嘉立刻开始动员所有人修建残破不堪的蔚州城。
历经战火的蔚州城几乎已经成了废墟,夯土的城墙多处垮塌,城墙之上甚至长满了荒草,城内的房子也大多破败,大部分只剩下了四面墙壁。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凛冬将至,不管是张嘉,还是普通百姓,都十分清楚,他们必须要在寒潮来临之前,修建好自己的藏身之所,否则,冬天将会成为他们的噩梦。
三千突厥兵被布署在妫州方向上,严密监视着妫州的卢龙军,三万百姓则在官员的组织之下,加快速度修整城墙,修建房屋。
妫州军没有动弹,来自易州的援助却是先到了。大批的义兴社社员们押运着新的一批粮草抵达了蔚州,这些人的到来,让许子远终于有了帮手。
现在的许子远的身份已经有了改变,从武威书院的一名普通学生,一跃而成为了天兵军的掌书记。张嘉被李泽加为都知兵马使,督蔚州,卫州,朔州军事,而许子远这个掌书记,便自然而然地掌这三州民事。
以这个名义,许子远自然而然地从张嘉手中拿来了三万百姓的指挥权,而旋即,义兴社的社员们便被许子远以各种名义,加上各种官衔安排了下去,深入到了百姓之中。
张嘉对此并不在意,他要的也就只是兵权不受挚肘也就可以了,许子远对他的兵权毫无兴趣,他也乐得被养活这许多人的重担一股脑儿的全都丢给许子远。
反正从易州哪边来了援助,总是首先要满足军队的,只有军队稳定,才有蔚州的稳定。
两人一文一武搭起来的班子,居然和谐稳定无比,倒也堪称一个奇迹。
张嘉在不管民生这一摊子之后,立即便把精力投注到了横行这三地的一些盗匪的身上,对付他们,张嘉的天兵军倒是手到擒来,以三千突厥骑兵为主力的天兵军,机动性是极强的,有组织,有速度,行动力甚强的正规军,对于盗匪来说,就是一场灭顶之灾,短短的半个月时间,蔚州的盗匪,几乎被张嘉一扫而空,要么投降,要么去死。
在张嘉的重压之下,几乎所有的盗匪都选择了向他投降,而张嘉又从中挑选精壮者加入军队,倒也使他的兵力在短时间内增加到了五千人。
这个时候,张嘉的实力其实已经得到了长足的进步,五千常规军之外,由许子远掌握的三万余百姓之中,也是在战事之中动员起数千青壮来的。
向外进攻不足,但守御一地,倒也勉强足够了。
眼看着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张嘉却被哨骑斥候带来的一条消息几乎给吓破了胆子。
张仲武竟然亲自带着两万骑兵出现了。
别说是张嘉现在的实力,就算是在他全盛之时,面对着张仲武的两万骑兵,他也只有吃灰儿的份儿。
惊惶失措的张嘉第一时间就准备要跑路了,普通百姓自然是顾不得了。
他甚至将这个消息瞒过了许子远。
然而张仲武根本就没有理会缩在蔚州的一小小的一股势力,两万骑兵擦着蔚州边缘直插进了易州,直到这个时候,张嘉才明白过来,张仲武是要去对付李泽。
此时李泽的主力部队已经攻过了拒马河,向着涿郡一路逼近,眼看着形势一片大好,而张仲武的这一招乾坤大挪移,很有可能逆转整个战场态势。
张嘉虽然不用在立即逃跑,但一想到李泽如果被张仲武干掉了,自己在蔚州只怕也是呆不住的。到时候无外乎两条路,一条是向张仲武投降,一条便是逃回卫州去。
“什么,你要我立即出兵,支援节帅?”张嘉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许子远:“那是两万骑兵,张仲武的精锐,你是要我去送死吗?”
许子远毫不退让地瞪视着张嘉:“张兵马使,你是节帅的部属,节帅有难,你不马上提兵支援,难不成还要望风而逃吗?”
张嘉被许子远一个书生一逼,竟然有些不自然地转过了头:“不是我要逃,而是我的实力实在不足,即便去了,也是自取灭亡啊!”
