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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枪号     寻唐txt下载     寻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六章:该放慢一下脚步了

    夏日的雨,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场大雨过后,乌云散尽,蔚蓝的天空之上几片云朵缓缓随轻风飘荡,灿烂的阳光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推开窗户,微带着草木腥气的气味涌入鼻端,视野所触之处,倒是陡觉得这世界分外清新了一些。

    薛平终是没有与李泽一起品尝生鱼脍,还是拎着自己钓上来的鱼急匆匆地去了神策军军营,临走时,倒是把李泽配好的佐料拐走了一份,说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要与麾下军官一齐尝尝李帅的独门绝技。

    李泽一笑置之。

    薛平就任这一万神策军的统帅,也自有他的为难之处。

    就他的资历而言,倒也是足够的。延平郡王薛嵩威名赫赫,父荫犹在,薛平本人少年之时便名动大唐,现在又是皇帝亲信的黄门侍郎。但在军中,显然不是这些便能让人信服的,他毕竟从来没有在朝廷的军队体系之中任职,而神策军内部,历来便是盘根错节的关系让人头疼的地方。

    虽然这一万神策军已是挑了又挑,但挑得终究只是普通士兵和中低级军官,那些高级军官就很难说了,或者每一个人的身后,都站着另外一些人。

    薛平想要摆平他们,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薛平在李泽面前很坦然,他不想这一万神策军有太大的伤亡,但又要让这一万人得到历练,而李泽答应对方的条件,也就是薛平直接放弃了在武威军镇内部对于战场之上的指挥权。

    双方心知肚明。

    薛平愿意将一万神策军一分为三,也就是杜绝在战场之上,他麾下的神策军将领们有什么太多的想法。三千人的一支部队,在接下来的战斗之中,也就只能作为一支偏师使用而已。

    但薛平还要去说服自己的麾下。

    指不定他的麾下还有不少人仗着自己的出身,有着对武威众将居高临下的心态,那到了关键时刻,可是会坏事的。

    简而言之,这支神策军在战场之上,便是来打打边鼓,摇旗呐喊的角色。仗打赢了,他们可以冲锋在前去,仗打输了,他们可以先跑。顺便去追击一些溃兵,剿灭一些动乱等等。

    李泽本身暂时也并没有对这一万神策军作太大的指望,当然,也只暂时而已。等到天下局势大变,河洛关中不存的时候,这支军队就可以发挥他们应该具有的作用了。不过,这或许会在一年甚至几年之后。在这个时间段里,便让他们先看一看,等一等。

    薛平走了,倒是便宜了杨开大饱口腹。切得薄如蝉翼的生鱼片,在配好的佐料里滚上一滚,放进嘴里,舌头一搅,便已经化为了汁液,每一个味蕾都在味道的刺激之下尽情地舒展开来,一片生鱼脍,一口美酒,杨开吃得满头大汗。

    天生我材必有用!

    杨开,这位曾经在李泽的眼中有些猥琐的家伙,这个在李泽眼中才具有限的家伙,现在却在兴义社副社长的这个位置之上干得风生水起。似乎这样的一个位置,就是天生为他量身打造的一般。便是李泽也不得不承认,就算是自己亲自去做这些事情,也绝不会有这个家伙做得像现在这样到位,这样完美。

    只能说,每个人都有着他自己的才能和适合于他的位置,只要将一个人放对了位置,他便能爆发出让你难以想象的能量来。

    在李泽手下,杨开算是一个很神秘的人物了。他现在并没有什么公开的官方职位,一个义兴社副社长的职衔,让不明就里的人,常常如坠云里雾里,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当然,只要提起义兴社的社长是李泽,这些人才会恍然大悟,这才会对杨开心生忌惮。

    但在义兴社内部,杨开就是不折不扣的掌握生杀大权的首长了。

    “社长,如今义兴社在翼州,沧州,景州,棣州、深州全面铺开,每个州设有一个总部,每个县设有分部,州,县,乡,里四级网络已经全面铺开。现在义兴社总计有正式社员一万八千三十二名,预备社员五万三千一百七十一人,积极分子十二万三千八百七十四人,这都是登记在册的。可以这样说,我们已经从上到下,彻底完成了对这五个州的掌控。上至州刺史,长史,别驾,下至乡长村长,都由我们义兴社员担任。社长但有令下,保管能不折不扣地执行而不会有丝毫的怠慢。”将最后一片生鱼脍丢进嘴里吞下肚去,杨开放下了筷子,面有得色地道。

    “深州,赵州,如今还是进展缓慢?”李泽问道。

    杨开点了点头:“是,这两地终是有些不同,就比方说王氏,尤氏,虽然已经分家,但他们在乡里的影响力仍然非常大,但我们已经在想办法分化瓦解。比方说动员了一些过去受过冤曲的人站出来指正他们......”

    “王思礼,尤勇,都是我需要倚重之人,这种事情,不能过火。”李泽道。

    “当然,属下自然知道这里头的轻重,所以这样的打击,都是针对他们的外围而已,但是社长,这样的事情只要开了头就好了,打击的虽然是外围,但对于他们的影响力却有着实实在在的削弱,人们会渐渐地明白,他们是不可恃的。”杨开道:“三镇合并之后,社长威望如日中天,王思礼也好,尤勇也动,自然也知道这里头的轻重,就算他们明白我们在做什么,但只要不触及到他们的核心利益,他们也会忍下来。”

    停顿了一下,杨开嘿嘿的笑了起来:“就正如社长所言,温水煮青蛙,等到大水烧开的时候,他们却也来不及反应,也没有能力做出一些什么了。”

    李泽微微一笑。

    “曹璋现在常驻镇州,专门负责镇州的义兴社事务。有曹刺史背书,工作开展得还是较为顺利的。”

    “义兴社的摊子大了,内部问题,你可有过考虑?”李泽接着问道。义兴社发展之速,让李泽有些措手不及,很多当初没有想到,或者说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的东西,在义兴社以骇人听闻的速度发展到现在的话,便不得不提出来了。

    “社长说得是,内部的监管现在已经是不得不重视了。”杨开道:“最初之时,义兴社员们都是靠着自律,而且最初的社员,都是我们信得过的人,这自然没有问题,但现在,就不行了。社长,加入我们义兴社的,绝大部分是认同我们的立社宗旨的,但并不排除其中有一些聪明人想靠着义兴社来飞黄腾达的,也不能排除还有一些污垢也混到了其中。所以,我准备在内部成立一个监察部门,专门负责巡视,监察义兴社内部的官员。不知社长意下如何?”

    “早就该这么做了。”李泽道:“这件事,已经滞后了。田波那里的情报显示,光是今年这半年内,义兴社内部便出现了三起贪渎案子,一起公报私仇案子。特别是后一件,影响极坏。”

    杨开有些惭愧地点了点头:“棣州的这件案子,是属下失察了,虽然后面进行了严肃的处理,但对于棣州的时局还是造成了不利的影响,棣州刺史杨卫,甚至还专门来质询过属下。”

    “管理义兴社内部,要比管理其它普通官员更严厉才行。”李泽冷然道:“他们是义兴社社员,在宦仕之途上,已经搭上了快车,比起他人有了先天的优势,但既然享受了这些福利,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你把这些管理条件拟定好之后拿给我看。”

    “属下明白。从严,从重,从快。”杨开重重地点头。

    “还有一件事,便是义兴社内部的财务问题。”李泽道:“我听说这半年来,义兴社自己还兴办了经营了不少的产业?”

    “是。”杨开道:“社长,光靠夏夫人哪边的拨款,实在是有些无法支应。我们不得不自己想办法挣一些钱。”

    “挣钱是可以的,但是,必须在统一的监管之下。”李泽断然道:“回头夏荷会派出专门的人员,对这些产业进行审核,兴义社挣的可以自己花,但花在哪里,必须有一个明确的帐目。这也是保护义兴社内部这些官员,甚至可以说是保护你,你明白吗?夏荷跟你说过这件事,但你颇有抵触情绪?”

    杨开脸庞一红:“是属下想左了。”

    “你做的这些事情,其中的确有一部分是不能公诸于众的,但这不并是其能离开监管的理由。武威节镇以后,财政必然会是一盘棋,概莫能外。”

    “属下明白了。”

    “其实除开这些产业之外,义兴社也可以向所有正式社员征收社员费,普通社员可以定额,官员则按照其俸禄的一定比例上缴,当然,上不封顶。从我开始,以后每个月都要缴纳,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李泽道。

    “是,属下回去之后,立即便开始着手办这些事情。”

    “现在义兴社的步子迈得太快了一些,该慢下来整顿一下内部了,扎紧篱笆才是正理。”李泽道:“除开你所说的上述五州之外,其余的州不着急,慢慢来,接下来我们要准备打大仗,内部不易多生事端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河东有事

    义兴社经过了初期的野蛮生长之后,现在是时候进入稳定与深耕时期了。在李泽看来,内部也需要整肃一番了,这半年来连续出现的几起案子,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义兴堂在翼州,沧州,深州,棣州等地,不仅深深地渗透到了乡村,更是完全掌控了官府力量,这两者结合之后,能量是巨大的,但要是出了问题,破坏力也是极大的。

    李泽需要给义兴社重新立规矩了。这是其一,其二,李泽不得不承认,哪怕现在他控制着十一州之地,但真要论起实力最强大的,仍然是镇州与赵州,而这两地,本质上还是豪强,地主,乡绅们当家作主的地方。虽然在丈量田亩,清理户工的过程之中,已经在很大程度之上削弱了这些阶层的力量,但李泽也很清楚,只怕这已经到了他们的忍耐极限了。

    弦绷得太紧,是会拉断的。

    而接下来,他必然要迎来人生之中最为困难的一个时期。他需要整合所有的力量,团结一致地先对付外敌,只有击败了张仲武之后,才能谈及其他。

    所以前期义兴社那种瘟疫式的借助行政力量疯狂扩张的模式,必须停下来了。

    接下来的时间,李泽必须要让这些由义兴社控制的区域,在军事上,政治上,经济之上都表现出远超其它地方的能力与实力,把自己的基本盘,从镇州,赵州这些地方,转移过来,才会为以后的改革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

    对于这一点,李泽倒并不怀疑。因为他毫不怀疑义兴社现的动员能力以及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决心。

    翼州先行一步,在这五州之中,已经成了领头羊,接下来李泽想要做的是在短时间内重塑一个德州,一个他希望中的工业重镇。

    资金,将向现在仍然是荒僻一片的德州极大的倾斜。

    在回来的路上,他已经做好了一份关于重建德州的规划书,一片白纸好作画,当初李泽一把大火将德州烧成白地的时候,倒还真没有想着还有这样的一天。

    规划书已经快马加鞭送回到了武邑,交到了夏荷的手中,夏荷将组织人手,评判这份规划书将要耗费的资金,人力等等。

    李泽希望他回到武邑的时候,立即便能将这一关系到他以后发展的重大工程提上议事日程。

    这一件事,一定会遇到极大的阻力的。

    但现在的李泽,已经有了底气,按照自己的预想来做事。

    笃笃的敲门声响了三下,李泌推门而入。

    “公子,高象升求见!”李泌道。

    “请他进来。”李泽点了点头。

    与朝廷的第一次接触,便起于这位高参军,当然,现在他已经是中郎将了。不过这一次,他的公开身份,却是薛平统带的一万神策军的中军护军。

    皇帝还是派了人来监视薛平的,或者说,也是监视自己吧。

    虽然明知高象升的身份,但李泽却对这个人讨厌不起来。这是一个精明,而且极其务实的人,更重要的是,他对朝廷的忠心,也让李泽很是感佩,这时节,想找几个这样的人,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即便是薛平,也很难说便对朝廷是忠心耿耿而完全没有自己的考量。但高象升此人,当真是没有为自己考虑过。

    李泽知道自己不是忠臣,甚至可以说自己是一个利益至上者,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于忠臣这类生物表示敬佩,并且想要挖空心思地将这些人拉拢过来。

    “请坐,高将军!”李泽笑吟吟地道:“要是薛侍郎知道你单独来找我,只怕会不高兴的。”

    高象升拱手见了一个礼,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笑道:“薛侍郎心里明白得很,我这个中军护军是另有职责的。”

    “监视他,或者是我!”

    “兼而有之。”高象升坦然道:“李帅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我平均每三天,便会向长安发一份报告,当然,如果李帅介意,我也会将这些报告先给李帅看。”

    李泽大笑:“那你这位监门卫中郎将可就失职了。”

    “节帅,如果真有什么不利于你的言语,我想也不会用这种半公开的公文发送出去吧!”高象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

    “你呀你!”李泽指着对方笑道:“也就是我能容你,也就是薛平性子好,换一个人,不找个机会弄死你,那才是怪事。”

    “我对李帅有用处。像李帅这样的人,岂会用简单的把人宰了这种方法来解决问题?”高象升不动声色地拍着马屁。

    “你还别说,这还真是一劳永逸的办法。”李泽笑着:“说吧,来找我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反正一看到你,我就知道一定要出大事了。”

    “的确是大事!”高象升脸上的笑容敛去,“河东那边,有些不稳。”

    李泽一怔,河东不稳,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河东要是出了问题,就代表着接下来,他将要独自承受张仲武的压力了。

    “高骈出了什么事?”他敏锐地意识到,一定是高骈出了问题,否则以高骈的能力,断然是不会出这种事情的。

    “我也是刚刚接到消息。高骈病重。”高象升叹了一口气:“高骈自己也知道兹事体大,河东节镇将这件事瞒得密不透风,但这世上,终是没有不透风的墙,现在我知道了,河东的那些大人物们,只怕也已经知道了。”

    “到了何种地步?”李泽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河东高骈麾下,控制着近六万甲士,是朝廷在北地最大的一股力量,但这六万甲士隶属于天兵军、大同军、横野军、岢岚军、云中守捉及忻州、代州、岚州三地,高骈这位节镇不像李泽的老爹那样一刀一枪拼出来的,麾下大将皆是自己人,高骈是朝廷空降过去的,能将这些兵马整合在一齐,全靠着高骈个人的资历与人格魅力,有他在,河东便是朝廷的河东,没有了高骈,只怕河东立马便会变成一盘散沙。

    “目前还不清楚,但只怕是不太妙!”高象升道:“我已经派人过去了。希望能尽早带回来消息。”

    李泽有些烦燥地在屋里走了好几圈这才站定,“既然你也已经收到了消息,只怕张仲武那边也会得到同样的消息。而张仲武试探河东的手段会很简单,他只需要加快速度,加大规模从河东转移主力往我武威方向,一旦高骈没有作出及时的反应,就能验证这一件事了。”

    高象升点了点头。

    “会不会是高骈给张仲武下了一个套儿?”李泽突发奇想。

    高象升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这怎么可能?”

    李泽也只不过是就这么一说,听到高象升反驳,他也是泄了气:“也的确不太可能,河东那种情况,人心要散了,真要收拢起来,可就不容易了。任谁也不敢拿这事儿开玩笑的,看起来,我们与张仲武的大战要提前了。”

    “的确是这种可能。河东如果没有了高骈,便不会再是张仲武的威胁,他大可以又打又拉,指不定还有些人想靠着他博一把荣华富贵。”高象升叹道。“李帅,我这么着急来找你,便要希望您早作准备。”

    “河东的事情,你多下下功夫吧!”经过了初时的有些惶急,李泽此时却又冷静了下来,外部形式的恶化是他不能左右的事情,只能见招拆招,而现在更重要的,当然是要整合武威内部。

    三镇合并之后,想要形成合力,还需要一段时间,而现在,这个预想的时间区域,显然会因为高骈的原因而缩短了。

    “高骈如何真出了事,你要想尽办法拉拢或者稳定一批人,张仲武能给的,我武威也一样能给,朝廷也能给,我们或者能给得更多。至少也要让其中的一些人,在胜负未分之前,保持中立也好。”李泽想了想道:“我父亲在河东也有一些朋友,回头我这边也会发力。”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高象升道。“李帅,如果没有别的吩咐,我这便下去安排了。”

    “等一下,我还真有事找你。”李泽摆了摆手,示意高象升稍安勿燥。

    “不知李帅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高象升有些意外。

    “四海商贸。”李泽吐出了四个字。“你与他们一直有接触,而且交情还不浅。以前我只不过是一个矮挫穷,他们就能慧眼独具地找上我来投资,现在我已经是一方节镇,千牛卫大将军,北地行军大总管,这个投资的价值是不是就更大了一些?”

    听着李泽调侃的话,高象长纵然满腹心事,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李帅,正因为你现在如日中天,他们反而会更谨慎啊!”

    “怕我翻脸不认人?”李泽道。

    高象升点头:“李帅又缺钱了?”

