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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枪号     寻唐txt下载     寻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一章:请将不如激将

    章武,成德军的又一次进攻潮水般的退了下去.站在城头的石宽,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血水的混和物,喜滋滋地对着石毅道:”父亲,成德人不行了,今天的进攻,与前两天相比,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之上,看来是我们把他们打得狠了,他们后劲乏力.再加上天气寒冷,他们也撑不住了.我看他们的士卒,绝大部分还穿着秋衣.只要我们再撑上一些日子,寒潮就要来了.他们再不撤军,可就轮到我们反攻了.”

    听着石宽的话,聚拢在石毅周边的将领都是频频点头,脸上都有压抑不住的喜色.被数万大军围困章武,他们本来是经无比绝望了,但连续打了数仗之后,居然发现成德人的攻势一次比一次的弱,到今天,更是显得绵软无比.

    而天气,更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寒潮当真来临,他们在城内,总还有城墙,房屋挡风避雨,而在城外,可就要经受寒风的肆虐了.

    他们,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但与这些人的喜色外露不同,石毅却是忧色重重,两眼越过了正在撤退的成德军,看向了遥远的瀛州城.

    作为征战沙场数十年的老将,他能轻易地分辩出来,成德军不是进攻乏力,而是压根就没有全力进攻.

    除了最开始的两仗,成德是卯足了劲儿地打以外,剩下的几仗,对方都是在虚应故事,看起来倒不是想要打下章武,倒是在与他石毅在做一场游戏一般.

    只不过这一场游戏,每一次双方都要拿一些人命作交待罢了.

    这不仅不是一件好事,相反,这一个事实说明了另外一件事怕的事情,正愈来愈向他逼近.

    李泽带着两千骑兵离开了章武奔向了瀛州城,两千骑兵,自然是打不下瀛州城的,但这世上,什么意外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如果此间的成德兵不计生死,不顾一切地向他发起进攻,他心中反而要更坦然一些,但现在,对方的表现,却让他心中忐忑不已.

    因为这说明,李泽在瀛州城方向,必然取得了决定性的进展.所以这里的成德兵,才不会在乎能不能迅速拿下章武.假如对方真拿下了瀛州城的话,那这章武,必然就是他石毅的埋骨之所.

    他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传令,杀猪宰羊,犒赏全军.”眼光仍然看着远方,石毅下令道.

    “是!”石宽连连点头.

    “清点章武府库看看还有多少银两,在清点我军后勤,还有多少钱财布帛,统统赏赐给士兵,所有人饱餐一顿之后,休息,睡觉,四更时分,全军突围!”石毅接着道.

    “是!”石宽习惯性地答应了一声,猛然反应了过来,脸上满满都是惊诧之色,”父亲,这是什么道理?外头数万大军围困,我们兵力处于绝对劣势,没有城墙相依,出城野战,这不是弃我所长,扬敌所长吗?这,这这这……”

    石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担心瀛州城方向.”

    “大人,瀛州城池纵然不算固若金汤,但也绝不是两千骑兵能拿下来的吧?”石宽忍不住反驳道.

    “如非瀛州城出了大问题,成德军绝不至于如此.”石毅指着远处的成德军营:”我们知道寒潮都要来了,我们都看到了大部分的成德军,都还没有穿上棉衣,那么成德军的将领们会不知道?既然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抓紧时间拼命进攻,尽快地拿下我们?如果军士没有死战之心,那么撤军就是必然的选择.现在,他们打又不认真打,撤又不肯撤,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他们成竹在胸,什么能让他们成竹在胸呢?自然就是瀛州城可能出现变故.”

    听着石毅的解释,周围所有将领们都是脸色大变.

    “就不能是他们的将领有问题吗?”石宽不服气地辩解道.

    “将领有问题?曹信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要多,更别提还有杜腾,柳成林这样的悍将,他们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除非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下去准备,今日四更时分突围.杀出去,或者还有一线生机.”石毅断然道.

    城外数里处,成德军中军大营,曹信的军帐之内,一群高级将领也被曹信召集了起来.

    “曹公,今日西门打得太假了.”柳成林一见到曹信,便忍不住抱怨起来,同时亦不满地瞟了一边的杜腾一眼,”石毅这样的人,只怕一眼便能看出其中有端倪来.这岂不是要弄巧成拙?”

    杜腾不满地向前踏出一步,刚想说话,曹信已经摆了摆手:”柳将军,这事儿须怪不得杜别驾,他打得如此之假,是因为我给他下的命令.”

    “啊?”柳成林一下子楞住了,要说他不信任杜腾的能力,但曹信他却不能不服气.”这是为何?”

    “因为公子已经差人送来了信件,瀛州之事已定.”曹信呵呵笑道.

    “打下瀛州了?”柳成林大喜,但马上又不解地问道:”两千骑兵,是如何拿下一地州城的?”

    “公子自有妙策!”曹信卖了一个关子,”虽然说还没有真正打下来,但已经基本没有问题了,所以我一接到这个消息,便给杜别驾下了这个命令,就是要让石毅看出来!”

    柳成林眼睛一亮:”曹公是要引石毅出来?然后痛揍他一顿?”

    “正是!”曹信脸色一寒,满脸煞气:”石毅先前一战倾覆我成德数万好男儿,这一次我如果不狠狠地报复回来,岂得起在瀛州倒下的我成德英豪.公子以两千骑兵便拿下瀛州,我们数万大军却拿不下章武,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我等无能?”

    柳成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引蛇出洞,然后关门打狗?”

    “不错,石毅经验的确丰富,也必然能一眼看出问题来,所以,今夜他必然趁着白日里刚刚挫了我军锐气,而他的部队正士气高涨的时候,出城突围.我们,打得就是他的突围.”曹信道.

    “主攻会在哪个方向?”柳成林问道.

    “柳将军也是沙场老将,不妨说说你的意见,大家一齐来参详一下?”曹信笑着反问道.

    柳成林呵呵一笑,看了杜腾一眼,道:”此人不出打北城门,因为曹公的中军驻扎在此,所以,他必然会佯攻我东门,而实打西门.”

    听到这里,杜腾再也无法忍受:”为什么是佯攻东门实打西门,而不是反过来呢?”

    柳成林昂起了头,道:”因为我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杜腾大怒:”难不成我们深州兵便是好欺负的么?”

    柳成林摆明了有些瞧不起深州兵,倒是让深州一干将领一下子同仇敌忾起来,一个个踏前一步,对柳成林怒目而视,其中也包括了胡十二,哪怕他知道这位是小公子的大舅子,但现在这位大舅子连自己也瞧不起了,这怎么能忍?

    你只是大舅子,可不是小公子.

    “不服气?”柳成林一笑道:”哪今夜咱们便一见端倪.看看石毅到底会选择那一个方向作为突破口?如果选择了我,那打完这一仗,我给你们嗑头赔罪,如果选择了你们,你们只消别做了软脚蟹,坏了李公子的大事.”

    杜腾涨红了脸,怒道:”好,如果石毅选择了我们,而我们这里又出了漏子,那我杜腾便把脑袋割了给你.”

    “好了,不要作这些无谓之争,三个大营,都要做好迎击的准备.”曹信敲着桌子道:”不管石毅选择那里作为主要的突破口,该部只要死死地缠住他就好了.”

    深州所部,与柳成林的景州部众分成泾渭分明的两行,列队离开中军大帐,一个个倒似是斗鸡似的彼此瞪着眼睛离开的.

    “曹公,你说,石毅会选择哪里作突破口?”一边看热闹的石壮笑咪咪地问着曹信.

    曹信眉毛一掀,道:”石将军早就知道了,何必问我?”

    两人相视大笑

    深州兵.石毅当然会选择深州兵.

    这倒不是因为深州兵不堪战,而是深州刚刚经历了一次兵变,苏宁被拿下,纵然因为李安国的威信以及下面将领的控制,军队依然保持着稳定,但军心肯定不像柳成林所部那样士气高昂.而且论起打仗来,柳成林这些年来名声震于北地,而杜腾,真是多年没有打过仗了.

    “要不要在深州兵后面布置上一支部队以防万一?”石壮问道.

    曹信点了点头:”陈长平,入夜以后,你率你部,绕道往西城方向后十里驻扎,以防万一.”

    “明白了.”

    石壮笑道:”柳成林真是一个聪明人,请将不如激将,他这一个激将法,必然会让杜腾今夜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石毅这一次,撞上了铁了心要挣一挣老脸的杜腾,只怕要一头撞在铁板之上.”

    “要不然,柳成林怎么能成为北地名将呢?我们都老了,石将军,以后啊,就要看你,柳成林这些少壮派为公子摧城拔寨了.”

    “曹公一眼便能看穿柳成林的小伎俩,如何敢言老?”石壮连连摇头.

第二百四十二章:绝望的突围

    石毅果然选择了深州兵所在的西城门作为突围的突破点.

    三千名最为精锐的士卒在其子石宽的带领之下,潜行至西大营之外,在骤然响起的鼓点和呐喊声中,最前排上千人从地上一跃而起,猛地撞击着西大营的栅栏,伴随着轰然之声,一段数十丈长的栅栏应声而倒,卢龙军精锐挺盾执刀,杀进了大营之中.

    西大营前营内的空地之上,几堆篝火孤零零的燃烧着,其余的地方,尽皆一片黑暗.杀进营内的卢龙军捡起地上的火把,投向那些紧闭的帐蓬,一团团的火焰在夜空之中燃烧起来.

    但,前营之内,仍然毫无动静.

    石宽本来兴奋的潮红的脸庞,在攻进营后的片刻之间,便已变成了惨白色.

    眼前的空营,说明了敌人早有准备.

    这是一个等着他们的陷阱.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毫无选择,只能继续向前.

    “杀出去,杀进他们中军!”石宽挥舞着手里的长槊,一边纵马向前狂奔,一边大声疾呼道.

    此刻,在他们的身后,石毅率领的主力正源源不绝地涌来,他退无可退.

    稍远处,杜腾一张脸铁青铁青的,嘴唇哆嗦着,一双手神经质一般的蜷起,伸开,再蜷起,再伸开.

    石毅果然选择了他,这让他的自尊心深受打击,难道自己在石毅的眼中,就如此不堪一击吗?

    “放箭!”他声音有些怪异,这是激动,愤怒之后的声嘶力竭.

    无数的弩炮,弓箭手早已准备就绪,在杜腾的这一声怒吼之后,轰隆一声,密密麻麻的羽箭,数不胜数的石弹便飞上了半空,向着前营覆盖下来.

    这是事先便算计好了的,射程,角度,覆盖范围,无一不是精心准备之后的产物.刚刚突进前营的卢龙前锋顿时便遭了大殃.

    弩炮后发而先至.饭碗大小的石弹雨点般的砸下来,卢龙前锋立刻便举起了手中的盾牌,一片咚咚的闷声雨点般响起,内里夹杂着无数人的惨叫之声.

    准备稍慢的,被这样大小的从天而降的石头砸中要害,下场可想而知.即便是准备好了的,举盾护住了要害,但也有不少人手腕发麻,如果恰巧砸到了要点之上,手臂骨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弩炮并不是造成最大伤害的物事,他们本来便只负担着开路的重任.

    当石弹落下来的那一瞬间,更多的羽箭从天而降,无孔不入的羽箭,从破开的盾阵之中钻入,立刻便让卢龙军成片的倒下.

    “放,放,放,射死这些狗日的.”杜腾像一头愤怒的公牛,挥舞着他的横刀,咆哮着下达着命令.

    弓弩手们的羽箭便插在他们的面前,一箭射完,立刻拔起下一枚羽箭,不要命地往着前营覆盖着,弩炮手们则紧张地更换着石弹,当羽箭手们射出五箭,正自手臂酸麻之时,弩炮手们恰好接上了这个空当.

    石宽冲得很快,正因为他冲得快,却是恰好避过了深州兵那遮天蔽日的箭雨,冲出了前营,在他面前,出现了一段数十丈的空地,而在空地的另一侧,恰好在此时燃起了无数的火把和篝火,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的,是深州兵严阵以待的阵容.

    “杀过去!”石宽狂吼着,两腿猛夹马腹,疾冲而出.

    百余匹跟着石宽率先冲出前营的骑兵齐齐呐喊,纵马向前.

    轰隆一声,石宽连人带马摔了下去,与他一起摔倒的,还有数十匹战马.

    看似平坦无比的空地之上,竟然挖着一条深约三尺,宽竟达五尺的壕沟,上面铺上了一层薄板,再洒上细土,此时天色还没有放亮,哪里看得清楚.

    战马踏空,跌进了坑里,顿时人仰马翻.

    冲锋起来的战马自然是停不下来.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却仍在冲锋,跃过了陷阱,仅剩下的数十名骑兵仍然向着深州兵发起了进攻.

    “平射!”深州兵中响起了军官的怒吼之声.

    放平的弩炮换上了弩箭,呜呜的鸣叫之中,上百枚弩箭横扫战场,仅剩下的数十名骑兵纷纷栽倒在地.弩炮发射出来的弩箭,威力可不是羽箭所能比的,挨上一箭,基本上就可以去阎罗殿报到了.

    而此时,石毅刚刚出城.

    在得到深州兵早有准备,石宽突袭失败,生死未明的时候,石毅脸上的肌肉抽搐了片刻,但也只是片刻,他便下达了继续进攻的命令.

    上了战场,便是生死由命了,哪怕是他的儿子.

    更多的卢龙兵涌向了阵地前沿.

    杜腾并没有因为重挫了石毅的前锋便心满心足,此刻他的心里,仍然满腔怒火.

    “我们很弱吗?”站在他的数十名将校名前,他怒吼道.

    “不!”

    “哪为什么敌人会选择我们?”杜腾吼道.这些将佐,都经历了白天在中军大帐之中与柳成林的景州将领们的那些争论,此刻一个个都是愤怒之极,不仅愤怒于景州人小看了他们,更愤怒于石毅小看了他们.

    “证明自己,干掉那些卢龙人,天亮之后,咱们提着卢龙人的脑袋,去扔在那柳成林的面前.”杜腾吼叫道.

    “杀!”数十名将佐热血沸腾.

    “胡十二!”杜腾看向一员年轻的将领.

    “末将在!”胡十二挺身上前.

    “你部为前锋,顶不顶得住?”杜腾吼道.

    “首战用我,用我必胜!”胡十二拔出刀来,虚劈一下,转身便走.

    片刻之后,当卢龙军的步卒整顿兵伍,向着深州兵再度袭来的时候,胡十二领着的一千甲士也迈着整齐的步子,整齐的喊着口号,三步一举盾,迎向了卢龙军.

    “弟兄们,杀光卢龙人,用他们的血去糊柳成林的脸!”胡十二举刀大呼.

    “杀杀杀!”回答他的是一千甲士齐唰唰地杀意满满的声音.

    章武城东,柳成林策马在战场之上缓缓巡视着,作为佯攻的一支卢龙军,此刻已经被他打的是溃不成军.柳长风正率部在扫荡着战场,而他的注意力,却尽皆放在西城方向,此刻,他虽然看不到西城方向的战斗,但那冲天的火光却清晰可辩,激烈的喊杀之声也隐隐传来.

    “将军,卢龙军佯攻部队已经被我们全体歼灭,杀敌千余,俘虏近两千人,还有一些人趁着夜色跑了,现在我们怎么办?”

    “拿下章武,切断石毅的退路.”柳成林樱枪举起,戟指章武城.

    “西城,顶得住吗?”柳长风有些担心.

    柳成林翻了一个白眼给他:”这不是我们需要担心的问题,那是杜腾和曹公需要考虑的问题,全军进攻章武.”

    其实石毅的选择并没有错,围城的三支部队之中,当真是属于深州兵的实力最弱.但白日里柳成林那一番带着明显鄙视的与杜腾的对话,却激怒了所有的深州将佐,此刻在战场之上,他们带着那种被侮辱的深深的屈辱感,人人奋勇向前,悍不畏死的作战,寸土必争,寸步不让,前面倒下,后面跟上.

    面子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有时候他一文不值,有什么他却又比生命还要昂贵.

    现在深州兵正在用生命和鲜血在悍卫着他们作为深州人的荣誉.

    胡十二带领的甲士此刻已经深深地锲入到了卢龙军的包围之中,便如同狂风骇浪之中的孤岛,在汹涌浪潮的拍击之下摇摇欲坠,虽然有时候猛一看起来,他们已经被险涛淹没,但怒涛过后,却又发现他们仍然毅然挺立在其中.

    这支深深突入的深州兵结成了一个圆阵,给石毅造成了极大的麻烦.

