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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枪号     寻唐txt下载     寻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一章:变化中的博兴

    虽然离开不过半年时间,但眼前的博兴县与耶律奇记忆之中的博兴县差距未免太大了一些,如果不是沿途可见他的部族之人,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原本的那些茅草棚子虽然还在,但已经没有人住了,不是作了祠养鸡鸭的棚子,便是成了百姓用来储藏草料的地方。

    博兴县不能像以前那样放牧,绝大部分的牲畜都是圈养,自然也就不存在着转场的问题,那么提前储备草料等待过冬便也是必须要做的事情。眼下正是万物繁茂的季节,青草割了一茬又长一茬,正是储备的好时节。看着那一垛垛的草料,耶律奇便莫名地有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沿途之上,他看到的更多的是夯土而成的房屋,屋顶也不再是盖着茅草,而是唐人常见的那种青黑色的瓦片,在铁勒的指点之下,他能看到遥远的地方,有股股青烟扶摇直上。

    “那是砖厂,瓦厂!”铁勒介绍道。“我们整个部族原本有两万余人,今年这半年,又添了几百个小子,还有不少妇人可是又怀上了。”

    “好得很,好得很!”没等铁勒说完,耶律奇便连连点头,人丁兴旺是一个部族兴旺的标志啊,这许多年来,悉万丹部的人口是呈连年下降趋势,老病而死的,战场上战死的,婴儿夭折率居高不下,这一直是他最为揪心的事情,移居博兴半年多,便能新添这许多人口,他自然是开心不已。

    铁勒笑了笑接着道:“牲口圈养了,现在我们又不需要出动太多的人出去征战,这人手便也多了起来。前段时间义兴社的杨大人专门来考察过一趟之后,便兴建了这一些砖厂,瓦厂,多余的劳力,有一部分便去干这个事了。这些厂子,倒是需要大量的壮劳力。”

    “烧出来的砖,瓦怎么办?我们自己用?”耶律奇觉得有些奢侈。

    “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当然自己得用上。不过主要还是往外卖。”铁勒道:“族长从武邑来,难道没有听说武威节镇要在德州新建一座大城吗?”

    耶律奇一怔,努力地想了想,终于想了起来,不过当时他认为这事儿跟他没多大关系,便也没有往心里去。此刻才发觉,不仅有关系,关系还大着呢。

    “咱们烧的砖,瓦,都往哪边卖?”他兴致勃勃地道。

    “对,有多少,人家要多少!”铁勒道:“咱们大牲口多,烧了出来往那边运,一头儿赚这砖瓦的钱,一头赚着运输的钱呢。”

    “我们可不会烧这些玩意儿啊!”耶律奇道,“是杨大人派来的人?”

    “是,义兴社派来了好多的大师傅,从建窖,到制胚,到烧制,一应俱全,现在这些人都在这里定居了下来。还收了我们不少人当徒弟学手艺呢!”铁勒笑道:“原本我也只是顺便提了一嘴,想来那些人是不愿意教自己的看家本领的,不想人家大方得很,只要愿学,就肯教。”

    能学本事总是好事。耶律奇也极是高兴:“咱们这里比不得唐人那里富庶,那些人肯在这里定居?”

    “族长,你我现在,也是唐人呢!”铁勒笑道。

    “是的,是的,现在我也是唐人了,而且还是大唐的官员了!”耶律反应过来,笑着抖了抖自己的官袍,“原本我也想给你讨个官儿,但节帅说,你已经被授予官位了,所以便也只能作罢了。”

    “节帅让我当这博兴的县令。”铁勒呵呵一笑:“不过大事,自然还是听族长的。”

    耶律奇摆了摆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这一个月被节帅摁着听了一个月的课,特别是对于律法学得极多,节帅自有他的规纪,官面上的事情便是官面上的,部族里的是部族里的,不可混为一谈。”

    铁勒笑着点头称是。

    “有些唐人自然是说要走的,但有些人却是愿意留下来,族长,还有些人可是娶了我们部族的女子,看来是不会走了。”

    悉万丹问女多男少,这些女人能吸引外头的男人进来定居,耶律奇觉得也不错,更何况,这些人还是都是有一技之长的人物。

    “好得很,好得很。”他开心地点头道。“到我们这里来的唐人,都是节帅派来教我们各种各样技艺的,都是一些有本事的人,能让我们发家致富的人,咱们的部族的女人要是能将他们留下来,那是大好事一件,铁勒,这件事,你要支持。”

    “族长与我想到一块去了。”铁勒笑咪咪地道。

    一排排的房屋出现在耶律奇的面前,很显然,这些用砖砌起来的房屋并不是给人住的,因为他上面用木架子支起了一个个的蓬顶,墙体与屋顶之间有着很大的空隙。

    “族长,这便是我们圈养的牲畜啊,主要是以羊为主,也有一些猪。族长要不去看看吧?”石勒带着耶律奇直奔这些房屋而去。

    圈养的方法与耶律奇原本的认知有着很大的不同,一头头的羊被关在一个个并不大的笼子里,前方是食槽以及水槽,羊在里面,转个身都很困难。

    “这也行?”

    “他们说这些羊都是肉羊,养它就是为了吃肉的,所以啊,要尽量减少他们的活动,让他们吃了睡,睡了吃,酣吃酣睡横长膘嘛!”铁勒道:“这半年下来,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这些圈养的,的确比散羊的长得更肥更快。”

    说话间,便看到一些祠养人员扛着一筐筐的草料加到了食槽之中,另一个则是提着一个大桶,将内里的一些粉状的东西也洒入到了食槽之中。

    “这是麦麸,也有豆皮等物,喂他们吃了,能让他们长得更好。”铁勒介绍道。

    耶律奇从桶里捞出一把麦麸放在鼻间嗅了嗅,一脸的感慨,想当年,在口外的时候,这样的麦麸,可是吃供人和战马吃的。现在都拿来喂猪喂羊了。

    “买这些要不少钱吧?”

    “早前我也反对,可义兴社的那些人给我算了一笔帐之后,我觉得还是大有赚头的,现在这些都是我们从供销合作社赊来的,每一月结一次帐。反正我们也有很多的货物出售给他们,到时候互相冲销就得了。”

    走出了这些圈养牲畜的地方,铁勒又指着不远处的另一排房子道:“那里便是屠宰厂,咱们的牲畜便在哪里宰杀,一部分鲜肉供应周边的城镇,另一部分则是制作干肉脯,充作军粮。”

    “族长,哪边是皮革硝制的厂子,咱们做的皮革质量好,有多少便卖多少。”

    “族长,哪边是羊毛等一些毛发的制作厂子,紧挨着他的便是纺织厂子,羊毛等经过处理之后便送到哪里织成毛线。”

    从养殖,到屠宰,再到其它剩余物的后续处理,半年时间,悉万丹部便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产业链,一环扣着一环,而每一环,都能为部族挣得不少的银钱,这让耶律奇很是感慨,原来赚钱,并不仅仅只是靠着养羊养牛的,还有这许多的道道,听铁勒介绍起来,自己部族以前从事的,只是最底端,最不赚钱的一些,而真正能赚大钱的,却都是后成的这些事情。

    “节帅以前跟我说过,羊毛制作的衣物可是暴利,节帅还答应分我红利呢。”他突然想起去年与李泽谈判时对他的承诺。

    “族长,看着以前我们没当一回事的羊毛,变成一根根羊毛线,再看着他们变成衣物,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铁勒道:“不过这中间最关键的一个环节,就是处理羊毛,咱们可是插不上手,那里头的人,都是义兴社的人掌控着的。”

    “无妨,咱们有钱分好了。”耶律奇不以为意。“那些衣服,也是他们制作的吗?”

    “那倒不是,他们将纺织好的线交给我们,由我们的人织衣。”铁勒笑道:“现在咱们部族的妇女,倒是都学会了这个技术,没事的时候,人手两根竹针,怀揣着一个线团便织衣物呢,制作好的成衣,再上交回去,也能挣不少钱,关键是,这只是闲遐之余做的,不占正经功夫。”说到这里,铁勒看着耶律奇,古怪地笑了起来:“便是您的夫人,现在也是没事就织着毛衣呢,估计今年冷起来的时候,族长您就能穿上夫人亲手织的毛衣了。”

    听到这里,耶律奇不由得大笑起来。

    “族长,前面哪里是学堂了。”铁勒指着一幢明显林比周边的房屋好得多的宅院道,“这可是我们这里最好的房屋了,十岁之下的孩子,都在哪里进学呢!咱们博兴四个镇,每个镇都有好几个这样的学堂,义兴社派来的可都是满腹经纶的好先生呢!”

    说到读书,耶律奇便有些头痛起来,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一个月来自己在武威书院遭的罪。“咱们的那些野小子,受得住那个拘?”

    “小孩子嘛,可塑性极大,那些先生可不仅仅是拿着书本的,还拿着戒尺的,我看都凶得很。”铁勒道。

    耶律奇想起武威书院的那位五大三粗,满脸胡子的山长,深有同感,大唐的教书先生,的确都凶得很。

第三百三十二章:于心有愧

    耶律奇在博兴没有呆几天,便再一次率部出征了。

    在他回来之前,铁勒已经替他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工作,部队完成了集结,所需的后勤辎重一应所需都已经安排得妥妥贴贴,只等他一回来,便可以出发。

    耶律奇本人对于部族现在的生活状态非常的满意。从以前的衣不蔽体,到现在居有屋,穿有衣,食有粮,孩子们能在学堂里读书而不像过去满山遍野里背着小筐拴拾粪便,老人们也不用再在今年寒冬到来之时,赤身**的走向茫茫的雪原。

    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忙碌,似乎有着做不完的事情。每个人每一在都在为着自己的生活更好而拼搏着,干一天活,便有一天的收入,然后便会揣着这些收入走进供销合作社里,购买一切日常所需,让自己还显得有些空荡的房屋慢慢地充实起来。

    粮食很便宜,日用品很便宜,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很便宜。

    耶律奇在博兴浏哒了三天,将四个镇都看了一遍之后,对于铁勒的工作异常满意。

    然后便跨上战马,带着他的一千士卒准备去为他的部族继续打拼一个更好的未来了。在他看来,自己如果能在战场之上立下更多的功劳,他的部族就能获得更好的待遇。可惜,节帅只允许他带一千人去。

    临走时,他将他老婆为他打制的一件毛衣小心地收藏了起来,虽然离天冷起来还有时日,但这一次去,却不知道啥时候能够回来,到了冬天,自然用得上。虽然他的老婆替他打的这件毛衣显得有些大了,但用绳子捆一捆,还是能穿的,就是袖子有些歪,穿着不太舒服。但这可是老婆一针一钱亲手替他织就的啊。歪些就歪些吧,撑一撑,就好了。

    博兴县令铁勒与县中主薄韩琦率领一众人等,为耶律奇等出征战士送行。

    看着远去的意气风发的战士,铁勒脸上的笑容却是渐渐的消息,一丝惭愧之色,慢慢地浮上了他的脸庞。

    “韩主薄,当年我流浪到悉万丹部的时候,是耶律奇收留了我,他待我一直很好。可是现在我却这么对他,心中着实有些不好受。”铁勒与韩琦两人并肩缓缓地走到四新河边,弯腰拾起了一块小石头,重重地丢进了河水之中,惊得河面之上一群正在凫水的鸭子嘎嘎大叫着四散而开,直到石头渐起的涟漪渐渐消失,这一块水面才又重新被各色的鸭子填满。

    韩琦,博兴县主博,也是义兴社在博兴的总负责人。听到铁勒的话,微微一笑,转头看了一眼那些正在迅速离去的前来送行的人群,笑道:“瞧,大家都很忙,都赶着回去干活,赚钱,让自己的将来过得更好一些。”

    铁勒转头看了一眼,又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铁县令,你说说,耶律将军一生所求的是什么?”韩琦问道。

    “他想让他的部族的日子过得愈来愈好,衣食无忧。”铁勒道。“以前在张仲武麾下就是如此,他之所以率部投向节帅,也正是觉得在节帅帐下,他才能达到这一个目标。”

    “是啊,他的目标是让部族过得愈来愈好,现在,不正是他所求的吗?”韩琦笑了起来:“你瞧,悉万丹部的每一个人,现在正大步地奔着幸福的日子狂奔呢!”

    铁勒苦笑道:“可是这样下去,悉万丹部还是悉万丹部吗?耶律族长以后还会是族长吗?要不了多久,他就完全被架空了。”

    “有什么不好吗?”韩琦淡淡地道:“一个人之所以会滋生野心,便是因为他的实力让其有了孵化野心的温床,如果没有了这个,对耶律族长来说,说不定反而会是一种福气。他现在已经是节帅麾下的五品游击将军了,随着节帅的一步步的胜利,他必然也因此而步步高升,将来指不定便能封候拜将,那时候的成就,又岂是一个小小的悉万丹族长所能比拟的。在我看来,这是耶律将将军的福气。”

    铁勒沉默了片刻,终于是点了点头。

    如果没有李泽,耶律奇指不定现在还在哪里挣扎呢,他的部族也还在为一日三餐而奔忙,那里像现在已经有余力去考虑让自己吃得更好一些,穿得更漂亮一点呢!就更别提让孩子们读书了。

    现在博兴正在发生的一切,的确是让悉万丹部的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但同时,归化为同化也在同步进行着。当现在的这一批孩子成长起来之后,铁勒确信,悉万丹部这个名字,兴许就真只是一个名字了,时间再长,也许就只能在博兴县志里去找到他相关的记忆了。

    是好?

    还是不好?

    铁勒不知如何评判。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对于现在的这些的悉万丹部的人来说,他们是很满意的。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当下是更应该考虑的问题,至于未来是怎么样的?他们这些普普通通的人,又哪里有余遐去考虑遥远的未来呢!

    对他们来说,过好当下的每一天,自然就有一个好的未来。

    规划未来的事情,永远是哪些站在高处的人才会考虑的事情。

    耶律奇率部兴高采烈,毫无后顾之忧的奔向了瀛州,而瀛州战局此时也再度陷入到了僵局。莫州邓景文虽然尽起大军,但让他万万没有想的是,史家坞输得如此之快。

    本来在他的计划之中,虽然没有了费灿的骑兵牵制,但以史家坞的险峻再加上冯伦的两千精锐助阵,史家坞守住还是没有问题的,只消坚持到他抵达,战况便将逆转,到时候拥有史家坞这样一个节点,进可攻,退可守,卢龙军将在瀛州占据优势,同时也迫使武威节镇不得不在这里投入更多的军队。

    但现在,情况却是反过来了,变成了武威军进可攻,退可守了。

    半路碰到了败逃而回的冯伦,在得知了整个战况之后,邓景文恨不得将面前满脸颓然之色的冯伦一刀给劈了。

    一场大胜之局,竟然被生生地弄成了大败,真是让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说到底,还是贪心惹得祸啊!如果冯伦和史奎没有那么大的贪心,没有想一举将柳成林拿下,而只是仅仅满足于已经获得的战果的话,那么现在的瀛州便又是另外一个局面了,一旦自己到达,便可以大举向瀛州发起反攻,损失惨重的柳成林拿什么来抵抗自己?

