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一记响亮的耳光
一千余骑兵踏进真定县地界的时候,天色已经是擦黑时分了.李波纵马快行了几步,对李安民道:”爹,跑了大半天了,大家也都累了,该歇歇了.”
李安民回头,看了看显得有些疲惫的战士,点了点头.
“告诉大家,休息一个时辰,然后接着赶路.”
命令下达,千余骑士一声欢呼,纷纷甩鞍下马,离大道不远便有一条小溪,士兵们牵着自己的战马,先去小溪边洗唰自己的战马,一顿忙活之后,这才任由马匹在一边的草地里自由自在地嚼食着,他们自己则纷纷席地而坐,从怀里掏出干粮,就着清水吃了起来.
李波一边啃着干粮,一边有些忧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爹,我们这么做,当真合适吗?”
看着有些不甘的李波,李安民沉默了一会儿,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已经做出来了,那就必得做到底,半途而废,是做事的大忌.”
李波低下头,突然一拳重重的砸在地上.
“你心里很不舒服?”李安民道.
“爹,我能舒服吗?你不知道,我被王沣抓住的这一段日子里,受了多少屈辱,特别是王明仁在真定城下死了之后,我真恨不得自己也这么死掉,至少还有一个身后名.现在我算什么?”李波恨恨地道:”这一次我们攻打定州,本来是我洗唰耻辱的最佳时机,可现在这样一来,我是旧耻未去,又添新恨.”
李安民嘿嘿一笑,”你也不想想,如果不是爹与他们达成了这个协议,你回得来吗?”
李波脸色更黑了.
“可是我们故意将防线漏了一段,把耶律元的骑兵放了过去,让尤勇现在进退两难,只怕会将尤勇得罪得死死的.”李波道.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李安民道:”你也知道,这一次我们是兵谏,知道什么是兵谏吗?搞得好那是谏,搞不好,就是一场血战.虽然说王思礼已经答应与我们联手了,但你伯父的亲卫营纵然没有了成德狼骑,那也是成德最为精锐的军队呢.如果不将尤勇牵制住,他如果不顾一切地回师打回来,那就要乱成一锅粥了.”
“只怕卢龙人还有那王沣更盼望是这样吧?要是我们这一次的行动出了岔子,他们也可以故意放尤勇回来,让我们自相残杀.他们再在后头捡便宜呢!”李波道.
李安民笑道:”放心吧,我们也不是傻瓜.如果没有十成的把握,我们怎么会贸然行事?你伯父他实在是已经病入膏肓了,真定城内,其实已是人心惶惶,苏宁早已经派人潜去了城去,已经鼓动了他的姐姐站出来.”
“伯娘不是也病了得不行了吗?”
“你伯娘更多的是脑子里的问题.”李安民指了指脑子.笑道.”现在你伯父卧床不起,奄奄一息,你伯娘牵着李沅往大堂里一站,自然便能镇出场子.”
李波看着自己的父亲,好半晌才道:”爹,我有些想不明白,我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因为您想做这个节度使吗?沅儿还小不是吗?可是我们这样自相残杀,最终您能不能得趁所愿还是一个问题呢,在我看来,卢龙人只怕更想扶植苏宁.”
李安民冷笑:”波儿,我想做这个节度使也并没有错啊.大哥没了,凭什么李泽那个小崽子就可以上位?我跟着大哥辛辛苦苦几十年,凭什么就不可以做?苏宁那个人,张仲武看得上他?再说了,成德姓李,大哥一旦没了,他的那些部属,苏宁能够镇住,能够压服?”
李波垂着头不语.
“再者波儿,这也不仅仅是我想更进一步的问题,这还关系着我们成德的存亡啊!”李安民语重心长地道.
李波不解地看着父亲:”爹,我只看到,一旦事有不顺,我们成德倒真有覆亡危机.”
李安民伸手摸了摸李波的脑袋:”看起来你被抓去的这几个月,还是想了不少东西,比起以前长进了不少,不过你想事情啊,还是没有更进一步.”
“还请爹爹指点.”
“你与卢龙军交过手,你说说,卢龙军的战斗力如何?”
李波有些沉重地道:”我们与石毅的瀛州军交过手,那的确是一支强军,便连他们的府兵也异常强悍.”
“正是这样啊!”李安民叹道:”高骈已经被张仲武连接击败,连代州也丢了,眼见着张仲武便要席卷北地了,而随着李澈的死亡,你的大伯父是必然要跟卢龙人死嗑到底的.这只会把我们成德也拖进深渊里去.就算是李泽上位,他也会这么做.因为做为大哥的儿子,他的长兄死于卢龙人之手,他的父亲也因此而一命呜呼,你说,他于情于理是不是也要与卢龙人干到底?”
“不是说澈哥儿是被李泽杀死的吗?”李波讶然道.
“谁知道呢?可是明面之上,李澈死于卢龙人之手是不可辩驳的.李泽上位,即便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会打起这个旗号与卢龙人打到底的,可这样一来,成德就必然会被他拖死的.所以,成德必须要换一个主人才能更换最基本的政策,张仲武也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毕竟成德如果真跟他死嗑的话,他们即便能胜,也会破坏张仲武的整体布局,拖延他一统北地的速度.”
“这里头还有这么多的讲究吗?”李波骇然道.
李安民笑道:”你以为呢?什么事情,都远远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现在李泽眼看着就要拿下横海了,到时候他岂能与我们干休?”李波摇头道:”到时候我们李氏一家,肯定还是会自相残杀起来的.”
“等你爹当真上了位之后,再来考虑这件事情吧!不管怎么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李来,我们与李泽还是有的谈的.”李安民道:”他也不傻,横海那个地方,现在穷得叮当响,李泽只怕当务之急是稳定他在横海的统治而不是与我们交手吧?”
“如果苏宁到时候要打呢?”
“苏宁要打,他便去打吧!只要他能打得过.”李安民冷笑.
“成德四州,这一下子便去了翼州,深州,这还是成德吗?”李波黯然神伤.
“成德精髓,在镇州与赵州,只要这两地握在我们手里,我们的实力便不会打折扣,深州迟早会归我们的,至于翼州,且走且看吧,如果李泽愿意与我们谈,那便给他也无妨,不管怎么说,那也是我的侄儿嘛!”
“但愿李泽能体会到您的苦心.”李波道.
“只要是个聪明人,就一定不会拒绝到时候我的提议.”李安民大笑着站了起来,”跑了一天了,歇一会儿吧,等会儿还要赶路呢!”
李波点了点头.
父子两人闭眼正准备小憩一会儿,夜色之中,突然传来了一阵歌声,两人愕然睁眼,都是站了起来.
其实不仅仅是他两人站了起来,刚刚还在休息的所有骑兵也都站了起来,看向歌声传来的方向.
声音很苍老,更是远远谈不上美妙,不过唱得却是成德的一首古老的歌谣,歌的故事,讲得却是兄弟两人相帮相扶,共渡危难的故事.
此时此景,却骤然听到了这样的歌声,不管是李安民还是李波,当然都不会认为这是偶然.黑暗之中,传来了得得的蹄声.
火把一支一支的亮了起来,更有几支仍向了歌声传来的方向.
火光的映照之下,一人一驴,悠然自得而来.驴子上的人,背对着李安民,居然还是倒骑着驴子.
李安民却是已经认清了来人,站起身来,郎声道:”公孙先生干什么装神弄鬼,学张果老倒骑驴吗?也不怕跌下来摔个半死?”
公孙长明哈哈大笑着在驴子上转过了身子,指着李安民道:”李二啊李二,我紧赶慢赶地跑到这里来救你一命,你却出口不逊,这太伤人心了.”
李安民心头剧震,身后的李波更是脸色大变.
公孙长明跳下了驴子,走到了李安民的跟前,摇头道:”李二啊李二,你跟着你大哥多少年了?但你压根儿就不了解他啊!你当真以为你们的这些动作他一无所知?”
“你,你你你……”李安民手指着公孙长明,竟是语难成句了.
“李二,也就是因为你姓李,所以啊,临到末了,你大哥终于还是心软了.也正为你姓李,所以老公孙也愿意跑这一趟.”公孙长明摇头道:”苏宁完蛋了,不仅仅是苏宁要完蛋了,这一次那位自忖聪明的费仲,也要掉落到你大哥的圈套之中.怎么样?你还要去真定吗?”
李安民连退数步,嘶声道:”你恐吓我?”
“你如不信,路就摆在这里!”公孙长明指了指来时的路,”不过这一去,你就再也不能回头了.李二,李家的祖庙里,以后也不会再有你的位子了.”
李安民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刚刚他还在与李波大谈什么战略高度,但转眼之间,现实便给了他狠狠地一巴掌.
第二百二十七章:还没开始,便已结束
镇州首府真定城外数里,有着两个大军营,那本来是用来征召府兵时驻扎的,现在却是空空如也。几乎所有的府兵都已经被遣散了,未被遣散的那一批现在也正在前线为尤勇所部服务,两个军营,拢共敢就百来个人儿负责着日常的维护。
午夜时分,一支军队悄无声息地进驻了其中的西大营。
这是来自深州的苏宁与他现在的盟友卢龙人费仲。
整整五千大军,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真定城下,如果没有强有力的内应,自然是行不通的,如果没有强有力的内应,更不可能这样平静地进入到成德人的军营之中。
这个人,自然便是镇州别驾,王思礼了。
“王兄,城内如何了?”苏宁略有些兴奋地看着面前的王思礼,没有这一位的安排,他想要如此顺利的抵达这里,那就是做梦了。
“东门被梁晗掌握着,其它三门都在我的控制之中,不过节度使府戒备森严,整条街都被封起来了,无令不得入内。”王思礼道。
“王兄你也进不去?”
“三天前进去过一次,但也没有见到节帅,隔着帐子听着节帅咐咐了几句。”王思礼道:“听起来,节帅很是虚弱。苏兄,你什么时候进城?”
“当然是现在!马上!越快越好!”苏宁道。
“王别驾,苏刺史能带多少兵马入城?”一边的费仲冷不丁的问道,一双眸子幽幽地看着王思礼。
王思礼一笑:“老苏想带多少便带多少。照我看,还是多带一点的好,节度使府外都是节帅亲兵,只怕还是免不了要打上一仗的。”
费仲点了点头,似乎这才释然。
“我们也可以进城去助一臂之力。”
王思礼摆手道:“费军师,你们还是先等等吧,如果苏宁进城之后,能够顺利的摆平所有人,那是能不打就尽量不打,你这些卢龙军,如果光天化日地出现在镇州城内,只会激化矛盾而不会有助于事情的解决的。你们,只是最后不得已之时才会动用的人马。”
费仲哈哈一笑:“既然如此,那我便静候佳音了。李安民那里,还没有到吗?”
“我已经派了人去打探了,算着日程,最迟明天一大早,他也就该出现在城下了。”王思礼道。
“做事总是拖拖拉拉,瞻前顾后。”苏宁不满地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先进城,把事情都办妥了,这位到时候来应个景儿也就成了。”
“合该如此!”王思礼笑咪咪地道。
看着苏宁带着他的数千部属毫无阻碍地进了真定城,费仲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事情做到这一地步,基本上也就算大功告成了。
卢龙,终于还是用最小的代价啃下了成德这块硬骨头。
李安国的失败,还是在于他非要强扶李泽上马。这不仅仅是让苏宁不得不反,也让其它的成德部属心生犹豫,就像王思礼,袁周这诸如此类的人物。甚至还包括了此刻还在易州与王沣纠缠着的尤勇。
正是这些人的沉默甚至于反抗,让自己得以功成。
拿下成德,河东,便是孤掌难鸣,一败涂地就成了定局了。
他微笑着回到了大营里。
而在城内,苏宁也微笑着向着节度使府挺进着。
有着王思礼和苏宁这两尊大佛引路,沿途的成德官兵,或者犹豫,或者茫然,反正这二位是毫无阻拦,一路便顺风顺水地抵达到了节度使府,直到这里,他们才遇到了真正的抵抗。
节度使府,灯火通明,高高的围墙之上,一排排的士兵在火把之后隐约可见,长矛横刀闪着幽光。大门前,一名将领带着数百亲卫列成方阵,静静地看着逼近的苏宁和他的部队。
苏宁大笑着昂然向前,看着大门外的那名将领,手扶腰间横刀,厉声道:“文将军,苏某人想要去见姐夫,你可是要阻拦吗?”
文福,李安国亲卫营中另一员将领,听到苏宁的质问,也是笑道:“苏刺史要见节帅,简单得很,尽管去见便好了。文某绝不阻拦。”
苏宁一楞,一时之间倒是没有反应过来文福的话,一边的王思礼笑着道:“他这是要你单独去见节帅呢?”
“他当我是傻子吗?”苏宁怒道:“我自然是要进去的,不过却是带着我的兵马一起进去。”
“苏刺史,你是想要造反吗?”文福脸色变得冷厉起来,厉声喝问道。
“便是造反,你又如何?”苏宁呛然一声抽出了横刀:“文福,你想螳臂挡车,做我刀下之鬼吗?”
文福深深地看了一眼苏宁,却是摇了摇头:“你想见,那便见吧!”
不等苏宁反应过来,文福一挥手间,大门的卫兵一分为二,向着两边让开,露出了朱红色的大门,而此时,大门却是敞开的,一个人,倒背着双手,站在大门内,正冷冷地盯着苏宁。
“姐夫!”苏宁看着那个冷峭站在门里的男人,脸色唰地变得惨白。“你,你不是......”
李安国跨出了大门,向前缓缓走来:“你是不是认为我现在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等死呢?苏宁,你真是让我失望啊。”
“我,我......”苏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终于变成了满脸的暴戾之色。“你有什么可失望的,你要扶李泽上马,那就是弃我苏氏于不顾,我与你还有何情谊可言。自然便是一刀两断,你死我活。”
李安国悲哀地摇了摇头:“苏宁,你不但背叛了我,你还背叛了成德,与卢龙人勾结,这犯了我成德的大忌,现在放下武器,我还能保你一条命。”
苏宁大笑:“现在我数千人马便在身侧,你身边又有几人?想要我投降?我还想劝你就缚,乖乖地听我的话,或者能留一条老命呢!进攻!”
横刀前指,苏宁厉声喝道。他向来便是敢想敢干,一声吼出,举起横刀便大步向前。
连走了数步,他看着对面不仅是李安国,便连文福这些人的眼中也是露出了可怜的神色。直到此时,他才发觉不对,自己几千人呢,怎么只有这么一点点声势?
他回头,愕然看到随着自己向前的,竟然只有自己身周的数十名亲卫,而他的主力部队,他的亲信大将杜腾,胡十二等,都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他们不动,他们的部下自然也就不会动。
“苏宁,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因为你的倒行逆施,你早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了!”李安国看着他的神色,充满了悲悯之色。
“你们背叛我?”苏宁眼中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看着身后的那一排将领。
将领中有的低下头去,有的仰头看天,有的却是直视着对方,比方如胡十二。“背叛成德者,人人得而诛之。”他看着苏宁,厉声吼道。
苏宁绝望地回过头来,绝望地提起横刀,绝望地厉吼着扑向了前面的李安国。
文福一闪身挡在了李安国的身前,身后的亲卫士兵一涌而上,将苏宁以及他几十个亲卫给团团包裹在了中间。
城外西大营。天色快亮的时候,费仲终于还是没有顶住困倦,刚刚小寐了一会儿,外面传来的急促的脚步声便将他惊醒,一眼眼,天色竟然已经是大亮了。
“费将军,不好了!”冲进来的将领满脸惊慌之色。
“出什么事了?”费仲心中一惊。
“费将军,我们被包围了。”将领有些绝望地看着费仲。“苏宁没有出现,李安民没有出现,倒是那个王思礼,又出现了。”
费仲脸色变得煞白,登上西大营的望台,只见东面,一面梁字大旗之下,黑压压的士兵正在缓缓向着这边逼过来,看阵势只怕有一两万兵马,而西城,此时城门大开,率先出城的不是昨日那王思礼还有谁人?他的身后,一排排的铁甲骑士一一涌出。
费仲双腿一软,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成德军列完阵势,倒也没有急于进攻。反倒是一人一骑越众而出,看到那人,费仲苦笑一声。
既然李安国安然无恙,那么先前所有的一切,自然都是圈套了。唯一让他有些好奇的便是,苏宁好几千人马进城,怎么一点声息也没有的全都让李安国给拿下了呢?