    外面杜腾指挥着更多的深州兵在进攻,内里,却又被这么一支顽强的深州兵给占据了要害位置,石毅多次调兵遣将,但对方却仍然在苦苦支撑.

    胡十二的确在苦撑.打到这个时候,比的就是双方的毅力了.他的一千甲士,在短短的时间之内,便减员一半.

    胡十二相信如果此时自己不是在卢龙军的阵中心的话,自己的军队绝对要崩溃了.但此时,他们没有任何的退路.公子一直都说卢龙军的战斗力很强悍,这一次,胡十二是真正的领教了.他的一千甲士,这半年多来,他下了多大的功夫啊,自认为绝不比这世上任何一支强军弱,但今天这一战,又让他看到了一支不会输给自己的强军.

    “顶住,时间是我们的,胜利是我们的.”胡十二挥刀砍翻了面前的一个敌人,大声吼道.

    时间每过一分,石毅的绝望便多上一分.

    直到此时,成德人的中军援军还没有上来,只能说明他们正在外围布置一个更大的包围圈,此时恐怕也在四面逼近,自己不能摆脱眼前的战斗,等待他的就将是全军覆灭.

    “刺史,章武,章武城!”身边,一名亲卫军官惊呼起来.

    石毅转头,便看到章武城头之上,卢龙旗帜正缓缓漂落,无数的火光映照之下,一面柳字大旗正缓缓升起.而城门洞开之处,一员将领正纵马而出.

    柳成林自西门面入,轻而易举地拿下了章武城,此刻,正来抄他的后路.

    更外围,无数的火把也几乎在同一时间亮起,更多的成德军从四面围拢了上来.

第二百四十三章:留驻兵力其中的深意

    一夜过后,章武已经完全变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天空之中仍然在飘下来鹅毛般的大雪,视线所及之处,不过十余丈而已.

    一队骑兵自风雪之中突然穿了出来,马蹄奋然在尺余深的雪地之中淌出来一条路,不论是人还是马,此刻都已经变成了白色.

    看到章武的城墙,李泽使劲地抖了抖身子,身上的积雪便簌簌地落了下来,终于看到了身上衣物的本来颜色.

    伸手摸了摸已经变得硬戳戳的帷帽,李泽一把扯下蒙在脸上的羊绒面巾,本来柔软的面巾,此刻被他取下来,却仍然保持着围在脸上的模样.在手里揉了揉,便有冰渣子掉下来.

    “这鬼天气,可比我们武邑冷多了.”李泽看着身边的李泌,”你还行吧?”

    李泌看起来却比李泽从容多了,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积雪,一边淡然地道:”当年属下在江湖上流浪的时候,可见过比这还要冷的天气,那时的我,可没有现在穿得这么厚实,最冷的时候,便是在身上裹上一层层的茅草.有时候在野外,连一间遮风蔽雨的房子也找不到的时候,便在地上挖一个洞,洞里塞满草,就像冬眠的蛇一样,蜷缩在里面,一动不动.”

    “你的命可真大!”李泽感慨地道:”这天气,真是能冻死人的.”

    “我爹娘,就是这么冻死的.”李泌淡淡地道.

    “啊?”李泽吃了一惊,”我不该说这些的.”

    “没什么公子?这都过了好多年了,像我们这样的一些人,命本来就贱.哪死哪埋.”李泌摇头道.”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现在会有这要的一番际遇.唯一有些可惜的是,现在我有地位了,有钱了,却没有了孝敬的对像.”

    “子欲养而亲不待啊!”李泽叹了一口气:”人生不如意者,十之**.李泌,你今年快要十八了吧,可有心上人了,如果有,我来给你做媒.不管对方是谁,我都去给你说亲,要是对方不愿意,我就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李泌脸腾地一下红了.

    李泽本来以为她要扭捏着不肯承认,岂料李泌在红着脸沉默了一小会儿之后,竟然坦然地道:”有.”

    出乎意料之外的李泽倒是楞怔了一小会儿.他是真没有想到李泌会这样大方,或者与她早年的生活经历有关吧.

    “其实公子想必早就知道了.”李泌脸上的红晕慢慢地褪去,大方地道:”今日只是试探我吧?”

    李泽哈哈一笑,点头道:”知道一些,是曹璋那个书呆子吧?”

    “他哪里是书呆子了?”李泌直接反驳道:”他在义兴社里讲课,是那样的神采飞扬,引经据典,头头是道.”

    “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李泽大笑起来:”好吧,我也承认曹璋在某些方面的确有他的长处,不过他喜欢你吗?”

    “不知道.”李泌道:”不过我却知道,有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就要主动伸手去抓住,不然兴许会后悔一辈子,拿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公子,你不会觉得我不要脸吧?”

    “哪里!”李泽笑着摇头道:”你这样的性格,我很欣赏,回头我便去找曹信,给你提亲,先看看曹公的意思吧!哈,瞧,说曹操,曹操到,咱们的曹公来了.”

    李泌抬头向前往去,靠近了城墙,因为有了城墙的阻挡,风雪倒是小了一些,曹信一行人正从城门洞子里钻出来,看样子是来迎接李泽一行人的.

    李泌一勒马,一下子落到了后面.

    李泽一笑打马前行,看来再大方的姑娘,在见到了有可能是自己示来公公的人的时候,还是会害羞害怕的.

    “恭喜公子,拿下瀛州.”骑在马上的曹信,拱手大笑道:”信已经章武城中,备下了美酒佳肴,为公子贺.”

    “同喜同喜,途中听闻曹公设下巧计,生擒石毅,心中更是欢喜,要是在这样的天气之下还要做战的话,咱们的士兵可就要吃大苦头了.”李泽笑着迎上去,曹信也是圈转了马头,两人并辔而行.

    “咱们的士气如何?”李泽问道.

    “这还用说,当然是士气高昂.”曹信道:”打下章武的赏金已经全部发放下去了.公子拿下瀛州,不管是成德还是横海,面对卢龙的战略态势都得到大大的改观.可以说,从这一刻起,卢龙在面对我们的时候,就不得不小心翼翼的从事了.再想随意对我们动手动脚,张仲武就得好好想想.”

    李泽扬了扬马鞭子,笑骂道:”曹公此言不尽不实,什么战略态势啥的,军官懂一些还差不多,普通的士兵知道啥?你这是顾左右而言他啊!”

    曹信呵呵一笑:”总是瞒不过公子的.不瞒公子说,现在普通士兵的确已经有了思乡的情绪,必竟咱们翼州兵自十月底出兵,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了,下雪了,年也就近了.”

    “是啊,自出兵起,已经快两个月了.”李泽点头道:”后勤补给跟上了吗?”

    “棉衣从景州与深州高调了一批,不过数量不够.但是也能保证轮值的士兵穿上棉袄,好在我们打下了章武,大家都在城里,多砍些柴禾,也是能熬一熬的.”

    “给成德发函了吗?”

    “发了,想来最新一批的物资,就在这两天会到.”曹信道.”到时候,就会有很大的改观的.不过公子,瀛州新下,我们总是要驻兵的,士兵们都思乡心切,想要返乡,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李泽勒停了马匹,想了想道:”公开募集吧!在深州兵,景州兵,翼州兵之中公开征召,但凡愿意留驻瀛州的,甲士除薪饷之外,每月另外补助五贯钱作为奖赏.府兵愿意留驻的,直接晋升为甲士.”

    “公子,此例不可开啊,以后要是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岂不是都要效仿此例?”曹信摇头道.

    “效仿又如何?”李泽笑道:”让人远离家乡,又处在与敌接阵的第一线,多拿一些钱,那也是应该的.谁眼红,谁就留下啊?”

    曹信一笑,点点头不再言语.

    李泽此举,又何止是为士兵谋得一些好处?征召令一出,三地士兵之中,必然有那些无牵无挂的人或者为了金钱,或者为了前途而愿意留驻瀛州,这样的一批自愿留下来的人,战斗意志自然会比强行留驻一支部队更好.更重要的是,李泽通过这一举动,正在不动声色地融合三地士兵.

    现在不论是深州兵,翼州兵,还是景州兵,都带着各自地方异常鲜明的色彩,哪怕就是李泽最为倚仗的翼州兵,其实内里也分成了武邑兵以及属于曹信的翼州本部兵马.

    而一支融合了三地兵马组建起来的新部队,将从根子上打破地域之间的限制,从而构建一支真正属于李泽本人的嫡系部队.

    “这样一支军队,只怕不少人要来争抢这个领兵将领的位置,公子属意何人?”曹信问道.

    李泽看着对方:”曹公觉得何人合适?”

    “屠立春抑或是石壮?”曹信笑着道,他说的这两人,都是李泽的亲信.”沈从兴资历是够,可是让他驻扎瀛州这样将会直面卢龙军的人地方,我觉得他的能力不够.”

    李泽一笑:”沈从兴不行,他的能力,到一州别驾也就到顶了.为冲锋陷阵的将领可,为独挡一面的帅则不行.”

    “那就在屠立春和石壮二人择其一?”

    “屠立春和石壮接下都要随我入镇州.”李泽摇头道,”以后他二人的任用,我也另有打算.”

    曹信沉吟了片刻:”公子是准备让屠立春进入成德军中吗?”

    “不错,屠立春本来就出身成德狼骑,是成德的老兵,他接下来进入成德军中执掌军权,不会引起成德军队的反感.这是我控制成德军队的第一步.”

    “那石壮呢?”

    “石壮是大将之才,将来我是准备把他放到定州的.以后与张仲武之战,定州之地,是双方必争的战略要地.有石壮坐镇,即便是与张仲武放对,他也不见得输!”李泽道.

    “公子对石壮倒真是有信心.”曹信笑道.”既然这二位不行,那公子想必心中已有人选了吧?”

    “柳成林.”李泽道.

    曹信微怔:”公子,柳成林现在掌握景州一地,他愿意放弃景州而来瀛州坐镇?如果他愿意,那倒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我会与他好好谈一谈的.”李泽点头道.一旦让柳成林成为这支部队的将领,势必就得让柳成林放弃他原先的部队,放弃景州的控制权.柳成林愿不愿意,李泽心中没有底,但他又必须这么做.否则将来他的麾下,岂不是与以前的各镇节度使没有任何区别吗?

    在他李泽的麾下,绝不允许出现能独自掌控一地兵力,财力的军头儿,这些人,就是潜在的下一个割剧势力.柳成林马上就要成为他的大舅子了,只要柳成林服从了这种调配,以后接手成德之后,自己整编成德军队,压力和阻力便会小上许多.

    这其中的意思,曹信这样的老牌进士出身的人,自然是领会与心.

    两人说着,已经进了城门洞子.风雪一下子变小了下来.

第二百四十四章:俘虏

    石毅紧紧地裹着一床烂棉絮,把身子掩在了一堆乱草里.可即便如此,身体仍然是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

    这间囚牢里,自然没有什么取暖设备,非但如此,在墙壁的高处,还有一个碗口大小的通气口,寒风从哪里呼呼地灌进来,不时还有雪花从洞里飘进来,囚室里的温度,与外面相差无几.

    瑟瑟发抖的身体让石毅感到有些屈辱,可身体的自然反应,不是他能用意志就克服得了的.在战场之上,当他发现自己压根儿就没有突围的可能的时候,他曾经试图自己了结了自己的性命,免得沦为俘囚,但身边的亲卫却夺下了他的刀.

    现在他很后悔当时没有死在战场之上.

    死的勇气,一旦失去,想再重新鼓起来,那就难上加难了.哪怕现在如此难堪,但石毅却再也没有生出过自己了结自己的想法.被关在这间囚室里已经好些天了,倒是使他前所未有的安宁下来.

    人一旦无所事事的时候,没有了那些世俗事务,权位的纷扰,对于亲人,家庭的思念便会如同海潮一般无可遏制.石毅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会有如此软弱的一面.

    他想念着已现白发的老妻,想念着在家乡维护着家族的次子,想着家里那些活蹦乱跳的孙儿,粉妆玉琢的孙女,每每至此,他的眼角便有些湿润.

    自己陪着他们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上一次回家,孙儿孙女们看着他,便像看着一个陌生的老爷爷一般,一个劲的往他们祖母身后闪躲,哪怕自己拿出了精美的礼物,也没有换来这些小精灵的投怀送抱.

    大儿子石宽应当是已经没了,在战场之上,他亲眼看见儿子连人带马栽倒在地.战场骑兵冲锋,一旦落马是什么下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

    自己能活下来吗?这些日子,他无数次地想过这个问题.

    按理说,曹信是不可能放过自己的.瀛州城一战,数万成德人丧生在自己与王沣的夹击之下,他的外甥更是在镇州城下被射成了筛子,这样的深仇大恨,足以让曹信将自己碎尸万段.但被关了这许多天,却是毫无动静,这让石毅觉得事情必然有了其它的转机.

    成德人的确赢得眼前的这一战,但相对于他们来说,卢龙仍然是一个庞然大物,是一个实力无比强劲的对手,像自己这样的人,只怕活着对为他们带来更多在利益.

    只要成德人还存着拿自己去换取好处的想法,那自己就不用死了.他了解张仲武,那是一个对敌人极度残酷无情,但对兄弟却情深义重的人物.哪怕是将自己救出去后从此闲置不用,也绝不会抛弃自己.

    要留待有用之身,等待时机成熟,一雪今日之耻.

    想通了这些,石毅便将身子蜷得更紧了一些,尽量地让自己保持着活命需要的最低的温度.

    外间传来了哗啦啦的铁拴拉动的声音,居然有人在开门,石毅快速地从草堆里钻了出来.这些天来,除了从牢门下方的那个孔洞里塞进来饭食之外,牢门从来就没有打开过的痕迹.现在门要开了,想必是有人要见自己,他想要保持自己最后的尊严.

    不等他摘干净身上的草屑,牢门哗拉一声已是被推开.一个身着裘衣的面红齿白的少年公子出现在他的眼前.

    门一开,李泽首先感受到的不是寒冷,而是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这些日子,石毅吃喝拉撒都在这间屋子里,气味,当然不那么好闻.

    李泽没有走进牢门,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下墙壁上结着冰屑的牢房内,道:”另外找一间屋子.”

    曹信他们可能不在乎这个味,他可不行.

    狱卒有些胆战心惊地将自己休息的值房给收拾了出来,李泽的不豫之色溢于言表,显然对于眼前的状况不满,可当时送石毅过来的一名军官明里暗里都在要求自己对这个石毅不要客气,那意思,是恨不得弄死石毅才好呢.现在看起来,好像蛮不是那么一回事的啊!

    眼前这位可是这里所有人的头头,他要是将不满发作出来,只怕最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狱头的值房,好歹还有一个小火炉,铁鼎之内,水烧得正好,一股股热气升腾,便使得屋里有一股温暖之意,被带着走进这间房子,石毅倒好像是从酷寒的冬天,一步跨进了温暖的春天一般.

    看着站在那个年少公子身后的曹信与柳成林,石毅自然也就明白了对方是谁.

    当下抱拳微一躬身:”卢龙张帅帐下,瀛州刺史石毅,见过泽公子.”

    “请坐.”李泽指了指对面的板凳,”给石刺史倒一杯热水.”

    石毅双手紧紧地捧着热气腾腾地大碗,双手终于有了一些温度,恢复了一些知觉,低头喝了一口热水,在嘴里滚了好几滚,这才咽了下去,似乎冻僵了的肠胃骨碌骨碌地响了起来,一股热意瞬间弥漫全身.

    李泽打量着眼前的这位老将,直到对方脸上出现了一丝丝红晕,这才道:”先告诉石刺史一个好消息吧,你儿子石宽还活着.”

    正将头埋在蒸腾的热气之中的石毅猛然抬起头来:”还活着,怎么可能?我亲眼看见他倒在冲锋的途中.”

    “他运气很好!”李泽道:”他倒下去的地方,是我军挖掘的一条壕沟,他刚好掉在沟里,这让他避免了被人马践踏的命运,不过也受了不轻的伤,断了几根肋骨,但最严重的是一条腿被他自己的战马给压坏了,因为发现他的时间太晚,这条腿是救不回来了,以后只怕不良于行.”

    石毅沉默良久,却终于还是冲着李泽拱了拱手:”多谢泽公子救治.能活一条命下来已是不易了,以后不能再上战场,说不定也是他的福分,再不用上战场拼死拼活,指不定以后还能长命百岁.”

    李泽笑道:”石刺史倒也通达.不过这话倒也说得不错.这一次石刺史输得可还服气?”

    石毅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摇头道:”不是我们没用,实在是苏宁太蠢.一桌上好的大宴,硬是被他弄成了一锅夹生饭.”