“谁说我们实力不足。”许子远冷笑道:“单看天兵军,现在的确实力不足,但张兵马使,你别忘了,你现在是武威的一员,节帅的主力部队的确已经过了拒马河,但易县还有节帅的亲卫义从,还有万福,梁晗甲士,还有闵柔的成德狼骑,就算不算上易县可以动员的青壮,这也有超过万人了,加上青壮,便可以组织起数万人的大军,又有城墙可以利用,现在我们天兵军可以出兵近万,统统加在一起,在兵力上,还可以超过张仲武。”
张嘉苦笑:“我的掌书记啊,帐不是这么算的。”
许子远冷然道:“张指挥使,你也是久经宦海的人了,什么时候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心中要有数,你已经错过一次了,落得的境遇自己也很清楚,要不是我们节帅伸手拉你一把,你的下场会如何?现在又到你选择的时候了,我希望你不要选错。”
张嘉听了许子远的这一顿明嘲暗讽,顿时面红耳赤,在高骈的最后一击当中,他的确选错了,然后便落到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看着许子远,面庞通红的张嘉,眼中闪过了一丝杀意。
杀意落在许子远的眼中,他却夷然不惧,冷笑着道:“你自然还有一个选择,那便是向张仲武投降,可是张指挥使,你别忘了,你的核心兵马是三千突厥骑兵,他们会跟着你投奔张仲武吗?你只要敢下这个命令,信不信这三千突厥兵转身就去投奔李存忠?李存忠跟他们可是同种同源,现在你还能控制他们,是因为你还有粮草,他们还有很不错的待遇,他们的家人也在这里,一旦你要投奔张仲武,以张仲武对待胡人的态度,他们只怕立马就得造反,你准备赤手空拳地去向张仲武投诚吗?”
张嘉顿时萎了。
“张指挥使,关键时刻要站得住,看得稳,选得准。这一战,张仲武即便胜了,武威也不会伤筋动骨,只不过攻伐卢龙的计划得推后,但张仲武要是败了呢?到时候,你近在咫尺,却没有出兵,节帅怎么看你?武威其它大将,官员,怎么看你?”许子远继续道。“出兵,是你唯一的选择。尽起大军,向易州出发。”
张嘉仰天长叹,他有些痛恨老天爷总是不让他过那种顺风顺水的日子,每一次都逼着他做出选择,而每一次选择,只要选错,便几乎会遭受灭顶之灾。
“出兵,天兵军全军出动。”他几乎是咬着牙吼道。
天兵军几乎是倾巢出动了。不仅是张嘉指挥的常备军,许子远也动员了五千青壮加入到了支援的队伍之中,一万余人向着易州开拔。
三天过后,张嘉站在了许子远的面前,向他深深的一揖到地。
因为此时此刻,张仲武大败的消息已经传来。两万卢龙军,折损超过大半,张仲武带着残部狼狈逃过了拒马河。
张嘉没有损失一兵一卒,倒是他的突厥骑兵俘虏了不少慌不择路逃散的卢龙骑兵。
许子远扶起张嘉,微笑着道:“张指挥使,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恭喜你,虽然此战之中,你没有出什么力气,但天兵军出现在这里,便已经是大大的功劳,节帅绝不会亏待你的。”
李泽当然没有亏待张嘉。
数千套甲胄,上千匹战马,作为张嘉参战的战利品分给了他。哪怕张嘉并没有真正的踏上战声,但他俘虏的那几百卢龙残军却是实打实的。
张嘉一次武装游行之后,却是满载而归,除去这些战利品之外,他又从易州李泽那里一次性地得到了十万石粮食,这个冬天,他是不用愁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价值十万贯的一席话
第一场雪终于纷纷扬扬的落下来了。北方的冬天,绝对是一个超级难捱的存在,千里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就是对其真实的写照,这样的季节里,别说是行军打仗了,便是在户外简单地劳作,也只能在一天的某几个特定的时间里,其它的时候,大家还是猫在暖和的屋子里猫冬吧。
武威征讨卢龙的战斗第一阶段,也就到此告一段落了。在双方的对决之中,武威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虽然只是拿下了涿州,但却极具象征意义。数万大军进驻涿州,距离幽州首府蓟城,已经是近在咫尺了。