    一盘好棋,生生地被自己人给掀了棋盘。

    而武威镇的反应之快,也让邓景文想要再度试探一番的心思化为了泡影,深州李睿,景州方从兴,沧州陈长安各三千甲士迅速开赴瀛州,在实力之上,已经超过了他现在手中所握有的实力。

    他只能开始布置防守。所幸的是,柳成林元气大伤,而新来的武威节镇的部队也需要重新整合,双方都没有余力再度掀起一场大战,便只能在边境之上对峙起来。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得谁了。

    而在州州陷入僵局的时候,高象升风尘仆仆地抵达了河节节度使的节镇所在地,太原的晋源城,高骈的节镇仪仗便驻扎在这里。

    高象升并不是以公开的身份抵达这里的,因为随着高骈病重的消息传出之后,河东已经出现了不稳的迹象,这个时候,他可不敢公开出现。

    在城门口向士兵出示了路引,缴纳了入城费,高象升以一个岚州人的身份进入到了晋源城之中。

    晋源的气氛相当紧张,街道之上,到处都是全副武装巡逻的士兵,装作路人的高象升从河东节度使的衙门之外走过之时,赫然看到外面竟然是戒备森严,每一个过路的人,都会受到严格的盘查。

    所幸高象升一应手续齐备,而作为一个谍探头子,岚州的地方方言他也是信手拈来。

    晋源城内所闻所见,让他心中不禁骇然,看起来高骈的病重并非谣传,而是真正如此了。这让高象升对于河东的局势更加的担忧起来。

    本来因为李泽的出现,北地的局势已经大大好转,但偏生在这个时候,高骈却又倒下了。只怕李泽很难在短时间内填补高骈倒下的空当,而更为关键的是,高骈的倒下,将意味着河东的崩解,河东倒下,不但对武威形成了威胁,而对于长安来说,也有了很大的安全隐患。

    随便找了一家小酒馆,高象升借酒浇愁,莫非是这老天爷,当真要大唐灭亡吗?要不然,怎么刚刚看到了希望,老天爷却又毫不留情地掐灭了这一点星星之火呢。

    直到夜幕降临,晋源城中已经响起了宵禁的金锣之声,高象升才离开了小酒馆,走向了晋源城中的一户人家。

    那人是河东节度使府的中军护军,也是河东节度使的实权人物,其人是认识高象升的,高象升决定单刀直入,直接去找他,他希望通过此人见到高骈,不管高骈怎么样,他希望能够知道高骈在重病之后的一些布置。

    高骈这样的人,即便倒下了,也肯定会做出一些安排的。

第三百三十三章:骗局吗?

    韩琦目瞪口呆地看着出现在他面前的高象升。

    “你,你是怎么来的?你不是跟着薛平在武威吗?”

    高象升双手一摊,道:“我翻墙进来的,话说你堂堂的河东节度府中军护军,家里的护卫实在是稀松平常,我要是张仲武的人,一刀宰了你,保管让河东军乱上一阵子。”

    韩琦瞅了高象升半晌,才叹了一口气:“现在河东这么乱,你跑来干什么?还怕不够乱吗?”

    “正是因为河东乱象初显,我才不得不来。”高象升自己拖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盯着韩琦道:“老韩,我们也是旧识,你也知道我,我也了解你,咱们就不虚言,你告诉我,高帅的病,究竟严重了什么程度?”

    听了这话,韩琦却是有些尴尬,又有些为难,“高兄,你就不必为难我了,高帅的事情......”

    高象升截断了韩琦的话,厉声道:“老韩,你是高帅的心腹,不要跟我说不知道,也不要说其它的推托的话,你只告诉我,高帅的病到底严重了什么程度?还能撑多久?”

    韩琦踌躇了半晌,终于还是咬牙道:“抱歉,高兄,这个我真不能告诉你。”

    高象升霍然站了起来,转身便向外走去。

    “高兄,你去哪里?”韩琦大声问道。

    “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光明正大地去节度府投贴子了,想我高象升总也不是无名小卒,我就不信我投贴而入也不能得见高帅!”高象升大声道。

    韩琦大急,一把拉住了高象升:“高兄,恕我直言,你即便投贴,高帅也见不了你。”

    高象升眼睛一眯:“你什么意思?”

    韩琦拖着高象升坐了下来,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之上:“高兄,你听我一言,现在晋源城中,细作暗探不知凡凡,不仅有张仲武的,还有河东下面各刺史,各军头的,大家都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想要打探高帅的病情,你这个时候跑去,不是添乱吗?”

    “我要见高帅!”高象升断然道:“不管高帅的病到了何种程度,我都要见上一见,如果高帅只不过是有小恙,那我们自然可以放心,老韩,我说的我们,可不仅仅代表我,还代表着武威,代表着朝廷,这关乎着整个北地的大局,如果高帅当真不行了,我们也必须知道高帅接下来的安排布置,也好有些应对之策。”

    韩琦不说话,只是不停地摇着头。

    “河东之局系于高帅一身,高帅不在,河东必乱,河东一乱,则北地形式便危殆从而影响到整个天下大局,老韩,你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我自然明白,不过高兄,你稍安勿燥。”韩琦站直了身子:“即便你想见高帅,也得容我慢慢安排,你先在我这里住下可否?即便是我的家宅之外,只怕也是布满了探子,你万万不可轻易露面。”

    “你安排?”

    “是,我安排。”

    “多长时间?”

    韩琦想了想,道:“三天!”

    高象升瞪眼看了他半晌,才道:“好,三天,我等你三天,三天之后,我没有见到高帅,我就要自行其事了。”

    韩琦点了点头:“三天,足够了,不过这三天之内,你不能出这个门,更不能与你的手下联系,我知道你在晋源这边也有人,但现在这个局面,你只怕也无法保证你的那些手下还对你忠心耿耿。”

    韩琦说到这里,高象升不禁有些黯然。说起来监门卫在天下仍然谍探密布,但到底还有多少人忠于朝廷,谁也说不准。人心隔肚皮,哪里能猜透,这也是他来到晋源,没有首先去联络自己的手下,反而直接以这种方式来见韩琦一般。

    二天时间,高象升呆在韩琦家中,倒似是度日如年一般。韩琦早出晚归,每天忙得脚不点地,高象升纵然再急,倒也不曾去摧他。

    直到第二天晚上,疲惫的韩琦再一次归来,吩咐厨下做了几个菜,准备了一壶酒。

    “高兄,这两日,委屈你了。”替高象升满上酒,韩琦微笑着道。

    “都安排好了吗?”高象升急不可待地问道:“我能见高帅了吗?”

    韩琦点了点头:“明天,明天高帅见你。”

    “不是晚上?”

    “晚上出门,反而更引人注目,今天我特意带了几名护卫回家来,明天,你就扮做其中一个跟我进节帅府吧!”韩琦道。

    “这倒是个办法,谁也想不到我会光明正大地进入节帅府。”高象升一口饮干了杯中酒,看着韩琦道:“老韩,你告诉你,天兵军,大同军,横野军,苛岚军,云中守捉以及代州军等,到底有几个不稳?”

    韩琦夹了一筷子菜放在高象长面前的小碟里,却是沉吟不语。

    “大同军是高帅这些年倾注了无数心血的,想必不会生变,云中守捉军以胡人为主,心思没有那么繁杂,反而更可信一些,横野军和代州军前期与张仲武大战损失惨重,实力大跌,如今高帅病重,想来生出一些别的心思的,不是天兵军忻州军,便是苛岚军了?”

    “你既然分析得头头是道,又何必问我?”韩琦放下了筷子,反问道。

    高象升长叹一声:“分析是一回事,事实又是另外一回事,看起来我猜得是真的了!天兵军,横野军他们的胆子怎么就这么大?”

    “有什么不可以的?”韩琦突然冷笑起来:“高兄,现在这大唐天下,成了什么样子你不知道?别人能生出一些心事,他们为什么不能?如果不是高帅,河东早就乱了。要我说来,亦不能怪下边的人生出心事,是因为上边的人先乱了。”

    高象升默然拿过酒壶,以嘴对壶,连喝数大口:“虽然如此,但我们总得救上一救。”

    韩琦呵呵一笑:“高帅一直在救,可在我看来啊,除非将这金瓯打碎重铸,否则根本是救无可救,高帅一生劳碌,也只不过强行为其续命罢了。”

    “你韩琦呢?”高象升反问道。

    “我能怎么样?”韩琦长叹:“我对朝廷没有什么可眷念的,但高帅于我恩重如山,只能是高帅如何说,我便如何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

    高象升闻言却是大笑起来:“就是这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天下,像高帅,像我们这样的人多了,自然是将不可为也变成可为了。韩兄,你我不孤单。”

    “靠武威节帅李泽?”韩琦却是不置可否。

    “应当有所期待。”高象升道:“高帅之后,我们也只能指望他了。”

    “只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韩琦冷笑。

    “这是高帅的判断吗?”高象升惊讶地问道。

    “高帅冷眼旁观李泽久矣,对于此人,高帅倒是有一个评价!”韩琦道。

    “高帅怎么说?”

    “乱世之枭雄,治世之能臣。”韩琦淡淡地道:“高兄,现在是乱世还是治世呢?”

    高象升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他对李泽寄于厚望,一心希望李泽能成为这摇摇欲坠的大唐的擎天柱石,但现在看起来,大唐的另一个柱石高骈似乎一点也不看好李泽。

    但现在,他又能如何呢?朝廷又能如何呢?高骈快要倒下了,李泽就像大唐这个快要溺死的人抓住的一根稻草,不管怎么样,也是不会放手的。

    “老韩,你从哪里找来的酒,有些上头!”高象升站了起来,身材有些摇晃,以手扶头,突然之间猛然抬起头来,眼神也变得有些惊恐,有些愤怒:“不对,不对,这酒有问题,韩琦,你害我!”

    不等韩琦说话,高象升眼前金星乱冒,身体摇晃的更加厉害,他伸手到腰间想去拔刀,但刀只不过半出鞘,整个人已是轰然倒了下来。

    屋外涌进来几名卫士,正是韩琦今日带回来的一群人。

    “好好照顾高将军。”韩琦吩咐道,“外间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吗?”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韩琦点了点头,对其中一人道:“接下来的日子,你就呆在我家里冒充我,我的家人会掩护你的,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是!”

    韩琦走到高象升的跟前,拍了拍对方的大脸,笑道:“高兄,关键时刻,不管是高帅还是我,都不敢随意相信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你也一样,只能委屈你了,你不是要见高帅嘛,也罢,我这便带你去见他。”

    夜深时分,一行人悄无声息的从晋源城西门而出,竟然一直向着雁门关方向而去了。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高象升终于从昏迷之中醒了过来,睁眼的第一时间,他的手便向腰间摸去,但微一动弹,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自如地动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被捆着。

    马车一侧,韩琦微笑地看着他:“高兄,知道你一醒来肯定要动手,所以我先把你捆将起来,免得被你揍一顿。”

    高象升盯着韩琦半晌,眼睛却渐渐地亮了起来。

    “高帅没事儿是不是?这根本就是一个针对张仲武的骗局是不是?你不用瞒着我的。”

    韩琦的眼睑却是垂了下来,半晌才道:“不,高帅有事。”

第三百三十四章:重夺雁门关

    雁门关下,喊杀之声震耳欲聋。

    距离关城不过两里之地,传闻之中病重的高骈却是一身重甲,端坐在绣着高字的大旗之下,双手拄着横刀,目光炯炯地看着远处火光冲天,战事激烈的争夺雁门关的战役。

    卢龙军开始大规模地战略转移,主力向着武威方向移动,想要趁着武威立足未稳之际重夺定州,益州,剿灭尚在整合之中的武威节镇,高骈的病重传闻,加速了他们转移的步伐,与此同时,他们也放松了对河东节镇的警惕。

    不管是张仲武,张仲文抑或是费仲,其实都是极其小心的人,高骈病重,经过多方核实的确不是假的,而河东高级将领因为这一件事,而导至内部生出问题这也不是假的,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如此大动作地开始了抽身。

    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整个河东节镇一片人心惶惶的时候,他们居然开始了大举的发击。

    首先发动攻势的便是云中守捉军。这是一支几乎全部由胡人组成的军队,以骑兵为主,战力彪悍,行动快速,在其统兵大将李存忠的率领之下,数天之内,穿插数百里,一举将毫无准备的雁门关外驻防的卢龙军驻防部队击溃,使得雁门关成为了一座孤城,不等卢龙军反应过来,前期受损严重而一直处于整编状态的横野军,代州军两军合一,向雁门关发起了迅猛地反击。

    横野军在雁门关外高梁河一役遭受重创,代州军原本驻守雁门关,被卢龙军攻破雁门前之后也是折损泰半,这两支军队一心复仇,收复故土,战意极其高昂。

    当然,让云中守捉军与横野军、代州军如此战意满满的,更是因为现在端坐在高字大旗之下的那个须发皆白的老将,高骈。

    高骈的身边护卫突然爆发出了一阵阵的欢呼之声,冲天的火光之中,一名横野军将领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城头,一手大盾,一手铁斧的这名身材高大的将领跃上了城头,便如同一张门板一样挡在了身后的攻城云梯之前,替身后的士兵打开了一条通道。

    “横野韩锐,威武!”隆隆鼓声之中,士兵们齐声欢呼。

    率先登上城墙的是横野军副将韩锐,而横野军主将则在高梁河一战当中当场阵亡了。

    “存忠!”大旗之下,高骈神色不动,伸手招了招,身后,一名明显不是唐人血统的将领大步走了上来。

    “节帅,末将在。”他抱拳恭敬行礼道。

    “雁门关已破,但横野军和代州军也已经竭尽全力了,接下来的追击,便要靠你的守捉军了。”高骈道。

    “节帅放心!”李存忠用力点头:“听说张仲文就在雁门关,末将必然生擒张仲文回来向高帅献攻。”

    高骈呵呵一笑:“以高梁河为界,追到哪里之后,便不用再追了。”

    “为什么?”李存忠大为不解:“高帅,宜将剩勇追余寇,这样大好的机会,岂能放弃?”

    “总要留一些机会给别人才是。”高骈淡淡地道:“这一次的首功,非你莫属了,但你也不能将汤汤水水的都喝尽了一点也不给别人留。我想这个时候,天兵军、忻州军、苛岚军的主力,大概也正在快速地向着战场挺进吧!”

    李存忠呵呵一笑,语带讥讽地道:“如果我是他们,此刻一定会先带兵马切入雁门关后方,去截击卢龙军溃部,然后再来向高帅报捷的。”

    “你想的不错,他们一定会这么做的。而且他们还会越过高梁河,追击卢龙的败兵一直进入幽燕地区的。”高骈呵呵一笑:“等我进入雁门关的时候,他们的使者一定也会抵达我这里了。”

    “这样一些人,高帅也能容忍他们!”李存忠怒气难忍。

    高骈笑着拍了拍李存忠的肩膀:“存忠啊,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有时候做人,最难的就是难得糊涂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是不错的,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考量,而在平时,这些小心思你是看不出来的,只有到了最危急的关头,一个人的真实面目才能真正显现出来。”

    李存忠点头道:“不错,这一次高帅你装了一次病,立马就试探出了谁是那些三心二意的人。依我说,这些人就该杀。”

    “你这个黄胡子!”高骈打趣地看着李存忠道:“光杀能解决什么问题?你杀了这些人,这几支军队就要全乱了,那我能收获什么?只能收获一地鸡毛,一屁股烂帐,到最后还是要我来擦屁股,事情不但办不好,反而会让这天下更乱。”

    说到这里,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天下已经乱了,所以这些人有些其它的心思,他也能理解。这一次他病重的消息传出,只有云中守捉的李存忠,横野和代州两军的领头人亲自到了晋源,而其它几支军队虽然也派出了人,但主将却是一个也没有来,反而其它的小动作频频。

    高骈一但倒下,谁不想当上河东节度呢?

    但任谁当上,其它人又怎么会服气呢?

    大家都在想着小心思。

    反而是李存忠这个胡人,没想这么多,而横野军和代州军实力大损,只能依靠着高骈才能生存,自然也就更为着急了。

    被高骈打趣,李存忠倒也没有生气,反而摸着自己的黄胡子,呵呵笑了起来。在他的心目之中,向来都是强者为尊,不服气,打杀了便是,如果乱了,那便继续打杀,一直打杀到所有的不服气者都服气为止。至于这天下因此乱成什么样子?他还真没有考虑过。

    “你去吧!”高骈挥挥手,示意李存忠离开:“记住,以高梁河为界,剩下的事情,交给天兵军、忻州军、苛岚军去吧。我在雁门关等着你。”

    “遵命!”李存忠大步离去。

    随着李存忠率领大批骑兵离去,留在高骈身边的不过只剩下了数十名护卫而已,而此时,高骈原本稳重的身体却是猛烈的摇晃了几下,身后两名卫士抢上一步,扶住了高骈。

    高骈先前稳坐在大旗之下的太帅椅上,并不是他成竹在胸要摆姿式,实在是他的身体压根儿就不允许他长久站立了。

    “大帅,雁门关破了。”一名卫士低声道。

    此刻,雁门关的关门正轰然打开,无数的横野军,代州军呐喊着冲进了关内。

    “进关!”高骈用力地咽下了咽喉之中的腥甜之意,打起了精神,翻身上了卫士牵过来的战马。

    高象升与韩琦踏进雁门关的时候,这里的战事早已经落下了帷幕,看着城头飘扬着的大唐旗帜,高象升兴奋莫名。

    “高帅终究是高帅啊,小小一个计策,便重夺雁门关,重创卢龙军,哈哈哈,韩琦,你还说高帅有事,高帅有事的话,能指挥这样大的一场战役?”