    “我啥时候都缺钱,不过从来没有向现在这么缺过。”李泽道:“我需要大笔的投资。”

    高象升沉吟道:“李帅,四海商贸现在之所以迟疑,是因为李帅的一系列政策的实施引起了这些人的警觉,他们认为,李帅的投资价值正在因为这些政策的落地生根而急据减少,现在不少人甚至认为您极有可能成为他们的掘墓人。这个时候想再得到他们的大笔投资,只怕很难了。”

    “你说的是有些人!”李泽呵呵一笑:“那就是说明,还是有人认为可以支持一下我的,对不对?四海商贸之中的人形形色色,各自利益也不同,以高将军的本事,想来撬开一条缝并不是一件难事。”

    “我试试!”高象升有些无奈地道。

第三百一十八章:我回来了

    河东有恙,一下子便将李泽原本的预想给打得支离破碎。

    在他原本的计划之中,高骈执掌的河东,将会给他的武威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来进行整合,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在卢龙张仲文抵达镇州的时候,他甚至还露骨地暗示过对方。

    以高骈的性子,卢龙如果先打自己,则河东必然会大举出兵策应,但如果卢龙仍然保持以前的战略攻打河东的话,自己这边是可以放水的。

    虽然有些无耻,但站在李泽的立场之上,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原成德四州,真正被自己完全掌控的还只有翼州与深州,而成德精华,镇州与赵州,情况就太复杂,并不能完全赢得李泽的信任。对于原本这些地方的高级官员,李泽虽然尽数留用,但如何使用他们,他心中还没有拿定最后的主意。

    而定州,益州两地属于被征服区,王沣的残余势力,明面上的虽然被清理了,但水面之下还有多少反对力量,一时之是是看不清楚的,横海四州,景州可以放心,但其它三州想要他们能暴发出更大的力量,也需要时日。

    而三镇合一之后,李泽看似实力强大无匹了,但四周的敌人却是更多了。

    魏博不用说,李泽必须要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来应对他们,平卢呢?在李泽手上吃了大亏,要说没有报复回来的心思,李泽是万万不信的。昭义现在极不稳定,薛此人,难以托付大事。原本可以寄于厚望的河东,现在因为高骈的事情,也变得摇摇欲坠了。

    想来想去,李泽一个头有两个大。

    举目望去,竟然是四面皆敌。

    在次日得知柳成林在瀛州歼灭费灿所部,大举向史家坞发起攻击,而莫州邓景文也倾巢而出支援史家坞之后,李泽再也坐不住了。撇下了薛平在南宫县,径自带着闵柔的成德狼骑以及三千义从,快马奔回了武邑。

    人尚在路上,一系列的命令已经通过一个个人的信使向着四面八方奔去。

    新成立的武威节镇第一次全员大会,将在武邑召开。

    之所以选择武邑而不是镇州,也是因为李泽要将原成德节度的影响降到最低,此举也是李邑向麾下的所有文武官员们表明,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新成立的武威节镇是李泽主导,成德四州只是武威的一部分而已。

    镇州刺史曹信,翼州刺史王明义,赵州刺史袁周,定州石壮,益州王思礼,沧州候震,景州孙志,棣州杨卫,深州杜腾,瀛州黄德以及屠立春,尤勇,李浩,陈长安,李睿,梁晗,李波,李涛等文武官员纷纷向着武邑而来,除了此刻正在瀛州作战的柳成林以及李德之外,李泽麾下最为重要的一批官员,一个不拉,全都快马加鞭,奔向了武邑。

    这是一次象征着武威节镇开府建牙的大会,当然也是对他们这些鼎力支持李泽的所有人的一次升官晋级的大会,有付出,自然就有获得。

    武邑,几乎是每天都在变化着。

    围绕着武邑老城,数条横平竖直的道路将新的城市分成了一块块整齐有序的方块,在这些方块之中,一幢幢的房屋拔地而起,面积是原来老城的十倍有余了。李泽踏上第一条街道的时候,武邑老城在他眼中,还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而以往,武邑城,几乎可以一眼看个通透。

    因为李泽,武邑已经成了他治下这十一州的核心区域。当李泽下令在武邑召开整个武威节镇在此会议,基本上就等于诏告四方,新的武威节镇的治所,必然就是武邑。

    闵柔率领的三千亲卫义从,在进入武邑之后,便开始一队接着一队的离开,回归到各自的军营之中,最到后,便只余下了李泌带领着百余名亲卫,直奔李家大宅。

    翻身下马,李泽快步走进了大开的宅门。

    “我回来了!”他快活地大喊道。

    “恭贺公子新婚大喜。”庭院之内,以夏荷为首,田波居后,一大群李家大宅的家仆穿着簇新的衣裳,躬身欢迎着李泽的归来。

    李泽先是一楞,接着哈哈大笑,走上前去,拉起了夏荷,紧紧地握着夏荷的手,道:“大家都起来,各归各位,各干各的事情,晚上开大宴,咱们自家人,关起大门来庆贺一番,一个外人也不请,田波,你来安排。”

    “是,公子。”田波喜孜孜地道。

    看着转身指挥着众人离开的田波,李泽接着道:“这一次上长安,可是给你也讨来了一个官儿,正五品的千牛卫将军府司马,散秩中散大夫。”

    “多谢公子,只不过官不官儿的田波倒不在乎,只要能在公子身边就行了。”田波笑道。

    “可不能这么说,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岂能让你吃亏,正五品的官员,只要大唐不倒,你可就有一辈子的俸禄可拿,还能荫及子孙。有空的话,可要去祖坟跟前烧烧香,祭告一下祖先,你田波如今可也出息了。”李泽大笑道。

    “这跟我祖宗可没有关系,而是沾了公子的福泽!”田波笑道:“公子,我去准备晚宴。”

    在田波的招呼之下,一庭院的仆人哗啦啦瞬间便没有了踪影。而李泌,也知机地让亲卫们径自散去了。

    庭院之中,一时之间,倒只剩下了李泽与夏荷两人。

    夏荷抖了两下手都没有甩开李泽,便只能任由她握着。

    天气已经渐热,夏荷今日穿着也很是清凉,一身粉红色的纱衣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曼妙的身材,更是映衬的面若桃花,看得出来,今天的夏荷是刻意地打扮了的。

    不过夏荷与李泽相处时日可长了,她打扮起来的模样,自然也更符合李泽的审美观,与此时大唐女子自以为美的妆容大大不同。

    夏荷要长李泽两岁,今年快要满二十了,这年岁在这时节,已经不算小了,但在李泽眼中,这个年纪的女子,便如同一朵鲜花,正是绽放最美的时节。

    半年不见,夏荷的身材倒是更显丰腴了一些。被李泽紧紧地抓着手,粉面含羞,眼角眉梢,倒尽是春意满满。

    “我不在的时候,可是辛苦你了。”拉着夏荷往屋内走去,李泽轻笑道。“这一大家子,让你没少操心吧。”

    “有田波照应着,我倒没有管多少家里的事情,就是算帐算得头昏眼花。”夏荷道:“公子新婚燕尔,大娘子对公子一定挺好吧?”

    李泽嘿嘿一笑,这算是醋意发作了吗?不过他倒是格外喜欢夏荷这种醋意,含蓄而又得体,既不恃宠而娇却又表达出了她的心意。

    从小相伴十余年,两人之间,倒也不需要多说什么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对彼此的心意了解得七七八八。

    进得门去,李泽却是反手便关上了房门,一把便抱住了夏荷往内屋里走去。

    夏荷一惊之下,双手撑住李泽双肩:“公子,大天白日的。”

    “谁还敢进来不成?”李泽笑着在对方那红彤彤的脸庞之上吧唧亲了一口:“小别胜新婚,难不成你就不想我吗?”

    说话间已是抱着夏荷进了里间。伴随着几声刻意勉力压低的惊叫之声,屋里便只余下了一些不可名状的声音了。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屋内终于安静了下来,李泽斜靠在床头,紧紧地搂着怀里如同小猫一般慵懒的夏荷。

    “半年不见,你可是让我想坏了。”轻抚着被自己弄乱的对方的长发,李泽笑吟吟地道。

    “公子在长安,有大娘子这等国色天香的美人相伴,哪里还记得我这个小丫头?”夏荷幽幽地道。

    对于这样的问题,李泽向来是不回答的,因为怎么答都是错,他也知道,夏荷只是在向他表示自己的爱意罢了,并没有指望他能作答。

    不过说起来,柳如烟有柳如烟的好,夏荷有夏荷的妙。

    一个矫健有力,自然是因为长久习武的缘故。

    一个却是软如棉絮,知情识趣。

    “这一次等曹信他们都到了武邑之后,我便摆上两桌,请他们都来坐上一坐,正式接你进门。”李泽道。“你便放心吧,我可不会委屈了你。”

    “公子跟夫人和大娘子都说了吗?”柳如烟有些羞涩地道。说起来李泽只是纳她为妾,但却请了诸如曹信这些重臣们前来观礼相陪,这阵势就很不一般了,要是在告诉他麾下所有的重臣们,柳如烟的身份,可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妾而已。

    “放心吧,临走之时,巧儿还特意叮嘱过我回来就办了此事,不敢让你受委屈呢。她还特意为你准备了全套的头面呢,有她自己在市面上挑的,也有皇后太后赏赐她的。”

    “这不合礼数吧?”

    “巧儿性子倒是豪爽,说既然赏了她,那就是她的,她想送谁就送谁!”李泽笑道,与柳如烟成婚之前,自己只觉得她是一个规规纪纪没啥出挑的大小姐,当然容貌出外,但成婚之后,这位大小姐的小爪牙倒是一点一点的露出破绽了。

    先结婚后恋爱,果然是需要不少的磨合期的,光是彼此了解就需要一个过程,倒不像他也夏荷,从幼年时便知根知底。

第三百一十九章:钱,从来都是烦恼

    床榻之上的夏荷温柔可人,善解人意,但当她与李泽坐到了大案两侧,面对着摊开的一本本帐薄的时候,她就立马变成了一个合格的财务官员了。

    “没钱!”她看着李泽,纵然眼角眉梢仍然是春意缭绕,但语气却是极其严肃了。

    “公子,您要再造一座新城的计划,在我看来,短时期内,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夏荷道:“现在武威节镇虽然下辖十一州,地盘看起来是大了,人丁也多了,收入也多了,但开支,同样在飞速地上升。今年我们只不过是勉力度日而已。”夏荷将汇总帐目捡了出来,放在李泽的面前。“今年我们勉强能持平,还是因为战争的红利。但现在,已经所剩无几了。”

    “距离秋收没有多长时间了。”看着帐目之上那些被夏荷刻意抹红的数字,李泽道:“应当还是能接上梢的。”

    “公子,您治下官员的俸禄一年要几何您清楚吗?就算这些人不在乎这么些俸禄,但数目更多的吏员呢?他们可是要这些俸禄养家活口的!”夏荷叹道:“养活这些人,是一笔大开支,但这是不能省的,您还就指着这些人给您干活呢!没有他们,整个武威就不能有效运转。”

    要想马儿跑,自然就要给马儿草吃,而且时不时还得额外多喂些粮食才能让马儿有劲,这一点,李泽自然是清楚的,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官员俸禄,士兵军饷,这是两笔最大的开支。”夏荷的额头皱成了一个川字,“相比起官员的俸禄来,士兵的军饷更是惊人。以前的成德,整个节镇加起来,拿军饷的甲士不到一万人,可现在我们有多少呢?”

    不等李泽回答,夏荷接着道:“超过了五万人。驻扎定州的石壮军团一万人,益州的王思礼一万人,镇州屠立春所辖部众杂七杂八加起来,也超过了一万人,公子您的亲卫义从三千人,柳成林辖下超过七千人,李睿在深州有三千甲士,李浩在棣州,陈长安在沧州,也各有三千人,李瀚手下虽然只有一千人,但这一千人可全都是陌刀手,他们可有两千名辅兵,成德狼骑正兵虽然只有一百人,但其补充骑兵多达一千人。这些人,都是拿军饷的。一旦有战事,还得算是安家费,抚恤费等等。”

    夏荷也不看李泽的脸色,径直道:“这样算下来,武威节镇一年的赋税收入,便全都砸里头了。别说建新城了,便是修路架桥,兴修水利,开办医馆,兴办教育这些民生工程,都无米下锅。”

    “这些也不能省。”李泽抓着脑袋,有些无奈地道:“这些虽然看起来都是投入,但以后却是能下蛋的金鸡,眼前不打好基础,以后只会愈来愈难。”

    “全都不能省,可收入就只有这些,我能有什么办法?”夏荷摊了摊手道。“无非开源节流而已,现在节流我已经做到极致了。就看公子还能不能打开另外的财源了!”

    “屠虎已经打开了往南方的商路。”李泽道:“你刚刚所说的只是我们武威的赋税收入而已,义兴堂现在正在整合整个武威节镇的商业,每年应当有百余万贯的收入。”

    夏荷点了点头:“可是公子,马上就要打仗了。”

    “我知道。”李泽点了点头:“这一次,我不想再被动防守,而是要主动出击了,不能将战火在自家地盘之上烧起来。御敌于国门之外,去别人家的地盘上打打杀杀去。今年武威节镇差不多就能全面完成丈理田亩,清理人丁,完成这一工作之后,到了明年,不管是人头税还是土地赋税,都会有大赋度的增长。你应当把这个增长率也核算进来。”

    “可公子建新城的规划,未免耗费太多,我还是建议暂时延后,先打赢了张仲武再说。”夏荷建议道。

    李泽摇头:“你可以把这个新城看成一个长期的规划,便按五年来计算吧,但第一期要马上动起来,这不仅是让迁来的匠户们安下心来的缘故,也是因为他们安定下来之后,便能以最快的速度为我们创造效益。然后再每年追加预算投资。”

    “我算过,便只是启动这个新城,也需要一次性拿出超过五十万贯银钱,而且在两年之内,我们看不到任何效益。”夏荷幽幽地道。

    “五十万贯便五十万贯。”李泽一拍桌子:“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已经让高象升给我联系四海商贸了,看看他们还想不想给我投资?”

    “公子,四海商贸可是一头猛虎。”

    “猛虎?哈哈!那我就偏要来当一当打虎的英雄。”李泽道:“我不怕他们对我有贪念,我就怕他们一毛不拔。”

    “这只是一个假设,不见得能弄到钱。”

    “借贷!”李泽接着道:“武威节镇,下辖十一州,哪么多的有钱人,咱们向他们借贷!”

    “公子,只怕不容易,这些人现在对公子您的很多政策本来就甚是不满,但在公子强势之下,他们不得不吐出了不少原本的利益,现在向他们借钱,他们不肯,难不成我们还能用强?这对公子名声不利,也对公子原本制定的团结所有能团结的人先对付外敌的策略不符吗?真逼急了这些人,闹起内乱来,那就不好收场了。”

    “我一不抢劫,二不逼捐,我堂堂武威节镇,千牛卫大将军亲自打借条跟他们借,想来这三分薄面还是能值一些银钱的。当然,我也会给他们一些补偿!利息之外的其它补偿。”李泽有些生气地道。

    “公子,万万不能卖官!”夏荷几乎是下意识地便认为李泽要干这事儿了。

    “怎么可能?”李泽大笑起来:“章回你可安顿好了?”

    “当然。”夏荷道:“公子特意来信嘱托,夏荷哪里敢有丝毫怠慢?现在栗水河畔,武威书院已经破土动工,一个月后,第一批建筑便将全部完工,武威书院便可以开课了,现在章回先生,还有那个淳于越先生,几乎天天就泡在工地之上监工呢!”

    “凡是给我借了钱的,我允许他们送五名自家子弟免试进入武威书院读书。”李泽道:“以后我们武威治下的官员,绝大部分要从武威书院之中挑选,能进这个书院,几乎便等于捞到了一个官身,这是他们晋身的一个大好途径,以前,可有不少的地方豪强虽然有钱,但却没势,只能靠巴结官员来维持本身的权益,这一回我给他们开个口子,不怕他们不蜂涌而至。”

    “公子,这与卖官有什么区别?”夏荷无奈地道。

    “当然有区别。”李泽得意地道:“进了书院,有可能当官,可不一定就当得了官。还得要过铨选这一关,不够优秀,自然就难出头。而且这一招,也能让我把治下这些精英子弟们一网打尽,嘿嘿,一箭双雕。”

    现在的武威治下十一个州,识字率低得令人发指。就算是镇州这些的地方,一千个人里头,也难以找到十个识字的。而这些读书识字的人,又基本上集中在富有之家,权贵之家,豪强之家,这些人,也的确堪称这一时代的精英了。

    “咱们的书院,可不仅仅有章回这样的大儒,淳于越这样的法家大能,到时候还会有曹璋,杨开这样的教授,哈哈哈,夏荷,你说说,以后咱们培育出来的官员,是不能绝大部分要尽入我的囊中?”

    “我只会算帐,不懂别的。”夏荷对于这些便有些懵懂了。“只要公子能借到钱,我便能让这些钱每一文都用到刀刃之上。”

    “好极了。”李泽道:“我负责弄钱,你负责用钱,我主外,你主内,完美搭档。夏荷,知道不,这一次不但田波有了官身,你,马上也是大唐正儿八经的官员了哦!”

    夏荷一怔:“公子,我是一个女子。”

    “女子怎么啦?盛唐之时,女子为官的不知凡凡,你如此能耐,怎么能不出来做事呢!”李泽道:“武威节镇以后财政一盘棋,行政一盘棋,军事一盘棋,这一次的全员大会之后,这三条规比便会定下来,这一次的会上,我会提议成立统一的度支司,你就是度志司的第一任司长,正五品的官员,怎么样?开不开心?”

