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柳成林的心声
柳成林与孙志对座而饮.
他很开心.柳长风回来了,也带回来了他最为关心的柳氏老宅的消息.
曹信为媒,带着大批的礼物向柳如烟提亲,两家正式成为了姻亲,对于李泽的做法,柳成林很满意.
“早先你不是很愤怒吗?怎么现在倒是开心的不得了?”孙志看着满面春风的柳成林,打趣地问道.
“李泽这小子,阴险得很,他故意散布出与我柳氏结亲的关系,不过是想离间我与朱寿的关系,说白了,就是要逼反我,你说我怎么能不生气?”柳成林喝了一杯酒,道.
“现在那李泽不是同样达到了目的吗?不管是过程,还是结果,都没有改变,你怎么一反常态了呢?”孙志有些不解.
“因为巧儿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归宿.”柳成林微笑着道:”我就这么一个妹妹,从小就当宝贝一样呵护着,如今看到她找到如意郎君,焉能不喜?”
“你确定李泽是如意郎君?”
“你与那小子没有接触过.”柳成林呵呵一笑:”那是一个阴险的家伙,在他手上,我可是吃了大亏的.”
孙志大笑:”一直没有看出来,你还挺有受虐的倾向啊,被人整治了,反而挺欣赏人家的嘛!”
柳成林放下了酒杯,认真地道:”这世道,老实人是没有好日子过的.孙兄,你看我,以前够老实了吧,一心一意为朱寿打拼,只盼着凭自己的武勇为自己挣下一个前程,谋一地刺史来施展一下报负,可是结果呢?哈,居然是如此.朱寿但凡对我有几份真正的信任,就不会不问轻红皂白就要弄死我吧?”
“朱寿本来就不是明主.”孙志点头道.
“所以啊,像李泽那样的家伙,才是最适合这个世道的啊!这样的一个乱世,他那样的人,会活得如鱼得水.”柳成林替孙志倒了一杯酒,”以前的时候,我想找一个老实的妹夫,让妹妹平安无忧地过一生,因为那时的我,确认我能保护我柳氏一家人.但一连两次,对于我柳氏劫难,我都有心无力.所以现在我改了主意了,要找一个厉害的妹夫,让我妹妹一生无忧.”
听着柳成林自灭志气的话,孙志乐不可支,以前的柳成林可是一个心比天高,瞧大部分人都是从上往下看的,看来这两年真是让他受了不少的打击,能正视自己的不足了.
“你看巧儿如命一般,也不怕李泽欺负她?我跟你说呀,你找一个弱一些的妹夫,巧儿受了欺负你可以找上门去揍妹夫一顿,但找了李泽那样的,你可就没法子替巧儿出气了.”孙志笑得前仰后合,”真要找上门去,估计被揍的是你.”
柳成林呵呵一笑:”跟那小子有过一次接触,虽然说了解并不深,但像他那样的人,看起来倒不是会欺负女人的.再者柳长风回来跟我也说了,李泽的母亲王夫人,极是喜爱巧儿,这桩婚事,一开始本来就是王夫人提出来的.那王夫人出生大家,笃信菩萨,性子平和,巧儿也说与她相处得很好.”
“这么说来,即便嫁过去,也不会在婆婆面前站规矩,受欺负了哦!”孙志连连点头:”先与婆婆搞好关系,这是一个好办法.”
“这些都是次要的,想要李泽一直对巧儿好,最重要的,当然还在我这里.只要我越来越强,他就不敢对巧儿无礼,否则我动一动,他就要伤筋骨.”柳成林傲然道.
孙志放下了酒杯,正色道:”这么说来,你已经决定要投奔李泽,为他做事,而放弃自成一家了吗?”
柳成林叹了一口气,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孙兄,人皆有向上之心,我自然也有向上之心的,也曾想过傲视天下,可这两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不得不让我重新审视自己,最后,我得出了一个虽然我不想承认,但却又不得承认的事实.”
迎着孙志的目光,他苦笑着道:”我不是这块料啊!”
孙志没有想到一向心高气傲的柳成林,竟然自己服输了.
“手中红樱枪,可以助我在战场之上所向披糜,这么多年来,也就是李泽一个手下让我无可奈何,其它的,我还真没有碰到过对手,但红樱枪却只能杀明面上的敌人,杀不了暗藏中的敌人.”柳成林指了指插在墙壁边兵器架上的铁枪,叹道.
“吃一堑,长一智,你怎么就确定自己不会成长呢?”孙志道.
“只怕还没等我把一些事情搞明白,我就被人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柳成林摇头道:”孙兄,我能在战场之上傲啸天下,但也仅限于此了,我的性子,注定了我不是一个能当主公的人.特别是看了李泽是怎么经营的之后,我更是死了这条心.像他那样,一把火将一个还算繁华的德州烧成一片白地,丝毫没有留恋的做事方法,我更是没有了争雄天下之心了.”
“所以你决定跟着他干了.”孙志道.
“是,既然自己不能成事,那自然要找一个还不错的老大,现在看起来,这个将成为我妹夫的人,是一个挺了不起的人.”柳成林点头道.
“说得也是.”孙志也是点头,但旋即又叹息道:”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此人的起点,就要比咱们高出太多啊,光是有一个成德节度使的父亲,便让他一出生就能站在咱们的头顶之上俯视我们,我们即便奋斗一生,也有可能达不到他现在的高度呢!”
“这也只是为他提供了一个舞台而已.”柳成林摇头道:”他有现在的局面,跟他有一个当成德节度使的老子,关系还真不大.这也正是我欣赏他的原因.天下将乱,必然是英雄辈出,李泽在我看来,有成为枭雄的潜质,再者说了,他还是我的妹夫了,不投奔他,还能投奔谁去?”
孙志大笑:”说得也是.不过柳兄,接下来,咱们还有一个难关要过呢,沧州那边的朋友给我送了消息过来了,朱寿已经集结大军,要来收拾咱们了.”
“意料之中.”柳成林冷然道:”长风回来的时候,已经带回了李泽给我的示警了.”
“李泽也看到了这一点?”孙志有些惊讶.
柳成林点了点头:”翼州那边,准备在秋后要对横海用兵,以报复横海在这一次三家联盟之中的反叛以及朱斌攻打翼州之仇,朱寿当然也看到了这一点,所以必然会在秋收之前先将我打掉,以免到时候翼州来攻之时两面受敌.”
“朱寿集结了五千甲士,三万府兵,这可是朱寿压箱底的老本了.”孙志说到这里,脸色有些发白,”凭我们一己之力,只怕难以应对.”
“不止这些,说不定瀛州方向还会有卢龙的军队也来攻击我们.”柳成林把玩着酒杯,淡淡地道:”我已经派了人往章武方向打探消息,看看石毅会不会来趁火打劫?”
孙志的脸色更白了几分:”如果两面受敌,我们怎么办?翼州那边,会不会有援兵过来?”
柳成林一笑:”没有,这一次,我们得靠自己.李泽连续大战,手下兵马也都疲惫了,再加上马上就要秋收,他压根儿就抽不出人手来.所以这一仗,我们没有援军.”
“那这仗,怎么打?这一次,可是朱寿亲自率军来攻啊!”
“有什么可怕的,现在我也有两千甲士,一万府兵.”柳成林不以为意:”你的开仓放粮,赈济百姓,免除赋税等一系列政策,使得我们在景州得到了百姓的大力拥护,谁都不想再回到以前的那种日子,所以民心方面,我们是有的.要不然这一次征集府兵能这么顺利.景州现在不缺粮,不缺兵备,至于在战场之上决胜,柳成林还没有怕过谁.朱寿过去或者很厉害,但现在,他老了.”
看着柳成林如此胸有成竹,孙志一颗吊着的心,这才往下放了放.
“成林,这一仗,你也不要太过于冒进,现在已经是七月了,咱们只要拖上一到两个月,朱寿就必然要无功而返,秋收将至,他也是要秋收的,不然他的部下明年就要打饥荒了.这一战,我们立足于稳就好了.”
“守不如攻,我要以攻代守!”柳成林哈哈一笑,”孙兄,且放宽心,我已经在谋划这一战怎么打了,到时候,你只需坐镇景州城替我守好老巢就行了.”
孙志举起酒杯,”柳兄既然胸有成竹,我就放心了,来,我敬柳兄一杯,祝柳兄旗开得胜,一马平川.”
“干!”两个杯子,重重地碰到了一起.