    他兴奋得手舞足蹈。

    在他看来,自然是高骈敏锐地抓到了卢龙人准备进行战略转移的机会,诈称重病不支,这一计策,不但瞒过了卢龙人,只怕是连自己人都瞒过了,从只动用了云中守捉这支胡人军队以及遭到重创的横野军与代州军便能看出来。

    这一次的大胜,河东便从以前的被动防守转而变成了进攻的一方,而张仲武将要同时面对河东与武威的两面夹攻,那就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等到平定了张仲武,两大节镇携手南下为朝廷张目,试问天下谁人能挡?

    雁门关内,看不到云中守捉军的身影,倒是到处都是横野军以及代州军的兵士在巡逻,关城内几乎已经被打烂了,在不长的时间内,雁门关连接两次被攻破,城内百姓早就廖廖无几,街面之上,根本看不到有多少普通人。关内关外,都能看到大批的战俘正在全副武装的士兵的看守之下进行着修复工作。

    高象升这一次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与韩琦一起,直接登堂入室。

    但一踏进室内,满屋弥漫的药气便让他满脸的笑容都凝结在了脸庞之上。

    “高帅!”他抢前几步,看着半躺在床上,正在看着一份军报的高骈,声音有些颤抖。“神策军中郎将高象升,见过高帅。”

    高骈抬头撇了他一眼,微笑道:“高将军,早听说过你的名字了,你是不错的。咱们说起来还是本家呢,你没给姓高的丢脸,这样的时节,还能持初心而不变,实在难能可贵。”

    高象升颤声道:“您,您真的病了?”

    高骈哈哈一笑,看着高象升身后的韩琦,“韩护军,这些日子让你一人在晋源城中维持,辛苦了。”

    “不敢道辛苦。”韩琦拱手道:“恭喜大帅重夺雁门关。”

    高骈点了点头:“刚刚军报送来,天兵军,忻州军,苛岚军已经分别渡过了高梁河,正在追击卢龙残部。”

    韩琦脸上露出一丝狠厉之色。

    “这些人,见利则喜,闻难便退,是该让他们好好地受一受教训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最后的安排

    床边摆上了两张凳子,韩琦与高象升坐在床前,高象升有些惶恐,而韩琦眼中却尽是悲伤。

    一名亲卫端着一碗药汤走了过来,韩琦接过汤碗,坐在床沿之上,尝了尝温度,便舀了一匙欲要亲自喂高骈吞服。

    高骈却是一笑,从韩琦手中接过了汤碗,“虽然知道没啥用,但总是不能拂了下面人的一片心意。”

    此话一出,韩琦更是别转头去,竟是落下泪来。看得高象升是心头大震,高骈的情况似乎真的有些不妙。

    高骈却似浑不在意,端着碗,咕嘟咕嘟地径直把药往肚子里灌去,喝到一半之时,整个人却是一顿,然后嘴巴一张,满口的汤药喷了出来,将身上的薄被尽数打湿,高象升霍地站了起来,因为他看到,薄被上沾着的不仅有黄黑色的药汤,还有殷红的鲜血。

    “高帅,你……你你你……”他几乎语不成声。

    高骈微笑着抹了一把嘴唇和胡须之上的汤药、鲜血,竟然又举碗将那和着鲜血的小半碗汤药尽数吞了下去,这才将碗放在一边,看着高象升道:“我的确沉苛难起,这一点,还真不是如你所想的是一个骗局。我活不了几天啦!”

    高象升卟嗵一声跌坐在了凳子之上,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脸上青筋毕露,他所希望的最好的情形终究是不可能出现,他最不希望看到的情况,却是活生生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高帅是国之柱石,怎么能够死!”他喃喃地道。

    高骈一笑,道:“人生自古谁无死!高将军,有高某,这天下也就这样,没有了高某,明天太阳仍然会照常升起,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高象升垂下了头,呜咽道:“大厦本就将倾,现在又被抽去了顶梁柱,接下来该怎么办?高帅,该怎么办啊?”

    高骈叹了一口气,“高象升,高某这一生为了朝廷东奔西走,也算是竭尽全力,可这天下大势,终究不是我一个武人所能左右的,我甚至连一个裱糊匠都算不上,因为我根本就无力修补大唐的满是窟窿的身体,我这一辈子啊,最多就是一个灭火匠,到处灭火,可灭了这里,那里又起来了,到得最后,还是眼睁睁地看着烽烟四起而无可奈何,所以啊,你说我是国之股肱,我却是当之有愧的。”

    “高帅!”高象升两眼通红。

    高骈摆了摆手,“你也不必给我脸上贴金,这是我自知将死之后,细细想我这一辈子而得出的结论。好了,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我们来谈谈正事。”

    “高帅有什么吩咐?”高象升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看这模样,几乎便是高骈最后的嘱托了,由不得他不收起悲伤的心绪,打起十二分的情神。

    “先说说朝廷吧!”高骈仰靠在靠枕之上,眼神明亮,似乎又回到了长安一般:“我死之后,河东节镇必然分崩离析,不能再为朝廷屏障,但我为作一些安排,尽量不让河东为害。这事儿待会儿再说。你要禀告皇帝,想要复兴大唐,万不可倚靠某一节镇,而是要自立自强。”

    看着高象升欲言又止的样子,高骈接着道:“朝廷目前还据有河洛关东之地,这是天下膏腴啊,比任何一个节镇都要强啊,不但人丁众多,土地肥沃,更是商业中心,朝廷还拥有二十万神策军,如果能好好经营,未尝不能再次号令天下。关键还是看皇上有没有壮士断碗,剜肉疗毒的决心啊!”

    高象升道:“河洛关东,势力盘根错节,动一而发动全身,稳定现在的局势已属不易,想要动一动,只怕便是牵一而发动全身了,到时候,连维持现在的局面都不可得。”

    高骈点了点头:“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我要死了,倒是觉得脑子清楚了不少,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了?要么置之死地而后生,要么就这样慢慢地病如膏肓,终究也还是死亡,不如奋起一搏罢了,赢了,再兴大唐,输了,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朝廷之中,还是有不少人才的,陛下只需要重用那些有心改变这一切的臣子奋力一搏,指不定便又是一番天地,只需要紧紧地握住神策军,再乱,终究也乱不到哪里去,再拖下去,只怕就真没有机会了。”

    高象升点了点头:“末将一定会把高帅的这番话,转奏给皇帝。”

    “不要公开上折子,即便是我在遗折之中,也没有这样说,因为如果我上了这样的折子,我甚至担心折子不会被递到陛下手中,找个机会,亲自跟陛下说。”

    高象升砰然心惊,似乎从高骈的这一番话中,悟出了一些了不得的大事,但高骈并没有明说,他也不愿意再追问下去。因为这里面涉及到的层级,连高骈都不愿触及的,就更别说他了。

    “再说说李泽吧!”高骈沉思了一会儿,道:“自从李泽崛起,我便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他,此子虽然年轻,但深谋远虑,手腕老到,其城府让人惊诧之极,便是老夫我,也要自叹不如,如果我有他那样的手段,又何至于到了最后关头,还要出此下作手段才能保证河东将来不生乱子啊!”

    “高象升,李泽此人,不但城府极深,更兼心狠手辣,其长兄李澈,必然是死于其手,杀苏宁,囚李安民,一桩桩一件件,火焚德州,一桩桩一件件,都说明了此人为了达到目的,是可以不择手段的,这是一个只求达到目的而不介意采取手段如何的。”高骈道:“朝廷现在将其视为外部唯一倚仗,这并不妥贴。天下节镇,阴狠者有之,噬杀者有之,老谋深算者也不乏其人,但唯一让我看不透的便是李泽此人。从他现在的表现来看,他似乎对朝廷的确忠心耿耿,送老母妻子入长安为质,允许薛平率部进入武威节镇,桩桩件件,看起来都是在为朝廷着想,但我只要一想到此子掌握武威的过程,以及现在武威的现状,身上便一阵阵发冷,所以我曾对韩琦说过,此从,治世当为能臣,乱世必为枭雄。”

    高象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朝廷现在要倚仗他,我也说不出反对的意见,但高象升,你一定要记住,一定要有钳制此人手段,一定要对他抱有戒心。韩琦,你以后也需如此。”

    韩琦点了点头:“属下明白。”

    说到这里,外头有卫士禀报道:“高帅,李存忠将军回来了,求见高帅。”

    “让他进来!”高骈笑道:“好了,现在他也回来了,有些事情,我便一并安置了。”

    李存忠大步而入,抱拳道:“高帅,末将回来了。”

    “坐吧!”高骈道。

    “是”。黄胡子李存忠自己搬了一个凳子,坐在了床前。

    “高象升,先前我说我手段下作,便是这一次的战斗了。”高骈道:“我知道我死后,河东必然要生乱子,所以我便借着这一个机会,将那些有可能出乱子的人狠狠地教训一把。张仲武不是凡凡之辈,如果我所料不错,最多不出半个月,追过高梁河,进入幽燕地区的天兵军,忻州军,苛岚军便将在他的手里吃大亏。损兵折将之下,这些人逃回来,短时间内,也再也不足以为患。”

    高象升大惊。

    “李存忠,我把雁门关交给你了。你云中守捉军都是外族人组成,张仲武是如何对付外族人的,你心中有数。”高骈道。“横野军,代州军连着两战,损失惨重,我将这两支军队也并入你军中,你为正,韩锐为副,遇事与韩锐多多商量,互相尊重,这一点,我与韩锐也交待了,你可能做到?”

    李存忠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虽然是胡人,但你对大唐的忠心,却比绝大部分大唐的官员都要强得多。”高骈叹息道:“我不能给你更多,只能把代州交给你,牢牢地守着雁门关,不容张仲武踏入半步,你可能做到。”

    “末将一定做到这一点。”李存忠大声道。

    高骈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不善经营,你们云中守捉也一向穷困,高某人也是一个不善理财的,但要保持军队的稳定,你又必须有钱,以后以区区代州很难养活你们,没钱了,便去找李泽要,他是北地行军大总管,也是你名义上的上司。”

    “他肯给吗?”李存忠有些犹豫地问道。

    “他一定会给。”高骈笑道:“但你记住,不要拿了他的手短,吃了他的手软,他的钱你要,但你一定要保持你的独立性。如果有朝一日,他对大唐起了异心,你亦要奋勇反对。”

    “明白了。”李存忠道。

    “韩琦,我将大同军交给你,你率领大同军镇守太原,与李存忠两人前后呼应,镇压河东,使之稳定不生乱。”高骈接着道。“如果李泽当真忠于大唐,你与李存忠自然听他号令,如果有朝一日他心存反意,你们要力保大唐。”

    “末将遵命。”韩琦呜咽道。

    “高象升,我是相信你的,但李泽此人,我看不透,你在他的身边,会有更多的时间去看他,真希望他表里如一,如果他真能一心为了大唐,以他的能力,说不定真能让大唐再获新生呢!”

第三百三十六章:斯人已逝

    高象升知道武威与河东的不同。

    李泽正致力于将武威节镇治下十一个州打造成一个整体,这一次的武威节镇开府建牙,各州文武官员齐聚武邑,而他与薛平自然也是适逢其会,李泽提出的三个一盘棋,军事一盘棋,行政一盘棋,财政一盘棋都是围绕着这样一个目的而出现的。

    只消李泽这个目标实现,那么武威便将形成以李泽为中心的一个强有力的集权性质的节镇,下属只有执行的权力,而没有自行其是的空间。

    但河东则是大不一样的。河东只所以能在这么多年里拧成了一股绳,成为朝廷强有力的地方支持者,不在于制度,而在于高骈个人强大的魅力。

    高骈用自己无以伦比的声望与能力,将河东各地团结在了自己的周围,形成了强大的合力。但这样的一个政治团体,也有着他无法避免的死穴,那就是一旦高骈不在,河东便将再度成为一盘散沙,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认谁。纵观朝廷上下,却是再也难以找出一个像高骈这样的统帅了。

    高骈正是深知这一点,才对高象升说,他一辈子光明磊落,却在临死之际,使出了下三流的手段,而唯一的目的,竟然只是要让河东不成为朝廷之害。而他竭尽所能不惜让自己声名受损的这个盘外招,也是以削减河东各军将领的实力为代价的。

    天兵军是他最为担心的。这支以昭武九姓为基础组织起来的军队,战斗力强大,背后又有着昭武九国为背景,实力最为强大。而忻州军,苛岚军在自己死后,指不定就会与张仲武抑或其他一些有着野心的节镇眉来眼去,这些都是不稳定因素。

    而想将这些不稳定因素有可能带来的祸害降至最低,那就只能让他们没有实力走出自己的地盘,让他们只能窝在自己的一某三分地里观望天下。

    正是基于这个心思,病重之中的高骈,刻意走漏自己的身体状况的消息,引起各方异动,首先便是让卢龙掉以轻心开始大规模地进行战略转移,而此时高骈却是以他最为放心的云中守捉军和整编过后的横野代州联军发动突然袭击,直插卢龙军要害之处,一举收复了前期被卢龙人占领的雁门关等要地。

    而这一次的战事,也让天兵军,忻州军,苛岚军大惊失色,以为先前所有,都只是高骈的诡计。而他们,在这一次的事情之中的表现着实有些不堪入目。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为了将功折罪,他们必然要有所表现。

    高骈治军严厉,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想让高骈不追究他们这一次的过错,当然就只能拿卢龙人的人头来赎罪。更何况卢龙人在雁门关大败,其主力又在向着武威方向转移,这也正是痛找落水狗的好机会。

    三军齐出,渡过高梁河,竟然一直打进了幽燕地区,那里,可是张仲武的老巢。

    高骈断定,他们将在张仲武的强有力的反击之下损兵折将,狼狈逃回来,从而实力大损。

    这,也就达到了高骈的目的。

    然后他以李存忠守雁门关,以韩琦守大同,太原一带,一前一后,将他们牢牢地钳制其中,使他们不能为害。

    当然,如果在以后,韩琦或者李存忠能够将他们吞并,高骈也不以为意,以他对李存忠与韩琦的了解,这二人,必然不至于成为唐室之害,甚至会成为大唐的保驾护驾之人。

    现在,一切都在高骈的意料之中顺利向前发展着。

    高象升凄凄惶惶地在雁门关中守着高骈,看着高骈在短短的数天时间里,病情迅速恶化,直至气游游丝,终于在一个风雨之夜,溘然长逝。

    直至死亡降临之时,这位大唐名将,一代柱石仍然在跟李存忠,韩琦,高象升分析着天下大势,述说着朝廷之痛,提出自己的一些见地和解决之道,而对于他在长安的家人,从头到尾,竟然只字未提。

    旌旗裹上了白幡,将士们穿上了素服,士兵们裹上了白帕,雁门关外,顷刻之是便变成了白色的海洋,而高象升,就在这个时辰,带着无比沉重的心情,离开了雁门关。

    他所期待的能够挽求大唐的两根柱石,现在已经倒下了一根,而倒下的这一个,对于另外一个却是疑虑重重,甚至在临走之际,还不忘布下后手,叮属他的忠心手下也有所防备。

    这其实让一支大力支持李泽的高象升,深受打击。

    可不管怎么样,高象升却发现自己无可选择。高骈早前所说的朝堂之上的从上而下的改变,在高象升看来几无实现的可能,朝堂之上的大人物们,在行军布阵之上,自然远远不如高骈,但如果说到在政治之上的敏感性,则比高骈不知要高出几个档次,他们不会看不出问题,但他们却不敢动弹便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内部无法改革,唯一的一条道路,便只能是由外部来倒逼内部进行改革。在高象升看来,现在李泽所做的一切,正在这条正确的道路之上前进。

    而至于这条路一旦走到最后,李泽会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之上,他早前还真没有考虑过。