运河之上,船只往来穿梭,不停地将一船船的物资从武威运至涿州城,屯集起来以备过冬。完全夺取涿州之后,彻底控制了这一段运河,使得武威在粮食物资的转运之上,有了更大的便利。
曹信将自己的左都督衙门设在了涿州城,石壮与王思礼则是一左一右,分别攻占了蓟城左近的广阳以及通县,同涿州首府涿县一起,对蓟城形成了三面围攻之势。
在蔚州,得到了李泽大量援助的张嘉的五千精锐,直逼妫州边境,安下营寨,对妫州形成牵制威胁,使得妫州的卢龙军队亦不敢轻举妄动。
再过得半月之后,大雪,寒风,断绝了交通,蓟城,便成了一座事实上的孤城。
而此时,退回蓟城的张仲武,带着他的主力人马,已经退出了幽州,抵达了营州,重新在营州开始稳固阵脚,留守幽州蓟城的,变成了以幽州豪强大户费氏为主力的本地人马。军师中郎将费仲成为了蓟城留守。
武威大胜的消息,旋即传遍天下。张仲武起事的时候,天下诸多豪强,并不看好,因为在他的周边,诸多强镇林立,河东,成德,这都是赫赫有名兵强马壮的节镇,而事实上,张仲武也的确没有从这两大强镇之中突出重围直取中原,如今世事移转,他反而连自己的根本重地幽州都丢了。
高骈死了,河东是散了架,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更让天下惊心的是,战争之中,一个比成德要强大多的武威节镇突然崛起,竟是一己之力,便将张仲武打得溃不成军。
如果说早前还有很多节镇对武威不以为然的话,易水河畔一战,却是使得武威军兵的威名天下传扬,不是所有军队都能以一万余众对抗张仲武两万铁骑,最终还能战而胜之的,想想两万骑兵漫山遍野如潮水般涌来的模样,便已经能让许多人惊慌失措了。
十二月,发生了很多事情。
当李泽在易水河畔击败张仲武的时候,河东韩琦,李存忠两部联手,悍然吞并了苛岚军,忻州军,在李泽上书朝廷报捷的时候,河东韩琦的奏折也到了长安之中。
韩琦是高骈临死之前推荐的继承者,朝廷当时按惯例先册封韩琦为河东节镇留守,也就是一个代行河东节镇节度使职责的意思,现在韩琦在吞并了苛岚军和忻军之后,正式要求转正,担任河东节度使,并且以李存忠为副使。
长安,皇城。
李俨的心情这些天实在是好的不得了,易水河畔大捷,涿郡大捷,连接而至的捷报,让整个长安城都沸腾起来了。
现在的大唐虽然实际上分崩离析,但名义上大家还是奉长安为主的,这也是李俨还心心念念要重复祖上荣光的原因所在,张仲武是第一个跳出来举旗造反的,这样的人,如果不及时铲除,反而让他坐大的话,只怕天下节度使便要群起而效之了,
只可惜,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个高骈,还远远不足以将张仲武击败。
李泽的武威异军突起,而这个人李俨还自觉是自己一手简拔起来的,不是自己同意三镇合并,打造了一个超级大镇,怎么可能如此快地就取得了一场决定性的胜利呢?
对于卢龙的地理位置,战略要点都烂熟于胸的李俨自然明白,夺得了涿郡对卢龙来说意味着什么。
“可惜了,现在那边必然已经因为天气原因而不得不停下前进的脚步了,否则趁势打敌,必能一举收复蓟城,光复幽州啊!”站在五凤楼台之上,双手撑着栏杆,斗蓬之上落满了厚厚一层雪花的李俨,却仍然兴致勃勃地对身边的田令孜道。
“陛下,李大将军与张贼这一战,虽然取得了大胜,但实际上,却也是一场惨胜。”田令孜道:“李大将军不愿陛下太过于忧虑,所以在奏折之上报喜不报忧罢了。”
“哦,还有这样的事情?”李俨惊讶地道。
“是啊!”田令孜接着道:“我与千牛卫左将军公孙长明在饮宴之时,谈起过这件事情,易水河畔一战,李大将军实则上是孤独一掷了,其麾下万福,梁晗所部,伤亡泰半,战后已经基本上失去了战斗力,没有长时间的休整,不可能再投入战斗,而李大将军费尽心力打造的千人陌刀队,这一战,也损失了一半有余,便连大将军的心腹大将李瀚也重伤卧床不起,听说因为这次受伤,原本定下的婚事,也不得不推迟了。”
“损失如此之大,大将军在奏折之中居然不提,这与某此人有小胜便喋喋不休地向朝廷索要赏赐,索要官职,真成了鲜明的对照,大将军忠君之心,由此可见一斑啊!”李俨感慨地道。“田卿,大将军高风亮节,但朝廷却不能辜负于他,当然要重重地赏赐,只是大将军还不满二十,便已位居三品,该如何赏赐呢?总不能直接封为郡王吧?其父李安国,也只是郡王呢!”
