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送人头
一万神策军,将进入合镇之后的武威节镇,成为李泽的直属部下,参与对张仲武叛乱的镇压。这是李俨的条件之一,而李泽,竟然也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朝廷伸手的意图从来没有熄灭过。”公孙长明笑道:“这恐怕也是朝廷之中,那些对节帅你心有疑虑的人的一招棋,节帅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
当初张仲武初叛之时,朝廷便想由陈邦召率部进入北地,但遭到北地节镇们的断然反对,以成德为首,组织了横海,振武率先发起攻击,其意便在阻止朝廷向节镇插手,当然,最后因为振武的反叛而使得成德遭遇到了重大损失,而朝廷的意图也因此遭到挫败。
现在,因为合镇,他们倒是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当初想得而不可得的机会。
“此一时也彼一时!”李泽道:“那时的我们,担心朝廷兵马进入会攫取主导权,但现在则大不一样了,他们到了武威,也只能是我的属下,由我来指挥。在我看来,这可是朝廷在给我送军队,送装备呢!一万神策军,总比我们重新训练普通民壮,府兵也来得更容易一些,战斗力也更可靠一些”
“朝廷朝不保夕,这支神策军此一去,再回来之时,只怕便已是山河变色了。要是朝廷压根儿就没有了,那这支军队,可就真变成节帅你的了。”公孙长明道:“的确是此一时也彼一时。统兵将领是谁?”
“公孙先生何不猜上一猜?”
“这可就不好猜了,陈邦召现在担负着关中的守卫重任,秦昭在元从禁军的首领,皇帝的这两位亲信,是断然不会离开关东的。”公孙长明摇了摇头。
“统兵人选的问题之上,倒是与皇帝一番好生地讨价还价,最后确定了由黄门侍郎薛平统带这支神策军去武威。”李泽笑咪咪地看着公孙长明。
公孙长明先是一怔,接着大笑起来:“这的确是一个好人选,首先此人在道德之上是绝无瑕疵的,再者,他可是延平郡王薛嵩的儿子,家学渊源,统兵打仗也不陌生,想必薛嵩也给他的儿子留下了一些班底。”
“关键是此人到了武威之后,以后在昭义生变的时候,他便是一颗关键的棋子,可以用来牵扯昭义,甚至可以利用他在昭义占得一些先机。”李泽点头道。
“此人对于朝廷……”公孙长明问道。
“薛平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对于形式的判断非常准确,此人十二岁的时候,便能毅然地抛弃昭义节度使的位子而将其让给其叔父,便充分说明了这一点。”李泽笑道:“我喜欢聪明人,因为他们总是能正确地找到自己的最大利益点。所以公孙先生完全不用担心他。”
“既如此,那就万事大吉了。”公孙长明道。
“此番上长安,我们的目的基本上全部达到了,三镇合并,我们拥有了正大光明的名义,得到了二千匠户,可以弥补我们武威镇在这方面的不足,使得我们在各个方面的技术,将会得到长足的进步。得到了章回等大儒的加盟,将为我武威源源不绝地培养出合格的官员,同时也在洛阳有了经济上的桥头堡可以立足向南方渗透,千牛卫大将军府的设立让我们在长安有了一支武装力量来应对突变,还意外地得到了一万神策军,可谓是超额完成了任务!”李泽心满意足地道。
“不不不,还有另外一件大事没有办,这才是重中之重!”公孙长明却是连连摇头。
“还有一件大事?”李泽讶然反问。
“当然,节帅的终身大事,这岂不是最大的一件大事吗?”公孙长明笑道。“接下来,我们可就要竭尽全力来操办这件大事了。”
李泽闻应亦是一笑。
不管怎么说,成婚都是一件大事,不管是天皇贵胄,还是普通百姓,都是要认真操办的。当然,具体到他身上,到是不需要他自己操多少心了。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等等一系列流程,自然有母亲亲自过问。王夫人自觉在李泽年少时候对他关心过少,这一次却是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热情,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些都只是一些过场而已,但她也做得无比认真,一丝不苟。
李泽与柳如烟的婚事,两情相悦的成份倒是要更少一些,而政治意味则显得更浓了许多。利用这场婚姻,李泽将柳成林与他的部下牢牢地绑上自己的战车,而现在,皇太后也插手进来,给了柳如烟一个大大的恩典,直接将柳如烟收为了义女,晋封为郡主,如此一来,柳氏的门楣可就大大提高,不再是柳氏高攀,而是下嫁了。
试问在这样的形式之下,那个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在这些流程之中出幺蛾子呢?打个比方说在问名这一环节之中,要是谁敢说李泽与柳如烟八子不合,命中犯冲相克,只怕这个人立马就会掉了脑袋,然后换一个名气更大更有说服力的人来力证两人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王夫人为了操办这六礼,甚至将在洛阳的屠虎也招到了洛阳,屠虎一向是在外面跑的,这些流程环节,却是熟悉无比,更重要的是,王夫人需要屠虎为她准备一些拿得出手的新颖而不落俗套的礼物。
而聘书,礼书,迎亲书李泽本来是要请公孙长明捉刀的,却不想章回也到了长安,粗壮的胳膊一挥,公孙长明便被他扒到了一边,这三书,章回章大儒要亲力亲为。在这件事情之上,公孙长明还真没得可争的,说起来在士林之中,章回的名声可比他要大得多。更重要的是,公孙长明打不过章回。纵然想要争上一争,一看章回那粗壮的身胚,公孙长明便只能咽下这一口气去。
公孙长明一生真是没吃过什么瘪,除了在章回面前。因为跟章回较量,他是说也说不赢对方,章回与公孙长明论道,每每都是先将事情拔高到一个无与伦比的高度之上然后再与公孙长明讨论,公孙在这一方面,只能输得一塌糊涂,而打,就更不用说了。除非他把梁晗带在身边。
对于章回参与到李泽的婚事中来,王夫人自然是兴高采烈的,这可是将儿子的婚事在无形之中又拔高了好几个档次。
憋着一口气公孙长明,只能再一次地把他的热情投入到了千牛卫将军府的建设之上去了。千牛卫大将军府的文武官员的配置是齐了,但朝廷答应的士兵却还在征召之中。
李泽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在成婚这件事情之上,他除了等着做新郎之外,其它的事情,他是完全插不上手的。
看着母亲与章回两人商讨着一切细节,李泽亦只有听着的份儿,听了一天之后,大感不耐的他,也与公孙长明一样,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千牛卫将军府征召士兵的事情之上。
征召士兵,李泽是有着很明确的要求的。
首先必须是要良家子。
其二,身体要强壮,经得起高强度的训练,这支部队,将来是要作大用的。
至于混迹长安的那些所谓的游侠,李泽是敬谢不敏的。
当然,千牛卫将军府给出的薪饷也是相当诱人的。
朝廷对于军官士兵们的薪饷是有着具体的规定的,在这个上面,千牛卫将军府并不能例外,否则在长安,还有那么多的其它军队,人嘛,不患寡而患不均,所以千牛卫将军府士兵的待遇优厚,更多的是体现在平时的衣食住行以及各类补贴之上。
而这笔钱,则是由李泽私人掏腰包。
这样一来,其它人也就没话说了。谁让李泽现在是武威镇的节帅呢,人家有地盘,有进项,财大气粗,愿意拿私人的收入来补贴士兵,其他的部队,便也只能干流口水而没办法了。
待遇的优厚,便使得千牛卫府的士兵这一职业转眼之间便成为了香饽饽,一千正兵,三千辅兵,竞争极为激烈。
而要想成为其中一员,考核的条件只有一条,那就是用拳头打出来。
整整二十天的忙碌之后,李泽看着挑选出来的一千正兵,三千辅兵,心中异常满意,这些人中的九成,以前都没有从军的经历,但一块白纸好作画,这样的人,对于李泽向他们灌输自己的作战理念更加有利。而这些人无一不是身体强壮之辈,这一点,可比他在北地征召的士兵还要强悍,毕竟这一次招兵的淘汰率太高,身体稍差的,早就被打下去了。
直接统率这支兵马的将领,是陈炳与褚晟。十名李泽的亲卫义从,进入这支军队担任中级军官,而基层的军官,将在随后的训练之中再被一一的挑选出来。
到了四月底,千牛卫大将军筹建全部完成,而李泽的婚事,也终于走完了所有的流程,五月一日,将会是李泽成亲的日子。
大将军府一天比一天装扮得喜庆起来了。
第三百零二章:接亲
李泽的婚礼,注定将是五月长安的头等大事,不管是从政治上来讲,还是从其它方面来讲。
从政治上来说,成德,横海,振武三镇合并为武威节镇之后,李泽一跃而成为北地最具权势的人物之一。而柳如烟被太后收为义女,晋封郡主,皇帝亲自赐婚,则标志着武威节镇与皇家的结盟。内有大义名份在手,外有强镇声援,可以说在这一时刻,羸弱已久的唐王朝终于迎来了一丝重振辉煌的曙光。
而从另一个方面来说的话,长安很久已经没有看到过如此盛大的婚礼了。主角李泽的故事,此时已经被无数说书人编成了话本,在长安街头的大小茶馆酒肆被宣唱,这里头,当然有着朝廷的推波助澜。
但李泽的故事,却迎合了无数人内心深处藏着的那一丝野望。
他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私生子,但却靠着自己的努力,在数年时间之内,一跃而成为北地强权人物之一,手掌生杀大权,一举一动,无不牵动天下人之心。
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节镇大帅,最为年轻的千牛卫大将军。
这是典型的乞丐变王子的故事啊!这样的故事,发然更能摧发长安人的无限遐思。李泽还没有露面,他的名声,便已经长安如雷贯耳了。
五月一日,一大清早,街头两边,便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而由秦昭统帅的元从禁军,身披红被,头簪红樱,虽然手持长枪大戟,但刀戟之上,却都裹着一层红布,似乎预料到了今日的盛大景象,包括京兆尹下辖的各部以及元从禁军,都做好了周密的安排和准备,将柳如烟家到大将军府的数条街道给封锁了起来。
好在两个坊区隔得倒也不远。
李泽身着大红喜袍,喜气洋洋的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一路前行,左右两侧,是章回与公孙长明两个人,身后,则是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
李泽不介意将排场整得更大一些,他现在更需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与皇家结盟了,他现在是皇室的铁杆心腹,而皇室也待他恩厚。这些操作,会随着今日的婚礼之后传遍天下,那么以后他做出一些什么事情来的时候,大家也都只会认为是当然之举。
想起这几日的光景,李泽便有些好笑。
婚礼日期一经确定,便被昭告了天下,这些天来,千牛卫大将军倒是一直在收礼。不仅是长安洛阳这些地方的豪门权贵,士绅大家,不管认不认得,有没有交情,统统都送上了一份厚重的礼物。
对于李泽这样的人物来说,你送了,人家或许根本就不记得你,但如果你不送,搞不好人家便惦记上你了。所以这样的事情,宁肯将一大堆钱财丢进水里,连响声也听不到一个,也是万万不能不送的。
一般人物送了礼,自然也就是大将军府现在实际上的管家陈炳出面接待一下,登记造册,道一声感谢,然后邀请一日来府里喝酒庆贺便算完事。但有些人,还必须得李泽亲自出面接待,比方说那些各地节镇差人送来的礼物。
高骈人在河东,但他的家眷却在长安,他的长子亲自送来了贺礼,李泽自然要亲自出面表示感谢。
再比如河中节镇,昭义节镇也都派来了心腹之人送上了贺仪,这些人代表着他们的主子而来,而他们的主子与李泽却是身份相仿的,李泽自然也要出面客气一番。
最让李泽感到好笑的是,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宣武节度使朱温,竟然也遣人送来了礼物,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厚重,一送便是十几车礼物,简直包罗万象。
当面喊哥哥,背后摸家伙,无外如是也。
当然,大家还没有撕破脸皮,李泽自然也是笑脸相迎。这些人上京,无外乎也就是借着这个机会来探探底,看一看李泽与朝廷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打算然后决定他们下一步的行径罢了。
在李泽看来,自己的婚礼过后,他们只怕要加快行动的步骤了,要不然真让自己扫荡了张仲武再回过头来,他们可就难做人了。
“李大帅。”正自想着心思的李泽,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尖叫,让他不由有些错愕地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随着一声兴奋的女子尖叫的声音,居然还有一物向着李泽直飞而来。李泽看得很清楚,那个尖叫的女子抡圆了手臂,一个不知是啥的物件,便向着他准确地飞了过来。
身后,骑在马上的李泌飞身而起,在半空之中手臂舒展,一下子便接住了那个物事,轻盈地落下地来,摊开手掌一看,不由愕然,竟然是一个绣工精致的小小香囊。打开一开,内里除了一截香料之外,再无他物。
李泌有些莫名其妙地将东西递给了李泽,又转头狠狠地看着负责今日警卫,此刻却又充当着迎亲傧相之一的秦昭。
“李将军稍安勿噪,这是长安的习俗。”秦昭笑道:“一般人,还没有这个待遇呢!”
秦昭的话还没有说完,刚刚扔出那个香囊的女子已是兴奋地大叫起来:“李大帅收了我的香囊啦!”
这一句话似乎是一个信号,忽儿之间,街道两边,无数的香囊,鲜花便如同下雨一般地向着李泽的队伍飞来,当然,他们的主要目标,还是李泽。
话说原本李泽并没有在公共场合露过面,大家今日来看热闹,一大半倒是因为婚礼的排场,还有对十七岁的少年节帅的好奇,但现在李泽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众人的眼前的时候,无数心怀春梦的长安大唐女子骤然发现,原来此人不但有才,更是有貌啊。
心下嫉妒那个将成为大将军夫人的柳氏女子的同时,便也豪迈地表示着自己对李泽的爱慕之意。
不过这样一来,李泽可就狼狈了。
纵然他身手不错,纵然李泌与陈长平两名亲卫使尽了浑身解数,却仍是拦不住这如雨一般扔来的东西,到得最后,两人也只是紧紧地盯着那些飞来的东西之中会不会夹杂着其它的不怀好意的暗物,但凡是香囊鲜花之类的,他们也只能呼之任之了。
顷刻之间,李泽便被无数的鲜花和香囊给砸了一个够呛。
更可恨的是,身边其它的人如章回,公孙长明却都是只哈哈大笑,两人甚至还接了几个香囊揣进怀里,惹来路边女子的一阵叫骂之声。
秦昭更是笑得打跌,路边负责警卫的那些元从禁军们,也丝毫没有去阻止的意思。
好不容易一路突出了重围,李泽已是冠歪袍斜了。
柳氏大宅已经近在眼前,李泽犹自心有余悸地拍拍心口,叹道:“长安女子太豪放了。”
“这也就是节帅少年英俊,英武多才,才让思春少女追捧,换作其它人,说不定会迎来阵阵嘘声呢!”章回大笑道。
柳家大门前喝在张灯结彩,但却是大门紧闭。
李泽翻身下马,踏上台阶,用力敲门,在他身后,公孙长明,章回,秦昭等人齐声大呼:“新妇子,快出来。新妇子,快出来。”
但无论他们叫得多响,大门仍然紧闭,屋内隐隐传来了吃吃的笑声。
李泌跨步上前,陈长平抱着一个大筐跟在后头,李泌从筐里捞出一串串的铜钱,隔着院墙便向内扔去。一连扔了数十贯,院内这才传来声音:“财是有了,可还有才呢!没才,我们新妇子可是不会出门的。”
李泽这边却也是早有准备,公孙长明大步向前,站在了门前,开口吟道:“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满面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
这是新娘恋家不愿出门,来接亲的新郎家开始摧妆了。
公孙长明一诗吟罢,大门却仍然毫无动静。
章回大笑上前,接着吟道:“石邑郡主贵,出嫁李帅家,天母亲调粉,日兄怜赐花。摧铺百子帐,待障七香车。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
柳如为烟被太后纳为义女,封石邑郡主,食邑便在石邑,章回这首摧妆诗可是巧妙地将柳如烟的身份给镶嵌了进去,不但说明了柳如烟现在的尊贵,也道明了她出嫁的人家,更是在摧着时候不早了,再不走,便要误事了。
两人的摧妆诗倒说不上谁高谁下,但章回的更应景罢了。章回的身胚,嗓门可不是公孙长明能比的,这一首摧妆诗当真是念得昂扬之极,只怕便是柳家后院里的人也听得清了。
随着这首摧妆诗的完成,柳氏大门轰然一声大开了。
新娘子本该由他的兄弟送出来的,但柳成林此刻还在瀛州与那些豪强地主较劲呢,送柳如烟出来的却是她的亲老子柳磐柳老爷。
“贤婿,巧儿平素娇惯太甚,以后还往贤婿怜惜。”此刻的柳老爷,眼中褪去了一贯的世侩,眼圈竟也是微红了。
“泰山老大人尽管放心。”李泽一揖到地,“自当与巧儿琴瑟合鸣,白头到老,举案齐眉。”
柳老爷颤抖着将牵着的柳如烟的手,放在了李泽手中。
李泽扶着柳如烟转过身来,面向着接亲的队伍。
队伍里顿时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之声。
第三百零三章:成婚
大将军府外,长长的红地毯从大街之上一直延伸到府内举办婚礼的大厅,李泽与柳如烟各执着红绸的一端,在红毯之上缓缓前行,在他们的后面,一对粉妆玉琢的童男童女各提着一个红绸裹着的花篮,不停地将内里的五谷杂粮抛洒在红毯之上。
充当司仪的章回,今日却是将满脸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亦穿上了正式的礼物,喜笑颜开的大声吟唱着:“玉凤抬足迈盆火,凶神恶煞两边躲。喜从天降落福窝,好日子红红火火!”