    “公子开心,我就开心了。”夏荷对于当不当官却是没有丝毫的兴趣,听说自己马上就是五品官了,也只是耸了耸肩,注意力便又转回到了面前的帐薄之上。

    “公子如果能借到两百万贯之上的钱,那么今明两年,哪怕是大战爆发,我们的日子也就勉强能过了。当然,前提是战场之上要打赢。”

    “当然能赢。”李泽眯起了眼睛,“张仲武在我眼中,只是往上走的第一块阶梯罢了。干掉他,才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呢!”

    “如此,那我还要好好地盘算一下,怎么用这些钱才能达到利益最大化。”

第三百二十章:读书从来不是一件快活的事情

    李泽回到武邑的第二天,便亲自到了粟水河畔的武威书院。随同他一起而来的,有武邑的现任县令姚敬,武威书院未来的副山长杨开,钱袋子夏荷以及李泌等护卫。

    章回是李泽亲自请回来的,而武威书院,他更是寄予了厚望,也许现在还用不着,但以后,指望着他们的地方多着呢。

    李泽给夏荷的指令便是建设武威书院的一应所需都必须尽量满足。但回来之后,从夏荷的支出明细之上,武威书院的建设经费却是出乎意料的少。

    夏荷对于李泽的意思向来是尊从的,姚敬更没有胆子克扣什么,这让李泽很是疑惑。今天就是想来亲自看一看,章回究竟在搞些什么名堂。

    面临粟水河,背靠大青山延伸出来的山脉,武威书院的景色自然是没的说。粟水河原本是汛期是有隐患的,但经过武邑这两年持续不断地治理,这种情况早已经不复存在。加高的河堤两侧斜坡绿草如荫,绚烂的各色野花点缀其中,靠近河水的地方,一块块从外边运来的石料遍布堤底,替河堤抵抗着河水的第一波冲刷,眼下夏汛还没有到,河水离着堤岸还有一段距离呢。

    而堤内,栽种不久的一棵棵垂柳丝绦倒垂,随风而舞,一棵两棵并不稀奇,但如同成片成片地延伸出去,那可就成了一景了。大堤之上,一块块青石板铺成了路面,青草,野花,青石板,垂柳,再加上青山绿水,这里,倒成了武邑一处绝佳的景色所在。

    李泽看到章回的时候,这位大儒正光着膀子站在半截墙上,挥舞着木锤在卖力地与他的儿子章循锤打着两块夹板之间的夯土。

    说句实话,每次看到章回裸露出他那一身强壮的健子肉劳作的时候,李泽就很有些出戏的感觉,这哪里是满腹经纶的大儒,这完全就是一个莽汉啊!再配上那一脸的大胡子,他看起来比屠立春更像一位猛将一些。

    修建武威书院的人自然是很多的,武邑县令姚敬知道节帅李泽对这个书院的重视,更重要的是,章回这个人,对于所有读书人来说,就像是一个传奇,能与这个人近距离的接触,只怕是天下绝大部分读书人的愿望所在。不说别的,单说一个由章回任山长的书院在武邑落户,他这位县令的地位,立马便会噌噌上升好几个档次。

    正是基于以上的这些原因,在修建武威书院的时候,他自然是挑选最好的工匠,保证足够的人手,又何尝需要章回亲自下场呢?

    不过这就是章回的风格。

    不仅仅是他,李泽看到,在工地之上,还有数百名一看就不是经常劳作的人,有老有少,大的超过了四十岁,小的只怕不到二十,也是挽着裤腿,卷着袖子,在不同的地方,吭哧吭哧地干着活。

    师长在干活,他们这些当学生的,又岂能在一边袖手旁观?

    因为有这数百名读书人亲自下场劳作,章回还遣走了一部分打下手的杂役,只留下了那些必须的大匠。

    不过如此一来,效率可就大大降低了。

    哪些大匠,起初哪里有胆子指挥这些平时在他们看起来高高在上的读书人呢?双方磨合了好一段时间,情况这才好了一些。

    姚敬提着袍子,踮着脚一跳一跳地绕过了地上乱七八糟的建筑材料,一溜小跑着到了土墙之下,仰头看着上面的章回道:“山长,山长,大帅过来了。”

    章回拄着手里的木锤,看着远处正行来的李泽,一笑之下,丢了木锤,竟然一涌身从墙上跳了下来,不仅把姚敬吓得倒退了几步,便连远处的李泽也是唬了一跳,这墙修建了大半了,可真不矮,他可不想他费了心思才弄回来的大拿还没有正式上任便跌断了腿。

    “替我回禀一下大帅,我去洗沐一下就过来。”丢下这句话,章回绕过矮墙便走。

    得到姚敬回报的李泽有些错愕,上一次他见章回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讲究,他突然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夏荷,才一下子明白过来。他现在这个样子,的确是不太适宜在夏荷面前露面。至于上一次见面时的李泌嘛,顶盔带甲的李泌大概在章回的眼中,算不得女人吧。

    李泽站在工地的中央,看着零乱的现场,不由摇摇头,要是让大匠统一指挥普通的工人来做,说不定书院的主体应当差不多完工了。

    四周的那些明显是士子的人,都是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向着李泽拱手为礼,施过一礼之后,便又各自去干各自的活计了。只有一个四十多的身材略有些瘦弱的人,丢下了手中的萝筐走到了李泽的面前。

    “淳于先生,哪里用得着你亲自来做这些事情呢!”李泽向着面前的这人抱拳道。这人叫淳于越,亦是公孙长明的友人,尤擅律法,是正儿八经的法家传人。

    淳于越苦笑道:“我倒是真不想干,有这个时间,我去琢磨琢磨法条多好啊!但章疯子就是这样一个性子,他是山长,他发话了,我不干不行啊!好在这两年我在长安,为了养活家人,设套抓兔子,织网捞鱼虾,这身板也还算练得结实了,不然还真应付不过来。”

    李泽大笑,“淳于先生的家人在武邑过得还习惯?”

    “真是要多谢大帅救淳于越于水火之中啊!不瞒节帅,我那两个还年幼的孩儿,自从到了武邑,足足长了十多斤肉。”淳于越拱手道:“淳于越无以为报,便只能将这一身所学,尽数卖给李帅了。”

    “律法是治理地方的根本啊!这些年来,我们大唐的律法,快要荒废尽了,淳于先生以后要多多费心了,不单单要在这里教授弟子,接下来只怕还要在我的节镇幕府之中任职,还请先生莫要嫌劳累哦!”

    “能拿两份薪水,我高兴还不及呢!”淳于越半开玩笑地道。

    说话间,换好了衣衫的章回已是大步而来。

    鸟靠羽毛,人靠衣装,这话是真没说错的,当章回传上文士衣衫,迈着方步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的时候,那种大文人的气质瞬间便传达了每个人的心中,即便是那满脸的络腮胡子似乎也影响不了他那似乎浸在骨子里的气质。

    “章先生,何至于此啊?”李泽指着累得一个个满头大汗的士子们道:“我请他们过来,是想让他们在这里安心读书,受教或者帮着我们传道授业解惑的,这些活计,普通人就可以完成了。”

    章回先向李泽行了一礼,又转身,冲着夏荷拱了拱手,慌得夏荷赶紧欠身还礼,在场的可还有杨开,姚敬这些人呢,偏生章回却没有理他们。

    看着夏荷有些慌乱,章回却是一笑解释道:“夏夫人,我向你施礼可不是因为你是大帅的如夫人,而是敬你身为女子,竟然能掌握武威节镇十一州的财政大计,我到武邑也有一个多月了,自己看了不少,也听人说了不少,你能将财赋这样的大麻烦处理得井然有序,是有大才的,章某敬才不敬人。”

    “多谢大师赞誉,小女子愧不敢当。”夏荷心中略有些得意,再次欠身为礼。

    章回笑了笑,转头看着李泽道:“刚刚大帅所说,我可不赞成。读书读书,光读书有什么用?关键是学以致用。”

    从怀里掏摸出一卷纸来,在李泽面前展开,“这是大帅亲自设计的武威书院,不过请大帅见谅,我改动了不少,这一片,开辟为农田,读书之余,学生们都要亲自耕种,尽量能做到吃的粮食疏果,都是自己种出来的。”

    李泽苦笑:“武威再困难,这点粮食,武威节镇还是能供得起的。”

    “不是这个原因!”章回笑道:“在这里读书的,将来有很大可能是要为官的是吧?”

    “是。”李泽倒也不隐讳:“武威书院就是我用来陪养人才的地方。”

    “大帅,你难道希望你将来的官员,将来一个个的都是不知农稼为何的的人吗?一个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自己亲自上手,如何能知农稼之苦,不知农稼之苦,如何知道体恤百姓,如何知道一饭一粒来之不易?”

    一通道理讲下来,顿时让李泽哑口无言。

    “不但要种田,以后还要亲自上山去砍柴。”指着远处的大青山余脉,章回笑道。

    “先生是武威学院的山长,自然由先生作主。”李泽只能连连点头。

    看着李泽无话可说,章回倒是显得更加兴奋:“大帅,这里是校场,学生们还要习武,君子六艺嘛,再说了,现在时逢乱世,有一个好身体,一身好武艺,也是很必要的,我的学生,绝不能成为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哪怕是文官,要是敌人来了,也能提着刀子便往上冲。”

    “一切都依先生。”李泽苦笑道:“不过先生,这样一改,以后学生们休闲娱乐的地方可就没有了。”

    “他们是来读书的,那有时间娱乐?即便有,那也是在上课的时候修习礼,乐,不过大帅,这些课程嘛,我已经决定要大大地缩减了。时间不够。”

    “如此一来,学生们未免也太苦了!”

    “读书本来就是一件辛苦的事情,是一件受累的事情。要想读书,就不能怕吃苦。怕吃苦还读什么书?”章回不屑一顾。

    (呃,最后几句话是我的私人夹带呢!我是一个老师,哪怕现在已经离开了一线,但我非常痛恨某些专家说什么狗屁快乐教育,教育从来都是一件辛苦事,读书从来都不快活,不轻松,人都是有惰性的,我们读书不是为了快乐,而是为了让知识改变命运,所以再辛苦也得忍着。)

第三百二十一章:礼物

    一行人到了章回的居所,一间夯土为墙,顶上盖着厚厚茅草的房屋之中。屋内陈设极为简单,最为惹眼的,便是占据了整整三面墙壁的书架上码着的整整齐齐的书。

    “先生住的太简陋了,这可不符先生的身份,也丢了我们武威节镇的脸面,外人到此,还以为我苛待先生呢。姚敬,回头在这里为先生专门建一座书庐,供先生日常使用。”李泽张望了一下四周,道。

    “不必不必!”章回笑着摇头道:“在城内,节帅已经为我家安排了上好的宅子,我在这里,住这草庐便好。节帅是不知这夯土为墙,茅草覆顶的居所的好处,真正的冬暖夏凉啊。”

    “这么多书放在这样的屋子里,只怕毁坏其来很快,那就可惜了。”李泽指着书架上满满当当的书藉,试图说服章回。

    这个时候,还仅仅出现了雕版印刷,印一本书耗费巨大,书藉依然是昂贵奢侈的物事,而知识的传播也因此而受到了极大的限制。更多的时候,书籍仍然靠手抄写,笔墨纸砚对于一般人来说,还是极为奢侈的消费。

    “每年晒书,那是最为风雅之事啊!”章回却是大笑起来,“更何况等书院主体建筑完全峻工之后,我的这些书,都是要送给书院的,到时候书院建有专门的藏,就不怕时间侵蚀,虫咬蚁啃了。节帅,你有这心思,不妨便去多多搜罗书藉来充实武威书院的藏吧!可怜我这一辈子,也只收罗了这千余本典藉,淳于越更可怜,一辈子才搜罗了几百本而已。”

    “这我自然是责无旁贷!”李泽回头看着李泌道:“转头派人去我家老宅,在哪里我有几千本书,统统都送到武威书院来。”

    “是!”李泌恭声应是。

    一听有几千本书,章回的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

    “可有孤本?”

    李泽有些尴尬一笑,他书多,读得也多,但他过去读书的目的是寻找对自己有用的东西,是不是孤本,珍贵不珍贵,他是概不关心的。

    “这我可就不太清楚了,左右到时候都是先生你的了。”掩饰地笑着对章回道,“这一次来,主要是看望一下先生,看看先生在我们武威过得是否还心惯,另外,还给先生以及武威书院的学生们带了一些礼物,我想先生一定会喜欢的。”

    说话间,李泌已是指挥着一票亲卫们,抬进了好几个箱子,放在屋子中央。

    “节帅将书送过来就好,其它的倒是不必。”章回道。

    “这些却是为了让我们这些未来的股肱能更好地读书。”李泽指挥着李泌打开了箱子,从内里拿出来一个油纸包,打开,摊在章回面前。

    章回看着眼前这一盘黑中带绿的物事,眼中却是露出疑惑的神色,放在鼻间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这是香?清心静神?”他问道。

    香对于章回来说自然是不陌生的,他自己的书房之中也是常备这些物事的,不过眼前这偌大的一盘香,却让他有些疑惑。

    “的确是香,不过清心静神嘛,也可以说有这种功能,不过他最大的作用还是对于蚊虫。”李泽笑咪咪地环视着屋内,“想来先生夏间夜晚读书的时候,常受蚊虫滋扰,这香便叫做蚊香,是燕九费了一些心思弄出来的,对蚊虫的杀伤效果非常好,不过现在还不能大量生产,这是第一批制作出来的,有了它,先生和书院的学生们再读书就可以安安心心了,所以也说算是清心静神了。”

    听了李泽的介绍,章回倒是大喜,“这敢情好,咱们书院这里靠山临水,晚上蚊虫的确结群结队,不堪其挠,此香如果真有这等效果,那可就是真正造福学子了。”

    李泌又打开了另外几口箱子,取出内里的屋事,却是一封封的洁白的蜡烛。

    “寻常所用油灯,油烟很多,灯光昏暗,以后书院便都统一用蜡烛,一应所需,也由武邑县也由节镇来供应。”

    “蜡烛好是好,可是这常年累月的,费用可就不小了。”章回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蜡烛在这个时候,可还算是比较昂贵的物事了,他本想拒绝,但一想到蜡烛的好处,却又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拒绝。

    “没有先生所想的那么昂贵。”李泽笑咪咪地道:“我们的工匠已经研究出了更为简洁,便宜的制作蜡烛的方法,一支蜡烛所费也不过一文钱而已,以后工艺成熟了,能大批量地生产的时候,成本还会下降。所以先生可以告诉学生们,大胆用,要多少,我们供应多少。”

    “多谢节帅对武威书院的看重。”章回站了起来,向着李泽一揖到地,他身边的淳于越亦是跟着拱手为礼。

    “以后要借重先生的地方多着呢!”李泽亦是站了起来还礼,“先生到我武威节镇,于我武威的好处,不可胜数,我相信,有先生坐镇,不出数年,我武威书院必然成为天下学子尽皆向往之地。”

    “必然不负节帅所托。”章回正色道。

    “学院教授,学生一应供应,比照长安太学,不知先生以为可否?”李泽问道。

    “自无不可。”章回笑道。

    “这武威学院山长一职,自然是非先生莫属,淳于先生担任副山长,我们这边由杨开担任另一位副山长,主要便负责学院与节镇之间的联系,先生以为可否?”

    章回看了一眼李泽身后含笑向他拱手的杨开,因为有着袁周这位原本就在武威节镇担任高官的弟子,对于杨开这样的人物,章回自然不会不知道其底细。单论学术上的成就,杨开只怕比起跟着他一起来到武威的任何一位弟子都不如,但杨开所处的位置和在武威的特殊地位,却又结结实实是重量级的。李泽为武威付出了这么多,自然是想要将武威学院的人才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杨开在学院的任务,只怕就是这个了。

    义兴社这个组织,对于章回这样满腹学问的人来说,只需了解一个大概,便能大致猜出其的真实使命。

    有所得,便必然有所付出,更何况,现在李泽的所作所为,与章回暗藏内心深处的济世救民的宗旨也瓶不相悖。所以虽然李泽如此明目张胆地安插人手到学院来,他也并无多少反感。

    “那以后便要辛苦杨大人了。”

    “不敢,以后还要请山长多多指点。能在书院这里接受熏陶,是杨开之幸。”杨开低眉顺目恭恭敬敬地道。

    章回一笑,他当然不会被杨开的表面所蒙蔽,这个人能将义兴社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又岂是易与之辈?