孙志虽然担心,但现在却是没有半分退路,他的家伙,最终还是被朱寿释放,用他们换回了卢金与冯嵩的家人,在这一点上,朱寿也没有选择,不管怎么说,卢金与冯嵩都算是横海的重要人物,即便是为了不让其它部下寒心,他也只能这么做.
但这却更是让他愤怒.收拾掉柳成林,已经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
而在沧州,景州都开始大规模动员准备打仗的时候,在武邑,一支近两千人的骑兵,也在开始集结了.
在这一点上,柳成林对孙志都没有说实话,翼州是有援兵过来的.
第一百九十七章:荒原骑兵
一个地方,要是没有了人,荒芜起来那是极其的快.便像是一间屋子,要是长时间没有人居住,短短的时是便会颓败.归根究底,便是没有了人气儿.
德州现在便是如此.虽然距离李泽一把火烧掉德州也只是过去了三个月,但这片土地,已经快要完全变成荒原了.
一场大火,产生了无数的草木灰,雨季过后,杂草便疯了似的往上长,昔日的村庄,城镇,已经快要被这些荒草完全占领了.
平口镇,以前是一个不小的集镇,大约住了二三百户人家.现在这些人家,当然早就被迁到了武邑信都等地了,这个镇也被一把火给焚毁了,不过这个镇子里,倒是有十好几间青砖瓦房,虽然房梁橼子这些都被烧毁了,但四面的墙壁倒还在.
现在这个镇子里与外边的荒原其实相差并不大,好多残壁断垣之间,荒草长得比人还要高了,便连镇子里原本的青石板路上,草也顽强地从夹缝之中长了出来.
一大群鸟便落在这些杂草从中,低头寻找着什么,似乎草从之中有他们需要的吃食.
一头大黄狗从一间青砖瓦房里跑了出来,汪汪地叫了几声,大群的鸟儿被腾地一声,乌泱泱地从草从里飞了起来,腾空飞向了远方.
“旺财,回来!”一个穿着皮甲的汉子从断壁之后钻了出来,冲着大黄狗吼叫了几声.
大黄狗冲着他摇了摇尾巴,却又转身向着镇子外头奔去.
一路奔到了镇子头前,便站在一株合抱粗的被烧得只剩下大半截的树干之下,翘首望向远方.片刻之后,视野的尽头,便出现了一支骑兵的身影.
大黄狗旺财冲着那支骑兵又是汪汪地叫了几声,绕着枯焦的大树撒欢似地绕起了圈子,片刻之后,干脆迎着那支骑兵奔了过去.
骑兵迅速地接近着这个镇子,打头的一名骑士看着撒欢似的与战马并行奔跑着的大黄狗,哈哈大笑着一弯腰,便将大黄狗旺财给抱了起来,搁在马鞍之上.
“是校尉回来了!”断垣残壁之中,突然便站起了十几个汉子,一个个手里提着刀枪弓弩.
百来名骑兵并不停留,径直便沿着长满杂草的青石板路奔进了镇子.
李德翻身下马,将大黄狗旺财丢在地上,又从马鞍子后面扯过了一只死兔子丢给了他.”看在你去迎我的份儿上,赏你了.”
旺财汪汪叫了两声,衔了兔子,摇头摆尾地便窜进了屋里,寻了一个角落去大快朵颐了.
“这狗还真是有良心,校尉你还隔着这么远呢,他就能嗅出你的味儿来,忙忙活活的就跑去迎接了.”一个汉子将手里的横刀搁在一边,将李德的战马牵到一边拴到了一口石磨之上.
李德哈哈一笑,这只狗是他第一次带着骑兵抵达了平口镇的时候发现的一只狗,那个时候,这个镇子已经是半荒芜状态了,整个镇子,就这么一只狗,虚弱无力地躺在大门口,看样子倒是被饿坏了.
那时这地方刚刚被大火烧过,想找点吃的,可没那么简单.
李德心一软,给了这只狗一些吃食,将其救了过来.从那个时候起,这只狗便成了这支骑兵队伍的共同宠物了.
平口镇,是李德这支骑兵的一处秘密驻扎地.
为了掩饰自己的行藏,这里基本没有进行任何的整理,任由杂草疯长,也就是在镇子里几间青砖瓦房被稍稍地清理了一下,重新搭上了架子,盖上了一些茅草,作为大家的休息之地.
像这样秘营的驻扎之地,在德州,李德一共经营了十数个.有的平时并不留人,但像平口镇这样比较关键的节点,则会留下一些人手看守.
这几个月,武邑,信都等地忙着安置迁徙的百姓,接着又是抗击涝灾,忙得不亦乐呼,而带着三百骑兵在外头的李德,自然也没有闲着.
他就一个任务,骚扰,袭击沧州,棣州等横海治下.
沧州他去得少,那里必竟是朱寿的大本营,防范比较森严,而且沧州武风极盛,百姓也是很彪悍的,去了一次没有讨到什么好之后,李德就把目标转向了棣州.趁着棣州别驾艾松在德州城被屠长春石壮他们一战覆灭了一千甲士三千府兵,实力大损,同时整个棣州都惶恐难安之际,他连连出击.
李德的目标不是攻城占地,也不是杀伤对方的军队和百姓,他就是单纯的破坏.
所过之处,村庄,小集镇,以及庄稼,统统都是一把火,当然,如果有可能,他也会把棣州境内的百姓抢得一干二净.只留下这些一无所有的百姓.
这些人,最后都会成为棣州沉重的负担.
大雨连绵之时,李德出击得少了,因为棣州已经大乱.被烧毁了庄稼的百姓,被他抢的一无所有的百姓无奈之下,只能向着类似于县城,州城的地方集中,想要去寻找一口吃食.然后,自然而然地,暴乱便开始了.
现在棣州已经是处处烽火,而损失了大量兵卒的棣州,现在已经没有力量去镇压这些暴动的百姓,便只能集中力量守住城市,然后向沧州救援.
一时之间,整个横海,都是乱象丛生.
当横海向棣州派出镇压暴乱的援兵之后,李德立时转向,开始袭击那些被抽调了兵马的沧州属地,一击不中,立即便远遁而走,如果让他一击而中,那毫无疑问,他离开此地之后,此地也会被变成一片白地.
直到朱寿终于也派出了一支骑兵在德州境内寻找,堵截他们之后,李德才算是老实了一些.
德州这么大,现在更是荒无人烟,对方想要堵住他这支骑兵,那可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重要的是,李德已经在德州布置了像平口镇这样的一些秘密基地和补给点,而横海骑兵可没有.而自带给养的这些横海骑兵,也就无法深入德州境内,他们能做的,也就是守住沧州的边境别再被这些神出鬼没的家伙给袭击了.
“校尉,我爹娘身子骨还好吧?”李德刚刚坐定,一名年轻的士兵用一个豁了口子的碗端来了一碗水巴巴地凑了过来,将水递给李德,搓着手在一边问道.
李德转头看了他一眼,士兵连忙道:”校尉,这水可是烧开了的.我们一点也敢懒惰的,每到夜晚的时候,我们便将水烧开放在哪里,绝不敢喝生水的.”
李德点了点头,”这是公子规定的,我们在外头,别的没法子,但绝对要喝烧开了的水.就算是出战之时,也得备上一皮囊的水带着.要不然生了病,可找不着大夫.哦,你刚刚问什么?”
“我老子娘身体还好吧?”那士兵再问道.
李德挠挠脑袋:”你老子娘发了财啦,你们在武邑城里的那个院子和后面的菜地,被德州去的一个地主买了,整整三百贯呢!”
年青士兵啊了一声,张大了嘴巴:”三…三百贯?”
李德点了点头:”不错,就是三百贯,你那个破院子,顶多也就值个数十贯钱,这不公子把德州的富人都弄到武邑去了吗?你们那个院子再破,那也是在城里的,那地主买下来后将原来的房子推子,重新建了新房子,好家伙,让我去的时候扑了一个空,险些儿便认为你是一个小富人呢!一问才知道是这么一回事.”
年轻士兵顿了顿,又问道:”那卖了房子,他们住哪里?”
“你老子娘离开了武邑城,跑到青山屯那边买了一间房子,又买了一些地,不过花了一百贯而已,青山屯靠着大青山,多的是荒地,他们还准备开荒呢,公子颁布了律令,新开的耕地,三年之内不收税,耕种三年之后便归其私有,小虫,你老子和娘精明得很呢,省下的两百贯,说要留着给你娶媳妇呢!”
青年士兵小虫涨红了脸:”我哪要他们给我存钱娶媳妇,这一次,我不就挣了七八十贯吗?再说了,我年纪还小呢!”