李泽与柳如烟两人双双跨过了火盆。
横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马鞍。
“一块檀香木,雕成玉马鞍,新人迈过去,步步保平安。”章回的声音再度响起,一双新人又跨过了面前的马鞍。
“有吃又有穿,一代胜一代,一撒金,二撒银,三撒新人入厅来。”
李泽与柳如烟跨过了眼前的米袋子,走进了婚礼的大厅。
繁杂的婚礼程序,让李泽犹如一个木偶一般,任由着今日的司仪章回摆弄着,说起来李泽虽然博览群书,但对于唐代的婚式程序却是一无所知,因为他自从清醒过来之后,所思所虑,先是生存下来,再就是好好地生存下来,现在则是考虑着怎么强大起来改变这个世道。
婚礼什么的,完全不在他的考虑之列。
但好在,如今他的地位,也不需要他再考虑之些,所有的一切,都有人替他想到,做好,他要做的,就是做好今天这个新郎罢了。
而司仪章回,更是大名鼎鼎,能请到这样的人来替他主持婚礼,使得李泽婚礼的格调,立时便上升了好几个档次。
因为有了章回,即便是这长安城中,对李泽这样的军头没有多少好感的大儒清流,也不得不来应个景,送上一份礼物,或是字画,或是诗歌,然后喝上一杯喜酒,当然,这不是给李泽面子,而是给章回的面子。
李泽终于听到了章回的大嗓门喊到了他期盼已久的几句话。听到这几句,李泽知道,这场婚礼终于进行到尾声了。
一箭射天天赐良缘,
一柄缠着红绸的弓,一支去了箭头的羽箭递到了李泽的手中,李泽弯弓搭箭,啉的一声,箭支飞上了高空。
一箭射地,地配一双。
再次弯弓搭箭,虚虚地射出了一箭插在厅外的地上。
三箭射洞房,三箭定乾坤。新郎接新娘入洞房。
在满堂宾客的善意哄笑声中,李泽牵着新娘子,在一众仆妇的前拥后护之下,向着洞房走去。
身后传来了章回的声音:“诸位,请入席,美酒佳肴,尽情享受。”
柳如烟端坐在喜床之上,李泽站在屋中间,一时之间不知要做些什么才好,直到一个仆妇奉上一根喜杆,笑道:“请姑父为夫人挑喜帕。”李泽这才反应了过来。
接过喜杆,微笑着走到柳如烟跟前,喜杆缓缓地伸到喜帕之下,微微一挑,看到的却不是柳如烟的如花俏脸,却是一柄团扇,将一张脸遮去了大半,只剩下一对大大的眼睛和额头在外面。
李泽先是楞怔了一下,好在马上反应了过来,想要新娘子放下团扇,自己还要吟一首却扇诗呢!
作诗他是不会的,但好在麾下有章回,公孙长明这样的大佬,倒是早有准备。
“城上风生蜡炬寒,锦帷开处露翔鸾。已知秦女升仙态,休把圆轻隔牡丹。娘子,请去扇!”李泽笑咪咪地道。
团扇瞬间移开,出现在李泽面前的柳如烟却是将他吓了一跳,眼前的柳如烟那里还有平日里的那种丽质天生,整张脸被粉妆点的白乎乎的,两团腮红在白色的映衬之下是那样的显眼,更要命的是,两点朱唇之间,也被涂上了拇指大小的一块红痕,在李泽眼中,此时的柳如烟倒如同地狱之中的恶鬼,特别是冲着他一笑,李泽更是身上微微出了一身冷汗。
唐时的这种妆扮,他委实是欣赏不来。
“请郎君与娘子饮交杯酒。”所幸的是那中年仆妇此时又适时地端着托盘走了过来,好歹化解了李泽的些许尴尬。
喝完交杯酒,李泽竭力不去看面前柳如烟那张鬼画符一般的脸,轻笑着道:“娘子还请稍稍休息一会儿,我还要去外面张罗一番。”
“郎君请便!”柳如烟低声道。
早些年前,婚礼一般都在黄昏举行,一整套程序下来,早就已是华灯阑珊了,新郎新娘自然是**一刻值千金,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婚礼却大多在清早举行,李泽的婚礼虽然程序繁琐,但此时,也不过刚过饷午时分,当然不能就此洞房良宵,李泽还是要去外面张罗张呼客人的。
今天长安的重要人物,几乎是齐聚一堂,便连中书门下尚书三省的几位头脑也是齐聚一堂,别人不陪,这几位,李泽于情于理,也都是要去相陪的。
刚刚走出房门,身后便传来了柳如烟的声音:“谢妈妈,谢妈妈,快打水来,帮我把脸上洗一洗,哎呀呀,痒死了,难受死了。”
“大娘子,这只怕不妥,郎君会不高兴的。哎呀,大娘子,你别把妆弄乱了呀!”
“打水来,洗掉!”
柳如烟的声音甚是坚决。
听到这里,李泽不由的开心一笑,看来新入门的媳妇,至少在审美一道之上还是与自己有共同语言的,不管她是不是真因为不舒服还是因为看到了自己刚刚的表情而坚决要卸妆的。
不管今日里来了什么大人物,但酒席之上,新郎官总是最大的,风华正茂的李泽,更是让席间的这些老大人妒火中烧,不禁是因为李泽新婚大喜,更是因为李泽如此年龄便有了与他们相提并论的资格。
如果是普通官员成婚,他们到场露一个脸,喝上一杯酒便走路,那已经是给了别人天的脸面,但今天这一桌席,他们却是要喝到完席才好走的,不然,可就是对李泽无礼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即便是平常不对付的中书令汪书和门下省侍中田令孜,今日也是同仇敌忾,将目标对准了李泽,一圈圈的酒敬下来,不由得将李泽喝得叫苦连天,所幸这些酒不是自家庄子里产出的高度酒,要不然,李泽早就该趴下了。
酒过三巡,皇帝的赐礼到了。
一块“天作之合”由皇帝亲笔书写的匾额,被敲锣打鼓地送了过来。说不得,李泽与新妇柳如烟都是要出来谢恩的。
李泽满面红光,摇摇晃晃倒也不必说了,卸下新娘面妆的柳如烟倒是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目光,便是前来宣旨的宦者也是诧异地多打量了新妇子几眼,倒是让柳如烟后悔不迭。
这妆卸早了。
这还没有完,皇帝的使者刚走,太后,皇后的赐礼又到了,比起皇帝只是一块寒酸的匾额相比,太后皇后的刚礼倒是实惠之极,绫罗绸缎,金银首饰,满满的好几挑。
这样几番闹腾之后,大人物们也都陆续告辞,他们的目的也都达到了,不管是皇帝还是太后的使者,都看到了他们和和气气地在大将军这里喝酒,这就行了。
送走了这些达官贵人,李泽并没有更轻松,因为酒宴这个时候已经从午时连到了晚上,这个时候还在府上的便都可以称从是自己人了。对待那些达官贵人,李泽还可以能躲就躲,能避就避,但在自己人面前,可就避无可避,闪无可闪了。
新婚三天无大小。跟随李泽上京的亲卫们,以陈长平和李泌,耶律齐为首的人一一上来敬酒,李泽都是杯到酒干,最后还是章回公孙长明发话,李泽才得以用一杯酒感谢了所有亲卫们的美意,这才得以脱身。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是,是谓人生二大喜事也,不过当李泽踉踉跄跄地在一众人的拥护之下回到洞房之时,整个人都有些些踉踉跄跄了。
仆妇们笑吟吟地道过了喜,便一一退出了新房,当然,顺便也赶走了房外为老不尊的章回与公孙长明。李泽的部下自然是没有这个胆子听洞房的,这二位平素水火不相容,但在这个时候,倒是结为了盟军,当然,在柳如烟几人彪悍的仆妇的喝骂驱赶之中,也只能讪讪的离去。
新房之中,大红的喜烛骤然熄灭。
“呀,怎么这么大?”黑暗之中,传来了李泽有些结巴,却又带着些惊讶的声音。
“相公,什么大?”新娘子含羞带色的声音响起
“我是说这里!”
“哎呀,你捏疼我了。”啪的一声,房内传来清脆的声音。“羞死了。”
“夫妻敦伦,人伦大道,哪里羞了。”黑暗之中,传来吃吃的笑声。“对了,以后我离开了长安,你可不能穿那样开领的衣服。”
“为什么,很好看啊,以前我不能穿,以后就能穿了。”
“以后也不能穿,因为我会吃酣的。”
窗外,赶走了章回与公孙长明的仆妇们,捂着嘴,笑咪咪地离开了窗户。
第三百零四章:警讯
长安城中,因为石邑郡主与武威节镇、千牛卫大将军这一场盛大的婚事而变得喜气洋洋的时候,在瀛州城内,柳成林的将军府,也一样是宾客满门。
柳成林因为驻防的瀛州是对敌卢龙的第一线,他当然不能轻离任所去长安送嫁,但这并不防碍他在瀛州大摆宴席,以示庆贺。
随着成德,横海,振武三镇合并,李泽权势如日中天,而作为李泽大舅子的柳成林,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这一日,府里摆了数十桌,瀛州城内以及治下的官员,纷纷前来道贺。
李泽治下,实行文武分治,柳成林统率下的五千精锐以及配属给他的李德的两千游骑兵,并不归瀛州统辖,而是直属于李泽。其实说起来,便连李德也只是暂时配属给柳成林而已。但这支部队的所有后勤辎重,却由瀛州,景州两地共同筹措。
柳成林的军营,设在距离瀛州十数里,在城内,他只不过拥有一座宅子而已。
瀛州刺史黄德、长史包慧,则负责整个瀛州政务,说起来也是制衡柳成林的意思。两州筹措而来的粮草,全都在瀛州城内的粮库之中,足够柳成林部数月所需,但瀛州却只是每十天为柳部提供一次粮草。
而瀛州,除了柳成林的这一支驻军之外,还有直属刺史府的一支亲兵,由长史包慧统一指挥,这支亲兵的人数只有数百人,但刺史却有权在征得长史,别驾的同意之后,临时征召府兵,青壮,瀛州城内如今有人丁近五万人,如果全员征召的话,也能立即拉起一支数千人的部队来。
而城内武库,粮库一应俱全,倒也可立时将这些青壮武壮起来,当然,精锐程度就暂且不提了。
瀛州的政改,几乎走在李泽治下十一州的最前面,究其根本,便是因为柳成林是李泽的大舅子,李泽存心要把瀛州办成一个样板,让其它州都好生地看一看,连自己的大舅子,都不能军政一把抓,其它人,谁还敢有这样的非份之想,那只能问上一问,你是否想要图谋不轨了?
当然,瀛州如今还有一小部分领土并没有完全被征服,仍然处于军事管制时间内的瀛州,在做起某些事情来,顾忌也要少了许多。
不管有谁敢炸毛,一句卢龙内奸便可以将其打进九幽地狱,至于你到底是不是内奸,其实并不重要,你碍了事,阻了路,即便不是内奸也是了。
柳成林很开心。他唯一的妹妹,终于找着了最好的归缩,石邑郡主,三品诰命,已经使妹妹成为了这个世间最高贵的那群人中的一个,他也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他在瀛州城内大擂宴席,招待四方来客,而黄德和包慧也十分识趣地以节帅大婚,普天同庆的名义,为军队发下了大指的酒肉,赏钱,便连瀛州治下,但凡超过六十岁的老者,都可以向当地官府治所领取十文钱,两斤肉,一壶浊酒。
其实不单单是瀛州,李泽治下的十一个州,几乎在同一天,也都采取了同样的手段。说起来用出去的颇大,但实则上除了军队的赏赐是实打实的,其余的,支出并不大,因为这个时节,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当真是不多的,即便是镇州赵州这样的地方也不多,超过了六十岁,那绝对可以称他为一声人瑞了。虽然想当人瑞要活过百岁,可谁叫现在人的平均寿命这么低呢?
不管是真高兴的,还是假高兴的,在这一天,便是装也得装得喜气洋洋的,特别是武邑,镇州这两个地方,更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李泽不在,镇州的原成德节帅府,倒是贺客盈门,原成德节帅,现在的真定郡王李安国,看起来身子倒也硬郎了许多,开开心心地接待着一个又一个的贺客,礼物堆得节度府内的府库几乎没有了半点空隙。
柳成林红光满面,端着酒杯,柳长风提着一个酒壶,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在外面院子里一圈走下来,哪怕就是一桌只敬了一杯,此刻回到大厅之内的时候,柳成林也是喝了不少了。看到他进到主桌之上,屋里桌上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能坐在主桌上的人,身份身然都非同一般。
瀛州刺史黄德,长史包慧,他们算是半个主人,特意从景州赶过来的景州刺史孙志是柳成林的老朋友,自不待言,而深州刺史杜腾竟然也巴巴地赶了过来。说起来,他在李泽治下,是最为尴尬的一个,因为在早期的时候,谋算李泽的人当中,他算是一个。只不过后来算是看清了形式,悬崖勒马,戴罪立功,因而他巴结李泽的心思就更为迫切,像柳成林这样的人,他当然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而其它的,便都是一些武将了,如游骑兵统兵将领李德,深州别驾李睿,柳成林的直系下属候方域,同样此人也是沧州刺史候震的长子。
“恭喜柳将军!”桌上所有都抱拳贺喜。
“诸位,请坐,请坐。”柳成林笑着在主位之上坐下,柳长风则提着酒壶为众人将酒杯一一倒满。
“长风,你也坐。”柳成林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将军,我就站着替诸位倒酒便好。”柳长风笑道,他现在虽然也是统兵将领,但还有另一重身份则是柳成林的家将出身。
“今日是小姐的大喜日子,也是我们柳家大喜的日子,你也算是看着小姐长大的人,快坐下。”柳成林笑道。
一边的候方域就势一拉柳长风:“长风兄,你不坐下,站在后面替我倒酒,我这酒哪里还喝得下去,快快请坐。”
待得所有人都就位之位,半个主人的瀛州刺史黄德率先站了起来,举杯道:“诸位,这第一杯酒,我们要敬节帅与夫人新婚大喜,百年好合,举案齐眉,早生贵子。”
众人轰然起声,一齐举杯:“饮胜!”
酒杯清脆地碰撞在一起。
“第二杯酒,我们要敬柳将军了。”杜腾笑吟吟地站了起来,“就是不知什么时候柳将军自己再请我们喝杯喜酒啊?”
所有人都是大笑起来,柳成林举起酒杯道:“自然是少不了大家的,等到灭了张仲武那厮,我便请大家来喝喜酒。”
“这么说来,柳将军已经有了心仪之人罗,我怎么不知道呢?”景州刺史孙志有些促狭地问道。
“到了该成婚的时候,自然就有了,大丈无何患无妻?来,诸位,饮胜!”柳成林笑道。
两轮饮罢,柳成林放下了酒杯,道:“诸位,三镇合并,李公晋升为真定郡王,而我等,也俱都加官晋爵,我们有今日,无不是拜节帅所赐,大家认为我说的是否有理?”
如今李泽是千牛卫大将军,正三品上。而苦命上的武官,倒是柳成林最为尊贵,这自然是沾了他是李泽大舅子的光,被皇帝晋封为从三品的云麾将军,而席间诸人,李德,李睿都是授予了从五品的游骑将军与游击将军,柳长风亦被授予了从五品的归德郎将,便是候方域,如今也是正六品的昭武校尉。
而在座的文官,也都是加官进爵,虽然说在职务之上没有多少变更,但散秩却是都往上爬了一大截。刺史只是职事官,说不定啥时候就没有了,但散秩却是终身制的。眼下大唐朝廷虽然日薄西山,朝廷颁布下来的官职虽然含金量大大降低,但对于提高个人或者家族的声望却还是极好的。
正如武将由兵到官是一个坎,由校官到将官更是一个大坎。
而文官呢,七品,五品都是生死关,不知有多少人就磨死在了这两道坎上。
而在座的诸人,即便是候方域,也已是正六品上的昭武校尉,只怕打完了张仲武之后,他便也能捞上一个将军来做一做了,当然,前提是他还要活着。
看着众人点头,柳成林接着道:“节帅预计在六月底返回武威镇,而跟随节帅返回的还有薛平的一万神策军。诸位,可是到了现在,我们连瀛州全境都还没有拿下,当真是羞煞人也,诸位,接下来我将要组织一次大规模的进攻,那几个附隅顽抗的坞堡,我一定要拿下,以此来作为欢迎节镇归来的贺礼,大家以为如何?”