“费军师,你是想打上一场呢,还是就此放下武器,咱们进城去好好地喝一杯酒呢?”西大营外,李安国得意的问话声响了起来。
费仲叹了一口气,看着身边的那员将领道:“看起来咱们除了去成德人哪里喝酒之外,再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末将可以保护将军突围,不管成与不成,总是要试一试的。”
“已成翁中之鳖,何必再垂死挣扎,留待有用身吧!”费仲笑着道。“叫士兵们放下武器,列队出营,我们投降了!我并不担心我们能不能活命,我现在更担心石毅那边?你安排几个人躲藏起来,咱们大队出去投降,希望这几个人能躲过成德人的追捕,逃去石毅哪里,让他早做准备.”
“末将明白了.”
看到西大营敞开大门,一队队士卒放下了武器,脱下了盔甲走了出来,李安国脸上笑意更浓,费仲总是那么的知情识趣。
费仲最后一个走了出来。
“费军师,我们又见面了,只是这一次,你可不是客人了!”李安国笑道。
第二百二十八章:决战沧县
横海,沧县,两支军队,正准备作最后的殊死一搏.
朱寿没有做任何的试探,更没有去做什么徒劳无功的分兵骚扰,袭击,包抄之类的举动.在对方拥有以成德狼骑为主力的绝对的骑兵优势面前,任何这样的分兵都反而会被敌人所趁,将自己本来就不厚实的兵力再次削弱.
以沧县为依托,数万大军城前列阵,他要集结所有的兵力与李泽曹信决一死战,胜者赢得一切,负者一无所有.
朱寿把他所有的筹码,都放在了赌桌之上.作为曾经的横海豪强,就像十几年前,他孤独一掷,集结了自己的家兵与佃农们,与造反的农民起义军开战一样,不过那一次,他赌赢了,为朱家赢得了横海四州的地盘.
所以,他从来不缺乏豪赌一把的勇气.
虽然现在的敌人,比起那时候的要强得太多,但现在的自己,也不是当初的那个沧县豪强了.站在城头之上,看着城下数万大军列成的一个个的方阵,一股豪气油然而生.
朱某纵横天下数十天,岂会叫一个黄口孺子欺负了去!
李泽有些兴奋,又有些畏惧,对方结集了近五万兵力,而自己,加上府兵的话,也有差不多三万人马,近十万人马的会战,即便是在有唐时代,也不算是小规模的战事了.
战斗虽然还没有开始,但李泽知道,今天将不知有多少战士的英魂将在这里消失,而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缘于自己的一条命令罢了.
为了完成自己制定的战略,数万将士披挂上阵,英勇搏杀.
现在他真是完全明白了为什么所谓上位者一言一行,都必然是战战兢兢,思前想后,有时候甚至于优柔寡断了.毕竟数万人甚至更多人的身家性命全都依托在你身上的身候,那种无言的压力,足以将一个神经不够坚韧的人压垮.
李泽有着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上一世的时候,他亦是挥手之间,便能将数十亿乃至更多的资金毫不犹豫地扔到战场上去,同样是为了打败敌人,只不过那个时候,他看到的只是屏幕之上显示的数字变化,至于现实之中是否哀小鸿遍野,他压根就看不见也不想看见.而今天,他要看到的却是血淋淋的现实而已.
有所恐惧,亦是正常而已.
今天,他只是一个看客.
他将指挥权交给了曹信.他对于自己能否控制这样一个庞大的战场的方方面面实在没有信心.
翼州军分成了三个大的部分.左翼,是石壮率领的武邑兵,这些人,都是李泽的老家底,是李泽在武邑一手一脚训练出来的.右翼,则是原属曹信的翼州兵,现在全都交给了屠立春统带.中间,则是李泽的亲卫营,曹信的亲卫营以及陌刀队,成德狼骑.这些部队,现在全都交给了闵柔统带.
一座高高的连夜搭建起来的高台,便是曹信与李泽现在的驻所,两人高高在上,所站的地方倒也并不比城头低,俯视着整个战场.
曹信微笑地回头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李泽,虽然小公子看起来很是从容,但扶在椅子扶手上的两只手上青筋毕露,仍然暴露出了他心中的紧张.
其实李泽现在的表现,已经让曹信很是刮目相看了.
毕竟亲临战场与在屋子里进行地图推演相比,完全是两码事.
地图推演,大家看到的是只是一面面没有生命的小旗子,兵力的增加损耗,只是将领们嘴里蹦出来的一个个的数字.但现在,双方将近十万人准备作生死搏杀,那一种只属于战场之上的煞气,足以将没有上过战场的人吓得两股战战,面无人色也是常见的事情.
曹信已经见识了李泽在把握大局的能力,那种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审视整个天下形势的高屋建瓴的风度与准确度,让曹信自叹弗如,今天,他又看到了李泽另外的一面.
经历了这一次之后,相信以李泽的洞察力,以后即便遇到更大的战斗场面,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小菜一碟了.
其实战斗最难的,反倒是这种不大不小的战场,双方白刃相见,考验的是战士的勇敢与坚韧,也考验着前线将领对士兵的控制力,更考验着指挥者对于战场变化的把握能力.而如果是那种双方投入更多的兵力,在更为广阔的战场之上进行战斗,那倒更需要像李泽这样对于整体形式有着天生敏感度的人.至于小到几千人的战场,那就全看作战将领的本事了.
“公子,开始吧!”看着左右两翼挥动的旗帜,曹信微笑着对李泽道.
“你是主将,我是看客!”李泽笑着道,”今日让我看看曹公的风采.”
曹信哈哈一笑,从面前一排着的小旗子中拔出了一面黑旗,用力挥动.
高台之前,一名手执巨大黑旗的旗手立即用力挥动着手中的旗帜,与此同时,百余面战鼓咚咚咚擂响.
右翼未动,中军未动,率先出动的,是石壮的左翼.
武邑兵的着装与这个时代所有唐军的服装是截然不同的.唐军尚红,所以不管是那个节度使,他们的士兵,都是着红,但李泽的武邑兵,从最开始,便是着黑.所以黑色的旗帜,也代表着武邑兵.
如果抛开成德狼骑,陌刀队与李泽的亲兵营不言,石壮统带的这支武邑兵,战斗力要比曹信自己的翼州兵要强上不少,这一点,曹信即便心有不甘,也不得不认.而这一点,他在深州也见识过,那个叫胡十二的家伙,只不过是将武邑兵的那一套,略加改动应用到了深州兵的身上,便能立即脱颖而也.
而朱寿,明显不了解这一点.他将自己的主力布置在了中军以及他的左翼面对屠立春的方向之上.应对石壮的部队,明显要差了一个档次.
李泽这些年来对横海的渗透是着有成效的,横海麾下,哪怕是朱寿的本部,那些部队更能打,哪些将领更有才能,他可谓是一清二楚,今天曹信登上高台,稍一对照,便立即对双方的优劣有了一个基本的判断.
横海的右翼将领叫刘崇,勇则勇矣,但也就如此而已了.
李德率先出击.
一千余游骑兵纵马飞掠向前,他们的马上,挂了不少的零碎,有长满倒刺的小铁锤,有一把马的小铁斧,甚至还有的用小网兜兜着的石块.
千余骑兵,猛然冲锋,声势惊人.
在他们的身后,沈从兴率领的一千甲士小跑着跟上.纵然是跑,他们也亦然保持着整齐的队形.而在他们的后面,则是石壮带领着另一千甲士.至于石壮麾下的五千府兵,此刻却在陈长富,陈长贵的控制之下,缓缓跟进.
破阵靠甲士,府兵,只是用来锦上添花罢了.
横海阵中,鼓号齐鸣,最前方,猛然竖起了一排排的大盾,大盾之后,一柄柄的长矛探了出来,组成了枪林,更后方,无数的大弓已经拉开了弓弦,一枚枚羽箭的箭头闪着幽光,仰视着天空.
最先发动攻击的,是横海阵中的弩炮.
这种小型的弩炮,即能发射弩箭,也能发射石弹,在这个时代之中,算是所有兵器之中的重武器了.
伴随着轰鸣之声,一根根的弩箭,一枚枚的石弹,一支支的羽箭,让天空骤然变得暗了下来.李德的游骑兵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两路纵队,尽量地让自己的队形变成一条线,减少受到打击的面.
高台之上,李泽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因为他看到,就是这一轮打击,他的游骑兵,起码便有好几十个人倒撞下马了.
游骑兵速度极快,即便损失了几十人,也没有让他们有丝毫的停顿,来到阵前,这两路纵队一左一右,划过了一条完美的弧线,也就在这霎那,他们将自己马上的铁锤,斧头,石头,用尽浑身的力气投掷了出去.
这些攻击武器越过了大盾,砸进了大盾后面的长矛林中,惨叫之声立时便此起彼伏的响起.投掷完手里的这些零碎之后,两支骑兵毫不停留,而是继续向前,绕到了敌军的方阵的左右两侧,这一次,他们悍不畏死地向着方阵发起了突击.
方阵的最前方是敌人防守最为严密的所在,也是火力最猛的所在,而两翼,则要薄弱得太多了.除开盾手,矛手,连弓箭手都很少见.
骑兵连人带马,狂奔着狂撞而来的气势,是所有防守者的梦厣.他们不能退,也退不了.
轰然巨响声中,马倒,盾碎,人死.
左右两翼几乎在同一时间,被破开了一个大口子.
但刘崇的注意力仍然放在正面战场之上,左右两翼,即便被骑兵破开口子,也难以造成大量的伤害,反而是正面,武邑步兵的正面冲撞,更具威胁.
盾牌抵着盾牌,一柄柄横刀从盾牌的缝隙之中插进去,无数根长矛在空中戳来戳去,这是双方勇气的较量.
曹信只是观察了片刻,便回过了头,摇起了手中的小红旗.
随即,右翼的屠立春部鼓号齐鸣,开始缓缓向前压进.
他们不像石壮所部,一发动攻击便如电闪雷鸣,就那样擂着鼓,喊着号子,一步一步地向前挺进着.
而双方的中军,此刻依然保持着稳定.
第二百二十九章:我是跨越千年的老狐狸
左右两翼的战事愈来愈激烈,但两军的中军本阵却保持着诡异的沉默。李泽在目标了两翼各自上万人的大规模厮杀之后,已经由最初的震撼慢慢地变得冷静了下来。
审视战场半晌之后,他忍不住看向曹信,问道:“曹公,你看朱寿的右翼明显已经挡不住我们左翼石壮的猛攻了,只是在勉强苦苦支撑而已,朱寿为什么不调配援军过去支援呢?”
曹信一笑:“公子看出来了?”
“这么明显,还能看不出来?”李泽道。
“朱寿在赌。”曹信道:“他在赌公子少年心性,手中又有强军在握,想要迅速拿下这次战役。”
“这是何解?”李泽不解。
“公子,你看朱寿的中军本阵。”曹信指着不远处正对面的朱寿中军,“敌军呈品字形排列,左右两边军力厚实,但中军大旗所在,却是最为薄弱的所在,这大违一般的军事布置,朱寿这是在激公子派出手中最强悍的力量去斩将夺旗呢!一旦捅破了对方的中军所在,整个战事也就差不多结束了。”
李泽大感兴趣:“他竟然希望我们这么做,那么曹公,我们为什么不这样做呢?不管是成德狼骑还是陌刀队,都是有破阵夺旗的能力的。”
曹信摇头道:“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了。朱寿明明知道我们有陌刀队,有成德狼骑,但他还是摆出了这么一个架式,宁愿左右两翼被打烂,也想引诱我们这么做,那么只能说明,在中军那里看似薄弱的阵容,恰恰就是朱寿最强的所在,他赌我们不论派也陌刀队还是成德狼骑,都无法捅穿他的本阵。”
李泽点了点头:“一旦无法捅穿,我们的队伍就会被他左右两边厚实的兵力往中间挤压,然后像拿着铁锤一般一下一下地猛敲我们。”
曹信笑道:“公子看穿了?不但是往中间挤压,一旦我们的中军主力陷入到这个倒品字阵容中无法脱身,反过来已经我们这里会成为敌人重点打击的目标了。这就是朱寿宁愿在左右两翼顶着重大伤亡,也想要诱公子入觳的原因所在了。因为这是他能反转战场形式的唯一的机会。”
“我看起来这么蠢?”李泽指着自己的鼻子,没好气地问道。
曹信大笑:“公子必竟年轻,在朱寿看来,没有经过多少大规模战事的您,不见得能看得出他的诱饵,这便有可能上当,甚至于他会赌公子年轻气盛,纵然看出了这是一个圈套,也偏要去试上一试。”
李泽摇头:“居然把这一场战事的胜利寄托在这样的诡谲小道之上,难怪他混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我看起来虽然年轻,但内心却盘踞着一条上千年的老狐狸呢!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
曹信笑着连连点头,他倒是不知李泽所说的内心盘踞的这条千年老狐狸还真不是开玩笑的,其实何止千年呢?
“曹公,朱寿对他的中军本阵这么有信心?居然自信能挡得住成德狼骑的冲阵?”李泽终究还是有些好奇地指着对面看似单薄的阵容。
“每个节度使,总会有自己一点子看家本钱的。这支中军本阵下的军队,看起来不起眼,但应当就是朱寿自己的亲卫军了。而且他还有一个优点,就是离沧县县城近啊,他背靠县城,可以源源不断地从城内调出军队加厚这个看起来单薄的阵容。”
“曹公,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将计就计?”李泽拍手笑道。
“公子想怎么做?”曹信问道。
李泽回头看向身后的一排将佐,大声叫道:“闵柔”
成德狼骑首领,现在亦是李泽亲卫统领的闵柔应声而出。
“末将在。”
“你率成德狼骑,去左翼支援石壮。”李泽笑看着他:“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闵柔一笑拱手道:“末将明白。”
看着闵柔率队离去,曹信大笑道:“且让我们来看看,朱寿到底会不会坐视他的右翼被我们彻底毁灭?”
“如果右翼彻底毁灭,那他的这个引诱我出击的计划,可就没有实施的可能了。”李泽道:“只要他一调动中军本阵的队伍,那就是我们出击的时刻了。”
曹信冲着李泽伸出了大拇指。
“公子睿智,看起来以后公子已经用不着老朽来盯着了。”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曹公站在我身边,我便心里不慌,要是曹公不在这里,我两股战战,脑子怎么会有现在这么清醒?”李泽笑道:“以后仰仗曹公的地方多着呢!”
“我这把老骨头,反正是卖给公子了。”曹信道。“随时听候公子召唤。”
两人相视一眼,都是会心的大笑起来。
而在两人的笑声之中,左翼的战场已经出现了变化。
横海刘崇,本来就已经是在苦苦支撑了,他的实力有限,面对着石壮的狂暴打击,能支撑到现在,已经是了不起了,心中支撑他的唯一信念便是中军哪里的计划能够成功,如此一来,整个战场的大局便会掌握在横海军队手中。
所以即便伤亡再严重,他仍然以督战队强令着所有的府兵硬扛死守,以血肉之躯来换取中军所需要的时间。
但成德狼骑的加入,不但让普通士兵们心胆俱裂,便连刘崇本人也绝望了,先不说他挡不挡得住,单是成德狼骑出现在自己这一方面,便说明对方已经窥破了节帅的整个计划,压根儿就没有上当。
横海右翼,在成德狼骑加入的那一刻,终于崩溃了。
横海中军本阵,朱寿看到此情此景,亦是一声长叹。
如此年青的李泽,竟然如此的沉稳,面对着如此大的一块肥肉,竟然一点心也未动,而是秉承着吃到嘴里的才是肉的信念,将他所有的谋划,全都打碎了。
“叔父,赶紧向右翼派出援军,不然他们垮了,会冲击到中军本阵的。”朱军在一边惊呼起来。
“你懂个屁!”朱寿啐了这个侄儿一口。“传我命令,中军收拢,依次回撤入城,左右两翼,不计伤亡,掩护中军本阵撤退。”
横海军的变化,同时也出乎了李泽与曹信的意料之外,原本李泽认为朱寿一定会调动中军的力量去接应基本垮掉的刘崇所部,岂料对手压根就不管刘崇的死活了,倒品字形的中军缓慢地合拢为了一个厚实的大军阵,竟然开始缓缓后撤。
“朱寿倒也不愧是打老了仗的人,知道如果一旦调集中军去支援他的右翼,便会引起连锁反应,从而危及到整个战场。壮士断腕,倒也很有魄力啊!”曹信赞道。
李泽正因为自己的谋划被对方看穿而恼火地啃着自己的手指甲,闻言冷笑道:“可经此一战之后,对方再也没有出城与我野战的实力了,接下来,就是我们攻,他们守的模式了。”
“的确,但攻城作战,还是很麻烦的。沧县是他的根本,现在对方主力实力犹在,打起来还得耗费时日啊,可是公子,我们却是要力争时间的,不然,就赶不上深州那一局了啊!”