小虫所说的七八十贯,自然是他们在棣州等地抢来的.
抢来的战利品,按规矩七成上缴归公,三成归个人私有.这一次李德回去,一是因为接下来他的军务有变,二来便是送这些财货回去.
李德大笑:”也不小罗,等打完了这一仗,咱们就回去,都找个媳妇,告诉你们啊,现在咱们武邑本地人吃香得很哦,多的是女子愿意嫁给本地人,那些驻扎在武邑的家伙们,可是大都找上媳妇了.”
不止李德给小虫说着这些,整个秘密基地之中,刚刚从武邑返回的那些骑兵,都在给留守在这里的家伙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武邑的新变化.听到那些人是神采飞扬.
现在的武邑,与他们离开时的武邑,已经差不多完全是两个地方了.要不是有军务在身,这些人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看看现在的新武邑.
李德站了起来,拍了拍手,道:”好了好了,闲话少说,驻扎在这里的兄弟,马上分派几个人出去,通知其它几个驻扎点的兄弟们,都来平口集合,接下来,我们又有活计要干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闪电战(上)
柳成林深知自己实力有限,无法抵挡得住朱寿这一次的含羞带愤的全力出击.五千甲兵,三万府兵,这几乎已经是横海节度使朱寿现在能拿得出来的全部了,也由此可见对方要干掉自己的决心.
但守不住不代表战争就会失败.这些年来一直在战场之上打滚的柳成林,决定悍然出击,以攻代守.
他只带了一千最心腹的甲士,便离开了景州城.这一千人里,既有早先一直追随着他的老部队,也有这一次从府兵之中提拔起来的新人.剩余的一千甲士以及数千府兵,他全部都留给了孙志,由他坚守景州城.
在朱寿的大军刚刚踏出沧州城的时候,柳成林的这一千甲士已经在他的率领之下,犹如神兵天降一般,突然出现在了沧州境内的肃宁县.
肃宁县令严春生面对着突然来袭的柳成林,当真是目瞪口呆,手足无措.他还在按照朱寿的命令,努力地在筹集粮草以备朱寿大军抵达之时好取用呢.
朱寿势大,柳成林势弱,任谁看,现在柳成林不应当在景州抓紧一切时间再加固城墙,准备器械以守卫景州城吗?
他实在无法想象这样的局面之下,柳成林居然反守为守,竟然主动打到沧州来了.
烈日炎炎,肃宁县令严春生汗流浃背,一小半是热的,另外一大半,倒是被生生地吓出来的.横海上下,谁不知道柳成林的悍将名声.
虽然两股战战,但严春生还是不得不努力地让自己站直,虽然声音颤抖却还是在一迭声的下令守军准备守城.而负责肃宁军事的县尉吴克金同样的面如土色.
柳成林瞅着紧闭的城门以及城头之上正在忙碌奔走的府兵,冷笑一声,提着他的红樱枪纵马向前,数十匹战马从军阵身后奔来,卷起股股烟尘,马屁股后面拖着一捆捆的粗大的毛竹.
哗啦一声,毛竹被散开在军阵之前,柳成林红樱枪一挑,一根毛竹被他挑了起来握在手中,身后,百余名精锐上前,一人抄起了一根.
“儿郎们,向前生,后退死,拿下肃宁,重重有赏!”柳成林一声大呼之后,一马当先,奔向了前方的肃宁城.
身后,百余名精锐吼叫着紧紧追上,再往后面,则是柳长风带着主力向前逼近.
“放箭,放箭!”城上,吴克金嘶声大吼着,眼睛却一直追随着那个骑着白色骏马的高大人影而移动.
稀稀拉拉的羽箭射向了攻城部队,柳成林却是理都懒得理会,只是低头纵马狂奔,临近肃宁城时,他猛然从战马之上站了起来,长长的毛竹被他举了起来,粗大的尾部猛然往地上一戳,战马向前的巨大力道使得毛竹猛然弯了下来,柳成林就这样被弹了起来,高高的弹飞在了天空之上.
城上城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个飞到天空之上的将军.
这全力一跃,使得柳成林的身形比肃宁城墙还高了了一丈有余,人在空中,已是丢了毛竹,绰起了红樱枪,宛如神兵天降,红樱朵朵,轰然而下.
他落足之地,那些本来应该举起长矛阻挡的府兵,竟然一声惊呼,哄然而散.
柳成林稳稳地落在了城头之上.
也就在这个时候,百十根毛竹搭上了城墙,百十名精锐嘴衔横刀,手脚并用向着城头之上爬来,他们攀搭城墙的地方,正好便是柳成林站着的身后.
“杀死他,杀死他!”吴克金鼓起勇气,一手持盾,一手挥刀,带着百十名府兵猛然扑了过来,此时他非常清楚,不迅速地杀死柳成林,事情就要糟糕了.
柳成林不退反进,手持红樱枪,暴喝声中,竟然笔直地冲着吴克金而来.犹如猛虎下山,挑,戳,抽,抹,一根红樱枪在柳成林手中,幻想万千,迎者立毙,当者立死.
吴克金面前的府兵只是勉强抵挡了数个回合便胆寒地向着两边散开,将吴克金直接暴露在了柳成林的面前.
举盾,挥刀,吴克金无路可退,只能奋力迎上.
一声闷响,手中包裹着铁皮的大盾被红樱枪从中一击而破,枪头余势未衰,直插入吴克金的胸膛,在柳成林的暴喝声中,吴克金被长枪高高地挑了起来举在了空中,却又还一时未死,长声惨响,惨绝寰宇.
柳成林猛然挥臂,吴克金便从他的红樱枪上被甩了出去,鲜血如雨,自空而落,竟然横越了数丈之地,摔进了城内.
血落在脸上,惨呼之声犹在耳边.
城上府兵齐齐惊呼,转身便跑.
便连先前还提了一把刀准备上来拼命的县令严春生一个转身,脚下生风,瞬间便从城头之上跑得不见了踪影,百十名精锐此时也攀爬上了城头,而当他们站在城头之上的时候,及目四顾,最多还能看到一些狼狈奔逃的府兵背影,却哪里还找得到敌人?
肃宁城门洞开.
自柳成林抵达肃宁城下,到肃宁城破,拢共也不过一盏茶功夫而已.
柳长风率领的主力部队,仰看着手持红樱枪,傲然立于城头之上仰头长啸的柳成林,一个个眼前都是星星闪耀.
跟着这样的将军打仗,胜利来得了恁容易了一些.
柳成林的老部下们大概是司空见惯了这样的场景,倒也没有太过于惊奇,但一部分刚刚从府兵之中提拔起来的勇武之士,此刻当真是心服口服,瞬间柳成林的形像便在他们的心中,又拔高了无数个档次.
柳成林来得突然,肃宁城被攻破得太快,城内居民刚刚听到了示警的钟声,还没有回过神来,敌人便已经进了城,反应快的赶紧关门闭户,反应慢的则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一队队的甲士举盾提刀的从街头之上跑过.
“长风,打开肃宁的府库,查抄肃宁县令,县尉等一众官员的宅子,搜捡金银,打赏给我们的士兵,铜钱则全部集中起来,公示肃宁城内,但凡有向我柳成林投诚的人,愿意提着刀子跟我干的人则每人赏安家费五十贯,就算是先前的府兵,我也要.”柳成林站在县衙大门口,吩咐道.
“是!”柳长风急步而去.
随着柳成林的命令在城内传开,肃宁城内顿时轰动起来.五十贯,对于一向较为穷困的横海百姓来讲,还真不是一个小数目,便是十贯,也足以让人卖一条性命了.
到太阳落下地平线的时候,柳长风竟然又在肃宁城内,招募到了千余大汉,其中不乏便有先前在城头之上准备抵抗柳成林的府兵.
现在为了五十贯,他们毫无心理负担的便倒戈成为了柳成林的部属.
一萝筐一萝筐的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被抬了出来,一铁锅一铁锅煮得香喷喷的猪肉羊肉鸡肉大杂绘摆在地上,士兵们欢天喜地的吃着这一顿丰盛的晚餐,即便是酒,每个士兵也被每人赏了一碗.
柳成林与所有人一样,一手捏着馒头,一手端着肉汤碗,一口馒头一口汤.只不过他所站之处,周围十数步之内,没有一个人敢于靠近罢了.
吃饱喝足,自然便是倒头就睡.
夜半时分,随着一声令下,这支二千多人的部队开始集结.
“每个人,去粮库,拿上十天吃的口粮,我们准备出发!”柳成林站在队伍之前,大声下令.