说到正事,大家都是认真了起来。
“柳将军,如今那几家坞堡中的兵马中掺杂了太多的卢龙精锐,强攻的话,只怕不易。”黄德谨慎地道:“不过节帅离去之前也说过,瀛州征伐之事,由将军作主,如果将军决定要打,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能确保后勤无虞。”
坐在他旁边的包慧连连点头:“运送粮草这是我的长项,到时候便由我来负责这项工作吧。”
杜腾,孙志二人对视了一眼,道:“如果柳将军决定要动一动,需要我们做什么,只管招呼。”
“春耕之后,本来就要动一动。”柳成林咧嘴笑道:“二位也不妨将境内府兵动员起来,一是未虑胜先虑败,总要做先准备工作,二来也就只当是练兵了,合镇之后,节帅肯定是要扩军备战的,你们说呢!”
二人频频点头称是。
“好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我们就再共饮一杯,祝我武威军队马到成功。”
“饮胜!”众人一齐举杯。
柳成林只不过是询问了几位刺史的意见,至于李德等一众将领,自然没有发话的余地。
三杯酒下肚,柳成林笑道:“接下来,大家便各自为战吧。孙兄,孙志,不要想着尿遁,来来来,我们大战三百回合。”
大厅内顿时便欢腾了起来。
而此时,在瀛州城外,一名身背红旗的骑士却是满头大汗,一路打马直奔进城,目标,赫然便是柳成林的府第。
第三百零五章:遇袭
潘家坞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柳成林脸色铁青地站在残破的坞堡堡墙之上,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袭击就发生在李泽成亲的当天,也就是柳成林大摆宴席的这一天,在他正与同僚们商议彻底拿下瀛州最后那些顽抗的坞堡之时。
这不谛于是一记狠狠地耳光扇在他的脸上,打得他火辣辣地疼。潘氏主屋那高高的望楼之上,一幅长长的白幡从上面垂了下来,腥红的大字格外的刺眼。
“贺李泽大帅新婚大喜!”
李泽大婚,卢龙人送礼了,不过他们的礼物是鲜血和尸体。
潘家坞只是一个不大的坞堡,堡塞里居住着数百户人家,在李泽拿下瀛州,柳成林大军进逼的时候,潘氏家主潘凤自知无法抵抗,当即便举坞投降。
之后,柳成林在这里驻扎了一百名士兵,义兴社也在这里派驻了十名社员。
但现在,这些人都死了。
他们的遗体已经找不到了,只剩下了脑袋,在坞堡之外,被垒成了一个京观,潘氏家主潘凤的首级被摆在最上面。
柳成林久久地凝视着那个带着恐惧的死不瞑目的首级。他曾承诺过保证潘凤一家的安全,但现在,这些都似乎成了一个最大的笑话。
潘家坞的几百户人家全都不见了,他们应当被卢龙人掠走了,柳成林可以想见,这些人接下来定然被卢龙人拿来作为现身说法的证人,在瀛州制造更大的恐慌,动摇武威节镇在这里的统治。
卢龙人统治瀛州快二十年了,瀛州人已经习惯了他们的高压,心惯了他们的凶狠,再加上这一件事,只怕等到消息传来,整个瀛州人心惶惶是不可避免的。
咚的一声,他狠狠地一拳砸在残破的坞墙之上。伴随着这一拳落下,面前的一大块被烧酥了的坞墙摇晃了几下,轰然倒了下去,一边的柳长风吓了一跳,一把抓着柳成林就往后退了几步。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柳成林提着他的红樱枪,大步向下走去。
跟随柳成林一路前来的深州刺史杜腾一把抓住了柳成林,道:“柳将军,冷静一些,将不因怒而兴兵,你眼下怒火攻心,缺乏一个将领最基本的冷静,此时不宜出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还请柳将军三思而后行。”
柳成林的脚步微顿,转头看了一眼杜腾,杜腾却紧紧地拉着他的衣袖不肯放松。
“此仇不报,士气何以维系?瀛州人如何看我们?只能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此刻,孙志也走了过来,道:“成林,杜刺史言之有理,对手悍然来袭,必然会有相应的后手,此时我们还没有做好大举进伐的准备,贸然出击,对史家坞这种大型坞堡是没有办法的,说不定还会中了他们的圈套,就算他们没有圈套,我们这样打过去,也只能隔靴骚痒,徒然让敌人看笑话。到那时候,反而更伤士气。”
杜腾是老军务,而孙志虽然带兵打仗少,但以前也是常年在横海节镇幕府做事的,相比之下,他们更加冷静一些。
柳成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在哪里僵立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我心中有数。”
走下坞堡残破的城墙,柳成林走到了那个仍然立在那里的京观面前,单膝跪地,右手猛敲左胸盔甲。
“兄弟们,别走太远了,且看柳某为你们报了仇,再过孟婆桥,再喝孟婆汤。”
站起身来,别过头去,挥了挥手,一队卫士小跑着上前,开始收敛这些首级。坞堡之内,搜寻的士兵也正在一队队的出来。
远处,李德率领的游骑兵也正自归来。
李德翻身下马,走到了柳成林的面前,抱拳一揖道:“将军,袭击潘家坞的不是单纯的骑兵,而是步骑混杂,但那些步卒很显然也是骑着马或者骡子、驴等过来的,随身也携带了一些简单的攻城工具,潘家坞这样的小堡,抵挡不住。这也是他们来得如此迅速,撤退也极快的原因所在。”
“来自史家坞吗?”
“只可能来自史家坞。”李德道。
柳成林点了点头。
“柳将军。”城内,带队搜索的包慧提着一包东西走了过来,来到柳成林的身边,将手里提着的包袱摊开,是一些羽箭,破损的盔甲,以及断刀断矛之类的物事。
“来袭的不是史家坞的那些乡兵,而是卢龙人的精锐军队。”包慧翻捡着地上的这些物事,“史家坞虽然得到了卢龙人在军事上的支援,但他们的武器,仍然有很大一部分是自筹的,制式武器只占一小部分,但我们坞内和坞外搜寻出来的这些残破的兵刃,清一色的全都是卢龙制式兵刃,并没有看到史家坞乡兵们所使用的那些武器,所以可以确认,来袭的,是卢龙精锐。”
“潘家坞虽然小,但也能集合五百乡兵,再加上我们派驻在这里的人,六百人的武装力量也不算少,但卢龙人能如此迅速地攻克潘家坞,只能是在兵力之上占了绝对的上风,应当不下于三千之众。”冷静下来的柳成林,看着众人道。
“三千人?”在场的人都皱起了眉头。
“诸位,卢龙人已经正式向我们开战了。”柳成林冷哼一声,“所以,我们对他们的战争,将不能再迁延了。时间越长,卢龙人将会派遣更多的军队过来。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卢龙人突然向我们发起进攻,其意只不过是想占据先发制人的优势,使得我们疲于奔命。”
“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大举报复的话,他们岂不是弄巧成拙?”孙志讶然道。
杜腾摇了摇头:“孙刺史有所不知,只看卢龙人带的全都是骑兵,即便是那些步兵也都装备了坐骑,就说明了对方想与我们打一场游击战。我们往东,他们必然往西,他们是想牵着我们的鼻子走。他们没有想着占领我们的领土,也没有想着要击败我们的主力,他们只是想在瀛州制造恐慌,他们可以打了就跑,但我们,顾虑得就要更多,不将这样一支游击的部队剿灭,我们的内部就不安稳,他们这是想用这样一支主动出击的部队还牵制我们的大部队,逼得我们不得不先去围剿这支部队。但这样一来,也就正入了对方的意,就算我们最后将这支部队全部给包围杀死了,但他们也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一旦拖到秋后,只怕张仲武也就能够调转方向,在我们武威节镇面前,调集了足够的军队。”
“杜刺史不愧是老军务,一语便道破了对方的心思。”柳成林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们对面的将领是一个棘手的人物。”
“可如此一来,我们该怎么办?”包慧站起身来,问道。
“既然已经看破,自然就不能被敌人牵着鼻子走。”柳成林将手里长枪重重一顿:“李德,这支敌人交给你,我希望你能追上敌人,消灭他们。除了你的游骑兵,我把手里所有的骑兵都给你。”
“是!”李德抱拳应诺。
“我们的主力,坚定不移地向史家坞发起攻击。杜刺史,孙刺史,我还需要更多的粮草,武器,以至各类攻城器械,单靠瀛州,无法保证我部所需。”
杜腾与孙志两人都是点头道:“柳将军放心,十天之内,我们便将你部所需运抵瀛州。”
“包长史!”柳成林看向包慧。
“将军有何吩咐?”
“前期你安插进去的那些钉子,现在我需要他们发挥作用了。我要知道史家坞内具体的兵马数量,有多少乡兵,多少卢龙人,多少远程武器,如果能弄到具体的布防图,那就更好,总之,只要是史家坞内的消息,我都要。”柳成林道。
“明白了。”包慧道。
“敌人已经宣战,那我们就让他们看一看,什么才是一支真正的强军吧。”柳成林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残破的潘家坞,还有潘家坞外那些原本长得郁郁葱葱的庄稼,但现在却都变成了焦炭的大片土地,两腿一夹战马,往着来路奔去。
瀛州柳成林部擂响了战争的号角,他们的目标,自然就是现在卢龙人大力支持的史家坞。而此刻,在距离刚刚被攻破焚毁的潘家坞不到五十里处,一处巨大的裂谷之内,一支骑兵正在这里休息。
数匹战马自远方奔来,裂谷上方,几个人影闪现,张望了片刻,然后转身向着裂谷之内,挥舞了几下旗帜。
裂谷之内,本来已经整装待发的一支骑兵纷纷翻身下马,将手里的武器收了起来。
“费将军!”几骑长驱直入,直接到了裂谷的中央,翻身下马,向着一名年青将领拱手行了一礼。
“那李德到了何处?”年轻的费姓将领来自幽州豪强大族费氏,亦是费仲的本家子侄。
“李德骑兵在距离我们三十里处扎营,应当很快就会发现我们的踪迹。他们斥候很厉害,我们亦不敢过于靠近,”斥候道。
“李泽的心腹,岂能没有几份本事?”年轻的费姓将领呵呵地笑了起来:“不过瀛州是我们的瀛州,他们这些外来者,哪里有我们对这里了如指掌。快要发现我们了吗?哈,那就干脆还给他留一点踪迹,让他去好好地追我们吧!”
费姓将领的周围,发出了一阵哄笑之声。
第三百零六章:定策
包慧急匆匆地走进了柳成林的大帐。
“查清楚了。”包慧看着柳成林,急迫地道:“统带这支骑兵的将领是幽州大族费氏子弟,叫费灿,今年刚好三十,是卢龙军师中郎将费仲的本族子弟,此人亦是卢龙有名骑兵将领,从二十岁起,便跟着张仲武四处征战,最为擅长的便是骑兵突袭。”
柳成林点了点头,与最开始看到潘家坞被袭时的气急败坏相比,此时的柳成林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史家坞的情况如何?”
“史家坞原本有乡兵约三千人,因为绝大部分都是史氏一族,所以这支乡兵的战斗力,比起一般的乡兵就要强得多,分化离间对他们而言也的效果不大。”包慧有些惭愧地道:“所以,将军,以前我拟定的计划太想当然了,将军想要的那些东西,他们弄不到。因为他们根本就接触不到核心。”
“这种大宗族最可恨了。”柳成林体谅地点了点头。
“不过我们的人,还是打听到了一些有用的情况,卢龙的确有一部分军队进入到了史家坞,人数大约是两千人,是莫州邓景文的部众。这支部队在深州与我军交过手,算是对我们比较熟悉的。”
“莫州两千步卒,费灿两千骑兵,再加上史氏三千乡兵,这一仗,倒还真是有意思了。”柳成林嘿嘿的笑了起来。
包慧道:“柳将军,现在我们手中只有李德将军的二千骑兵以及五千步卒,想要攻克史家坞,力量还是稍嫌单薄,要不是集结乡兵呢?”
“不用。”柳成林却是断然否决:“瀛州现在民心不稳,更多的人因为费灿的攻击,已经存了观望之心。集结乡兵,一个不好,不但不会成为我们的助力,反而会成为负担,而从深州,景州集结乡兵的话,动静太大,这两年,深州与景州一直在打仗,百姓想要太平的心思比任何时候都迫切,此时征召他们,也不适宜。”
“深州李睿将军的兵马?”包慧道。
“这是我的战争。”柳成林笑着挥挥手,“包长史尽管放心吧,我已经有了成算,不出一月,我一定会拿下史家坞,史家坞一下,剩下的几个坞堡也就不成气候了,要么给我滚走,要么便向我们投降。”
“将军既然胸有成竹,包某便放心了。”包慧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包某便告辞了。”
“包长史请便。”柳成林笑着送包慧出了门。
等到包慧离去,柳成林大帐的内间却有人掀帘而出,此人竟然是应当早就离去的深州别驾李睿,自潘家坞归来之后,深州刺史杜腾,景州刺史孙志以及李睿便纷纷告辞离去,却不知什么时候,李睿居然又回来了。
“包慧还是信得过的。”李睿道。
“李将军自然是信得过他的,我当然也不会疑他,但他手下的人则太繁杂了。”柳成林摇头道:“我们这一战能不能胜的基础,就是能不能干掉费灿的那两千余骑兵,我不想出任何的岔子。我的部下,除了柳长风外,其它人也是丝毫不知。”
李睿理解地点了点头。他知道柳成林这一刻的压力有多大。费灿袭击潘家坞之后,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仗着熟悉地形以及骑兵强大的机动力,连续又袭击了三个坞堡,这些坞堡在潘家坞遇袭之后,虽然也加强了防御,但也只能确保坞堡不失而已。而能做到这一点,还要得益于李德的骑兵在费灿的身后穷追不舍,使得费灿的攻击时间极其有限。
人员的伤亡在急剧减少,但费灿对瀛州的破坏,却是无与伦比的。大批的长势极好的庄稼在这一波袭击之中,尽数化为了乌有。
而除开这些肉眼看得见的损失之外,更重要的是瀛州人心的动荡。卢龙骑兵出入如无人之境,这使得瀛州人不能不想起过去十几年里卢龙军队的强横,对于武德军队能不能击败卢龙人也产生了极大的怀疑,柳成林如果不能迅速地给予对手强有力的回击,瀛州的局势说不定便要就此恶化下去。
两人站在地图之前,柳成林粗壮的手指摁在地图之上,从一个点移动到另一个点,所指过的地方,都是费灿袭击过的地方。
“费灿袭击的地点,看似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毫无规律可循,但实则上,却还是有着一些联系的。”柳成林的手指收缩起来,钉着一人地方,“李将军,看出什么没有?”
李睿凝视了片刻,道:“这人地方莫非有什么古怪?费灿袭击的这些地方都是以这个地方为中心散发出去的,快马奔驰,都在一天的路程之内。”
“李将军果然有眼力。”柳成林笑道:“石林,这个地方的地形非常特殊,有着无数的裂谷,而且这些裂谷四通八达,又有着无数的出口,正所谓失之毫厘,便谬以千里啊。一旦走错路,便与敌人可谓是南辕北辙了。”
“费灿军中一定有非常熟悉这里地形的人,一旦有事,他们只要逃到这里,我们基本上便没有了什么办法,别说我手里只有不到一万步骑,便是再翻一辈,填进这些裂谷里去,也不会激起任何的浪花来。”柳成林道。
“如果我们真在这里向他们发起攻击,说不定还会让他们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对我们形成反攻,一个不好,我们便有一败涂地的危险。”李睿道。
“正是这个道理。”柳成林笑道:“所以包慧的人虽然探知了费灿的藏身之地,我们却也没有办法前去围剿,只以诱使他再次出击才有机会干掉他。”
“在这个圆圈之上,还有三个坞堡,对方会袭击那一个?”李睿却是皱起了眉头,“我们只能靠猜,这就有些麻烦了。”
“他会去袭击这一个!”柳成林却是笃定地指着一个地方道。
“程家坞!”李睿却是摇头道:“这三个坞堡之中,程家坞是最大的一个,而且距离高阳县城也近,费灿会舍易取难?”