    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似乎,以后要好好地想一想了。

    但在武威,他只有一个盟友,那就是薛平。

    在高象长离开雁门关的第十天,不出高骈所料,天兵军,忻州军,苛岚军在高梁河北岸被张仲武的主力骑兵一战而破,大败而归。

    当三支军队撤回到雁门关时,看到关内关外的白色,无不惊骇莫名。

    高骈居然死了。

    高骈竟然真的死了。

    这让三支军队的首脑人物悔恨莫名。直到此时,他们才明白过来,高骈临死之前,还摆了他们一道。

    但世上却是没有后悔药可吃的。

    面对着李存忠,韩琦,韩锐要求他们进关拜祭高骈时,三支军队的首脑人物,没有一个人敢进关。

    雁门关虽然满关尽带孝,但那隐藏在悲伤之中的杀气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的,而李存忠,韩琦,韩锐又毫无疑问是高骈的金牌打手。高骈既然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在算计他们,那么会不会在死后还布下一个局,利用他们进关拜祭的时候将他们一举拿下,吞并他们的军队,拿下他们的地盘呢?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三支军队居然只是在关外,草草地祭拜了一下高骈之后,便各自率军,绕开了雁门关,一路急奔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之上。

    高骈一死,河东局势必然大变,他们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的老窝来应对这一次的大变,至于打进雁门关,收拾掉李存忠和韩琦韩锐三人,他们此时是想也不敢想了。先不说他们被张仲武这一次打得丢盔卸甲,士气大跌,单论高骈的威名,便让他们不敢在此时造次,谁知道高骈在死前还布置了什么,指不定便有一个连环套在等着他们。

    还是回到自己的家里,才更安全啊。

    看到三支军队仓皇而去,李存忠等人也是松了一口大气,火并,并不是他们最好的选择,虽然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高梁河北岸,一身戎装的张仲武,摆上了香案,与其兄张仲文一起,为死去的高骈祭奠,虽然两人为敌多年,但高骈却一直是张仲武最为敬重佩服之人。此人一死,张仲武是既开心,又伤怀。

    开心的是,卢龙从现在开始将再也不会面临着河东方面的威胁,只需专心一意地对付武威,压力大减,胜算大增,而伤怀的却是,这世上又一个值得他尊重的人死去了。

    “走吧,河东已经不值得我们再多费心思,击败武威,河东自下。”张仲武将一壶酒倾倒在香案之前,转身上马,打马而去。

    武邑,武威书院,由山长章回主持,李泽,薛平等一众武威高级官员齐聚于此,举行了盛大的仪式祭奠高骈。

    而武威节镇府,也在祭奠仪式之后,以大唐北地行军大总管的名义,向河东各地刺史下发了命令,要求他们在接令之后迅速抵达武邑,共同商讨失去高骈之后的河东节镇以后的走向。

    从官面上来说,李泽这位拥有着北地行军大总管职位的千牛卫大将军,的确对北地各镇有着名义上的统辖权利,但别人听不听,就又当两说了。

    “既是试探,也是埋下一个理由!”李泽看着薛平,淡淡地道:“现在我没有时间去理会他们,但一旦回过气来,便可以好好地与他们说道说道了,不遵上司,忤逆上司之命,在大唐律法之中该当何罪!”

    平平淡淡的几句话里,却蕴含着无比的杀气,薛平相信,一旦李泽腾出手来,必然会收拾那些不听话的河东军头了。

    高象升回来之后,跟他详细地述说了高骈在死前的布置,可以说在短时间内,河东的那些军头们,是无法回过气来的。

第三百三十七章:政治经济学

    时间犹如白驹过隙,倏忽之间,距离高骈离世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高骈的死,绝对是一件震动天下的大事,不管是喜欢他的还是憎恶他的,不管是他的朋友还是他的敌人,对于这个人的蓦然离世,都表现出了足够的哀意,从这一点上来说,他无疑是极其成功。

    李泽便对此表示艳羡不已。

    人这一辈子,活到让你的敌人都对你表示尊敬的份上,那也真是够够的了。

    朝廷也给予了高骈足够的哀荣,追封其为晋源郡王,荫其二子为银光青紫禄大夫,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也算是到达了人臣的顶峰。

    而武威的李泽,现在却只有敌人,当然,更不可能得到敌人的尊敬,想要达到高骈这个层次,需要可不仅仅是赫赫的武功与权势,更需要岁月的积累。

    八月的武邑,正是最热的时节,火辣辣的太阳当空射下,除了树上的知了还在叽里哇啦的大声叫唤之外,几乎是万籁俱寂。武威学院内也是如此,吃过中饭之后,学生们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此时也都在学堂之中伏案大睡。

    之所以在学堂里而不是在寝室之中,是因为节镇府为武威学院每天提供了大量的冰块,外面暑气难熬,学堂之内却是凉爽宜人啊。

    章回对于这样的行径其实是很有意见的。

    不仅仅是使用冰块这样在他看来穷奢极侈的行为,还有李泽为学堂学子,教授们提供的一日三餐包括宵夜。

    在章回看来,一日两食,方是正经。这其实也是此时的主流,即便有有钱人家,也基本保持着一日两食的饮食习惯。

    但李泽却硬生生地将其改了过来,声称为了让学生们有一个更好的身体,保证他们有足够的营养,将来能有一个为百姓们做事的棒棒的身体,一日三餐那是必须的。至于宵夜嘛,是他看到学子们为了学业,熬夜苦读,自然需要再加上一餐。

    而提供冰块嘛,在李泽派了专门制冰的人来章回面前表演了一次如何制冰并向他说明了制冰的成本之后,章回也闭上了嘴巴。

    人嘛,总是希望能过得舒适一点,哪怕是章回自己呢!在大热天里汗流满面的诵读文章自然不如在凉风习习之中摇头晃脑品评经典,既然花费不多,他也就释然了。

    当然,对李泽更满意的是那些学院的学子们。这里头,有许多是当初在长安国子监中苦苦熬日子的穷学生,在长安,他们大概是最不受待见的一群人了,但到了武邑,一下子成了最为尊贵的一群人,便是平日行走在武邑大街上,看到他们身上的那一身武威学院的专属文士衣衫,不管是普通百姓还是彪悍军人,都会尊敬地向他们施礼,让行。这让他们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

    而李泽对他们一系列的特别的优待行为,更是让他们感激涕零,士为知己者死啊,大帅如此看重他们,他们怎么能不舍身相报呢!

    一封封书信通过义兴堂的渠道飞向了天下各处,这些学子们开始呼朋唤友前来武邑了,而这,正是李泽所希望的。

    声望这东西,就是如此慢慢地培养出来的。

    至于不少士子们表示希望将家人都迁到武邑来的时候,李泽更是大加赞赏,特意为此专门划拨了一笔资金,只要愿意来的,武邑节镇负担一路的路费,到了武邑,还会为他们准备一些土地田亩等作为养家糊口的立身之本。

    李泽估计着,这股移民武邑的浪潮,将会在年前达到高峰,而他李泽重视文教的声名,也会在这个时间里传遍大唐天下。

    通过李泽一系列的举动,章回也算是明白了李泽的用心,于是乎对于李泽在士子们身上的花费,也就不再多言语了。

    李泽是午饭后来到武威书院的,在上午处理了一些必要的公务之后,每十天,他还会选取一天来武威亲自上半天课,他付出了如此多的心血在武威学院,自然是要这些学子们牢牢地记住他的好。但要是长期不与他们见面,这种好感不免要打一些折扣的。所以经常在书院露面,始终在士子们面前保持一副伟光正的形象,那是相当必要的。

    当然,李泽来上课,也不是随意的糊弄一下,那样会适得其反的,反而有损他的形象,为此,他还专门地绞经脑汁,编写了一本新的课程,而课程的名字,就叫做政治经济学。

    政治经济学这门课程,是李泽曾经下过苦过的一门功课,原来帮助着他准确地把握世界局势从而从一系列的热点之中赚取大钱,他也是万万没有想到,现在,他又将这门功课使用到了武威学院这个地方。

    当然,他需要进行大量的改编以适应当今时局。

    这对于他,并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情。

    对于李泽来武威学院上课,章回是不置可否的。李泽是大帅,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他要干什么,章回也不好阻拦,但在内心深处,他对于李泽的水平是持着极高的怀疑态度的。这家伙虽然也算是出身豪门,但从小就是属于野生野长,自学成才的,那个号称他半师半友的公孙长明,除了阴谋诡计一无是处,章回更是看不上。

    他原本以为李泽要来兼职当一个教授,只不过是出于政治上的目的,出于想要成为这些书院学生们的老师这个名头才来的,毕竟这些书院学生,毕业之后,都会被李泽派到地方为官的。

    所以李泽第一次到武威书院上课的时候,他只准备礼节性的去旁听一下,算是给这位节帅面子。

    对于他来说,现在实在是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了。他现在不仅是武威学院的山长,更是武威节镇的掌书记,事实上的第一幕僚。很多李泽并不擅长的大势方面的架构,现在也需要他来一点一点的完成了。而在之前,在这一方面,李泽几乎是一片空白。

    不过出乎章回的预料之外的是,第一节课便让他欲罢不能了。本来两手空空而来坐在最后一排的他只想来押押阵,到得最后,却是毫不客气地抢了一个学生的笔墨纸砚,认真地做起了笔记。

    第一节课,虽然李泽只讲了一个总纲,涉及到了其中的一些架构,对于普通的学生而言,只不过有一个模糊的概念,感觉这门课程似乎很牛,但对于章回这样的人来说,一下子便意识到了这门课程的厉害之处。

    李泽对于政治经济所阐述的理论,章回在过往的研究之中,不是没有接触过,但却都只是浅尝辄之,哪里像李泽这样提纲挈领的直奔要害,以往那些模糊的思考,在李泽的课堂之上,似乎霍然开郎,一下子便将他吸引住了。

    整整半天,章回写满了数十页的笔记,而李泽结束了总纲的讲解之后,他仍然意犹未尽。对于李泽在这上面的造诣,他也只能说是天授了。

    从此,只要是李泽来上课,他必然是第一个到场的而且总是坐在最前面,当一个规规纪纪的好学生,山长态度如此,其它的学生也意识到了这门课的用处,要知道这些人可是知道章回在学术之上可是向来眼高于顶的。

    课堂之上认真学习,下课之后与李泽进行辩论,探讨他认为的一些问题。这成了章回这一段时间里乐此不疲的事情。

    李泽也相当地满意这样的状态,因为在与章回一次次的辩论之中,他也在不停地修改着自己开设的这门课程,使之其更适合眼下的这个时代。

    到得如今,这门课程虽然还只是开设了两月用余,李泽也不过只来讲了六七次课,但从最初的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已经变成了厚厚的一本书,也成了每一个学院学生必然要抄写的一本书。

    这门课程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者没有什么用,但对于要当官的这些人来说,用处可就大了。

    与章回两人坐在凉爽的房间之中,喝着酸甜的冰镇梅子汤,李泽一边准备着下午的授课,一边看着窗外火辣辣的阳光之下,四个头顶书本扎着马步在接受着惩罚的学生。四人身下,汗渍早已将地上打湿了大片。湿透的衣物贴在身上,倒是勾勒出了这四人一身强健的肌肉。

    这便是武威书院学生的特点了,弱不禁风在武威书院里简直就是一种耻辱,提笔能写文章,上阵能挥刀子,才是武威学院学生的标配。

    李泽很喜欢这样的状态。

    “这四个家伙干什么了?让先生如此愤怒?”李泽笑问道。

    “四个混帐东西,昨天领取了本月的津贴之后,居然夜半翻墙出去到了青楼勾栏里,不但夜宿彼处,还喝得大醉,如果不是今早点卯未归,书院竟然还不知道,此等恶习,不加严惩,如何为后来者戒!”章回痛心疾首:“才过了几天好日子,稍有好转,便去寻风花雪月,当真是可恶。”

    李泽大笑,武邑城内的青楼勾栏随着武邑的日渐发展也是在飞速地扩张,而且档次越来越高,对于这门古老的产业,李泽也是无可无不可,随着它去,反正按时交税就好。

    “武威学院可算是戒备森严,这四个家伙能一路畅通无阻的逃出去,倒也本事了得。”李泽摇头道:“算是人才了。”

    “所以昨天负责巡夜,警戒的学生,现在还在抄书。”章回板着脸道。

第三百三十八章:用人之道

    李泽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阳光之下正在受罚的四个家伙,一个个晒得汗透重衣,脸庞通红,但却仍然是面带笑意,有时候居然还小声嘀咕几句,然后脸上便露出了那种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诡异笑容来。

    他不禁笑了起来,看起来他们罚是认了,但似乎对于昨天的行为并不怎么后悔。只怕以后,这样的事情还会重演。

    “这几个人很有趣,我记住他们了。”李泽笑道:“人有**是一件好事。只要有**,便会促使他们奋发向前,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嗯?”章回有些惊讶地看着李泽。

    李泽一摊手道:“先生,人是有七情六欲的,活在世上,当然也是有自己的追求的,有的求名,有的求利,有的求美色,有的求安逸,不管是那一种**,其实都可以成为他们前进的动力,因为不努力,他们就不可能满足他们的**。”

    “节帅认为有花好色,贪财好钱也无所谓?”章回有些不满意。

    “子曰,食色性也。”李泽呵呵笑了起来:“人皆有爱美之心,先生,我且来问你,假如无盐与您的夫人同时站在您在面前,您会选择谁?”

    章回一张脸顿时黑了,别看章回一副杀屠匠模样,但他的夫人可是出身书香名门,虽谈不上国色天香,但哪怕已知天命,却仍然能从其身上看到当年的容颜。

    “再者,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嘛,谁不爱钱,我就爱钱,爱得死去活来,没有钱,我拿什么做事呢?”李泽笑着道:“所以,贪财爱钱不是罪,就看他是怎么获得的了。”

    听着李泽这一番道理,章回思索片刻,竟是缓缓点头:“原本我还以为节帅用人,最喜欢那些大公无私,舍己为人的呢?”

    “这样的人,我当然喜欢,但有那么几个作为榜样也就好了,要是我手下尽是这样的人,先生,哪我就不是高兴开心,而是要害怕,胆寒了。”李泽摇摇头道。

    章回哈哈一笑,“这话倒也说得恳切,真实。难得节帅小小年纪,便将世事看得这样透彻。”

    李泽一笑,坐回到了章回身边,道:“武威书院之中,跟随先生来的有好先是原本就有官身的,先生给我推荐两个吧。”

    “不知节帅准备要何等样的人,去担任什么样的职位?”章回摸着大胡子笑问道:“这一次跟着我来的人中,倒也的确有几个是能用一用的。”

    “王明义不愿意再当官了,想继续去做生意。”李泽道:“他当了大半年的翼州刺史,我看他也真是勉为其难,准备成全他,调他去供销合作社,与屠虎两人一内一外,负责我武威的商业事宜。”

    “任翼州刺史?”章回吃了一惊:“我还以为只是你幕府之中要补充几个职位?”

    “怎么?先生认为夹袋里的人不合适?”李泽问道。

    章回沉吟了片刻:“有地方执政经验而且我也认为其有大才的倒是有一个,要说他担任一州刺史也能胜任,但问题是,他的出身?”

    “我李泽用人,向来只看才能,不看出身。”李泽断然道。

    章回摇头道:“此人出身大地主之家,荆襄名门丁氏之子丁俭,家有良田万顷,节帅,你还认为此人合适吗?”

    “家有良田万顷?”李泽倒是吃了一惊:“倒真是有钱人家。”

    “他对于节帅你的很多政策可是颇有微词的。”章回笑道:“在武威书院,他算是少数派。被咱们的副山长组织人可是斗得够呛。”

    李泽啊哈了一声,“还有这样的事情?”

    章回点了点头:“跟我来的学子,倒大都是家境困难没有余财的,也正是因为在长安那样的地方过不下去了,回家乡也是难有立锥之地,这才跟着我来到武邑,想寻找另一条出路,但也有丁俭这样的人,是想出来看看节帅倒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想看看武威究竟有没有兼济天下的雄心和力量才跟着我出来的人。以他的出身,对于节帅的很多政策自然是不会认同的。咱们的杨副山长便经常组织起贫穷学子与他展开辩论,讨论的倒都是武威现在实施的政策到底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杨开没有动粗吧?”李泽有些担心。杨开虽然现在干义兴堂如鱼得水,但他肚子里的墨水比起章回的得意门生来,只怕差了不止一个档次,动起嘴巴子来,只怕不是对手。

    “节帅小看杨副山长了,哪怕杨副山长的学问着实有限,但养移体,居移气,久居上位,杨副山长的这点涵养还是有的,而且更重要的是,杨副山长现在在学院可是有不少拥甭的,这些人纵然比不上丁俭,但胜在人多势众,所以这样的辩论经过多次,倒是杨副山长的人占了上风,不过丁俭败而不乱,时时便突出奇兵反击,倒也有不少人站在他这一边。”

    “讨论是好事。道理越辩越明,只要不是胡搅蛮缠,那就行了。”李泽这才放下心来。

    “不愧是节帅,宰相肚里能撑船,对于不同政见者,居然如此不以为意?”章回笑道。

    “因为我确信,我现在正在做的,才是历史前进的方向。”李泽胸有成竹地道:“如果能征服像丁俭这样的人,让他转变观念从而投到我的阵营中来,这个成就感可就大了,而且会带动一大批人认同我们武威的政策,先生您说是吧?”