    连着与章回敲定了好几件事,李泽也是很开心。章回这样的学问大家,通达干练,深通人情世故,对于政治上的利益交换亦并不陌生,与其打交道,倒是如沐春风,很多事情,大家心照不宣便能一一谈妥,倒是省心之极。

    “最后一件事。”李泽笑着道:“以章先生与淳于先生之材,仅仅为学院教授不免屈才,我武威节镇不日便要正式成立,到时还要请二位在我幕府之中任一职位,以便李泽时时请教,先前淳于先生已经允诺,还请章先生不要推辞。”

    章回沉吟片刻:“节帅,我之重心还是会在书院之边。”

    “这个自然,只是如果李某遇到一些非同小可的重大事情需要先生帮着出谋划策的时候,还请先生不要推托。”李泽道。

    “这个自然,即便是为了武威书院,我也绝不会置身事外。”章回道:“放眼如今天下,像节帅如此注重文治之节帅,当真是凤毛鳞角了,哪怕是为了学问传承,章某人也会竭尽全力的。”

    “太好了!”李泽喜道:“武威节镇初立,我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立法。无有规矩,不成方圆,不过唐律疏议历经数百年,很多条款如今已经不太合适了,我希望能在此基础之上,结合我武威节镇的实际情况,制定出一部新的律法来,嗯,就叫武威律,想请淳于先生为主编,章先生查漏补缺,不知可否?”

    章回与淳于越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一些震惊的意味,但两人到武邑之后,多次抵足长谈,对于这样的事情,似乎也早就有了一些心理准备,只不过略微犹豫了片刻,便点头应诺。

    重新立法,这本来不该是由一个节镇来完成的事情,李泽如此做,可以说是僭越也不为过,但如今天下,这又算得了什么呢?这或者也可以算是李泽对天下的一次试探。

    张仲武度探天下,发起的是兵戈之祸,李泽试探天下,却是从另一个方面着手了,一旦武威律面世,必然会在武威节镇辖下取代唐律,而以后一旦李泽的势力愈来愈大,武威律也会随之而扩展开来。

    这是一把软刀子。

    武威书院一行,李泽是异常满意的。与章回等人谈妥了一切,敲定了细节,午时又与辛苦劳作的士子们一起吃了一顿饭,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了武邑城内。

    而此时,各地刺史,将领们已经陆陆续续地抵达了武邑县城。

第三百二十二章:不想当官的王明义

    王明义虽然离武邑最近,但却不是第一个来到武邑的刺史,但与其它的刺史,将领们抵达武邑之后住到了专门为他们准备的驿馆不同的是,王明义却是直接登堂入室,住进了李家大宅。

    对于这一点,其它的刺史也是羡慕不来的,必竟王明义可是在李泽最为窘迫的时候便认识了他的,两人合作的时间已经很长了。

    除了与李泽的交情,王明义与另一位大佬杨开的关系亦是非同寻常。

    是的,杨开,现在在所有的武威节镇辖下的官员们眼中,亦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大佬。

    李泽站在大堂前的台阶之上,看着大步而来的王明义以及他身后那一箱箱抬进来的礼物,不由得失笑。

    他也有许久没有见过王明义了。

    王明仁死后,王明义便弃商从政,在辅佐了曹信一段时间之后,便被李泽直接任命为了翼州刺史。倒不是说王明义的能力真就有了执掌一州之地的能力,相比起稚嫩的王明义,适合坐这个位置的人其实都要比王明义更强。

    但这是李泽对于曹信的酬谢,也是对曹王两家的承诺。没有曹信的鼎力支持,李泽是很难完成对横海四镇的横扫的。曹信也是成德四州之中,第一个坚定地站在他一边的地方大员。

    抛开这一点,将翼州交给王明义,也让李泽更加放心。

    相比起镇州,赵州的不确定性,翼州,是被李泽视为自己的基本盘的。王明义或者能力不足,但曹王两家,现在已经与他紧密地绑在了一起,可以说不管李泽顺或者不顺,这两家,必然是会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的。

    同时,他们也是李泽与镇州,赵州那些人勾通的一个桥梁,有了这个缓冲,很多事情便有了更多的操作余地。即便有矛盾,也可以有充裕的调解空间。

    “节帅!”嘴唇上蓄上了整齐的小胡须的王明义满面春风,抱拳一揖到地。“恭喜恭喜,恭喜节帅双喜临门。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节帅笑纳。”

    李泽移步下了台阶,来到那越码越高的箱子之前,随意掀开,倒是吃了一惊,里面居然装着满满的一箱子银锭,这一箱子,只怕便有数千两。

    他有些惊愕地看着王明义,拍打着箱子,“这便是你送我的礼物?”

    王明义一笑道:“节帅,我就一个俗人,送礼嘛,还是觉得这白花花,金灿灿的东西更畅快,这里有五箱银,二箱金,另外一些绫罗绸缎。”

    李泽大笑起来:“看来还是你知道我,晓得我现在差钱了,便大笔的钱给我送过来,不过这可让你破费了。这么厚重的礼物送过来,不会让你破产吧?”

    “多年经商,还是颇有些家底的。”王明义一笑道:“我可不像节帅您,再多的钱也能用出去,我啊,更像一个守财奴,有了钱,喜欢挖地窖藏在家中。姨父经常为这教训我呢!”

    李泽大笑着上前携了他的手,大步走向堂内,“走走走,我们好久未见,可要好好聊一聊,呆一会儿杨开也会过来,我们可是最早的搭档了,今日要好好的喝上几杯。”

    “杨开那小子,碰上了节帅你,真是他的造化啊!”王明义叹道:“这一次来之前,我还特意跑去他家祖坟那里瞅了几眼,看看到底冒没冒青烟呢!几年之前那个求到我面前的穷小子,如今已经成了我需要仰视的家伙了。”

    “各有各的际遇,各有各的造化。”李泽笑道:“他有今天,也是他自己赌上一切拼来的,不过还别说,这两年,他长进特别大。”

    “这家伙的确是有赌性,特别是把他逼急了的时候。”王明义道。

    两人也不分宾主,隔着一张茶几坐下,仆从奉上清茶,两人喝了两口,李泽这才问道:“这大半年的刺史做下来,感觉如何?”

    “难!”王明义叹道:“比做生意难多了,有时候真想撂挑子。节帅,这一次来,我也正想与你好好谈一谈我的未来。”

    “你说。”李泽点头道。

    “我不是我哥哥,我当真是做不来这些事情。”王明义以手抚额,“可是姨父,父亲却都又逼着我做,当真让人痛不欲生。这大半年做下来之后,我愈发明白,我不是能执掌一地的料,我从小就学经商,一肚子的聪明才智都投注到了这上面,半路改弦易辙,实在是力不从心。当然,我也可以厚着脸皮这样干下去,想来节帅也会直当没有看见,但我自己却不能这样混了,节帅正是往上走的时候,手下也是群英荟萃,我听袁周说过,这一次随同章回先生来的好几个弟子中,便有大才,还有弃了原本的官职跟着来的。我不能误了节帅的大事。所以这一次,我想请辞翼州刺史一职。”

    李泽沉吟半晌,“这事儿,你跟你姨父谈过吗?”

    “没有!”王明义道:“我如果跟他说了,他必然反对。节帅你也知道,姨父他现在对我期望甚高。”

    “明义,你能这样坦然地跟我说这些,证明你确实是真心对我的,但现在,宜静不宜动。你也知道,接下来我要对武威节镇进行大规模地整顿,此时,我还需要你的支持,哪怕你什么也不做,但只要在这个位置之上对我表示支持,那就是对我莫大的帮助了。”李泽道:“再者,此事也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事,还牵涉到曹王两家。所以,与你姨父,父亲也还要好好地沟通。”

    “这事儿,只怕还需要节帅出面。”王明义叹道:“看了杨开,我更加明白,一个人要在合适他的位置之上,才能做出更好的成绩来。我现在,属于占着茅坑不拉屎,而我想做的事情,却又没机会去做。长期下去,我就真废了。”

    “再干半年,等过了今年再说。”李泽拍拍他的手掌,“这一次你姨父也要来,我私下再与他好好地谈一谈。”

    曹信所担心的是家族的辉煌与延续,但现在的情况与当初又有了一些变化,曹璋在义兴堂的位置愈发稳固,又与自己的亲卫副统领李泌结了亲,想来曹信对于曹氏的未来,也不像当初那些患得患失了,只需要再给王明义找一个合适的位置,想来他也能接受。

    “如此,我便放心了。”王明义释然一笑,似乎一下子放下了千斤重担,看来翼州刺史这个位子,对他来说,实在是压力太大了。

    正说着话,田波却是急步走了进来,对李泽道:“公子,李波与李涛二位将军求见。”

    一听说是这二人,王明义站了起来,道:“节帅,那我就先告辞了。”

    李泽摆摆手,道:“田波,你安排明义先去歇着,杨开要是来了,便让他去先和明义聊着,晚上准备一桌,我与他们好好地喝上几杯。”

    “是。”田波伸手一让:“王刺史,这边请。”

    等到王明义离开,李泽这才让人请了李波李涛兄弟二人进来。

    这二人与他是叔伯兄弟,但要说起情份,那就淡了不少了,而叔父李安民,现在还在自己过去住的庄园里闭门读书呢。

    “见过节帅!”李波李涛兄弟二人并肩而入,双双躬身,向李泽施礼。

    “自家兄弟,这里又是内宅,不必多礼了。二位兄长,请坐,一路过来,辛苦了。”李泽微笑着请二人坐下。“也别节帅节帅的叫了,在李家,我行四,叫我一声四弟便好了。”

    现在李波在石壮麾下,李涛在王思礼麾下,一个在定州,一个在益州。

    二人犹豫了片刻,倒是李波先开口:“节帅说得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咱们兄弟之间,终是血浓于水,就算过去有些波折,但并不妨碍我们都是李氏子孙,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二哥说得不错,就是这个道理。”李泽抚掌笑道,李波曾被卢龙人俘虏了很长时间,但看起来,这段做俘虏的日子,倒是让他成长了不少,倒是李涛,还有些拘谨。

    “二哥三哥一直都在军中,定州,益州方向可还安稳?”李泽问道。

    “石壮将军统兵有方,让人服气,定州军上上下下,无不膺服。”李波道:“这大半年来,我是亲眼见到定州军的战斗力节节攀升。”

    “王思礼将军是成德老人,在军中威望极高,益州军上下,也是极为稳定。”李澈接着道。

    “那定州,益州整体上可还稳当?”李泽接着问道。定州,益州现在并没有任命新的刺史,是由石壮,王思礼二人兼任。

    “大体上还是稳定的,当然,小乱子还是不断,王氏余孽小动作不断,卢龙人也在不停地捣乱,不过都是疥癣之疾,无碍大局。丈量土地,清理人丁,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如果不是考虑到这二地有可能有成为与卢龙战斗的第一线,其实手段还可以更激烈一些,如果真能那样,兴许事情早就办好了。”

    “正是如此,所以才不得不慢慢来啊!”李泽笑道:“石壮与王思礼都是稳妥人。等到我们痛击张仲武,让一些人的梦想破灭之后,再大刀阔斧便会顺利多了。”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子闲话,李涛便拿眼一直瞟着李波,而李波也是数度欲言又止。

    “二哥是有什么事情吗?直说便好!”李泽笑道。

    “四弟,我和李涛二人,已经有大半年未曾给父亲与母亲请安了,这一次来了武邑,想去看看父亲母亲!”李波有些为难地道。

    李安民现在等同于被软禁,说起来,他当初犯的错,可不是一般的问题,能留一条命下来,已经是李泽宽宏大量了。他二人即便到了武邑,也不敢随意便上门去。

    “二哥三哥要去拜见叔父叔母,这是人伦大孝,四弟我岂会阻止?尽管去便是。”李泽不在意地道:“以后二哥三哥要想去见叔父,也随时可以去。”

    “这,真可以吗?”李汉惊喜地道。

    “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李泽微笑着道:“咱们终究是一家人嘛。”

    如果说以前李泽还对李安民有些忌惮的话,但现在,他已经压根儿就不担心了。更何况,这个叔父也还真说不上有多坏。像去年发生的那一件事,还真不能从谁是谁非这上来简单地判断。

    李泽胜了,李安民服软了,其实已经达到了目的。

    李波李涛兄弟二人听了这话,都是大喜过望,立即便站了起来。

    “去吧去吧!”李泽挥挥手,这兄弟二人如此孝顺,倒是让他心中更是高兴。

第三百二十三章:军队

    “明义无可救药了。”曹信有些颓废地坐在李泽的面前,叹息道:“昨日他与我长谈半宿,他心意已决,我也无话可说。”

    “曹公,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明义一身所学,本来就不在官场之上,这大半年来,也着实有些勉强他了。”李泽安慰道:“但曹公放心,我一定会给他重新安排一个好的位置,让他能一展所长。”

    “他的长处,也就是经商了。”曹信苦笑。

    “无农不稳,无商不富。”李泽很清楚,在这个时代,经商,在曹信这样的人看来,的确属于贱业。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商人,无非就是买低卖高,是一群投机倒把的家伙,于经济民生,没有任何的好处。

    李泽当然不会这样认为,不过他并不想试图去说服这些人,有这个功夫,他大可以去做一些别的。

    只要用心地做起来,让他们看到商业所带来的好处,才是最好的说服他们的手段,才能让他们真正的闭嘴。

    曹信是李泽真正接见的第一人。

    在召集所有人大会的前昔,当然要先统一思想认识,所有的大佬们必须在重要的战略之上达成共识,如此,才能做到上下一心,政令畅通,但每一个人的所求又是不同的,每一个人对于大局的认识也是有偏差的,所以李泽,要先与这些人达成共识。

    “曹公,三镇合一之后,不管是军政,民政,还是财政,都会有较大的改变。而对于我们当前来说,最为重要的,当然是军政。毕竟大敌当前。”撇开了王明义的问题,李泽与曹信开始说正事了。

    “节帅准备怎么做?”曹信问道。

    “我准备把武威节镇之下的兵马,统一纳入千千卫体系之下。”李泽道。

    曹信微微一怔:“节帅,如此一来,可就给了朝廷插手的机会了!节镇兵马是节帅所属,是地方兵马,但如果纳入千牛卫,那在名义之上,可就属于朝廷十二卫之一了。节帅现在兼任千牛卫大将军,自然是没话可说,但有朝一日朝廷发昏,重新任命另一个千牛卫大将军呢?到时候必然会生出一些纷乱来。”

    “曹公觉得,朝廷还能撑多久?”李泽叹道。

    “朝廷尚有二十万神策军守卫河洛关中,纵然不足以号令天下,但偏安一隅还是能做到的。”曹信道。

    李泽摇头:“不出三五年,长安必败。我现在将节镇所有兵马纳入千牛卫体系当中,就是为了到时候,更方便大军南下。”

    曹信思忖片刻:“其实想想也是无所谓,最为关键的还是控制兵马的将领,只要这些将领对节帅忠心耿耿,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李泽一笑:“曹公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我有意让曹公卸任镇州刺史,重返军中。曹公意下如何?”

    “不知节帅准备如何安排我?”曹信点头道:“我自然是无有不遵!”

    “我准备把定州军,益州军两军合并为千牛卫左卫,以曹公为都督,判定州,益州事,总督两地民政军务。以王思礼,石壮为左卫下属将军,统率定州益州兵马。”李泽道。

    “这与节帅早前制定的军政民政分离可是相悖的。”曹信反问道。

    “这两地,将来必然是我们与卢龙争夺的主战场,特殊事情,自然特殊对待,我们需要集中两地所有力量来御敌。我预计,一旦正式开战,先期我们必然处于下风,要固守两地不失的话,便只能如此。更何况,接下来定州益州我仍然会任命两任刺史,只不过不管是刺史也好,还是石壮王思礼两位将军也罢,他们都对曹公你负责,在这两州,你有临机决断之权。”李泽道。

    曹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李泽如此安排,便等于他曹信成为了武威节镇之下的又一个可以割剧一方的小节镇了。当然,由此也可以看出,李泽对他的任赖与倚重,不是可托腹心之人,李泽决不可能将如此大的权力交托给他。

    “节帅如此信任,曹信敢不效死?”曹信站了起来,抱拳肃然行礼。

    李泽坐在哪里,坦然受了这一礼,这是下属对于上司的礼节,他自然是受之无愧。

    “那瀛州方向,也应当有差不多的安排吧?”曹信接着问道。

    李泽点了点头:“不错。瀛州,景州,深州三地,我准备将其编为千牛卫右卫,以柳成林为都督,总督此三州,以李睿,陈长平,方从兴三人为将。”

    柳成林是李泽的大舅子,忠心自然无虞,更何况,柳成林下属三员大将,都是李泽身边出去的心腹。

    “瀛州方面兵马,还是相对薄弱了一些。”曹信想了想,道。

    相对于定州,益州方面重兵云集,瀛州方向之上,的确不值一谈。

    “接下来,我会做相应的调整。”李泽笑道:“不过曹公,只要张仲武脑子还清楚的话,他必然会从定州益州突破,你哪里,才是主战场。”

    送走了曹信,李泽又迎来了另一位原成德巨头,大将尤勇。

    相比起曹信是李泽绝对信得过的人,尤勇,在李泽眼中,就只能算是一个合作伙伴了。但不管是从此人的辈份,资历以及在原成德地区的威信来说,李泽是绝无可能将他撇在一边的,这个人不但要用,还要赋于重任,否则,他真敢辞职不干。而将这样的人闲置不用,必然会让许多人心寒,离心离德,甚至于导致民心军心不稳。

    此人对于李安国的确是忠心耿耿,但对于李泽,是不是能延续这样的忠心,李泽并没有把握。所以此人虽然要用,李泽却也只敢将其放在身边,而不敢像用曹信一样,大胆地将数州之地一并托付。

    “尤将军,不知您对未来有什么打算?或者这样说,您想做什么?”李泽没有虚头巴脑,而是直截了当,大家都是明白人,绕来绕去反而显得虚伪,而像尤勇这样的人,更喜欢这种直截了当的风格。

    尤勇看着李泽,现在的这位小公子,与当初他见到的小公子自然已经有了大不同。他也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不管站在那个角度之上,小公子都不会放任自己轻轻松松的。

    “尤勇任凭节帅安排。”他拱手道。“不管节帅赋予尤某什么职责,尤某必然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怠慢。”

    “尤将军如此说,我便放心了。”李泽抚掌笑道:“武威节镇成立之后,我想请尤将军担任都知兵马使一职。”

    尤勇一怔,都知兵马使这个位置,可非同一般,甚至可以称为储帅也不为过,这可是一地军府的实权位置,当真是手握兵权的。

    “节帅,如此重担,尤某人怕是担不起。”尤勇第一反应便是拒绝。现在这个时候,那位节镇不是想着将军权牢牢地握在手中,都知兵马使这个位置,能名正言顺地从节镇手中分走兵权,看起来是个实权位置,但着实是一个烫手山芋。

    “尤将军不用误会,武威节镇的都知兵马使的职权,其实是有些不一样的。”李泽笑道。

    尤勇心下恍然,李泽这样说,反而让他的心里更加稳当一些,至少,不是李泽对他起了坏心眼儿想要收拾他。

    “还请节帅赐教。”

    李泽当下便将对曹信与柳成林的安排对尤勇分说了一番,然后又道:“除去这左右两卫人马之外,其它各部甲士,也分别由其它兵马使统带,但总体上,他们都是直接对我负责的。”

    “那不知尤某这个都知兵马使还能做些什么?”尤勇有些奇怪,既然所有的兵马都被你节帅拿走了,那我这个都知兵马使干什么吃呢?纯粹虚衔逗我玩呢?