    “如果说苏宁太蠢,那你们这些指望这个蠢货成事的人,就很聪明吗?”李泽晒笑着反问道:”好叫石刺史知道,你的瀛州现在也已经归我了.”

    “意料之中,你是策反了耶律奇吧,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说服这个蛮子的!”石毅终于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问道.

    “跟着你们做狗,何如跟着我做人!”李泽轻笑起来:”我只不过答应他,以后让他堂堂正正的做人而已.”

    石毅眯起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之色:”就为了这个,他就抛弃了他的数万部族的性命,出了这事,节帅会毫不留情地斩杀他的部族所有人,鸡犬不留.”

    “有费仲,还有石刺史这样的人在我手中,张仲武又怎么敢泄愤杀人呢?”李泽朗笑道:”石刺史,今日我来见你,便是想让你手书一封给张帅,就说我李某人愿意拿你,费仲这些人去换耶律奇的部族回来.”

    石毅一下子涨红了脸,愤愤地看着李泽.

    “泽公子,士可杀,不可辱.”

    李泽摊开了手,一脸的无辜:”石刺史误会了,这怎么就侮辱了你呢?”

    “你居然把我和军师中郎将与耶律奇这些蛮人相提并论,这不是侮辱又是什么?”石毅愤然道.

    “在我眼中,他们可比石刺史你重要多了.”李泽却是冷笑一声道:”石刺史也好,费仲也好,都是我的敌人,而耶律奇,现在却是我的部属,他的战士能替我作战,他的族民能替我养牛养羊,石刺史,你能为我做什么?于我而言,耶律奇是得力的部下,你们于我而言,却是废物一个,如果不是因为现在双方实在是不宜大战,我倒是真想将你们宰得干干净净.拿你们去换回耶律奇的部属,这是属于废物利用.”

    石毅怒不可遏,但却仍然保持着最基本的清醒,怒极反笑的他大声道:”原来泽公子也知道怕了,知道不是我们节帅的对手,现在想要另谋一条出路了吗?”

    “你想多了.”李泽道:”如果我怕张仲武,我就不会拿下瀛州了.我们双方总是要大战一场的.只可惜啊,现在我刚刚拿下横海,成德又还有一大摊子事,想要进攻张仲武也力有未逮,只好暂时忍一时之气.可是张仲武呢,他就想与我现在开战吗?他的主力,可还在河东呢!河东高骈倒是相约我成德明年开春便共同向卢龙发起进攻,我想张仲武一定不想出现这样的局面吧?这一次换人,便是对我们双方有没有可能谈判的一个试探,如果成了,那就有的谈,如果不成,那就没得谈,咱们便战场之上见真章了.”

    石毅怔怔地看了李泽半晌:”原来你们与高骈也不是一条心.”

    “这可真是废话!”李泽嘿嘿一笑.”大唐数十节度使,有几个是一条心的?”

第二百四十五章:大舅子

    屋外寒风呼啸,屋里却温暖如春,柳成林盘腿坐在火炕之上,耳中倾听着雪籽打在窗纸之上啪啪的声音,眼神儿却是挺复杂地看着端着一个托盘走进屋里的李泽.堂堂的李泽李公子,腰上居然系着一个围裙.

    火炕的四角,点着四盏大灯笼,将中间的小饭桌照得透亮,四菜一汤,这便是李泽亲自为柳成林下厨准备的饭食.好不好吃倒先不说,但至少色香两道是已经占全了的.

    “都说君子远庖厨,你如此身份,居然还精通厨艺之道?当真是让人惊讶之极.”柳成林看着李泽,摇头道.李泽的身份,比起他来,不论从哪一个方面来讲,都是高出来不少,可即便是他,从小也都没有进过厨房.

    “吃乃是最重要的事情.”李泽笑呵呵地爬上炕,盘腿坐下,道:”从娘胎里呱呱坠地便张着嘴要吃的,直到闭上眼睛一命呜呼躺进墓穴,吃,可是贯穿了人的一生,不管你是天皇贵胄还是贫贱乞儿,总是要吃的.我呢,就是一个好吃的人,可是以前家里的厨子做的饭菜实在不合我胃口,我只好自力更生,时间一长,倒是练出了一手好厨艺,不过值得我亲自下厨做菜的人,到现在也没有几个.”

    柳成林笑道:”那我倒是与有荣焉了.这你菜是怎么做的?妹子在信里也说你们庄子上的饭菜好吃,回石邑之后,对家里的饭菜是怎么也看不惯了,那可是她吃了十好几年的饭菜.”

    “我知道,早前我已经派了一个厨子去石邑柳家了,专门给巧儿做饭菜.”李泽笑道.

    唐末时期,主要的做饭手段,仍然宥于蒸,煮等手段,而在武邑,因为李泽的存在,铁锅大行其道,而有了铁锅之后,厨师们的才华也正在慢慢地绽放出来,煎炒烹炸,各类手段正一天一天的涌现出来,很多人的手艺,早就超过了李泽这个二把刀了.

    拿起筷子,戳了戳面前一碗菜,看着那金黄色的码得整整齐齐的肉片,柳成林好奇地道:”这是什么菜?”

    李泽得意地道:”这可是我的首创,我叫他梅菜扣肉.别看这区区一碗菜,可是最费功夫的.首先要选上好的五花猪肉,将其切成方块之后,皮上抹上蜂蜜,放在油锅里将皮炸至金黄,然后再切成薄片,码好,淋上我自配的佐料,这些干菜是白菜腌制,晒干然后切碎,将其覆盖于五花肉之上,放在锅里大火蒸上半个时辰,梅菜之中的韵味与那些佐料一起,渗透到五花肉里,才能成就这一碗菜.”

    “猪肉?”柳成林皱眉道.

    “不要瞧不起猪肉.”李泽笑道.唐时,猪肉一般是给普通老百姓吃的,但凡有身份的人,基本上是吃羊肉的,而牛肉这东西,即便是有身份的人,也不是能天天吃到的.此时的牛,对于唐人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耕作的帮手而不是餐桌上的菜肴,官府甚至有禁杀令.”以前猪肉不好吃,只是烹调手段单一而已.来,尝尝,保管你吃上一次,以后就爱上它.”

    李泽伸箸替柳成林夹了一片扣肉.

    柳成林抱着怀疑的态度将这片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放进了嘴里,舌头一搅,牙齿还没有来得及动作,那片五花肉已经在嘴里化了.肉里蕴含的各种滋味,顷刻之间便刺激到了他的味蕾,他瞪大了眼睛,脑子或者还没有转过来,但手中的筷子,却已经伸向了面前的梅菜扣肉.

    李泽含笑看着对方,柳成林现在的模样,本来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看着柳成林一连吃了三片才意犹未足的放下筷子,李泽这才继续开口道:”你是武将,平日里消耗很大,所以今天特意做了两碗肉食,这一碗我叫他东坡肉,来,尝一尝,与梅菜扣肉各有千秋.”

    “为什么叫东坡肉?”柳成林不解地道.

    李泽怔了怔,当初他做出这道菜来,随口就说出了其本来的名字,在武邑,可没有人问他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此时柳成林一问,他只好随口瞎诌了:”哦,当初我想出这道菜的时候,是在我那个庄子的东面一道缓坡之上,所以就叫东坡肉.”

    “你这名字倒也命得随便,不过这肉,的确味美.”柳成林吃了一块东坡肉,赞不绝口.对于他这样无肉不欢的人来说,今天的两道肉菜让他大开眼界,平日里,他吃的最多的肉食,就是将肉放在大鼎里煮熟了,然后抹上盐巴,如果是在家里,便讲究一些,会有许多的香料来佐餐,这些香料价格昂贵,普通人可是负担不起的.

    但李泽做的这两味肉菜里,竟是闻不到那些香料的味道,但偏生却又异香扑鼻,真正让他胃口大开.

    “你的厨子会做这两道菜吗?”嘴里含着一块五花肉,柳成林有些含糊不清地问道.

    “当然.”

    “回头我让我的厨子跟他去学学.”

    “我的厨子会得多了,想要全部学会,只怕不是十天半个月的事情.”李泽笑道.

    “那我就派两个厨子来,轮着学,学会两门便回去做给我吃,等我吃得差不多了,便轮换一个回去,总需把你的厨师的那点老底儿给掏干.”柳成林哈哈一笑:”要不然以后我一个人驻扎瀛州,想再吃上这等美食,可就不容易罗.”

    听到这话,李泽放下了筷子,看向柳成林.

    “曹公跟我说起过这件事了.”柳成林从桌上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武邑李泽庄子特产的那种晶莹透剔的美酒,小小的抿了一口.这可不是他平时所喝的那种可以一口干一碗的酒,哪怕就是一小口下去,也觉得一道火线从下腹直直地升腾起来.

    “柳兄不怪我?”看到柳成林如此直白,李泽倒也不能再藏着掖着,再那样的话,倒是平白要当小人了.

    调柳成林到瀛州统军,但瀛州刺史又另有其人,一支混编起来的部队归了柳成林,自然也就剥夺了柳成林原本对于数万柳州军的控制.

    “换成别人,我当然会生气.”柳成林喝了一口酒,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李泽:”可谁叫我是你的大舅子呢?我不帮你,还有谁能帮你?曹公跟我说了你的想法,我觉得挺实在的.你要整顿横海,成德两地军队,避免拥兵将领没有监管,没有挚肘这种局面,自然要拿我这个大舅子开刀,我都乖乖地听话了,以后像尤勇,王思礼这样的大将,自然也就没话好说.”

    李泽感动地点了点头,拱手道:”多谢成林的理解和成全.”

    柳成林哈哈一笑:”其实说起来,我对于民生政治,压根儿就不精通,你只让我领军,我反而得其所哉.再说了,混编起来的军队虽然只有五千人,但却是五千精锐甲士,这可比我以前的柳州军战斗力要强悍多了.我喜欢.而且在瀛州,能与张仲武这样的名将过过招,那就更过瘾了.柳某平生所愿,便是带领最强悍的军队,与最凶狠的敌人交手,然后再将其斩于马下.”

    李泽冲着柳成林竖起了大拇指:”成林你成全了我,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你也知道,我与朝廷那边一直有勾连,这一次我拿下了横海,成德也是我的囊中之物,到时候我会让朝廷将横海与成德合并为一个节镇,估计到了那时候,朝廷一个千牛卫大将军是跑不了我的,指不定还能兼一个尚书令啥的,到时候,我自然会为成林你请封,一个正牌子的将军号,是绝对少不了你的.”

    柳成林点了点头,这是应有之意,他倒也不说什么感谢的话.

    “既然跟着你干了,那自然是只要你有,我也就不会差.”柳成林道:”说到这里,我倒想问一声,你与巧儿的婚礼什么时候办?”

    “巧儿才十六岁!”李泽面前难色.

    “十六岁还小么,再大,就要被人笑话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柳成林立时眉毛倒竖.

    “我马上要入成德,而苏氏已经离世了,从宗法道理上来说,她算是我的嫡母,我肯定是要替她服孝的.”李泽许诺道.”三年之内,无法成婚.”

    说到这里,柳成林亦是无话可说,这是宗法大道,现在的李泽,还要将成德拿在手中,就不能在这个方面让人所垢病.哼哼了半晌,终于是无奈地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不过还有一件事,我可要说在头里,你有一个贴身丫头叫夏荷的,本事大得很.我家巧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从小学得便是相夫教子,那夏荷入门我不说什么,必竟是服侍了你多年的人,现在又位高权重,握着你的经济命脉,但要是让我知道了她欺负我妹子,别说到时候我翻脸不认人,提刀子杀上门来.”

    李泽苦笑:”看起来你还真打听到了不少东西?”

    “我妹子要托付终身的人,我怎么能不打听得清清楚楚,便是那夏荷的性情,我也知道一二.”柳成林道.”那是一个厉害人物,我妹子是万万无法比的.”

    “放心吧,我会处理好这些事情的,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李泽提著为柳成林夹了一些菜放到他面前的小碟里:”别尽吃肉,也吃点小菜.”

第二百四十六章:郁闷

    与未来大舅子的谈话异常顺利,这让李泽异常的开心.说起当初第一次见面,两人都是乐不可支.从那个时候起,李泽就开始打起了柳成林的主意,一步一步,终于将这位横海悍将笼络到了自己的麾下,非但如此,两人还成了亲戚.

    这算是买一送一了吧!

    一开心,就喝得多了.

    李泽酩酊大醉.

    柳成林虽然也喝得有些头重脚轻,但比起李泽来,他还是强得太多,仍然能歪歪扭扭地一路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才倒头睡下.

    一觉醒来已是大天光,外面的雪依然在下着,却有愈来愈烈之势,揉着有些因为宿醉而痛的脑袋,匆匆洗漱吃完早饭的李泽问着李泌:”今天,我要见谁?”

    “公子,按照昨天的安排,今天您首先要见得是深州杜腾,还有胡十二.”李泌道.

    “胡十二这小子啊,哈!”李泽笑了起来.

    “今天一大早,胡十二就来了,正在前院等着呢!”李泌道.

    “让他先等着吧,总得先见了杜腾再说,没有道理先见他的,哪怕他是我们秘营出来的人.”李泽笑着道:”杜腾来了吗?”

    “刚来不久.”

    “好,你去唤杜腾进来,你自己便去陪胡十二聊会儿天吧!”李泽笑道:”你们都出自秘营,想来也有许多话说吧.”

    “我与他不熟!”李泌说着话往外走去.

    李泽哈哈一笑,胡十二这家伙在秘营里人缘不好儿,里头绝大部分真正认识他,恐怕还是他被扒了裤子揍屁股的时候吧,不过这个家伙的确有能力,也有魄力,这一次他来深州所做的事情,让李泽刮目相看.倒也没有辜负自己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了半年时间.

    杜腾一进门,便跪倒在了地上,以额触地,口称死罪.

    李泽没有去扶他.

    凝视着眼前的这个家伙,过去也应当算是自己的死敌吧.苏宁三百精骑自德州进入石邑,然后再穿越大青山准备去收拾掉自己,这其中便有杜腾的谋划之功.要不是自己早就在石邑有了柳氏这一根线,那一次,自己说不定真就栽了.

    说不恨这个家伙怎么可能?就算自己这么说了,杜腾这家伙就能信?

    李泽摇了摇头,不必惺惺作态.

    “杜别驾,说我心无芥谛,只怕你也不信,那我们倒不如开诚布公,打开天窗说亮话.过去你的确有罪,的确该罚,但是后来你能悬崖勒马,迷途知返,为我扳倒苏宁,抓住费仲,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以前的罪也好,功也好,我们就此一笔勾销,从此不再提起,你觉得如何?”李泽缓缓地道.

    杜腾抬起头,脸上却是有了喜色:”多谢公子宽宏大量.”

    “这不是我宽宏大量,是你自己挣来的.”李泽摇摇头:”有过当罚,有功当赏,李泽纵然年纪不大,但这一点却也是分得清的,你当初协助苏宁谋我,终是没有成功,但你协助我拿下苏宁,费仲,却是实实在在的.”

    “多谢公子不罪之恩,回头杜腾便辞去别驾之职,就在深州杜家庄园之内寸步不离,直至终老!”杜腾再一次叩头道.

    李泽哈哈一笑,走了下来,弯腰扶起杜腾,”那就不必了.既然说了以前的是非恩怨就此一笔勾销,那从今日起,我们就要重新相处了,你这样有才能的人,我还是不会让你在乡间终老的.那岂不是让人骂我无识人之明.”

    杜腾至此方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虽然他也大致能猜到李泽不可能因为过去的事情收拾他,但毕竟李泽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心性到底如何,他心中终是没有底儿.所以只能以退为进,试探一下李泽,现在看起来,事情倒如自己所猜想的那样,李泽不会将自己弃之不用.

    作为成德老臣,自己是除了曹信之外第二个走到李泽面前的人,如何处置自己,想必不管是镇州,还是赵州,有很多双眼睛正在盯着呢!

    现在看起来,李泽的老练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不是故作大度,反而坦承说出对自己的不满,就此恩怨两勾销,重新开始的态度,让杜腾更能相信李泽的诚意.也让他确认,李泽以后不会再秋后算帐.

    “公子如果还觉得杜某有用,杜某必然鞍前马后,不遗余力.”杜腾拱手道.

    “坐!”李泽指了指大案前的椅子,自己也回到了大案之后:”杜别驾对于我的用人之道以及将来的施政原则,想必是有些了解了吧?”

    “自然.”杜腾点头道:”自从明白节帅决定选择公子为继承人之后,杜某便一直在关注着公子在翼州的一言一行以及翼州那里正在实行的一些政策.不敢说有深入的了解,但却有了一些粗浅的认知.”