“大将军必然不在乎这个。”田令孜笑道:“陛下如果真想赏赐大将军,不如将恩典给予他的夫人,母亲,以及他那未出世的儿子吧!”
“那可还得等上几月呢!好像还有四个月,其妻才能生产吧!”李俨大笑起来:“先赏赐其母,其妻一些财帛吧!丰厚一些,不要让人说皇家恩薄。”
“是!”
“对了,河东韩琦所请之事,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商讨结果如何?”李俨突然想起一事。
“陛下,三省意见不一,汪中丞闭嘴不言,陈尚书令认为理所当然,而臣?”
“你反对?”李俨有些意外:“高帅临死之前所奏请提拔之人,应当不会有错吧?”
田令孜躬身道:“陛下,以前臣也是这样认为的,但人是会变的,张仲武当年提兵前往卢龙之时,何尝不是国之栋梁,但如今呢?”
李俨一惊:“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说韩琦有不臣之心?”
“这个臣不敢断言!”田令孜却是打起了太极拳,道:“陛下,臣听说,苛岚军,忻州军在高帅指挥的最后一役之中,不顾安危,奋勇追敌,伤亡惨重。退回河东之后,便一直受韩琦与李存忠的逼迫。现在更是被二人吞并。至于早前的横野军,代州军,更是高帅最后战的主力,反而是韩琦指挥的大同军,在最后一战之中,什么也没有干,倒是保存了实力,现在成了一家独大了。”
“还有这样的事情?”
“陛下,还有云中守捉张嘉,亦为韩琦所逼,不得不放弃驻扎之地云州,冒着极大的风险移师蔚州,要不是得到了李大将军的支持,早就被卢龙军队给灭了,现在张嘉站稳了脚跟,便立即出兵威胁妫州,为李大将军围困幽州出力呢。”
“韩琦想干什么?”李俨有些恼火地道。
“臣不知道!”田令孜道:“韩琦想当河东节镇,而河东节镇在名义之上也是属于北地行军大总管的麾下,陛下何不诏令问一下李大将军,看李大将军是什么意见呢?这既显示了陛下对于李大将军的尊重,也避免了让韩琦埋怨,如果李大将军不同意,陛下只需将这个结果告诉韩琦就好了,反正韩琦这个留守,行的也是节度使的职责,区别并不大嘛!”
李俨沉默了一会儿,这里头的区别当然大了。不过田令孜这么说,也有道理,看起来李大将军对于韩琦是很不满意的。
“那就如此办吧!”李俨点了点头:“李大将军是北地行军大总管,韩琦亦是他的部下,大将军说明年开春他就要发动第二次进攻,要让卢龙治下无法顺利进行春耕,使得卢龙在来年更加困难,希望韩琦到时候能够多立功勋,那时再加封他为节度使,想来李大将军便也无话可说了。”
“这个自然!”田令孜微笑着道。
走出宫城的田令孜心情快活得不得了。今日这一番话,自然是有因而发,为了让他说了这番话,千牛卫左将军公孙长明为此付出了十万贯的代价。
韩琦当不上河东节度使,便为河东留下了隐患,武威手中还握着张嘉这张牌,到时候便能以此为引子,挑动河东内乱,最终将河东彻底纳入怀中。
拿下河东,李泽才能成为真正的北地之王。
第三百七十四章:莫州浩劫
邓景山默默地看完了张仲武派人加急送来的手令,沉默了半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仗就这样输了。
涿州的失陷,让他陷入到了极其尴尬的境地,他与幽州的联系已经被切断了。
“准备撤退吧!”他抬起头来,看着堂下文武官员,幽幽地道。
数十员文官武将闻听此言,却是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大家都清楚,当涿州被武威军攻陷之后,他们的撤退就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否则,必然会被武威军包了饺子。
现在正值隆冬,天报情况极其恶劣,但正是恶劣的天气为他们挣取到了撤退的时机,如果天气良好,适合作战,他们对面虎视眈眈的柳成林,又岂会容他们从容撤退?而在涿州方向的武威军又岂会不来夹击他们的道理?