“因为接下来我的主力会全军开拔,直逼史家坞。”柳成林道:“费灿如果就是一个普通的将领,倒是有可能去打容易的,但他可是费家最有前途的子弟,眼光甚好,打程家坞的好处他是看得到的。”
“愿闻其详!”李睿虚心地向着柳成林请教。
“我率主力既去,剩下的驻守兵力,费灿只怕是没有看在眼里的,哪怕程家坞距离高阳很近,但如果高阳哪里的驻军出援,他便可以去打击援军,如果高阳不出兵,他便可以好整以遐地打击程家坞,甚至继续向前进军到瀛州城下,制造恐慌,迫使我停下前进的脚步回去来追剿他。”
“制造恐慌恐怕是他最大的目的,并以此来拖延我们的战争进程。”李睿道。
“就是如此。”柳成林笑道:“所以我走了,程家坞这里就交给李将军了。”
“只要他敢程家坞,我便让他损兵折将,不过我的部下只有两条腿,跑是跑不过他的。”李睿笑道。
“这个李将军尽管放心,因为到时候,李德会从他们后面迫上来。”柳成林冷笑道:“而且我部也会分出一部分人马去往石林,堵住他的去路。”
李睿拍手笑道:“如此一来,他可就插翅难逃了。”
“拿下了费灿,则我们进军史家坞便再无后顾之忧,二千步卒,三千乡兵,柳某人还没有放在眼中。那怕他就是乌龟壳,我也要敲几个洞出来。”柳成林冷笑道。
“好,等我做掉了费灿,便提兵前来助你。”李睿道。
两只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这一次柳成林为了去除费灿这个后顾之忧,悄悄地请来了深州别驾李睿,李睿现在在深州,部众倒并不多,但却都是跟着他打过好些恶战的精锐,柳成林不能让自己的部队去设伏,就是因为担心泄露消息,而且想要干掉这样一支骑兵,人数少了可不成。柳成林现在麾下就只有五千甲兵,要是莫名其妙地少了一部分,费灿必然知道有诈,会不会上当,那就得两说了。
一天之后,柳成林的五千大军誓师出征,前军以柳长风为前锋,中军柳成林携带着大量地攻城器械,而后军则由候方域统领,三军相隔数里地,向着史家坞迅速推进。
柳成林虽然断定费灿必然会去打程家堡,但却也不得不防这家伙突然来袭击他一下。毕竟骑兵的高机动性,的确不是步卒能比的。更重要的是,从资料上来看,这个费灿,最擅长的就是做这种事情。
而就在柳成林大举进兵的时候,李睿的八百精兵,却是分成了一小队一小队的人马,向着程家坞靠近,柳成林的大张旗鼓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压根儿就没有人想到,还有一支隶属于深州的军队已经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进来。柳成林连包慧都瞒着了,其它人,也就更无从得知了。
第三百零七章:死地
正如柳成林所猜测的那样,费灿在知道柳成林的主力部队正在向史家坞进发的时候,立即便选定了程家坞作为他的攻击目标。
费灿并没有想着攻打程家坞,对于中型坞堡的程家坞来说,在对方有准备的情况之下,没有攻城器械的他,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拿下坚固的坞堡的,更何况,在他的身后,还始终坠着一只吊靴鬼,李德的游骑兵。
两支骑兵在瀛州广袤的区域内玩着捉猫猫的游戏。说起来瀛州现在本来该是李德的主场,但事实之上,费灿对于这片土地要更加地熟悉。
费灿的本意是想引着对方的这支骑兵大兜圈子,然后寻找机会给予对方致命一击,但半个月下来,他却始终没有找到出手的机会,有那么两次,他还险些中了对方的圈套。李德的确没有对方熟悉这片区域,但在德州那片荒僻的土地之上率领着数百骑兵与当时的横海军作战大半年,其中有他主动去袭击别人,也有被别人追着屁股打的经历,却是对这种作战模式异常熟悉,费灿想要占他的便宜,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费灿搞明白了这一件事情之后,便立即放弃了这一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转而只是迷惑对手尽量拉开与对手的差距。
现在,他与李德与半天的时间差,也就是说,攻击程家坞,他有半天左右的时间。而为了达到这一目标,他刻意营造了要去攻打另一处坞堡的假象,李德现在正在向着那个方向而去,如果对方一直没有发现自己的企图的话,那他或者可以争取更多的时间。
最理想的结果,就是在他在程家坞制造出更大的恐慌,造成更大的破坏,最好是能够吸引高阳的守军来援,武威守军很少,来援的只可能是府兵,那自己便可以在半路之上再重重地打击对方一次,然后纵马瀛州城下去耀武扬威一番之后再离去。
不信自己到了瀛州城下,柳成林还能大模大样地向着史家坞进军。卢龙的目的,就是要力保史家坞不倒,只要史家坞还存在着,那么,便代表着卢龙在瀛州依然有着有一个进攻的支点,可以牵制住武威的脚步。
卢龙现在的确在进行战略上的转移,也就是要将进下来的进攻主要目标,由先前的河东,转移到武威来。这是卢龙上层在吃过大亏之后,再三讨论所得出来的结论。
按照费仲的判断,关中大乱就在这两年了,卢龙如果想在河洛关中大乱的时候获得最大的利益,那就必须要先击败新成立的武威镇。
事实证明了先攻击河东是一个战略之上的决策失误,现在想要重新调过头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们需要时间,而且卢龙的进攻重点,也绝不会放在瀛州,张仲武决定,还是要先夺回定州,易州,然后再全力进攻镇州和赵州。
武威现在拥有包括瀛州在内的十一州,但毫无疑问,他们的精华,仍然还是在镇州和赵州。这两州,在经济之上占了整个武德的三分之一左右,而人丁在四分之一,打下镇州赵州,武德便会断了脊梁骨。
瀛州只会是一个牵扯,但在前期,还是要让武德产生一个错觉,那就是让李泽认为卢龙人会将主要战场放在夺回瀛州之上。
进攻的时间这是无法瞒过人的,只可能是在秋收之后。
河东,武德,现在对卢龙进行着前所未有的大封锁,想从外部获取粮食相当困难,纵然有一些渠道,但所得不过杯水车薪,并不足以支撑张仲武发动一场决定性的大战役,那么秋收之后再发动战争,便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当朝阳从地平线上跃起,将万千道霞光撒向大地,也先程家坞堡照亮的时候,伴随着阳光出现在地平线的还是费灿的二千余骑兵。
出现在费灿眼前的场景,正是他最希望看到的场面。
广阔平坦的大地之上,绿油油的庄稼长势正好,而田间,无数的庄稼汉正在田间忙碌着,程家坞堡门大开,毫无防备的百姓正牵牛赶驴地进进出出。
“进攻!”费灿的眼里闪烁着快活的光芒,他喜欢这种方式的战斗,不费吹灰之力获得他想要的结果。
田里的庄稼汉们惊恐地大叫着狼奔鼠窜,向着程家坞狂奔,而坞堡之上,狼烟迅速地被烧了起来,一股股黑烟扶摇直上,示警的钟声在天地之间回荡着。
呼啸而来的战马踏平了长势正好的庄稼,从青纱帐之中穿越而出,迅速地向着程家坞迫近。费灿看到程家坞的堡门轰然关闭了。看到坞堡墙上出现了一队队的士兵,而被关在堡外的那些庄稼汉们则绝望地停下了脚步,然后……然后就不见了。
他们跳进了田与田之前的那些沟坎里,这些沟坎本来是用来对田地进行灌溉的。在武威拿下瀛州之后,他们便大举兴建水程灌溉设施,即便是在去年冬天也在动工,这才攻击前几个坞堡的时候,费灿已经见识到了。
成德的那些杀胚在治理民政之上,的确要比卢龙人要强,卢龙人更喜欢的是凭借着自己的武力去征服,去抢。
正是因为知道这些,所以费灿知道这些庄稼汉现在躲在哪里,这也是他们唯一活命的机会了,这些庄稼汉希望狂奔而来的骑兵,不会因为他们这些卑贱的性命便停下战马。
他们的性命是不值钱的。
不过这一次费灿可不是这么想的。他要制造更大的恐慌,那就需要用鲜血来染成。所以他放慢了马速,厉声道:“杀光他们。”
也就是在费灿下达这道命令,所有的骑兵马速缓下来的这瞬间之间,刚刚那些不见了人影的庄稼汉们,却是从藏身的沟渠之中重新露出了身影,只不过与他们一齐出现的,还有他们手里拿着的弩弓。
已经上好弦的弩弓。
费灿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
正对面,突然出现了起码足足有四五百张弩弓。
而他,偏偏在这瞬间下达了减速杀人的命令。
最前方的卢龙骑兵大呼着策马向着两边狂奔,但后面的却没有这么幸远了,奔行而来的他们,在听到啉啉的弩弓响声的同时,数百支弩箭,便已经到了他们的面前。
费灿心里闪过圈套两个字,但这个时候,他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冲。他冲在最前面,在发现敌人的同时,便已经依仗着马术绕到了一边,避开了弩弓的正面袭击,此刻再度调转马头发起冲锋。
弩弓的威力的确要比弓箭大,但上弦却比弓箭慢多了,经历了第一次弩弓洗礼的他们,完全有时间冲散弩弓手。
不过事实却不是这样的。
因为这些射完了第一箭的弩弓手们一弯腰,便从身下又拿起了一柄弩弓,第二轮箭雨毫不停留地袭来。
更可怕的是,在这些弩弓手的后面,那些青纱帐中,一支支粗如儿臂的粗大的弩箭带着尖锐的呼啸之声破空而来。
那是矛车发射的强弩。
费灿对矛车自然一点也不陌生。卢龙也有这种矛车,一次性可以安装十五到十八支强弩,此刻,横扫而来的强弩,怕不有上百支,也就是说,在这些弩弓手的背手,最起码有八到十台矛车。
“两翼绕走!”他有些惊恐地拨转马头。如此强大的远程武器打击,绝不是程家坞这样一个坞堡所能具备的,这只能是武德的正规军。可是柳成林明明正在赶往史家坞的道路之上,距这里已经有了数天的里程。
短短的瞬间,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之下,费灿折损了数百骑士。好在他的部下的确精锐异常,剩余的人分成了两部,一左一右向着两翼绕去。
弩弓的们此刻已经从藏身的沟渠之中站了起来,在他们身后的青纱帐之中,数百甲士涌出,大盾,长枪,横刀,锃亮的铁甲,无一不是武德甲士的标配。他们大踏步向前,将那些弩弓手包裹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外甲士,内弓弩手的小型的军阵。
费灿冲进了青纱帐,胯下的战马,却是一个马失前蹄向前栽倒,几乎在费灿倒下的同时,前后左右都有骑兵惨叫着连人带马倒了下来。
青纱帐里,遍面绊马索。这些绊马索设置得极其阴险,没有一根是超过一丈的,但却横七竖八,毫无规律地遍布其中,前面的跌倒了,后面的策马躲避,但仍然会中招。
骑兵们被迫停了下来,挥舞着手里的武器,将这些庄稼砍倒,看到遍布的绊马索,每个人心中都泛起一股无力感。即便是想要清理,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办到的。
他们发现,他们竟然只剩下了两条路,要么继续向前冲,要么退回去。
往前冲,对面已经有了一个军容严阵的军阵,那主不只能往后退了。
心里刚刚泛起这个念头,武德军中已经响起了战鼓之声,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刚刚他们纵马奔过的地方,那些本来什么也没有的地面之下,一面面大盾就地竖起,一柄柄弩弓从大盾之后探了出来,而从两翼,也涌出了甲士,与这些人一起组成了另一个军阵。
武德人竟然事先在地上挖出了坑道,然后以大盾伏之,上面再覆盖薄土,再将那些庄稼置于其上。
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陷阱。
现在,他们被困在一个小小的区域之内,人马挤作一团,竟是已经陷入死地。
第三百零八章:追逐
(二更兽破功,今天只有这一章了,抱歉!)
程家坞堡之上,号角长鸣,原本已经关闭的堡门大开,吊桥轰然放下,上千名乡兵手持长枪大盾,在数十名骑兵的引导之下,从坞堡之内鱼贯而出,这才是坞堡之内原本的乡兵。为首两人,一个是李睿,一个是程家坞堡的主人,现在的程家乡的乡长程嘉。
“李将军神算啊!”看着陷入绝地的费灿和他的骑兵,程嘉叹服不已。
李睿也是得意异常,这一次他率领八百精锐自深州秘密潜入,没有带任何的辎重,只是带了大量的弩箭。
八百人,竟然携带了二千张弩,平均每个士兵有近三张。
当然,弩这个玩意儿,如果没有经过特别的训练的话,也是玩不转的,像程家弩的乡兵们,如果由他们来使,那效果恐怕就要大打折扣了。
抵达程家坞之后,他又召来了驻守高阳的两百甲兵,合计一千甲兵便是他这次作战的主力。以一千甲兵,一千乡兵,对抗费灿的两千骑兵,听起来有些以卵击石的味道,但设计好陷阱,以有心算无心,在提前布置好的战场之上,费灿却是吃了大亏。
双方还没有正式接触,费灿已经折损了五百余骑兵了。
“不要小看他卢龙兵,他们实力犹在,这一仗还有得打呢!”李睿压抑着兴奋的情绪,道。
“他们插翅难逃了。”程嘉则是兴奋不已。作为第一批向武威节镇输诚的瀛州原坞堡堡主,他算是受到了优待的。这一次如果再立下战功,那上面许他的高阳县令一职,便唾手可得了。
现在费灿,前后各有五百精锐甲士组成的军阵,左右两边密密匝匝的青纱帐之中,更是遍布陷阱,他们的活动区域便限制在这么小的一块区域之内,根本难以发挥出骑兵的机动优势和速度优势,再加上武威军镇那堪称恐怖的远程打击力量,费灿难不成还能插翅飞上天去吗?