    “那你觉得如何?”李泽饶有兴趣,身子后靠,十指交叉一起,看着杜腾问道,他也想知道成德的这些一方大佬们对自己在翼州推行的那一系列政策的看法.

    “前路必然很艰难!”杜腾实话实话,”成德仍然是以地方大豪,富绅,地主,世家为基础而构建起来的权利体系.就拿深州来说,以前是苏氏,黄氏,杜氏为首的三大家,下面衍生出许多小家族以及依附于三大家的其它家族,官吏,基本上出自于这些家族,将领,甲士,也大都出自这些家族.”

    “这么说来,你是反对的了?”李泽笑问道.

    “杜某不敢.杜某待罪之身,为了赎罪,自然是唯公子之命是从.”杜腾欠身道.

    “黄氏已经被苏宁灭了,你杜氏又支持我,那么在深州,还有别的人能阻挡我吗?”李泽问道.

    “苏氏!”杜腾提醒道:”公子,苏氏才是深州第一大家.苏宁谋叛,到现在为止,知道的也不过是少部分人,而且以苏氏与节帅之间的关系,节帅不可能斩尽杀绝.我听说……”

    “你听说了什么?”李泽皱眉道.

    “我听说夫人去世的时候,最后的遗言,便是要节帅保全苏氏这一脉.”杜腾低声道:”所以节帅这个时候是绝不会同意动苏氏的,公子如果动手,不免落下不仁,不孝之名.”

    李泽不由得冷哼了一声,苏宁哪怕落到了这个地步,却仍然因为先人的遗泽,而像一砣黄泥巴一样,沾在自己身上,甩都甩不脱.

    “公子接下来必然要入镇州,而入镇州的第一件事,便是苏夫人的葬礼,只怕公子还是服热孝!不管如何,苏夫人总是公子的嫡母,而苏宁也算是公子的舅舅.”

    “舅舅!哈哈,哈哈哈!”李泽怒极反笑,但又不得不承认杜腾所说的是事实.自己想要平稳地接手成德,便不得不接受这一切.

    “推行翼州政策,深州可以先做起来,苏氏不动,便先不动吧!他们终究也只占了深州三分之一.”李泽淡淡地道:”等到其它地方改制完毕,再来慢慢地动他们.”

    “公子是要我来做吗?”杜腾咽了一口唾沫.

    “杜腾,想必你也清楚,我的治下,军政,民政是截然分开的,现在你可以选择,是继续当你的别驾管兵,还是当刺史治政?长史,我会另外派人来.”

    杜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知自己如果以后要顺顺当当的,就绝不能染指兵权了.当下便道:”属下愿意就任深州刺史.一任刺任做完,属下便也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了.”

    “那就如你所愿吧.你任深州刺史,逐步完成深州的改制.只要做得好了,一任刺史之后,又何尝不能再高升一步呢?”李泽道.

    “多谢公子!”杜腾站了起来,一揖到地.

    送走了杜腾,李泽坐在哪里生了一会儿子闷气,最终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管是从此时的法律,或者是宗法礼法,苏氏的确算是自己的嫡母,见了她的面,自己要叫一声母亲,而自己的亲生母亲,却只能叫一声小娘或者姨娘了.好在苏氏已经故去,不然真要见面了,那才叫不好相处,这一声母亲,自己哪里叫得出来?

    门被轻轻敲响,然后推开了一道缝,一个脑袋先探了进来,然后胡十二整个人便挤了进来,一进门,便跟杜腾一样,五体投地的拜伏在地上.

    “公子,十二想死你了.”

    听着胡十二这石破天惊的开场白,满腹心事的李泽倒是被逗乐了.

    “滚起来吧,一年多没见,虚头巴脑的东西倒是学了不少,过来让公子好好瞧瞧!”李泽笑骂道.

    胡十二一骨碌爬了起来,大步走到了李泽面前.

    经历了血与火的考验,这家伙与过去有了明显的不同,一年的时间,不仅长得更高更壮,更重要的是身上有了一种真正的铁血军人的气质了.

    “不错,不错.你在深州做得太好了,好得都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不过对你接下来的安排,倒是让公子我有些做难了,今天便听听你自己的意见吧!”李泽笑着摇头道.

247:万事俱备

    胡十二有些拘禁地坐在李泽的下首,小心翼翼地道:“还请公子明示。不管让属下去做什么,属下必然全力以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泽看着对方,笑道:“原本我是准备培养你负责将来我们的情报机关的,你也做得着实不错,不管是过去在横海,还是后来在深州,工作都着有成效,立下了汗马功劳。但又听曹公说起你在深州治军,作战的一些事情,又觉得你练兵、作战的本领也非凡,所以我就有些犹豫了,你自己选吧,如果还想做情报工作,那便回到我身边来,如果想领军打仗,便让你去担任深州别驾,统带驻深州兵马。”

    李泽给出了选择,胡十二倒是真的犹豫了。能呆在公子身边,好处自然是多多的,但做情报工作,必然从此就要将自己深深的掩藏起来。名声着著对于一个情报工作者简直就是一场灾难。而且干了这么时间的情报工作之后,他也深知,在这一片外人无从知晓的领域内,其黑暗与铁血,比之战场之上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成功者,无赫赫功名。

    失败者,消失得无声无息。

    这哪里能与战场之上的激情澎湃相比?

    一战功成,名扬天下,即便死于战场之上,那也是轰轰烈烈。

    一念及此,胡十二心下已是有了决定。

    “公子,属下想领兵打仗!”

    李泽似乎早就有了预料,听到胡十二的选择,倒也并不奇怪。这家伙在秘营之中,便一直想要出人头地,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名扬天下,而做情报工作,显然并不能给他带来这样的荣耀。

    “好,那你就去担任这深州别驾一职。杜腾是深州刺史,与他好好配合。深州不比其它地方,这里是苏氏的老巢,苏氏势力庞大,但现在对苏氏,却又不能轻易动他们。如何做,你与杜腾心中要有数。要温水煮青蛙,一点一点地慢慢来,绝不能急燥冒进。”

    “明白,公子。我们如果要动他们,必然会拿到确凿的证据,从外围开始,一点一点的切割。等他们感到痛的时候,早就大势已去了。”胡十二道。

    “就是这个意思。这件事情,你来主持。”李泽咐咐道。

    “我会做好的。”

    “过两天田波会过来,把你手里情报相关的一块工作,全都交给田波吧,既然你选择以后要领兵打仗,那这一块的事情,你就全部忘掉吧。”

    “是,公子。”

    看着胡十二那充满着希翼的眼光,李泽笑了起来:“你以前说过,希望凭着自己的功劳,让我为你赐姓,现在你还这么希望吗?其实你也可以恢复你原本的姓氏的。”

    “十二早就忘了自己原本到底姓什么了!”胡十二垂下了头:“还请公子赐姓。”

    “也好,你的功劳,也早有了这个资格了,从今天起,你们改姓李吧,你聪明,果敢,说不定将来你会成为秘营这一批人中最出色的那一个,就叫李睿吧!”

    “多谢公子!”胡十二(李睿)大喜过望,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这一次李泽没有动,而是端坐在大案之后,受了李睿的大礼参拜。

    战争虽然已经结束了大半个月了,但在章武地区,却仍然是大军云集。今年的第一场雪比预料中的要来得早一些,这也让李泽的后勤有些猝不及防,缺少大量棉衣的军队,只能窝在城里。

    而随着冬衣从景州,深州,镇州等地一批批的调运到位,各部士兵也终于开启了返乡之旅。而李泽的募兵公告在章武张贴出来后,丰厚的待遇让不少的士兵眼红不已。虽然说有五千名额,但实际上柳成林自己的嫡系亲军肯定是要整体入选的,这一下子可就去了一千多人。剩下的三千多个名额要从齐聚在章武的数万大军之中挑选,差不多二十人中才能挑出一个来,这倒是让竞争的气氛一下子浓厚了起来。

    出乎李泽意料之外的,报名的人竟然超过了一万人,而柳成林倒是喜滋滋地在冰天雪天之中支了一个棚子,开始了他的精挑细选。

    数天之后,一支五千人的军队展现在了李泽的面前,这是一支汇集了景州,翼州,深州三地精锐悍卒的全新的军队,这里面,甚至包敌了李泽的数十名亲卫义从。像候方域,白求仁等,都统统报名参与了这一次的选拔。

    所有的军官,都是硬生生地打出来的。哪怕是候方域,白求仁或者是柳成林的亲信,都是先靠着自己的拳头确立了在自己所处队伍之中的地位,成为了基层军官,然后,这些基层军官再被集中到一起进行选拔,这一次,就不仅仅只考武力了,还要考军略。两者能达到完美平衡的,方才能成为中级军官。

    候方域,柳长风以及另外三个秘营出身的将领脱颖而出,成为了这支军队之中的五名曲长,而白求仁,却只是委委屈出地得到了一个屯长的位置。

    又三天过后,这支新组建的军队,在大雪之中向着瀛州城出发,以后,他们就将是李泽直面张仲武的最强悍的一支军队了。

    热闹的章武迅速地清静了下来,一支又一支的军队开始了返乡之旅,雪虽然大,但却抵不住载着荣耀返乡的士兵们的热情。

    当然,也有黯然神伤者。这是一些在战场之上受了伤的士兵,他们中的很多人,将从此告别战场。每一支军队之中,都有不少的马车随行,而这些马车之中,便装载着这些伤员。

    战死的士兵被就地掩埋了,能够回去的,只有他们的一缕头发和一些随身物件,这些东西与一张卜告和抚恤银子被一起装在一个盒子里,在军队返乡之后,将由部队的长官,一个一个地送达到家属手中。

    必须是部队的长官亲自送达,这是李泽下达的命令。

    而这些战死者的卜告,则是由李泽亲笔一张一张地写出来的。每一张,都有着李泽的签名和他的私印。

    书房之中,李泽终于写完了最后一张卜告,这一战,从征服横海开始,到在章武围歼石毅结束,翼州兵,深州兵,景州兵,战死者多达两千余人,伤者也超过一千人,之所以战死者比受伤者更众,实在是因为现在的医疗技术太过于糟糕,受了伤,能不能活下来,全靠运气。也许就是一点不起眼的小伤,最终却让伤员送了性命。

    所幸的这还是在冬天,要是在其它季节,李泽觉得他要写的卜告会更多。提高军队之中的医疗救治水平,是一个必须要提到议事日程之上的时候了。

    想要在短时间内提高医术,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只能广寻名医,多培训一些医师出来,哪怕是只培养了一些三脚猫,但只要懂得一些基本的战场紧急救治技术,伤亡就会大大地减少。

    现在李泽的军队之中,一千人还划不到一个医师,这个比例实在是太低了,李泽的理想是在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在他的军队之中,每个哨,都要配备一名懂得基本抢救技术的卫生员,每个屯,要配备一名受过专业训练的医师,每个曲,要有一个战地救护队。

    在战场之上伤亡数急剧降低,也会极大地激发战士们的士气。

    以前在武邑,哪怕是将整个翼州也算上,他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但现在,他已经拿下了横海,再加上成德,他觉得自己可以把这件事情认真地考虑一下了。

    李泌将最后一张卜告加盖上了李泽的私印然后捧着出去交给了等候在哪里的士兵,李泽揉着手腕子站了起来。

    一切都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现在,他也要准备进入镇州了。

    入镇州,去拿下成德的所有权。

    他将要以一个崭新的身份,再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李安国,见到袁周,王思礼,尤勇这些成德文臣武将,当然,也会见到自己的二伯李安民,见到那个心心念念要弄死自己的所谓舅舅苏宁。

    想到自己将不得不为苏氏的死亡而披麻戴孝,他便有些不愉快,想来母亲王夫人也会很不开心。但这就是现实,不管怎么说,苏氏是自己父亲明媒正娶的夫人,是自己的嫡母。自己想要进入李氏的怀德堂,想要入宗谱,想要名正言顺地拿下成德而不让其它人说闲话,这件事情,就不得不做。

    一天过后,李泽整装启程了。

    伴随在他身边的是翼州刺史曹信,成德狼骑统领闵柔以及自己的亲卫营,随行军马还有屠立春统带的一支兵马以及李德率领的游骑兵,拢总算起来,这一次随着李泽进入镇州的兵马,多达五千人。而且全部都是甲士。

    这不仅仅是排场,更是一种示威。是像成德所有人展示李泽现在所拥有的力量。他不再是那个困居于武邑的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而是拥有横海四州之地,拥有翼州,瀛州,还实际掌控了深州的强有力权势人物。

第二百四十八章:郊迎

    尤勇与王思礼两人并排站在一株大松树之下,遥看着深州方向.

    他们二人作为成德节度使府的代表,出城十里,前来迎接即将抵达真定城的李泽.

    这株松树也不知活了多少年份,一人根本环抱不过来,冠盖如云,虽然被积雪压弯了腰,但却依旧傲然挺立在风雪之中.树下也有些积雪,不过比起树冠范围外的,雪可就浅多了.一根根晶莹透剔的冰凌从树枝上倒挂下来,风一吹,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一些便从中折断了,掉落在地上.

    王思礼伸手瓣了一根冰凌放在嘴里撮吸着,看着尤勇笑问道:”感觉如何?”

    尤勇转过头来看着他,有些不解:”什么感觉?”

    “咱们将要见到的这位小公子?”

    尤勇沉默了半晌,道:”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凭借一己之力,便拿下横海四州,这份谋算,可比节帅当年要厉害多了.”

    “难道不是因为曹信?”王思礼反问道.

    尤勇摇了摇头:”王温舒跟我讲过小公子的很多事情.谋算横海,从六年之前便已经开始了,咱们的这位小公子,借着经商之名,将横海渗透的七零八落.早先打下德州,便得益于内应,这一次你也知道了,沧州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陷落,也是因为在内里早就布下了棋子.”

    王思礼咕嘟一声咽了一口唾沫:”六年前?那时他才多大?一个十岁的孩子,竟然就开始了如此长远的谋算?”

    “难以令人置信吧?说实话,我也真是很难相信这是真的,不过看到这一次他们打横海如此轻而易举,我也不能不信了.”尤勇叹息道:”要不是如此,节帅怎么会不顾一切也要选择李泽入主呢?为此,不惜废了李二爷与苏宁,哎!”

    王思礼也是叹息不语,不管是李安民也好,还是苏宁也好,可都是他们并肩战斗多年的袍泽,现在一个被关在怀德堂,一个被幽禁在节度府内,只怕下场都不会怎么好.

    “老王,我想退了!”尤勇突然道.

    王思礼一惊:”退,退到哪里去?”

    “我有些怕了这位小爷了!”尤勇的声音有些颤抖,”知道深州将领胡十二吗?”

    “当然知道,深州之战崭露头角,苏宁最终倒霉,他也有极大的功劳啊!”王思礼点头道.

    尤勇呵呵笑了几声:”这个胡十二,从头到尾都是小公子的人.在我们与卢龙的战斗还没有打响的时候,小公子便算到了我们成德必败,因此便派来了胡十二,而此人也终于在深州不负他所望,很快便凭借着武勇,谋略以及练兵之能崭露头角,成为了深州的重要将领.”

    “不是说这个胡十二是杜腾一力提拔的人吗?怎么又变成了小公子的人?”王思礼颤声道.

    尤勇摇头:”胡十二是小公子的人,这是节帅亲自跟我讲的.怎么有假?便是节帅,也是在与小公子会面之后才知道这一件事的.”

    王思礼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才十六岁,就如此心思深沉,再大上一些年纪,那还得了?”尤勇摇头道.

    “老尤,你可知道小公子在翼州推行的丈量田亩,清点人丁,以及什么所谓的三三制租赋政策?”王思礼问道.

    “当然知道!”尤勇点头道:”这么大的动静,怎么会不知道?”

    “你我都是镇州大户.”王思礼苦笑着道:”我家有田两万余亩,你家也差不多这个数儿吧?要是按照他的赋税政策,咱们可就要亏血本了.不退,咱们总还有与他讨价还价的资本,退了,岂不是任他拿捏?”

    尤勇哧笑:”不退,还不是照样要任他拿捏?知道曹信在翼州是怎么做得吗?分家!咱们将家里的其他几房都分出去,也就差不多到了限制线以下了.”

    “家好分难聚!”王思礼道:”老尤,家一分,人心可就散了.再说了,就算是真分家的话,咱们的那些私人部曲怎么办?也分?分出去咱们的实力就要大减,不分出去,可又养不活.”

    尤勇一伸手从弯下来的松枝之上瓣下了根粗壮的冰凌,塞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嚼着,冷笑着道:”你还没有看出来吗?小公子的本意就在于此.不动声色地瓦解部下的私人实力,我们与节帅,可以说是君臣,也可以说是战友伙伴,但以后在小公子的麾下,便只有君臣,没有伙伴了.”