    章回大笑起来:“丁俭早前还跟我说过,生怕杨副山长将状告到你哪里去,你会拿他开刀呢!他可是见多了跋扈嚣张的节镇的。”

    “杀了他一个,还会有更多人。”李泽却是叹了一口气:“先生,我武邑现在所实施的政策,的确是会得罪绝大多数地主豪绅的,而大唐这天下,这些人的力量,从来都是最大的。即便是在我武威,我也不得不在某些方面向他们妥协,所以,杀人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要以理服人,以德服人啊!”

    “这样一个人,节帅你敢用?而且是翼州这样的重要地方?”章回问道。

    “只要有才,如何不敢用?”李泽道:“武威节制治下,制度已经渐渐形成,即便是一州刺史,州内事务也不能一言而决,而是必须在制度之下行事。而且让丁俭这样的人,却翼州这样实施武威新政必较好的地方去执政,让他好生看一看,到底是我武威新政之下百姓过得好一些,还是他认为的那样的政策之下百姓过得好一些?有比较才有鉴别,老是让他呆在书院里,或者是呆在节镇府这样的地方,他是永远也不知道孰优孰劣的.”

    “说得好,有比较才有鉴别,让事实说话。”章回鼓掌笑道:“如此,回头我便与他好生谈一谈,看他敢不敢去接受这一挑战,如果他愿意,节帅再与他谈吧。”

    “如此甚好。”李泽连连点头:“先生,说不可惜啊,这天下精英,倒是大多出自豪绅名门,寒门难出贵子啊。这也是我现在最为难的地方,即便是我武威求贤若渴,但真正愿意来这里与我共赴时艰之人,却是凤毛麟角,即便是武威治下,很多人也不愿意出仕而选择了观望,现在,我可就指望武威书院了。”

    “节帅现在不正在着力解决这一问题吗?”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想要培养出一个真正有才能的人,谈何容易?”李泽连连摇头:“别说有才能了,我武威治下十一州,丁口接近两百万,识字之人都不多,我现在发愁的不是骄兵悍将,而是能治理地方的文臣啊!所以像丁俭这样的人,即便再困难,我也是想要争取一下的,他愿意来这里,便表明了此人还是比较开通的,能争取一个,便能影响一批。”

    说到这些,章回也是脸色沉重起来:“节帅现在就能想到这些,可见节帅的确胸怀天下,现在还好一些,只怕越往以后,这个问题越会让节帅感到为难的。正如你所说,这天下的话语权,终究还是掌控在那些地主豪绅,名门世家之手,而节帅的新政,打击的就是这样一些人,想要得到他们的支持是不可能的,那么便只能争取他们中的那些胸怀大志,有济世之心的人才了。争取一个,便能影响一批。节帅思路明晰,老夫佩服,也愿为节帅的这些谋划,好生尽一番力量。”

    “如此,便有劳先生了。行先生一人,可胜十万雄兵。”李泽拱手,认真地道。“如果没有先生,就没有这武威学院数百学子,而李泽认为,以后武威书院必然会成为天下书院之冠,而从这里走出去的学子,也必将成为这天下股肱。助我完成兼济天下之夙愿。”

    “愿追随节帅,一齐达成这一目标。”章回郑重地道。

    “多谢!”

    伴随着书院之内清越的钟起响起,安静的书院之内顿时热闹了起来,李泽与章回对视一笑,都是拿起了桌案之上的书本,向外走去。

    该上课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背道而驰

    李泽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丁俭,而丁俭倒也是从容不迫,端坐在李泽的对面,双眼正视着李泽,竟然也在审视着这位武威的节帅,倒是不卑不亢,大家子弟的风范,官员的气度,彰显无疑。

    “掌书记很是称赞你。”李泽道,在学院,他称章回为先生抑或是山长,但回到了武威节镇府,他就称章回为掌书记了,这是章回在节镇里正儿八经的官职。“以他的脾性,想要衷心称赞一个人是很难得的,想来你的确有过人之处,我的意思,掌书记想来跟你说了,既然你今日来拜见我,想来日已经答应了我的征召,愿意为翼州刺史了。”

    “愿意为节帅效力。”丁俭点头道。

    李泽一笑:“听掌书记介绍说,你对武威节镇的很多政策不以为然,为此还经常与同学辩论?既然并不认同我的政策,为何又愿意为我效力呢?”

    “本来不以为然,但多次辩论,却屈居下风,在外雾里观花,终究不能明了节帅之政,只有深处内里,才能发现弊端,才能找出问题。”丁俭答道。

    李泽不由芫尔,好嘛,搞半天,这位是与杨开等人辩论输掉了不服气,想要深入虎穴打探虚实,找到武威政策的毛病和漏洞,然后一击致命,扳回一城。

    “很好,一个政体之里,如果光是附和者与叫好者,倒是极易满足于现状甚至有了错处仍不自知,有一个一门心思过来找毛病的人盯着,倒也能让我打起十二万份的精神,努力让自己不出错。不过丁俭,你坐的位置是翼州刺史,便是武邑,也在翼州治下,翼州麾下子民,如今已超过三十万,你确认你能做好?”李泽反问道。

    丁俭拱手道:“节帅之心胸,风范让人心折,明知我是来找毛病的,还能如此坦然授于我此位,丁俭打心眼儿里佩服万分。节帅能成大事,当真不是运气所致,光是这份气度,便让天下那些自命英雄的人羞煞了。至于说我能不能胜任这个位置嘛?想来节帅对我也是了解许多了,十五岁跟随山长就学,二十岁时天下大乱返回故乡,随族长长辈一起平乱,从一县司曹开始直至一州长史之位,如今三十有余,施政经验是有的。”

    李泽微微点头。

    “山长亦曾说过,武威自有制度,不管身居何职,都需在制度范围之内做事,即然有法可依,有章可循,这一州刺史之位倒也简单了。”丁俭从容答道。

    “所以你还有更多的时间来找毛病是不是?”李泽开玩笑地道。

    “正是!”丁俭正色答道。

    李泽忍俊不禁,“如果找到了毛病,记得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当然会如此。山长跟我谈过之后,我第一时间便寻了淳于先生,对于武威正在制行的一些有别于其它地方的制度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那就好。”李泽点头道,“丁俭,你来武威亦有数月了,说说你对我武威的映象如何?”

    “欣欣向荣,朝气蓬勃。”

    “既然如此,为何你对武威之策还颇有疑虑呢?”李泽奇怪地看着对方,丁俭说这话时,神色坦然,丝毫没有奉承之意,事实上,像这样的人,你想让他奉承几句拍几句马屁,恐怕很难,他这样的人,一个个都是自视极高的。

    丁俭沉吟了一会儿,竟然先反问了一句:“敢问节帅,您是只想北地称雄呢,还是想横扫天下,再造乾坤?”

    李泽一怔,他倒是没有想到,眼前这位,居然会当面问自己这样一个可算是大逆不道的问题,只差没直接说李泽有没有意愿造反了。

    “首先自然是要北地称雄,如果能做到这一点,为何不能放眼天下,胸怀匡世济民之心呢?”李泽微笑着道。

    “只想北地称雄,那节帅所施之策,自然没有什么不妥的。北地连年战乱,群雄之间,打来打去,一片混沌,旧有秩序,本来已经被摧毁得七七八八,节帅所施之策,反对者自然甚少,因为反对者自己早就不成气候了。”丁俭道:“所以在翼州,沧州,深州这些地方,节帅之策,顺利无比,但想来在镇州,赵州这些地方,实施起来便很是有些困难。之所以还在艰难推进,一是因为这两地本来就是李氏的根据地,上上下下都是靠着李氏,所以即便咬着腮帮子,也得应承节帅,同时他们也盼着失之桑榆,收之桃李。”

    “倒也有这个说法。”李泽笑道。

    “如此,节帅的确能将武威凝成一体,如臂使指,横扫北地。”丁俭道,“但如果节帅胸怀天下的话,只怕便会困难重重了。”

    “说说看!”李泽道。

    “丁某出身荆襄,家有良田万顷,论起来,只怕就是节帅新政之中要重点打击的对象了。”丁俭笑道:“但节帅可知,南方广大区域之内,正是像丁某之家这样的氏族真正统治着地方吗?不管是谁任哪里的节帅,都是与这些大家族彼此勾连,甚至本来就是一气同枝?”

    李泽脸色渐渐沉重起来。

    “南方虽然也遭过兵祸,但整体上说起来,情况要比北方好上许多,之所以如此,便是因为这些大家族之力。南方百姓仍然很穷苦,但日子却还能过得下去,这就让南方的政权基本上处于一个比较稳固的状态。”丁俭接着道:“稳定,则是老百姓最能盼望的。节帅,如果有一天,您打了过去,您告诉百姓们说,跟着我干吧,我能让你们吃肉,能让你们穿上绫罗绸缎,那里的老百姓们看看自己碗里的糙米饭,再看看身上穿着的麻布衣裳,您认为,他们会不会跟着您干呢?”

    李泽摇了摇头。

    “节帅如此清醒,倒是让丁某很感意外。”丁俭道:“想来史家坞之战,您也应当有所觉醒了。乡族亲情之间联结成了一个紧密的利益团体,他们能爆发出来极大的能量。史家坞是破了,您的部下将那里杀得血流成河,难道将来在南方,您也准备这么干嘛?”

    宗族豪强,李泽最为痛恨的东西,而史家坞就是这样的一个典型代表。

    “丁俭,我所施之策,并没有对豪强赶尽杀绝,比方说土地,我允许他们分家,允许每家可以保留五千亩土地,还不足够吗?”李泽道:“你既然出身豪强之家,当也明白,豪强把持地方,皇权不下县,长期以往,便成了百姓只知宗族,不知朝廷,不识律法,大唐之衰落到如今地步,这难道不是其中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吗?”

    听着李泽的反问,一直侃侃而谈的丁俭也是沉默了片刻:“节帅所施之策便如同汉时推恩令,看似宽宏大量,但实则上是在刨世族豪强之有的根基,但凡豪强之有的有识之士,当然能一眼识破,必然会群起反对的。一个史家坞便让节帅损失良多,一旦有了十个,百个,千个类似的史家坞呢?”

    “那你的意思是要劝我与这些人妥协吗?”李泽沉下脸来,“与他们勾连起来,先拿下这天下再说?换汤不换药,就算这样,那我与现在朝廷里的天子又有什么两样?”

    “节帅,有时候妥协是必须的。”丁俭坚持道:“请恕我直言,这天下精英,多半还是出于这些节帅仇视之家,节帅如果不想为天下之敌,就必须要有妥协与交换。否则,丁某认为,即便节帅现在如日中天,但终究还是烈火烹油。”

    “我已经给了这样的一些人余地,如果他们还不满足,那就只能用拳头来说话了。”李泽呵呵一笑:“我不介意推倒重来,哪怕因此而面临重重阻碍。”

    丁俭叹了一口气,闭嘴不再多言。

    “古人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我却认为,在我的阵营中,我需要反对者来警示我,丁俭,你去翼州上任吧,去亲自看一看,再好好想一想,侠之大者,当为国为民,究竟是家族利益为重,还是国之利益为重?过上一年,我们再来好好地谈一谈。”李泽挥了挥手,结束了这一场不太愉快的谈话。

    丁俭站了起来,拱手道:“既为节帅之臣,当忠尽帅所托之事,做好翼州刺史一职之余,我亦会不遗余力地寻找节帅新政的弊端。”

    “你能找出来,我就能更好地将这些漏洞补上。”李泽点头道:“这也正是我需要你这样的人的理由所在。”

    丁俭昂首而去,李泽却是异常气闷。这就是他与这个时代所格格不入之处,丁俭今日之言,其实是劝他与大地主,大豪绅,大家族联合起来共谋大事,与李泽所谋,恰是背道而驰。但李泽却也明白,丁俭所言,也是有其道理的。甚至可以说是一条相对宽敞的大道。

    但自己,偏生选的却是另一条荆棘从生的小路,需要自己去遇山开山,遇水搭架。

    可是遍数这天下像丁俭这样的人杰,却基本上出身于李泽所要反对的这些人之中。大道艰难,观丁俭便可见一斑。自己当然不可能将这样的人一刀杀了了事,所以便只能慢慢地来争取。

    虽千万人吾往矣!

    李泽用力地挥了挥自己的拳头。

第三百四十章:长谋

    李泽正自郁闷着,杨开却是从后堂转了出来,先前李泽与丁俭谈话之时,他便一直呆在后堂之中。

    示意杨开坐下,李泽叹道:“丁俭所说,其实是有道理的,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终究都是盲从者。杨开,我们选择的这条路,当真是会邓辛无比的。”

    比起李泽的有些颓废,杨开却是精神抖擞。

    “节帅,非如此,不能彰显您的雄才大略,如果节帅要走前人的路,自然是要简单许多,但即便最后成功了,只不过又是一次历史的循环而已,但如果我们坚持像现在这样走下去,一旦成功,您便是一个伟大朝代的开创者。”

    看着杨开半晌,李泽忽然笑了起来,当初他决定创办义兴社,并为此而写了无数的文章,并将其作为义兴社的典籍交与了杨开,到现在,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杨开对这些东西的着迷程度可谓是狂热,似乎是从中嗅到了完全不一样的东西,而曹璋这位复古的狂热者加入之后,又为这些东西找到了理论上的根脚,现在这两位,可比李泽本人还要坚定的多。

    “节帅,这世上,豪门贵族大地主,毕竟只是极少数,而普通人,穷人却占了九成九,只要我们能拥有了这些人的拥护,那么,这小小的一撮人,又如何能阻挡我们前进的脚步。”杨开信心满满地说。

    “史家坞的事情怎么说?”

    “愚昧者需要我们去启发。”杨开斗志昂扬,“这便是义兴社存在的作用。每一个义兴社成员,都是星星之火,接下来,我要把这些星星之火遍撒天下,让他们各自去开辟属于自己的一个小世界,当这些小世界联结起来之后,便会形成漫天大火,终会将这个旧世界烧成一片灰烬,从而凤凰涅磐,迎来新生。”

    被杨开的斗志所感染,刚刚从丁俭这里感受的挫败感,倒似在不知不觉之中消散一空,李泽点头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那就战斗吧!杨开,撒下种子的时候,也要让这些种子们都牢牢都记住,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以此来壮大我们的阵线,不管他的出身,背景如何,只要能为我们所用,那就可以用,就像眼前的这位丁俭,哪怕理念与我们不同,但在不同的阶段,仍然可以大用,或许,在这个使用的过程之中,在这个彼此深入了解的过程之中,我们便能在不知不觉中影响到他们,争取到他们。”

    “是,所以我在武威书院里组织人手与他展开一场又一场的辩论,现在看起来,这家伙其实自己也有些迷糊了。”杨开笑咪咪地道。

    “以后他身为刺史,处于高位,这种批斗会倒是不适宜再开了。”李泽笑道:“不过你可以安排曹璋与他多多接触,曹璋身份与他相仿,他对于曹彰说得话,兴许能听进去更多。”

    “此法极妙。”杨开道:“如果我们真能将丁俭争取过来,便等于在荆襄之地有了一位得力的人手,将来节帅南下之际,便有大用了。”

    “但愿如此。”李泽道。“德州新城,现在进展如何了?”