费灿从地上爬起来的那一瞬间,便已经对自己的处境有了一个清晰的了解。他有些怜惜地看了一眼已经折断了马蹄的自己的战马,这匹战马已经陪他度过了五个春秋,是陪他时间最长的一匹战马,此刻正哀鸣着盯着他。
费灿从地上捡起了自己的长枪,走到马前,闭上眼睛,一声嘶吼,猛力一枪扎了下去,战马努力昂起的头颅颓然垂下。
一名士兵给费灿重新牵过来一匹没了主人的战马,费灿翻身跨上马鞍,他的头盔不知跌到哪里去了,发髻也跌散了,此刻,浓密的长发披散了下来,倒是更显出几分凶悍的气息来。
作为一名久经战阵的老将,他知道麻烦大了。
后面,是数百名武德精锐组成的军阵,大盾,长枪,弩箭,构成了对抗骑兵的精典阵形,更重要的是,此刻在他们的前面,还有一道坑。
这些士兵从地下的坑道里爬出来后,并不是向前,而是退到了坑的后面,面对着费灿的这边要矮一些,武德的士兵站在坑道稍高的另一头立起了长盾。这个小小的障碍,现在却成了费灿的难以承受之重。
他的骑兵想要击破敌阵,就必须要跃过这个坑道,但问题是,现在他无法加速,在没有速度的情况之下,他的骑兵很难一鼓作气冲过去。
而在他的正前方,另外数百甲兵,也是同样的阵仗。
费灿更清楚,他很难在短时间内击溃这样的一支精锐,一旦被缠上,后果不堪设想。
而两边密密匝匝的青纱帐里,狡滑的武德人不知道设下了多少圈套,绊马索,坑道,抑或是其它的什么东西,都会让他的骑兵寸步难行。
“左右分兵,擦着前面武德人军阵的边掠过去,不要去与他们纠缠,我们去攻打他们身后的乡兵。”霎那之间,费灿便知道除了这样一条路,他再无别的道路可走。
哪怕这会让他付出极大的代价。
在李德的眼皮子底下,费灿的骑兵一分为二,剩下的一千多骑兵,列成了单薄的纵队,擦着武德士兵的军阵与两侧的青纱帐之间那狭窄的空地飞速地冲了过来。
他选择的道路是前方军阵的两翼,擦着武德军阵的边上向前疾冲。
冲锋的卢龙骑兵将随身携带的小盾努力挡住朝向武威军阵的一侧,伏低身子,拼命地摧动战马。
现在他们只要速度。
弩箭呜呜的鸣响,卢龙骑兵下饺子一般地落下马来,他们有的是被弩箭命中要害,有的则是战马受伤倒地。
让李德微微色变的是,那些跌下马来的卢龙骑兵们,只要还能动,都是沾地便起,举着盾牌,挥舞着手里的刀枪,嗷嗷嗥叫着义无反顾地冲向了军阵。这让军阵里的弩箭不得不分出一些来对付这些冲锋者。
射击飞奔的骑兵的弩箭,顿时便弱了不少。
“果然有两把刷子啊!”李德伸手摘下了挂在鞍鞒之上的大刀,笑对着程嘉道:“程乡长,接下来就要看你的了。”
程嘉此刻倒是紧张了起来。害怕倒是未必,因为他也能看出,对方现在不过是拼死一搏,优势仍然在他们这一边,但对方这个架式,是很明显地将矛头对准了他,虽然他的左右,现在有上千名乡兵组成的军阵,但他心中却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听到李德的话,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高举起手中的横刀,厉声喝道:“老少爷儿们,打赢了这一仗,每人赏银十两。”
这笔钱,当然是他自己拿出来,上千名乡兵,便是上万两银子,这对于一个坞堡土财主而言,也是一笔巨款了。
但是转回头想一想,如果能在李睿的面前好好的表现一番,这些钱他是不在乎撒出去的,死多少人他也并不在乎。
只要他还活着去攫取胜利的果实就好了。
而此刻,他清楚地看到,后方李睿的那个殂击的军阵,此刻已经越过了壕沟,正在向前挺进,两个军阵合拢在一起,便会与他形成前后夹击之势。他只需要多挺一段时间便够了。
费灿付出了近三百人的代价,冲到了程嘉的乡兵面前。
“穿透!”费灿长枪戟指,怒声大喝。
他的时间不多,在他的后方,武德的两个军阵已经合二为一,正大步向前逼来。
几乎在他大吼的同时,李睿也是高高地举起了他的大刀,一声长啸声中,竟然仅仅带着身边的数十名骑兵,迎面冲向了呼啸而来的卢龙骑兵。
两军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跟随李德的这些亲卫骑兵的确很是骁勇,但毕竟只有数十骑,虽然他们如同一柄烧红的火钳一般直接杀进了对方的腹心,但更多的卢龙骑兵却是呼啸着掠过他们,杀向了程家坞的乡兵。
当李睿穿阵而出,身边已经少了十余名袍泽,勒马回过头来,他却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程家坞的乡兵或者对卢龙军队有着先天的畏惧,或者是因为他们的确还不够强大,也或者他们被卢龙人此刻绝对求生的凶悍所吓着了,哪怕程嘉开出了重赏,哪怕程嘉自己奋力地组织堵截卢龙骑兵,但程家坞的乡兵,依然被一击而溃。
费灿冲开了程家坞乡兵之后,头也不回地绕过了程家坞堡,绕了一个大圈子,向着远方狂奔而去。
虽然突出了重围,但费灿来时的两千骑兵,此刻只剩下了最多千余骑。
“李将军,程某惭愧。”程嘉垂头丧气地来到了李睿的面前,在他的身后,那些惊惧的乡兵们,此刻仍然乱成一片。
李睿却不以为忤,乡兵也就这水平了。这一仗能让程嘉看到他能组织起来的乡兵在真正精锐的军队面前不堪一击的现实,也能将他内心深处也许还藏着的一些小小的心思给打击得再也不复存在。
再说了,这一次围歼费灿的骑兵,可不是眼前这一招,这是一个连环计呢。
“程家坞的乡兵们表现还是不错的。”李睿笑着道:“特别是程乡长,更是表现英勇,手刃卢龙骑兵多人,这一点,我一定会写到战报里去的。”
“多谢李将军,惭愧,惭愧!”听着李睿的表扬,程嘉只觉得脸庞有些发烧。
“程乡长,组织大家打扫战场吧!”李睿道。
“李将军,那些卢龙骑兵怎么办?”程嘉小心地问道。
李睿一笑道:“他们跑了,我们就不用管了,剩下的事情,自然有别人来做。”
对于李睿来说,他当然想把费灿的部队都给留下来,而为此,他也着实费了一番心思,但他不得不承认,费灿和他的骑兵,不但异常坚韧,而且反应迅速,而费灿也是一员很厉害的将领,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便能找出唯一的一条有可能突出包围的道路。
“公子说卢龙军队绝对是当世强军,此话的确不假。”李睿在心中想着,以后碰上了任何一支卢龙军队,万万不能有丝毫大意,必须要提起十二分的小心来对付他们。
一口气逃出了十余里之后,费灿这支仅剩下一半的骑兵,才终于缓了一口气,他们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会了,他们的战马再这样跑下去,指不定就要废了。
“费将军,稍事休息,咱们不如杀一个回马枪,现在那些人只怕正忙着庆贺胜利了,我们杀回去,替战死的兄弟们报仇!”一名校尉走到费灿的面前,大声道。
费灿没有答他的话,而是出神地看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费将军,小小的挫折算得了什么?当年我们打契丹金帐的时候,一战便战没了数千兄弟,最后不也是打赢了吗?”校尉道。
“杀回去,杀回去!”校尉的话,激起了费灿身边一批老兵们的傲气来,这些人异口同声地向费灿请战。
费灿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大败之后还有如此士气,当然让他很开心,但此刻,他想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刚刚结束的那一仗,程家坞堡明显是猜出了他的想法,因而设下了一个圈套让他去钻,而这些士兵,并不是柳成林的部下,李睿这样级别的将领,他还是知道的,深州兵马出现在这里,只能是专门针对他的。
如果这一切都是柳成林设计的话,那么,一直缀在他身后的李德的那支骑兵去哪里了?他们真被自己骗到别的地方去了吗?
“李德的骑兵在哪里?”他突然回头,问刚刚请战的那名校尉。
那名校尉一楞,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地面便传来了微微的震颤,对于这些老练的骑兵而言,这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有敌来袭,准备战斗!”费灿一声大喝,率先翻身上马,千余骑兵齐唰唰地翻身上向。
左侧的地平线上,一支乌泱泱的骑兵,正如同海潮一般,滚滚向着他们奔来,正是李德所统率的游骑兵。
“不要恋战,走!”费灿大呼一声,打马便走。
他的军队刚刚经历了一场激战,喘息未定,碰上李德养精蓄锐的两千余骑兵,一点胜算也没有。
一场追逐与逃亡的把戏在瀛州开始上演,费灿带着他的骑兵,努力地向着石林方向逃窜,只要能逃到石林,那里遍布的大裂谷,将会为他提供最好的保护,不熟悉大裂谷地形的人到了哪里,便会如同进了秘宫,到了那时,才是他反击的时候。
不过正如费灿所想的那样,他的骑兵跑不过养精蓄锐的对手,逃亡的路上,他不得不一次次地分出一拨拨的骑兵去堵截,拖延李德的主力。
当他看见石林的大裂谷的时候,还努力地尾随着他的骑兵,已经只剩下了六七百骑了。而身后,李德的追兵又已经地平线上露出了他们的身影。
骑兵们惊魂未定,却又带着一些劫后余生的感觉冲进了大裂谷的一个入口,缀在最后面的费灿,恶狠狠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李德的骑兵。
“来吧,追进来,追进来杀我吧!”他在心里念叼着,这里是他的主场,这里的每一个出口,每一道裂谷的走向,都刻在他的心里,只要到了这里面,他就有把握让李德有进无出。
第三百零九章:覆灭
费灿吊在最后面,满意地看到李德的骑兵毫不犹豫地跟着闯了进来,这才心满意足地纵马向前。
这是他唯一翻盘的机会。大裂谷里道路综错复杂,彼此交错,但其中有不少是死路,不熟悉这里地形的人,很容易便迷失在其中。甚至会被迷宫一般的大裂谷将部队分割开来,形成闻声而不能见面的局面。
在大裂谷里,兵力的多寡不再是制胜的决定因素,即便有几万人马进入到大裂谷里,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只有能全盘掌握这里的地形的人,才能掌握主动权。
这也是费灿哪怕折损了大半骑兵,仍然敢凭着手里的剩余力量企图反败为胜的原因所在。
两支部队,数千骑兵,顷刻之间没入到了大裂谷之中,从外面看,就像是一头伏卧在大地之上的巨兽,张开他的大嘴,将这数千人吞没到了嘴中。
卢龙骑兵熟门熟路,在内里左弯右拐,片刻之后,他们的面前骤然宽阔起来,三条道路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费灿一声唿哨,七百骑兵顷刻之间便分成了三队,投入到了三条不同的道路之间。
此时,李德的骑兵已经被他们甩得看不见影子了,只能隐隐听到隆隆的蹄声。
费灿冷冷地笑着,下一刻,他的骑兵将从敌人的数个方面发起一波突袭,在获得一定的战果之后,再甩开敌人,然后如此反复。
心中想象着下一刻的杀戮,他的眼神愈发冰冷起来,兄弟们是不可能白死的,就在这大裂谷之中,自己会给战死的兄弟讨回公道。
前面的骑兵突然停了下来,猛勒马匹使得本来齐整的队伍一时之间竟然混乱起来。
“出了什么事?”费灿怒喝道。
前方的骑兵默默地让开了道路,费灿策马向前,看向前方,眼瞳骤然收缩,前方的道路本来就比较狭窄了,而此刻,狭窄的道路上,横七竖八地堆满了巨石,土堆以及四处倒伏的树木。步兵或者能够爬过去,但骑兵,无论如何也是过不去的。
费灿很清楚,这条道路应当是畅通无阻的。但现在,前进的道路却被阻断了。
“撤出去!”没有丝毫的犹豫,费灿打马便向回走。
当他们回到先前的那个宽阔的所在的时候,另外两支兵马,也正从原本的道路之上退了回来,看着他们的脸色,费灿不用问,他们前进的道路之上,必然也是被阻断了。
费灿的心中一片冰凉。
他刚刚辛辛苦苦地逃出了一个陷阱,却又在转眼之间,陷入到了另一个陷阱。
道路不会无缘无故地被阻断,当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退出去,退出大裂谷!”费灿的声音之中,终于带上了一丝惊慌。
大裂谷之中的道路的确四通八达,但他们现在却处在一个极其尴尬的位置之上,向前,那三条要道的前方,道路千万条,可以让他们随意出现在大裂谷的任何一个点上,但这三条道路现在都不通了。但向后,却只有一条主路可以通行到这里。
换而言之,此时,只需要有一只部队,堵住他们的后方,他们顷刻之间,便要变成翁中之鳖。
似乎在验证着他的猜想,道路的尽头传来了汹汹的呐喊之声,站在费灿的位置之上,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队队的士兵正从两侧涌出来,一面面巨盾轰然砸在地上,盾牌的缝隙之间,弩车上的弩箭幽幽地闪着寒光。长枪手们架起了长枪,弩手们端起了手中的弩弓。头顶之上,也传来了呐喊之声。
费灿抬头,便看到裂谷的项端,武威军的旗帜一面面的出现,一排排的士兵出现在了那里。让所有人胆寒的是,这些人出现的同时,便开始向着下面投掷着一捆捆的茅草,树枝。
大裂谷里,可不光是黄土石头,相反,这里面可是长满了各色树木的,此时五六月间,正是草木旺盛的时候,一旦武威士兵纵起火来,便困在这里的费灿所部,毫无疑问,将会变成烤全羊。
鼓声骤然响起,三通过后,盾阵裂开了一条缝,李德与另一名将领两人越从而出,看向远处的费灿。
“费灿将军,你已陷入死路,放下武器,自缚投降,可免一死。”李德高声道。
费灿脸色煞白,看着对面的两员将领,没有答话,却转身看着后面的士兵,道:“那三条道路虽然被封住了,但弃了战马,人却是可以爬过去的,敌人虽然会有一些布置,但那边毕竟道路众多,说不定就能逃出一条生路,你们去吧!”
数百骑兵,站在哪里却是一动也不动。
费灿眼眶微红,看着那些纹丝不动的骑兵,声音却是慢慢地高亢起来:“好,好,不愧是跟着我费灿多年的好兄弟,虽然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却可以同年同月同日死。”
他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长枪,厉声喝道:“死战!”
七百骑兵同时举起了刀枪,厉声高呼:“死战,死战!”
看着前方那些群情激昂的卢龙骑兵,李德与候方域微微摇了摇头,候方域高高地举起了右手,然后猛地落下。裂谷上方,无数的火箭下雨般地射了下来,与此同时,一桶桶的油脂也泼了下来,裂谷之中,冲天大火瞬间便燃烧了起来。
“冲锋!”费灿猛夹战马,伏低身子,在燃烧的大火之中穿行,笔直地杀向了前面的武威军。
李德与候方域二人转身没入到了盾阵之后,在盾阵合拢的一霎那,弩车上的强弩带着尖厉的呼啸之声射击了出去。
不需要瞄准,因为通道就这么大,数台弩车,便足以将道路死死封住,每台弩车都能发射出十二到十八枚强弩,在这样特殊的地形之下,闪无可闪,避无可避,能不能活命,全看运气。
可是即便射过了弩车的袭击,更多的无孔不入的弩箭如同蝗虫一般的袭来,而在裂谷顶上,更有武威军士兵或张弓搭箭,或直接捧起石头往下砸来。
战斗本身不会有任何的悬念,候方域与李德退到了后方,甚至看不到惨烈之极的战斗场面,只能听到弩箭的啸鸣之声以及濒死或受伤的惨叫之声。
“他们为什么就不投降呢?明知有死无生还一心求死,愚不可及。”候方域摇头道。
李德抬头,看着裂谷上方腾起的股股烟柱,叹息道:“这是一个让人敬佩的对手,哪怕是到了最后,他也没有放弃反击的念想。可惜他是敌人,这样的敌人,我希望愈少愈好。候校尉,这不是愚不可及,这是信念,是为将者的一口气。宁可站着死,岂可跪着活?换作是我站在他的位置之上,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的。”
候方域一楞。
李德却突然笑了起来,拍了拍候方域的肩膀:“你是读书人,自然想得更多,或者你们想得是忍得一时之辱,求得来日方长,但对于我们这些纯粹的武人来说嘛,失败,就等于死亡。不过候校尉,现在你也在统兵打仗了,我想说的是,在战场之上,万万不可有这样的念想,因为一旦有了这样的念想,你就先输了三分了。”
听着李德的话,候方域默默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一个时辰之后,喊杀之声已经完全沉寂了下来,只余下了烧得劈里啪啦的大火之声,空气之中飘荡着一股烤肉的香味。
李德与候方域两人联袂出现在军阵之前,盾阵此时已经撤去,在距离盾阵不到十步远的地方,一个人拄枪而立,身上插着数十枚弩箭,在他身后数步之处,一匹战马被两弩强弩给生生地钉在地上。
“这就是费灿!”候方域指着那个死而不倒的卢龙将领,叹息道。
从谷口吹来阵阵狂风,将费灿披散的头发吹得高高飘起,虽然已经死去,但怒目圆睁,却仍有一股威煞之气。
可怜一位曾将契丹骑兵打得丧魂落魄的大将,就这样葬身在大裂谷之中。
在费灿的后方,就更加惨不忍睹了,绝大部分人是被火烧死的,他们被前方的弩箭所阻,大火燃起之时,避无可避,闪无可闪,竟然是生生地被烧死,熏死。
“好好地收敛费将军,等我们抵达史家堡的时候,将他的尸体交还给对手,此人,值得我们给予他足够的尊重。”李德大声道。