    王思礼咬着腮帮子嘶嘶地吸着凉气,半晌才道:”袁周怎么说?”

    “袁周是诗书传家,虽说家里也有田地,但数量并不多,再说他又有竹轩,还有商队.这些事情,本来就是他来信跟我讲的,只跟我说,不要与小公子硬扛,瞧小公子的手段与心思,只怕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你我两家,都算是镇州豪强,而小公子主要打击的就是我们这样的人.我们家的事情都心里清楚,见不得人的事只怕不少,真要硬扛起来,小辫子只怕一揪一大把,到时候,恐怕就不是吐出这些土地部曲的事情了.”

    “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王思礼不服气地道:”我王某人持家甚正.”

    尤勇哈哈一笑:”你我常年在外,忙于公务,家里的事情,你当真知道多少?你不妨回家去好生地盘问一番,便知我所说不假.老王,老实的退下来,给小公子腾位子,我们必然还能体面地过活,要是硬扛的话,只怕下场不会太妙.”

    王思礼哀叹道:”早知如此,我们又为何要听从节帅的话支持他?”

    “你想与卢龙人合作?”尤勇反问道.

    王思礼断然摇头.

    “那不就结了,既然我们不能与卢龙人合作,那还有别的选择吗?而且张仲武此人,算不得明主.跟了他,说不定日后尸骨无存,还连累家族.再说了,我们不支持小公子,便是与节帅作对了,你确信你能算计得过节帅?”

    王思礼摇头.

    “最后与王沣那一战,我麾下主力是梁晗与文福.”

    尤勇点了点头:”现在你明白,为什么在那个时候,节帅要把成德狼骑从我手里拿走了吧?”

    “终究是心有不甘.”王思礼想了好一会儿,才道:”还是见了小公子再说吧!看他在深州对待杜腾的手段,对我们也应当不会太过于苛责.”

    “拭目以待吧!”尤勇手搭在眼睛之上向着远处眺望了一会儿,道:”看,他们来了.”

    王思礼抬起头来,看向远方,地平线上,一条黑线出现在了他的视野当中.

    率先出现的是李德率领的游骑兵.隶属于翼州曹信的骑兵现在已经归建,李德率领的便只剩下了千余骑兵,清一色的黑衣黑甲,刺枪马刀,战马之上还挂着不小的小零碎,单看他们的装备,便知道他们的战斗方式与正式的唐骑有着很大的区别.尤勇与王思礼都是带兵的大将,看着游骑兵一路而来的队形,脸色便都有些凝重.

    武邑的游骑兵看起来队形很散,但如果仔细分辩,便会发现这些游骑兵在行进之中保持着一种极其特殊的队形,这让他们可以在瞬间形成合力,也可以在眨眼之间分解成无数个小型的战斗队形.

    “倒真是一支劲旅.”王思礼喃喃地道.

    “小公子麾下,最强的不是骑兵,而是步卒.”尤勇低声说话的时候,挥了挥手,示意一名亲卫纵马上前去通知对方.

    在骑兵的身后,黑压压的步兵方阵出现了.雪地之中,三千步卒排成四路纵队向前,而在步卒的正中间,则是另外一部骑兵,李字大旗正在这支被步卒包围着的骑兵中间高高飘扬.

    游骑兵停了下来,数骑自阵中跃出,迎上了尤勇的亲兵,两边交谈了几句之后,松散的游骑兵阵形随着一声唿哨,眨眼之间便构成了一个密集的骑兵军阵.紧跟着,三千步卒在他们身后列阵,一个中空的方阵瞬间成形,李字大旗和那些骑兵便在这个方阵中间的空洞之中.

    一声牛角号声响起,步卒骑兵从中裂为二,数骑从中飞奔而出.

    尤勇与王思礼也自大松树之下走出.

    距离二人十数步远,四匹战马齐齐勒停,为首一人,身着白裘,唇红齿白,正是李泽.左边是曹信,右边是闵柔,后面跟着屠立春.

    四人翻身上马,向着尤勇与王思礼二人走来.

    尤王二人向前数步,双手抱拳,躬身道:”尤勇,王思礼,见过泽公子.”

    李泽大笑着走上前来:”冰天雪地,天气寒冷,怎敢劳动二位世叔出迎,李泽惶恐之极,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尤王二人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李泽,对方笑得极其真诚,看不出丝毫的做作之态,倒似是真的见到了二人在此分外惊喜一般.

    “尤兄,王兄,又见面了.易水河畔,一仗破振武,曹信闻之,可是足足喝了一大壶酒啊!”曹信抱拳笑道.

    “那比得泽公子与曹公扫灭横海,重创卢龙?”尤勇笑道.

    李泽身后的闵柔与屠立春亦上前双双与二人见礼.这二人,算是他们两人的老上司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灵堂

    李泽站在节度使大门前,仰望着成德节度使府匾额之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字体苍遒,看起来必然是出自名家之手。只是现在匾额之上硕大的一朵大白花以及从两边吊垂下来的白布,破坏了这几个字的意蕴,倒显出一股悲凉之意来。

    大门前,只有李泽一人独立,此刻包括曹信,尤勇,王思礼等人尽皆离他有着数步之远。李泽的面前,跪着一个披麻戴孝的老者,此刻,他的双手捧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孝帕,麻衣等物。

    节度使大门前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盯着李泽。跪在地上双手举起托盘的李府大管家李福,更是身体微微颤抖。

    李泽会不会接?

    李泽会不会为苏氏披麻戴孝?

    所有人都在等着李泽给出的答案。

    此时,大门的周围,不仅站着节度使府下的各路文臣武将,也站在各地有头有脸的豪绅世家代表,自然是有人希望李泽平静地接受这一切,因为他们不希望成德再起波澜,也有人恨不得李泽一脚踢翻李福,拒不服孝,如此一来,他们就在很多的理由来反对李泽成为成德新的主人。

    哪怕李泽现在武力赫赫,但宗法,礼法之下,却也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李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纵有再多的不甘,从宗法礼法角度上来看,苏氏仍然是他的嫡母,他也得称一声母亲,而自己现在住在武邑的亲生母亲,倒真不能叫娘了。

    他伸出了手,从李福手中接过了托盘。

    身后,传来了无数人长出一口气的声音。这么多人突然同时吐出一口气,声响便未免有些大了。

    有人欣喜,有人失望。

    看到李泽接过托盘,跪在地上的李福大喜过望,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躬身道:“老仆为公子更衣。”

    李泽看着眼前这位明显操劳过度,顶着两个大肿泡眼,满脸疲惫之色的老仆眼中压抑不住的喜色,微微点了点头。

    戴上长可及地的孝帕,穿上麻衣,腰间系上麻绳,再将腰间悬挂的一柄短刀以及玉佩等装饰物尽皆取下放在托盘之中,李福转身侧对着大门:“公子,老爷在灵堂,请公子往灵堂哭灵!”

    宽敞的灵堂之内,数十个和尚跌坐在地上,各色法器齐鸣之中,和尚的低声吟唱在屋里流淌着,巨大的棺椁摆在正中间,成德节度使李安国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双目微闭,似在假寐,而在两边,数名身着长孝的人垂手而立,见到李泽缓步而来,这几个人都是抬头看向李泽。

    站在第一排第一个的居然是一个大概七八岁的女娃娃,李泽知道那是苏氏的通房丫头生的女儿叫李馨,也就是自己唯一的妹妹了。而在李馨的下首,站着三个男子,这必然是二伯李安民的三个儿子李波,李涛,李沅。

    他的目光在李沅的身上稍稍停留了片刻,早先的很多风波,便是起在这个孩子身上。镇州,赵州掀起了要李安国过继李沅的浪潮之声,平白地多出了无数波澜。

    没有看到苏宁,也没有看到李安民。

    这让李泽很满意,如果让他在灵堂之上看到这二位,他是不介意掀了桌子的。

    看到李泽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的身上,李沅顿时打了一个哆嗦,将身子尽量地往两位哥哥的身后缩了缩,眼神闪烁,再也不敢看李泽。

    心中晒笑,原来是一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还不如那个女娃娃李馨,一直盯着自己看,而且她的眼中,竟然有着一股闪烁的恨意。

    李泽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李馨身后的一个穿着孝衣的大约三十出头的女子,那人便是苏氏的通房丫头,现在应该是李府的姨娘吧!李馨这个小孩子如此看自己,必然是受了此人的影响,也不知在背后,此人说了自己多少坏话。

    真是不明智啊!她难道不知道以后李府作主的就要变成自己了吗?岂不知自己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她的生死荣辱?

    走到了棺椁之前,李泽静立了片刻,终于还是跪了下来,三拜九叩,行下大礼。

    直到此时,李安国才终于睁开了半闭的眼睛,看着李泽,微微点头。

    哭,李泽是真哭不出来的。他相信即便自己真的挤出来几点眼泪,也不过是让外人看笑话罢了。今天自己出现在这里,只不过是因为宗法,礼法的圈禁,不得不走的一个过场,这屋里屋外的,大概除了李馨这个女娃娃,其它人都是心知肚明吧!

    李泽行礼之时,灵堂之内钟鼓之声大作。

    对于这个女人,李泽倒是既无爱亦无恨,相反,还有些可怜她。正如李泽早前对李安国所说的那一般,这个女人,一生也没有得到过李安国的爱。相反,她倒是对李安国付出了全部,最后却仍然难以挽回苏氏的没落。

    对苏氏,李安国是有敬无爱。

    对王氏,李安国是爱而不得,甚至反目成仇。

    李泽抬头看了一眼李安国,眼前的这个男人,看起来风光了一辈子,何尝又不是一个可怜人儿呢?

    叩拜完毕,烧纸,上香,一系列的礼节在李福的引领之下终于做完,站起身来,李福领着李泽走到棺椁一边,那里放置着一个蒲团,在李福的目光示意之下,李泽屈膝跪了下来。

    棺椁之旁,只有这么一个孝子的位置。

    香烟缭绕之中,伴随着礼官的唱名之声,有资格踏进灵堂来吊孝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出现在了李泽的面前。

    没有了李安民,苏宁,排在第一个进来的倒是曹信。

    每一个人在大礼参拜,上香,烧纸之后,都会走到李泽身前,将他扶起来,在耳边低声安慰几句。

    纵然都知道这不过是虚应故事,但每一个人却都做得无比认真,无比虔诚。李泽站起又跪下,跪下又站起,倒是让双腿酸麻不已,心道还不如就一直这样跪着呢。

    不过他也知道,这是他第一次与镇州,赵州的这些头面人物见面,这是一个他认识这些人的机会,但也是让这些人了解他的一个机会。

    以后打交道的时候多着呢!

    成德的文武高官,他手里有着这些人最说细的资料,倒是那些有份儿出现在这里的那些豪商,世家,豪强,让李泽更加关注一些。

    因为这些人,将来必定会成为他要打击的对象。

    虽说成德富庶,但那也是相比较于其它节镇而言的,普通的老百姓一日三餐有食,身上有衣,不致于冻饿而死罢了。这与李泽心目之中的富裕,还是有着很大的差距的。成德的财富,其实仍然大量集中在高官,豪强,世族这些人手中。

    如果说其它地方这些人占据了总体财富的九成以上的话,那在成德,这些人最起码也占据了七八成。

    对付这些人注定将是一个长远而艰巨的任务,不可能像在翼州那样快刀斩乱麻,刀子砍得陡了,容易引起反弹,而不管是赵州还是镇州,一旦不稳定了,必然会危极整个成德的安危。

    这两个州,才是整个成德的精华。

    自上而下的改良必然会遭到极大的阻力。接下来,也就只能依靠杨开的义兴社来慢慢地发起一场自下而上的革命。

    这是一场踩着钢丝在刀尖之上舞蹈的行为,一个不好,就很容易失去控制。李泽既想用星星之火起燎原之势,却又只想烧去杂草而不损及庄稼,难度可想而知。

    但再难,却也要做!

    一天的忙碌过去,李泽这些年来,还真没有受过这样的苦,与李安国一起回到书房之中的时候,整个人的身体都冻得有些僵硬了,膝盖更是疼痛不已。直到喝下一碗姜汤,身子才暖和了一些。

    “今日难为你了。”李安国有些欣慰,白日里李泽的表现,让他彻底放下心来,这个儿子与李澈比起来,武勇虽然大大不如,但在心性,城府,以及处事待人方面,高出了不止一个档次。

    “也不算多么为难!”李泽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我总是您的儿子,她总是我的嫡母。我对她,没有您想象中的那么怨愤。顶多也就当她是一个普通的长辈罢了,老一辈的恩怨,该了结的也都应当了结了。”

    “你这么说,我很开心。”李安国点了点头:“苏氏临终前的遗愿.....”

    “父亲!”李泽截断了李安国的话,“我知道您想说什么,苏氏可饶,但苏宁却不能饶,这是我的底线。”

    “剥夺了苏宁的所有权力,他已是一个废人,又何必非要取他性命?”李安国叹道。

    “我须得对自己有个交待,也要对母亲有个交待。如果我对一个屡次三番要取我性命的人也放过的话,那岂不是在鼓励以后别人也这么做吗?如果我对勾结卢龙意图颠覆成德的人也放过的话,那又怎么对得起这一年多来与卢龙人拼死搏杀而英勇死去的士卒,百姓呢?首恶必除,这一点,绝对没有商量的余地。”

第二百五十章:内部矛盾和敌我矛盾

    听到李泽如此斩钉截铁地回答,李安国眼中掠过一丝黯然之色。

    “父亲,苏王两家当年的恩怨是非纠缠不清,祖父杀了苏氏一门,但苏宁后来也杀了王氏满门,到了我这里,只杀苏宁一人,已经是有意了结这段情仇了。”李泽缓缓地道。

    “苏宁若死,苏家焉存?”李安国看着李泽道:“树倒猢狲散,只怕最终苏氏还是会亡族灭门?”

    “在我治下,自然有他们一块容身之地。”

    李安国苦笑一声:“就算你有心饶他们一命,但你的部下呢?就算你的那些亲信属下也不屑于去为难他们,但总抵不住有一些妄想借此来攀附你的人下黑手,到了那时,只怕你也不过是一笑置之吧?”

    李泽摇头道:“天下很大,他们可以离开我的势力范围。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不会阻拦,就算以后苏氏子弟东山再起,来向儿子寻仇,儿子也全都接着,并不会因为今天放了他们一马而后悔。”

    李安国沉默半晌,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苏宁必须要死,但苏氏其它人,我会让他们离开成德,去其它地方的。至于去哪里,你不要问,也不要派人跟踪,更不得半路下手。”

    李泽微微欠身:“父亲太小看儿子了。我说饶了他们,就是饶了他们,只要他们以后不再犯到我手中,儿子绝不会去寻他们的麻烦。”

    父子两人相对无语,好半晌,李安国才轻轻地叫了一声:“李福。”

    一直站在书房门外的李福立即推门而入,垂手问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去怀德堂,请二爷过来。”

    “是,老爷。”李福转身离去。

    “既然这么处理了苏氏一家,你二叔这里,总也该有个说法了。”李安国道,“说起来,你都还没有见过你这个二叔呢!”

    李泽无声的笑了起来。父亲这是还不死心,想拿二叔李安民来说事儿呢!这个时候请李安民过来,是想将苏宁与李安民绑在一起来议论这件事情,李安民与苏宁有着极大的不同,两个儿子如今还掌着兵权,李安国这是估着自己绝不敢拿李安民如何,如果将二事绑成一事来谈,好为苏宁争取好一点的一个结果呢。

    李泽也懒得去揭穿父亲的这点小心思,默不作声地端起茶杯自顾自地喝着。

    看着意态闲闲的儿子,李安国心中一阵气闷,这是典型的翅膀硬了的缘故啊。他知道这个儿子因为这些年来的事情,必然会桀骜不驯,但没有想到他居然如此的有主意,哪怕在自己几乎是哀求的情况之下,也不愿意松一松手。

    如果是自己的身体还能撑上几年,自己何须向这个可恶的小子低头,尽可以将自己事情处理好了之后,再向他移交权利。只可惜啊,自己也撑不了多少天了。

    想到这里,李安国不由得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李泽放下茶杯,走到李安国身后,轻轻地替他抚着后背:“父亲还是要多保重身体要紧。尤勇将军跟我说过,您主要还是心神之伤,只要好生静养,平心静气,便无事。”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平复下来的李安国摆手道:“心神之伤倒也不假,可是他又牵动了积年老伤,这就不好办了,公孙长明也通医术,金源更是医术卓绝,他们的论断,又怎么差得了?”