“无妨!”李泽摆了摆手,“一旦他们被我们困在了城中,我们的活动空间可就大了,即便大部队被拖在这里,但成德狼骑还有游骑兵却是可以赶去深州的。再加上柳成林那边的部队,也足够了。”
曹信点了点头。李泽如此有信心,自然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一点,野战的胜利,将朱寿逼迫得不踞城而守的时候,整个横海的形式便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没有人还会认为朱寿有获胜的希望,而李泽这么些来在横海经营的那些网络,也是到了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如果说过去他们还存着一点念想在观望的话,那么现在还不趁着与李泽有这么一点联系而马上表现一番的话,一旦李泽拿下了沧州,必然是会秋后算帐的。
外有强敌,内有隐患,朱寿要是守得住沧县那才是怪了。
李泽已经下了高台,战场大局已定,他也没有兴趣再在这里观望了。而曹信则开始一条接着一条地下达命令,敌人既然全面退却,那他自然也就要开始最后的收割了,哪怕朱寿中军本阵防守严密,但毕竟是在退,破绽或多或少还是有的,此时不咬一口更待何时?要是运气好,能咬上一大口,那就要美到心里头去了。
一时之间,除开了陌刀队没有参与这场最后的追击收割战之外,翼州所有军队,全都扑了上去。
朱寿寄予厚望的主力决战,只不过进行了区区一天,从日头升起开始,到日头降下结束,横海说不上大败,主力犹存,但断绝的却是未来的生机。
翼州兵临城下,李泽签发的劝降文书从沧县出发,飞向了盐山、黄骅、河间、海星,青县等下属县治,勒令他们在接到文书之后立即向携带文书而来的使者投降,献上户藉名册等,否则大军到日,便是灰飞烟灭之时。
第二百三十章:攻与守
翼州军开始了正儿八经的第一次攻城作战。
十台配重式投石机对着城墙进行了狂轰乱炸,数百斤的石头从近二百步外投射出去,每一次砸中城墙,肉眼都能看到城墙在晃动,但不得不说,沧县作为横海治所,作为朱寿的大本营,城墙的确不是永光这些小城可以比的。看着城墙晃动,但包裹着条石,青砖的城墙还就那么顽强的矗立不倒。当然,损失也不是没有,城头之上的木制的城门楼子被一枚巨石砸中,垮塌成了一地的废墟。城墙上部的女墙,挡墙,障墙等,也被砸毁了不少,城墙看起来倒是矮了一截。
第一天的成就,也就是府兵在投石机的掩护之下,填平了大概数百步长的护城河。
城内当然也不会这么傻不楞登地光挨打不还手,在城外的配重式投石机的野蛮打击之下,城内也组织过数次反击,但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兵,在成德狼骑与陌刀队的重点照顾之下,出城的横海军,基本上都是肉包子打狗,有来无回。
“沧县是古城,多年以来一直在加固。”夜晚,收兵回营的曹信对李泽解释道:“别看他内里是夯土,但却极是厚实,外层大都以条石包裹,据我所知,这样的一地节度治所所在,那些节度使们都是下了大功夫的,像那些条石,都是用糯米汁等原料来进行粘合的。外石内土,遭到重力打击,反而具有了一些让性,使其的抗击打能力大大加强。”
“我们镇州也是如此吗?”李泽好奇地问道,如此操作,那钱可花得海了去了。
曹信点了点头:“咱们成德可不是穷蔽的横海所能比的。这些年来,节帅一直在加固城墙,翻修的城墙,虽也是夯土,但要求却是一力士使尖锥猛力一刺之下,入土不能过寸,过寸则为不合格。”
“这么厉害?”李泽也感到惊讶了。
“还不止如此。镇州外墙也以条石包裹,不但用上糯米汁等粘合剂,条石之上还雕凿出了铆口,彼此互相咬合。如此一来,整个城墙便构成了一个整体。公子,你这配重式投石机固然厉害,但面对镇州这样的坚城的时候,效果可就不会太大了。”曹信有些得意地道。
“这得要多少钱?”李泽瞪大了眼睛,镇州是大城,将整个城墙包裹起来需要的石料难以计数,每一块石料都要雕凿出这样的铆口,需要多少的人力物力?
“所以镇州直到现在,仍然在持续不断地进行这项工作。”曹信道。“耗资何止百万贯?”
李泽摇头道:“有这么钱可以干多少有用的事情?用来筑这样的一堵墙,真是可惜了。人心墙,不墙啊!”
曹信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李泽所说的这句话的意思,苦笑道:“公子所言易,但要做到,何其难也啊!但有这样一座坚城,大家心里总是更安稳一些的。”
“造便造吧,反正用得又不是我的钱?”李泽一摊手道。
“以后也就是公子的钱了。”曹信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泽。
李泽一怔,接着失笑:“也是,不过等我进镇州的时候,大概也弄得差不多了吧,眼不见心不烦,要我花这么大的代价却做这样的事情我是不干的,但是要我去直接享受这样的成果,我还是很开心的。曹公,明天咱们怎么打?”
“沧县是朱寿的老地盘,军队也是他的嫡系。看今天的样子就知道,攻城,会是一场苦战,但再苦,也要打。明天我准备挖土垒山了。”
“又是一项大工程!”李泽笑道。
“常规操作。”曹信笑道:“不管公子那里还有什么另外的法门,这些常规的操作还是有一步一步地开展起来。公子可别小瞧垒土为山。沧县这里水系发达,地基松软,垒土为山可不仅仅是为了获得与城内同样的高度来进行压制,当这些土山建成之后,会对城墙的地基形成压力,对其造成破坏,如果再结合公子的这种威力奇大的投石机,指不定便能产生奇效,将一面城墙直接给揍垮也说不定。”
“有道理!”李泽笑道:“你先不管我这边的,该怎么打就怎么打,这也是迷惑朱寿的一个方法。当然也是给城内的某些人另外的一些压力,让他们看清楚,我们是有实力打下沧县的,这样一来,他们就不会抱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曹信果然是四平八稳地开始了他的筑土山大计,上万府兵忙忙碌碌地挖土,再将泥土运到距城两百步外的地方外开始夯土垒山,两座土山刚好把十座配重式投石机夹在中间,掘土挖出来的石料,又刚好可以充作投石机的弹药。
整个白天,横海军队上下午各出城一次想要袭击筑忆的府兵,但翼州军队防护严密,出城的横海军纵然骁勇,但在翼州军队的严防死守之下,出城军队无不是一无所获的大败而归。
万余府兵的能量是相当惊人的。仅仅一天功夫,两座土山便原地拔起了两丈来高,再用上一天,只怕便要超过沧县城墙的高度了。
“今天晚上,只怕横海便要狗急跳墙了。”站在大营之内,看着一天时间便长起来的两座土山,李泽笑道。
“就怕他们不来,我已经准备好了盛宴,只要他们敢来,就可以让他们好了地享受一番。”曹信道。
“他们不得不来,就算知道有陷阱,但他们还是会来试一试,土山挖不掉,但他们会试一试能不能干掉投石机。毕竟这么大的投石机,真让他搞掉几座,一时之间我还真没地儿补充去的。”李泽道:“今天晚看来会有一场疾风暴雨啊!”
“数万大军枕戈待旦。”曹信挥舞了一下拳头。
这个晚上,翼州三座大营,看似安静无声,但却无人入睡。便是李泽,也拖一把椅子,坐在大帐之外。
凌晨时分,正当李泽昏昏欲睡之际,偷袭开始了。
横海军至少出城了一万余人,从翼州军唯一没有驻军的东城出城,人衔枚,马勒口,蹄子上还包上了软布,出城之后,一左一右从两翼包抄了过来,袭击先从左右两翼的大营开始。
偷袭与反偷袭的战斗进行得比白天还要激烈得多,天色麻麻亮的时候,横海军似乎觉得无法获得想要的胜利,立即转身逃窜,仍然是绕城向东,准备从东城门回去。
李泽却仍然瞪大眼睛看着正对着的北城门。
果然,在两翼的横海军撤退的时候,北门却是在瞬间大开,大概两千骑兵从内里狂奔而出,直奔两座土山之间的那些配重式投石机。
朱寿倒也真算是一个人才。
所谓的两翼偷袭,只不过是为了掩护这一次真正的袭击而已,对于一般人而言,击败了敌人的第一次偷袭并获得不菲的战果之后,胜利者都会有一段时间的松懈时间,而他抓的就是这一段时间。
只可惜从一开始,李泽与曹信就认定了对方的真正目的,只能是这些投石机和李泽的中军大营,两翼打得再苦,中军看似往两翼调动了不少兵力,但实际上走的都是由府兵冒充的精锐主力,真正的精锐,却是纹丝未动。
朱寿的两千骑兵本来想搞一个马踏大营,不求击溃成德军,哪怕就是造成一定的混乱,迫使敌人中军后退,他们也有机会来毁掉投石机,挖塌土山之类的操作。
他们一头便撞上了闵柔的成德狼骑以及屠立春搞得那个山寨版的狼骑,以及李泽与曹信的亲卫营。
这两千骑兵抱着必死的信念而来,倒也真是死在了城外,二千骑兵,到天色大亮逃回去的廖廖无几。
太阳升起的时候,朱寿脸色苍白的站在城头之上,城外的敌人一部分正在打扫战场,另一部分,仍然在有条不紊地修筑着土山,而那些巨大的投石机,每隔上那么一段时间,都会爆发出一阵巨大的轰鸣之声,将十余块巨大的石头狠狠地砸在城墙之上。
北面的城墙之上,凹坑就不必说了,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一些裂缝正在呈扩大的趋势。
在朱寿有些绝望地凝视着城外的时候,正准备好好补一觉的李泽,却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接见一个人。
这个人,是一位夜袭的横海军官,当然现在他是一个俘虏。
军官看起来浑身血迹斑斑,但动作利落,却是一点伤痕也没有。只是身上的甲胄都已经被剥去,看起来进来之前,浑身上下都被摸索了一遍。现在屠立春更是站在他身侧,手紧紧地握着刀。而在李泽身边,李泌更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对方。
“公子,这人藏在一堆死尸当中,我们打扫战场的时候发现的,他说是沧县白家的人,奉家主之命,趁着这一次出城袭击的机会,前来求见家主。”屠立春道。
“小人白求仁,奉父亲之命前来见公子。”白求仁蹲下身来,在屠立春的注视之下,脱下了鞋子,撕掉了鞋底,从内里抽出了一封信来,双手捧过了头顶。
第二百三十一章:破城
“白求仁,沧州白氏的嫡长子,他还有一个弟弟叫白求义.”李泽将手里的信递给了曹信,道:”其父白明理,在沧州,是叫得响字号的人物.”
“这个白明理在沧州官居何职?我怎么没有听说过?”曹信一目十行的浏览完白明理来的信,疑惑地问道.
李泽哈哈一笑:”要说官职嘛?这个白明理做过最大的职位便是沧州的一任户曹.”
“一个吏?”曹信吃了一惊:”区区一个吏员,能有多大能耐?有什么本事成为我们的内应?”
李泽有些揶揄地看了一眼曹信:”曹公,你是进士出身,起点是极高的,对于下头这些门道,却是不清楚的.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当翼州刺史,事情是谁办的?”
“我下面有长史,有别驾!”
“他们能给你去做具体的事情?”李泽反问道.
曹信一愕,闭上了嘴巴,似乎想到了什么.
“真正做事的,是那些吏员.白氏一族,在沧州没过做什么大名堂的官,但祖祖辈辈却都是沧州的吏员,朱寿还没有主掌沧州的时候,他家便是这样.十多年了,他家还是这样.”李泽道.
“这么说来,这个白明理还真是有一点门道,不说别的,光这份能准确地看出世道而下注的本事,就不容小瞧了.”曹信道.”这个白家,是如何与公子你搭上线的?”
“不是他与我们搭上线,是我们当初求上了他.”李泽笑道:”当初我们的义兴堂要在沧州做生意,最初可是寸步难行啊,险些儿赔个底儿掉,那些当官儿的,拿钱不办事,或者办不好事,倒是这个白明理,拿了我们在沧州义兴堂的二成干股分红之后,义兴堂立刻便在沧州顺风顺水起来.不但在沧县,在下面的各县,也照样是一路顺风.”
“原来是这样?”曹信恍然大悟.
“白家别看门第不显,但在沧州却是盘踞于底层,关系错综复杂,扎根之深,让人难以置信.数代经营,要真论起此人在沧州根基的深厚,只怕是朱寿也比不了啊!”李泽笑道.
“这么说来,那还真有门儿了.”曹信思忖道:”不过小公子,这白明理一看就是油腻之极的人物,虽说他有投奔咱们的道理,但这样的人,却又不能尽信.会不会此人与朱寿勾结起来诈我们这种可能呢?”
李泽笑道:”曹公,我们义兴堂在沧州也经营了这许多年了,难不成您认为我就只经营了白家这一条线吗?白家这一次的确对我们会有最大的助力,但他们是不是真心,我也会从其它渠道来验证的.这个白明理,是个人精儿,想来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派来的是他的嫡长子,昨晚上那种场面,那是可能会死人的.从这一点上来看,白明理还真是下了狠心的.”
“如果他真助咱们轻松夺下沧县,这就又立下了大功,有功便当有酬,但这个人盘踞沧州,对于我们将来经营沧州可不是什么好事?”曹信道:”沧州位置重要,我们又是必须要重点经营的,当时候如果发落了他,不免会让人说公子你过河拆桥,上墙抽梯啊!”
李泽看着曹信,玩味地道:”曹公,你刚刚不说有功当酬吗?这样大的功劳,我当然要重重地酬谢他.他的长子是军官,自然要成为我的义从,他这一辈子也没有当上一个正儿八经的官儿,这一次我就给他一个真正的高官儿做.”
曹信眼睛发亮:”当然不是在沧州了.只要他本人离了沧州,那就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等他在外地做上几任高官回来,沧州早就变天了.以杨开办事那个狠劲儿,想必那时候义兴社早就遍地开花了!”
李泽大笑道:”到时候白公荣归故乡养老,谁会说我李泽薄待功臣?”
曹信竖起了大拇指,”小公子就是高明.”
“三天之后的凌晨时分,白家会在西城门接应我们进入沧县.接下来的三天里,我也会验证这件事情的真伪,在这三天之中,曹公,该怎么打还是怎么打!”
“山还接着垒?”
“当然得垒,没有特殊原因半途而废,朱寿岂不生疑?”
两座土山在这一天天黑的时候终于完工了,比起百步外的城墙要高出了丈许,翼州兵们立刻便在上面架上了一排排的弩炮,布置弓箭手.
第二天,曹信又开始了按部就班的进攻.不过这一次有了配重式投石机的重炮打击以及无数弩炮和弓箭手的掩护,翼州兵们第一次攻上了城墙.半天惨烈的厮杀之后,翼州兵再一次退了回去.
这一天攻击的成果,就是逼得朱寿不得不将更多的精锐兵力,从其它各个城门调集到了北门.翼州兵既然花费了偌大的精力,人力,物力建起了这两座土山,再加上威力奇大的配重式投石机,翼州兵的攻击重点不言而喻了.
北城的城墙已经遭受到了严重的破坏,城垛早就被完全削平,城墙上的裂缝触目惊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垮塌下去,内里,横海军用麻袋一层层地垒了起来充作临时的城墙.白天里双方的弩炮对射,因为高度的问题,横海军吃了大亏,停战之后,横海军便在城后用木料搭建更高的箭楼,哪怕是冒着被配重式投石机砸毁的风险,他们也要对土山之上的翼州军弩炮进行有力的回击.
比起配重式投石机的打击,这些密集的弩炮以及弓箭手对于城头之上的压制,远远比投石机的威胁要大.
投石机只会在翼州兵进攻之前发起攻击,一旦翼州后冲到城墙之下,这些恐怖的玩意儿便会停止攻击,要不然这几百斤重的大玩意儿突然失了准头,砸到自己人头上,可不是好玩儿的.但那些弩炮,弓箭,却可以一直射击到翼州兵登上城头那一刻才会停止攻击.