“往哪里撤?”大将王喜上前一步,拱手问道。
撤退,也有不同的目的地,他们可以往幽州方向撤退,作为幽州的援军,前往蓟城,作为牵制涿州武威兵马的存在,另一条道路,就是撤往蓟州渔阳。
“节帅命令我们撤往渔阳。”邓景山道。
堂内又是一阵长长的吐气之声。
如果让他们前去支援幽州,那他们的境地,说实在的还不如呆在莫州,凭借城墙与柳成林抗衡呢!
一听说是撤往渔阳,众人不禁是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又是一阵阵的悲哀袭上心头。撤往渔阳既然是大帅的命令,则意味着大帅已经放弃了幽州,而幽州对卢龙军意味着什么,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得很。
在此之前,张仲文已经率先撤往平州,张仲武的主力也从幽州离开,现在正在向平州进发,而蓟州渔阳等地,作为平州的门户,是张仲武下一步的战略重点,必然会得到张仲武的大支支持,他们撤往渔阳,等于是张仲武将看守门户的重任交给了他们。
虽然被交付了重任,但屋里所有人都轻松不起来。
如此一来,不禁是涿州,幽州,便连妫州,檀州,也统统被放弃了,卢龙领地,一下子便被腰斩,而且丢失的还都是人丁众多繁盛的地方。如果再加上瀛州,莫州,卢龙的势力几乎三去其二。
纵然平州,营州等地的地盘并不比前面的地方小,但奈何那些地方,是真正的苦寒之地,杂胡众多,野人横行,是真正的荒蛮之地。
那片地方,绝大部分地方,还是没有开化的不毛之地。
如此想来,大家的前景,当真是让人忧虑啊!
行军司马宋煜上前一步,拱手道:“邓刺史,如今莫州军兵共计三万五千人,契丹骑兵约七千人,不管莫州各县秘辖丁口,光是莫州城内便有户一万三千户,超过八万丁口,撤退是怎样一个章程?还请刺史示下。”
判官柯荣亦是向前一步:“刺史,如今仓储粮草有粮二十万石,如果只支应军队的话,以每人每天两斤定量的话,则坚持不了一个月,如果一天以一斤定量的话,则也只能支应一月半,这还只是军队,没有算上战马及其它牲畜的消耗。不知渔阳等地,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大军放驻的粮草?”
“还有,现在隆冬,我们还没有足够的棉衣,棉被,帐蓬等物,野外行军,需要大量的取暖之物,这些,也都还没有准备。在城内,还有城墙,房屋可以抵御严寒,一旦离城进入野外行军,就算天气不再变得更坏,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一场艰难的行军。如果天气进一步变得恶劣,只怕非战斗减员会大幅度增加。”
厅内众人都是默然不语,这样的天气,大规模的行军有可能遇到的困难,在场的人,又有谁会想不到呢?
“这一次撤退,我们只走军队,剩下的人是顾不得了。”邓景山的声音如同屋外的寒风,让屋内所有人的心里都凉嗖嗖的:“一切以军队为重,给各部三天时间,尽可能地搜集更多的粮食,包括棉衣,棉被等一切可以御寒的物资。”
屋内有人兴奋,有人却是面色不忍,有人更是忍不住踏上一步,想要说些什么,但不等这些人说出口,邓景山却是直接站了起来。
“邓某人也是莫州人,知道如此必然给莫州百姓带来一场灾难,但现在也是顾不得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能先委屈他们了。等到以后我们打回来光复莫州之后,再给予他们补偿吧!”说完这句话,邓景山拂袖而去。
屋内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说不出话来。
判官柯荣转身面向众人,大声道:“诸位,既然邓刺史已经这样吩咐了,那这一次的行军所需,便要请各部自行筹集了,莫州府库所储,我们要运往渔阳以为后计,我们很有可能在渔阳长期坚守下去,所以能节约一点,便节约一点吧,希望大家理解,不要说柯某人一毛不拔。要是你们自己没有筹够一路所需物资,也只能自求多福,柯某人会一碗水端平,此次撤退,谁也别想从柯某人这里拿到一粒粮食,一件棉衣,这些都是为以后准备的。”
丢下这句话,柯荣亦是转身大步而去。
行军司马宋煜摇了摇头,看了一眼众将,长叹一声,低头离开了房间。
片刻之后,一名名将领都跨上了战马,各自奔向了自己的部队。
所谓的自筹粮草,自备物资,那就是抢。
抢谁的?