    “正在按规划推进。”杨开道:“数千工匠以及他们的家属绝大部分都投入到了新城建设之中,各地招募的人手也是充足的,不过还有一月,秋收便要陆续开始,所以进度跟定会慢下来。不过按照节帅的计划,我们是分片开工,完成一部分,便会投入一部分使用。”

    “打造一座工匠之城,使其成为我们未来前进的动力之源,这是一个长远的规划,不必着急。”李泽道。

    “是!”杨开道:“节帅先前所要求的活字印刷,第一批样品已经出来了,以铅来铸字,的确是最好的办法,现在最难解决的,便是油墨的问题,属下已经集结了长安来的匠人以及我们武威治下所有有这方面长处的匠人,集中攻关。”

    “雕版印刷,耗资巨大,使得书籍价格昂贵,知识难以普及开来,这使得知识始终被小部分人牢牢掌握在手中,这对于我们的大业是极其不利的,活字印刷将使得书籍的价格大幅度下降,让人人都买得起书,人人都有机会接触到知识,这是我们必须要做的事情。试想如果那些普通人家都能读书识字,这里头便会涌现出多少人杰来,而这些人只要有一部分能为我所用,又该是多么一股强大的力量。”

    “节帅,属下觉得您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让治下百姓都慢慢地富裕起来了,只有有了钱,,才会有余力去读书,识字,人才会有更高的追求。”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李泽笑道:“这些人有了更高的追求,自然会发现,他们的晋身通道竟然被少数一些人把握在手中,让他们上进无门,这个时候,他们自然会不满,不满到了一定的阶段,便需要宣泄的口子。”

    杨开大笑了起来:“所以节帅才会叮嘱我,一旦活字印刷研制成功之后,便将这门技术散播于天下,看起来我们是做了亏本生意,便其实却是在为未来作准备是不是?”

    “愚昧者需要引导!”李泽微笑着说:“这不是你所说的话吗?北方,现在我们可以用刀子开路,但南方广大区域,便先下些水磨功夫,让他们自然发酵,等到我们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那里也许就有了我们需要的环境了。”

    “没一二十年功夫,难见成效啊!”杨开长叹道。

    “想要一统天下,便得有长期的准备。”李泽道:“我还年轻着呢,便是用上二十年,也还不到四十岁呢,便是你杨副会长,到时也还只有五十出头吧,那可正是你最为黄金的年龄段呢!”

    杨开笑道:“但愿我能活到那个时候。”

    杨开倒不是在随意说笑,这时候五十岁,绝对可以称之为老者了。

    “接下来你要做的事情,是选派一批有经验的义兴社干部准备进入定州益州两地。”李泽沉吟着道:“曹信总督这二州之后,会把这批义兴社的干部安插下去,接下来的数年时间,我们与卢龙的战争,恐怕多半会在这两地展开,战争时期,我们义兴社干部的作用,能够在那样的环境之下得到更好的发挥。我希望与卢龙战争结束的时候,义兴社已经在哪里深深扎下根来。”

    “明白。”杨开点头道:“曹公卸任镇州刺史,谁来接任呢?”

    “袁周。”李泽道。

    “那赵州谁去?”

    “瀛州黄德。”李泽笑道:“黄德是我们义兴社自己培养出来的官员,在瀛州这一年来,干得不错,是该让他担起更重的担子的时候了。他去,也可以有力地推动我们在赵州新政的实施。而瀛州,薛平想去。”

    “以武威节镇副使的身份兼任瀛州刺史?”杨开皱眉道:“这会不会对柳将军造成一些困挠?薛平还好说一些,高象升着实不是省油的灯。”

    “我给高象升另外找了一些事情,他没有空去瀛州。”李泽哈哈一笑:“再者了,薛平不管有什么目的,剿灭张仲武的目标是与我们一致的。其时薛平此人,虽然没有正儿八经的上过战场,但毕竟家学渊源,身边的家将可有不少都是跟着薛嵩出来的,想来也不差。他想近距离接触战争,将来能够重振其父声威,也是可以理解的。再者他不是还有三千神策军在瀛州吗?他不愿意去定州益州是因为他知道他去了也无法真正掌握实权,曹信在呢!但去了瀛州就不一样了,至少,他能够将后勤辎重这一块握在手中。别小看了后勤辎重,一个好的将军对于这一块,可都是最为精熟的。这肯定是薛平身边的那些老将给他的建议。”

    “节帅,不管如何,还是要在瀛州有所布置的,他这个武威副使的身份,知情的人都晓得是一个虚衔,但对于不知情的人来说,却也是挺能唬人的。”

    “柳成林是千牛卫左军都督,总督一切。薛平要去哪里,便得听其号令,这一点,我是给薛平讲清楚了的,他仍然愿意去。那柳成林可就不会客气了,再说包慧也还在哪里。”李泽道:“真有什么怀有心思的人,倒也可以让他们显显形。”

    “节帅既然早有安排,臣下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其实我也就是瞎担心。节帅,那我就告辞了,下去之后一是安排节帅刚刚吩咐的事情,二来属下还准备去德州一趟。”

    “你去吧,下午我还要去度支司哪边!”李泽道:“夏荷正在准备成立义兴钱庄,以此来统筹整个武威治下的财务调度,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我不去瞅一瞅,实在放心不下。”

    “义兴钱庄一开,以前的那些钱庄票号可就没有活路了。”杨开笑道。

    “的确如此,所以如何对待那些私人钱庄,也是需要妥善处置的。总要给人一条生路,不然对于武威整个的经济也会造成创伤的。”李泽摇头道。

第三百四十一章:度支司

    武威节度使府是由原来的李家大宅改建而来,李泽掌权之后,便对李家大宅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扩建,而在三镇合一已基本成了定局,李泽决定将新的节度使治所放于武邑之后,便又再一次进行了扩建。节镇府以及下属各部衙门几乎占了整整一条街。

    而新成立的度支司,却是原武邑县衙原址之上扩建而来。而县衙,则因为武邑县的规模急据扩大,而向外搬迁到新城所在地,离原来的老城反而有些距离了。

    从节度使府出发到度支司,只不过一柱香的距离而已。

    毫无疑问,度支司现在可以说是武威节镇之下最大的一个衙门了。

    度支司内,下设综合,预算,条法,税赋,商贸,支出,农业,基建,评估,监督,人事等十余个部门,度支司的日常工作,便基本上由这些下属部门主持展开,而除此之外,司内还应对每一个州的财务设有一个办事处,以及对左卫,右卫,府兵以及节镇使亲兵都有与其相对应衔接的办事处。

    李泽的财政一盘棋,在度支司内体现得淋漓尽致,每个州的财务,都处于度支司的严密监控之下。而除开大笔的资金之外,度支司还拥有对下属各州以及军队财务的监察督查的权利,确保每一文钱都应用在合适的地方而不是被虚耗。

    度支内的护卫也丝毫不逊色于节度使使,整整一千隶属于节帅李泽的亲卫义从便驻扎在这里保护度支司的安全,而在度支司内部,又有田波安插进来的特勤人员负责内里保卫,确保这里不出现任何的问题。

    要知道,这里不仅保存着各州以及各支部队的帐目,还库存着整个武威节镇的老本儿。

    踏进度支司的大门,绕过照壁之后,首先映入人视野的便是数排整齐的平房,每一间房的门口都挂着一个小牌牌,上面写着与其相对应的州或者军队的名字。

    下面各州来度支司办事,除非是什么急事,大事,一般的日常事务,便都是由这些办事处来处理,不管是你的预算还是支出或者是什么其它的开支,首先要过的便是这个办事处的关口,只要有了这一关,才会按照程序向上走,最终呈到夏荷的面前作出最后的决断。

    当然,能够走到夏荷面前的事情,多半已经涉及到一州的民生大事,所需要资金额特别巨大了。

    在这些办事处的后方是一个宽阔的院子,走过这个院子,另一排平房则是度支司本部下属的各个部门,其中一幢三层高的小楼最为引人注目,那是度支司的最高长官夏荷平日里工作休息的地方了。

    一楼会客,二楼办公,三楼则是她的私人地方。

    走过这一片建筑之后,戒备便骤然森严起来,随处可见全副武装的明岗暗哨以及巡逻的军队队伍,在这片区域之内,存放着各州帐薄,当然,更重要的是,在其中,有着武威节镇的府库。

    府库在地面之上,只有一幢与其它建筑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两样的房屋,但内里却大有乾坤。走进这间房子,只不过是进入府库的第一步,真正的武威府库全都设置在了地下。

    而在最后面,则是军营,一千亲卫义从便驻扎在这里,军营呈一个半圆状,将这片区域包裹于其中,统领这一千亲卫义从的,则是出身密营的将领李敢。

    夏荷已经整整一个多月没有回过节度使府了。

    度支司新立,偏生又责任重大,哪怕夏荷已经为其作了很长时间的准备,但当衙门真正开始运转之后,问题却是接锺而来。

    首先便是人手的问题。

    夏荷这两年来,已经培养了不少的懂得新式记帐法,新式会计法的人手,但此刻,却根本使唤不过来。大量地从各州征召而来的懂得财务的吏员们,对于度支司的这一套完全不懂,只能从头培训。

    好在征召人员的人时候,夏荷便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所有征召的人员,在年龄上都不得超过三十岁。年纪越大,接受新事物的**便愈低,而年轻人,则更容易上手一些。可即便是如此,负责人员培训的孙雷也是叫苦不迭。

    “司长,时间实在是太紧了,想要让那些人完全上手,最起码也还要两个月的功夫。”孙雷垂头丧气地道:“我们当初学这些,用了足足一年的时间才熟练,想要这些人在三个月内上手,实在是完成不了啊。”

    坐在大案之后的夏荷完全坐男子打扮,正提着笔在公文之上奋笔疾书,听到孙雷的叫苦声,她抬起头来,两个眼窝深陷的她看起来很是有些憔悴。

    “只有一个月。”她冷冷地道:“还有一个月秋收便要开始了,秋收一开始,秋赋便要征收,那个时候,整个度支司内,都要忙起来。我没有要他们完全掌握,只不过是分门别类,掌握自己负责的那一块就行了,综合署已经给他们各自负责的事务设计了对应的地专用的各类表格,照猫画虎就行。你如果觉得一个月他们还掌握不了,那就夜以继日地给我练习,熟能生巧,哪怕是给我囫囵吞下去,也必须完成。”

    不等孙雷张嘴,夏荷又接着道:“你也知道,节帅的财政一盘棋,在下面其实是有不少非议的,这一次的秋收,便是对我们度支司的一次大考,一旦考试不及格,后果你也知道。所以,这一次我们要交出漂漂亮亮的一份答卷,九月开始秋收并收取赋税,十一月底,我要看到所有的明细帐目。所以九月中,所有人员必须上岗。去吧,别跟我讲什么条件,自己去想办法。我只想看到结果,而不是听你在我这里叫苦连天。有这功夫,你还可以多交那些人一些东西。”

    孙雷哭丧着脸,垂头丧气地下楼而去。

    接下来的一个月,自己只怕都不用睡觉了。那些从各州抽调而来的人,倒也的确聪明能干,但问题是,他们以前,都没有接触过度支司内的这一套全新的财会记帐方法,现在就算是照猫画虎,但没有一点基本功,当真是很为难啊。

    罢罢罢,了不起自己也卷了铺盖卷睡在度支司内,当然,和自己一起充当教员的那些老财务,一个也别想走脱。

    其实孙雷自己也很清楚,在度支司内前途远大,现在这么苦,也仅仅是因为才刚刚展开而已,各州依然是老一套,各州报上来的东西,需要他们先转换,然后再核算,这工作量不谛是增加了一倍。但往后去,各州必然也要以度支司内的新式记帐法,财会法来进行财务的管理,到时候,像他这样的人,那就是不可或缺的了。想来那些被抽调上来的人员,只要够聪明,也能够看到这一点。

    别看他们现在在度支司内只是一个小小的吏员,但说不准过不上几年,他们摇身一变,回到州里,便会成为一州的财务大员了。

    如果能想通这一点的话,哪怕是让他们不睡觉,他们也大概会甘之若饴吧。

    干这一行的,大都是读书不成不得不转行的,当然,也有世传的那种钱粮师爷出身的,在过去,干这一行的想成为正儿八经的官员,那难度不谛于上青天,但现在在武威新政之下,掌握了这一门技术,可就是为他们以后成为官员,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屠虎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笑道:“孙雷那小子这一次的确是领了一件麻烦的任务,回头我也去帮帮他。”

    “有劳二爷了。”夏荷放下笔,抬起头来:“这阵子让屠二爷您也跟着受累,夏荷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夫人说哪里去了!”屠虎笑道:“屠虎还兼领着度支司的副司长呢,这本来也是我该要做的事情。虽然我常年都在外头,但既然回来了,自然是责无旁贷。”

    夏荷笑了笑,对于屠虎这样的老人儿,她自然不用再多说些什么:“各地钱庄,票号的那些老板们都来了吗?”

    “一个不差,都来了,这一次都关系着他们的饭碗,怎么敢不来?”屠虎笑道:“都是掌盘子的亲自过来的。”

    “都不是普通人啊!”夏荷叹道。

    “普通人也干不了这个!”屠虎点头道。

    “那好,二爷你便去先与他们聊着,我手头还有几份军队的紧急公文需要签批,一会儿节帅也要过来,您先跟他们谈一谈,看看他们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想法。”夏荷道。“先让他们提出条件。”

    “行。”屠虎转身离去。

    这一次度支司要将武威治下所有的钱庄,票号统一起来成立一家大型的钱庄,对于原本的那些钱庄来说,不谛于是灭顶之灾,而这些人的身后,不是一方大员,便是地方豪强,如果不处理妥当,的确容易引起混乱,也由不得夏荷屠虎他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今日回家

    夏荷的大案之上堆集着如山般的卷宗,度支司新立,各部门都还在摸索,磨合阶段,很多事情,她不得不亲力亲为。这也是没奈何的事情,因为很多工作,下面的很多人还没有这个能力独自承担。

    一手提着毛笔,一手翻着卷宗,不时提笔涂抹一下,将里面存在的问题用红笔圈出来,另一边摊开的一些案卷之上,上面的红色圈圈触目惊心,显然问题多多。

    批阅了片刻,叹了一口气,步子还是迈得太大了一些,她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呢,如山的担子便压了上来,但她又不得不承担,甚至在李泽面前,从来没有叫过一声苦。

    一名同样穿着男装的女官,捧着一份案卷走了进来,放在了她的面前,看了一眼案卷之上的标题,夏荷不得不放下手里改了一半的案卷,拿起了新近送来的一份。

    这一份是关于神策军的,现在军事上的事务一般优先处理,而神策军因为地位有些特殊,更是要小心处理。

    翻看了片刻,夏荷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换了一支黑色的毛笔,提笔准备批写意见,笔尖刚刚接触到纸章,却又提了起来,侧头思索起来。

    夏荷有一个她自己知道但却又无法解决的毛病,每到难以下决心之时,便是喜欢咬毛笔尖,这样一来,自然是弄得满嘴的黑色汁水,每每醒悟过来才能发现,但到了再一次碰到这种情况的时候,她还是会不自觉地去咬。

    李泽推门而入的时候,夏荷大概是觉得嘴巴里味道有些不对,正伸出小舌头在嘴唇上一舔,接过黑色的墨水,倒是在嘴唇之上沾得更多了。听到门响,她还以为又有人送卷宗来,头也不抬地道:“先放在一边吧,我马上要去见那些钱庄老板了,等我回来再批阅。”

    看着小花猫一般的夏荷,李泽笑道:“你就准备这个样子去见那些钱庄老板,也不怕吓着他们。”

    夏荷霍然抬头,看见李泽负着双手站在门前,正笑嘻嘻地看着她。

    将毛搁在笔架之上,夏荷急步迎了上来,走了几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伸手在嘴上一抹,再看手上之时,果然手上一片漆黑,哎呀叫了一声,一下子捂住了嘴巴。

    “外头那些人也不知道通报一声?”她有些口齿不清地道。“又让公子看我的笑语了,现在的我丑死了吧?”