一根粮袋子,装上大约够十天吃的粮食,往肩上一搭,整支队伍举着火把,浩浩荡荡地出了肃宁城.
“长风,给我烧了所有剩下的粮食.”柳成林跨上战马,对着柳长风道.
“公子,何不将这些粮食都分给肃宁人,我看他们也穷得很!”柳长风劝道:”我们在景州这么做,赢得了巨大的声望,现在何不故伎重施?”
“这里可不是景州,现在我们即便把粮食分给了百姓,到时候朱寿一来,照样会把这些粮食抢回去的,老百姓还是什么也得不到.把粮食全都烧了,不过那些没有分完的铜钱也好,绸缎绫罗布匹也好,都抛洒在外头任由肃宁人去捡取吧,告诉我们的战士,他们该得的我已经都赏了,要是谁贪图这些物事而影响了战斗力,我会先砍了他!”
“遵命!”柳长风凛然拱手.
肃宁城内燃起了大火.闻着火里那特有的粮食香味,无数百姓冲到火场外,捶足顿胸,可又毫无办法,旋即他们便发现了满待丢弃的那些绫罗绸缎以及满地的铜钱,于是大家立刻便放弃了可望而不可得的那些正在燃烧的粮食,转而哄抢起了这些财物.
天明之时,柳成林的部队已经离开了肃宁城数十里.
“公子,下一步我们去哪里?”柳长风问道.
柳成林露齿一笑:”下一个目标,任丘!”
柳成林打下肃宁的消息,三天之后终于传到了横海节度使朱寿的耳中,此时,统率着数万大军准备去讨伐叛逆的朱寿,才刚刚走到河间.闻讯之下,不由勃然大怒,麾下诸将,一个个也是面面相觑,他们与肃宁县令严春生一般无二,谁也没有想到,柳成林竟然还有胆子杀出来.
“将这个守土不力的混蛋拖出去砍了.”朱寿脸沉似水,哪里还看得如同叫花子一般跑来报丧的严春生,一挥手便断了此人生死.
甲士不管严春生如何的哭嚎,将其横拖竖拉地扯出了大帐,一刀下去,天下便立刻安静了.
第一百九十九:闪电战(中)
数天之后,朱寿主力进入了肃宁.过了肃宁,便进入到了景州境内了,但现在的肃宁,看起来却凄凉得很,原本准备在这里获取一部分粮草来补充军队的希望也落了空.柳成林没有带走的,全部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节帅,柳成林的目的,就是要让我们后勤不继,让这场仗打不下去.”节度使府幕僚夏胜看着一片残坦断壁的肃宁粮库,”此人在我横海久矣,深知我横海内情,所以这一仗,我们必须速胜.”
朱寿点了点头:”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肃宁这里的粮草没有了,便让河间,任丘等地迅速筹集三万大军一月所需,保障后勤供应,一个月之内,我们必须完成对景州的战事.”
夏胜点了点头,一个月之后,秋收便正式开始了,到时候便是想打,这仗也打不下去了,数万府兵,那是必须要回去秋收的,不然明年一年吃什么?
可是柳成林在肃宁打了一仗之后,便销声匿迹,现在,他又在哪里呢?逃回景州去了吗?可派往景州的探马斥候,至今还没有柳成林的消息传回来.只打探得知,景州完全放弃了条县安陵等地的防守,将所有兵力都聚集到了景州城,由孙志统率,现在正抓紧一切时间在准备防御作战呢!
柳成林在哪里?
朱寿一点也不担心孙志,但柳成林,他却不得不防,这曾经是他最为倚重的一员大将,其作战的凶悍当世少见.如果他在景州城内那还好说,猛兽被困进方寸之地,再凶猛施展的余地也有限,但如果抓不住这头猛虎的踪迹,天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会从那个阴暗的角落里跳出来给自己凶狠一击.
从残破的肃宁城回到城外的大营,朱寿也终于知道了柳成林的去向了.
“任丘!”朱寿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来报信的侄儿朱军,一边的夏胜的额头也是皱成了深深的川字.
打下肃宁之后,柳成林挥师任丘,两场战事差相仿佛,柳成林都没有费多大劲儿便攻克了城市,肃宁陷落之后,柳成林在肃宁搜集了大量的骡马,让自己的士兵们都有了代步的牲畜,日夜兼程赶往代丘,可怜任丘还没有收到肃宁陷落的消息,首先便看到了柳成林的兵马大举来袭.
故伎重施.
攻破任丘之后,柳成林又一把烧掉了多余的粮食,然后用重金又笼络了一批青壮之后,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轰隆一声,朱寿掀翻了帐内的大案,满帐将佐无不惊恐难安.
眼前这位节度使,可一向不是一位温善的主儿,暴怒杀人泄愤之事,那可是常常有之.
“柳成林作战勇悍我早就知道,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狡诈难测了?”朱寿环顾四周,看着众将的神色,拂然问道.
众将垂头不语.
“节帅,现在柳成林的作战方略已经很清楚了,就是打着我们粮草的主意,数万大军,人吃马嚼,每日消耗,极为恐怖.现在肃宁,任丘两地已经指望不上了,他下一步会往哪里去?”夏胜看着朱寿,问道.
“你觉得他会去哪里?”
“我最怕他去河间!”夏胜忧虑地道:”来自任丘的情报已经很清楚了,柳成林只不过带了千余名甲士的心腹部队,两仗打下来,队伍也不过澎涨了两千人而已,如果他想裹胁这两地的青壮,便是一两万人也是能收拢起来,但他却只选了其中的青壮,就说明了他仍然想接着用这种长途奔袭的战法来攻击我们的薄弱之地.现在我们大军马上就要进入景州,身后空虚,要是让他找准空子插到我们身后,再像打任丘一样打下河间,那我们麻烦就大了.”
“肃宁,任丘皆是因为猝不及防,河间有我留守部队,现在更是早就知道了消息严防死守,他这么一点人手能济事?”朱寿道.
夏胜向前一步,压低声音道:”节帅,现在此人连下两城,虽然我们只损失了一些粮草军械,但造成的影响却是极坏的,河间更是不同于这两地,要是此人打到了河间,就算攻不下河间,但只怕难免谣言四起……”
朱寿顿时明白了过来.
横海治下,本来就不太稳当,一直靠着军队镇压,像河间这样的地方,更是他横海治下的根本,要是这里生起了乱子,只怕便有根基倾覆之祸.
想打景州,就必须要先拿下柳成林,至少也必须把他逼回景州.
“众将听令!”朱寿想清楚了这个关节,接下来要做什么,也就明白不过了.
任丘,连着的胜利,让柳成林的麾下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般的兴奋,每打下一地,柳成林总会有金银打赏下来,这些时日的收入,可抵得上他们过往数年间的所获了.便是那些后加入的青壮,也一个个的兴奋不已,所有人都在盼望着在柳成林带着他们再去打下另一个目标.
太阳越来越火热了,躲在林中的三千部众,也同样的心火辣火辣的.
横海第一名将,的确是名不虚传啊.
“公子,接下来怎么办?”柳长风一边替柳成林扇着风,一边低声问道.这一次的战斗,跟以前全不相同,以往打仗的时候,打哪里,怎么打,在事先都分派得明明白白,而这一次,却只有柳成林一个人心里有数,便是他,也是不明所以.
柳成林露齿一笑.
“长风,接下来有一个重要的任务与你.”
“公子只管吩咐!”柳长风道.
“斥候已经打探清楚了,朱寿的主力,已经开始向任丘而来,拢共三千甲士,二万府兵,他们的目的,是封住我往河间的道路,他怕我去打河间.”柳成林道.
“既然知道了他们的动几,那咱们当然就不去河间了,这一次收获颇丰,咱们就此转回景州与他们决一死战.”柳长风道.
“不,当然还要去河间.”柳成林看着有些惊讶的柳长道:”不过不是我去,而是你去.你带着后面的两千新招来的府兵往河间府而去,在士兵们之中嘛,就宣扬我已经秘密潜伏在另一个地方准备给敌人致命一击,你们,只不过是诱敌之策而已.”
柳长风点了点头.
“记住了,你的任务不是与敌人作战,而是发现了敌人之后,就跑.带着他们到处跑.”柳成林道:”如果最后跑不掉了,就抛弃掉这些人,你一个人跑掉就好了.”柳成林轻轻地道.
柳长风悚然而惊.
“公子,这是为什么?”
“朱寿亲自来堵我了.”柳成林嘿嘿笑着:”别人来他不放心,怕被我找到破绽给吃掉了.但我的目的可不是他这主力,我会回肃宁去.吃掉他哪里的留守部队.”