自然是莫州百姓的。
莫州就这么大,人口就这么多,很明显,手快有手慢无。这时候显然不是仁慈的时候,谁仁慈,就是在将自己的部队往死地里推。
莫州城内,旋即陷入到了极度的混乱之中。
街头之上,一队队的士兵手持兵器,破门而入,翻箱倒柜,不管是衣物还是粮食,统统席卷而去,百姓稍有反抗,轻者拳打脚踢,重则一刀下去,一了百了。
说是收集粮食棉衣,但这个口子一看,又哪里还有限度可言?百姓家中,但凡值钱的东西被洗劫得干干净净,但凡有些姿色,甚至没有姿色的女人妇孺被侮辱的不计其数,在第一夜的猝不及防之后,从第二天开始,城内开始燃起火光,不少的莫州百姓奋起反抗,但对于军队而言,他们的反抗实在是微不足道。或许他们给那些暴兵造成了一定的损失,但最终的结果,却全都是反抗者被尽数杀死。
莫州城陷入到了真正的水深火热当中。
邓景山本部兵马在城内劫掠,而驻扎在城外的契丹骑兵在他们的将领归营之后,却是更加的兴奋,这是他们最喜欢的事情。虽然大雪纷飞,但一队队的骑兵仍然离营而去,城内富庶,可惜他们捞不到什么,但靠近莫州城的那些村庄,却也算是小康之家,岂能放过?
数千契丹骑兵几乎是空营而出,向着四周呼啸而去。
多少年了,他们都没有如此尽情地挥洒他们的本来性情了!抢劫,洗掠,原本他们就是最在行的啊!
距离莫州城五十里处的沙湾,有一个小小的村庄,村庄里有不到二十户人家,现在虽然是白天,但村庄里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因为一队百余人的武威骑兵哨骑于昨天晚上抵达这里,占领了这个村子。
带领这一队哨骑的是刚刚调入游骑兵不久的振威校尉白求仁。鉴于卢龙骑兵众多,千牛卫右都督柳成林,在自己的麾下大力加强骑兵的建设,像白求仁这样出身富户,骑术精良的富家子,都被调入到了李德的游骑兵队伍之中。
这一次白求仁率领一队百余人的骑兵斥候,率先进入了莫州。
白求仁坐在土砖围成的火堆边上,一边喝着热水,一边看着坐在自己身侧的瑟瑟发抖的这个村的村老,一个大约五十出头的老者,语气温和的问着些什么。
看着对方颤抖的不成模样,白求仁笑着将手中的热水递到了他的手中。
“老丈不用害怕,我们是兵,不是匪,纵然现在我们与莫州是敌对关系,但我们也不会伤害你们这些无辜的人。今日只是在这里歇上一歇,避一避风暴,然后就会离开。”
材老手里捧着瓷碗,牙齿格格打战,热水不停地泼洒出来,只能勉力点头,那里说得出话来,这些人的确是兵,不是匪,但有时候,兵比匪更可怕啊。
白求仁扫了一眼缩在屋角的村老的家人,不由得哑然失笑,几个妇人用灰将脸涂得乌七麻黑的,显然是在担心着什么。看到白求仁的眼光扫过来,几个妇人的身体向身前的汉子们身后缩得更深了一些,几个小娃娃更是被捂住了嘴,紧紧地搂在怀里。
大门猛然被推开,一股寒风夹着雪花冲了进来。
“校尉,哨骑发现有大约百名契丹骑兵正向着村子而来。”一名士兵禀报道。
白求仁眉头一皱,“他们的鼻子这么灵?”
看了一眼脸上喜色稍纵即逝的村老,白求仁站了起来:“传令所有人,暂且出村,去边上的树林子里躲上一躲,看看他们是什么来路!”