    “尤将军,我们可以这样说,这些甲士,我们将其称作常备军,野战军。但除开他们之外,我们在各州,县上,还有其它的一些兵马。”

    “府兵?”尤勇嘴角上翘。

    李泽点了点头:“武威节镇成立之后,军制将会改革,除开常备兵之外,每州还会常备一支三千人左右的府兵,这些府兵实行征召制,每三个月进行一次轮换,每次轮换其中三分之一,尤将军,你这位都知兵马使掌管的便是这支兵马,除开左右卫亲掌的五个州之外,武威节镇之下另外的六个州的这部分兵马,便全由你执掌。负责地方靖安,同时,更重要的是,轮训。”

    李泽停顿了一下,道:“一旦开战,常备军的损失便无法掌控,我们需要时时对常备军进行补充,而补充的人手,就来自于尤将军掌控之下的这些人马,他们能不能来之能战,战之能胜,就要看尤将军你的本事了。”

    尤勇沉默了下来,李泽如此安排,对他也不能说不看重了,剩余六个州,每个州三千人,这便是一万八千人,如果将每年的轮换人数也加进来,人数就更多。更重要的是,在这样的整训之中,这些部队的军官,基本上便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末将受命。”尤勇拱手道:“末将必然会将这些人训练成一支虎狼之师。”

第三百二十四章:三个一盘棋

    曹信判左卫,柳成林判右卫,屠立春统中军,尤勇任都知兵马使,掌府兵,闵柔任行军司马,掌军藉、符伍、号令印信,兼任李泽亲卫义从统领,李泌任副统领实则负责亲卫义从日常一应事务。其他如石壮,李睿,李德,李浩,李瀚,陈长平四兄弟等人尽皆加将军号,遍布军中,至此,李泽完成了对武威所有军队的掌控,确保他们对自己忠心耿耿。而在这个基础之上,又合理地安排了以前成德的老臣,大家算是皆大欢喜。李泽也算是完成了他军事一盘棋的构想。

    而在行政方面,武威节镇府之下,以薛平为武威节镇副使,当然,这个副使更多的是一个荣誉性的职位,薛平能影响的只是他带来的一万神策军,这也是给朝廷面子,薛平以黄门侍郎的身份出任武威节镇的副使,资历之上也是足够的。

    武威学院山长章回出任掌书记,凡武威文辞之事,皆出自他手。这个位置看起来只是一个从事文书工作的职位,但实际上却是李泽的第一幕僚。

    淳于越任推官,掌律法。而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原本沧州的积年老吏,在李泽攻打沧州时立下大功的白明理被任命为淳于越的副手。这个任命的背后,是李泽要借助白明理的手,来对武威节镇的吏员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清理和净化。白明理作为积年老吏,对于处于官僚阶级最低层的吏员之间的勾当十分的熟悉。

    流水的官员,铁打的吏,对于地方来说,这些掌握着实际办事权的吏员,对百姓的影响实际更大。就像白明理,在沧州之时,看起来名声不显,但暗地里,却能轻易地动摇一州的统治,这不能不让李泽警惕。

    而在众人意料之中的一个任命,便是夏荷出任了武威节镇的判官一职,掌整个节镇钱粮事。这个任命即在情理之中,又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在情理之中是因为以前夏荷基本上就掌控着李泽的财政大权,而她的能力,也让李泽一众麾下心服口服。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夏荷任判官的这个新成立的度支司,权力之大,让众人瞠目结舌。

    新的度支司不仅仅是掌控着赋税,更赋予了其统一一切税源,进而统筹财政,真正实现了三者合一,实际上掌控着全部的行政财务。而在朝廷方面,这些原本是由三个不同的部门来完成的,互相牵制,互相挚肘。这可比朝廷的户部尚书权力要更大了。户部尚书还受着盐铁转运使,度支使等官员的挚肘呢,现在的夏荷实则上是三权合一。

    财政一盘棋,这是李泽改革的第二点核心所在。

    过去各州基本上属于自收自支,甚至不够的时候便向节镇伸手,这也是很多节镇对于麾下握有实权的刺史无法有效地做到节制的原因所在,慢慢地便形成了尾大不掉的局面。就像昭义节镇,到最后节度使薛不得不借助外力来稳固自己的统治。

    统合财政之后的武威节镇之下的各州,赋税等所有收入必须先向节镇度支司报备,一年预估有多少收入,预算多少开支都必须上报,然后再由节镇度支司统合安排。

    这样的财政政策对于镇州,赵州这样的大州来说,自然是不乐意的,但对于其它经济较为落后的州,却是乐见其成,因为他们本来就属于收入不如支出的场面,年年寅吃卯粮,节镇来这样一手,便等于劫富济贫了,不够的,他们可以向节镇伸手要,而节镇自然会从那些有富裕的州向他们调拨资金,确保一州的正常运转。

    当然,这些不满也只能埋在心里,在李泽的眼中,富裕的地方,自然要帮助落后的地方共同发展进步,否则,便是富者愈富,穷者愈穷。

    财政一盘棋,就是要整合全节镇的资源,把每一分钱都用到刀刃之上。

    现在的度支司,已经成了一个庞大的部门,每个州,在度支司内,都有一个对应的部门,专门负责对这个州的收入,预算,开支等进行审核和批准。除去对每个州的审计之外,度支司还针对每支不同的军队也有一个这样的部门,对军队的支出进行审计和经费的划拨。

    而与之相对应的,是李泽对商人地位的大幅度提高,以义兴堂为主体而设立的供销合作社被正式纳入官员体系,屠虎以正五品的节镇司马衔统管,包括盐铁等专营权力,尽皆归于了供销合作社,更为重要的是,供销合作社不仅垄断了专营的战略物资,对于普通的货物,也具有定价权。任何的价格涨跌,没有供销合作社的批准,皆属于非法。

    可以预计得到的是,在未来的相当长时间之内,供销合作社将利用他官方的力量,庞大的资金实力,以及物流上的便利,会一步一步地压缩普通商人的利润空间,以从中攫取更大的利益。

    李泽当然知道这样的行为,对于更具有活力的市场经济具有极大的打压,甚至对市场活力,正常的竞争都产生不利的影响,但很显然,这种有计划的经济,对于现在他集中一切力量,先打赢眼下的这一场生死悠关的战争更加有利。

    他始终还是将自己放在一个弱者的地位之上,要倾尽全力与张仲武一搏,而拿下这个最大的敌人之后,很多政策可以再一步一步地放开。

    因为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他才有时间和空间,来一步一步地调整政策。

    而现在,他需要集合所有的资源,哪怕因此会损伤其它人的利益,也在所不惜。

    这样的计划经济,最受损失的当然是那些原本的巨商大贾,但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短时间内,他们还是能获得极大的利益的。

    打一个最简单的比方,在计划经济之下,粮食,这个事关根本的最基础的物事之上,武威节镇便实现了价格的统筹,不管是丰季还是青黄不接的时期,粮食的价格上升下跌绝不会超过百分之五。

    李泽能够想象得到的是,在接下来的时间之中,更多的小商人们将在供销合作社的挤兑之中再也无法经营下去,不少人将被供销合作社兼并,或者破产。

    这有可能会产生一些不利的影响,会使社会的稳定受到相当的影响,但在战争期间,李泽并不在乎。在现在这样一个商业经济并不发达的年代,强力的计划经济,不管是对于自己的统治,还是对于民生的稳定,都是利大于弊的。

    在这样的体系之下,屯集居奇这样的商业行为将不复存在。

    这便是李泽的经济一盘棋了。

    而最后,便是行政一盘棋。

    不仅是主管一方的刺史由节镇亲自任命,各县主官的任命权也都收归回了节镇,这些地方主官,虽然在行政之上对本地州最高长官负责,但在人事任命之上,却都是由节镇统管,州刺史没有任命和罢免的权限。

    这进一步压缩了一州刺史的权力。

    在取消了刺史的军权之后,又取消了其的人事任免权,便彻底地杜绝了一地刺史想要据地方而胁制节镇的资格。你想这么干,也要下面的那些县令等官员愿意跟着你干呢!而异地任职,便成了确保这一政策能贯彻到底的根本保证。而每一位县令上任的时候,都会带着一项任务,那就是丈量田地,清理户口。

    想要完成这样的一个任务,与当地豪强富绅们合作,基本上就不可能了,这些县令能依靠的,除了手上的行政权力,再就是不得不仰仗义兴社在当地的力量,而义兴社也正好借助这一点,慢慢地扎根地方,从最基层开始一点一点地挖掘那些豪强富绅的底子,最终让这株大树不堪其负,轰然倒塌。

    总而言之,李泽所做的一切改革,其最终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高度的中央集权。当军队,财政,行政等权力无限地向着以他为中心的节镇集中的时候,他想要做成什么事情,便可无往而不利了。

    当然,在剥夺了地方刺史如此多的权力之后,李泽也在另一个方面给予了他们的补偿,那就是加官进爵。

    每一任刺史的职事官这是确定不变的,但散官衔头却是可以可以提升的,于是绝大部分的老牌刺史,诸如袁周,杨卫之类的这些人,散官衔头也一下子便大大地被拔高,都一跃而成为了从三品,要知道即便是李泽,也不过是正三品而已。这虽然只是一个虚衔,但却让这些人的身份,门楣得到了极大的提高,也为他们日后能够占据更高的位置,提供了进入大门的钥匙。

    有唐一代,从八品下到七品,是一个大坎,从七品到五品,又是一个大坎,而从五品到三品,就更是凤毛麟角了,一千个官员之中,也不见得有一个人能走到这一步。

    李泽麾下,绝大部分人,还是异常看好这个新生的大鳄,朝廷没落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一旦武威节镇将来有所成就,他们今日所获得的地位,便是异日的敲门砖了。

    李泽麾下,文臣武将聚集武邑半月有余,但真正的大会时间,却不过是一天时间而已。所谓的大会,也就是李泽与所有官员们齐聚一堂,宣布了一下决定而已,而在此之前,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在一场场小型的谈话,会议之中被决定了下来。

    用李泽在最后大会上的话来说,这是一场团结的大会,是一场胜利的大会,武威节镇也将以此为起点,从一个高峰向另一个高峰奋勇前行。

第三百二十五章:柳成林的困境

    两场婚礼为这一次的武威镇官员的大会议作了最后的点晴之笔。

    第一场婚礼很低调,是李泽纳夏荷进门。在李家大宅内只不过摆了三桌,但来贺的人无一不是高官显贵,正所谓满堂的从五品往上走的官员。不说作为武威节帅的李泽,便是夏荷本人,现在的权力,便足够让人侧目。

    她所掌握的权力,可远远超过了任何一位刺史。

    而第二场婚礼,就显得热闹多了。

    曹信的长子曹璋与李泽的亲卫副统领李泌的婚事,在武邑可是办得热热闹闹的。曹信两子,长子曹璋原本读书读得有些呆傻,不通时务,竟是一直没有婚配,倒是二子曹早已经成婚,娶的却是王温舒家族内的一位本家,算是亲上加亲。

    曹璋本来是曹信的一块心病,不过曹信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他最不看好的长子,居然颇有大器晚成之势,现在不仅在义兴社内成了仅次于杨开的显赫人物,所娶老婆更是精明能干,远远不是二子曹的老婆所能比。

    曹信在成德时代之时,便是老资历的元老,到了李泽时代,他亦受信重,如今通过与李泌的联姻,政治地位算是百尺竿头更进了一步。他的长子成婚,所有来武邑的官员们,自然也是要给面子去喝上一杯喜酒的。

    曹信在武邑大摆宴席娶儿媳,而在李泽这边,却也是将李泌当成女儿一般嫁了出去。在很多人看来,曹信当真是眼光毒辣,老谋深算。他自己算是代表了曹氏的现在,而李泌,可以说是代表了曹氏的未来。

    李泌出身秘营,极受李泽看重。再看看与李泌一同出身秘营的那些人,李浩,李瀚,李德,李睿,燕九等这些人,哪一个不是武威新秀,一个个年轻青青便已经身居高位,等到曹信这批人老去,这些人便会顺理成章地接过大旗,站上武威节镇的顶端。曹氏现在有曹信掌舵,将来则由李泌扛旗,不说百年,四五十年的好光景那是足足的。而四五十年的时间,也足够让曹氏成为这片土地之上的名门了。

    曹信自然也是深知这一点,要不然,他也不会对王明义将要辞官而表现得如此从容了。王明义回归到商业,倒是又让曹王两氏重新回到了以前的轨道之上,只不过将来掌舵的人换成了曹璋李泌,而不是王明仁罢了。

    大手笔的曹信在武邑摆下了三天的流水席,不管是谁,只要来了便是客,便可以坐上席面喝上一杯美酒,吃上一顿美味佳肴。

    此时的整个武威治下,除开瀛州一地之外,其它各地,都算是一片祥和,今年风调雨顺,李泽掌权之后,轻徭薄赋,兴修水利,大力鼓励农桑,眼见着便又是一个丰年即将到来了。各地刺史齐聚武邑,也是心头一片轻松。丰收,便意味着老百姓可以吃饱肚子,意味着他们可以轻松地收取足额的赋税,完成节镇交待下来的任务。

    但除了一个人,现在正是满头的包。此人自然便是唯一没有到武邑来,刚刚荣升为千牛卫右卫都督的大将柳成林了。

    攻取史家坞的战斗,远没有他想象的那般简单。

    他与李睿联手,设下了连环计,打掉了费灿的两千骑兵,的确是去掉了后顾之忧,但史家坞的抵抗却出乎意料之外的强烈。再加上前期有两千卢龙精锐进驻史家坞,使得史家坞的实力大增。

    史家坞是典型的以血缘亲情为纽带而形成的坞堡,而且是瀛州最大的一个坞堡,三千乡兵,也基本上有着或远或近的血缘纽带,这让他们具备了抱团拼死抵抗的基础。自从踏进了史家坞的控制范围之内之后,柳部的麻烦就连接不断。

    在失去了费灿的骑兵援助之后,史家坞立即便放弃了外围的一些小型据点,但在撤走之余,他们放火烧毁了房屋,毁掉了水源,即便是那些不易毁掉的,也投放了许多的牲畜尸体,使得柳部想在找寻一处干净的水源而不可得。

    小股的游骑利用对地形的熟悉,没日没夜的进行骚扰,甚至有时还试图袭击柳成林的后勤通道,虽然不成气候,但总是让柳成林不胜其挠。这就像有几只蚊子在你耳边老是嗡嗡的飞来飞去,你用尽力气一巴掌呼过去,往往却什么也得不到。但你不加理会,他又叫得实在烦人,最可恼的是,他还真有可能扑上来吸你一肚子血。

    柳成林原本是想在李泽回到武邑的时候,就拿下史家坞作为献给李泽回归的礼物的,岂料直到现在,李泽的武邑大会都已经临近尾声了,他的主力部队才刚刚抵达史家坞。

    虽然手里早就有了史家坞的图纸,但真正看到史家坞的时候,柳成林还是吃了一惊。

    虽然被称作坞,但其规模之大,差不多都能将其称为一座城了。

    史家坞依山傍水而建,通过多年来不懈的施工,使得河水改道,一条宽近十余丈的河水将坞堡包围了四分之三,而唯一的不临水的那一面,却又背靠着大山,史家坞大约三分之二建在平地之上,另外三分之一,却是依着山势修建而成。不但险峻异常,更是能对坞堡其它地方的守卫形成援助。

    而在上游,人工挖掘而成了一个上千亩的人工湖利用水闸连通着河道,这座人工湖的边上,修着一个水寨,内里竟然还有一些战船,虽然船只不大,但对于柳成林来说,却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想要攻克史家坞,便需要先渡河,而要渡河,当然不可能依靠这条河道之上现在唯一的那道石桥,史家坞并没有拆毁这座石桥,只是在对面,布置了一支军队防守,这是显而易见的一个陷阱,攻打石桥,便陷入到了与对手一命换命的打法,柳成林相信,守卫在石桥对面的那支部队,一定便是卢龙来的军队,虽然他们穿着史家坞乡兵的衣服。

    难怪史家坞如此桀骜不驯,难怪卢龙人在几乎失去了整个瀛州,在失去了费灿的数千骑兵之后,仍然要确保史家坞,对于瀛州来说,这里的确是一个要点,不拿下史家坞,便无从谈起进攻莫州。

    在亲自实地观察了史家坞的情况之后,即便是高傲如柳成林,也承认想要凭借着自己手里的五千甲士拿下史家坞的确是有些困难的。

    在距离史家坞不到五里的地方扎下营寨之后,柳成林召集了所有的将领。

    “候将军,你先来说说具体的情况。”柳成林目视候方域。

    候方域站了起来,道:“柳将军,想要攻打史家坞第一步便需要渡河,我派人去摸了摸清况,河水并不深,最浅的地方大约只有三米,最深的地方,也不过四五米的样子,这样的水深,并不适宜大船,所以史家坞的水寨里,都是小船,这便为我们提供了机会。”

    “具体说一说!”