“公子,即便是在肃宁的留守部队,也还有两千甲士,一万府兵啊,您就带着千把人,怎么可能吃提掉他们?”柳长风难以置信地问道.
“当然不止我!”柳成林慨然叹了一口气:”你就不觉得这一次作战完全不像我的作战风格吗?”
柳长风莫名其妙,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整个作战计划,都是武邑的李泽制定的.”柳成林摊了摊手,”而我,只不过是一个执行者而已.”
“怎么是这样?”柳长风惊讶之极.”这么说来,公子再回头打肃宁的时候,武邑那边有大军过来?”
柳成林点了点头,竖起了两根手指头:”整整两千骑兵,穿过德州无人区,正在向肃宁方向运动.哈,李泽当真算无遗策,连时间都掐算得**不离十.我一千甲士,再加上武邑哪边的两千骑兵,已经足够打这一仗了.只要击败了肃宁的这支军队,朱寿这一次的进攻景州之役,便要无疾而终,他就得给我灰溜溜地滚回去.”
至此,柳长风总算是明白了这一次整个的作战计划,打肃宁也好,打任丘也好,还是佯作打河间也好,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掩饰最后对对肃宁这支朱寿的留守大军的致命一击,至于这两千临时拉起来的青壮,即便损失殆尽,也不会让人心疼不是吗?
“你这一次的任务至关重要.拖得时间越长,对我们便越有利,要是我们还没有发动对肃宁敌军的最终打击,你就已经失败了,那朱寿立时便会反应过来我们的真正目的,那我们就要功败垂成了.”柳成林道.
“公子放心,不就是跑吗?拖着他们捉迷藏而已.”柳长风笑嘻嘻地道.
“记住,别人我不管,你一定要给我活着回来.”柳成林叮嘱道.
“放心吧公子,我是属猫的,九条命呢!”
是夜,这支三千人的大军一分为二,柳成林率一千甲士悄然离去,而天明之后,柳长风率领着另外两千人向着河间方向运动.没有谁怀疑柳成林的作战目的,因为前面的两次胜仗,已经让这些青壮对柳成林奉若神明了.他们只当这又是一次突然袭击的开始.
在柳成林兵分两路的时候,屠立春带领着的骑兵大队,已经在平口镇集结完毕,两千人的骑兵,是李泽这一次所能拿得出来的所有骑兵了,便连李泌,这一回也被派了出来.
第二百章:闪电战(下)
深州高层陷入到了一场激烈的争吵当中.
深州之战后,李安国带着李澈的灵柩返回镇州下葬,苏宁自然也跟了去,深州政事由黄尚暂摄,而军事由别驾杜腾掌管,一文一武,各司其职.
战事虽然暂时停歇,但双方的敌对状态并没有缓解,石毅回到了瀛州,但仍然对深州虎视眈眈,而深州念念不忘复仇,自然也是时时窥伺瀛州,边境之上双方的斥候探马,冲突就从来没有停止过.拔除对方的哨所,是双方最乐此不疲的事情.
今天你派一队兵来扫荡了我的某个边境之上的哨所,明天我一定要报复回去,你来我往,战斗规模在双方的克制之下都很小,但激烈程度却是比大型战斗丝毫不逊色甚至尤有过之.因为这样的战斗,输的一方,基本上没有逃命的可能.
今天长史黄尚与别驾杜腾爆发了激烈的争吵,这让其它一众文武官员们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黄尚脸红脖子粗,急眼儿了之后一连串的之乎者也从嘴里源源不断地喷出来,但看那帮文官强忍住笑的模样,一众听不懂的武官也知这不是什么好话.别驾杜腾则是挽袖子把拳头捏得卡卡作响,市井街骂也是张口就来,两个高官毫无风度的对骂,倒是让胡十二大开了眼界.
坐在角落里的胡十二,看得津津有味,就只差面前摆上一盘瓜子外加二两小酒了.别看平时在下属,百姓面前一个个衣冠楚楚,彬彬有礼,关起门来,与寻常人也并没有什么差别.
他们所争论的,倒的确是一件大事.
探马斥候先是发现瀛州兵马大规模出动,这让深州方面自然如临大敌,一边向镇州汇报,一边也开始了大规模的军事动员,但接下却发现,瀛州兵马是往章武方向去了,紧接着传来了更加惊人的消息,横海朱寿大军出动,讨伐叛将柳成林.
很显然,瀛州石毅这是去帮朱寿两面夹击景州了.
对于柳成林突然叛出横海,说句实话,深州的这些文武官员们的感情是很复杂的.一来,横海在三方联军之时,与振武一样,先后反水对成德反戈一击,曾经让成德深陷困境,此时他麾下大将叛变,自然是可喜可贺.总之是可以搬着小板凳看热闹的.
但是柳成林叛出横海,与其关系最大的却是武邑的李泽.李泽求亲柳成林的妹妹,两家结成亲家,可以说是促成柳成林叛出横海的最大因素.一想到景州如果能生存下来的话,李泽的势力必然大涨,声势更盛,将来入主成德的可能性就更增了.
而这,对他们来说,却又算不得一件好事.
就是在这种矛盾的心情当中,黄尚与杜腾为要不要出兵瀛州发生了激烈的矛盾.
黄尚认为该出兵.
横海是敌人,卢龙也是敌人,就目前北地的情况来说,横海和卢龙的敌人,天然就是成德的朋友.不管此人与李泽有什么关系,景州的存在,必然会对横海,对瀛州都构成威胁,这对深州来说,是一件大好事,因此,不能坐视两家夹击柳成林使得柳成林失败.这样,深州便少了一个可以牵制敌人的手段.
而杜腾则是站在苏宁的立场之上,认定柳成林是李泽的人,既然李泽与苏宁不共戴天,那么柳成林便自然也是苏宁的敌人,不落井下石便已经是深州人道德高尚的表现了,想要出兵威胁瀛州迫使石毅退兵,那是想也别想.
两人说得都有道理,下面的文武官员们更是无所适从.
胡十二当然是支持黄尚出兵的,可是公子跟他说了,现在的他,就要把自己深深的藏起来,扮演好苏宁心腹将领的角色,不要多说,不要多做.
再者现在这个厅内,虽然他带着一千甲士,真要论起战斗力,其它将领带领的兵马还不如他带着的这些人都是打过好多硬仗的,但论起资格,他的确是最嫩的,因为其它人,基本上都是苏宁的老部下,是那些跟着他从战场之上逃出来的那些幸存者.
厅里的文武官员们开始选边站了.绝大部分的文官站到了黄尚一边,同样的,绝大部分的武官站在了杜腾一边.
当所有人自然而然地分成两派之后,依然坐在角落里一动没有动的胡十二,就显得格外注目了.
黄尚与杜腾的目光都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胡十二手握一千甲士,而且这一千甲士完全被他握在手心里,是深州城里一股绝对不容忽视的强大力量.
杜腾微笑地看着胡十二,这是他亲手提拔起来的人选,难道不该天生就是支持他的吗?
似乎看到胡十二的犹豫,黄尚自然也不会忘记争取这个人的支持.
胡十二有些尴尬地站了起来.
“胡校尉,你就没有什么想法吗?我想听听!”黄尚的声音很温柔.
“小胡,告诉他你是怎么想的.”杜腾胸有成竹地道.
胡十二嘿嘿笑了一声,转动脑袋看了两边的人一眼,道:”我不认得李泽,也不知道这里头到底有多少的厉害关系,真要我说的话,我就想说,我与卢龙人打了好几架,我死了好几百个兄弟,我恨不得扒了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的筋.”
杜腾脸色一变.
站在他身后的很多将领们也都是脸色大变.
瀛州一战,深州人损失惨重,两千甲士,上万府兵,统统折损在瀛州石毅之手.这其中,有多少他们的部属,朋友,亲人?
噔噔的脚步声响起,数名将领垂着头,走到了黄尚的身后.
黄尚脸上的笑意更盛.杜腾则是狠狠地瞪着胡十二,脸色铁青.
“杜别驾,大公子死在卢龙人手里,他们现在去打柳成林了,如果我们能在这个时候咬上他们一口,甚至于运气好的话,那石毅被柳成林缠住,指不定我们还能打下瀛州,到了那个时候,岂不让战死在瀛州的大公子在天之灵无比欣慰?我想苏刺史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话说到这里,仅剩的站在杜腾身后的几名将领也走到了黄尚一边.