第二天,横海人的布置终于起到了作用,这些在一夜之间冒出来的简易的箭楼,对于土山上的翼州兵造成了极大的伤亡,虽然他们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被城外的投石机一一摧毁,但翼州兵的这一次攻击,便也无疾而终.
当然,这也与曹信并没有真正有意发动一场与横海军的生死大战,要不然,这一点损失,对于他而言,完全是可以承受的.不过既然有了更简单的方法,他便也借坡下驴,整整一天,翼州兵似乎都没有从这一打击之中恢复过来,一直在土山之上忙活着重新布置弩炮,修建女墙以掩护土山之上的设置.
第三天,凌晨时分.
西城方向的大营之中,翼州精锐完成了最后的集结.这三天来,曹信和李泽如同蚂蚁搬家一般,将中军大营的精锐力量,尽数转移到了西大营里,成德狼骑,陌刀队,李泽的亲卫营全都集中到了这里.而看似仍然齐装满员的中军大营里,大量的府兵被填充了进去.
要想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完成这些转移工作,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闵柔的成德狼骑率先出营.
战马勒上了马嚼子,蹄子上包上了软布,悄无声息地接近到了西门数百步外.闵柔抬眼看看天空中的星星,低下头来,便看见城头之上出现了一点红光,在夜色之中缓缓地画着圈子,几乎在同时,高悬的吊桥缓缓地放了下来.
闵柔再无任何的迟疑,一提马缰,纵马向前奔去.
战马如风,跨过吊桥,城门刚刚开了一个可供一匹马穿过去的缝隙,闵柔已是穿门而过.在他身后,百名成德狼骑已经如同一条线一般地紧跟着而去.
闵柔勒停了马匹,抬眼便看见西城门两边,两排脖子上系着白布的横海军是那样的显眼,而在墙落里,则躺着大概数十名横海军的尸体,显然,这些人是被系着白布条的人干掉的.
闵柔再次启动战马,这一次却是毫无顾忌了.
身后,李德率领的一千多游骑兵紧跟着冲了进来.
在他们的身后,石壮,沈从兴所部亦是从西门冲了进来.
当步兵发起攻击的时候,所有的隐藏已经再无必要了.
横海节度使朱寿得到消息的时候,整个西城,已经基本上落到了翼州军手中,翼州军的主力,正从西城向着东城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而在前些天野战失败,现在又失去了城墙的掩护,横海军的斗志在看到翼州军突入城内之后,瞬间便崩溃了.
正如李泽所预料的那样,白氏在其中发挥出了巨大的作用,不仅仅是他们打开了西城的城门,在破城之后,在白氏的鼓动之下,愈来愈多的横海府兵们在脖子上系上一块白布,身体一转,便成为了翼州军攻打东城的先驱.
好在白布是最容易寻找的东西,要不然如此多的横海府兵们反水,换成其它颜色的布条,一时之间还真难凑齐这么多.
半天的城内激斗之后,朱寿带着数百甲士亡命自东城逃亡而出,而成德狼骑则在闵柔的带领之下穷追不舍.
朱寿的命运,在他逃走的时候已经注定.回来的,肯定只有他的人头.
第二百三十二章:整治
李泽终于见到了白明理本人。
以前他只是一个存在于情报之中的人物,现在活生生地站在了李泽的面前。瘦小干巴毫不起眼的一个小老头,比李泽矮了大半个头,头发有些稀疏了,长须倒是修剪得整整齐齐,保养得极好。脸上颧骨突出,显得眼窝有些深陷,一笑起来,整个眼睛便眯成了一条缝。嘴角总是上扬着,这让每个人从任何角度看到他的脸的时候,都认为此人在笑着。
貌似和善,实则心狠手辣,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精儿。
李泽很清楚,像白明理这样的人,可比朱寿这样的人难对付多了。朱寿是明面上的敌人,大军相互征伐,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但白明理这样的人,扎根于最底层,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不论上头的人来来去去多少遭,这些最底层的吏员,基本上一辈子都生活在这里。
数代经营的白家,在将来必然会是义兴社扩张的一大障碍,李泽对于这一点心知肚明。但眼下,他却要以十二万分的热情来欢迎这位投奔自己的家伙。
亲热地牵着白明理的手,与他一起并肩走进了大堂,济济一堂的翼州将领们,都将好奇的神色投注到这位小老头儿的身上。
说句心里话,这些人还是挺感谢这个小老头的,如果不是他的反水,沧县他们固然也能打下来,但损失有多少,可就不好说了。
“来来来,大家都认识一下我们的大功臣,沧县白明理白老先生。”李泽爽郎地大笑着,将白明理介绍给大家。
大堂里,包括曹信在内的所有人,都向着白明理抱拳为礼。
白明理的脸上泛起一片潮红,忙不迭地躬身还礼。
李泽坐到了原本属于朱寿的那张大椅之上。下首左侧的一把椅子是为曹信准备的。
“李泌,为白老先生也备一把椅子。”李泽指了指右侧。
“小老儿不敢,小老儿不敢!”白明理有些失措,连连推辞。
李泽道:“白老先生今日是第一功臣,当受此赏,不必推辞,老先生要是推辞的话,下面的这些将领们,又如何能坦然地受赏呢,您说是不是?”
白明理有些无奈地坐了下来。
“小老儿本该早就向公子献城的,拖到今日,已是有罪了。”这位千年老狐狸,本能地感到有些不对头,但却又找不出哪里有什么不对,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不,时间刚刚好,太早了,不见得能成功,太晚了,则我们的伤亡会很大,从而让胜利的果实打折扣。”李泽笑咪咪地道。“白老先生对于时机的把握,炉火纯青。”
无奈坐下的白明理心中忐忑不安,作为大功臣的他,本来应当是兴高彩烈张开双臂来接受自己的赏赐的,但往这里一坐,被下面那些盔甲锃亮的将领们一围观,他顿时有一种被扒光了衣服的感觉。
朱寿已经死了。他逃得再快,也没有成德狼骑快。逃离沧县不到二十里,他便被闵柔追上,看在他曾是一地节帅的份上,闵柔留了他一个全尸。
“公子,朱寿已然伏诛,其成年的长子与次子也在战斗之中被击毙,现在其留在城中的家眷以及一些年幼的子女,该如何处置呢?”曹信拱手问道。
李泽笑着转身看向白明理:“白公,你说这些该如何处置呢?”
白明理有些懵,看着李泽,沉转了好一会儿才咬牙道:“朱贼余孽,自然该斩尽杀绝,不留后患。”
“这样啊!”李泽身子往后一靠,悲天悯人地道:“这里头,还有几岁的娃娃呢,有几个是朱寿的孙子吧?还在襁褓之中呢,杀之,我不忍为。”
说到这里,他一挺身子,对曹信道:“曹公,这些妇孺幼子,问问他们自己可有去处,如有,赠一些盘缠路费,由着他们去吧,任何人不得阻拦,为难。”
“公子仁心。”曹信道:“属下明白了。”
白明理脸色微变,赶紧低下了头去,自己的第一个建议就被这样毫不留情地驳了回来,心中不免有些胆寒,小公子这是在试探自己吗?
“第二桩事,便是横海节度使的官员以及沧县治下的官员,现在基本都已经扣押在外面了,这些人的处置,也请公子示下。”曹信接着道。
李泽再一次把目光看向了白明理。
白明理心头一慌,不安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
果不其然,李泽又开口了:“这些人都是沧县官员,白老先生对他们甚是了解熟悉,我们反而是不太清楚了,这件事情,便交给白老先生来做吧,是杀是罚,是驱逐还是留用,便由白老先生一言而决好了。”
不等白明理推托,曹信已是拍手大赞:“如此甚好,我正自为难呢。又怕冤枉了好人,又担心放纵了坏人,偏生我们又有没有太多的时间耽搁,必须速战速决,如有白老先生断案,那自然是又快又准确。来人,将那些犯人,十个一批地牵到堂上来。”
看到那些被押上堂来的原横海官员,白明理心头一片冰凉,这些人也基本上都是本地人啊!要说李泽不清楚这些人的事情,白明理还真不相信,义兴堂这些年来与这些人打得交道可不少呢!
之所以这么做,只不过是打压自己的手段而已。而且看起来还是对自己无比的赏识,给了自己生杀予夺的大权。
但这权利,可真是蜇手的。
李泽的大案之前摆上了一张小桌子,无奈的白明理充当了临时的判官。身后的李泽哗哗地翻着卷宗,白明理甚至觉得李泽正在看的就是这些人的详细卷宗。自己真要来个胡乱判案,现在李泽不会把自己怎么样,但以后,可就难说了。
一咬牙,一横心,如今还有别的什么法子吗?左右人是要得罪的,那还不如就按着真凭实据,实打实的来当一回青天大老爷。
哪怕自己会因此臭了名声,哪怕因此自己的很多关系将就此终结,也是顾不得了。成德的这位小公子心性厉害之极,既然存了要收拾一下自己的心思,那自己最好还时老老实实的。
作为经年老吏的白明理,对于法条那是烂熟于胸,而作为沧县的地头蛇,对于所有人的**以及不法事,更是了如指掌,由这样的人来断案,当真是指哪打哪,决不放空枪。有的罪大恶极被拖下去当庭斩首,有的清清白白被当场开释,更多的却是那种灰不溜秋的,你说他黑,算不上,你说他白,但身上却又沾染上了污垢,这些人,白明理却是采取了各种不同的惩罚,肉刑及罚金并举。
一连串的审讯看得堂中武将们眼花缭乱,无不暗叹这白明理当真是一个人才。
最后一个人被带下去后,白明理也是脸色苍白如同生了一场大病一般站起身来向李泽鞠了一躬,“不知公子还觉得哪里不妥?”
“没有,没有,白老先生处理得极好,这要是我们来一个个的审的话,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弄完。”李泽大笑:“曹公,这些当庭开释的清白官员,当可以重用,那些有罪但却还不太严重的,可以有选择的用上一用,咱们也要给他们立功赎罪的机会嘛。”
曹信微笑点头。
“白老先生,看你审案子的利落劲儿,当真是一个干才,曹公,前些日子,你不是跟我说你翼州缺一个通判吗,我看这位子非白老先生莫属,曹公觉得白老先生如何?”李泽笑得跟朵花儿一般.
“求之不得,就是不知白老先生愿不愿意屈就?”曹信笑看着白明理。
白明理能有什么意见?
经过前面一摊子事,他已经明白了李泽的意思了,不跟着李泽的意思走,朱寿的下场便摆在哪里呢!
“多谢公子提拔,只是小老儿还没有当过官,就怕有负公子厚爱。”白明理躬身道。
“你比大部分官儿都要强多了。只要想做好,就一定能做好的。”李泽幽幽地道:“去了景州,只要实心任事,曹公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是!”
“白求仁我很喜欢他,就留他在我身边作一个亲卫义从吧,等到历练一段时间才放出来奔一个好前程。你与长子都离开了沧县,就让次子白求义在沧县看顾家人,照料庭院吧。”李泽接着道。
“多谢公子看重!”白明理深深的弯下腰去。李泽的这番操作,让他说不出任何话来,在外人看来,他白氏一家,可都是得到了李泽的重用,他更是从一介草民,一个曾经的小吏,一跃而成为了一州的通判,那可是一州之地的重要人物,那可是李泽起家的大本营,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也只有白明理自己,却知道自己失去的会是什么!
李泽当然不会在乎白明理的想法。有功当酬,自己已经酬了,但以后要是有了罪,那自然也是要罚的。
此刻的他,正站在朱寿的私人库房里,笑得无比开心。
他懒得去公库,那里面的所有,绝对比不上这些节度使们的私人库房。
第二百三十三章:新的人事任命
拿下沧州之后的李泽忙成了狗.
军队经历了连续一个月的高强度行军和作战之后,已经急需要休息以及重新整编,李泽只给了他们十天时间,因为接下来他的军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特别是骑兵,更是只有五天的休息时间之后便要重新启程.
候震被李泽紧急征召到了沧州,这位五十出头的老人家骑着快马一路颠簸而来,一身骨头架子险些便给颠散了,见到了李泽的时候,脸色灰败,颓废之极.
“候公辛苦了.”李泽也不客气,挥挥手便让李泌端上了一杯参汤.
参汤下肚之后,候震的脸色才终于有了几分红润.
“紧急召你过来,是沧州需要你.”李泽开门见山地道:”我准备让你担任沧州刺史,你觉得如何?”
候震啊了一声,张大了嘴巴,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大半年之前,他还是被李泽劫持威胁而不得不迁移的鱼肉,但去了武邑之后,先是担任了县令,而现在,武邑县令这个位子还没有坐热乎呢,却又被任命为沧州刺史了.
“公子,这,这太突然了,属下怕做不好.”候震讷讷地道.能当官自然是好的,但在武邑当了这么久的县令之后,候震也很清楚,在这位小公子麾下当官,那是真的不容易的.
“沧州需要稳定.”李泽挥手打断了候震的话:”沧州下属的县治,绝大部分都是传檄而定,那些官员,也是绝大部分都要留用的.候公你原本就是德州大家,在横海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由你来担任沧州刺史,可以稳定沧州人心,特别是那些各地官员以及豪强地主的心.只有稳定下来了,我们才好继续做别的事情.”
候震连连点头,敢情并不是因为自己本事大,而是自己的身份现在正好被公子需要而已.
“你在武邑任县令半年之久,对于我们的各项政策已经是相当熟悉了,如何做这个刺史,你自己心中自然是有数的.”李泽接着道.
“公子,沧州新平,武邑所施政策,如果立即在沧州实施,只怕会引起动荡.”候震有些担忧地道.
“我知道.”李泽点头道:”现在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所以我们在武邑那些政策,暂时不会在沧州推行,你唯一要做的事情,便是在我们离开的日子里,保持沧州的稳定就好,等到我办完了成德的大事,那时候,再来推行也不迟.”
“是,公子,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事情就好办得多了.”候震这才放松下来.
“陈长安任沧州别驾,我会留下五百甲士,二千府兵驻扎沧州.”李泽转头看向另一边肃立的一员武将陈长安,他是陈长平的二弟.
这个当初在横海治下活不下去铤而走险的草寇,当初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一个逃往武邑的行动,让他在短短的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完成了从土匪到官员的巨大身份转变,而且这个官员还不是一般的小官,而是一州之别驾.
作为最早加入李泽集团的外面人,他深知李泽集团的政治构架.他这个别驾,可不是唯刺史之命是从的别驾,而是是可以与刺史分庭抗礼的一州巨头之一.
刺史,长史,别驾,是李泽构想中的治理一州之地的三驾马车.刺史虽然统掌大局,但长史与别驾却能对其形成有效的制衡,刺史更是不能对军权有染指之意.
“遵命!”红光满面的陈长安声音洪亮地抱拳领命,于他而言,这可真是衣锦还乡了.
“吴进.”李泽看向另一个青袍书生.
“属下在!”吴进向前一步,一丝不苟地向李泽行礼:”社长有何吩咐?”
李泽微笑地看着吴进,这人是一个秀才,却是一个**型秀才.本来家境尚可,家里供他读书一直考到了秀才,但是一场剧变,让他从一个小康之家,沦为了赤贫之士,从此不得不放下书本,辛苦躬耕为生以此奉养躺在床上的父母.
义兴社的兴起,让他看到了希望,他是第一批加入义兴社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秀才,就更得到了杨开的看重.他也是第一批拿到义兴社铜牌的人,现在是义兴社的讲师之一.曹璋现在负责义兴社理论的整理成形并且对那些豪门世家的子弟宣讲,而吴进,针对的却是普通百姓.
他的工作,成就斐然.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沧州的长史了.”李泽道:”你是我义兴社培养出来的第一批人才,在长史位置之上,不但要协助刺史做好沧州民政,更要让义兴社在沧州落地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属下必不负社长所托!”吴进干脆地拱手领命.
“很好.”李泽看向候震:”候刺史,这样沧州的核心班子就算是搭起来了.以后你们三人戮力同心,好好地将沧州经营好.”
候震,吴进,陈长安三人彼此抱拳一揖到地.
“好了,你们下去吧,相信你们现在一定有很多的事情要商量,很多的事情要做.”李泽笑道:”白明理还要在这里呆上几天,有什么疑惑难解的,不妨去问问他.这位地头蛇,沧州的事情,就没有他不清楚的.”