费灿全军覆灭的时候,策划了这一切的柳成林,正带着他的主力,缓缓地向着史家堡推进,费灿这支卢龙精锐骑兵不被歼灭的话,他是无法完成对史家堡的进攻的,背后顶着一把尖刀,这仗,根本就无法安下心来打。
一骑自远方奔来,终于带来了他想要的消息。
费灿所属骑兵,全军覆灭。
柳成林长吁了一口气,“传令全军,加速前进。今日落日时分,抵达史家堡安营扎寨。”
传令兵们飞马将柳成林的将领传达到所有的将领校尉,这些人都是开心地笑了起来,这个命令中隐藏着的意思,他们一清二楚。
第三百一十章:出征
刀枪如林,旌旗如云,灞桥以西,一万全副武装的神策军整军待发,而在灞桥以东,一场盛大的仪式也正在举行之中。
筑高台,设祭坛,皇帝亲临,这是多少年来长安不曾有过的盛大场景了。
十余年来,节度分治地方,朝廷日渐羸弱,皇帝诏令难出关东河洛,更别提派大军出征了,任何一位节镇都不希望皇帝的亲军出现在自己的地盘之上,而相对于那些节镇的军队而言,直属于朝廷的神策军也的确弱了一些。
十几年前的席卷全国的动乱,朝廷的精锐几乎被一扫而空,战乱之后,重建的中央禁军,无论是质量上还是信念之上,与以前的那支部队都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相当多的节镇压根儿就不曾将他们放在眼里。
而更重的是,他们自己也没有了精气神儿。
这一次李泽入朝,朝廷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将自己的手伸出去,这是一个强烈的政治信号,向着天下所有的节镇表明,长安朝廷仍然有着极其强大的力量。
高骈,李泽的效忠,对于朝廷的意义无比重大,无论是高骈还是合镇之后的李泽,手中都握着庞大的地盘和骁勇的军队,这二镇与朝廷结盟,对于整个北地所有的节镇来说,都是一股庞大而可怕的压力。
如此重振朝廷声威的事情,皇帝怎么能轻易放过?自然是要大张旗鼓地为李泽壮行,为这一万神策军壮行。
祭拜天地,亲赐节仗,皇帝对全副武装的李泽举手为揖。
“北地伐叛,便全都交予大将军了,望不负朕之所望,早日奏凯归来。”李俨正色道。
李泽躬身,双手高举过头顶,从李俨手中接过行军大总管的大印,心花怒放。在长安多盘桓了月余,多方游说,贿赂的礼物送出去了一车又一车,最大的目的就是拿到这枚行军大总管的大印。
有了这个东西,他在名义之上,便有了统整个北地节镇的权力,理论上来说,即便是高骈,也得听他的号令了。当然,李泽不会这么二杆子去向高骈发号施令,对于高骈这样的人物,当然还要是礼敬有加的。不过对于其它人嘛,那就不用太客气了。
“陛下放心,少则三年,多则五载,末将必还大唐一个海晏河清的北方,到时候,陛下为首脑,臣愿作爪牙,再造一个盛世大唐。”高举行军大总管的金印,李泽郎声说道。
他的声音很大,这不仅是说给皇帝听的,也是说给许许多多在场的有心人听的。
这是给皇帝的强心剂,也是给那些有心人的一支摧化剂。到底会发酵到什么地步,此时的李泽也并不清楚。
但无论如何,对于李泽这样高调的政治表态,李俨还是极其开心的,因为李大将军给了他一个明确的时间范围,三五载之内,当北地被平定,大将军的兵马与朝廷的兵马便会形成两面夹击之势,那些桀骜不驯的其它节镇,如果还敢不听话,那自然便是起大军灭之。
真到了那个时候,才是李泽献上的兴唐八策真正开始实施的时候。
李泽一手扶刀,一手高举行军大总管的金印,昂首下台,所过之处,所有文武官员尽皆抱拳为礼。
同样一身甲胄的薛平翻身上马,令旗招展之下,灞桥以西的神策军前军,开始了开拔。
鼓声隆隆,号角长鸣,高台之上,皇帝肃然而立,极目远眺灞桥以西的神策军一部接着一部的开拔。
台下,宫廷乐师卖力地演奏着破阵车,数百宫廷舞伎盛装而舞,虽是女子,但身着甲衣,枪刀交击,别有一番盛景。
河道两岸,成千上万的百姓齐聚于此,应和着破阵乐高声而唱,声震寰宇。
这样的场景,已经不知有多少年不曾出现过了,不管是李俨还是文武百官,都是热泪盈眶,即便是李泽,也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像他的手下契丹人耶律齐,此时更是讷讷不能言。
将手里的大印以及节仗等物交予了迎上来的李泌,李泽急行数步,道路两侧,一架马车静静地停在哪里。
“母亲,儿子去了。”行之马车前,李泽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
车帘掀起,王夫人以及柳如烟的面庞出现在李泽的面前。
“我儿自去,不必挂念我等!”王夫人强颜欢笑,她这一辈子,几乎都是在送家中男儿出征,以前送的是父兄,现在送的是儿子。
“夫君安心前去,家里有我呢!”柳如烟卷起衣袖,手臂之上露出了李泽送他的云刀,李泽原本有两柄刀,一是云中鹤刀,一是海中龙刀,成婚之后,李泽便将云中鹤刀送给了柳如烟。
“一切小心,有事多与公孙先生相商。”李泽叮咛道:“万不可自作主张。母亲便交给你了。”
柳如烟连连点头。
结婚之后,李泽终于知道了柳如烟的身手如何。
反正李泽自己是打不过她的。
对于这一点,李泽还是挺欢喜的,他丝毫不担心家中河东狮吼,反而因为柳如烟的身手高明而让他有些忐忑的心安稳了不少。
至少当长安乱起来的时候,柳如烟这一支奇兵,或许会造成意想不到的效果。
站起身来,看向马车一侧的公孙长明,公孙长明微笑着拱手:“祝大将军此去,一路凯歌高奏,早日重返长安。”
“先生放心,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李泽微笑道:“京中之事,便拜托先生了。”
公孙长明点头道:“大将军尽管放心。”
李泽再一次回头看了一眼一边的家人,霍然转头,翻身上马。
哗啦一声,紧随其后的陈长平展开了他的将旗,重新补齐的两百亲卫义从策马齐聚到了大旗之后。
原本在孟津渡一战之后,李泽的百五亲卫义从,只剩下了不到七十人,到了长安之后,不少的勋贵子弟,以及一些原本的功勋之家但如今却已经没落的生活都困难的将门子弟,也都闻声来投。这些人都是从小接受过极其严格的训练,哪怕是那些穷得连饭都吃不上的没落人家,也从来没有拉下过这些功课,在这些人家看来,这些家学,是他们重振门楣的唯一机会。
李泽的到来,让他们看到了建功立业的机会。
经过了严厉的汰选,一百余名这样的功勋之家子弟被纳入到了义从之内,李泽看上的不仅仅是他们原本就很出色的本领,还有他们的家族声望。没落的功勋之家,那也是功勋之家啊。现在可以替他作战,以后可以替他妆点门面,等有进一日他重回长安城,这些人,又可以为他前躯。
破船还有三千钉呢!
李泽勒马回转,朝向了高台,那里,皇帝李俨还在翘首以望。
驱马缓缓向前,两百义从分列两边。
李泽向着高台之上拱手,高台之上,李俨肃然而立。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李泽突然引亢高歌起来。
他的声音谈不上有多美妙,与台下那些正在唱着破阵乐的乐师们完全无法相比,但他李泽开始高歌的时候,所有的乐师,舞伎全都停了下来。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唯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李泽一曲唱罢,两百名义从也同时高歌,歌声之中,李泽勒马转身,缓缓前行,两百义从紧随其后,策马灞桥之上。
马蹄声声,歌声渐远。
高台之下,音乐再起,乐师们再一次演奏起了手中的乐器,只是这一次,不再是破阵乐,而是高高李泽演唱的那首凯歌,一边奏着乐器,一边高声而唱,数百舞伎也在领舞之人的带领之下,重新跳起了一支全新的舞蹈。
不得不说,这些人的业务技能当真是杠杠的,这首凯歌是李泽今日第一次唱,这些人只不过听了一遍而已,便能完整地复制下来,而且各种乐器搭配妙到毫巅,数百人的大合唱,配合娴熟,比之李泽与他的亲卫们唱得可要好听多了。
当然,李泽与他的两百亲卫那种慷慨激昂的铁血气息,却也不是这些乐师所能模仿得来的。
只能说,各有擅长罢了。
来时不过百余护卫,数十辆马车,回去的时候,却是带领着上万大军,无数辎重,当然,更有从朝廷这里讨来的无数特权。
长安之行,李泽可谓是赚得盆满钵满。
他想要的,都得到了,接下来,就看他自己的经营了。
就在李泽率领大军启程向着武威进发的时候,卢龙治所幽州城,一辆马车也吱吱呀呀地驶进了城门,守城的士兵看到了马车之上驾车的那个老者出示的一块腰牌之后,齐唰唰地弯下了腰,向着马车之内的行礼致意。
马车内,传来了轻微的咳嗽之声。
马车驶进了城门,车帘被掀开了一角,露出了费仲有些苍白的脸,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
“终于回来了。”他喃喃地道。
第三百一十一章:卢龙节镇
(我记着呢,我欠大家一章,一定会补上,但啥时候补,心里没底儿,因为现在一天赶一天呢!要补的时候,一定会提前通知大家的。这段时间每天写完就发,错字别字肯定会增加,大家莫怪。)
“将军,是先回家去还是?”马车行走在青石板路上,吱吱喀喀地响着,驾车的老者回头问道。
“去见节帅!”撩着车帘贪看街上风景的费仲毫不迟疑地道。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停在了威武雄壮的卢龙节度使镇大门之外,老仆一跃下车,从车辕之上拿了一个板凳垫在车辕之下,费仲也打开了车门,弯腰从内里钻了出来,在老仆的帮助之下,略有些吃力的踏着小板凳下了车。
大门口,一名校尉急步走了过来,看着行动极为不便的费仲,有些惊疑不定地伸手搀扶住了费仲:“费将军,你回来啦,这是怎么啦?”
“没事儿,小伤而已。”费仲轻笑道:“郭校尉,节帅可在府中?”
“在的,在的。”郭校尉连声道:“昨日还听节帅念叼说将军您该回来了呢!去一个,向节帅禀报费中郎将回来了!”
一边扶着费仲往大门内走,一边一迭声地吩咐着门口的卫兵。
走进了大门,绕过了照壁,在郭姓校尉的搀扶之下,费仲向着不远处的节镇正堂白虎堂走去,不过片刻功夫,从大堂之内便看到一个身材魁梧,身着青衣便服的中年汉子急步迎了上来,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样貌与其有七八分相似,但却温文儒雅得多的男子。
前面一个,正是让如今的大唐朝廷恨得咬牙切齿的张仲武,后面一人,则是张仲武的兄长张仲文。
“这是怎么啦?怎么受伤啦?”报上前来一把扶住费仲,张仲武半是怜惜,半是恙怒地看着费仲问道。“郭田,快去请翁先生过来。”
“是。”校尉郭田急步离去。
“有劳大帅挂牵,没多大事情,一点小伤而已。”费仲微笑着道。
“于其它人而言,或者是一点小伤,你一向身子弱,只怕就不是小伤了。”张仲武摇头道:“万万大意不得。走,先去歇息一下,等翁先生来看过之后再说。”
“我是久病成医了,死不了的。”费仲道。
张仲武却是不管费仲的辩解,几乎是架着他到了白虎堂内侧的书房之中。
“谁伤了你?”坐定之后,张仲武迫不及待地问道。
“应当是李泽的人吧?”费仲笑道。
“竖子敢尔!”张仲武勃然大怒。
“李泽在孟津渡险些丧命,这一口恶气自然是要出的,我倒是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动用江湖力量,也是我一时大意,在宣武被他的人发现了踪迹。”费仲笑道:“你死我活的一场争斗,也没有什么可怨天尤人的,只是可惜没有在孟津渡杀了李泽,终成大患。”
“黄口孺子,就算可以得意于一时,也终不可长久,现在,我正在进行军事上的重新布署,一旦布署完毕,便可以对此子致命一击,我要让他看看,真正的卢龙精锐是怎么样的,也要让他看看,真正的战争是怎么样的。”张仲武冷声道。
“大帅万万不可小看此子。”费仲摇头道:“不说别的,单是此子麾下军士的战斗力,就的确令人叹服,孟津渡一役,石毅将军三百多精锐,田承嗣也派出了五百余兵士,但最终却折戟沉沙,石毅将军当场战死,由此及彼,当知对方之强悍,与此子对阵,必须得加上十二分的小心。”
“这你当不必担心,真正两军对垒,即便对方是一只病猫,我也会把他当成一只老虎来打。”张仲武笑道。“石毅这一着,只不过是一招闲棋,能得手最好,不能得手也无所谓,关键的是将魏博田承嗣拖下了水,哦,对了,还有宣武朱温,李泽这一次闹出了如此大的动静,只怕他们也是坐卧不宁吧!”
“这个自然。”闻听此言,费仲也是得意地笑了起来:“他们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情,结果却大失所望,却将他们以前辛苦经营的见不得光的事情,统统暴露在了阳光之下,不但让朝廷对他们生出了警惕之心,更是让李泽对他们恨之入骨。说起来,李泽恨他们之心,可是要比恨我们更来得强烈一些呢!”
张仲武与张仲文两人闻言都是大笑了起来。
现在卢龙在北地,事实上已经与河东与武威两镇陷入到了僵持之势,一时之间,想要打破这种僵局是极难的,这个时候,如果外部生变,对于他们自然是极有利的事情。特别是魏博节镇,与新成立的武威节镇相邻,一旦两家公开翻脸,武威节镇必然会在这个方向之上布置兵力以防万一,这对于卢龙来说,自然是重大的利好消息。
如果经营得当,田承嗣能从魏博出兵与张仲武夹攻李泽的话,那就更好了。
“田承嗣现在的重心放在关东河洛之地。”费仲却是否认了张仲武的臆想:“此人的战略目的很清晰,第一步,便是要吞并昭义,第二步,便是要进攻河洛与关东,占领洛阳和长安。所以想要他与我们一齐夹攻武威,此人断然不会同意的。谁占领了洛阳,长安,谁就握有了先天的优势,在这一点上,我们也好,武威也罢,都是比不过他田某人的,对于这一点,其人看得很清楚。”
“他只怕就是要趁着我们与李泽,高骈打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来捡便宜。”张仲武叹道:“宣武朱温,也是打得这个主意?他们两家都对河洛关东虎视眈眈,那你认为谁会成为最大的得利者?”
“一时之间,很难说清楚。”费仲道:“不过不管是谁先得手了,此人必然会成为天下公敌啊。到时候必然会群起而攻之。这是一块肥肉,但也是外面裹着蜜的毒药,做得好,可占据天下中心之位,做得不好,那就是自取死路了。”
“中郎将说得不错。”张仲文点头道:“我们先不管他们怎么做,因为无论他们怎么做,对于现在的我们,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只要他们动起来,那河东高骈,武威李泽,都是要做出反应的。我们只需稳打稳扎,一门心思地先将这两人击败,则大事可期,到时候北地数十州郡在握,大军席卷南下,即便他们拿下了河洛关中,又如何是我们的对手?”
“高骈必然会做出反应,但武威李泽,可不一定。”费仲道。
“这是如何说?观其在长安的一番作为,此人不是自诩为朝廷股肱吗?”张仲武笑着反问道。
“问题就在于此。”费仲道:“李泽高调表态,甚至还承诺了时间,表面上看是在向皇帝输诚,但暗地里,又何尝不是在逼着田承嗣,朱温这些人提前发动呢?”
张仲武与张仲文二人都是一怔。
“李泽此人,同样心怀异志?”
“当今天下,有实力的节镇,那个心里没有盘算个小九九?”
“但他又为何将母亲妻子留在了长安?”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费仲淡然道:“这正是此人的可怕之处。节帅可知李泽此行,从朝廷哪里得到了多少好处吗?”
“这都是明诏天下的,我自然知道。”
“此人从朝廷的身上刮下了最肥的一块肉啊。”费仲摇头道:“北地行军大总管的名份,是他天生就站在了北地所有节镇的头顶之上,一万神策军,挑得可都是长安禁军之中最有战斗力的那一批人。长安武库,差不多被他搬了个空。数千匠户称居武威,上千太学学子进入武威,文治武功,此人两边下手,武威实力,着实大涨啊!特别是昔日太学祭酒章回,太学博士淳于越也到了武威,更是让人不安。我本想派人去刺杀一下这二人,可惜李泽派人先暗算了我一记,等我养了一段时间的伤之后,便再也找不着这两人的行踪了。现在这二人都已经到了武威,鞭长莫及了。”
“现在终究还是要靠着刀枪说话。几个穷酸书生,就算有些声望,又济得了什么大事!”张仲武呵呵一笑道。
费仲看了一眼张仲文,见张仲文眉头微皱,显然对张仲武的说法并不赞同,但二人倒也没有当面驳斥张仲武。
“田承嗣,朱温必然起事,而时间点,我想定然会掐在我们与李泽决斗之时。”费仲道:“这不必去管他了,只需静观其变就好,但在高骈那边,我们要多下一些功夫了。半个月前,我收到绝密情报,高骈大病了一场,河东方面为了掩盖这个消息,可是煞费了苦心,可是这世上终是没有不透风的墙。”
“我还以为高骈那老儿是铁打的呢?终究还是抵不过老天爷啊!”张仲武闻言大喜。“难怪前段时间此人再也没有露过面。”
“高骈身体出了大问题,而朝廷又授予了李泽北地行军大总管一职,高骈手下重将,此段时间可谓是忧心重重,节帅,我想往河东一行。”
“等你养好伤再说。”张仲武断然道:“河东那地界,与我们的怨仇可结得深了,没有十足的把握,你绝不能去冒险,却再看看吧!”