    “抢夺石桥是一定要抢的。如果能夺下,那自然是最好。但与此同时,我们主要的兵力,还是要渡河作战,多扎木筏,搭建浮桥,好在河面不宽,十余丈而已。”

    “他们的战船可以顺河而下攻击我们。”另一名秘营出身的曲长魏刚皱眉道。

    “只需在河道之中打下一根根的木桩,便足以防备这些小船了。”候方域道。“这便是我说水不深对我们有利的原因所在。但是柳将军,即便是搭建浮桥攻击也极是困难,因为坞堡之上的远程武器,如石炮,投石机,强弩的射程是足够覆盖整个河道的。”

    “我们这一次带来的大型投石机,即便是架在河的这边,也足以对坞堡形成致命的打击。”柳长风道:“史家坞的城墙虽然是用条石包面,但内里仍然是土墙,应当抵挡不住我们的巨型投石机。”

    “可不可以派遣一支偏师绕道上游或者下游,泅渡过河,在大军发起攻击的时候,突然发动,微应主力?”魏刚建议道。

    柳成林却是摇了摇头:“这是行不通的,不管是从上游还是下游,过河之后,想要对史家坞发动攻击,都必须通过大山与河流之前狭长的河滩,而这一段距离,根本就是死亡之路,除非绕更远的路,从山后发起攻击,不过对于史家坞的人来说,进山只怕正中他们下怀。所以除了正面强攻,我们别无他法。”

    “将军,看起来我们需要援兵。”柳长风想了想,道:“史家坞肯定难以一战而下,而来自莫州的卢龙援军已经正在路上了。这一仗,只怕最终会演变成我们与卢龙的正面战争。”

    “的确如此。”柳成林道:“这一场战斗,必然会引爆我们与卢龙全面开战的。他们绝不会放弃史家坞,而我们又必须要拿下。长风,派人向节帅求援。”

    “是!”

    “明天,咱们先打一仗看一看,试一试史家坞的兵马的成色。”末了,柳成林却是挥了挥拳头:“方域,今天你的部属便先辛苦一下,去砍伐树木,制作木排,木桩,长风与魏刚所属今夜便好好休息,准备明白作战,李德,你部今夜也要劳累了,巡视四方,以防对方有所动作。”

第三百二十六章:一场惨败

    军队一旦发动起来,效率自然是极高的,半天一夜,候方域一个曲一千兵马,便砍伐了大量的碗口粗细的树木拖回了营地,铁抓将一根根树木钉在了一起,再用麻绳紧紧地缠裹起来,一块块的木筏便告完成,李德的骑兵也没有闲着,一半人巡逻四周,另一半人则也去砍伐树木,然后用马将这些树木拖了回来,武威军营地数里范围之内,树木几乎被砍伐一空。

    而当天色放亮,柳成林所部吃过早饭,整军待发,准备发动第一次进攻的时候,远处的史家坞内里竟然也是鼓声隆隆,响彻天地。

    片刻之后,哨骑狂奔而回。

    他们带回来的消息让柳成林无比错愕,但同时却又欢喜无比。史家坞的指挥者脑子里似乎是进了水,他们居然出坞主动来寻武威军决战了。

    “再探!”柳成林喜道,他最为犯愁的是敌人缩在坞堡里不出来,只要敌人愿意出堡作战,那对于他而言,便是以己之长,对敌所短,当然,对面的敌人也不是太弱。

    至少,那两千卢龙精锐,肯定是不弱的。

    候方域所部昨天辛苦了一夜,今天便作为留守部队镇守大营,柳成林则带领袁刚,柳长风两个曲以及自己的中军所部直扑史家坞,而李德的骑兵,则游戈两翼。

    史家坞的敌人的确出堡了。

    他们摆出了一个奇怪的阵形。两千卢龙军直接便过了连接两岸的石桥,背靠石桥列阵。而在对岸石桥的两翼,各自有大约一千史家坞乡兵镇守河岸。

    这个阵形,品字形而立,但因为有了中间的一条河,却又显得不伦不类。

    看到这个阵形,柳成林反而有些犹豫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敌人摆出这样一个架式,难道就是准备套上一副龟壳挨打的吗?

    背靠石桥列阵的卢龙军以一辆辆的战车组成了精典的却月阵,层次分明,但这样一个阵势,的确只能防守,而不能进攻。河岸对面的史家坞乡兵更不用说,如果武威军不渡河作战的话,他们就只是摆设,唯一能够为这边的却月阵提供支持的,便只有那些石炮与强弩以及坞堡城墙之上的那些大型投石机。

    柳成林正在犹豫之际,对面的却月阵中,一员老将却是策马直出阵列,站在阵前,看着远处的柳成林大笑道:“柳成林小儿,就连,也敢称北地名将,老子纵横北地,打得契丹人哭爹喊娘的时候,你还是你妈的怀里撮奶呢!今日老子给你一个机会,就站在这里,看看你这个所谓的北地名将,能不能奈我何?老子要是退了半步,就算我输。要是不敢来攻,便趁早滚回去找你的老娘去吧,莫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听着对方狂妄的叫嚣,柳成林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整个武威军更是叫骂声一片。

    “将军!”柳长风大步而来,“这些卢龙人如此狂妄,今日便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天下强军,柳长风,请命主攻。”

    柳成林冷笑:“他可是点了我的命。柳长风,袁刚。”

    “在!”两员大将同时应声道。

    “按照原先计划,你二人各率本部,自上游和下游同时渡河作战,击溃对岸敌兵。”柳成林道。

    “诺!”两人同时躬身一揖,然后转身离去。

    柳成林则是提起了他名震横海的红樱枪,看着对面的卢龙老将,“邓伦老匹夫,今日便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红樱枪高高举起,顿时战鼓齐擂,号角鸣响,一面面大盾竖立而起,开始缓缓向前移动。盾兵架盾举刀,后方则是长矛如林,缓缓向前推进。

    游戈在两翼的李德骑兵,其中数队一声呐喊,摧马自两军战场中间高速掠过,距离卢龙军却月阵不过数十步时,纷纷在马上张弓搭箭,向着车阵之内的卢龙军射击。

    骑弓偏软,很难对这些身着甲胄的士兵造成多大的伤害,李德此举,只不过是为了吸引却月阵中的卢龙军的注意力,当然,也是吸引对方的远程武器的打击,减轻正在前进的柳成林步卒主力的压力。

    果然,当骑兵们高速掠过却月阵前之时,阵中的弩箭,羽箭立时便开始还击,啉啉的弩箭之声,嗡嗡的羽箭之声,响彻全场。

    战马高速掠过,数骑轰然跌下马来,对方阵中,也是一阵阵的骚乱,双方各有损伤,两队骑兵交叉而过,掠过了阵前,另外两队又自左右交叉高速插了过来。

    而在骑兵的骚扰之下,柳成林所部亦开始了加快了步伐,当李德的骑兵第三次交叉而过,付出了数十名骑兵倒在两军阵前的代价之后,柳成林所部已经扑了上来。

    咣当咣当的大盾立地之时响起,闪着寒光的弩车从盾牌之后露出了射影,在军官声嘶力竭的一声放的口令之下,数十架弩车之上的弩箭乌泱泱的便扑向了前方的盾阵,更多的羽箭飞上了高空。

    却月阵中,轰隆一声,竖起了一面面大盾,弩车上的弩箭重重地击打在这些盾牌之上,强劲的力道将大盾击歪,击碎,盾阵虽然当住了这一波攻击,但亦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而在弩车开始发射的时候,长矛手们已经纷纷从大盾的缝隙之中一跃而出,冲向了距离他们不过百余步的却月阵。

    在两部中军主力接战的同时,左右两翼,柳长风与袁刚指挥的两曲各一千人马,抬着一张张木筏,呐喊着冲向了河堤,冲下了河岸,将木筏扔在河里,一个个士兵爬上木筏,挥动桨片,向着对岸划去。

    对面河堤之上,鼓声雷动,羽箭如雨一般地落向河道,坞堡之上,伴随着一阵阵的轰隆隆的声音,无数的石弹自天而降,打向河道之中的木筏。

    有木筏被石弹击中,顿时散成了一根根散乱的圆木,筏上的士兵自然也翻身落水,身着甲胃的士兵一旦落水,基本上就是直接沉到水底,想要穿着数十斤的甲胄在水里游动这并不现实,但也有人抱着一根根散了架了圆木,顺着水流向着对岸游去。

    坞堡之上的投石机似乎并不多,而且每一次发射的间隔颇长,而仅仅十余丈长的河面宽度,也实在很难成为渡河者的阻碍,仅仅是挨了一轮投石机的轰击,第一支木筏便靠上了对岸,筏上的甲士们一手提盾,一手提着横刀,一跃上岸,立即便向河堤之上的乡兵发起了攻击。

    史家坞的乡兵们相对于一般的乡兵,的确很悍勇,至少在面对武威甲士的时候,他们并没有退却一步,但勇气并不能弥补实力,第一波上岸的甲士的确差不多都倒在了河堤之上,但这些倒下的人,却也硬生生地在河堤之上打开了一个缺口。

    后续的甲士源源不断地攀上河堤,当对岸河堤之上大约有五百名甲士上岸之后,乡兵们便再也抵挡不住了,被集结成阵的甲士们杀得步步倒退。

    上游和下游的两个攻击阵容,都是如此。

    柳成林看着左右两个攻击群利上岸之后,也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打到现在,他已经不认为敌人有什么阴谋诡计了,似乎这只是对面的这个卢龙老将冯伦的狂妄而已。

    一带战马,他拨马向前冲去,他要亲自去砍下这个冯伦老匹夫的脑袋,让其对他的狂妄付出应该有的代价。

    李德的骑兵此时却成了掠阵者,勒马河岸,看着对面被杀得步步倒退的乡兵,李德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如果按这样打下去的话,用不了多久,柳长风与袁刚便能一左一右封死石桥,将冯伦所部隔绝在对岸,两相夹攻,他不相信冯伦能逃出生天,但哪怕是到了这样的境地,正在与柳成林所部激战的冯伦,却似乎没有看见一般。

    李德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中军所在。

    柳成林单枪匹匹地冲向了冲向了正对面的却月阵。羽箭如蝗飞来,他只是挥枪打飞射向战马的羽箭,对于飞向自己的,根本懒得理睬,那些羽箭叮叮当当地射在他的身上,也无法对身着重甲的他造成任何的伤害。

    飞马向前,长枪探出,插入到了一辆战车的底部,一声狂轰,整辆战车竟然被他挑了起来,高高飞起,轰然地砸进了却月阵中。

    卢龙军发出一阵阵的惊叫,柳部却是阵阵喝彩,便连李德身后的骑兵,也是大声鼓掌叫好。李德也是看得心旌神摇,柳成林如此勇力,却是他忘尘莫及的。

    暴喝声声之中,柳成林连挑数辆战车,竟然凭借着一己之力,生生地在却月阵上打开了一个缺口。柳部沿着这个缺口,蜂涌而入。

    柳成林并不急着向内里杀进,而是一门心思地去破坏这些战车。当他的战马终于被反击的卢龙军砍倒,他跃下马车,却更是势如疯虎一般一般,红樱枪抡得风车一般,别说是敌人了,便连自己人也离他远远的,隔不片刻,便能看到一辆战车被他高高挑起,砸向另外的战车。

    李德看得连连摇头,却月阵中,卢龙老将冯伦也是看得心惊胆战。

    卢龙军在柳成林的疯狂打击之下,却月阵终于不再成其为阵了,多处被柳部攻破,双方缠杀在了一起。

    李德心中的不安愈发的浓了起来,因为冯伦根本没有撤退的意思。

    这不正常。

    李德在德州曾带着骑兵游击作战近一年,多次面对着当时的横海军队的围剿,对于危险有着本能一般的嗅觉。

    但此刻,在三个战场之上,武威军队都占据着绝对的上风,他又实在找不出来危险来自哪里。

    就在他眼皮子狂跳的时候,对岸,柳长风所部,袁刚所部战斗的地方,突然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爆炸之声。

    这一刻,天色似乎骤然之间便黑了下来,李德胯下的战马一场嘶鸣,竟然掉头就跑,他身后的骑兵也是惊呼连连,胯下的战马被这雷鸣一般的声音全给惊炸了,到处狂奔。

    李德无法控制自己的战马,只能任由战马带着他狂奔乱窜,在马上,他用力地扭过头来,看着大团大团的火焰在天空之中飞舞,火焰落在河中,竟然也不熄灭,依然在熊熊燃烧。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李德在马上狂吼着,用力地勒着马缰,想要控制住他的战马。

    柳成林的左右没有什么敌人了,此刻,他端着长枪,整个人却陷入了呆滞的状态之中,其实不仅仅是他,他的部下,甚至于他的敌人,包括冯伦在内,也都在扭头看着对岸。

    似乎连他的敌人,也完全没有想到他们设下的陷阱竟然有如此大的威力。

第三百二十七章:大败之中的胜机

    溃败!

    即便柳成林所部乃是精选出来的武威甲士,但在他们陡然之间看到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恐怖场面的时候,人与生俱来的对未知的恐惧性还是战胜了纪律,荣誉,他们转身便跑。

    柳成林还在哪里呆呆地站着,他的数名家将一涌而上,将他拖了转身便向回跑。

    冯伦在片刻的呆滞之后,终于清醒了过来。看着对岸狼藉一片,看着正面柳成林部溃不成军,狂喜的他振臂高呼:“擂鼓,擂鼓,追击,追击,全歼武威军,活捉柳成林!”