打发走了这三人,李泌又走出小厅,请进来了另外几个.
其中一个,却是战战兢兢从棣州一路赶过来的原棣州刺史杨卫.
候希逸损兵折将,逃回棣州之后,生怕李泽穷追不舍,连新鲜到手的棣州也不要了,一路退回了平卢.而杨卫在李泽的劝降使者到后,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决定向李泽投降.
“杨刺史.”看到杨卫,李泽却是亲热地从大案后面走了出来,携了杨卫的手,亲自为他拉过来一把椅子,扶着他坐下.
杨卫哪里敢坐,屁股一沾凳子便又跳了起来,不安地道:”以前不知公子虎威,竟然妄想螳臂挡车,冒犯公子虎威,还望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
“杨刺史说笑了,不过是朱寿相逼而已.如今我们可是一家人了.”李泽笑吟吟地道:”今后棣州还要仰仗杨刺史了.”
“不敢,一定为公子马首是瞻,甘脑涂地在所不辞.”杨卫躬身道.
“好,有你杨刺史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李泽大笑:”李浩,你过来.”
李浩大步向前.
“他叫李浩,是我最早的亲随之一,他将担任棣州别驾.”李泽道:”杨刺史,请恕我直言,棣州兵马,的确有些不堪战啊!”
杨卫羞愧地低下了头.棣州与平卢候希逸的联军,被李泽的部队打得落花流水,的确让他无话可说.
“朱寿这个混蛋,把棣州送给了候希逸,这给了这位平卢节度使偌大的一个借口,这一次打击让候希逸猝不及防,一旦回过神来,说不定就想要报复,所以,棣州兵马,需要重新整编,李浩,就是去负责这件事情的.我会在棣州驻扎一千甲士,两千府兵,而杨刺史,需要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重新召集三千府兵交由李浩整训并为这些兵马提供粮秣饷银,杨刺史可有问题?”
“没有,没有!”杨卫连连点头.
“李浩,至少半年之内,你不会有援军.陈长安在沧州只有五百甲士,不可能前去支援你,所以,如果候希逸来攻,你就只能自己应对了.不需要你打败他,只需守住棣州,等待我办完成德的大事之后,回过头来再教训他.”
李浩狞笑道:”公子放心,我还怕他不来呢!谁敢向公子伸手,我就把他的手敲断,碾碎.”
李泽微笑着点了点头:”战略上藐视敌人,但战术之上却要重视敌人,候希逸也是老将,你才带兵几天,有血勇之气自然是好的,但如果因为狂妄而遭到了失败,军法可是不容.”
“末将省得!”李浩挺胸道.
“卢冠.”李泽指向随着二人一进来的一个汉子道:”他将担任棣州长史.”
与吴进不同的是,卢冠原本是信都的一位小吏,曾担任过户曹一职,德州入侵,卢冠侥幸逃脱一条性命,但一家子人却全都遭了难,后来加入义兴社,成为了义兴社的狂信徒之一.
“棣州那边,就拜托你们三位了.”李泽看着三人道:”希望你们各司其职,好好地经营棣州.我也不多留你们了,即日便起程回棣州吧.”
“遵命!”三人行礼告辞而去.
送走了这三人,李泽也觉得困倦不已,今天一天,他就在不间断地接见着不同的人,安排着不同的事,便连吃饭,也只是在这间小厅里,草草地吃了一点.
安排了沧州与棣州的人事,架构起了这两个州的领导班子之后,李泽在沧州的事情,实际之上已经基本结束了,现在,他需要保持沧州和棣州的稳定,改造,那是以后的事情.而接下来,他的注意力,也就要彻底转向成德了.
那里,才是重头戏,也是今年冬天最重要的一个收尾,办好了这一件事情,今年就可以安安生生地过上一个好年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怀德堂
镇州首府真定城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事实上,苏宁发动的这一起叛乱,根本就没有激起多少的浪花便风平浪静.在很多知情人的心目之中,这一次的叛乱,根本就是一个笑话.发动叛乱的人最为倚重的数位大将,齐齐都是对方的人.这一次的动乱,与其说是叛乱,倒不如说是节度使李安国设下的一个诱饵.而苏宁却毫不知情地一口便吞了下去.
李安国压根儿就没有将苏宁看在眼里,他看重的是如何借此机会狠狠地坑一把卢龙.不管他钟爱的大儿子李澈是死在谁的手里,追根究底,此事的源头,还是在卢龙人哪里.迫降了卢龙大将费仲与其麾下的二千精锐卢龙军,并不能让李安国就此满足.一张更大的罗网,已经在深州,在振武等地方全面展开.
外部浪潮汹涌,无数的兵马调动正在迅速地展开,而在节度府内,却是一片平静,甚至看不到多少的灯光亮着.
后院之中,有一座厅堂一年四季的大门几乎都是紧关着,外面的光线再如何强烈,这间屋子里却总是光线黯谈,长年都点着长明灯.
这是李氏的宗祠,怀德堂.
今日也不例外,只不过内里多出了两个人.
李安民跪在供桌前的青砖前,李安国坐在侧面的一把椅子上.
平日跪拜叩头的莆团被扔在一边,坚硬的青砖,是对李安国的惩罚.
“大哥,我错了.”李安民涕泪交流,”是苏宁告诉我,大哥你的身体已经不行了,只剩最后一口气了,我才,我才如此行事的.”
“住嘴!”李安国有些愤怒地看着李安民:”安民,你太让我失望了,以一己私利,却置我们李氏宗族而不顾.我的身体不行了,我只剩一口气了,你得到这个消息,难道不应该快马加鞭地跑回来见你的亲大哥最后一面吗?哦,我说错了,你来了,你带着兵马日夜兼程地来了,想在你大哥的尸体之上再踩上一脚是不是?”
“不是的!”李安民放声大哭.
“安民,你忘了吗?你我年幼家贫,父母早亡,有一次你病倒了,高烧不退,是你哥哥背着你,在大雪漫天的日子里,一路奔走了二十里地,拿刀逼着那个大夫给你诊病.你忘了,家里只剩下一碗饭的时候,你大哥总是会将这最后一碗饭盛给你.冬天里咱们只有一件棉袄,大哥也是套在你的身上.”李安国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不可语.
“大哥,我错了.”李安民伏地连连叩头.
“苟富贵,勿相忘.”李安国看着额头之上一片青紫的李安民,道:”安民,你忘了我们的兄弟情谊,你更忘了我们兄弟两人当初立下怀德堂时所说的话.”
“大哥,我只是不愤为什么是李泽!”李安民哽咽着道:”澈儿可是死在他的手里的.如此一个弑兄之辈,岂能为我李氏领头人?”
“住嘴!”李安国额头之上青筋暴起,”澈儿死于卢龙人之手,这是早有定论的.你焉能听信那费仲的胡言乱语.”
李安民张了张嘴,李安国断言李澈之死不是李泽所为,他岂有不明白其中的意思的.这件事,本来就没有实证,全凭大家的推测,私下里说说可以,但想要拿到台面之上,是决无可能的.
李安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安民,不是我小瞧你,如果我真死了,扶你上位,以你的才德,是根本无法撑得起成德的.你以为我没有考虑让你来当这成德节度使吗?我曾幻想过,让你来当这节度使,因为泽儿已经要打下横海了.可这样一来,成德自己马上就要分裂了啊.曹信会甘心居于你之下,你的才能,与他能比吗?苏宁甘于让你骑在他头上吗?你瞧不起他是不是?可当他背后站着卢龙人,站着费仲这样的人时,你是他们的对手吗?我现在就可以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那就是翼州背离而去,深州与你貌和心离,费仲这些人必然会促使苏宁与你内斗,以便他们卢龙人可以在其中从容地分化,离间,进而彻底掌握我成德地区,到了那时,李氏何存?到了那时,苏宁或者还可以活着当一刺史,你,还有我们这怀德堂,只怕就将灰飞烟灭.”
李安民垂头不语.
“如果我真这样做了,李泽也要与你反目成仇,他如今已经拥有了四州之地,又与朝廷有所勾连,到时候必然也要与你兵戎相见,看看他的手段,你是他的对手吗?二李相争,到时候得利的,也只会是其它人.”
“而我以李泽为继承人,则成德四州再加上横海四州,我李氏控制之地,便拥有八州,在地域之广上,我们已几可以与卢龙,河东相提并论,而看李泽治理武邑等地的手段,只怕用不了几年,这北地便要以我李氏为尊了.安民,你以为我愿意扶李泽上位,仅仅是因为他是我的儿子吗?”
说到这里,李安国霍然站了起来,指着镶嵌着李氏祖宗灵位的那面墙壁,厉声喝斥道:”安民,你就不想在百年之后,你的灵位也在这里占据一个显赫的位置,受李氏后人代代膜拜,香烟不绝吗?”
“你想我李氏二世而亡吗?”
一句句厉声地喝问,终于彻底击垮了李安民,他伏地大哭起来.
李安国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喘息半晌,才冷冷地道:”接下来,你便在怀德堂里面对祖宗灵牌思过吧?好好想一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好好想一想,怎么才是对李氏宗族有利?”
李安民哭泣着抬起头来,”大哥准备要杀死我吗?”
“如果要杀你,又何必要带你到这怀德堂来?”李安国长叹了一口气,”我老了,不想在这个时候再痛失亲人了,把你放到怀德堂,正是为了让你活着.以后到底如何处置你,便让李泽来决定吧.这赵州刺史,你不用再担任了.”
“大哥!”
“不用多说,我意已决!”李安国厉声道:”袁周已赴赵州,他将取代你成为赵州刺史,李波为别驾,统率兵马,向振武发起总攻.此时李波应当已经到了军中,对振武总攻之战,此时差不多也要开始了.”
“在深州方向,杜腾,胡十二等将领也将向瀛州方向发起总攻.与此同时,景州柳成林亦会出兵,李泽在拿下横海之后,大军也会自沧州至景州,这一战,我们不但要拿下易州,定州,还要夺下卢龙人的瀛州,如此一来,我们的根本重地,便会拥有足够的战略纵深,有了这些倚仗之后,接下来我们就有了与卢龙张仲武,河东高骈平等对话的本钱,安民,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李氏才真正地踏上了我们荣光的旅程.”
李安民瞪大眼睛看着李安国.
李安国叹了一口气:”可惜,我是看不到这一天了,而你,肯定能看到这一天的,到了那个时候,你才最终会明白,你大哥的决定,对于李氏一族而言,是何等的英明.”
李安民垂下头去,不管他心中是怎么想的,但他却明白,到了这个时候,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再也无法改变了.
“伯父,伯父,伯娘晕过去了,金大夫请您马上过去.”怀德堂外,传来了李沅尖厉的声音.
李安国与李安民都是身子大震.李安国霍地站了起来:”你就在这里思过吧,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你离开怀德堂半步.”
丢下这句话,李安国大步向外走去.
李安民扭过头,看着怀德堂大门之外,李安国牵着李沅的手,匆匆离去,而李沅却也正回过头来瞧向他,稚嫩的眼中满满都是关切之意,李安民心中一痛.
哗啦一声,怀德堂大门被外面的武士紧紧地关闭了起来.
“夫人,夫人!”紧紧地握着苏氏如同一些枯柴的手,李安国一迭声的叫着.对于苏氏,正如李泽的评价一般,他是有敬无爱,但数十年相处下来,却也是血脉融合,变成了亲人.此刻看到苏氏气若游丝,李安国忍不住悲从中来.
“节帅,夫人已是油尽灯枯,药石无效了.”金源垂手立于一侧,低声道.
似乎是听到了李安国的呼喊,苏氏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眼睛却猛然睁开了.
“夫人!”李安国惊喜地凑到了她的跟前.
“老爷.”苏氏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反手紧紧地抓住了李安国的手.”苏宁,苏宁他还活着吗?”
李安国用力地点了点头.
“不要杀他,留我苏氏这一脉香烟吧!”苏氏喘息着道:”我苏氏为了老爷的大业,死尽死绝了,就剩他这一脉了.”
李安国用力地点头:”你放心,你放心,我不会杀他的,他十八岁就跟着我呢.我怎么会杀他.”
苏氏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儿,眼神渐渐涣散.在李安国的一迭声的呼喊声中,苏氏的上身猛然向上挺了起来,两眼圆睁,直勾勾地看着帐顶,大叫了一声:”澈儿,娘来了.”
身子重重地跌到了床榻之上,苏氏再无声息.
第二百三十五章:易水河畔(上)
尤勇突然不管不顾地开始了撤退.
两军对峙之际,这样的撤退,极易演变成一场溃败.尤勇是北地名将,这样的动作,虽然让人诧异,但联系到镇州即将发生的一切,不管是王沣,还是从卢龙过来的援军邓景山,却是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尤勇这是要不顾一切地率军回返镇州,援救他的老上司了.
为此,他甚至不惜断臂求生,一支三千人的断后军队,成为了阻挡敌人追击的唯一的手段.
“干掉他们.”王沣兴奋地道:”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尤勇是李安国的左膀右臂,心腹嫡系,此人不干掉,将来对于我们控制成德,仍然有着极大的障碍,让他逃回去,他甚至有可能跑去翼州投奔李泽,那就是放虎归山了.”
邓景山深以为然.
断后的三千军队由王温舒率领.因为儿子惨死于镇州城下,王温舒对于王沣可谓是恨到了骨头里,而以前胖得几乎看不见自己脚尖的大胖子,一年的时间,竟然完全瘦了下来,每每作战,奋不顾身,冲锋在前,悍不畏死.
虽然只有三千人,却仍然足足抵挡了王沣的振武军足足一天.三千军队几乎死伤殆尽,王温舒只是带着数十名亲卫狼狈逃走.
振武与卢龙联军倒也并不着急,因为横亘在尤勇撤退道路之上的易水,便是他们一道鬼门关.进攻的时候,他们好整以遐,但撤退嘛,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数万大军,想要顺利渡过易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击溃了王温舒的断后部队之后,王沣与邓景山立刻驱策大军,一路狂追而来.
两天过后,他们终于追上了尤勇撤退的大军,不出他们所料,尤勇的军队正在缓慢地渡过易水,易水之上,数十只大小不等的船只,正在载着军队向着对岸渡人.只不过一次,也就只能运送数百人而已.
以这样的速度,想要完全渡过易水,只怕需要十几天的时间.这还不能算上各类辎重粮草.
在看到追兵逼近之后,尤勇也停下了渡河的行动,背靠易水列阵,看起来似乎要与追兵决一死战了.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看着远处背河立阵,似乎要破釜沉舟的成德军,王沣心花怒放,这几个月,他是过得提心吊胆啊,成德两路大军,打得他几乎没有什么还手余地,只能一路向后收缩后退,眼见着立身之本便要被成德打破,转机就来得如此之快.
堡垒果然还是从内部攻破最为容易.
李安国死了,再杀掉了尤勇,王温舒这些人,今后他至少就可以睡上一个安稳觉了.至于李安民,苏宁这些人,将来与自己一样,都会归附于张仲武麾下,以这两人的能耐,自己以后有的是机会玩死他们.
想起曹信在城上发过要诛自己九族的誓言,王沣在心中冷哼了一声.等到彻底拿下成德,他倒想看看,究竟是他王沣九族不保,还是他曹信的九族岌岌可危?
你要夷我九族,他日我便要夷你十族!
王沣整顿军队,准备发起进攻,邓景山为他压阵.这样痛打落水狗的机会,王沣自然想亲自来,这几个月被成德军压得喘不过气来,一朝势头反转,他怎么能不好好地出这一口气?邓景山也是知情识趣,将主攻的位置让给了他.
他在准备进攻,而背靠易水列阵的尤勇也在准备着迎战.
与王沣想象的不同,尤勇的脸上,丝毫看不到沮丧之色,反而隐隐有着兴奋之意.
“三千健儿的牺牲,终于打消了他们最后的疑虑,将他们彻底地引了出来,你视我为鱼肉,我却视你为羔羊!”尤勇摸着硬茬茬的短胡须,看着身边又多处负伤,狼狈逃回来的王温舒道:”这样的事情,你完全没有必要抢着干.”
“这样的事,我不干谁干!”王温舒凶戾地道:”姐夫说过,要夷王沣九族为明仁复仇,尤将军,击败王沣之后,你不要管我.”
尤勇沉默了片刻之后,点了点头:”随你,但我只能给你三天时间,而且不能扩大打击面.以免造成大面积的恐慌.”