黄尚大笑:”杜别驾,这事儿就这样定了,我们出兵瀛州,还是由你领兵,见机行事,能占的便宜,我们一定不要放过,我在后头,为你打理后勤,管好后路,如何?”
事到如今,杜腾还能说什么?他只能点头.
深州兵马,倾巢出动,三千甲士,上万府兵,向着瀛州方向逼近.
而此时在景州,孙志正处在神经高度紧张的时刻,他已经知道了瀛州石毅率部来攻的事情,景州现在虽然还留有一千甲士,数千府兵,但他实在是一点信心也没有.
他从来没有指挥过兵马正儿八经的打过一场大仗,一想到自己马上要应对卢龙有名的将领石毅,他的腿肚子便有些转筋.
可是现在便是赶鸭子上架,他也必须得干了.前方柳成林连传捷报,已经让朱寿的大军至今还没有跨过景州境内,而瀛州这边,现在就只能靠他了.
柳成林现在根本就顾不得景州城那边了.他留下一千甲士,数千府兵给孙志,就是用来抵抗有可能来自瀛州的攻击的.景州打成怎么样,他只能寄希望于孙志.现在,他将自己全部的心神都用在了眼前的战斗之上.
以柳长风带着的两千青壮向河间府方向挺进来吸引朱寿的注意力,而柳成林自己则带着一千甲士主力悄没声的离开了任丘,先绕道回到了景州境内,然后昼伏夜出,一路向着肃宁狂奔.
在朱寿带领主力离开肃宁的第五天,柳成林带着他的甲士,在天色麻麻亮的时候,向着肃宁的横海军大营发起了突然袭击.
横海留守大将朱军诧异万分,他怎么也想不通,柳成林这家伙,是怎么又杀了一个回马枪,回到了肃宁的.
但他现在带着的可是沧州的军队,训练有素,即便是遭到了袭击,也只不过是局部出现了混乱,虽然左翼大营被打破,但左翼却是破而未乱,仍然在拼命地抵挡,这位右大营和中军大营提供了集结兵力反扑的时间.
随着一个个的情报传来朱军的耳中,朱军也弄清楚了柳成林竟然只带着千把人便来偷袭他的大营,这让朱军又是愤怒,又是欢喜.
柳成林也太目中无人了,真当我是泥捏纸糊的吗?
随着朱军的一声令下,右翼,中军两路兵马,向着左大营冲了过去,两军绕了一个大弧线,意图将柳成所所部包围在左大营之内,然后围而歼之.
柳成林再凶悍,也不过是一个人而已,所带的也不过只有一千甲士而已.
左大营之中,柳成林的确如同杀神,一人一马一枪,所到之处,神鬼辟易,沧州军上下被他杀得节节败退,血流成河,只能勉强维持住守势,而一千兵马跟在柳成林之后,在左大营之中趟出了一条血肉之路.
当金鼓之声大作,战马之上的柳成林看到左右两翼正在包围而至的沧州军,他拨转马头,大喝一声我们走.返身又杀了出去.
可怜左大营虽然有三千人马,但先是被柳成林突袭,接着又被他强杀,此刻早已经心力交萃,眼见着柳成林扬长而去,竟然是没有多余的力量来阻止拖住柳成林.
第二百零一章:闪电战(再下)
柳成林率着他的部众,一路奔逃。在他们身后,是上万横海军的疯狂追击。哪怕柳成林曾经是横海人尽皆知的大将,威名赫赫,但这一来二去的,横海其它的将领,也算是被柳成林给真正的气着了。纵横数地,往来如出入无人之地,打破沧州数地,如今居然还以千人之众大模大样地袭击了横海军的大营。今天要是再让他全身而退,以后大家还用做人吗?还有脸说自己也是带兵打仗的吗?
柳成林逃得是不慌不忙,每每横海军迫及,他便率领着一部骑兵返身猛冲一阵子。
横海诸将虽然一个个义愤填膺,但真正与柳成林正面交锋,却又委实挡不住这个杀神,双方便形成了这样一个死循环。
你返身冲杀,我便暂避一时,你转身一逃,我便再狗皮膏药一般的贴上来,你柳成林再凶悍,也有累的时候,你一千兵马再精锐,也有被我们磨完的时候。
临到饷午的时候,这种追逃,似乎终于要到一个终点了。
柳部大概也是跑不动了,他们在后面紧追不会的追击之下,逃到了距离肃宁大概三十里的一座无名小山之上。
横海军也跑不动了,他们摆开阵列,将小山围得铁桶般似的后,也开始就地休息了。
山上燃起了炊烟,柳部似乎在埋锅造饭。
山下的横海军却没有这种待遇了,他们匆匆忙忙地追了出来,到现在,大家连早饭都还没有吃呢,先前还没有感到什么,这个时候一停歇下来,顿时便感到前胸贴后背,肚子咕咕咕地叫唤起来了。
何冲有些疑惑地看着山顶的炊烟,闻着随风而下的阵阵饭菜的香味。先前追杀的时候,柳部也是一声轻装,并没有看到他们带着粮食炊具,这个时候,他们哪里来的东西埋锅造饭?自己这边上万人呢,现在也都只是坐在地上喘气,张着嘴巴喝西北风。
“朱将军,有些不妥啊!”何冲走到了朱军跟前,低声道。
“有何不妥?”朱军问道:“千把人而已,还能翻起什么大浪来,等士兵们喘过这口气来,便发动猛攻,将他们一举拿下,柳成林的脑袋,我要亲自砍下来。”
何冲道:“柳成林似乎早有准备啊,他一定是预先便在这里留下了粮食等补给,否则难以解释他们现在做饭的粮食是从哪里来的?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朱军不以为然,道:“以前我与柳成林在一起作战的时候,他就习惯于在作战之时留下后手,以便万一事有不偕的时候,好有一条退路,现在不过是故伎重施而已,不过你觉得他今天还有希望逃出去吗?他现在还有多少人?”
何冲拧着眉毛,歪着脑袋听了半晌,脸上的神色却更是不安起来:“朱将军,他们现在身陷绝境,可山上的士兵似乎并没有什么着急害怕恐惧的意思,刚刚山上还传来了他们的欢笑之声,这不正常啊!”
朱军有些不耐烦地道:“何将军,你到底想说什么?”
“朱将军,事不疑迟,马上发动攻击吧,我担心,迟则生变。”何冲道。“不把柳成林抓住或者杀死,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就如你所言,你部率先发起攻击!”朱军想了想,终究还是同意了何冲的意见,反正他人多,可以轮换着攻击。柳成林现在逃到这山上,无非是想要熬到入夜之后趁着夜色逃命,但问题是,自己还会让他有机会熬到天色黑下来吗?
他抬头看了看正当空的烈日,现在是夏季,黑的可有点晚了,足足比其它季节多出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他不信大半天的功夫,他还拿不下这座小小的土山。
战鼓隆隆声中,横海军何部所部,率先发动了攻击。
何冲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事实上,在这座看似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土山之上,柳成林不但准备了炊具饭食,还准备了不少的石块,擂木,除了一条上山的道路之外,其它地方,到处倾洒着铁蒺藜,挖着一些不引人注目但却能让人一不小心这崴了脚脖子的小陷坑以及一个个被掩在草从之中的深达两米内里插着锋利木桩的壕沟。
柳成林从最开始就准备在这里与横海所部打一场攻防战。
何冲想不明白,当然,现在他也没法子用心去想了,因为柳成林又一马当先地带着百来个人从上面冲杀了下来。
土山不大,却正适合不到千人的柳部展开,一个环形的防御阵形就地展开,弓弩压制,精锐反冲,仰攻者只能在巨大的劣势之下艰难展开攻击。
柳成林实在是太过于悍勇,由他主攻的某一个点,横海士兵很难挡住他的攻击,而横海军又无法确定下一刻柳成林会在哪一个地点发起反攻,自然也就无法在相应的地方布置起更加厚实的兵力来应对。
他们只能在柳成林展开攻击之后再调兵遣将,而往往这个时候,柳成林一阵冲杀之后,早就又好整以遐地退到了山顶之上。
何冲数番攻击,都被柳成林用同样的一种战法,给打了回来。如果说有收获,或者就是给柳部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柳部大概死了十来个人,伤了几十个。
朱军终于愤怒了,他决定不再磨叽,而是以自己厚实的兵力就这样平推过上去,四面同时攻击,一次性投入所有兵力,管他柳成林往哪个方向冲,只要他冲不出厚实的阵容,一切都是白搭。
这是最笨的方法,也是有最有效的方法。
当然,这也是柳成林最喜欢朱军采取的打法。
先前山顶燃起的炊烟,不仅仅是让士兵们吃上一顿饱饭,喝上一口热水,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为自己的援军指明方向。
他只知道援军会在今天赶到,但在什么时间赶到,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他亦是一无所知。而他所能做的,就是在战斗之中等待。
他这一千人,便像是一块磁铁,牢牢地将朱军的这二千甲士,一万府兵给粘着,他这里打得越狠,打得越烂,对于全部是骑兵的武邑援军来说,便是最好的机会。
朱军发了狠。
横海军也发了狠。
毕竟这些日子,他们已经被柳成林给弄得真是没了脸面了。
柳部的伤亡逐渐增大,横海军何冲所部第一个冲上了山头,但这个时候,柳成林却又集结了他剩下的所有人马,向着山下猛冲而去。
战场随着柳部的左冲右杀而不停地转移着。
一个时辰的时间很快便从刀锋之中溜走,柳成林即便是铁打的人,他感到了疲倦,回首身后,他的一千精锐部下,此刻大概只剩下了三百人。
自己最多还能坚持一盏茶功夫。
朱军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确认,柳成林这一次是铁定跑不掉了,看着他的部下渐渐地变少,看到他的活动区域开始被限制得越来越小,他开怀不已。叔叔率主力去堵柳成林,却怎么也想不到居然让自己得了大功。
直到他感到地面的震颤。
直到他听到雷鸣般的马蹄声。
直到他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的时候,他还是满脸笑容的。
然后,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凄厉的尖叫。
“成德狼骑!”