    说话间,外间响起了轻轻地叩门之声,紧跟着房门打开,李福陪着一个人走了进来。乍一看,此人的外貌,身形,与李安国倒都有几份相似。

    正是李泽的二叔李安民。

    李泽微笑着向着李安民躬身:“李泽见过二叔。”

    李安民有些慌乱,看着李泽向他行礼,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下意识地伸手在腰间一摸,扯下了腰间的一枚玉佩,似乎是想当作见面礼送给李泽,但刚刚扯下玉佩,才反应过来如今面前的这个侄子,可不是一个不经人事的晚辈,而是位高权重,手握重兵,甚至于言语之间便能取了自己性命的可怖人物,整个人顿时便僵在了哪里。

    “都坐吧!”看着这一幕的李安国并不觉得可笑,反而更有些伤感。“泽儿,你既然如此有主意,那这件事,便还是由你来说吧,你执意要处死苏宁,哪么你二叔呢,你又准备怎么处置?”

    听到李安国如此话,本来已经坐下来的李安民,顿时脊背绷直,整个人都显得紧张起来。抓着椅子扶手的双手如此的用力,以致于青筋毕露。李泽甚至有些担心下一刻这家伙会不会抡起椅子向自己砸来。

    “二叔的事情,与苏宁的事情还是有本质区别的。”李泽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这一句话,“岂能与苏宁一概而论。”

    说完这句话,李泽便看到李安民整个人都似乎松驰了一些。

    “如何有本质区别?”李安国横了李安民一眼,对方心虚地垂下了头去。

    在出兵威胁李安国一事之上,这两位可是相互呼应的,只不过一个被公孙长明给吓退了回去而已。

    “简单一点说,那就是我与二叔之间的矛盾,那是内部矛盾,可以关起门来在自己家里解决。而与苏宁则是敌我矛盾,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李泽看着李安民道:“二叔跟着父亲奋战十余年,打下了李氏的这成德节度,如今父亲身体有恙,李氏子弟但凡有能力的人,大概都想着能坐上成德节度这个位子,这无可厚非。谁实力强,谁有能力带着李氏更上一层楼,自然就是谁上。所以,我不会因为二叔有了这个念想便将他列为生死两立的仇人,二叔,你说是吧?”

    “是的,是的。”李安民连连点头。

    “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李泽接着道:“公孙先生一番话语,便让二叔翻然悔悟,单骑入镇州请罪,随后李波李涛更是配合成德大军,连下定州易州二地,为我成德夺得了这两个战略要地,让我们在以后对阵卢龙的时候,有了充足的战略回旋余地。”

    “这么说来,你二叔这一次不但无功,反而有功了?”李安国嘿嘿的冷笑起来。

    李泽微笑着道:“有时候的事情当真是说不清楚,二叔的这一番操作,虽然未必怀有好意,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好的,若非如此,有了卢龙援军的定州易州,能不能如此轻松地被我们拿下,还真是两说呢?”

    李安国瞠目不语,李安民汗如雨下。

    “这么说来,你是准备让你二叔重新出山了吗?”好半晌,回过神来的的李安国才继续问道。

    “二叔,你认为呢?”李泽却将问题抛给了李安民。

    “我...我我......”犹豫了片刻,李安民终于还是咬牙道:“在这件事上,我是做错了,不管结果如何,错了就是错了。”

    “二叔有这个态度很好。”李泽赞叹道:“那我就说一说我准备对二叔的安置,也请父亲和二叔说说自己的看法。”

    “讲!”

    “二叔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少,如果就此让二叔重新出山,那自然是不能服众的。”李泽笑着道:“正如二叔所说,做错了事情,自然便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二叔,我在武邑有一个庄子,山青水秀,风光迤逦,我在哪里生活了十五年,得益于那片山山水水,我如今长得健壮无比,我想请二叔去那里静养些时日,不知可否?”

    这便是要将李安民监视居住了。

    李安民颓然地垂下头。

    “二叔尽可以将家人都带过去,当然,李波李涛二人年富力强,自然是不能随二叔去的,他们还要与我一齐为李氏的未来奋斗,但李沅倒是可以陪着二叔去哪里读书。”李泽接着道。“李波李涛有空了,也可以去哪里与二叔团聚一番。二叔在哪里住得腻了,想要出来溜哒溜哒,只要给侄儿说一声,也不是不可以的。等二叔在那里修心养性个几年,等到大家都将这些事情忘得差不多了,说不定侄儿还有仰仗二叔的时候呢!”

    这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李安民要被软禁一段时间,而时间的长短,就将取决于李泽对于权力的稳固程度,如果有一天,李泽权力稳固了,到了李安民根本无法对其形成任何威胁的时候,看在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的份上,李泽说不定还能让他重新出山来用上一用。

    李安民还能说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李泽对于他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长子次子没有受到任何牵连,这已经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现在的他,倒是恨不得李泽马上就能一飞冲天,冲到他只有仰其鼻息的份儿上的时候,他还指不定有翻身的一天。

    因为到了那个时候,在李泽眼中,他李安民总还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戚。

    “二叔怎么看?”

    “我愿意去武邑安住,只是请求每年祭祖的时候,能让我回来给祖宗上一柱香。”李安民站了起来,低声道。

    “自无不可。”

第二百五十一章:宴请

    苏氏作为成德的女主人,再加上李安国对其的确心有歉意,是以丧事,自然是极尽哀荣,光是水陆道场便足足要做七七四十九日,而依照规矩,这四十九日,李泽可都是要守在灵堂之中的.

    李泽当然不会一刻也不离开灵堂扮演这个孝子贤孙,实则上,也只有身份足够贵重的人来吊丧的时候,他才会出现在哪里.

    成德四州前来吊丧的在最初几日便已陆续抵达,而随手,被李泽打下来的棣州,沧州,以至于景州,甚至于刚刚拿下来的瀛州的头面人物也陆续抵达,倒是将李泽累得够呛.

    但再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在处理了二叔李安民的事情之后,李泽又与李波李涛兄弟二人,夙夜长谈,以安这二人之心,到了第十五之天上,李泽终于抽出时间,决定要见一见镇州的三个大人物了.

    地点选择在袁周的竹轩.

    湘妃馆内,两人相对而坐,第一次来到竹轩的李泽,很是惊讶在繁华的真定城内,居然还有如此一个闹中取静的地方.前一世的李泽,去过无数个或豪华,或雅致的各有特色的让人饮宴,待客或者谈生意的地方,比那些地方比起来,竹轩虽然时隔上千年,在特色之上却毫不逊色.

    竹轩之内很安静,与外面其它酒楼的喧嚣成了两个极致.更让李泽称奇的是,虽然身处寒冬,但湘妃馆内的湘妃竹却仍然长势极好,那些自天而降的积雪被人工清走,而现在天空之中飘然而落的雪花,竟然是落地极化.而整个湘妃馆内,在没有铺设火龙的情况之下,一踏进屋来,仍然是一股暖意扑面袭来.

    “这下面莫非有温泉?”李泽有些惊讶地看着袁周.

    袁周笑着摇头:”公子,这里没有温泉,不过效果却也差不多.这湘妃馆的地面之下,挖了一条条的沟渠,然后有人日夜不停地烧出热水来,灌注到这些沟渠之中,热水流动,热气蒸腾,这里便成了现在这番模样,要不然湘妃竹在我们北方,可难以成活.”

    “竹轩可真是财大气粗!这可要花费不少的银钱.”李泽笑道.

    “自然有人为此付帐!”袁周呵呵笑道:”外头人想要包下湘妃馆,一天下来,没有一百两银子可是不成.而烧热水的花费,不过数两银子而已.而且这笔钱,也就在冬天花,其它季节倒不必,但这里收费,却是一年四季不变的.”

    李泽大笑:”想不到袁大人谦谦书生,赚钱的本事,却也不小.”

    “我哪有这么玲珑的心思,这是我那侄儿的本领,我,只不过在他背后当个后台保护伞罢了.”袁周道.”整个竹轩其实都是他在经营,我,只拿钱.”

    李泽笑着道:”想不到袁刺史如此坦然,倒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袁周一摊手道:”钱是个好东西,无钱寸步难行.这一点,我想公子也十分有体会.我呢,在成德身居高位,要想来钱其实也容易,不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所以便有了这竹轩.但凡能在这里来花钱的人,都是有钱的人,所以钱收得再贵,我倒也心安理得.”

    李泽点点头道:”袁刺史说得不错,的确是无钱寸步难行.袁刺史的君子安财,取之有道我也极为欣赏,这就是袁刺史在镇州老家,只买了千余亩良田的理由所在吗?”

    袁周一笑:”袁某原本是耕读之家,千亩良田,已经足够让袁某一家过得很舒适了,再加上有这竹轩,我的日子过得其实已经极其惬意了.所以公子您在翼州推行的税赋之策,以及租庸之策,袁某都是毫无意见.因为这对我袁氏一族,毫无影响.”

    李泽愕然看着袁周,半晌才失笑道:”袁刺史原来是这么想的?如果你也有万亩良田的话,是不是也要与李泽周旋一番呢?”

    “想来会是的.”袁周点了点头.”公子这一刀下去,割得可不仅仅是这些人的财富啊!这是豪门世家的根基.”

    “袁刺史不谋是读书有成的人,一眼便看破了李泽的用心所在.”李泽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世家也好,豪强也罢,他们的财富,都来自于压迫普通百姓,利用控制土地,财富,他们也间接控制了百姓,让百姓成为他们实际上的附庸,而这些数量庞大的附庸,又转而成了他们要挟官府的本钱所在.使得官府投鼠忌器,从而形成了恶性循环,终不可制.”

    “道理谁都明白,但想要既得利益者放弃他们的利益,却是谁也不会愿意,正如我们都知道,当这种事情到了一个极端之后,必然又会掀起几十年前的那种天下大乱的场景,一批豪强倒下,但又有新的一批站起来,再保持一个几十年的平静.”

    “所以我想要改变这种状况.”李泽霍然转身,看着袁周道:”袁刺史可能助我?”

    “尽本份耳!”袁周坐在哪里微微欠身:”还请公子莫要怪罪,袁某可不敢为公子您冲锋陷阵!”

    李泽重新坐了下来,看着袁周的模样,失笑道:”也是,袁大人明哲保身并不错.其实这已经是在帮我了.”

    “公子不怪罪,袁某已经非常感激了.公子可知,这成德最大的地主是谁吗?”袁周反问道.

    “当然,就是我们李氏一族嘛!”李泽点头道:”李福已经向我做过详细的汇报了,我李氏在成德居然拥有良田十万亩以上,其它如尤勇,王思礼等,也各自有数万亩良田.”

    袁周含笑看着李泽.

    “李氏只会留下族田,剩余的都将化为官田.”李泽道.

    “公子此举不妥.”袁周缓缓摇头.

    “为何不妥?”

    “公子如果如此做,让尤勇,王思礼等人如何自处?是不是也要学着公子将这些田地捐献出来?如果不捐,他们必将为世人垢病,可如果捐献,对于他们来说,损失就太大了.公子这是要逼着他们退隐吗?”

    “李泽倒并无此意,不管是尤勇,还是王思礼,都还是可以大用的.”李泽摇头道:”所以我今天才会在你这里与他们相见.”

    “既然如此,公子就更不能如此做了.”听到李泽还要继续重用尤勇王思礼等人,袁周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公子要将这些私田化为公田,何不以赎买的方式?可以用市场价,也可以双方协商价格,如此一来,尤王二人,也不至于太过于反感.”

    “这倒是一个办法,不过只怕成德府库一时拿不出来这么多的钱!”李泽笑道:”袁刺史应当知道,这一年来,成德的积蓄,差不多都拿来打仗了.”

    “成德是公子的,没钱,可以打欠条嘛!还可以有许多其它的补偿方式.”袁周笑道.

    李泽点头,笑而不语.至此,他是真的相信袁周的确是在全心全意为自己着想,也为成德着想了,先前他说的那个办法,如果袁周大加赞扬,称赞他李泽公而忘私,舍小家为大家的话,对这个人,他可真就要提高警惕了,恰恰是袁周的反对,让李泽基本相信了这个人的操守.

    门外响起脚步声,李泌推门而入,躬身道:”公子,尤将军,王将军二人到了.”

    李泽看着袁周道:”袁刺史,我们一齐去迎一迎?”

    “该当如是!”袁周笑道.

    尤勇与王思礼对李泽虽然执礼甚恭,但神色之间的疏离感,却是谁都能感受得出来.李泽倒也不在乎,笑着将两人迎进来:”两位叔叔这一次挽狂澜于既倒,不但力保成德不失,更为成德拿下定州益州之地,李泽无以为谢,便借袁刺史的湘妃馆,略备薄宴,相谢二位.”

    尤勇抱拳,客客气气地道:”公子说笑了,这一次成德大胜,都是节帅有公子定策在先,运帱帷幄,我们只不过是执行罢了,苦劳倒是有些,功劳却不必提了.”

    王思礼却是冷哼道:”公子,如今正是节帅夫人丧期,成德治下禁喜乐,禁宴饮,我们却在此宴饮,只怕是不妥吧,让外人知道了,要说我们不忠,也要说公子不孝了.”

    王思礼如此不客气,李泽脸上倒是看不出喜怒之色,倒是袁周笑道:”此乃大节,公子岂会违背?王将军且看,今日这宴,却是素宴,酒也是没有的,只有清水一壶.”

    李泽这才淡淡地道:”李泽虽然年轻,但人伦大道,礼法规矩,却也是自小就学的,王将军,请坐吧!”

    尤勇先坐了下来,今日的主题,当然不是喝酒.

    王思礼挨着他坐了下来,看着李泽道:”公子,我们也知道今日您找我们是有话说,不妨先开门见山吧,说完了话,这顿饭能不能吃得下去还是两说呢!”

    尤勇一皱眉:”老王,不可无礼.”

    王思礼冷笑道:”老尤,你都已经准备辞官不做了,看样子,我也会步你后尘,想来以我们两人的功劳,以此换一个平安退休,泽公子总也不至于不许吧?以后你我便是老百姓了,那还用顾忌太多吗?”

    见到王思礼无此无礼,李泽的脸色也渐渐地冷了下来.

第二百五十二章:拿你万亩良田换来青史留名

    尤勇脸色有些尴尬,但却并未反驳,只是低头看着面前的一杯清水。袁周稳如泰山,坐在哪里,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满脸的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模样。别看先前他与李泽说得恳切,但实际上,他又何尝不想看一看李泽的真正本事呢?李泽早先的表现,的确够惊艳的了,但是更多的体现在军略,谋划之上,但治政,实则上是治人治事,如果李泽不能拿下尤勇王思礼两人,他在袁周心目之中的形象不免要打上一个折扣。

    并不是单有一支强军,便可以呼啸天下的。

    “尤世叔,王世叔,你二位随着父亲征战多年,这一次又力挽狂澜,灭王沣,夺振武,实是我成德的大功臣。”李泽一字一顿地道。

    “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们都老了,如今泽公子即将上位,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该腾位子了。这样也能好聚好散,免得让人生厌。”王思礼语气很是有些悲戚。“王某也不求别的,但求泽公子能让我们在成德安度晚年就可以了。”

    李泽站了起来,在屋里踱了几步,道:“二位都还不到五十岁吧,正当壮年,何必言老?早先你们还没有来的时候,我跟袁刺史便说起这个问题,二位我不但要重用,更会倚为柱石。袁刺史,我说过这话吧?”

    袁周笑着颔首称是。

    王思礼脸色稍霁,正想说几句什么时,李泽又接着开口了。

    “当今天下之势,二位想来比我这个后生小辈清楚多了,大争之世,已经来临。张仲武率先起事,我成德首当其冲,别看现在我们稳定住了局势,但从整体上来讲,张仲武于我们,仍然是最大的威胁。如果是过往,我们可以不必思变,抱残守缺,总也还能撑个几十年,然后将乱摊子留给子孙后辈,但现在,却是形式逼得我们不变不行。穷则思变,变则通,通则不痛,否则终有一日,我们还会品尝到瀛州大败之痛。”

    尤勇抬头,静静地看着李泽。

    “偏安一隅,终会为人所趁,奋起逆流而上,方显我辈英雄。尤叔,王叔,大争之世,天下逐鹿,为什么就不能没有我们呢?”李泽冷笑着道。

    “你想争天下?”王思礼瞠目结舌。

    “为何不争?”李泽昂扬道:“张仲武穷兵黩武,军力虽盛,但后劲不足,高骈忠义无双,手中实力强劲,但却年华老去,而我成德,现在却如初生之朝阳,正自冉冉升起,联手高骈,先灭张仲武,再谋河东,一旦得手,我成德便将雄据北地,坐拥强军而南望。观天下形式而决定走向,拥北而向南,天下可平。”

    袁周,尤勇,王思礼都是悚然而惊,他们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李泽的图谋,竟然如此之大。

    “我思谋天下,以为尤世叔,王世叔都乃天下英雄,当与我共有其志。大唐有凌烟阁二十四名臣,有朝一日,为什么不能有凌云阁,凌天阁,二位的画像也高踞其中,受子孙后代膜拜尊崇?”