“当然,我也不是噬杀之人,姐夫是当着明仁的面发誓的,这也便是明仁最后的遗愿,我岂能让我的儿在九泉之下不瞑目!”王温舒一把推开了给他裹伤的军医,自己胡乱地将布条在身上绕了几转,打了一个结.
“待会儿还是我去前阵,你在中军压阵.”
“这可不行,你伤得不轻!”尤勇看着对方道:”你现在可不是以前的那个大胖子了,血流太多,是会死人的.你好好地呆在这里,成德难道只有你能冲锋陷阵吗?”
说到这里,尤勇停顿了一下,道:”真要论起武勇,现在的你在成德可排不上号啊.”
王温舒大怒,正欲反驳,说出来的话,却被对面如同震雷一般响起的战鼓之声给淹没了.
振武军开始进攻了.
“举盾!”前方,成德军官们骑着战马,在阵前往来奔走,大声吼叫,一排排的大盾举了起来,伴随着鼓声,成德军向前迈出了第一步.
“弩炮准备!”军阵当中,射声营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弓箭手准备!”
轰隆隆的响声,几乎在两边同时响起.
嗡嗡之声不绝于耳,两边阵列之中同时飞起乌泱泱的羽箭.
双方军队,都脱胎于大唐军队,到现在为止,他们的服饰,武器,军阵,战法,可以说是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也就是双方因为统兵将领的不同,而使得各自军队的风格不一样罢了.
行进中的步卒将盾牌举过头顶,从缓步而行变成了小跑,从天空中看过去,光滑锃亮的盾牌便如同成德军身后的易水一般,不停地起伏荡漾.
轰隆一声,两支军队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兵器的碰撞声,喊杀声,立时便在易水河畔响彻天地.
正中间是步兵的厮杀的战场,而在两翼,两军的骑兵也在拼死搏杀,杀退对方,然后从侧翼插进敌人的肋部,是双方的骑兵将领们最想做的事情.
振武军士气高昂,毕竟被成德军按着在地上摩擦了月余,现在看到了报仇雪恨的机会,焉能不兴奋?
但让邓景山感到困惑的是,明明成德军现在已经面临绝境了,但他们的士兵为什么也是如此的战意满满,他甚至看到,先前渡河过去的大概有千余成德军,居然又乘渡船回来了,他们并不是向着他们大军的背后登陆,而是向着下游方向驶去,竟然意图在下游某个方向登陆,然后迂回杀过来.
纵然有些不解,但邓景山还是派出了一支骑兵队伍向着那个方向而去,虽然千余人构不成什么大威胁,但谁也不想有只苍蝇到时候在身边嗡嗡嗡.
两支军队都很骁勇善战.
这是邓景山看了半晌之后得出的结论.振武的士兵有现在这个水平,他还能理解,毕竟在月余的战斗之中,王沣的那些战斗力不强的部队,已经被成德人吃掉了,剩下的都是王沣的嫡系心腹部队.只是成德人在瀛州大败之后,再次组织起来的军队居然也有如此战力就让他很是吃惊了,尤勇带领的可不是成德的核心战斗力.李安国的亲卫营,成德狼骑这些部队,可一支也没有在这里.
这让他对成德的战争潜力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难怪,节帅也好,军师中郎将费仲也好,都是想通过一些非常的途径来解决成德,而不想与对手硬打硬拼.如果成德狼骑在这里,只怕王沣就要失败了.
现在的战场之上,王沣的确占了上风,但成德人却并没有放弃.整整半天的厮杀,易水河畔,躺满了双方战死士兵的遗体,那些没有了主人的战马,在战场之上茫目的奔来跑去,一不小心被满天乱飞的箭矢弩炮击中,轰然倒地,嘶声哀鸣.
振武军全军也击,也仅仅是将成德人逼上了河堤,但依靠着河堤的高度,他们依然守得稳稳的.直到现在,邓景山希望看到的对手崩溃的场面也没有出现.
成德军队,此时已经伤亡了大概一成半左右,是什么还在支撑着他们战斗呢?
邓景山想不明白.
看着天色逐渐黑下来的尤勇,却是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最难捱的白天,总算是熬过去了.
两军各自收兵,隔着不到两里地,各自开始埋锅造饭.
“邓将军,如果尤勇想要趁夜渡河,还要请邓将军出击了.”王沣看着邓景山道.
“当然!”邓景山道:”不过尤勇亦是宿将,只怕不会如此做,明天,换我来攻吧!”
“不,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我要将他们全部赶到易水里去喂鱼,这件事,我要亲自做!”王沣道.
邓景山一笑作罢.
尤勇很放松地盘腿坐在河堤之上,白日里,最危险的时候,他也曾提刀上阵作战.抬头仰望着星空,看着渐渐爬上高空的月亮,明天,一切都会结束了.
王沣,邓景山怎么也不会想到,在易水河上游,距离这里大约三十里的地方,一支多达两万人的成德军,在镇州别驾王思礼的率领之下,已经渡过了易水.
而在另一个方向之上,由李波率领的赵州军队,正直插易州治所.而在定州,沉寂多日的赵州军队,在袁周,李涛的带领之下,亦重新向定州发起了进攻.
第二百三十六章:死道友不死贫道
邓景山心中的不安愈来愈强烈。
尤勇的行为太反常了。
最初始的时候,他还派出了由王温舒统带的三千兵马阻隔追兵,而这三千人马也的确战斗到了最后,硬生生地将他们拖了一天,看起来尤勇的确要跑,但到了易水河畔,尤勇反而不跑了。
是因为跑不掉吗?
邓景山不这样认为。主力当然跑不掉,但尤勇完全可以断臂求生,至少他能带着他的精锐甲士逃过河去。
这个时候想起来,昨天尤勇的那几十条渡船首先摆渡的居然是府兵。
为什么不是精锐甲士?
用甲士来掩护府兵逃脱?这完全违备了常理。
石景山眯起眼睛看着汹涌的易河。背脊里突然有一种凉嗖嗖的感觉。
不对啊!
如果尤勇将这几十条渡船一字排开,完全够在易水河上搭起一座浮桥,如果他以五千兵马阻截追兵,剩余兵马踏浮桥逃跑,至少,他们能跑出一半人去。
即便到了此刻,在易水河的另一边,那几十条渡船也还停在那里呢!早先过河的那千余名府兵,也早就被这些渡船重新送过了河投入到了战场之中。
尤勇想干什么?决死?
天气虽然已经很凉爽了,但邓景山背心里的汗却越来越密集,以至于额头之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他突然反应过来了,尤勇这不是要与他们决一死战,他是要将追兵粘在河边。早前所有的一前动作,包括王温舒那三千断后兵马,都是尤勇特意送给他们的诱饵。
对,这就是诱饵!
让他们毫不怀疑地相信尤勇要逃跑了,让他们集中了所有的主力追到了易水河畔,然后摆出一副破釜沉舟的模样与追兵展开决斗。
这里是一个圈套。
尤勇还有援军。
到现在为止,尤勇已经付出了超过两成的损失,但他的兵马仍然未乱,未慌,未退,仍然战意十足,一般的军队,伤亡到了这个程度,这仗早就打不下去了。而成德军却仍然战意高昂,只能说明他们对于胜利有着确切的把握。
而付出了这么大的伤亡,他们想得到的,当然不会是一场小的胜利,他们期望的绝对是一场大胜。
什么才是大胜?
当然是干掉他们在这里的所有人。
汗水啪哒啪哒地掉下来,这让邓景山身边的耶律元大为奇怪。
“邓刺史,王帅的兵马也出现疲态了,不如让末将去冲一阵子吧,他们根本就架不住我们的冲击了,只要冲散了他们的军阵,接下来就简单了。”耶律元早就不耐了,看到邓景山这个模样,不由自主地毛遂自荐了。
“耶律元,带着你的三千骑兵,向上游方向搜寻。”邓景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吩咐道。
耶律元吓了一跳:“邓刺史,这是为何?”
“快去。”邓景山喝斥道:“一旦发现敌踪,立即飞马报我,还有,拼尽全力阻截,拖延对手。”
耶律元额头之上也是渗出了冷汗,他也是打老了仗的人,邓景山这话一出,他岂有不知道大事不妙之理?
当下也不废话,拨转马头,带着自己麾下三千契丹骑兵向着易水上游方向疾驰而去。
看着易水河畔的激战,邓景山心中一时难以决择。
成德军此时已经完全落在了下风,如果自己将兵力全部压上去,能不能在短时间内获得胜利,彻底击溃尤勇呢?
如果能,那么在击败尤勇之后,自己与王沣的联军便能回过身来,重振旗鼓与有可能出现的敌人援军作战,虽然胜负难料,但总是还有一搏的机会。
如果不能迅速击败眼前的敌人,那后果就很严重了。被敌人前后夹击的后果,不用想也知道。
耶律元三千骑兵的迅速离去,在战场之上还是引起了一定的反应,振武军是很疑惑,但成德军的反应,却让邓景山在顷刻之间便下了决定。
因为成德军的士气骤然便拔高了好几个档次,他们甚至在局部形成了逆势冲锋,将振武军杀得节节倒退。
果然是有援军。邓景山此刻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了,自己派耶律元离去,使得成德人认为自己的援军已经到了,所以士气大涨。
而这一刻,他也想明白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成德人的援军是从哪里来的?
如果尤勇还有援军的话,那就只能说明,镇州之事败露而且失败了。否则已经掌握了大权的李安民或者苏宁是绝不可能派出一支援军来的。
“传令下去,准备撤退!”他低声对身边的亲卫将领道。
“刺史,要通知振武所部吗?”亲卫将领也是压低声音问道。
邓景山缓缓摇头:“死道友不死贫道。我们麻烦大了,如果成德那边真有援军来,就只能说明这一仗我们要一败涂地了,有他在我们身前挡一挡,我们能更加从容的撤离。”
“刺史,我们往哪里退?”
“去幽州!”邓景山道:“易州距离幽州不到三百里,幽州是我卢龙重地,现在节帅大军正在河东方向之上,一旦成德占领了易州之后大举向幽州进军,威胁到幽州的话,那河东前线必然震怖,进而影响到节帅与高骈的争斗,我们退向幽州边境驻守。”
“明白了。”
王沣将成德人突然的反扑看成了回光返照,临死之前的最后困兽犹斗,这更加让他意气风发,大手一挥,亲自带着最后的预备部队加入到了战场之中。
增厚的兵力将尤勇的反扑再一次打了回去,成德军现在只能坚守河堤最后一道防线了。胜利在望的王沣不断地摧促着军兵向着成德军发起一波又一波狂涛汹浪的攻击。
易水上游,一骑飞奔而来。
然后,邓景山率领的卢龙军,没有任何预兆地转身便走。
尤勇站在河堤之上,看到邓景山所部突然撤军,不由放声大笑,他的援军终于到了。提起他的斩马刀,翻身跃上身边的战马,尤勇振臂高呼:“援军已至,全线反攻。”
河堤之上,战鼓齐擂,尤勇一马当先,带着他一直没有动用的亲卫们,冲了下来。
邓景山的不告而走,让王沣目瞪口呆。可是此时的他,所有的军队都与尤勇的部队纠缠在一起,想走,哪有这么容易?
士气,就在这么短短的一瞬间便反转过来。
邓景山不得不走。
耶律元派回来的信使告知他,来援的成德军不下两万,光是骑兵便超过三千,而在对方阵营之中,他们赫然看到了梁晗的旗帜,文福的旗帜,主将更是王思礼。
王思礼是镇州别驾,早先苏宁信誓旦旦说此人已经与他联手,但现在却成了他们的摧命符。梁晗统带着李安国的亲兵营,文福亦是李安国麾下亲信将领。这几个人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一件事。
镇州之谋,完全失败,李安民也好,苏宁也好,费仲也好,全都出事了。
邓景山此刻不走,还等何时?被成德人包饺子吗?
王思礼指挥着大军直扑战场,对于耶律元的三千契丹骑兵,他派出了梁晗带领骑兵前去迎击。
耶律元哪里有什么战斗之意,与梁晗边战边走,拖着他往着涞水县方向奔去。
邓景山虽然让他出死力掩护,但他也不是傻子,不可能把所有部众全都葬送在这里。
这一次,镇州李安国麾下兵马,当真是倾巢而出了。
王思礼没有理会逃跑的邓景山,大军压上,直接将王沣所部包围在了易水河畔。
黑夜落下帷幕的时候,易水河畔的战斗也戛然而止。
王温舒带着他的王氏亲兵,奋勇向前,笔直地冲向了王沣的中军大旗,这位昔日别人眼中的废人,如今在战场之上却犹如神助一般,神鬼辟易,居然让他一路杀到了王沣的跟前。随着大刀落下,王沣人头落地,中军大旗接着便被砍倒。
王沣亡,大旗倒。振武的抵抗意志瞬间瓦解,便连王沣的亲卫在这一刻,也完全绝望了。
剩下的振武军放下武器投降了。
尤勇付出了伤亡近五千人的代价,终于一鼓聚歼了振武军主力,阵斩王沣。
尤勇所部就地修整,而王思礼所部却是没有停留,从易水河畔掉头猛扑向易州州治所在易县。
卢龙将领邓景山异常机警,他根本就没有想往易县撤,也没有想往定州去,既然费军师的计谋已经失败,但不管是易州,还是定州,都将不在是安身之地。他直接奔向了幽州。
十一月中的时候,成德军由王思礼和尤勇的联军,克易县,彻底占领了易州,紧接着王思礼,尤勇,李波三军合一,杀向定州,与正攻打定州的李涛会师,包围定州城。
十天之后,定州投降。
至此,振武节度全线败亡。被成德整体吞并。
但卢龙人的恶梦并没有结束,因为在瀛州,石毅也遇到了巨大的麻烦。成德翼州李泽亲率三千余骑兵直接插到了石毅身后,与柳成林联合将石毅困在了章武,深州兵马也在杜腾与胡十二的带领之下急速赶至。
卢龙张仲武在丢掉了定州与易州之后,眼见着瀛州也将不保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目标,瀛州
春日里曾经郁郁葱葱,更兼被无数桃花覆盖着的长长的丘岭,到了现在这个季节,却是繁花尽逝,绿叶不存.只余了那些遒劲苍凉的光秃秃的枝条,顽强地伸向天空,似乎在向着即将到来的冬日展示着他们绝不屈服的雄心壮志.桃树长得太密,以至于这些枝条在很多地方甚至彼此纠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或者,这也是他们自我生存的一种模式,北地的冬天,那是真冷.单个的个体难以与天抗衡,大家便抱团取暖,共抗严寒.
李泽此刻便行走在这片桃林之中,身边,仅仅跟着李泌一人而已.
李澈便死在这片桃林之中.
李泽停在一株桃树之下,那上面,数枚孔洞的伤痕虽然过了近一年时光,却仍然清晰可辩,伏击应当就是发生在这一片区域了.
李泽有些伤感.
这倒不是他惺惺作态,只是心有戚戚焉.他一点儿也不后悔当初这么做了.两人虽然说起来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只怕情感比起陌生人都还不如,这种你死我活的斗争,必然使得两个人中,只能有一个活下来.
哪怕是有些敌人,还有讲和的可能,还有机会找到共同的利益而在一定的时间内携手并进,唯独他与李澈,断然难以共存于一片青天之下.
既然这样,只能请他去死一死了.
走到半截树桩之前,李泽坐了下来.石壮跟他详细地讲过那一战的所有经过,这株桃树,只怕便是当初李澈追击陈长平时的那惊天一惊,一槊之下,一株碗口粗细的桃树瞬间崩裂.自己这位从来没有谋过面的兄长,倒真称得上一位勇冠三军的武将.
他招招手,李泌走上前去,将随身携带的食盒放在李泽面前,半蹲着打开盖子,从里面拿出几样菜肴,一壶酒,两个酒杯.
李泽将两个杯子倒满,自己拿起一杯,对着空无一人的桃林,有些憾然地道:”真是可惜,你我两人,只能有一人存活,这杯酒,便敬你吧!来生托胎一个好人家,平平安安过一生.”
将酒杯举过头顶,缓缓倾洒下来.
凝立半晌,李泽袍袖一挥,大步向着外面走去.李泌看了一眼地上的食盒,赶紧跟了上去.
风骤起,在林间带起呜呜的鸣叫之声,李泌觉得脸上微凉,抬头看天,更多的雨点却在这一刻落了下来.
下雨了.