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反应,他马上反应过来,这不是成德狼骑,因为这支部队上一次已经欺骗了他一次了。这是武邑的骑兵,是李泽的骑兵。
只不过上次吓跑他的只有百骑,但这一次,视野之内乌泱泱的全是骑兵的影子。
屠立春带着两千骑兵,突然出现在了战场之上。
这一战,屠立春插入的时机,就如同李澈与石毅大战这时,契丹骑兵插入战场一模一样,都是在两军交战最激烈的时候进入从而让战争的场面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两千骑兵横扫战场,所过之处,如同狂涛汹浪,挡在面前的所有物事,都被击打得粉碎。
朱军又跑了。
这位朱将军或者对于打胜一场战斗没有多少感觉,但对于一场将要失败的战斗,却有着极其敏锐的直觉,就像几个月前,他聪明的离开了朱斌,便捡了一条性命一样,这一次,见势不妙,他又第一个打马开溜了。
和柳成林追逐厮杀了大半天的横海军在两千骑兵的冲击之下,只坚持了不到一盏茶功夫,便宣告崩溃,接下来便演变成了一场骑兵对步卒的单方面的屠杀。
这一仗,一直打到天色擦黑的时候才最终落下了帷幕,肃宁再一次落入到了柳成林手中。由朱军率领的两千甲士,一万府兵,损失泰半。更为重要的是,朱寿好不容易聚敛起来的准备攻打景州的粮草,又落到了柳成林手里,这一次柳成林可就不客气了。反正肃宁离着景州已经近在咫尺,直接在肃宁征集了大量的民夫,将这些粮草往景州搬运而去。
而在肃宁大胜的时候,在任丘负责吸引朱寿主力的柳长风,此刻正狼狈之极的仅仅带了数个亲卫在逃亡。
他的二千余疑兵,纵然东躲西藏,还是被横海军给兜住,然后一网成擒。
第二百零二章:闪电战(最下)
屋外突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坐在窗前的屠立春探头往外面看了看,却见发出欢呼的是自己带来的那些骑兵。
“小崽子们干嘛这么高兴?”屠立春有些疑惑。
柳成林探身捉过屠立春面前的酒杯,替他满上,微笑着道:“打下了横海在这里的大本营,弄到了不少的钱财,大概是朱寿准备奖赏士卒,激励士气用的吧。所以来援的每个骑兵,我都打赏了二十贯,你们回程的时候往马上一挂,倒也不费什么力气!”
“柳刺史豪气。”屠立春竖起了大拇指,二千骑兵,每人二十贯,这可就是四万贯,可不是小钱了,对于现在刚刚自立,啥都要钱的柳成林来说,的确够大方。他也不推辞,士兵们这一路奔袭,也的确够辛苦的,不重重犒赏,如何让士气始终高昂?
“慷他人之慨!”柳成林举杯示意,道:“要是自己辛苦挣来的,可就要心疼了。”
两人举杯一碰,都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屠立春道:“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朱寿吃了这么一个大亏,讨伐你就是一个笑话了,估计他接下来是要重点保护河间等心腹要地,这肃宁你要不要?”
“不要!”柳成林断然道:“景州的事,我都还一时处理不清爽了,贪多嚼不乱,倒不如先放在这里不理会他。”
“公子也是这个意思。”屠立春道:“你如占了肃宁,就等于将兵锋探到了朱寿鼻子底下,他肯定是不甘心的,说不定硬着头皮也还要打上一打,但你撤走,也算是让他有了那么一步台阶可以走下去。双方都不在肃宁驻军,倒是有一个缓冲区。”
“也不过就是一两个月而已,等完成了秋收,双方必然大打出手,李泽也是这个意思吧?”柳成林问道。
屠立春点头:“不错,秋收过后,我们翼州也完成了军事整编,到时候就要向横海发动大规模的进攻,到时候,你这里能不能按时出兵?”
“按时出兵自然没有问题,我就是担心到时候我主力一走,瀛州的石毅会钻空子。”柳成林皱眉道,唯一可以牵制石毅的深州军队又与李泽的关系奇特,他根本就不敢指望。
“这件事情,公子会想办法。从成德高层那边着手给深州施压,我想我们节帅不会看不到这里头的厉害关系。”屠立春道。
“这也只能到时候再看。不过你让李泽放心,即便到时候石毅真的不安好心,深州那边隔岸观火,我也还是会出兵的。相对于整个横海来说,景州的得失,反而并不重要了。”
听着柳成林这话,屠立春冲着他竖起了大拇指,柳成林这么说,就是将自己代换到了李泽的整体厉利益来考量了。的确,只要能拿下沧州,棣州等地,石毅即便趁火打劫抢了景州,他也是守不住的。
柳成林没有将景州看成自己的自留地,反而愿意配合李泽的整体战略,这让屠立春立即对他刮目相看。
“你说曹信已经将翼州军权全都交给了李泽吗?”慢慢地喝着酒,柳成林若有所思地问道。
“不错,就是在曹公去石邑向你父母提亲之前。”屠立春道:“单凭公子的实力,想要拿下横海,那根本就不用想,所以翼州的兵马必须要加入进来,可即便如此,没有你柳刺史自景州出兵配合,那也是枉然。”
“整编可还顺利?”
“顺利!”屠立春道:“曹公是何许人也?早就将其中的细节都考虑到了,那些资历老的,关系复杂的将领,现在都跟着王温舒在尤勇麾下效力准备打击振武了,留下来的,都是些经历简单的便于管理的,所以武邑整编基本没有泛起多大的浪花,便顺利完成了。”
“这么说,还是有些波折了?”
“那是当然,我们武邑军的军令条例操典于原本的翼州军有些不太一样,翼州军起初是有些抵制的,不过双方干了几架之后,也就偃旗息鼓了。”屠立春笑道:“军中汉子嘛,真要说不拢了,那就用拳头来说话,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一溜不就得了?”
“还有这样的事情?”柳成林两眼放光。“看起来是你们武邑军打赢了?”
“三战三胜!”屠立春笑吟吟地道:“双方各出了三个屯,在校场之上决胜负,翼州军连接被打趴了三次,不服气也得服气。”
“有机会,我也要试一试!”柳成林跃跃一试。
说起来现在虽然是节度使各自称霸一方,但大家名义上都还是唐军,基本上使用着同一种操典,就算打法各有不同,那也是与将领的领兵习惯大有关系,但最基本的东西,却还是一模一样的,屠立春说武邑军与翼州军不一样,那自然也就是与他现在的麾下所熟悉的那一套也不一样了。
“机会一定是有的,等咱们一起拿下了横海,在沧州城内,摆开架式干一架,一决雌雄!”屠立春举起了酒杯。
柳成林笑着举杯碰了上去,叮的一声脆响,两人对视一眼,对于各自的心事也是了然于胸。
柳成林这话里头的深意可就多了去了。
曹信现在将兵权交了出去,那么以后打下了横海,他柳成林要如何自处?既然屠立春说到了上面这回子事,柳成林觉得倒也可以效仿一下,打输了,名正言顺地将军队指挥权交出去,打赢了,那自己还可以保持一定的独立性。
他倒不担心自己没有军队可带,即便将来投了李泽,像自己这样的人,李泽会不让自己领军作战?区别只不过是这支军队的最终归属罢了。
“接下来我回景州,你准备回武邑吗?”柳成林问道。
“我回去,但这支骑兵却不回去。”屠立春道,“他们还要继续给朱寿找找麻烦。”
“持续骚扰他?”