白求仁向着屋外走去,突然回头对村老道:“老先生,我要是你的话,就什么话也不会说。”
第三百七十五章:战机
契丹骑兵冲进了村子。
这些年来,契丹人着实是被唐人打怕了的,对于唐人一向保持着尊敬的态度。再者,除了耶律奇事件之后,张仲武对于麾下的契丹骑兵也着实好了一些,征发他们的时候,也为他们提供军饷和粮食了,而邓景山本身又是莫州人,所以在莫州驻扎的这数千契丹骑兵,军纪,本来一直是不错的。
作为莫州人,对于契丹骑兵也一向是看习惯了的,知道他们是保护莫州,抵抗武威兵的存在,所以当村老看到骑兵冲进自家院子的时候,便面带笑容地迎了上去。
“军爷,有贼兵!”他大声地道。
冲进来的契丹骑兵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作为这一队的头目,他选择这一家,是因为这一家是村子里房子最大最好的一家,想来也是最为富有的一家。看到村老迎着自己走来,并且指着自己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毫不客气地一马鞭子下去,顿时将村老给抽倒在地上。
村老跌倒在地上,大声哀嚎,契丹兵却是翻身下马,仗刀冲进了屋子内,片刻,屋内顿时异声大作。
白求仁带着百余武威骑兵隐蔽的那片树林子,距离村子最多也不过里许远的距离,对于村老能不能替自己保密,白求仁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所以进了林子,他的队伍仍然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稍倾,一名攀在树顶望风的斥候面色有些古怪地叫了起来。
“校尉,校尉,村子里着火了。”
白求仁一怔:“着火了?”
“好像还不只一家!”
白求仁想了片刻,翻身上马,道:“走,去看看。”
一众人到了林子的边缘,透过林子的缝隙看出去,刚刚他们休息过的村子里,果然浓烟滚滚,不止一个火头,正在冒着青烟。
“他娘的,肯定是那些契丹兵在作恶呢!”白求仁怒道。
“校尉,要不要去做了他们?”武威骑兵们跃跃欲试。
白求仁嘿嘿一笑:“当然,我们是唐人,莫州人也是唐人,岂有见到唐人被契丹人欺负而不去救的道理,全体都有,作好战斗准备了没有?”
“随时准备战斗!”百余骑士大声吼道。
“出击!”白求仁一夹马腹,当先从树林里窜了出去。
一名汉子从村子里窜了出来,一边大喊着救命,一边向着树林方向跑来,在他身后,一骑飞奔而出,马上张弓搭箭,嗖地一声,正中那汉子背心。
白求仁勃然大怒,他认得出来,刚刚倒在地上的那个汉子,不就是他先前所呆的那个村老家的中年男子吗?想来这中年男人是想去小树林向他们求救的,现在几乎是死在他的眼前了。
“找死!”暴怒的他一伸手,从马鞍旁摘下了弩弓,平端起来,对准了那名契丹兵。
一箭射杀了那名汉子的契丹兵也在此时看到了不远处奔来的武威骑兵,脸上惊诧愕然之色溢于言表,大叫一声,策马转身便向村内跑去。
白求仁哪里还会容他逃跑?手指一勾,弩弓嗡的一声响,强劲的弩箭脱弦而出,直奔那契丹兵的后心,后背进,箭头竟然从前胸透了出来。
这名契丹兵一头从马上倒撞了下来。
挂上弩弓,白求仁摘下长枪,纵马冲进了村子。
“杀贼!”
双方人数其实差不多,都是大约百余骑,但此刻,白求仁的百余骑集结成了军阵,而百余名契丹兵却分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队,正在村子里杀烧抢掠。
他们的战马,甚至就在一些人家的院子里游荡。
当这些人扛着粮食正在往牛车之上装载的时候,武威骑兵冲了过来,弩弓抬起,一箭毙命。
当他们扛着棉絮棉衣往自己的战马上搭的时候,武威骑兵冲了过来,一枪便捅了一个透心凉。
更有甚者,当听到喊杀声以及弩箭的啸鸣之声,有契丹兵竟是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提着刀冲出屋来,自然也是被武威兵一刀枭首。
白求仁几乎没有遇到什么相样的抵抗,百余名契丹骑兵,最后只有大约二十余骑仓惶骑上战马想要冲出村子,却被白求仁事先便布置在村头的骑兵一顿弩箭迎面射得七零八落,两相一夹,最后这这些契丹骑兵也被一一打下马来。
不过盏茶功夫,侵入这个村子的百余契丹兵,便被白求仁或擒或杀。
白求仁再一次踏进村老的院子里时,屋里已是一片狼藉,妇人衣衫零乱,蜷缩在炕上瑟瑟发抖,大门旁边,一个汉子仰面朝天躺倒在地上,胸前一个巨大的刀伤,鲜血将身下的雪地浸成了紫黑色,而脸上有着一条明显鞭痕的村老,正坐在雪地之中号淘大哭。
不久前还其乐融融的一大家子,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便已经是家破人亡了。
白求仁站在院子中,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数个活着的契丹兵被绑缚着进了院子,白求仁走到被按跪在地上的那些契丹兵面前,吼道:“谁会说唐语?”