    “大唐凌烟阁二十四名臣,虽历经数百年,其家族仍然是大唐赫赫有名之辈,底蕴深厚,比之如今尤氏,王氏如何?出了成德,出了北地,谁人知尤氏,王氏是谁?我为诸位谋万世富贵,诸位居然与我谈区区万亩田产,当真可笑之极,可叹之极!”李泽怒道:“我说一句,夏虫不可语冰,二位可有反驳之意见?”

    尤勇脸色通红,王思礼却是忽红忽白。

    李泽重新坐到两人面前,伸手拍了拍,李泌应声而入,将两叠文卷分别放到了尤勇与王思礼跟前。

    两人不解其意,各自打开面前的案卷,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脸上越是苍白无了血色。

    这是两份案卷。内里记载着近十年来,尤王两大家族在成德治下所涉及的一些纷争,其中更是涉及到无数夺产案,人命案。

    王思礼看了一半,啪地一声合上案卷,盯着李泽,寒声道:“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李泽淡淡一笑:“这是父亲给我的,我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查到二位十年之前的东西,问题一直都存在,只不过是追不追穷的问题而已。二位对成德功劳卓著,父亲明白,我也明白,但这些家破人亡的,或者冤曲而死的,他们是否会明白?”

    尤勇手微微颤抖,想要合上面前的案卷,但本来一双有力的手,此时却是怎样也使不上劲儿。

    李泽伸手,从二人面前将案卷收了回来,扔给李泌,厉声道:“烧了他。”

    李泌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抱着案卷便向外走去。

    “就在这里烧!”李泽叫住了她。

    李泌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将两本案卷点燃,湘妃馆内立时烟雾缭绕。

    看着脸色惊疑不定的尤王二人,李泽道:“二位放心,这就是原件,我也没有誊写抄本。”

    “公子想要我们怎么做?”尤勇低声问道。

    李泽摇摇头:“尤将军,不是我想要你们怎么做,而是你们想要怎么做!如果二位坚持还要辞职,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正如王将军所说,二位对我李氏有汗马功劳,我李氏也绝不会上墙抽梯,过河拆桥,二位便去享福去吧。这些案卷,也不会再追究了,就算我李泽没有看到。二位的田地,我也不会动。但是我仍然要说一句,大势非人力所能抵挡,终有一日,这股潮流会席卷到二位身上。只希望到时候,二位不会成为我的敌人。”

    尤勇与王思礼对视了一眼,尤勇站了起来,躬身道:“尤勇愿为公子马前卒。公子所立之策,尤勇无条件服从。”

    王思礼也无奈地站了起来,抱拳道:“愿为公子驱策,赴滔蹈火,再所不辞。”

    李泽看着两人,语气凝重:“出自真心?”

    “自然真心。”尤勇道:“尤某从来话语不多,但说出去的话,一口唾沫一个钉,至死不悔。”

    “王某纵然再有不是,但向来说话算话。”王思礼也跟着道。

    李泽大笑,向着尤勇与王思礼两人伸出手去:“好,好,尤世叔,王世叔,那自今日起,就让我们并肩作战,再造一个大唐盛世,亦为子孙谋一份万世基业,今日你们数万亩良田,将会换来异日青史留名,举世膜拜。”

    不管是不是真心情愿,尤勇与王思礼两人都早出了手,与李泽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袁周在一边倒是看得惊心动魄,看着李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大棒蜜枣接锺而下,软硬兼施,威胁与利诱寸出不穷,倒是大开眼界。

    这可不仅仅是虎父无犬子的问题了,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难怪公孙长明去武邑住了一段时间回来之后,死活也瞧不上李澈了,眼前这位,才是真正的有枭雄之资啊。

    见着三人和解,尤勇与王思礼分别表态,袁周立即站了起来,大笑道:“皆大欢喜,皆大欢喜,来来来,我们以水作酒,共饮一杯,为这湘妃馆盟誓贺。”

    四只杯子重重地碰在了一起。

    经历了这一番波折之后,这一顿饭倒是吃得宾主尽欢。

    长街之上,尤勇与王思礼目送着李泽的马队渐渐消失在风雪之中。

    “老尤,你怎么看?”王思礼问道。

    “还能怎么看?以后加倍谨慎,努力地做事。”尤勇翻身上马,笑着道:“而且泽公子所说也不错,我才四十多岁,为什么不来搏一搏有没有青史留名的机会呢?我可不想死后儿孙们只能在州志或者县志之上才能找到我的名字,要是能留驻史册,那该有何等荣耀?这可是我一个武夫以前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

    王思礼呵呵一笑:“目标自然是好的,可是前途坎坷啊!”

    “有什么了不起的?当初你我二人追随节帅,最惨的时候,只剩下数百人马,那时的我们,可都是满怀信心的。”

    “可我们都快要五十了。真能看到那一天吗?”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尤勇打马扬鞭,扬长而去。

    在风雪之中伫立片刻,王思礼也是翻身上马,低声咕囔着:“目标遥不可及,可这投资未免也太大了一点,罢了罢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走,回家。”

    他相信此刻尤勇也正在往家赶,李泽虽然烧了那个薄子,但他们却不能当作没有看到,该清理的手尾要清理,该消失的人要马上消失。

    李泽的心情很好,镇州是整个成德的核心,而李氏,尤氏,王氏,袁氏又是镇州的领头羊,如今领头羊已经全部拿下,那么接下来的那些明白态势的家族,也就该跟着表态了,如果有至死不悟的,那也就不能怪自己不教而诛了。

    丈量田地,清点户口,摊丁入亩,这是在停战期间,必须要抓紧时间来做的。所谓一寸光阴一寸金,每一份时光,对于他来说,都是极其宝贵的。

第二百五十三章:如何图谋朝廷使节

    朝廷钦差,天子使者,左仆射王铎持节即将抵达镇州真定城,使得苏氏的身后哀荣到达了顶峰.如果是一任节度高官殁去,朝廷派人致哀倒也寻常,但指不定内心深处却是喜欢不已的.而且来的也大都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官员.而王铎却是现在朝廷上实实在在的得到重用的高级官员,他亲自前来祭奠一位节度使夫人,自然不是真实目的.

    “左仆射王铎,出身宰相大门,王家属于官宦大族大户,此人特别擅长鉴定人物,为朝廷也算是选拔了不少的真才实学之人,在现今,是少有的优秀的官员了.”公孙长明对着李泽介绍道:”此人智虑周密,老谋深算,此次前来,只怕专门是来看看你的.”

    “看看我?”李泽指着鼻子笑道:”能劳动如此大人物千里迢迢地赶来看我一眼,倒也真是受宠若惊了.”

    “看起来高象升在京城的活动还是很有成效的.”公孙长明拈须笑道:”否则此人不会来,但也说明了另外一个问题,公子盘算的横海,成德两镇合并一事,只怕一时之间还无法实现了.”

    李泽颔首道:”也就是说,如果我不能通过王铎的考验,那么朝廷是绝不会答应让两镇合并的是吗?”

    “自然.成德,横海合并,则公子治下便有八个州,数百万子民,这是何等的权柄,一旦所托非人,岂不是又要另起祸患了吗?张仲武前车之鉴不远矣!”公孙长明笑道.

    李泽冷笑:”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吗?我需要朝廷一纸命令,不过是需要一个正大光明的名分而已,他不给我,我就不能做到?”

    “公子,您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大义之名啊!”公孙长明摇头道:”张仲武为什么在十年之间便发展出偌大的势力,将卢龙经营得犹如铁桶一般,便是因为当初他头顶着朝廷给他的正大光明的身份啊!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谁人又能知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物呢?等到朝廷发现一切不可制的时候,已经是晚了.”

    李泽有些苦恼:”如果不能正大光明地将两镇合一,很多政策,便无法公开施展,再说了,我要做的不少事情,只怕父亲也是压根儿就反对的.”

    公孙长明失笑道:”公子图谋的洗涤河山,重振大唐盛世,而今天下群雄割剧并起,逐鹿天下,岂能心急于朝朝暮暮,须得长久规划.公子轻松拿下横海,也可筹谋了数年之久,张仲武治理卢龙,更是用了十余年之久呢!”

    “话是如此说,可总是觉得时间不够用,只争朝夕啊!先生,现在我就像饿极了的一头饿狼,面对一盘鲜美的羊肉,却只能干咽口水不能吃,岂不是急煞人等.”

    “等不了多久!”公孙长明道:”王铎此来,是想观公子究竟是何样人等?也有想看一看成德究竟是一个什么状况?如果他觉得公子是可信之人,只怕还会邀请公子入长安一行.”

    “而且……”

    “而且如何?”看着公孙长明欲言又止,李泽追问道.

    “而且王铎此人最重奉养己身,精通医术,他见到了节帅,必然会发现节帅命不久矣,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只怕邀请公子入长安就会更加迫切了.”公孙长明道.

    说到这个话题,李泽不禁沉默了下来.

    就算他与李安国没有多少感情,但这个人终究与这具身体有着血缘关系,这具身体就是他给的.这是从亲情关系上来说.而从权位之上来说,李安国已经在向李泽移交权利,但这需要时间,而李泽消化这些接手的权利,也需要时间,在李泽通盘接手之后,如果李安国的身体还能支撑一段时间,自然是能助李泽更加有力地掌控整个成德的.

    “我问过金源了,最多一年.”李泽低声道.

    公孙长明也是黯然神伤,与李泽不同,他与李安国可是几十年的老友了,老友即将不久于人世,怎能不令人心伤?

    “先生觉得我有必要长安一行吗?”李泽问道.

    “很有必要.”公孙长明郑重地道:”如果公子不走这一趟,朝廷方面必然心有疑虑,除了争取大义名份,公子还能从朝廷获得更多的帮助.”

    “如今的朝廷还能帮助我什么?”

    “当然有!”公孙长明笑道:”破船还有三千钉呢!大唐哪怕没落了,长安仍然是天下人文荟萃之地,仍有不少人杰英雄云集在哪里.”

    说到这一点,李泽倒是兴奋起来:”人杰英雄倒也罢了,我倒是对大唐长安的匠师坊里的那些匠师很感兴趣,要是能把他们弄来,那就赚大发了.再者还有长安太学,我也颇有兴趣.”

    “公子对人杰英雄不感兴趣,倒对太学里的那些普通学生感兴趣?”公孙长明笑道:”如今太学没落,有门路的人家,谁还会巴巴地进到哪里面去苦熬岁月,我有旧友便在长安太学里混日子,每月俸禄紧紧巴巴勉强度日,那里面的,可都是一些穷苦的吃不上饭的学子,在里面混那可怜的一日三餐而已,真正的有本领的人,早就去自寻门路了.”

    “公孙先生,人杰不必太多,太多反而坏事.我需要的嘛,倒真是那些老实巴交的,没有多少野望的,能勤勤恳恳的完成交待下去任务的人就好了.太学里的学子即便再没有本领,那学识也是不会差的.不然也不能在哪里混日子是不是?”

    公孙长明有些愕然,都说有大志者,恨不得揽天下英才为己用,李泽竟然反其道而行之.觉得平凡之人更好用,倒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看着公孙长明的神色,李泽笑道:”先生,这些人基本的学识是有了的,差的是什么?是见识,是手腕,在历练,您看看杨开,最初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可现在呢?难不成现在长安太学里的那些人,连杨开都比不上吗?只要他们具备了最基本的素质,然后把他们放在最合适的位置之上,他们自然能迸发光彩.做好本职工作,就是最大的奉献了.”

    听着李泽的解释,公孙长明倒有眼前一亮的感觉,连连点头:”你这也说得是,以前的杨开最多有治一县之才,但现在在义兴社,却是做得风生水起,心胸眼界,远以往有天壤之别,便是那曹璋,一个书呆子,现在也活得神彩飞扬,成为了公子在大户之间发展义兴社的最有力的干将.再如那沧州卢进,棣州吴冠,一不过落魄秀过,一不过撮尔小吏,如今经历了锤炼,也能执掌一州俗物,是公孙眼界狭小了,在用人之道上,公子点石成金之能,公孙是佩服之极的.”

    李泽很是受用公孙长明的奉承,想要眼前眼高过顶的家伙奉承一个人,那可是千难万难的,便是李安国,也经常享用公孙长明的冷嘲热讽.

    李泽忽然觉得张仲武此人当真非同寻常,必竟这样一个人能容忍公孙长明在他幕下充任第一谋士七八年之久,没有宽阔的胸怀,当真是无法忍受的.

    “这个王铎有什么缺点?”李泽突然问道.这个是习惯使然,就像李泽在前世一般,在遇到一些关键的人物的时候,总是在第一时间就找出这人的缺点,然后看人下药,如果能不战而屈人兵,化敌为己用,那就再好不过了.

    “此人出身高门,生活奢华!用起钱来,那可是豪奢无度的,不过他家高门大户,倒也让他花得起.”公孙长明说着话突然反应过来,”公子莫非是想贿赂此人吗?”

    李泽点了点头.

    “万万不可!”公孙长明摇头道:”此人虽然豪奢,但基本的政治素养品格还是有的,公子如行此举,只会适得其反,而且以公子的年龄,更是莫要在此人面前表现得太过于胸有城府,适当地展现一下年轻热血的劲头,反而更加合适.就算要送礼,那也是节帅的事情.”

    李泽哑然失笑,的确是自己失于计较了,先前公孙长明就说过此人极擅于观人,这就类似于后世的人事干部了,总有一双能洞察人心的眼睛,看起来在他面前,自己还是要好好地伪装一番再成,怎么也要让对方认为自己是那种年轻热血一心为国的五好青年才是.

    “多谢先生提醒了,我想我会给他留下一个好映象的.”李泽呵呵一笑.

    两人相视大笑,心有灵犀一点通.

    两人再细细地敲定了一些对付王铎的关节之后,李泽便将这事儿丢到了一边儿,转了一个话题:”先生,算着时间,派往卢龙张振武那边的人手也快要回来了,如果我所料不错,张振武大概是会答应我们的要求的,这一次肯定也会有人过来,到时候,先生便先与他们周旋一番,先生深知卢龙底细,不管来人是谁,在先生面前,想来也不至于耍花枪,因为他们知道,耍了也没有用.”

    “这个自然.”

第二百五十四章:加封

    凛凛寒风,雪花飞舞,灵堂之前的院子中间,却是跪满了一地的文臣武将,最头里的,自然是成德节度使李安国,而落后他半步的,却是李泽了.

    风雪之中,捧旨高声宣读的正是长安天子钦差,左仆射王铎.

    以左仆射这样的高官为钦使,朝廷自然是给了李安国李泽极大的面子,也体现了如今朝廷对这父子二人的看重.

    卢龙节度使张仲武举旗造反,其人兵强马壮,先是一战全歼了成德数万精锐,接着又将朝廷倚为柱石的河东节度使高骈打得连败两场,连代州雁门关也丢给了对方.这一结果让天下其它节度使也蠢蠢欲动,天下眼见着便要再起大乱,长安朝廷震怖难安的时候,大败之后的成德,居然强悍再起.

    先是李泽以一州之兵马,将张仲武爪牙横海节度使朱寿一朝尽扫.接着便是成德再起大军,反攻张仲武另一爪牙振武王沣,也正是这几战,使岌岌可危的大唐天下,又勉强安稳了下来.于长安朝廷来说,李安国父子自然是有大功的.此时不拉拢,更待何时呢?

    更何况李安国之子李澈死于卢龙人之手,双方结下不解之冤仇,朝廷便更是乐观其成了.

    这里头,恐怕朱寿是最为委屈的一个,话说他还真不觉得自己是张仲武的爪牙,他只不过是想趁着天下大乱之时,从成德分一杯羹而已.

    不过现在他已经变成一个死人了,不管朝廷给他定上什么罪名,一个躺在地底下的人,都不可能再从棺材里爬起来叫屈了.

    而朱寿,也成为了这天下剧变之时代,第一个被诛杀的节度使.

    当然,王铎自长安出发的时候,成德还在与振武打仗,他还不知道王沣也被成德人给干掉了.曹信于深州城头之上发誓要诛杀王沣九族替外甥王明仁报仇,而在王沣于易水河边惨败,被王温舒砍掉头颅之后,成德军亦乘胜拿下定州易州.