    李泽笑着摇头:“不不不,工作着的女人,是最美的。夏荷,是不是昨天晚上又没有睡觉,瞧你的两个黑眼圈,还有眼睛里的血丝。”

    看着头发蓬松,面容憔悴的夏荷,李泽有些心疼,夏荷可是已经有足足一个多月未曾回过家了。

    看到窗边的洗脸架上有着清水与毛巾,便径直走了过去,将毛巾沾湿,拧干之后,走回到夏荷面前,替她轻轻地擦拭着脸上的墨汁。

    “辛苦公子了。”夏荷低声道。

    “这有什么辛苦可言,倒是你真是辛苦了,今天回家。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也丢下明天再说,回家之后,我亲自下厨,弄几个好菜,好好地犒赏犒赏你。”李泽将乌七麻黑的毛巾清洗了一遍,再替夏荷擦了几下,道。

    “回家,一定回家!”夏荷连连点头。“等会儿见了那些钱庄的老板之后,便回家。”

    李泽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夏荷道:“还不快去重新收拾一下,总不成这个样子去见客人吧?”

    “公子稍等我片刻。”夏荷一笑,转过身去,脚步轻快地向着三楼奔去。

    说是片刻,但夏荷这一去,却是差不多一顿饭的功夫,不过李泽对于女子化妆打扮这种事情,是早有心理准备的,所以当夏荷上了三楼之后,他便好整以遐地坐在了夏荷的位置之上,提起了那支朱砂笔,开始替夏荷审批那些下面报来的卷宗。

    李泽的手脚比起夏荷来更要快,当他批阅完第十本卷宗之后,终于听到了楼梯响动,环佩叮当之间,夏荷已是光彩照人的从三楼走了下来,看着换了女装的夏荷,李泽不由微微有些发呆,刚刚那个憔悴的夏荷已是完全不见了,与先前相比,此刻的夏荷与先前判若两人。

    在李泽的面前,夏荷转了一个圈子,巧笑焉然:“公子,这是屠虎这一次从南方给我带回来的料子,我做了几套衣裳,还一直没有穿过呢。这可是在南方也很罕见的暗花丝绸衣料,一匹料子的价格便是普通丝绸的好几倍呢!而且在我们北方甚是罕见。”

    “你穿啥都好看!”李泽大笑,“不穿更好看。”

    夏荷顿时闹了一个大红脸,顿了顿足,最后却只是嗔怪地瞪了李泽一眼:“公子又说怪话了,我们走吧!把那些钱庄老板打发了,好回家。”

    “正有此意!”李泽搁笔推案而起,携了夏荷的手,两人并肩下了二楼。

    距离夏荷的小楼不到百余步,便是度支司的会议室,外面虽然骄阳似火,但屋内四角处,却是放了四个巨大的冰桶,袅袅白气升起,屋内却甚是清凉宜人,再加上度支司的吏员不时便会奉上一杯冰镇酸梅汤,屋里虽然坐了不少人,但一个个倒也丝毫不觉得暑气逼人。

    盛暑时节,像这样大量用冰降温的在过去,必然是非富即贵,即便是在场的许多小钱庄的老板也不会这样干,毕竟在隆冬季节采冰再保存到现在,那价格还是很喜人的。但从前两年开始,冰价便一泄千里,过去靠做这个营生的商人,纷纷转行干了别的。

    因为在首先是在武邑,然后是在翼州,最后扩展到了整个武威节镇各地,出现了一个把冰卖成了白菜价的商人,至于这冰是怎么弄来的他们却是不清楚,但肯定不是在冬天采冰伫藏到夏天来卖,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样的价格足以让卖冰的人亏得底裤也没得穿。好奇之下,原本还想探听到其中的机密然后自己也掺上一脚的某些家伙,在知道了这门生意的背景之后,更是一个个背后生出了一身冷汗,一个个偃旗息鼓,悄无声息地转行去做别的了。

    这门生意最大的老板是节帅的老娘,王夫人。而小老板,是原翼州刺史曹信。无论哪一个,都是他们惹不起的人物。

    但不管怎么说,这冰的价格降到了连普通人也承受得起的地步,盛夏时节,不但可以用冰来降温,更是由此而衍生了很多其它的生意,比说现在风靡整个武威的冰棒便极受老百姓的喜爱,一文钱一根,谁都买得起,谁都能享受得起,别看生意小,而且一年只做这么两个月的生意,但架不住它成本低,销量大,几个月下来,利益极是可观。更何况,还有针对高消费人群的各种冰棒的变种,那价格就不是普通人能招架得了。

    这些钱,最后当然都进了李泽的腰包。

    屠虎与在座的这些钱庄老板差不多都很熟,这两年来,供销合作社的生意已经完全铺开到了武威各州,而做生意,自然离不了与这些人打交道。这些人中,有实力雄厚背景也足够深的,就屠虎所知,至少武威的好几位大人物,都与他们有些牵扯不清的关系。这些钱庄,过去只经营官府的生意以及一些大宗银钱的往来,而更多的小钱庄,则主要是靠着放印子钱来赚钱的。这些人与官府有些牵扯不清的关系,当然,与黑道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只要牵涉到高利贷,如果没有通知黑白的本事,自然也就是混不下去的。

    所以这些人,虽然看起来不多,但能量着实不小。

    “此次屠某去了一趟南方,算是真正见识到了什么是穷奢极侈。”喝了一口酸梅子汤,屠虎笑着道:“以前我们只道南方都是蛮夷之地,对于去哪里避之不及,但真去了,才知道,那里比起我们北方,可是富裕多了。我的船队抵达扬州的时候,当地的一个大盐商接待了我,当然,是看在节镇的面子上,我屠虎可没有这个面子。”

    “屠将军可是千牛卫右将军,这个身份,走到哪里可都是响当当的。”有人笑着道。

    “虚衔,虚衔,只是为了做生意方便一些罢了。”屠虎笑着道:“见了这位大盐商,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有钱人啊,不说别的,光是招待我的那一席酒宴,大家可知道价值几何?”

    看着众人探询的目光,屠虎竖起了一根手指。

    “一百贯?”一位钱庄老板问道,这个消费价格其实也并不太高,在镇州的竹轩,一顿下来,也差不多是这么多钱呢。

    屠虎嘿嘿一笑:“超过了一千贯。”

    屋里顿时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之声。

    “怎么可能花这么多?”有人置疑道。

    屠虎叹了一口气:“菜一共上了一百二十八道,有些根本不是给你吃的,就是摆在哪里给你看一看罢了,纯粹就是摆谱而已。我只给大家说一道菜,大家就知道了。有一道主菜,是一头烤乳牛。我起初还不以为然,岂料这牛的肚子里还藏了一头羊羔,羊肚子里又有一只鸡,鸡肚子还藏有一只鸽子,其它的都是看的,就是这只鸽子是拿来招待客人的,当这只鸽子摆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当真是下不了筷子啊。”

第三百四十三章:武威钱庄

    屠虎的口才着实不错,直将一众老板们一个个讲得心旌神往,平日里这些人都觉得自己是上得台面上的人,但与屠虎嘴里的这些南方大商人一比,当真是不值一提了。

    看着火候已到,屠虎却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在众人面前展示道:“大家可认识这是什么吗?”

    所有人定睛看时,却不由得失笑,这东西大家是再熟悉不过了,不就是钱庄开出来的银票嘛,虽然样式不一,但终究还是大体一致的。

    “这是杨州盛和记钱庄开出来的银票,也就是我先前所说的这位扬州大盐商所拥有的,不过人家开出来的票据,不但在南方通行无阻,便是在洛阳,长安也照样能顺利地提出银钱来。”屠虎看着众人,缓缓地道。

    众人一时不由沉默下来,大家都是聪明人,这话里头的意思,谁不清楚呢。

    “我们武邑的钱庄票号是不少,但有几家能走出本州呢?成源只能在成德四州,安达只能在定州二州,通和则只能在原沧海四州,其他的,就更不必说了,连这三家都远远不如。现在三镇合一,都是节帅治下,成源安达通和都有了可能走出了自己固有的地盘,想来出赚了不少钱吧,可是你们的开出的票据,走出了武威,又有谁认可呢?”屠虎道。

    “实力不济,如之奈何啊!”一个钱庄老板一摊手道。

    “正是实力不济,人家不相信你啊!”屠虎笑道,冲着那个发言的小老板赞赏地点了点头,这当然是他提前就找好的拥甭,一旦要冷场了,这位就要及时地把话头给拾起来。

    “不瞒大家说,屠某第一次去洛阳,是带着现银去做生意的,整整半船的银子,大家可知道我一路之上有多提心吊胆吗?这要是被人劫了去,我屠某人便只能自杀谢罪了。到了洛阳,我才喘过这一口气来,赶紧将银子存放到了盛和,换出了盛和开出的票据。各位,一万两银子要便要一百两的费用啊,到了地方与人交易,又要折换成铜钱,这里头又有各项水费,折来折去,最后一万两,便只剩下了九千五百左右了。这里头的利润有多大?屠某人也是做生意的,看得着实眼红啊!”

    众人都低头着,屋子里一片啜吸酸梅汤的声音,屠虎的眼光闪动,看向了另一位小老板,这位小老板苦笑了一声,接口道:“屠将军,如今我们节帅可是千牛卫大将军,在长安也是数得着的人物了,更兼有千牛卫大将军府也在长安,那可是有数千精锐军队而彼处的,有了这样强力的后台,咱们也可以在长安,洛阳开辟生意嘛!这钱,咱们自己赚嘛。”

    屠虎抚掌笑道:“的确如此,但敢问各位,即便有将军府撑腰,大家开出去的票据,人家会不会认呢,咱们总不能让千牛卫们拿着刀子去逼着人家认帐吧?说到底,首先要人家认可我们的实力啊!”

    “所以说屠将军约了我们这些人一起到武邑,就是商量此事?”几个托儿们不得不再一次接过话头:“是要我们联合在一起成立一家大的钱庄吗?”

    “不知大家意下如何?”屠虎笑咪咪地问着,嘴里说得是大家,但眼睛却是盯着成源,安达,通和三家的大老板。

    成源大老板姓谭名真,此刻再也无法装聋作哑,有力无力地道:“屠将军的意思我们都明白了,只是不知屠将军怎么一个联合法?是像供销合作社一样吗?”

    供销合作社实行的是垄断,硬生生地用行政力量以及雄厚的资金背景,将不少的商号直接挤兑得到了破产边缘。到得最后,不得不同意了供销合作社的一些带着霸王条款的和买政策,免得最后落得一无所有。

    有了前车之鉴,这三大票号原本也在私下商量过了,如果度支司要效仿前招亦如此的话,他们就要联合起来反抗一波了。以他们三家联合的能量,那是足以能让武威出现极大的动荡的,三家背后都有强权人物,倒也并不如何担心武威会强力镇压,他们的后台也都在后面使着劲儿呢!

    想来节帅也会投鼠忌器,不敢将大家吃饭的碗全给砸得稀乱吧、

    “这么说来,成源是同意了吗?”屠虎笑问道。

    “总得先听听条件才能决定吧!”谭真蔫蔫地道,“屠将军,即便咱们联合了,但一家新成立的钱庄,又如何能与盛和这样的老字号相争呢?如果到时候还是在武威治下打转,那又何必多此一举?”

    “谭掌柜多虑了。”屠虎摇头道:“咱们联合成立一家新的钱庄之后,首先要做的便是朝廷的生意,现在高骈死了,朝廷,皇帝唯一能倚仗的可就是咱们的节帅了,所以嘛,朝廷的生意不交给咱们做,还能交给谁人做?你们想一想,有了朝廷的生意作为备注,至少我们便能在长安,洛阳打开局面了,而一旦在洛阳打开了局面,站稳脚跟,大家应该知道其中的意义了吧?那我们的钱庄生意,不但能独霸北方,还能往南方伸手了。”

    听到这里,大家也算是明白过来了,这成立统一钱庄的事情,只怕已经是不可逆转了,不管在座的人同不同意,只怕也会推行,而他们能做的,恐怕也是只有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权益了。

    “屠将军,到底是怎么做这件事,你先给一个章程嘛!”谭真看了另外两家大老板一眼,见另外两人也是无奈点头,当下便问道。

    “我来说,大家不见得能信服,还是请节帅亲自来给大家说这事吧,大家可以不信我,但不能不信节帅吧?”屠虎看见前戏已经做足,当下站了起来,满意地笑道,示意门口的亲随,去请李泽及夏荷前来。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站起身,转身看向大门处。

    片刻之后,李泽牵着夏荷的小手,施施然地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看来大家谈得很愉快嘛!”李泽坐了下来,示意所有人也都坐下,面带笑容地道:“成立一个统一的钱庄,这是势在必行之事,这是节镇定下的策略,大家愿意参与,那咱们的力量当然就更强大,如果不愿意参与,其实我们也不强求,生意嘛,以后大家就竞争好了。”

    这话里头的威胁意味太过于浓厚了,小钱庄反倒更无所谓一些,因为他们更多的是放些高利贷,数目也不会太大,但三大钱庄就不一样了,他们更多的是做得官府与巨商的生意,要是武威节镇撇开他们的话,这日子自然也就不好过了。

    “节帅,大家都愿意加入。”屠虎笑着回禀道。

    “这样的话,我们的力量就能更大了,便能与那个什么盛和在长安洛阳甚至于南方也较量较量了嘛!”李泽喜形于色地转头问夏荷。

    “正是这个意思。”屠虎接着道。

    李泽看着众人道:“大家也不必有什么忧心,夏荷,不若由你来给大家具体讲一讲吧!”

    夏荷笑着走到了前头,道:“诸位,武威钱庄将采用联合,股份的方式成立,大家的权益都会得到最根本的保障,节镇这边是以供销合作社为主体,占股份五成一,剩下的四成九便由在座的各位占有,至于具体怎么分配,大家可以自行去商议,我们不参与,每一个加入进来的人,自然便成为武威钱庄的股东。”

    “钱庄的大掌柜自然由供销合作社派出,但下面的执行掌柜则由所有股东会议决定,同时,钱庄所有的重要决策,也将由股东会坐议决定,简单地说吧,如果股东会上有超过一半以上的人反对的话,则不能执行。”

    “当然,还是有否决权的,不过能否决武威钱庄的股东决议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咱们的节帅!”夏荷回头,看着李泽笑道。“节帅,你给大家讲上几句吧。”

    李泽站了起来,看着诸人道:“合则力聚,分则力散。只有团结,才会有更大的力量,现在各个钱庄各自为政,划定地盘,对于武威的经济发展,实则上已经起到了迟滞的作用,所以整合武威辖区之内的钱庄,是势在必行的事情。”

    说到这里,看着屋里所有人都有些凛然的面容,李泽放松了语气:“如今这样,就挺好的嘛,以后政出一门,令出一家,很多问题便能迎刃而解,钱庄,亦可算是国之利器,但在诸位手中,却成了只能赚点手续费,保管费,放高利贷印子钱的工具,未免也太可惜了,等到武威钱庄正式成立了,大家都成了一家人之后,夏荷司长会来给大家讲一讲,一家真正的钱庄,该做一些什么事!”

    说完了这些,李泽竟是拉着夏荷的手,扬长而去。

    看着有些发呆的众人,屠虎却是笑着道:“诸位,夏荷司长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诸位一齐占股四成九,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大家就在这里好生议一议各自的股份吧!”

第三百四十四章:困难重重

    虽然达成了一致的协议,但武威钱庄的正式成立却也还需要不少的时日,各家钱庄都需要盘帐,甚至于还要利用这一段时间,将一些不大能上得台面的东西快快地吃干抹净,总之还有一大摊子的麻烦事要处理。以着夏荷的估计,大概到年末的时候,钱庄才能真正八经的挂牌成立。

    不过事情走到了这一地点,需要李泽和夏荷再亲自关注的事情也就少了,两人都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忙碌。

    事实上,整个武威都很忙碌。

    有的在忙着整顿军备,有的在忙着丈田地,清量丁口,有的在忙着整顿吏治,而更多的人,自然是在为着自己的小日子而忙碌着。

    在一片繁忙之中,秋收季节终于到了。

    所有人都放下了手头上现有的事情,全身心的投入到了这个收获的季节中去。即便是李泽,也走向了田头,拿起了镰刀,在万众欢呼声中,挥刀割下第一束熟透的庄稼。

    今年北地风调雨顺,不仅仅是武威十一镇,便是卢龙那边,也是大丰收的季节。大丰收自然是令人喜悦的,但与普通人的高兴不一样的人,不管是卢龙还是武威的高层,却是在喜悦之中又带着些许的忧虑,因为秋收过后,两边自然而然地便要进行一场军事之上的大碰撞了。

    双方在瀛州彼此经过了多次的试探,都是有输又赢,谁也没有占到太多的便宜。血淋淋的事实证实了双方都很强悍,两虎相遇,必有一伤,谁都不想成为失败的那一个。

    在百姓们欢呼丰收的时候,武威节度使府以及边境线上的军队,却已经开始紧密锣鼓的准备着战争了。

    李泽象征性地割了一小块庄稼之后,便回到了节度使府,瀛州,定州,益州等地的信使正不停地穿梭着,带来各种各样的情报。

    章回把武威书院里的学生尽数驱赶出去帮着百姓们秋收去了,而闲下来的他也到了节度使府,开始正儿八经的履行他掌书记的职务。

    “雁门关的李存忠派人送来了信件。”章回从一堆案卷之中找出了一个信封,从内里抽出信件,递给了李泽。

    “怎么说?”李泽没有看信,而是直接问章回。

    “语气很恭敬,言道既然节帅你有着北地行军大总管的职衔,那他自然是会奉大总管的命令行事的,但同时,又在信里大叹了一番苦经,说道驻扎雁门关,经常与卢龙人交手,麾下折损严重,军费不足,军械不足等等等等。”章回一摊手道:“总之,他的意思便是说,节帅你的命令他肯定是会执行的,不过以他现在的实力与能力,着实心有余而力不足,能守住雁门关,便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对了,在信中,他还向节帅你索要军饷。”

    李泽气极反笑,“那其他几个呢?”