几个俘虏恐惧地看着他,却没有人滋声。
“校尉,虎子会说契丹话。”一名士兵大声道。
“把他找来!”白求仁挥挥手。
游骑兵现在超过五千人,主将是李德,副将则是契丹人耶律奇,游骑兵中,更有超过一千名契丹骑兵,正是因为这样,游骑兵中也有不少人粗略地懂一些契丹语。
一个身长脚长的汉子快步跑到了院子中。
审讯也就立时展开了。
片刻之后,虎子转身看着白求仁,脸色略有些紧张:“校尉,这些契丹人说,他们数千骑兵,都分布在这周围。”
白求仁吓了一跳,“干嘛?是围堵我们吗?用得着这么大阵仗,还是他们有别的什么企图?”
“这些人说,他们的首领让他们抢粮,抢棉衣,反正什么都抢。所以他们全军出动了。”虎子道。
白求仁一怔,“抢粮,抢衣?莫州是他们的地盘,他们发起狠来连自己人都抢吗?还是说这些契丹人已经失去了控制?再问一下,莫州城邓景山那边儿,就放任他们这样随意抢掠吗?”
虎子转身喝斥着问了几句,回答道:“校尉,这些契丹人说,莫州军在城内抢,还有唐人部落在莫州城附近的村镇抢,他们是契丹人,争不过那些莫州军队,便只能分散到下面的村子里抢。”
白求仁恍然大悟:“他们要跑!”
毕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从小就接受过完整的教育,白求仁才得到了这么多线索以后,再结合当前的局势一想,马上便明白了邓景山只怕是要撤退,但粮草棉衣的储备不足,所以才要抢,至于这些老百姓?他邓景山只怕也明白,这一撤退,以后想再回来只怕是千难万难了,临走时捞一票,他管莫州人是死是活?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们现在就很安全,相反,只怕他们的处境还更危险了一些,因为契丹兵四处分散,毫无规律可言,只怕一个不小心,他们就会撞上其中一部。
对方可是有数千人呐。
白求仁挥了挥手,做了一个割脖子的手势,按着这些契丹俘虏的士兵抽出腰间的横刀,毫不犹豫地砍下了那些人的脑袋。
“虎子,你马上回去找到李将军,告诉他这里的状况。”白求仁道。“路上小心一些,尽量避开村庄,走小路。”
“明白!”虎子转身跑出了院子,跨马而去。
白求仁走到村老面前,看着涕泪交流的村老,有些不知说什么好,那两个死去的汉子,很明显是他的儿子之类的人物。
“老先生,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你这不是还有其它家人吗?现在到处都是契丹骑兵,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再来,你得带着人出去躲一躲,不拘什么地方,但是不能再呆在村子里啦!要不然,那些人肯定还会来的。”
说完这句话,白求仁直起了身子,挥了挥手,带着他的人,收拢了战利品,一行百余人,却是带着两百余匹战马,出了村子,消失在雪原之中。
他当然不会去躲起来。
对于他来说,危险当然很大,但机遇也同样并存,契丹人很多,但却是分散的,更重要的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这些契丹人想要抢到东西,便只能去村子,自己说不定还能逮到像现在这样的机会,再一次收割一波战利品。
一天之后,李德接到了报告。
“大好的机会!”李德一跃而起,“来人,来人,擂鼓聚将。”
咚咚的鼓声响起,游骑兵大营之内,大小将领,校尉纵马向着中军大旗所在地奔行而来,三通鼓罢,大家已经齐聚在李德帐中。
简略地将情况通报了一遍之后,李德大笑道:“数千莫州契丹骑兵分散在外抢掠财物,粮食,正好给了我们分而歼之的机会,今夜准备,各部带齐十日所需干粮,明天一早,大军出发。”
“要不要禀告柳都督?”耶律齐问道。
“我已经派人去向都督禀告军情了,但军情不等人,我们先动起来。要是让他们收拢归营,就再也没有如此好的机会了。”李德兴奋地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战机稍纵即逝,李德自然不会干等柳成林的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