走出桃林,两千余骑兵默默地守候在外面.打头一人,正是闵柔.别人不知道李澈死在这里,他却是晓得的,他更晓得李澈之死里头有太多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此刻看着李泽,他脸上的表情是极其复杂的.
李泽翻身跃上战马,马鞭指向瀛州城方向,厉声喝道:”出发!”
两千骑兵,在小雨之中,风一般地向着瀛州城方向冲去.黑色的披风内衬却是红色,此刻骑兵全力奔驰,黑红两色在天地之间翻飞着犹如巨浪,渐渐远去.
瀛州刺史石毅被困在了章武.
他兵进章武,目的是想牵制住柳成林,不让柳成林有机会南下沧州去帮助李泽作战,两军对峙月余,随着李泽大军节节胜利,柳成林也似乎是深受鼓舞,悍然向他出兵.石毅虽然有些意外,倒也不惧,两人在章武连斗了数场,石毅都是小胜.
柳成林在战场之上的嗅觉的确很敏锐,只要发现有丝毫不对,立即便缩起了脑袋,倒是让石毅无可奈何.但只要石毅一有退意,柳成林便又像闻到了腥味儿的猫一般凑了上来.这就很有些让人讨厌了,打,打不死,甩,甩不脱.
最后石毅终于愤怒了,带着瀛州军径直向着景州主动发起了进攻.
柳成林立即便缩了回去,凭借着坚城与石毅再次形成对垒之势.
双方情报的不对等性,终于让石毅吃了大苦头.
李泽的骑兵遮蔽了战场,沧州之战早已结束,但他却仍浑然不知,镇州事败,他也被蒙在了鼓里,只到李泽率领的一支两千余人的骑兵骤然出现在了他的侧翼,他才发觉大事不妙.
但他也只来得及跑到章武,便被李泽的骑兵给堵住了.就为了这一点小小的目标,他还丢了一支部队给柳成林以换取他的平安撤退.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在他被堵到章武的第三天,自深州方向,又涌来了数千甲士,一万府兵,彻底将他的后路给封得死死的了.
小小的章武城,被深州,景州两路兵马给围得铁桶一般.这一次可不是李澈率大军围困瀛州城的时候了,那时候的石毅成竹在胸,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而现在,他是真正的面临绝境了.
“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啊!”站在章武城头,征战了一辈子的石毅,倒没有多少害怕之色,只有无尽的感慨.
“成德李安国,李泽父子,当真是了不起啊.”
事到如今,石毅当然也明白,横海节度使完蛋了,而卢龙费尽必力策反了苏宁,说服了李安民的覆灭成德的计划,当然也黄了.
“父亲,李泽的骑兵走了.”石毅的长子石宽,凝视着围城的军队的旗号,脸色骤然变了,”他们,只怕是往瀛州城去了.父亲,我们不能再等了,必须突围.”
“我看见了.李泽率骑兵此去,更多的只不过是威胁,恫吓罢了.仅仅两千骑兵,什么辎重都没有携带,如何破我瀛州城?即便瀛州主力尽在我这里,但留守的千余甲士,数千府兵,固守瀛州城还是没有问题的.况且耶律奇的数千契丹骑兵就在瀛州左近,有他们牵制,李泽这两千骑兵只能劳而无功,一个不好,反而要损兵折将.”
“可是父亲,我们近三万人困守章武也不是办法啊!军粮,最严重的问题就是军粮.”石宽忧虑地道.
“看了吗?已经下雨了.雨来了,雪还会远吗?”石毅呵呵一笑:”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便是我们突围的时候.”
“等下雪?”石宽有些傻眼.
“为将者,不说精通天文地理,但至少要懂一点吧,就算不懂,县志总可以去翻一翻,看一看吧!”石毅有些不高兴地瞅着自己的儿子:”你跟我征战也多年了,怎么还是没有多少长进?章武县志记载,十余年来,这里的第一场雪,都是十一月中下的.也不过就十几天功夫而已,指不定你一觉醒来,外面就是一片银装素裹了.卢龙人在雪地之中作战那是惯了的,景州兵,深州兵,可不见得习惯.我看他们的士兵,都还着秋装,一时想要调集如此多的冬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吧?”
“我们也还是秋装?”石宽道.
“我们在城内!”石毅淡淡地道:”你下去之后,立即穷搜城内所有的能制作棉衣的材料,或者成品棉衣,发给我们的士兵.”
石宽点了点头,石毅的这道命令,自然也包含着抢掠百姓的过冬物资了.
李泽带着两千骑兵,其中包括了成德狼骑,李德的一千五百名游骑兵,以及他自己的亲卫义从骑兵,当然不可能去攻打坚城.但他的目标,又的确是瀛州城.
而促使李泽这么做的,正是高象升去年送给他的那个小本子上的一些人手.胡十二的工作成效着著,不仅在深州城控制了一支千余人的甲兵,更是将那个本子上的不少人手给全都笼络在了手上.这里面,不仅有瀛州城里的人手,更让李泽出乎意料之外的,居然还有人在耶律奇手下讨生活.
李泽的第一步,就是策反这个契丹人.
耶律奇现在还有近四千契丹骑兵,全都驻扎在瀛州与莫州之间.日子过得比较凄凉,眼见着冬天将至,他们的粮草,衣物等过冬物资还没有着落.他已经几次向张仲武请求返回口外去了,要不然便给他补足这些物资.不然这个冬天,他根本熬不下去.
不过每一次,给他的军令,都是等着.
在张仲武的眼中,这些契丹骑兵都不过是工具而已,死活,他并不在乎.
耶律奇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但又不敢违备张仲武的命令,他现在可在卢龙的地盘之上,便是想跑,也没路可逃.
“铁勒,你是大唐人,在石刺史面前,总是能说上话的,你再跑一趟瀛州,眼见着就要入冬了,我的士兵已经在挨冻了,他们还穿着夏衣呢!我的马匹没有足够的粮食,马腿已经没有力气了,再这样下去,我这几千骑兵就要废了.”耶律骑看着面前一个穿着打扮与契丹人别无二致的将领道.看此人面孔,却又分明是一个大唐人.
“头人,我在石毅面前,有个屁的位置,我是你的部属,我娶了契丹女人,在他们眼中,早就不是一路人了.”铁勒抓着乱蓬蓬的头发,”我去,只会让他们更加地鄙视.”
耶律奇愤怒地道:”补给不给,又不让我们回家,这是要逼死我们吗?”
铁勒看着耶律奇,缓缓地道:”头人,我有另外一条路,就是不知你愿不愿意走?”
第二百三十八:别做狗,跟着我做人
耶律奇瞪着铁勒,”我们现在都快要走投无路了,你还故作神秘干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不然我没好,你难道就好得了?”
铁勒点了点头,道:”有人让我策反你.”
“策反我?”耶律奇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将最后几个字重复了一遍之后才猛然反应过来,又惊又怒地看着铁勒:”你说什么?”
“成德李泽让我策反你.”铁勒直直地看着耶律奇.
耶律奇喘着粗气,看着铁勒半晌才带着有些讶异的语气问道:”铁勒,你跟着我也有年头了,你什么时候与成德人勾结到一起了?倒是瞒得我好苦.”
铁勒摇头:”算不上与他们勾结.头人,我原本是大唐监门卫的人.”
“监门卫?那不是替大唐皇帝守门的军队吗?”耶律奇眨巴着眼睛问道.
铁勒一笑:”可以这么说,但我们守得,不仅仅是长安皇城的宫门,还有大唐无形的门,说白了,我们就是一群探子.”
耶律奇呵呵笑着,手却慢慢地摸上了腰间的刀柄.
“铁勒,这么多年,我一直把你当兄弟,你居然如此欺骗于我?”
“头人,我也一直把你当兄弟.”铁勒苦笑一声道:”我其实与监门卫断绝来往也有年头了,因为我看不到任何希望,便也死了心跟着你混日子,日子虽然过得苦,但倒也自在.哪一天在战场上被人杀了,也没有什么怨言,我也没有想到,监门卫还能找到我,而且找到我的,居然是李泽的人.”
“李泽是我们的敌人.”耶律奇松开了握刀的手,”铁勒,既然你告诉了我,那以后我们还是好兄弟,你如果要走,我不拦你.”
“我老婆孩子都在你那儿,我往哪里走?”铁勒摇头道:”就算是要走,也是我们一起走.”
耶律奇有些好奇地看着铁勒:”那李泽让你来策反我,他觉得我是这么一个容易被说服的人吗?他开出了什么条件觉得可以让我动摇呢?”
铁勒呵呵一笑,看着耶律奇道:”成德李泽其实让我带给你的只有一句话.”
“一句话就想说服我?”耶律奇大笑:”他莫非以为自己是神仙么?说来听听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话?”
铁勒定定地看着耶律奇道:”李泽说,何必跟着张仲武当狗,跟他,好好地做人.”
耶律奇的脸瞬间便涨红了,然后又变得惨白,接着又变红,红得发紫,发黑.呛的一声,他抽出了腰间的弯刀,铁勒却仍然在他面前站得笔挺.
刀子举了起来,耶律奇却突然转身,挥刀在帐内乱劈着,一边劈一边大声怒骂着,门外的卫兵闻讯抢进帐内,耶律奇却挺刀转身,厉声怒喝道:”滚出去,给我滚出去.”
卫兵们面面相觑,铁勒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示意卫兵们退了出去.
啪的一声,耶律奇将刀重重地掷在地上,仰首朝天,满面风霜的脸上,竟是布满泪痕.
“他说得不错,在张仲武的眼中,我就是一条狗,扔几根肉骨头,就跳得特别欢的那种贱狗.”他泪流满面,喃喃地道.
铁勒也是难过地垂下了头,男儿落泪之时,才是真正让人伤心.
“可是换了李泽又有什么两样?还不是当狗,一样是当狗,唐人,什么时候把我们当人了.”耶律奇恶狠狠地道.
“我也是唐人!”铁勒一摊手道.
耶律奇怪笑起来:”铁勒,你他娘的算什么纯种的唐人,别忘了你的祖宗是什么人,你的祖宗进了大唐,娶了大唐的女人,生下你这个杂种,你便以为自己是唐人了吗?在他们眼中,你还不是跟我一样,是狗.”
铁勒坚定地摇头:”头人,我是唐人.”
耶律奇怪笑起来:”好,好,你是唐人,那你说说,那个李泽要我跟着他去做人,他准备怎么让我怎么做人?都是当狗,那我为什么不选择一个强大的主人,当主人大碗吃肉的时候,我还能在旁边候着,等着捡几个肉骨头吃.与张仲武比起他,他李泽算什么?”
“头人,李泽已经拿下了横海四州,而且,他还将接手成德四州.或者就在明年,这个李泽,便将拥有成德,横海两个节镇,八州之地.”铁勒道:”与张仲武比起来,他或者还是要弱一点,但却也弱不了太多了,但更重要的是,他还有高骈的支持,还有朝廷的支持.”
耶律奇一怔,”这么说来,这个李泽,倒还真是有点意思了.”
“岂止是有点意思?铁勒道:”头人还不知道的是,费军师策划的颠覆卢龙的计划彻底失败了,他本人,还有两千卢龙军,在镇州落入了圈套,尽数被俘,在章武,瀛州刺史石毅,被李泽麾下大将柳成林与深州兵马团团围困,突围无望,现在,李泽亲率两千骑兵,正准备奔袭瀛州城.”
“这都是他们的人跟你说的?”耶律奇怀疑地道.
“这样的事情,根本没有必要撒谎,因为很快,我们也会收到这些情报.”铁勒道.
耶律奇沉默了半晌,弯腰拾起了弯刀,插回了腰间的刀鞘.
“李泽想要策反我,准备给我什么?不会就仅仅是一句让我跟着他做人吧?”
“头人知道德州吗?”铁勒问道.
耶律奇点头道:”当然知道,不是被那个李泽心狠手辣地给毁成了一片白地吗?”
“就是那片白地,李泽答应在德州,给头人划一县之地,让我们自由放牧,教我们定居垦田,在哪里彻底地安顿下来,一切律例,比照他治下其它子民.”铁勒道.
耶律奇张大了嘴,半晌才讷讷地道:”给我一县之地?”
“头人,我们整个部族,加起来也不过两三万人.一县之地,已经足够我们生存了,我们可以放牧,可以种植,李泽还愿意给我们与他其它子民一样的待遇,我们为什么不答应?我们又没有当狗的嗜好.”铁勒狠狠地道.
耶律奇闭上了眼睛,好半晌,重新睁开,叹了一口气道:”铁勒,如果你说得都是真的,说实话,我真是心动了.可是我还是做不到啊,你别忘了,我们的部族里的老弱妇孺,都在张仲武的手里啊,这里头,也包括你的老婆孩子.我们要是投降了李泽,他们,会被张仲武杀光的.那个人的凶狠,你不是不知道.”
“我当然跟来人说过这个问题,他们答应替我们救回我们的族人!”铁勒道.
耶律奇哧笑道:”空口白牙,谁信?我们真归顺了他,替他做了事,再也没有回头路的时候,他不干,我们能怎么样,再反叛他?”
“头人,别忘了,费仲在他们手中.还有两千卢龙军,接下来很有可能,石毅也会落在他们手中,他们答应,会拿这些人去换你们的族人.”铁勒道.
“我不信!”耶律奇断然摇头:”费仲是什么人?石毅是什么人?他们的身份何等贵重,李泽拿住了他们,等于斩断了张仲武的手脚,怎么可能拿他们去换我们那些没有用处的族人?虽然这些族人于我们是千金不换的宝物,但对于他们来说,是真没有用处的啊!”
“我也犹豫不绝,但头人何不亲自去见见那李泽?当面听听他怎么说再来判断他说得是真是假呢?我相信以头人的智慧和经历,分辩此人是不是真心,还是可以的!”
“与李泽会面?”耶律奇一惊.
“他已经快要到瀛州了.”铁勒道.”头人,不管你怎么想,这一次,我是准备回去了.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机会,正如那李泽所说的那样,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否则在张仲武的麾下,我们迟早是被张仲武给玩死的.一旦我们的青壮在战场之上全都战死,那我们的族人,接下来会是什么下场?李泽是什么心性我们还不清楚,但张仲武我们却是知道的,哪怕我们的族人全部死光,他也绝不会皱皱眉头的.”
耶律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神色变幻数次,才猛地一跺脚:”好,那我就去见见他,铁勒,既然是你提出来的,那你自然以安排我们见面是不是?”
“是!”铁勒坦然道.
两天之后,深州,一间四面漏风,早就没有人居住的破茅屋里,耶律奇终于见着了李泽.铁勒没有跟他说过李泽的年龄,他对于李泽也完全不清楚,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他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难道这就是铁勒嘴里的,那个即将控制两个节镇八个州的大人物吗?
“你,是李泽?”
“如假包换.”李泽笑着拱手道:”很高兴头人愿意来见我,看起来我们之间已经有五成的可能达成协议了.”
耶律奇狐疑地看着李泽以及李泽身后那个看起来像个白面书生的家伙,这家伙他可是认识的,成德狼骑的悍将,闵柔.
“头人不必担忧,如果我想要对你不利的话,压根儿就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据我所知,现在你们就快要过不下去了.”李泽笑着向闵柔一伸手,闵柔从怀里解下一个皮囊递了过去.
“头人喝惯了马奶酒,不妨尝尝我们武邑的美酒,祛祛寒气!”
耶律奇不接.
李泽大笑着拔出皮囊的塞子,自己喝了一大口,然后将皮囊扔给了耶律奇.
看着闵柔有些鄙夷的眼光,耶律奇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因为闵柔的眼光里,明显地在说着一句话.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第二百三十九章:原因
耶律奇竭力不让自己去看面前李泽那张年轻的面孔,努力地在心里营造对方是一个即将手握重兵,掌控偌大势力的大唐大人物.好一会子,才算完成了这一项心理建设.
“第一件事,你需要说服我相信你.”耶律奇道:”不要说什么封官许愿的话,也不必有些虚头巴脑地东西,我需要一个让我认为很不错的理由,这样我才能相信你是真的想要招降我,而不会用过了就甩.”
李泽点了点头,笑道:”这是一个很正当的理由.官儿,当然会封你的,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我之所以要招降你,是希望你能帮我拿下瀛州.现在我的主力都在章武围攻石毅,以石毅的本事,想在短时间内将他拿下,并不太现实.卢龙军还是很擅战的.而我,现在只有两千骑兵,根本不具备拿下瀛州的实力.”