    “驻扎太原的韩琦回了信,内容与李存忠大同小异,只不过他的借口是天兵军,忻州军,苛岚军不稳,异动频频,似与卢龙张仲武有勾结,所以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这些人,对于节帅你提议的事情,也是爱莫能助了。但虽然不能追随节帅你进攻卢龙,但替节帅你稳住河东,他也是很辛苦的。”

    “另外的几个,就没有只言半语?”李泽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没有。”章回摇头道:“高象升说这几个见利便上,闻难便退,倒也没有冤枉他们,高骈也知道他们几个是不稳定因子,临死之前还教训了他们一次,让他们现在不得不龟缩在家中舔食伤口,闹不出什么乱子来。”

    “高象升虽然没有明说,但我也明白,这大概便是高骈的计策了。他把河东交给了李存忠与韩琦两人,摆明是要这两人保存实力,坐观我与卢龙两虎相斗了。”

    “但不得不说,这一招是极其高明的。”章回道:“河东军与卢龙军熬战多年了,接下来即便节帅与卢龙一战,节帅大获全胜,也不可能去追究他们什么,反而要犒赏他们这些年来的功劳。到了那时候,节帅哪怕这个北地行军大总管的位子坐实了,河东一系真正归于节帅麾下,也会成为一股强大的不可忽视的力量,这大概便是高骈所需要的了。”

    “的确如此!”经过章回一番分析,李泽也明白过来了:“说到底,高骈并不真正地放心我,所以留下了这一招后手以便在将来对我进行制衡,看起来这老家伙对我打败张仲武倒还是蛮有信心的啊!”

    “我也很有信心!”章回大笑道。

    “现在这种局面,我还真希望高骈继续活着,他如果活着,至少我们两方都能倾尽全力联合出兵,那这仗打起来就轻松多了,现在,河东观望,武威却要全力出手了,这胜负委实也只在两可之间。”李泽有些恼火。

    “没有假如啊!”章回道:“如果高骈能活着,他自然也是不愿意死,当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以他的那个性格,必然会做出一些自以为对朝廷最有利的安排的。在这一点上,我们无法指责他。”

    李泽思索片刻,突然冷笑起来:“河东也不是铁板一块,那天兵军,苛岚军,忻州军吃了这一次大亏,不见得就甘心被韩琦与李存忠一前一后锁死,他们只是一时之间还没有转过弯来而已,我会再派人过去跟他们讲清楚厉害关系。”

    “让他们出兵只怕很难。”

    “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李泽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派一个能言善辩之士去一家家的游说,只要有一家觉得有利可图,以我的命令为由率部出代州向卢龙军发起进攻,那怕就是做做样子也可以。”

    章回笑道:“等到节帅你击败了卢龙军,便可以对这一家大肆封赏,而在与卢龙人最后的战事之中,李存忠也好,韩琦也罢,因为没有参与反而就没了功劳,到了那个时候,节帅就明正言顺地在河东扶植起一支与这二人对抗的力量。”

    “韩琦与李存忠二人必然抱团,这一家不管是谁,自然不是对手,那么想要与这二人相抗衡,就只能继续依靠我。”李泽道。

    “这的确是一个好主意。”章回笑道:“书院之中我有一弟子,倒真有三寸不烂之舌,这一次便派他去试一试。”

    “其它地方呢?”李泽接着问道。

    “现在正是秋收之季,各地倒都还很安稳。”章回道:“也就是昭义闹得凶一点。薛似乎有些急不可耐,薛平将四千神策军放在与昭义交界的南宫县,似乎是给了他这位叔父什么错觉,误以为他这个侄子是支持他的。”

    “这个薛,真是有些老糊涂了。”李泽是真有些恼火,昭义节度是他沟通长安的通道,一旦这里出了乱子,他与长安的交通可就又被打断了,别的不说,到时候长安真出了乱子,自己的母亲妻子撤出来都成问题。“我会让薛平派人回去劝他这个叔叔不要生事的,不过能不能起效果,就很难说了。”

    “昭义若乱,魏博必然乘虚而入。”章回道:“看起来魏博现在没什么动静,但正是这种平静才让人无可琢磨,田承嗣是一个厉害人物啊,他肯定是勾结了昭义镇的重要人物,但究竟是那一个,可是真看不出来。”

    “暂时管不了魏博了。”李泽摸着下巴道:“李浩来报,也说平卢的候希逸对于前几年大败于我们之手耿耿于怀,大概会趁着我们与卢龙动手之时来趁火打劫,李浩想先下手为强,教训一下候希逸再说。”

    “倒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章回笑道:“好歹候希逸也是一镇节度,他手下才三千人,便敢上前挑衅,真打起来了,到时候我们可是分身乏术。”

    “所以我狠狠地斥责了他一番,并且派了人去平卢游说了,先稳定住平卢再说。”李泽道:“其实事情的关键就是与卢龙一战,只要我们取得一场决定性的大战役的胜利,则所有的这些问题,都将不是问题。”

    “定州,益州!”章回道。

    李泽默然地点了点头:“别看邓景文在瀛州闹腾得凶,但真正的决战之地,必然在定州与益州。接下来,我们的精锐后会陆续向定州益州进发,我也会前去。”

    “节帅要亲自指挥?”

    李泽摇摇头:“指挥这样大规模的战役,我远不如曹信,我去,只不过是稳定军心,提高士气罢了,打仗的时候,也就站在哪里做做人样子,当个吉祥物。”

    李泽这样说,章回不禁笑了起来。李泽这一点特别让章回欣赏,那就是有自知之明,像在军事之上,他就绝不逞强,谁强让谁上。

    “如能一战而破幽州,则大事定矣!”李泽转身看着墙上的地图,“张仲武只要没有了幽州,那怕他还拥有卢龙其它广袤的区域,但也不足为患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金满堂

    金满堂站在武威书院的大门之外,看到那块巨大的造型古朴的石山之上苍遒有力的四个大字,忍不住伸出手去凌空临摹了好一会儿,才对身边的屠虎道:“屠将军,章先生身为儒学大家,但这一笔字却是金戈铁马,杀伐之气极重,倒是与他是相当般配的。”

    屠虎笑道:“像章先生那样的读书人,倒也不多见。金公,你这一次肯拔冗前来武邑,我们节帅是异常惊喜的,这武威书院算是我们武邑最好的所在了,不但风景优美,更兼书香宜人,想来金公对这里也应当满意吧?”

    “让我这个满身铜臭的家伙,住以如今这全天下最好的书院里,李节帅倒真是别出心裁。”金满堂大笑。

    “金公大概是这天下最有钱的人之一,但金公的学识学问,却也是让人佩服的。”屠虎道:“你的书法,便是章先生也赞不绝口呢。金公,请吧!”

    这金满堂,便是这一次高象升走出去为李泽拉金主的最大的一个收获,其人也正是屠虎第一次下扬州的时候,亲自出面接待过他的,也是屠虎的嘴中,那位穷奢极侈的大商人。

    杨州最大的盐商,南方最大的钱庄盛和钱庄的大老板金满堂,当然,他也是四海商贸中的一员。

    高象升四处奔走了数月,金满堂是他唯一一个说动的愿意来武邑看一看的四海商贸的成员。

    此时,太阳已是隐没到了山后,唯剩下一片火红色的晚霞映红了半边天空,书院里却是空空荡荡,丝毫不闻读书之声。倒是一株株大树之上的知子在那里叽里哇拉的叫个不停。

    看到金满堂有些诧异的表情,屠虎道:“书院的学生这些天,都被分派下去帮着秋收了。一早一晚,正是做事的好时间,等到了晚上,这里就会热闹起来了。”

    “久闻章先生治学之法,君子六艺,缺一不可,这倒与我们南方的一些大儒治学有着很大的区别。”金满堂点头道。

    “上马能统军,下马能治民,扔到田里便是农夫,走进商界便是商人。”屠虎笑道:“章先生说读书要学有所用才知,光长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说起来头头是道,干起来一无所知,此非圣人之道也。”

    “章先生理解得透彻。”金满堂微笑点头。

    屠虎带着金满堂走进了一幢独立的小楼,这样的小楼一溜儿倒有七八幢,青砖碧瓦,绿树掩映,与书院虽然同处一地,但却又被无数的绿植给隔成了两个不同的区域,更显幽静。

    “这里是书院的待客之所。”屠虎道:“我们节帅说,以后武威书院一定会迎来很多地方前来交流的大家,所以这些客舍一定要修得好,不过自修建到如今,金公你倒是第一个前来入住的。”

    “章先生不住在这里吗?”

    “章先生喜欢土坯茅草房,说是冬暖夏凉,更合自然之道。”屠虎道:“节帅拗不过他,也只能随他去了。金公,我们进去吧!”

    小楼前的执事仆役推开了小楼大门,一股凉气顿时扑面而来,将金满堂赶路的暑气与疲惫顿时一扫而空。

    “金公却先歇息一会儿,您的随行人员,被安排在另外的两座小楼里,推开窗户便能看见。”屠虎笑道。“金公生活精细,这小楼之内一应生活所需俱全,金公的随行厨师可自行做饭菜,如果差了什么东西,尽管吩咐外头的仆役,由他们去采买。”

    “屠将军费心了,屠将军有事便尽快去忙,一路疲乏,我倒是也想小睡一下了。”金满堂笑道:“就是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到节帅?”

    “节帅渴见金公久矣,我这便去禀报,想来今天晚上节帅一定会过来与金公见面的。”屠虎道。

    “那敢情好!”

    两人拱手作别。屠虎匆匆离去,而声称要小睡的金满堂,却又哪里有半分睡意,站在小楼窗前,俯视着整个武威书院。

    这一溜小楼借着地势的起伏修建,站在窗口,便几乎能将整个武威书院全都看在眼里,很难想象,李泽这样的一个军头儿,武人,竟然会如此重视文教。在金满堂看来,这时节,武人当道,所有人追求的都是拳头比别人硬,刀子比别人快,脑子里想得都是用武力来解决问题。金满堂走过很多地方,见过许多地方节镇,无一例外的,都是在扩充军备,地方文人的地位正在急剧下降。

    正所谓是管你是不是腹有经伦,一刀子下去,照样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尘归尘,土归土。作为一名有些特殊的商人,金满堂当然知道这是错的,但这就是现在的现实,因为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放在每个人的面前,如果你没有强大的武力,便谈不上生存。

    像李泽这样,有着强悍的武力,却又如此重视文教的,只能说此人思谋长远,谋划的是远景,看到的是未来。

    而这,也是金满堂愿意过来的原因。

    他与四海商贸中的绝大部分人,是不太一样的。作为一名盐商,一名钱庄老板,支持他的只有海量的金钱,但真如果乱世来临,这些东西,却又是最不靠谱的。他需要为自己的将来多作考虑。

    随着夜幕的降临,书院里终于也热闹了起来,一拨拨的学生,教授成群结队的从外归来,穿着短褂,卷着裤腿,脚蹬草鞋,头上,衣服上,都沾满了灰尘,草屑,但看起来一个个却都是精神抖擞,进了书院大门之后,各自归去。片刻之后再出来,却又一个个穿戴得整整齐齐,与先前的模样完全不同了,大家说说笑笑地直奔食堂而去。

    “窥一叶而知秋,这武威节镇,果然还是有些不同的。”金满堂暗自点头。在扬州,像他这样的大金主,自然也是一些地方书院,学堂的赞助者,哪里头的学生也不乏优秀者,但与今日这匆匆一瞥之见的武威书院的学生,似乎还差了一点什么。

    坐到窗边的摇椅之上,金满堂眯起了眼睛,鼻间却传来了一股淡淡的香气,他猛然反应过来,这个时节,应当是蚊虫最为滋扰人的时候,武威书院有大片的树林,又靠着河道而立,本来应该是蚊虫最为猖獗的地方,但自己居然没有听到蚊子那烦人的嗡嗡叫声。

    俯下身来,却是看到在小方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香尊,一股淡淡的青烟,正从内里袅袅升起,伸手揭开盖子,看着里面呈环形一圈圈绕着的香料,正在缓缓地燃烧,却不是他所熟悉的任何一种香料,心下顿时恍然,没有蚊子,大概便是这玩意的功劳了。

    这倒是一个好东西,至少以前,他还没有见过这样制作精美的驱蚊香料,别的驱蚊药物不是没有,但这味道嘛,就不是那么好闻了。

    再瞅瞅屋里四象的冰桶,金满堂满意地点了点头,武威节镇看起来是下了不少本钱的,至少在招待自己之上,是很用心的。这些东西,大概都价值不菲。

    不过这种好感觉也没有持续多长时间,片刻之后,居住在另外两座小楼里的仆人过来向他禀告的时候,也说起了这些东西,原来这些玩意儿,即便是仆人们那里也有的。

    更为重要的是,负责去瞅瞅书院里的下人们回来告诉他,书院食堂之内,还有书生们的寝室之内,这些东西也尽数俱备。

    似乎这些价值不菲的东西,在这武威书院里,竟然是标配。

    这可要花多少钱啊?

    有些闷闷不乐的同时,金满堂又极是诧异。

    李泽与章回联袂而来的时候,金满堂刚刚坐上餐桌,桌上持着七八盘菜肴,全都是他自己带来的厨师制作而成,屠虎准备得极是仔细,一应食材极佐料都备得齐齐的。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看着一桌江南风味的菜肴,李泽笑看金满堂:“金公一定不介意添上两副碗筷吧,我与章先生刚刚回到武邑,听说金公已倒,便立即赶了过来,倒是没有吃饭。”

    “求之不得的事情!”金满堂一边跟两人见礼,一边笑着吩咐人添碗加筷:“就是怕节帅吃不惯南方口味。”

    “吃得惯,吃得惯!”李泽笑吟吟地道。“早先听屠虎说了金公在扬州宴请他的排场,听得我可是口水都下来了。”

    金满堂大笑:“不过都是一些场面上的事情,私下了里,我倒是更喜欢吃一些清淡简单的饭菜,就像今天这样,实在不知节帅与章先生过来,这就显得有些怠慢了。”

    “已经是极好的了。”章回笑道:“金公远来是客,本来该我们设宴招待才是,如今却是反了过来。好在金公这一次总是要待些时日的,该日我们节帅再设宴相请。”

    “那就先多谢节帅了。”金满堂亲手为二人奉上筷子,三人围着饭桌坐下,喝着稀粥,吃着小菜,说着闲话,竟是转眼之间,便将桌面之上的七八样菜肴消灭得干干净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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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唐介绍:
雄踞东方,傲视世界的盛唐,有着包容天下的广阔胸怀,物产丰富,交通天下,人文荟萃,种族融合,通商通海于四邻远邦,文治武功矜伐于欧亚大陆,正是因为这个大帝国的崩溃,使得我们的中华文明陷入到了一个充满暴力,血腥和动荡的残酷时代之中.在其后的五代十国是一个上下失矩,四分五裂,乱象丛生,有枪就是草头王的血腥时代.李泽来到末唐时期,他想要做的,就是找回盛唐之景象,重谱一曲盛唐之歌寻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寻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寻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