第三百一十二章:粮草
幽州名医翁明挎着药箱,急匆匆地叩门而入,他是张府的常客,也是张仲武的至交好友,倒也不用避忌什么,直接就进了张仲武的书房,进门见过礼之后,也不客气,直接便开剥费仲的衣衫,重新检查费仲的伤势。
张仲武趁着这个空子,踱到墙边,盯着墙上巨大的地图看着,张仲文也站到了他的身边。
“高骈身体状况不佳,看起来我们将战略重心从河东转移到武威,倒是可以加速了。”张仲文道:“此时此刻,河东军队必然军心不稳,纵然知道我们撤军,只怕他们也无能为力。”
“兄长说得对。高骈如果无恙,他对于麾下的控制力自然不容置疑,但现在他身体出了问题,他手下那些骄兵悍将可就难说了。特别是现在李泽成了北地行军大总管,从名义上来说,那可成了他们的长官,要这些人服气于李泽这样一个黄口孺子,嘿嘿,只怕没那么容易。”
“不过高骈可还没有死。如果我们大规模地撤军,高骈下令追击又该如何?”张仲文问道。
“追击肯定是会追击的。”张仲武淡淡地道:“不过以现在的状况,那些将领还会不会尽全力那就不一定了,阴奉阳违之下,我们可以操作的空间可就更大。指不定我们撤军,河东军队的那些将领还会大大地松一口气。战略眼光这种东西,可不是人人都能具备的。有些人,可只盯着自己的一某三分地。”
张仲文点了点头。
“我们要大规模地向瀛州增兵,要在瀛州打上几场大仗,让李泽误以为我们下一步的重心会放在夺回瀛州之上。”张仲武指着瀛州道:“让邓景文率部全力支援史家堡,确保我们在瀛州这个最大的据点不失,同时,还要伺机发起反攻。”
“柳成林是一员悍将,不算瀛州府兵,光是他麾下甲士便有五千之众,这可是李泽从他麾下各军中抽调而出的精锐,再加上李德率领的数千游骑兵,单以邓景文在莫州的兵力,只怕难以对抗。”
“除开邓景文的莫州兵马之外,另外征调契丹一万骑兵作为辅助兵马。”张仲武道,“如此一来,不论是在步卒兵力,还是在骑兵之上,我们都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一边的费仲插嘴道:“节帅,对于契丹骑兵的使用,一定要慎之又慎,耶律奇事件,对于契丹部族来说,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先例。李泽之所以厚待耶律奇所部,目标便是直指契丹各部族。”
听到费仲这话,张仲文笑道:“费将军多虑了,出了耶律奇事件之后,节帅也在反思对于契丹人的使用策略。现在虽然谈不上改弦易张,但对于愿意替卢龙出战的契丹部族而言,待遇还是提高了的。”
“哦?是这几个月的事情?”费仲丝丝地倒吸着凉气,低头看了一些翁明在他肋下的伤口之上的动作,接着道:“不知节帅有些什么章程?”
“先是重赏。”张仲文道:“拿下代州之后,节帅对于穿插作战,立下大功的契丹骑兵重重地赏赐,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最重要的,还是卢龙削减了契丹人的供赋,同时出兵作战的军队也将由卢龙提供军资,粮饷。现在李泽再想挖我们的墙角,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费仲点头赞道:“这是长久之道。不过还是要防着契丹人坐大,特别是不能让他们之中出现某一个人一枝独秀,但凡出现这样一个人,便要立即将其掐灭。让他们披此相斗,彼此相制,不得不依靠我们方才最好。”
“这些计策,本来是当年公孙长明订下的,当然会持之以恒的执行下去,不过稍稍地改善一下他们的待遇,让这些契丹部族能够生活得更好一些。更重要的是,现在回纥人渐渐崛起,已经成了契丹人的大敌,契丹人除了以我们为靠山之外,还真是没有别的什么出路。”张仲文笑道。
“可如此一来,我们在经济之上的压力可就大了。”盯着翁明给自己重新上药,缠上绷带,费仲忧心忡忡地道:“邓景文率先在瀛州发起大战,后勤方面的压力只怕会很大,大部队从河东方向调往武威方向,也是极大地开销。”
“今年高丽大熟。”张仲文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
费仲一惊:“此时不可擅开第二战场。”
“那里用得着打!”张仲文嘿嘿一笑:“节帅派遣了耶律元去了营州,同时让营州刺史王修向高丽国王派出了使者,向他们索要粮草。”
费仲恍然大悟:“耶律元对阵武德虽然表现不佳,但让他去营州那边威胁一下高丽人,他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这么说来,咱们已经得手了?”
“自然,高丽国王答应向咱们敬献粮草一百万担,当然,我们也不会逼得他狗急跳墙,除开这一百万担之外,其余的,咱们用兵甲等去跟他换。高丽国王如今的日子也不好过,国内权臣檀道济咄咄逼人,高丽国王急于增强自己的实力好与檀道济分庭抗礼了,他甚至对王修的使者说,只要我们派出兵马帮助他平定檀道济,那他每年都愿意向我们献上粮食百万担。”
“这倒是一门不错的生意,不过现在我们可没有大量的兵马投入到高丽去,真要打那地方,可需要竭尽全力,那是一潭浑水,现在我们实在不易搅合进去,不过送去一些兵甲,派去一些军官帮着训练军队,倒是没有问题的。”
张仲文抚掌笑道:“英雄所见略同,我就是如此吩咐王修的。不但如此,还派出人去警告檀道济,让他识相一点,否则天军一至,必让他灰飞烟灭。”
“那檀道济必然是嘴上唯唯喏喏,实则上却会加快反叛的步伐。”
“不如此,我们如何能从高丽人哪里获得源源不断的好处?只有让那高丽国王急眼儿了,我们才能榨得更多的好处。至于他的死活,谁在乎呢?就算是檀道济将他杀了,到最后,檀道济就不能与我们再合作吗?”
“是这个理儿!”两人相视都是大笑起来。笑到酣畅处,却是牵动了伤口,费仲不由得又是丝丝地倒抽起凉气来。
收拾着药箱的翁明没好气地道:“费将军,你的伤口本身倒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受伤之后,还长途奔波劳累,使得伤口久久不能愈合,如今倒是麻烦了许多。现在你要做的,是好好休息,切忌大非大喜,如此方能使得伤口尽快愈合。”
“多谢翁先生,费某记得了,回家之后,便躺在床上不再动弹,直到伤口愈合可好?”费仲拱手笑道。
“鬼才信你!”翁明笑着摇头:“每三日一换药,至于内服的药,我方子已经开好了,费将军也懂医药,便回去自备吧。节帅,费将军倒是没有什么大事,重要的就是好好休息,我这便告辞了。”
“有劳翁先生了。”张仲武道。
“翁先生却请留步!”费仲却是伸手拉住了翁明,道:“我有一事,要与翁先生相商。”
“费将军还有什么事?”
费仲沉吟了一下,道:“翁先生,你是幽州名医,医术那自然是没得话说,但翁先生医术再高,却也只有一人两只手而已,便再加上您的那几名弟子,也终究是人手有限。不知翁先生可知道镇州金源?”
翁明点了点头。
“此人在李泽的支持之下,在镇州开了一家学馆,专门教授医术,他的几个弟子,如今也只是每十天坐馆一日,其它时间也在学馆教授学徒。据我所知,一年时间,这个学馆已经约有一百名弟子结业了。”
翁明不屑一顾地道:“如此能教得出什么好弟子来,不用说,都是一些害人的庸医!”
“翁先生,话不是这么说。这些人一年所学自然有限得很,但普通的病症还是懂得,我的人也去探查过,这个学馆教授的重点,乃是如何医治外伤。”
翁明一怔,片刻之后恍然大悟:“这些人是派往军中的。”
费仲点了点头。“非但如此,镇州那边还将什么病症需要用什么方子都编辑成书,主编也是这位金大夫,李泽辖下所有医师,都供献出了自己的方子。这些书,那些医馆学成结业的人,人手一本。”
听到这里,翁明的脸色不由微变。
每个医师都有自己的拿手绝活儿,如果把这些方子都刊印出来,岂不是将自己吃饭的家伙给丢出去了吗?
“这件事,我需要想一想!”他有些迟疑地道。
费仲笑道:“第二件事倒也罢了,我还想请翁大夫领个头,我们也开这样一家医馆,教授一些速成的医师派往军中,如此,可以大大地减少我们军士的伤亡,不知翁先生可能应否。”
听到不用供献出自己的独家秘技,翁明倒是松了一口气,只教授治疗一些外伤的话,倒也无所谓,无外乎就是多辛苦一点罢了。
他能出入节镇府如平地,不就是因为他在治疗疾病之上有独家秘方吗,要是逼他献出自己的独门绝技,这房里的人,还会像以前那般尊重于他?
第三百一十三章:伸手
看着翁明的背影,张仲文摇了摇头:“终是脱不了敝帚自珍,格局太小,难成大器啊!”
“那是他吃饭的家伙。”张仲武却是有些不以为然地道:“要是没了这手医术,他可就没有什么能在我们面前昂首挺胸的本钱了。”
“节帅,不是这样的。”费仲叹息道:“大爷说得不错,还是格局小了啊。看不清这里头的厉害关系。那金源的名气,可不比翁明小,但此人就聪明多了。”
张仲文接着道:“翁明只看眼前,未看以后啊,我在镇州呆的那一段时间,了解了很多。说起来,李氏父子倒也还是大方,除了一些紧要之处不许我去之外,其余的地方,倒是任由我观看。费将军所说的那处医学馆我也去看过了的。李泽不仅仅是要培养一些速成的医师,而是准备从上到下建立起一整套的医疗体系,这可就厉害了。”
“大兄不妨说说。”见自己的左膀右臂都如此重视这一件事,张仲武也不由得感兴趣起来。
“李泽准备将随军医师建立到每一个哨上,他们称之为每一哨都要有一个随军医师,每一曲要有一个医疗队,每一营要有一个野战医院。对,就叫医战医院,这大概是李泽别出心载弄的一个机构吧,名字有些怪,但其意却是很清楚的。大帅,你久经阵仗,当然知道,在战场之上,绝大部分的战士并不是当场战死的,而是在受伤之后,没有及时的治疗而慢慢死亡的。”张仲文道。
张仲武点了点头:“如果有了足够的医师,便可以减少伤亡,受伤的老兵归队之后,更是可以增强军队的战斗力。”
“就是这个道理。”费仲道:“还不仅仅如此,李泽下令他辖下的医师都要贡献出治疗常见病的方子刊印成书,然后分发下去,各地大力培养速成的医师,不需要他们有多高的医术,能简单地给百姓治病就好。大帅,如果李泽成功,那就可以让他治下的百姓寿命延长,婴儿夭折的概率大大降低,这带来的就是人丁的增长。这些政策短时间内看不出效果,但时间一长,效应可就出来了。”
张仲武摸着下巴上石茬茬的胡须,笑道:“既然有如此多的好处,那我们也就照此办理便好,翁明那里我去说,只要他带了这个头,其他的人敢滋牙,就要看我的刀子锋不锋利了?”
“不仅仅是这个!”费仲叹道:“与之配套的,还有一个极其庞大的种药,制药体系。李泽麾下便有这样一个机构,专门制作成药,负责人是一个女的,叫做燕九,年龄不大。他们不仅自己种药,其商队义兴堂还大规模地采购药物,然后交由这个燕九,由她按照药方制作成药,封装好之后下发到军队以及各地药坊。如此一来,纵然有些地方医师不够,但药坊只要按照这个生病人的大致症状,便可以卖出相应的成药,这大大地缓解了医师的不足。”
“这需要多少银钱才能铺开?”张仲武愕然道。
“武威还只是在翼州与镇州,赵州三地开展,这三地的经济状况是最好的,就目前来看,他们已经过了投资的阶段,开始赚钱了。药物的利润,其实还是挺高的。”张仲文道。
“我们起步晚了,一步晚,步步晚。”费仲道:“不过从现在开始慢慢做起来,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老费说得不错,咱们慢慢地做,不怕晚,等我们在战场之上击败了李泽,那么这些东西,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我们的了,到时候咱们也有合适的人手去顺利接盘这些东西。哈哈!”张仲武笑了起来:“好东西,我张某人向来是能捞就捞的。”
“大帅英明!”费仲笑着拱手道:“大帅,那我这便回去了,最多十天半月便可以养好伤,然后我便去河东一趟,看看能不能混水摸上几条鱼,哪怕无隙可趁,给他们制造一些猜忌,造成一些混乱,让我们能顺利地转移主力也是好的。”
“辛苦了。”张仲武道。
没等费仲出门,门外却传来了急骤的脚步之声,今日的值星校尉郭田已是如飞一般地奔跑了过来。
“大帅,莫州刺史邓景文八百里加急送来军报。”郭田拱手,呈上了一封火漆封印的牛皮信封。
费仲顿时停下了脚步,能让邓景文动用驿站的急递脚送出军报,必然是瀛州那边又出了新的事端。
张仲武扯开信封,一目十行地浏览完内容,顿时脸沉似水,看了一些费仲,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一边的张仲文从他手中接过军报看完,神色也是立时垮了下来。
“大帅,瀛州战事不利吗?”费仲问道。
张仲武叹了一口气,倒退几步,坐了下来。张仲文却是向前一步,伸手摁住了费仲的肩膀,低声道:“费将军,费灿战殁了。”
费仲身子一晃,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张仲文,嘴里无意识地重复道:“费灿怎么了?费灿战殁?”
张仲文没有接话。
“费灿战殁?”费仲突然提高音量,大声地重复了一遍。
“费将军,节哀顺便吧!”张仲文扶住了费仲。
费仲的身体原地摇晃了几下,突然一声大叫,整个人向后便倒,翁明刚刚给他重新包扎好的伤口,再一次崩裂,鲜血隔着衣裳渗了出来。
“还楞在哪里干什么,去把翁明叫回来。”张仲武一跳而起,大声吼道。
费灿是费氏一族最为优秀的子弟,也是费氏自费仲之后在军中最有希望的一颗新星,费仲因为多年之前与契丹人作战身受重伤而基本退出了军伍,费灿便成了费氏在军中大力培养的代言人。
可以说,作为费氏一族的族长,费仲看重费灿,要远甚于看重自己的几个儿子,他扶持费灿,准备将费氏一族交给费灿的心思,便是张仲武这些人也都看得清清楚楚。
但现在,费灿却战死了。十几年的培养顷刻之间化为了流水,怎么能不让费仲心痛若死?再培养一个优秀的继承人出来,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这一次费仲是被抬着出门的。
“柳成林!”哗啦一声,张仲武一巴掌拍烂了一张小几,咬牙切齿地怒吼起来。
费灿所率领的骑兵,不但是费氏的精锐力量,又何尝不是他张仲武的精锐士卒呢?更为重要的是,瀛州的史家坞在失去了费灿的牵制力量之后,在柳成林的攻击之下,还能坚持多久可就成了问题。
“邓景文还赶得及吗?”张仲文问道。
“邓景文在接报之后,便已经出兵了,只要史家堡能撑过三五天,他的援军就能赶到。”张仲武转身看着地图。“如果他到时史家坞已经失守了,也要马上展开反击。不管能不能胜,反击也要展开。”
“费氏这一次可真是伤筋动骨了。”张仲文若有所思地道:“大帅,这也是一个机会。”
张仲武霍然转头看着张仲文:“大兄你什么意思?”
“费氏在幽州的力量盘根错节,我们一向过于仰仗他们了,这一次费灿战死,费仲也倒下,倒是一个我们能插手的机会。不管怎么说,李泽在武威的一些动作,我们还是可以效仿的。”
“这个时候对费氏伸手,不太好吧?”张仲武摇头道。
“不是伸手,而是要大力褒奖。”张仲文道:“以前费氏的资源大都集中在费将军与费灿身上,这一次二人都为了大帅而倒下了,大帅难道不应该酬谢吗?择费氏之中有才能者大力提拔,只要费氏里掌握权力的人多了起来,费氏的资源可就会被大大地分散,一旦分散而不能形成合力,就必须要靠着大帅来调节了。费氏家大业大,里头总是有些人有才能,但过去并没有受到重视的,因为费将军不想在家族里培养出竞争者。”
张仲武看着自己的大兄半晌,才道:“你们读书人,就是花花肠子多,不过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这件事,你去办吧。”
不提张仲武趁着费氏遭遇重创的时候趁机伸手,想将幽州豪族费氏的力量分化,吞食。此时的李泽率领的大军,浩浩荡荡的已经过了昭义节镇,到了与新成立的武威节镇交界的所在。一路殷勤送行的昭义节度使薛也不得不止步了。
薛现在春风得意,他刻意向朝廷示好,努力交好李泽,其目的就是为了稳定自己在昭义的地位,现在他的目的看起来已经达到了。更重要的是,他的侄子薛平现在成了一万神策军的统兵将领,更是让薛氏一门声势大涨,大有回复昔日延平群王薛嵩在时的光景。薛如何不开心?