    战鼓声声,卢龙军呼啸着一涌而上,而在他们身后的史家坞堡之内,堡门大开,无数民勇蜂涌而出。

    最前面的是卢龙军队,紧接着后面的,则是坞堡民勇,在最后,居然有密密麻麻的手持各种武器,甚至锄头羊叉镰刀的百姓,乌泱泱的怕不有上万之众。

    瀛州军大营之内,士兵们尚在休息,但身为曲长的候方域却只是小眯了一会儿便又穿戴整齐开始巡营,作为留守大营的将领,虽然他知道对方袭击自己营盘的可能性不大,但该做的,仍然要一丝不苟的做好。

    有事没事,绝不能懈怠。懈怠是一种习惯,一旦有了这个习惯,就有可能在未来酿成大祸。

    当巨响之声传来的时候,候方域整个人也被吓着了。

    天空湛蓝,自然不是天降雷霆,而巨响声传来的方向,正是史家坞堡方向。而作为瀛州军内的高级将领,他很清楚,自己这方面,绝对没有什么东西能制造出如此巨大的声响。

    既然不是自己的,那必然就是敌人的了。

    “全军集合!”他霍然狂奔到自己营区,扯开嗓子大声吼叫了起来。

    旷野之上,李德不停地轻轻地抚摸自己战马的脖颈,努力地安抚着受惊的战马,终于,胯下的战马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步伐渐慢,李德趁机一勒缰绳,马儿停了下来。此时的李德,抬头所见,漫山遍野尽是自己的那些骑兵,他们如同自己一样,在那声剧响爆发的时候,胯下战马受惊失去了控制。

    好在他的麾下,都是一些有经验的骑士,此刻,也慢慢地安抚下来了受惊的战马,从先前的不受控制,此刻的骑兵们已经基本控制住了战马。

    只不过,队伍实在太散了。

    而更让李德有些惊怒的是,柳成林的中军完全溃散了。他们跑得快,差不多已经脱离了战场,但柳成林所部,却是被敌人紧紧地咬住了。此刻,一层又一层的敌人正从四面八方涌过去,将他们层层地包围在了中间。

    被包围不可怕,可怕的是,柳部失魂落魄,斗志全失,此刻不是就地反击,竟然各自为战,想要突围。

    此刻突围,就是让敌人各个击破。

    李德从怀里摸出一支号角,呜呜的吹响,伴随着号角之音,一名名骑士向着他所在的方向急奔而来。

    李德纵马向前,边走边吹响号角,在他身后,紧紧追上来的骑兵愈来愈多。

    这种场面李德与他的骑兵经历过,他们曾经被横海朱寿的大队骑兵撵得四处逃窜,每每都是化整为零,然后再集结归队,现在,不过是再做一遍罢了。

    李德的骑兵经历过失败,遭遇过这种绝境。

    所以在战场之上,最先缓过来的,是他这一支部队。

    “旗手,旗手,给柳将军发信号,让他就地集结队伍固守待援,我去截杀敌人后路。”李德回头瞅了一眼大营的方向,“去一个人给候方域报信,让他全军来援。”

    这么大的声响,候方域即便是一个聋子,也该听到了,他如果清醒,就该集结他麾下兵马前来支援。

    但李德担心候方域过于小心,只是派一小部兵马过来探看虚实,而留下主力守卫大营,那就要丧失战机了。

    的确,在李德看来,眼下虽然呈大败之势,但大败之中却也蕴藏着大胜的机会。

    卢龙军全军尽出,包围了柳成林的主力,史家坞堡的乡兵,甚至堡内的百姓都倾巢而出,敌人的意图,竟是要毕其功于一役,将柳成林的主力尽歼于此。

    此时此刻,只要候方域倾巢而出,自己的骑兵截断那些坞堡乡兵的归路,而柳成林的主力只需要死死缠住对方就好。

    那么,胜利的天平必然会向他们倾斜。

    因为史家坞堡真正具有强悍战斗力的,只是那两千卢龙军,现在,应当已经不足两千了,与柳部先前的缠斗,他们损失不小。

    此刻守不守大营根本无所谓了。要是柳成林部被彻底干掉了,凭他和候方域,无论如何也是守不住大营的,倒不如破釜沉舟。

    李德率部向前突击,随着他的前进,身后从各处汇集而来的骑兵也愈来愈多。

    被包围之中的柳成林,终于清醒过来了。

    作为一名有经验的沙场宿将,他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准确地判断出了他现在无法完成突围。他需要尽可能地集结更多的兵马在一起,才能坚持更长的时间。此时,他的身边,只有大约两百名亲兵,而更多的兵马,此刻已经被敌人分割包围。

    “跟着我,杀!”柳成林撇了一眼战场,提起红樱枪,杀向了左前方一股被包围正在苦苦支撑着己方小部队,他们大约有不到百人,此刻集结成了一个圆阵。

    不得不说,在这样的双方绞杀在一起的乱战战场之上,武将个人的勇力,当真是具有决定性的力量。柳成林硬生生地凭着自己个人的武力,杀出了一条通道,将这一部分人马救援了出来,加入到了自己的队伍之中。

    然后他再次转向,一次次地杀向被包围的自己的士兵方向,将一队队或多或少地士兵救了出来,当他身边汇集了约千余名士兵的时候,惊惶失措的士兵们,终于也有了主心骨而慢慢地稳定了下来。

    他们集结成了一个圆阵暂时稳定了形式。

    也就是这个时候,稳定下来的他们也终于看到了李德所部的旗语,当然,也看到了李德的骑兵正从战场的一边划过。

    李德的意思很简单,柳部固守待援,等待候方域的兵马来后里外夹击,而他,则去截断对方后路。

    几乎是瞬间,柳成林便明白了李德的意思,冷静下来的他,也看清楚了战场的局势,包围他的敌人有卢龙军队,有坞堡乡兵,但更多的,更是手持各种五花八门工具的农夫,里面竟然不乏白发苍苍的老者,身材壮硕的妇人。

    敌人这是想痛打落水狗啊!

    可老子即便落难了,也是一只下山猛虎。

    “列阵,坚守。”他举起了手中的长枪,千余士兵瞬息以他为中心,布成了一个内外两层的圆阵,柳成林更是召集了一支大约五十人的悍勇之士,随他组织成了一支突击队。在坚守的同时,他带着这支五十人的队伍,不时从圆阵之中杀出,给予敌人迎头痛击。

    冯伦或者在武力之上远远不如柳成林,但他的经验同样丰富,但今天,他也走眼了。一般的情况下,仗打成这样,便是胜者大胜,败者惨败,对于史家坞的坞主史奎倾巢而出追击敌人的做法,最初他还认为是杀伐果断,极有决断力,做法简直太妙不过了。

    但当他看到柳成林竟然在绝境之中稳住了阵脚,那些本来失魂落魄的武威士兵竟然在一点一点地回魂的时候,心头就有了一丝不妙的感觉。哪怕他现在在兵力之上,是对面柳成林的十倍有余。

    柳成林最多还有一千余人,但他所有人加在一起,现在只怕超过了两万。但当柳成林的千余甲士终于组成了军阵之后,他便知道事情有些麻烦了。

    接下来,他便看到了先前早就溃散了的敌人骑兵,居然又阵容齐整地杀了回来。

    最大的问题是,他们不是来援救柳成林,他们直奔自己的后路去了。

    自己的后路之上是什么人?连乡勇都不是,全都是那些手持各色武器的史家坞百姓。

    他的心头顿时一片冰凉。

    “全力进攻,进攻!”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迅速拿下柳成林,方能扳回局势。现在他的精锐力量与柳成林一样,处在包围圈的最中间,即便是他想退,也退不了。拿下对方主将,才是现在唯一的全胜之道。

    李德的骑兵,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从后方切进了战场。别说是普通的百姓了,便是训练有素的军勇,面对骑兵都是心中忐忑,需要仰仗严整的军队,密集的远程武器一起与骑兵抗衡,这些普通的百姓,拿什么对抗?

    霎那之间,包围圈的外围便血流成河。

    冯伦的绝望不仅仅是武威骑兵开始在后方屠杀,更可怕是,在远方,另一支武威步卒主力正在迅速地赶向战场。人数起码也在千人以上。

    “驱使乡勇向前,我们主力退后。”他压低了声音,吩咐身边的副将。作为一名主将,他当然是眼观六路,耳听四方,但那些普通的乡勇,百姓,却并不能对战场形式有整体的把握,此刻还以为胜卷在握呢!

第三百二十八章:逆转

    一场双方将领呕心沥血,费尽心机盘算的战争的胜负,有时候却取决一个压根就不起眼儿的小小的事件。

    经验丰富的将领,有时候是财富,但在一些特定的时候,经验反而成为了一个灾难。虽然这样的事情并不多见,甚至可以说是罕见,但却并不是从不出现。

    冯伦是老将,经验极其丰富。在他过往一辈子的战事之中,当仗打成这样的时候,敌人基本上就丧失了战斗力了。像今天这一战,武威军的损失甚至超过了他预估的程度。

    柳成林麾下只有五千甲士,两个曲过渡河作战,就算没有全军覆没,也所剩无几,他的主力中军被十数倍的对手包围,被分割成了一块块互相并不联结的战斗小集团,就算他们再厉害,终究也是被吞没的下场。

    李德的骑兵炸了锅,就算能重新集结起来,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办到的事情,而等他重新集结起来之后,整个战场便大局已定。

    冯伦要的是击败柳成林的主力,事实上他也做到了。

    以冯伦多年战斗的经验看,剩下的,便是收割战功的时候,这场战斗,大局已定。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一次对阵的武威军,与他以前碰到的军队有着很大的不一样。

    首先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便是武威的骑兵。

    在经历了最初的炸营之后,这些本来已经溃散的骑兵,竟然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恢复了建制,而更可怕的是,他们的领兵将领脑袋极其清醒,哪怕是柳成林危在旦夕,他也并没有急着去援救他们的主帅,哪怕是到了这一个时刻,他想的依然是谋求战斗的胜利。

    近两千归建之后的骑兵,对于现在的战场来说,是一股致命的力量。

    第二个意想不到,便是柳成林的主力中军,在绝境之中迸发而出的巨大的战斗力。将是军之胆,柳成林个人的武勇在这一时刻,极大地稳定了军心。这使得冯伦想在最短时间内歼灭柳成林主力中军的希望化为了泡影。

    他们就像是大海之中的礁石,一次又一次地被巨浪淹没,却依然傲然挺立,那面柳字大旗,始终未曾倒下。

    第三个没有想到的便是柳成林留守大营的那支军队抵达战场之后,同样没有选择去援救柳成林,而是径直扑向了史家坞。

    对方的表现,出乎了冯伦对于过往碰到的所有军队,甚至于包括他们卢龙军的认知,而这认知之上的盲点,便导至了他指挥上的失误,倾尽全力的一击,变成了此战最大的败笔。

    李德指挥下的骑兵,此刻成为了战场之上的死神镰刀,所到之处,血流成河,那些仅仅仗着血气之勇而冲出来的史家坞堡普通乡民,在这些训练有素的军士面前,比起羔羊也强不了多少。即便是那些乡勇,面对骑兵的冲击,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逃。

    让冯伦胆寒的是,这支骑兵的作战思路相当的明确,他们不是一插到底,而是转着圈子的在外围驱赶,杀戮,将更多的人往战场中心驱赶,这相当于给处于战场中心的武威军主将柳成林增加了更多的压力。

    冯伦甚至认为这名骑兵将领是不是与柳成林有仇,因此想借着这个机会干掉柳成林。但这个想法,也只是在他的脑袋之中一闪而过而已。他知道柳成林在武威军中的地位,他可是武威节帅李泽的大舅子,而这名骑兵将领出身于李泽的嫡系部属,绝无可能有想置柳成林死地的念头。

    排除这一个,那就只能说明,这个叫李德的人对于柳成林能够坚持住有着绝对的信心,也不担心事后柳成林会找他的麻烦,而他如此做的唯一目的,就是掩护另外一支由候方域率领的武威军队夺取史家坞堡。

    如果放在平时,千余人的一支队伍自然是不可能拿下坚固险峻的史家坞的,但此时此刻却不一样了,史家坞已然成了一个空壳子,所有能战斗的人,此刻都集中在了战场之上,而他们,却被这支骑兵给拦在了唯一通往史家坞的通道石桥的一侧。

    眼看着候方域指挥下的军队接近了石桥,冯伦绝望地吼叫了一声,转身带着他的精锐,向着上游方向跑去。

    史家堡主史奎也终于发现了战场之势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经被逆转了过来,柳成林的中军所部,那个小小的圆阵离他并不远,看起来风雨飘扬,却始终毅立不倒,而另一支武威军已经越过了石桥,直接对坞堡展开了攻击,而他们与坞堡之间,却还隔着一支武威骑兵。

    外围的乡民已经彻底溃散了。触目所及之处,尽是惊慌逃亡的乡民和乡勇。

    这就是正规军和杂牌之间的差距,一支正规军哪怕是遭受到严重的创伤,但只要首脑还在,他们总是能在一定的范围之内组织起有效的反击,而杂牌打顺风仗的时候勇猛无比,一旦遭受挫折,再英明的将领也无力回天。

    史奎看到冯伦跑了。

    他愤怒地大叫起来,集结了身后所有能集结起来的力量,转身向着史家坞堡跑去,他要去救援史家坞。

    冯伦不是往坞堡方向前进,他逃跑了。但他史奎不能跑,这里是他的家,是他的一切,失去了史家坞,他什么也不是。

    李德势如疯虎,手里的长矛已经折断了,横刀也已经砍卷了口子,他随意地在战场之上捡了根长矛,然后毫不留情地将拦在他面前的所有人捅死,或者砸死,不管这个人是白发苍苍的老者还是稚气未脱的半大孩子,不管这个人是在凶狠地向他扑来还是惊恐地跪地求饶。

    这一战,他们的损失太大了。

    石桥边,堤岸上,河滩里,到处都散落着武威军士兵的尸体,河水已经变成了红色,上面半浮半沉着不少的尸体,而河的对岸,应当是重灾区,他简直就不敢相象,那是整整两个曲的兵马啊。

    一支大约千余人的尚有建制的兵马迎头而来,飘扬的旗帜说明了对方的身份,那是战场之上另一个极有身份的人,史家堡的堡主史奎。

    原本打算去追击冯伦的李德立刻便放弃了原先的想法,冯伦在逃跑,而史奎前进的方向,却是去回援史家坞,孰轻孰重,自然一目了然。

    一声令下,本来分成了一支支小队作战的骑兵顷刻之间再一次合拢,前方堵截迟缓对方前进的步伐,左右两翼则不停地试图截断这支队伍,然后在对方的屁股之上再缀上了一支骑兵不停地尾随攻击。

    堵截的骑兵边战边退,侧翼的却是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猛烈的冲击,每一次成功地咬下一段之后,立刻便于后方的骑兵通力合作,将被咬下来的这一段吃干抹净,史奎的队伍的确在前进,但前进的队伍人数却在急剧的减少,当史奎终于看到石桥的时候,他的身边已经不足百人,而拦在他前方的骑兵,却是密密麻麻地将石桥堵死了。

    “活捉史奎,我要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李德将手里断了刀头的横刀狠狠地向着前方掷去,顺手又从身边一名骑兵手中接过了一把新的长矛。

    两腿一夹战马,箭一般的向前窜了出来。

    此刻,整个战场之上,随着史奎返身,冯伦逃窜,被围着打了半天的柳成林终于缓过气来了,虽然此刻他的身边已经不足八百人了,但对付那些已经完全失去了建制,失去了勇气,失去了首领的乌合之众,却是完全足够了。

    柳成林对击杀那些普通乡民并没有兴趣,仅剩下的八百余人径直杀向了史家坞方向。

    候方域轻而易举地夺下了原本在他们看来似乎坚不可摧的坞堡,坞堡之上,代表着史家的旗帜被一刀砍下,武威军的大旗缓缓升上高空,战场之上,所有的武威军都兴奋的大叫起来。今天他们虽然损失惨重,但胜利,终归是归了他们。

    已经麻木的他们此刻没有时间去回味这场苦涩的战斗,也来不及去追忆他们逝去的战友,此刻,他们的脑子里,就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个念头,杀死面前所有的敌人。

    战争,能将所有人都变成疯子。

    冯伦所部,从武威军眼中消失了踪迹,能跟着他逃跑的也只有数百人了。先前与柳成林部苦战,最后围剿柳成林时,他的军队也是主力,损失不在柳成林之下。

    而武威军此刻也并没有心思去追击这支逃走的卢龙军,史家坞堡才是他们的目标,拿下这里,便打开了进军莫州的通道。

    史奎自杀了。

    在柳成林亲率的队伍杀到他跟前的时候,他绝望地拿刀抹了脖子。他很清楚,如果自己落到了武威军手中,只怕想死都难。

    今天这一战,武威军死伤惨重,这笔帐,只可能记在他的身上。

    随着史奎的自杀,战事也终于落下了帷幕,战败者自然成了丧家之犬,但最终的获胜者却也没有任何喜悦的表情。

第三百二十九章:新事物

    李泽默默地盯着院子里头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木桶,此刻,木桶的盖子已经被揭开了,一股难闻的气味在院子里飘荡。

    李泌如临大敌,初时那个木桶被小心翼翼的抬进来的时候,她甚至指挥甲士们在李泽的面前,立起了一层厚厚的盾墙。

    这是从史家坞堡运送过来的。

    史家坞一战之后,柳成林特地差遣李德回来向李泽汇报这一战的详细经过。那一战,如果不是李德的当机立断,没有候方域的坚定不移,能不能拿下史家坞堡还得两说。实则上在那一刻,作为主将的柳成林,的的确确有那么一阵子完全是丧失了指挥的能力了。

    是李德的行为,唤起了他作为一名沙场宿将应该具备的能力。

    派李德前来,也是对李德的大力褒奖,在柳成林给李泽的行文之中,此战的首功,给予了李德,次功,给予了候方域,至于重伤的柳长风,当场战死的袁刚,也都被柳成林记下了战功,在柳成林的行文之中,这一战唯一的一个有过的人,便是他自己。

    这一战,千牛卫右卫兵马,损失了三千余人,当初进驻瀛州的五千甲士,损失泰半。

    要说李泽不心疼那是不可能的,这五千甲士,可是从数万大军之中挑选出来的精锐,如今,就这样没了。

    但现在显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在得到消息的第一刻起,李泽便立即下令深州的李睿立即提深州三千甲士进入瀛州,同时,又下令沧州的陈长安率领其麾下刚刚整编完成的三千甲士亦到柳成林麾下听命,而另一员大将陈长平,因为先前在石壮麾下,想要抵达瀛州还需要时日。

    柳成林虽然打下了史家坞,但接下来,他便要面对莫州邓景文的反扑,史家坞又成了他们必守的一个要点,好在这一战之后,史家坞保存良好,倒是方便了武威军的进驻。

    李泽站起身来,推开了身前的甲士以及盾牌,大步走向院子中间的那桶造成右卫兵马损失惨重的元凶。

    “节帅!”李泌想要拦住李泽。

    李泽摆了摆手:“如果他真要爆炸,这一桶足以将这个小院扫为平地,几块盾牌是拦不住的,而且这个东西,只有在被密封的情况之下猛烈燃烧才有可能出现猛烈爆炸的状况,现在它已经被打开了,虽然烧起来还是会很凶,但却炸不起来了。”

    李泌有些不太相信,节帅也是第一次看见这玩意儿,怎么就说得如此笃定呢!她狠狠地剜了一眼李德。

    要是晓得李德抬进府来的是这么一桶玩意儿,她是决不会允许李德进府的,就算想让节帅了解这东西,弄一小桶进来也就够了嘛。

    李德此时也似乎才反应过来,在李泌的瞪视之下,有些讪讪地低下了头。

    李泽知道这东西,但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东西。

    猛火油。

    而且是经过秘法炼制之后,形成了巨大杀伤力的猛火油。

    先前李德是真没有想到,猛火油会出现在战场之上,而且是他的对手先拿出来的。

    站在这桶猛火油的面前,他思索了好一会儿子,这才挥手让人抬了下去。

    “抬得远远的,不许留在府里,派士兵严格把守,不许有一丝儿的火星靠近!”李泌一迭声的吩咐着,她是绝不会允许这个危险玩意儿在留在节帅府里的。

    李泽一言不发地走进了书房,李德也紧跟着走了进去。

    “柳成林的报告我看了。这一战,你的表现的确可以用惊艳来形容,柳成林许你为首功,倒也不错。”李泽道。

    李德低下了头:“战死了如此多的兄弟,李德哪里还敢要什么功劳?”