“为什么必须要拿下瀛州呢?你已经拿下了横海,我还听说你即将执掌成德,八州之地,比起卢龙来也不差了.虽然地盘比起来还是小了一些,但卢龙地广人稀,论富庶程度更是远远不能与你的地盘相比.”
“这可不是什么地盘不地盘的问题.”李泽摇头,随手在地上捡了一个小石籽,在地上勾勒了几笔,耶律奇低头一瞧,这分明便是深州,瀛州,已及景州的地域图.
“看到了吗?瀛州就像一只锲子,锲头正好插在深州与景州之间.我要是不能迅速拿下瀛州,张仲武必然会马上派来援军,以后也肯定会在这里驻扎重兵.这样一来,以后张仲武倒是可以随意攻击深州和景州,这就迫使我也不得不在这两地驻扎重兵.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不能让心口上扎着一根刺.”李泽道.”就算他不在这里驻扎重兵,就只驻扎一支你们契丹骑兵,以你们的尿性,今日窜东,明日窜西,打了抢了上马便跑,难不成我还追着你们打不成?只有千日当贼,没有千里防贼的道理.”
抬头看了一眼耶律奇,李泽笑着接着道:”拿下了瀛州,就变成我在卢龙有一个桥头堡了,这态势可就反转过来了.所以,瀛州我是必然要拿下的.”
耶律奇看着地上的草图,点了点头:”的确是这样一个道理,不过就算你招降了我,张帅麾下,像我这样的人还多得很,招纳几千上万骑兵过来,问题也不是太大.”
李泽哈哈一笑,看着耶律奇却是笑而不语.
耶律奇一怔,却是马上也反应了过来:”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投奔了你,张帅必然也无法再相信其它的契丹骑兵,更不可能让他们独自成军在外了,是也不是?”
李泽点头道:”因为张仲武从来也没有相信过你们,再出了你这样的事,这种不信任,就会加剧了.所以,哪怕是因为这一点,我也不会把你用过就甩,因为我还想用你做一个榜样,招纳更多的契丹骑兵呢!就算他们不投奔我,在口外闹起来,那也够张仲武喝一壶的不是吗?”
耶律奇重重地点了点头:”你已经说服我一半了.”
“一半?你还有什么疑问?”李泽问道.
“铁勒说,你会拿费仲,石毅等人去换回我的部族家眷,我不信.”耶律奇摇头道:”我们是烂命一条,费仲,石毅等人的命多金贵啊,他们于你的作用,可不是我们这些人能比的.”
“你太小看你自己了.”李泽摇头道:”你是这样看费仲,石毅的,但我可不是这么看的,在我眼中,你比他们有用多了.”
耶律奇大笑起来:”李公子,你这话可言不由衷,虽然我听了很高兴,但我知道,这不是真的,费仲是什么人?那是公孙长明走后,张帅麾下第一谋士,你们扣住了他,就等于斩断了张仲武一臂,用他去换我的那些部族,这句空头话,实在是让我难以信服.李公子,这个问题,可比第一个问题还要重要,因为不解决这个问题,就算我想投降你,我的军队也绝不会跟从我的.”
“这话,说起来就有些长了.我们长话短说吧!”李泽道:”接下来,北方将会停战,迎来一段和平时期,你相信吗?”
“冬天马上就要到了,冰天雪地,本来就不适合作战,当然会停战.”耶律奇道.
“我说的不是这个冬天,这个停战期,或者会有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李泽摇头纠正道.
“这怎么可能?”耶律奇反驳道:”我在张帅帐下,虽然不能参与核心机密,但也知道张帅为了这一次的战争,作了多少的准备,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草草收场?”
“大势所趋,他不得不为.”李泽冷笑道:”他与河东高骈之争,看似连接击败了高骈两支军队,而且占据了代州,夺得了雁门关这等险要之地,但在成德这方面,他完全地失败了.他已经丢掉了易州,定州,使得我成德腹心之地镇州与赵州有了充足的战略回旋空间,他将要丢掉瀛州,使得我成德军队,随时可以对他进行袭扰,所以,现在,他不得重新调配兵力布署以应对这一变化.正如你所言,他为这场战争已经准备了好几年,但也正因为如此,现在他想要调整战略方向,也不可能一蹴而就的事.我说最短一年的原因,就在这里.耶律头人,大唐军队打仗,可不像你们锲丹人,帐蓬一卷,打马就走,走到哪,抢到哪.张仲武敢这样做的话,那就是在寻死.”
“即便是你们要停战,可跟我的部族有什么关系?”耶律奇不解地问道.
“怎么会没有关系?”李泽解释道:”现在我们手里,便有两千卢龙降兵,在镇州,他们被我们包围投降了,而在章武,想来会有更多的卢龙俘虏,这些人,难道都砍了吗?杀俘不祥,这样的事情,能不做,还是不要做的好,如果能拿他们换回你的部族,岂不是物有所值?”
耶律奇一下子挺直了身子,”这么说来,还真是有操作的余地.如果加上费仲石毅的话,那就绝无问题,可是你们会放费仲石毅吗?”
李泽耸耸肩:”当然得放.费氏,可是幽州望族啊,势力庞大,此人又是张仲武最得力的人,我可不想把费氏往死里得罪,也不想以后张仲武重新调配了兵力布署之后,因为我杀了费仲石毅,便盯着我死打,这可不好,他应当盯着高骈死嗑才对.和我们嘛,该有商有量才好.”
耶律奇死死地瞅着李泽,这个时候,李泽那张很年轻的面孔在他的眼中却大不一样了,那一双眼睛里,闪烁着的是无经狡滑的光芒.
“原来你与高骈,也不算是真正的盟友?”他摇头道.
“哈哈哈!”李泽仰头大笑起来:”我们当然是盟友,瞧瞧,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高骈出兵缠住了张仲武的主力,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我们在定州,易州,瀛州发起了大规模反攻,迫使高骈在拿下了代州之后不得不停下脚步.”
“你们只是各取所需而已.”耶律奇叹道:”难怪我们契丹人打不过你们.你们这些人,一个个都长了一副七窍玲珑心,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谋算,实在让人可怖.”
“我们大唐有句俗话,叫有志不在年高嘛!”李泽微笑着道:”话又说回来了,费仲在你们看来,脑袋瓜子很聪明,很狡滑,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在我们成德,栽了一个又一个的跟头.放他回去又怎么样?我照样让他以后再栽跟头.至于石毅,哈,廉颇老矣!”
“什么意思?”耶律奇不解.
“耶律头人,以后你跟了我,该多读读书,看看史.”李泽笑道:”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石毅老了,不中用了,我这里比他强的统兵武将一抓一大把.我会在乎他?拿他去换你的部族,这是剩余价值利用,榨干他最后一点用处.”
“什么叫剩余价值?”耶律奇又问道.
“呃!”李泽觉得自己今天有些兴奋过头了,或者是因为面对耶律奇这样一个家伙,所以有些放松了,不用再掩藏自己的缘故.”这个说起来有些麻烦,以后你慢慢了解吧.总之,我说过会换回你的族人,就会换回你的族人.这于我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难事.我不但要换他们回来,我还要张仲武一路将他们护送到我这里来,少了一个人,我这里便也少归还他一人.”
耶律奇沉默了.
“怎么样?耶律头人,我这么跟你解释,你可信我了?”李泽问道.
“信了!”耶律奇点头道.
“这么说来,我们就算是达成协议了?”李泽喜滋滋儿地道.
“还有最后一件事,公子如果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那以后,我耶律奇便跟着你干了!”
李泽身后的闵柔大怒,心道这蛮子当真是给脸不要脸,要求一个接着一个,但看着李泽很是耐心,便也只能强按着心中的怒火,只是那眼中的火苗几乎就要喷出来了.
“头人请说!”
第二百四十章:生计
耶律奇的目光透过了墙上的一个大洞,看向了遥远的北方.哪里,曾经是他们的牧场,但现在,差不多快要成为他们的坟墓了.他不能学那些大部落向着更北方前进以避开唐人的屠刀,因为他举族也不过二三万人而已.而且据他所知,那些举族迁移的大部落,的确成功地越过了北面的瀚海,但整个部族却是十去六七,伤亡惨重.
他,是万万承担不起这样的损失的.他也不愿意他的部族白白地饿死,渴死在瀚海之中.留在口外,给张仲武当狗,虽然过得憋屈,但大家伙总算是还能活下来.哪怕穷了一点,苦了一点,只要活下来,总是会有希望的.
以前是除了屈服于张仲武的淫威之下外,他没有别的选择.但现在突然出现了一个选择,他想要尝试一下.
哪怕只是比以前过得好一点点,哪也行啊!
只要以后不再每到冬天大雪覆盖的日子,族里的老人们便赤着身子向着茫茫的大雪之中走去,剥下身上所有衣裳留给他们的孩子,省下一口粮食让孩子能多吃一口.
只要不让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受伤病折磨的人在哀嚎之中死去,只要不让他再看到那些生下来因为孱弱而被抛弃的孩子,他愿意尝试一下.
想到这一些,他看向李泽的目光,便不由得热切了起来.
“公子,我们契丹部族在口外,是靠放牧为生的,而放牧需要很大的草场,我想知道,你把我们这些人迁移到了德州,如何让我们生存下来?我们,除了放牧,什么也不会!”耶律奇道.
“谁说你们只会放牧了?”李泽笑咪咪地看着他:”你们会得多了去,只不过你们不会把这些变成你们的财富罢了.”
“我们会很多?”耶律奇迷糊地看着李泽.
“当然.你们会放牧,到了德州,你们当然还可以放牧,只不过放牧的方式改一改而已.以前你们是散养,以后咱们圈养嘛!养不了那么多,咱们可以少养一点.”李泽笑道:”以前咱们养羊,只是为了吃肉,喝奶,咱们可以换一个品种,比如说再我的武邑,便有一家专门用羊毛来做衣物的作坊,以前呢,因为原材料不够,便只能小打小闹,要是有足够的羊毛供应,我们就能把这个作坊扩大.”
“羊毛,也能变钱?”
“当然可以.”李泽看着他道:”羊,可不仅仅是吃肉喝奶,毛,也是好东西啊.”
“羊毛做的衣物,硬戳戳的,怎么穿?”耶律奇表示不信.
李泽伸手解开自己外面的裘衣,从内里拉出一件衣服,展示给耶律奇看:”来,瞧一瞧,摸一摸.”
耶律奇看着那件白色的衣物,瞧起来的确毛茸茸的,伸手一摸,软绵绵的让人极其舒适.
“这是羊毛做的?”他张大了嘴巴.
“正是!”李泽笑咪咪地看着他,”知道这样一件羊绒内衣,要多少钱吗?”
耶律奇猛摇头.
“十两银子.这还是成本价.”李泽竖起了一根手指.”我自己的作坊做的,往外卖,起码得翻一番还打一个滚.”
“那些被我们扔掉的羊毛,在你的手里,居然可以卖出三十两银子?”耶律奇觉得自己的世界正在被眼前的这个小少年手持一柄大锤猛力敲碎.”这是怎么做到的?”
“一些特殊的药水,一些特殊的工艺.”李泽道.
“可以传授给我们吗?”耶律奇的眼中满满的都是炙热的光芒.
“这是我的独家密方.”李泽迎着耶律奇陡然暗淡下来的目光,道:”不过我可以让你入股,你提供原材料,然后每年分红,耶律头人,不是我小瞧你,你即便做出了这样的衣物,你也很难卖出去,因为买得起这样衣物的人,必然都不是普通人.”
“入股,我入股!”耶律奇连连点头.
眼看着鱼儿上钩,李泽笑得更开心了.”我手下有人测算过了,如果有足够的原材料的话,我家的作坊,光靠这玩意儿,一年便可以赚他七八万上十万两银子,我给你一成股份,便是一万两,记着,这是分红,至于你们的羊毛,我们还是会付钱购买的.”
“为什么?”
“因为这个分红,是我觉得你耶律头人值这个价!”李泽笑道.
耶律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种明码标价的方式来衡量他的价值,一年一万两,不低了.
“当然,仅仅靠这点钱,是无法让你的族人过上好日子的,只能说不饿死,不冻死罢了,对不对?”李泽道.
耶律奇想了想族里一年的开支,点头同意.
“所以呢,我还给你们另外想了很多的路子,比方说,你们会酿造马奶酒,这是能变钱的,你们会制作奶酪,这是能变钱的.不要怕卖不出去,我的治下有一种经济模式,叫做统购统销,嗯,我说简单一点吧,就是说你生产出多少这样的东西来,我手下一个商会便会将其统统买走,至于价钱如何,到时候你们自己商量,不过以后卖多少钱,与你们可就没关系了.”
耶律奇连连点头,这样做,也许自己赚得少了,但同样的,风险也就少了,做生意有风险,他还是很清楚的.
“圈养牲畜,会让你们节省出很多的劳力,这些劳力,自然不能浪费了,在德州,我还会派人教你们怎样垦作土地,怎样种植粮食,不说丰收啥的,一年收上来的粮食,够你们吃也就够了.”李泽继续道.
耶律奇点头道:”李公子所说,的确替我们考虑很周到了,但我想知道,我们需要付出什么?你给我们这么多,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拿下瀛州这一件事吧?”
李泽呵呵一笑:”我先前跟你说过,你的部族到了我的治下,那就是我的子民了,我自然会对他们一视同仁,当然,我原来的子民们需要承担的义务,你的部族照样也要承担.比方说赋税,比方说徭役.再比方说,我出征的时候,需要从你们哪里征召军队.”
“就这样?”耶律奇追问道.
李泽想了想,摇摇头:”没有了,反正一句话,我早先的子民们能做什么,你们便能做什么,他们不能做什么,你们就不能做什么,没有例外,更没有特殊.你们的人要是犯了我的律法,我照样会砍他们的脑袋.耶律头人,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耶律奇垂下头,微微闭上了眼睛,没有谁知道,他这个时候,眼睛有些发热,鼻子有些发酸,因为李泽所说的这些,是他在张仲武麾下拼死拼活都想要得到而却一直不可得的.
“耶律头人?”李泽再一次问道.
耶律奇猛然抬起头来,这一次李泽可是看得清楚了,这个风霜满面的男人眼中,竟然有水花在晃动.
他,居然哭了?
“我答应了.”耶律奇几乎是在吼,声音之大,让李泽不得不向后仰了仰身子.
“我答应了,虽然我不知道你所说的这些你最终能不能兑现,但我愿意赌一把.”耶律奇几乎是声嘶力竭:”李公子,从现在开始,我耶律奇,就给你当狗了.如果你真能兑现你所说的这一切,悉万丹部每一个人,都愿意成为你最忠实的走狗,永不背叛.”
耶律奇卟嗵一声跪倒在地,五体投地.
李泽身后的闵柔脸上终于是露出了笑容.
一把将耶律奇从地上拖了起来,李泽朗声道:”铁勒应当跟你说过,你以后跟着我是做人,我不需要狗.你以后,就是与闵柔他们一样,是我李泽的部属.”
耶律奇似乎一刻也等不得了.从地上站起来后便道:”公子,我这便返回驻地,尽起所有兵马,以石毅所部被围,我部奉命进驻瀛州城协助防守为理由,骗开瀛州城门.公子便等着耶律奇将一个完完整整的瀛州城交到你手上吧.”
李泽大笑:”好,我拭目以待.耶律头人,后天,咱们瀛州城见.”
耶律齐一揖到地,转身大步离开.
李泽步出茅屋之外,看着十数名骑兵打马远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瀛州,拿下了.
“想不到耶律奇还有如此一面?此人在张仲武麾下,可算是一员能征善战的契丹将领了.”闵柔叹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耶律奇自然也不例外.”李泽道:”找准了弱点,自然一击而中.所以闵柔啊,不是每个敌人都需要杀死的,如果我们能将一些敌人变成自己人,那么,我们的人将会越来越多,而敌人会越来越少.这就是所谓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了.”
“谨受教!”闵柔道:”公子,末将猜,你这一番厚待耶律奇,也不仅仅是为了眼下吧?”
“当然.”李泽点头道:”以后耶律奇便可以成为我们与口外契丹人的一个桥梁,能在口外给张仲武制造一些麻烦,那也是极好的事情.”
“公子不担心扶助契丹人,将来他们会反咬我们一口吗?”
李泽大笑:”制衡他们的手段千千万万,你且看着吧,过上一些年头,我敢保证耶律奇他的部族,除了外貌,其他地方,一点也不像一个契丹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