接下来,他已经着手准备整理昭义内部了。以前不敢下手的,现在应当是时候了。想起前两年的战战兢兢,他的心里便充满了怨气。
第三百一十四章:回家
进入到了翼州境内之后,李泽整个人便全都放松了下来。
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之上,一切重新掌控到了自己的手中,这种感觉实在是在好不过了。
掌控欲这种东西,只会越来越强。那怕你本人很弱小,很无力,但也会对自己能把握到东西产生一种能够随心的支配**。
而像李泽这种身居高位的人,这种支配**就会更另的强烈。离开了自己的老巢,一去长安近半年,这种支配的权力自然在层层递减,特别是孟津渡一役,更是让李泽内心有些惶然,因为那是他离死亡真得很近的一次了。
而在长安,他虽然明知自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但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却时时萦绕在他的心中,更何况,在长安,他需要去求人,求皇帝,求大臣,甚至为了达到目的而拉下脸去行贿。
如果是在自己的武威,什么事不是他一言而决呢!
求人的滋味,是真的不好受的。
现在,李泽可以很肯定地告诉自己,将来,他不会再求人了。
他想要拿到的,基本上都已经拿到了手。当然,要想真正的不求人,还要求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回到了武威镇,所有的一切,便都回到了李泽熟悉的节奏之上。
闵柔率领着李泽的三千亲卫义从,包括成德狼骑在内,悉数出现在了南宫县,加入到了李泽的护卫队伍之中。十名成德狼骑追随李泽前去长安,回来了三个。闵柔也只是有些伤感而已,又有三个战友不在了。
不过成德狼骑这些年,一直就是这样,有人离去,便有人进来。成德狼骑虽然战斗力惊人,但因为他们总是出现在最为危险的地方,所以人员的迭换也是很频繁的,也就是这十余年来没有多少战斗,这样的事情才少了一些。
而杨开也出现在了南宫县,与他一起出现的,还有义兴社的大批骨干人员。他们到此的主要任务,是接待那些跟随李泽移居到武威镇的数千匠户。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数千匠户可是拖家带口,总人数多达二万余人,足足顶得上一个下县的人口了。
这些匠户将会被全体安置到德州。
德州现在仍然是一片荒凉之地。
虽然从今年开始,有不少当年被强迫迁居的原德州人思乡心切,开始回迁,但数量相对于当时迁移的人来说,却并不多。毕竟,他们在新的地方已经安顿了下来,有田有房,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回去的心思也就淡了下来。
这二万人,将会成为德州的新居民。
有了杨开,李泽便不用再操心这些匠户接下来的安置了,通过基层的义兴社,一站接着一站的接龙式的接应,安排,这些匠户将会顺利地抵达他们的新家。武威节镇要做的,只不过是将这些人所需的一应物资粮草,下拨到这些接应点就好了。
而居中统筹安排这一切的,就是居于武邑城内的夏荷了。
李泽要在德州,建设一座工匠之城。
规划是早就拿了出来的。由李泽亲手设计,规划的这座城市,将成为接下来武威节镇称雄天下的心脏所在。
不仅是来自长安的这些工匠,武威治下几乎所有有一些成就的大匠,也将在哪里拥有一席之地。
李泽希望这座新城,能够成为集研发,生产为一体的,带动整个武威前进的动力源泉所在。
这么多的人,自然不可能一齐开拔,实际上,这些人现在还有相当一部分,尚在昭义节镇之内,只不过先前部队抵达了南宫县而已。在接下来的数个月时间之中,这个大迁移将会持续不断地进行。
南宫县上上下下都快要忙疯了。虽然说粮草,帐蓬之内的物资早就调集齐全,但真正大量的人员涌入之后,还是一阵阵的手忙脚乱。
好在义兴社已经在这里生根发芽,杨开抵达这里,更是让义兴社上上下下保持了高度的动员,有了这些社员的协助,虽然忙得焦头乱额,虽然不时也会出现一些乱子,但事情总算还是一件一件地办了下来。
当然,下头如何忙乱,与李泽的关系不大了,他要的只是结果。
所谓上面一张嘴,下面跑断腿,就是这个道理了。
办好了,是应当应份,考核的时候,自然是有加分的,如果办不好,那自然就是能力不足,指不定便会给你挪个窝儿。对于官员来说,挪个窝儿倒不怕,但怕就怕在档案之中落下一个考绩不合格的评定,那对于以后的升迁就要命了。
南宫县的县令韩忠这一段时间,几乎就睡在县衙之中,有了他领头,下头的大大小小的官员,吏员,也就只能有样学样,了不起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
话又说回来了,这个时候不表现啥时候表现呢?武威的节帅,千牛卫大将军李泽现在就住在南宫县呢!义兴社的副社长,节帅的心腹干将杨开就钉在这里呢!
办好了这一件事,这些大人物至少也会记得自己的名字。
武威节镇之下,统辖着十一个州,数百个县,节帅又能记得多少县令的名字?只要名字落在节帅的心里,下一次有了什么好事的时候,指不定这个名字从节帅的脑子里一闪,便注定了他的飞黄腾达。
所以,韩忠纵然忙得蓬头垢面,但整个人却是精神抖擞。
六月天,孩儿脸,这个时节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的。不时就会来一场乌云盖顶,下一刻便是暴雨倾盆,这对于迁移工作来说,增添了不小的难度。
下头人忙得脚不点地,最高统帅李泽却是没多少事儿可以做,提溜着一根鱼杆,与薛平一起,到了清凉河钓鱼来了。
下雨前的这一段时间,总是钓鱼的最好时光。
自然先有侍卫们选定好了区域,投下了不少的食料做窝儿,等一切就绪了,这二位才施施然地到了,坐在小马扎之上,抛下鱼饵,剩下的便是等待了。
当然,钓鱼只不过是表像,更重要的是,两人之间需要交流。
别看两人同行许久,但两人真正坐下来聊上一聊的时间,却并不多。
“李帅治下,井然有序,单看南宫县这一次的接待,疏散,便可见一斑啊!”薛平看着河堤之上一些正在检查河堤的人员,感慨地道,看装束,那些人也就是一些普通百姓,不同的是他们的脖了上多了一方红巾。“现在整个南宫县都如此的忙碌的情况之下,他们也没有忘记巡视河堤。”
李泽一笑,那些人都是义兴社的基层组织,事实之上,武威境内的所有河流,现在都已经划分到成了一段一段,每一段都是具体的人经管,巡检,并不再一味地指望官府了。
他当然不会跟薛明说这些,时间一长,薛明自然会一点一点的明白过来,现在跟他说,他也无法真正懂得这里面的含义。
“韩忠是一个能干的县令!”他言简意赅地道。
“的确很能干。”薛平赞同道:“这样在的任务能井然有序,便是在长安这样组织化程度很高的城市也是极难完成的。”
李泽哈哈一笑,一个集团能不能做事,很大程度上便要看他的组织能力了,而他,一直便在致力于做这样的事情,三镇现在已经正式合并,等他回到武邑,还将再一次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这一次,他的顾忌可就小多了。
“你与你叔父谈得如何?我跟他说的事情,他似乎并不太重视。”转换了一个话题,李泽问道。
薛平叹了一口气:“该说的我都说了,就是不知道叔父能听得进去多少。现在宜静不宜动,昭义的问题,存在多年了,他现在想要一口气将他解决,到头来只怕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激化矛盾。”
“镇之以静本来是不错的,甚至可以在这个时候,对下面的人多示恩宠才更好。”李泽道:“等到我们这里完结了,那时再示之以威方是最恰当的时机。”
“叔父这些年来忍气吞声,心中这口气憋得久了,我最怕的就是他认为现在天时地利人和,迫不及待的动手。”薛平有些担忧。
“这件事情,你一定要多劝劝你叔父,我一介外人,话不能深说,否则会适得其反。”李泽也是有些担心,说句实话,他是真不希望昭义出问题的。“昭义节镇,只要薛氏能团结一心,便可保无虞。”
薛平却是摇了摇头:“他们才是更让人担心的。李帅,当初我为什么要辞去昭义节镇留后一职,迫不及待地连夜扶灵归乡?原因就在于此了。当年我不过一个十二岁的孺子,当真坐上了这个位置,只怕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那昭义节镇之中,你能信任的人是谁?”
“时过境迁,人心善变,现在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如果真要挑一个,我倒是更愿意去相信杨知和。”
“刑州刺史杨知和?”
薛平点了点头:“这十余年来,倒是父亲的这位老部下,在父亲的忌辰以及母亲、我的生日的时候,还记得派人送些礼物去家里,至于我的叔父和那些同族吗?嘿嘿......”
第三百一十五章:薛平的目的
看着薛平略有些尴尬,中间有杂夹着些伤感情绪的脸庞,李泽却是心有戚戚焉。
昭义的情形,其实有很多与原来的成德颇有类似之处。延平郡王薛嵩拼了一辈子,成就了昭义节镇,薛氏族人在薛嵩在时,自然也是同心鼎力,精诚协作,但薛嵩突然殁去,偏生儿子却又很小,便为今日埋下了祸根。几个叔父之间,谁都不服气谁,谁都认为自己可以执掌大权,威震一方。
薛平的确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情知要是自己当时真当上了这个节镇,下场只怕不妙。及时抽身而退是保全自己的最好选择。
而成德呢,在李澈死后,李安民不也是动了同样的心思吗?只不过李安国虽然病殃殃的,但终归是还活着的,于是李安民便成为了阶下囚。
想想也觉得挺可笑的。李泽现在最信任的和最倚仗的,应当是曹信,而在薛平这里,信任的也是一个非薛姓的人。
“不管怎么说,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的。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薛字来。”想起至今还在山庄里读书写字的叔父李安民,李泽道。
“我自然是这么想的,可只怕他们不是这么想的。大帅,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昭义一旦开始有了清洗的动作,只怕首先便是薛家同室操戈。”
薛平看得很透彻,薛想要稳固他的统治,真正的威胁反而不是杨志和与裴志清,而是两个薛氏同族。毕竟薛氏统治昭义已经多年,算上薛嵩时代,已经超过了二十年,薛氏一族扎根于昭义四州的势力,另外两个刺史无论如何也是比不了的。
薛氏自家内斗,裴志清乐得乱中取利,剩下一个杨志和无欲无求,只想守住自家的利益,李泽想来想去,竟是没有一个靠得住的。薛平也只是说他更愿意选择相信杨知和,而不是绝对相信杨知和,其实也可以从另一个方面去理解,那就是真有事的话,杨知和极有可能便是那墙头的草,谁的势力大,他就会选择谁。
当然,这样的人,也是可以争取的。
河面上的浮标微微颤抖,上上下下地抖动了几次之后,猛然向下沉去,李泽手腕一抖,拉动钓杆,一尾尺余长的鲤鱼伴随着抖落的水珠被拉出了水面,啪哒一声摔在河滩之上,一名侍卫飞一般地跑过去,取下了这尾鱼儿放进了鱼篓,又替李泽重新装上鱼饵。
“大帅手气好,这尾鱼怕不有一两斤重了。”薛平笑道。
“不管你能不能钓着,反正咱们晚上是有鱼脍可以吃了。我可是调味的大家,到时候让你尝尝我的手艺!”李泽笑道。
“早就听左仆射念叼过了,正心心念念着呢!”薛平抛开昭义的烦心事,笑道。
已经有了收获,李泽钓鱼的心思反而淡了下来,将渔杆插在脚下,伸手从草从里拔出了一切甘草,剔除了上面的枝叶,放在嘴里嚼得津津有味。
看着李泽吃草,薛平有些吃惊:“这能吃?”
李泽一笑,心知薛平当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这些玩意儿他自然是不知道。当下又在草从之中找到了一根,递给了薛平。
薛平好奇地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倒是眉开眼笑起来:“很甜,跟着大帅,倒是颇多惊喜呢,大帅的冲茶之法,已是让我大开眼界,想不到随手拔一根草,也能吃。”
哪里是随手拔得啦!李泽有些好笑,像这样的甘草,对于贫苦老百姓们来说,可是青黄不接时节的最好的一种野菜,因为糖份高,能有效地补充身体的热量。
“薛兄,这一万神策军,到了武威之后,你准备怎么安置?”嚼着甘草,李泽问道。
薛平笑道:“您是大帅,这一万神策军也是您的部下,自然是由您来安排。”
李泽大笑,薛平可是带着任务来的,这话说得未免也太不尽不实了。
“话是这么说,但你我也都清楚,这一万神策军终究是有些不同的,所以,我不可能不征求你的意见便擅自安排。”李泽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一路行来,他也慢慢地摸透了薛平的脾气,虽然书读得多,但到底是延平郡王的儿子,行事倒是颇有武人之风,干净利落,不喜拖泥带水。
吐出口中的渣滓,薛平道:“临行之前,皇帝陛下召见过我,专门说过这一万神策军的事情。”
“不知皇帝怎么说?”李泽皮笑肉不笑地道,“如果薛兄不方便说,那也就算了。”
“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薛平叹道:“皇帝陛下是既想练出一支威震四方的强军,又不想他们有太大的伤亡,这世上岂有两全之事?不经历血与火的考验,哪里来的铁血军人!”
“这话倒是说得不错。”李泽笑着点头:“有付出才有所得,皇帝陛下这要求,可有点过份。”
“可那是皇帝陛下的要求啊,所以虽然为难,做臣子的,还是想要尽力去办!这便只能求大帅了。”薛平道。
“这我可也没有办法!”李泽道:“我麾下大军,基本上都是战场之上拼出来的。”
“我已经见识过大帅的强军了。”薛平沉默了片刻,道:“节帅,实话实说,神策军现在的水准,比之节帅的兵马,更不在一个档次之上,而更让我恼火的是,这些人,特别是一些军官,还眼高过顶,自认为来自长安,是天子亲军,颇有些傲慢之意。”
“打上几仗,什么傲慢都没有了。”
“可我担心,真让他们这么上战场的话,打上几仗,将他们仅剩的那点心气儿也给打没了。”薛平叹道:“张仲武的军队,岂是那么好相与的。”
“他们不是婴儿,我也不是保姆,从来没有听说过能不经历苦战便能成就强军的。”李泽冷然道:“薛兄倒底想要说什么?”
“我想请大帅在最开始的时候,不要让这支军队顶在最前方,最好是先让他们做一些策应的任务,一步一步地来让他们完成蜕变。”薛平似乎有些难为情地道。
李泽怔了半晌,看着薛平突然大笑起来:“薛兄,你说了这半晌,敢情是担心我拿这一万神策去当消耗品啊?”
薛平顿时干咳起来,他的确是这个意思,可大帅,你这么**裸地说出来,就太不厚道了,咱们都是有身份的人,这样的事情,难道不应该点到即止吗?
看着薛平尴尬的面容,李泽止住了笑声,道:“薛兄,这一点你尽可放心,到了我麾下,那就是我的兄弟袍泽,一万人呐,我岂会把他们的命不当命?李泽可不会这么草菅人命的。你开门见山的说吧,想怎么安排他们?”
薛平想了想,道:“我知道现在大帅对张仲武的卢龙军,基本上是两个大战场,一个是定州益州方向,一个便是瀛州方向。我想将神策军一分为三,一部放在定州益州方向,一支放在瀛州方向,另外一支则驻扎后方,然后进行轮战,每一次战斗之后,便轮换其中的一部分。”
“也就是说,在这两个战场之上,武威的军队为主力,神策军作策应。”李泽道。
薛平点了点头:“我希望至少在今年是这样,让他们历练上一段时间,见识一下真正的沙场喋血,如果他们能完成蜕变的话,到明年,大帅随便用他们,我都没有意见。”
“自无不可!”李泽爽快地答应了。
薛平反而有些楞了,因为李泽应答得实在太爽快了。
看着薛平的模样,李泽道:“薛兄,这有什么可惊讶的,你是皇上的臣子,我难道就不是吗?你想完成皇帝的愿望,我自然也是如此。不过话要说回来,他们既然是作为策应,就不可能有战场主导权,他们只能听命于其它将领了,这一点,你要跟神策军的将领说清楚,要是上了战场,有违命违令,忤逆上峰的事情出现,那军法无情,就不能怪我言之不喻了。”
“这个自然。”薛平连连点头。
“那就如此吧!”李泽道:“三千去瀛州,配在柳成林属下,三千去定州,归属石壮麾下,这二人都是我的亲信将领,一定会将神策军练兵的意图贯彻到底的。另外四千人,便驻扎在南宫县吧!”
“为什么是南宫县?”薛平反问道。
李泽看着对方,笑而不语,反而伸手重新捡起了插在地上的渔杆。
薛平也是极聪明之人,看了李泽的神色,骤然反应过来,“是因为昭义?”
“如果昭义真有事,这里有你一支兵马驻扎,说不定便能起一些作用。”李泽笑着道:“薛兄,快起杆,有鱼儿上钩了。”
听到李泽的话,薛平猛拉钓杆,一尾鱼儿被拉出了水面,跌在草地之上不停地蹦哒着。
“薛兄,你也有收获了,不至于今日空走一趟。”李泽笑着站了起来,看了看天色,道:“咱们回去吧,看起来倒是有大雨要来了。”
似乎在映证着李泽的话,啪哒听哒的,豆大的雨滴突然就砸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