    “所以你们就在进入了史家坞之后,大开杀戒?”李泽敲了敲桌子:“超过车轮高的男子,尽皆被杀,只消拿过武器的女子,也尽数被杀,我听说河水十几日都是红色的。”

    李德卟嗵一声跪了下来:“公子,这一战,我们死的兄弟太多了,柳长风重伤,到现在都还没有苏醒,袁刚,只找回来了一个脑袋,而在最后,他们史家坞的人,也的确是不分老少都追杀了出去的。”

    李泽有些烦恼了摆了摆手,“罢了,杀了也就杀了,但此风不可长。你回去告诉柳成林,他的云麾将军降一级,但不是因为他打史家坞死了这么多的士卒,而是对他下达杀俘令的惩罚,当然,对外的通报之上仍然会如是说降级是因为此战损失过大。你也别想要什么功劳了,算是将功折罪吧!”

    “是,公子。”李德连连点头。

    “伤残的士卒,就在瀛州安置吧。”李泽接着道:“将史家坞那些留下来的妇孺配给他们其中的未婚者,给他们分田地,分牲口,分房屋,抚恤金迅速到位,好生地安置他们,这一战虽然胜了,但对于整个右卫的士气还是打击极大的,需要从另一个方面将士气重新鼓舞起来。”

    “是。”

    “义兴社的工作也紧跟着介入。告诉那里负责这一块的义兴社负责人,这些伤残的士卒,要过得比一般人更好一些。义兴社要密切地关注,介入。”

    “回去告诉柳成林,接下来的时间,他需要休养生息,恢复士气,尽量消减这一战的影响。哪怕邓景文来攻,也要以防守为主,不要急着攻出去。”李泽叮嘱道:“将不因怒而兴兵,希望他牢记这一次的教训,一个错误的决定,便会有许多人的生命因此而消失。这一战,如此明显而拙劣的计策,居然让敌人功成,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小瞧了对手。张仲武在十余年前,荡平了契丹边患,其麾下兵马,哪怕是那些名声不显的将领,又有那一个不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末将记得了。”

    李泽挥了挥手:“好了,你下去吧,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过去的不少兄弟想必也在惦记着给你接风,休息两天,便回瀛州去吧。”

    “是,那公子,末将便告辞了。”李德恭敬地单膝跪地给李泽行了一礼,这才爬起身来,出了书房,与迎面而来的田波擦身而过,两人互相点了点头,便交错而过。

    走进书房,田波将一叠纸放在了李泽的面前,回头看着李德远去的身影,笑道:“公子,这些秘营的小伙子们,一个个都成长起来了,当真让人欣喜。”

    李泽笑了笑,田波曾经主管过这些人很长一段时间,便像是一只老母鸡照看一群小鸡一般,现在这些小鸡,慢慢地长成了翱翔天空的雄鹰,他自然颇有成就感。

    “还不错!”李泽点了点头,拿起那些纸张,“那人招了?”

    “根本就没有用刑,只是让他看了看那些刑具,此人便召了,就是一个普通的江湖术士而已,在史家坞的时候,偶然发现了这种特殊的油脂,此人加以炼制之后,便具有了一定的威力,史家堡主史奎觉得这东西不错,便将他留了下来专门弄这东西,有目前这样的威力,也是这家伙研究了四五年的结果。此人已经将如何炼制这种东西全都写在了纸上。”田波道。

    “史家坞有这种原油?”李泽道。

    田波点了点头:“有,距离史家坞不足十里,便有一处他们称之为火谷的地方,寸草不生,地里常常涌出一种黑色的油脂,这种东西,便是利用这种黑色的油脂提炼出来的。”

    李泽摇了摇头:“山野之中,常有遗泽啊!柳成林恐怕怎么也想不到,一举坑了他数千甲士的猛火油,居然是被一个江湖术士弄出来的。”

    “公子,据这术士讲,冯伦到了史家坞之后,便将这猛火油的提练方法给要了去献给了张仲武,据这术士交待,似乎在延州,营州等地,有些地方,也有这种黑色油脂从地下涌出来。”田波有些忧虑地道:“也就是说,卢龙人很可能会在将来拥有大量的这种猛火油。”

    李泽点了点头:“不要紧,这种东西想要形成史家坞那样猛烈的爆炸,需要很多条件,一般情况之下,他也就是一种特别的纵火物,当然,这种火烧起来后,水是无法扑灭的。只有等他自己烧尽。”他挥了挥手中的这些纸张,道:“现在,我们也快要有了,回头让柳成林从那个什么火谷多运一些原油脂回来,用这个术士的方法来提炼一番。看看这个术士说没说假话。”

    “是!”田波道:“那这个家伙便还要养着了?”

    “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看看能不能将他招揽过来,这样的人,也算是难得的人才了,此人研究这玩意儿多年,应当颇有心得。”李泽道:“如果能为我所用,我们说不定能在这东西的运用之上,远远地超出张仲武。”

    李泽很清楚,现在这所谓的猛火油,还只是稍具威力,如果真能提炼出后世那种类似汽油的东西来,那威力可就非同小可了。

    “一个江湖术士,本身并没有什么立场,招降他应当问题不大。”田波道:“柳成林总算在杀红了眼睛的时候,还知道将这个家伙一家子给留了下来,也算是不容易了。”

    “对了,高象升去河东已经有一段时日了,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吗?”李泽突然想起一事,问道。

    田波有些惭愧:“公子,高象长是我们这一行的大行家,我比不了他,一进入河东,他便消失了,我的人跟丢了他,再也找不到他的踪迹,我只好传信让人在太原守株待兔地等着他,他要去见高骈,总是要去太原的。”

    李泽点了点头,相比起柳成林在瀛州的这一战,他更加关注高骈的河东。

第三百三十章:脱胎换骨的耶律奇

    耶律奇尽情地纵马奔驰着,满心喜悦的他,好久没有这样尽情地驰骋了,离开他的部众、他的族人大半年了,虽然铁勒不时会有信件送到他的手中,述说着一切都安好,但他总还是有些不安心的。

    一是担心李泽当初对他的承诺能不能兑现,二来也担心他的部众会不会桀骜不驯与武威派去的人发生冲突,他太清楚自己麾下的那一帮家伙了,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这一次他随着李泽过洛阳,上长安,总算是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繁华,什么叫做天朝上国,与那些地方比起来,自己以前呆的地方,当真只能说是化为之地了。以前只是听人说起过那些地方的富有,但真正见识到了之后,他才发现,那些传说,当真是不能及现实之万一。

    原本以为张仲武过的那种日子便是天上神仙一般的生活了,到了洛阳长安,见到了那些高官显贵们的生活,才知道,张仲武在这些人的眼中,也不过是一个边鄙之地的土包子而已。

    现在,他也是大唐朝廷正儿八经的官员了,当然,准确地说,他现在是武威节帅、千牛卫大将军李泽帐下正儿八经的将官了。

    正五品下的游击将军。

    武邑大会结束之后,他便一心思归,不料又被节帅给摁到了武威书院里,说是要他去学习一下大唐的文化知识,作为一名契丹的贵族头人,耶律奇会说唐话,也能写唐字,当然也读过不少大唐的书,本来以为这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但当他真正在坐到了课堂之上,听着那些先生们正儿八经的开讲之时,他这才傻了眼。

    敢情自己啥都不会。

    这就让人痛苦了。

    原本以为自己夹着尾巴做人便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岂料上头的教授们似乎一个个盯上了自己,上课关心,下课关怀,每每提问必有自己,每每讨论也总是会让自己发言,上课不够课后还要来给自己开一开小灶,直让自己过得生不如死。

    不过这种高强度的压迫式学习,却也让耶律奇当真学会了不少的东西,至少,他现在对于大唐文化有了一个囫囵的认知,对于大唐的律法也有了一个模糊的了解,当然,对于大唐的礼仪认知更深。因为教授礼仪的那位先生,每每都是拿他来作为示范的。

    他在武威学院唯一享受的特权,便是可以不上射,御这两门课,即便被拉去了,也是作为先生来给其他人传经授道的。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虚荣心,耶律奇觉得自己这一个月的时间当真是熬不下来的。

    所幸的是,瀛州战事爆发,柳成林虽然打赢了仗,但损失极大,节帅开始大规模调兵遣将往瀛州调派兵马,自己也被征召,将率领一千骑兵进入瀛州,归并于游骑将军李德麾下。李德为正,他为副。

    耶律奇其实很想带更多的兵马前去瀛州,但节帅却只允许他带领一千人前去。理由让耶律奇也很感动。

    李泽告诉他,悉万丹部刚刚在德州博兴县安下家来,需要更多的青壮来安居乐业,要为老弱妇孺创造一个更加舒适的环境,一千名精锐已经足够,剩下的,要用来建设家园。他是将悉万丹部视为自己的子民的,而不是一群打手。

    这番情真意切的话,说得耶律奇差点掉下泪来,当即便表示会率领族中最为精锐的一千健儿奔赴前线,去建功立业。

    以前在张仲武治下的时候,耶律奇是不情愿多出兵的,因为每多出一名士兵,族中便多出一份负担,出征的士兵所需的一切,都是需要自己部族拿出来的。而这些青壮士兵走后,留下的老弱妇孺生活也就更为艰难。但在张仲武的高压之下,他又每每不得不倾巢而出。

    但到了李泽治下,却是拨开云雾见青天。

    他出兵一千,这一千人是能拿正式军饷的,除了马匹是他们自备之外,其它的如衣物,甲胄,全都由武威节镇供给,粮草亦由地方提供,他们要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奋勇作战。

    随他一齐护卫李泽去长安的十名勇士,没有了七个,他们战死在了孟津渡。这一次他便携带了武威节镇给这七名士兵的抚恤,每人一百贯的抚恤费用,现在正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马车之上叮当作响呢。除去现钱的补偿之外,武威节镇对于战死士兵其它的补助就更加地丰厚,战死者的家人,将免除徭役,免除赋税直到家中子女十六岁成年之后。家中如果有遗孀,只要不改嫁,便可以一直享受这样的免除,如果家中有老人而且没有兄弟的,也将一直免除。

    这是以前耶律奇想也不敢想的。

    在张仲武麾下,死了就是死了,啥也没有。每到这个时候,便需要耶律奇这位族长自己掏腰包来抚恤族人。战事频繁,死伤众多,也弄得耶律奇这位堂堂的族长,过得比起大唐这边的一个普通的地主都还不如。

    但以后,这些都有武威节镇承担了。

    敢问有这样的长官,耶律奇怎么能不为其奋勇而战呢!怎么能不对其死心塌地呢!

    “族长,来迎接我们的人到了。”一名护卫看着前方一支奔腾而来的兵马,大声地欢呼起来。

    耶律奇勒马而立,片刻之后,一支百余人的旗仗鲜明的队伍便到了他们的跟前,看着这支队伍,耶律奇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还是自己部族的骑兵吗?

    崭新的袍服之下,罩着鲜高的胸甲,腰胯弯刀,背着长弓,一个个看起来面色红润,精神焕发,为首一人,正是铁勒。

    “族长,您终于回来了!”铁勒策马向前,在马上以手抚胸,欠身为礼。

    “铁勒,这是?”他指着那些骑兵,问道。

    “数天之前,沧州别驾押送了一批军械物资抵达了博兴,说是族长即将归来,将率一千勇士出征,这些,便是给出征勇士们配备的军械。”半年不见的铁勒,穿着打扮看起来完全便是一个唐人了,也长胖了不少,笑咪咪地解释道:“族中的好汉们可都是红了眼睛,僧多粥少啊,铁勒没办法,只好让他们比武较技,胜者为先。整整三天功夫,才选出了一千勇士,就为了这,还天天有小头人跑到我哪里去撞木钟呢,说是他们出的人少了。”

    耶律奇大笑:“谁让他们平时不勤练武艺,这一次为节帅出征,自然要挑最好的,最棒的,铁勒,你做得很好。”

    “族长满意,我便放心了。”铁勒道。

    两人并辔而行。

    “部族里这半年来过得如何?”耶律奇问道:“节帅当初答应的事情,可曾一一兑现?”

    铁勒一笑道:“族长,这一次回去,只怕你就要不认得咱们的部族了。”

    “是吗?”耶律奇道:“这么说来,大家都过得挺好?”

    铁勒一指那百余名骑士,笑道:“您只需看一看他们的模样就知道了。”

    耶律奇撇了一眼那些红光满面,精神抖擞的骑士,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是他映象之中部下精神面貌最好的一次了。

    一行人不再多言,只是纵马而行。

    小半个时辰之后,四新河那鳞鳞的河水便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耶律奇勒马而立,河面之上,一条小船悠悠地飘荡着,船夫头戴着斗笠,站在船尾,手握撑杆,却任由小船自由自在地飘荡,而在小船的周围,密密麻麻的全都是浮水而行的鸭子,不时能看到一只只鸭子一个猛子扎下去,然后再浮上来。

    “我们养了上万只鸭子,每天光是下蛋,但有数千颗。”铁勒笑吟吟地道:“我们与供销合作社签定了协议,每天都会有车马行来我们这里运走这些鸭蛋,其实还有鸡蛋等,鸡我们养得更多呢!族长,现在每天光是鸡蛋鸭蛋,都能给我们带来不菲的收入呢!”

    踏上河上的木桥,过了四新河,耶律奇看到在河边不远的高处,建着一排排的茅舍。茅舍之前,果然有大群的鸡子正在草地里欢快地啄着虫子吃,走过这片草地,偶尔还能看到有零星的鸡蛋散落在草从之中。

    “鸡鸭不但能下蛋,等过上两年下蛋不成了,便能卖鸡肉鸭肉,便是羽毛,供销合作社也收走呢,大羽能做箭羽,小羽以及绒毛,说是可以制作衣物,反正我也不太懂这些,只要能将他们变成钱,就是极好的了。”

    “怎么没有看见牛羊?”耶律奇问道。养惯了牛羊的他,看不倒这些牲畜,心里总是有些不停当。

    “博兴县虽然地盘不小,但大片的良田还是要耕作种植的,所以像我们以前那样放牧是不可能的了。义兴社派来了很多的这方面的行家,现在我们倒是改了不少过去的习惯。”铁勒笑着道:“牛羊现在大半倒都是圈养了。分成了好多类,反正光长肉的品种,就是圈养,这样长肉快,其它的都是划定一些牧场散养着。”

    “走,去看看!”耶律奇一带马缰,向着奔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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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踞东方,傲视世界的盛唐,有着包容天下的广阔胸怀,物产丰富,交通天下,人文荟萃,种族融合,通商通海于四邻远邦,文治武功矜伐于欧亚大陆,正是因为这个大帝国的崩溃,使得我们的中华文明陷入到了一个充满暴力,血腥和动荡的残酷时代之中.在其后的五代十国是一个上下失矩,四分五裂,乱象丛生,有枪就是草头王的血腥时代.李泽来到末唐时期,他想要做的,就是找回盛唐之景象,重谱一曲盛唐之歌寻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寻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寻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