    王温舒虽然没有诛杀王沣的九族,但三族还是杀了的.

    王铎自然不会替王沣可惜,反而心中甚是欢喜,这样的乱臣贼子,自然是人人得而诛之.

    不过这也带来了一个难题,因为他出来的时候,定州,易州还在王沣手里呢!谁也没有想到定州易州这么快就易手,所以这两州的去留,朝廷压根儿就没有提及.

    不过这个问题,显然也用不着他现在去考虑,那是皇帝以及中书门下尚书三高官官该头疼的事情,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完成手头上的工作,然后好好地与李安国以及李泽谈一谈.

    心中喜悦,这圣旨更是念得声情并茂.

    这让下头跪着的李泽不由得暗暗叫苦,心里痛骂不已,也不知是那个书虫写就的这篇悼文,骈四骊五,华丽异常,满篇的之乎者也再加上王铎卖力的宣读,着实感染了现场的的很多人.

    外头可是真冷.

    孝服之下虽然穿得足够多了,但仍然挡不住寒风的侵袭,身上的麻衣也无法将雪水拒之于外,李泽已经感到那些积雪融化的水,开始慢慢地侵入自己的身体了,自己都感到双膝酸麻,身上发颤,病了很久的父亲李安国,只怕更是坚持不住.

    抬头看向前面跪着的父亲,果然父亲的身体在微微的颤抖不已.

    或者是王铎也终于发现了问题,接下来倒是加快了宣读的节奏,随着他的一声此飨,这一鸿篇巨制总算是落下了帷幕.

    “李帅,请接旨吧!”王铎将圣旨交到了李安国高举的双手之中,伴随着李安国的谢恩声结束,李泽以为一切便已经结束了,岂料王铎又返身取出了第二份圣旨.

    李泽不由叫苦不已.

    好在第二份旨意就短得多了,无非就是节德节度使李安国公忠体国,为国奋不顾身,克敌制胜,尽显国朝威信,因此加封成德节度使李安国为尚书令以及赏赐云云.

    这是一份虚得不能再虚的奖赏,大唐末期,尚书令等职务已经成了一种荣誉性职位,像高骈便也兼着尚书令,除了可以正大光明地多领一份俸禄之外,毛用也没有.

    李安国又接了一道圣旨之后,这才在尤勇闵柔的搀扶之下站到了一边,脸色青白,几乎有些站立不稳,全靠两员大将一左一右不动声色地挟着他.

    但还没有结束,因为王铎又拿出了第三封圣旨.

    这一份,是给李泽的.

    以李泽平灭叛贼横海节度使朱寿有功,加封李泽为横海节度使,兼领千牛卫大将军.

    这个职位比起李安国的中书令可就实惠多了,因为千牛卫大将军可是正儿八经的正三品武将衔,有了这个职位,李泽就能在节度使镇之外,再开一府为千牛卫将军府了.

    各镇节度的兵马,说到底是地方兵马,归地方奉养,但千牛卫将军府的兵马,那就是朝廷的正规军,那是要朝廷拿银子的.

    不管朝廷能不能拿出来,至少李泽可以正当明份地伸手向朝廷要,朝廷要么给银子,要么给政策让他自己弄银子.

    而这,也正是李泽一直想要的名份的原因了.有了这么一个名份,很多事情,便可以堂而皇之的做起来而不必担心世人有什么不好的评价.

    现在的李泽,自然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想要偷生享福的乡村小地主,已经立下志向的他,可不能让自己的名声有什么瑕疵,一张白纸要是被泼上了黑墨水,即便你想尽办法再将他染白,但曾经的污迹,却是不可能完全抹掉的.

    “谢主隆恩!”李泽这一声叫得的心甘情愿啊,只要给好处,他便很开心.

    对待李泽,王铎却是亲热多了,交了圣旨之后,更是亲自双手将李泽从地上扶了起来,两只笑咪咪的眼睛盯着李泽,连声赞扬少年英才,夸奖的词汇如同流水一般的从两片厚嘴唇中涌将出来,引经据典,头头是道,说得脸皮本来很厚的李泽都有些脸红了,这夸人半晌不重样的本事,李泽是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

    王铎打量着李泽,李泽也在趁机关注着王铎,不过他对王铎的了解,要比王铎对他的了解多出了许多,此刻他的关注点,却是王铎的一张保养得极好的面庞.

    这位可是与他父亲差不多的年龄啊,可看起来怎么也就三十多岁的年纪,难怪公孙长明说此人此养于保养自身,果然名不虚传,以后混得熟了,不妨好生地与他学学这养生的手段,这可比其它一些虚头巴脑地东西强多了.

    好不容易等到王沣的嘴唇闭上了,李泽这才轻声道:”王仆射谬赞了,不过家父身体有恙,实在不易在风雪之地多待,不如请仆射移步堂内,也好让李泽略尽地主之谊?”

    “李大将军孝心可嘉,是王某孟浪了.”王铎转头看了一眼一边强装笑脸的李安国,连声道谦.

    “仆射也是公务在身.”李泽笑着道:”家父已经备下酒宴,请仆射赏脸.”

    “请,请.”王铎连连点头,又看着李安国道:”李帅身体有恙,不如便去休息,李帅乃是我大唐边地柱石,万万不敢有丝毫闪失的.”

    李泽含笑点头:”也好,也好,泽本来也有此想,就怕仆射觉得无礼,才不好出口,仆射当真是能体察下情.”

    “哪里哪里!”

    当下李安国也在尤勇闵柔的扶持之下过来向王铎告了罪,这才步履蹒跚的离开,自去后堂休息,今日这一折腾,只怕又会让他的病情加重了.

    看着李安国的背影,王铎满是笑容的脸上,一双眯着的眼睛之内,却是露出了忧色.

    在成德节度使府内摆开酒宴,招待来自长安朝廷的钦差的时候,在竹轩之内,仍然是在湘妃馆,公孙长明也迎来了来自卢龙的使者.

    今天成德的文武高官都在迎接王铎,也就只有公孙长明这一闲云野鹤有时间来招待卢龙的使者,当然,公孙长明虽然不过一白身,但他的地位却不容有人置疑,而他的身份,也不会让卢龙人反感.

    不管怎么说,公孙长明也曾经是他们并肩战斗多年的战友.

    “我道是谁?原来是仲文啊?看起来张帅对这一次的会晤,当真不是很看重的.”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卢龙使者,公孙长明也是略显讶色,来的尽然是张仲武的兄长,张仲文.

    “公孙先生!”顶风冒雪,一路艰辛跋涉而来的张仲文,看着湘妃馆门口的公孙长明,感慨地道:”真想不到再一次见面,居然是在这样的一个场合之下.说句实话,卢龙上下,可真不想与先生为敌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公孙长明道:”仲文,不用说这些了,外面风大,进来暖和暖和吧,你可不是张仲武,有着一副野人般的身坯,别冻坏了.”

    张仲文苦笑着摇摇头,走进了湘妃馆.

    “不是成德怠慢,而是恰恰今天朝廷使者也进了真定城,此时此刻,他们正在迎接天使了,也就只有我来招待你了.”公孙长明解释道.

    “一入真定,便能见昔日老友,仲文更加欣慰一些.”张仲文笑道:”老友先痛饮一场,再论其他,如何?”

第二百五十五章:条件

    与张仲武不同,张仲文虽然说也稍通武艺,但更多的却是属于士人的圈子,豪门世家培养子弟,总是文武分途,有张有驰,和平时节,自然是文臣当道,但乱世之时,却是拳头说话了。相比较于张仲武的豪爽大气,嚣张跋扈,张仲文就显得木讷多了。在卢龙,张仲文虽然是兄长,却几乎被张仲武巨大的身影给完全地遮挡住了,世人几乎只知张仲武,不知张仲文。

    但这并不能说明张仲文就是一个平凡之辈,相反,像公孙长明这种深悉卢龙底细的人物,对于张仲文的重视,绝不在张仲武之下。

    在卢龙,张仲武负责开疆拓土,张仲文则负责看管后院,扎紧篱笆,卢龙如今被经营的如同铁桶一般,成为了张氏的后花园,朝廷别说插不进手去,便是想一窥究竟也难上加难,这可不仅仅是靠武力就能做到的。

    张仲文虽说是文人,但手上染的血,不一定就比张仲武少了。

    用公孙长明评价张仲文的话来说,就是此人,人狠话不多,典型的面善心黑的家伙。

    当然,这只是公孙长明评价张仲文治政的方式,并不是对于此人私德的攻击,实际上比起张仲武在个人私生活上的毫无节制,张仲文却是极有原则的一个人,个人私德在公孙长明看来毫无指摘之处。

    同是文人,在公孙长明与卢龙的蜜月期间,两人相交莫逆。论起交情来,远非张仲武可比。张仲武单纯地把公孙长明看作一个谋主,而公孙长明彼时也只是将张仲武当成一把收割契丹人的刀子,如此而已。

    但张仲文,公孙长明倒可以称他为朋友。

    当然,这个朋友最后在追杀他的时候,可是不遗余力的。张仲武对于公孙长明的逃亡是无所谓,一个瘦小干巴的老头他并不看在眼里,但张仲文却深悉公孙长明的破坏性,一路追杀之下,最后连当时的莫州刺史以及朝廷派驻在卢龙的观察使也借机杀掉了。

    这也是张仲文清理朝廷在卢龙的势力的最后一步。

    这一步走完,卢龙也就等于正式宣布与朝廷决裂了。

    当然,这一次的见面,两人谁都没说起这一当子事儿。各为其主,各行其是,这并不是私人恩怨。

    两人对座而饮,只谈风花雪月,只谈过去的交情,只谈当年在并肩对付契丹人时的激情澎湃的往事,说到高兴处,便大笑着举杯豪饮。

    两人相处的态度,让在一边亲自服侍的竹轩老板袁潭大惑不解,他当然是知道这两人之间的许多恩怨情仇的,本以为这一次两人会面,肯定会刀光剑影,唇枪舌刀,指不定喝了点酒后失了风度,更是会卷起袖子干上一架,为此他还作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在心里构思了很多种解决方案。

    但这两人当真像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直到都喝趴下了,也没有彼此口出一句恶言。

    看着一个背靠在椅子上,大脑袋枕着圈椅的靠背,嘴角还流着涎水,另一个俯在桌上,鼻涕泡一张一缩,袁潭摇头苦笑,招呼了人进来,将两个醉鬼扶到内里床榻之上休息。

    竹轩的服务自然都是第一流的,洗浴,更衣一整套行云流水,两个醉鬼抵足而眠,酣声大作。

    竹轩湘妃馆内的灯光,熄灭了。只有无尽的风雪,伴着两人如雷的鼾声。

    而此时在成德节度府,李泽的小书房内,他却正很不高兴地盯着对面的一个人。

    大唐监门卫录事参军高象升。

    此人夹在王铎的队伍之中,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成德。

    王铎不愧是老练的人事干部,哈哈打得极响,漂亮话说得极多,前程描绘得如花似锦,但每每李泽一说到要紧之处,他或者转换话题,或者模棱两可,总之想从他嘴里掏出一句实话来,几乎是不可能。

    李泽觉得很辛苦,因为他要在王铎的面前扮演一个年轻的有雄心壮志的五好青少,有谋略,但略显冲动,有城府,但却稍显稚嫩,这里头的轻重把握,即便是他,也觉得很是难为人。

    两个人都在演戏,也都在观察着对方,都想通过这些不着边际的谈话之中一窥对方的底细。这让李泽想起后世看过的一个小品,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但偏生都要装成清纯的小萝莉,想来有些恶心啊!

    王铎是这个时代一个标准的,合格甚至于可以称之为优秀的大唐高官,虽然他竭力地在隐藏自己,但偶尔不经意间对于政治的一些理解,仍然让李泽颇为佩服,左仆射如此,想来那三省之中的各位侍郎,六部高官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但就是这样一群有能力,有见识的当代精英们,怎么就将大唐弄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了呢?

    只能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积重难返之下,便只能将旧有的瓶瓶罐罐全都打破了重新来过,才能塑造一个全新的世界。

    旧有的秩序之下,显然已经无法解决当今的问题了。

    而打破旧有的秩序,恰恰是他们这一群人最不愿意看到的,因为如此一来,第一个利益受到损失的就是他们,所以这些人便只能努力地充当一个裱糊匠,这里修修,那里补补,尽自己的全力延长着这个正在坠下深渊的政权的性命。

    想来,他们也是极其煎熬的。

    这些人不是不知道问题所在。

    但知道问题所在,怎么解决才是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当他们不能选择正解的解决方法的时候,无论他们的裱糊水平如何高明,最终还是会破败的。

    “公子看起来很不高兴啊?”高象升微笑地看着对面的李泽。

    李泽讥讽地看着他,“我高估你了。记得当初你走的时候说过,我拿下横海,便是横海节度使,我进入成德,横海与成德便可合并为一个节镇,但现在,可不是这样。”

    高象升两手一摊:“公子,横海节度使已经给你了,千牛卫大将军也给你了,成德是你父亲为帅,这与给你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大了,名不正则言不顺。这样一来,你把我好好的一锅饭都煮夹生了,很多本来现在就要做的事情,便无法展开,这于我,于大唐,都不是什么好事情吧!”李泽冷声道。“真当我离了你们就不行吗?”

    高象长叹了一口气:“公子,两镇合并这么大的事情,岂是能说并就能并的?我的确竭力奔走了,但反对的声音太大,成德横海八个州,两百余万人口,朝廷诸公岂有不担心之理?他们也是怕又出现一个张仲武啊!张仲武麾下,多有苦寒之地,但现在成德横海,却尽是膏腴富庶之地,而且距离长安更近,一旦生变,谁敢担负起这个责任来?”

    “说来说去还是不相信我!”李泽怒道。

    高象长一笑:“公子莫非是在王铎面前演习惯了吗?在我面前就不必这么装模作样了吧?您其实心中也早有预估吧。早前朝廷便有担忧,现在您有拿下了定州,益州,瀛州,朝廷诸公的这种担心只会增,不会减!”

    “所以就让王铎来试探我,察看我?”李泽也是笑了起来,的确,在高象升面前,他是不用装的,对方对自己的了解,可不是王铎能比的。

    “这只不过第一步,也是最无聊的一步。”高象升道:“请公子往长安一行,才是最重要的步骤。”

    “我到了长安,便能让他们相信我了?”李泽冷笑,“我还担心我进了长安,还能不能回来呢?”

    “长安哪有胆子扣着公子!”高象升摇头道:“朝廷哪边的意思,是想请公子的母亲去长安居住,对了,还有您的那个未婚妻,柳氏柳如烟。”

    李泽大怒:“这是要拿我母亲当人质吗?柳如烟与我只是订婚,并未成婚,又关她什么事?”

    “从本质意思上来说,就是人质的意思。”高象升点头道:“朝廷还在议着要下旨夺情,让公子只需服三十日的热孝呢,这样一来,明年上京的时候,你就可以携带着柳如烟上京,皇帝要给你亲自赐婚,主婚,这样一来,你的母亲,夫人尽皆在长安,以后定然还要生下孩子,如此一来,朝廷才会放心。”

    “也就是说,我只有这样做了,朝廷才会同意我合并横海成德是吧?”李泽怒极反笑:“要是我不去呢?合则聚,不合则散,以后咱们就各干各的。”

    “如果公子这样做,朝廷还可以将瀛州,定州,易州都合并到这个新的节镇当中。”高象升补充道。“否则朝廷必然会派人到振武去,虽然振武实际掌握在公子手中,但真这样搞一出,也必然会让公子被动是不是?公子,这只是朝廷用人的制衡手段,并非有什么恶意。”

    “怎不见其它节度使将家眷送往长安?哦,有一个,高骈那个老家伙!”李泽恶狠狠地道。

    “就是出了张仲武这种事,才会有这样的举措啊,公子,要是将这三个节镇合并到一起,您可就是北地第一人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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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唐介绍:
雄踞东方,傲视世界的盛唐,有着包容天下的广阔胸怀,物产丰富,交通天下,人文荟萃,种族融合,通商通海于四邻远邦,文治武功矜伐于欧亚大陆,正是因为这个大帝国的崩溃,使得我们的中华文明陷入到了一个充满暴力,血腥和动荡的残酷时代之中.在其后的五代十国是一个上下失矩,四分五裂,乱象丛生,有枪就是草头王的血腥时代.李泽来到末唐时期,他想要做的,就是找回盛唐之景象,重谱一曲盛唐之歌寻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寻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寻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