“不仅仅如此。”屠立春压低了声音:“秋后进军横海,德州数百里无人区,对于我们来说,同样是障碍,这支骑兵会在沧州,棣州等地去进行骚扰作战,实则上是掩护我们在德州建立秘密补给点,这些补给点会向沧州方向推进,这样打起仗来的时候,我们在后勤补给上的压力会大大减小。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建立起了五个有效的据点,但还不够支撑到时我们出击的大军,所以还需要建设更多。”
柳成林呆了片刻才终于又还过魂来。
“李泽这小子,当真是走一步,看十步,这些据点,他在火烧德州之后,便已经开始筹谋了吧?”
屠立春大笑,指了指窗外一名年轻的骑兵将领:“那人叫李德,是公子很喜欢的一名年轻将领,火烧德州之后,他便一直带着一支骑兵在德州活动,我们这一次出击行进的路线,其实就是他先前便探查清楚,并在一路之上布置好了接应点准备了相应的补给,我们这才来得如此之快。接下来我会带公子的亲卫营回去,剩下的一千多骑兵就全交给他了。”
“骚扰,破坏,使横海疲于奔命,他使大军来围,骑兵便退回德州,他大军离去,你们便再度出击。”柳成林赞叹道:“这可以进一步破坏横海的秋收,疲惫他的士卒,为秋后大战,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
“柳刺史说到点子上去了,公子还让我给李德带来了十六字方针。”屠立春竖起了大拇指。
“愿闻其详!”
“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驻我扰,敌疲我打!”屠立春一字一顿地道:“此为游而击之战法之精髓。”
“当真是精辟之极的论解!”柳成林拍案叫好。“有时候我真是有些奇怪,像我,你这样的人,在战场之上摸爬滚打多年,才算对战争有了些许经验心得,他小小年纪,对于战争的理解,为什么如此深刻?德州一战,实在是让人惊艳,而这游击之战之战法,更是让人叹服!”
“或者这便是生而知之吧!小公子天生便是要成大事的人。”屠立春骄傲地道。
柳成林哑然。
翌日,两支军队分道扬镳,柳成林率部返回景州,他是一刻也不能再等了,现在他担心石毅那头的动作。
而此刻在章武的石毅,却是也不敢推进了,因为深州大军,已经边境集结,原本他以为深州至少要坐山观虎斗的,却不想对方出动了大军,这便让他不得不思虑再三。
与此同时,人还在任丘的朱寿与横海军,却是垂头丧气。任丘的这支柳部的确被他们击溃了,但也正是轻易击溃了这支部队,才发现中了柳成林的调虎离山之计,然而省悟得太晚了,当肃宁的留守部队遭到痛击,连大营都丢了的消息传来之后,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的讨伐,已经失败了。
讨柳不但没有成功反而损兵折将,这可远远不是能卷土重来的问题,横海黯淡的前途,已经清晰地展现在了每个人的眼前。
朱寿站在地图之前,凝视着那些纵横交错划分着势力地盘的地图,久久无语。
第二百零三章:老将也是要脸的
真定县是镇州的首府所在,也是镇州最为繁华的城市,在这里,聚集居住了超过五万人,这在当时的州郡之中,完全可以排在前十之内了.
南城的节度使府,是整个成德的权力中心,整整一条街,除了节度使府和其它的衙门之外,剩下的便都是兵营了,驻扎着节度使的亲兵卫队.而在北城以及东城和西城,还分别有三座军营,驻扎着三千甲士.便是这些人,负责着整个真定县城的安全防务.
而在城外,亦有两个大营,不过这两个大营,平素也就常驻着一百多人负责清扫以及房屋的日常维护,一般并没有兵马进驻.也就是在大战来临之前,府兵被征召起来之后,这两座大营才会被塞满.
不过现在,这两座大营现在却是人满为患.
两座大营的设计,本来最多能容纳三万人左右,但这一次深州大战之后,返回的却是足足五万大军,虽然已经开始解散了,但解散却是分步进行的,大部分人还在等待着解散的命令.
而在这些人其中,有一万人,却是将做为常备军被保留下来,这些人将晋升为甲士.
成德的这一扩军行为,代表着延续了近十年的成德对外策略开始改变,也意味着北地的战火将进一步的展开,扩散.
“高骈来了信,希望我们尽快地向振武发动攻势.”李安国看着面前的公孙长明,李安民以及尤勇道,”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应当是他与张仲武的战斗形式不容乐观.”
公孙长明点了点头道:”虽然还没有更加清楚的情报,但显然正如节帅所分析的那样.高骈虽然统带五万甲士,但这些人并无法全部用来对付张仲武,因为他还要防备着突厥人.突厥不同于契丹,他们从来没有真正地向大唐臣服过,一旦找到机会,必然会有所突谋,而契丹人,现在差不多已经被张仲武打趴下了,大的部落避其风芒远走而去,小的部落被迫臣服于张仲武,而突厥人呢,与高骈一直是打一打,和一和,高骈从来没有真正地将他们打服.现在张仲武大举来袭,高骈一旦遭遇危机,突厥人一定人趁火打劫.所以高骈还有相当一部分精力要放在突厥人身上,应付吃力,也是应有之意.”
“在我们困难的时候,高骈明知道要吃败仗还是出兵与张仲武大战一场,客观上,也为我们减轻了压力.所以这一战,不论于公于私,我们都要尽快发兵振武,打垮振武,以分担一部分高骈的压力,也算是我们还了他这个情分.”李安国低声咳嗽着,以手捂嘴,脸上泛起一阵嫣红.
屋里另外三人都是点头赞同.这不仅仅是道义上的问题,打垮振武,既可以报这一次因为振武的反水而导致的大败,又可以趁机吞并了振武,趁机扩大自己的势力.
“安民,你主攻定州,尤勇,你主攻易州,两路齐发.”李安国接着道:”安民,你不必担心李波的安危,越是这个时候,王沣越是不敢动李波.”
李安民点了点头:”大哥放心,我绝不会因为波儿在他们的手中便有所顾忌的.”
李安国点了点头.”如今对我们来说,形势越来越好了.曹信那边快马送了信过来,横海那边已经用不着我们担心了.李泽成功地以离间计让朱寿与柳成林反目,柳成林已经杀了景州刺史卢金宣布自立,曹信在信中说,其实,已经可以把景州看成是咱们成德一系了.朱寿已经出兵讨伐柳成林,这一战如果朱寿哪怕胜了,短时间内也无法再对我们形成威胁,而如果一败,横海差不多也就完了.”
公孙长明笑着道:”节帅,如果我所料不错,横海熬不过今年,而他征伐景州之战,必然会以失败而告终,因为小公子绝不会坐视如此良机从自己手边溜走.”
李安国哼了一声:”那小畜生…哼哼哼……所以你力劝我一定要把苏宁在镇州多留一段时间不放他归去?”
公孙长明一笑:”正是如此.小公子神来之笔,一桩姻缘便让柳成林不得不投向咱们成德,为秋后打横海奠定了胜利的基础.瀛州石毅必然不会坐视不管,肯定是要出兵协助朱寿平叛的.苏宁不在深州,深州那边就会出兵胁迫石毅,而石毅只怕就没有明子大摇大摆地去帮助朱寿了.”
“公孙先生,你敢肯定苏宁不在,深州就会如此?据我所知,苏宁对于深州的掌握还是没有问题的.”尤勇深表怀疑.
公孙长明笑道:”尤将军,你别忘了,深州这一次战死了两千甲士,上万府兵,真要论起对瀛州军队的仇恨,深州军的将领绝对比你我要深多了.如果有机会,他们岂会不想着报仇的道理?苏宁在,可以约束他们,苏宁不在,仅凭杜腾,显然是无法完全驾驭这些将领的,更重要的是,黄尚虽然与苏宁交情深厚,但此人的大局观,战略意识还是很出众的.而且此人亦受节帅大恩,所以我敢断言,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此人一定会站在成德的立场之上考虑问题,所以,杜腾独木难支,最终会不得不同意出兵.”
尤勇想了一会儿,也不得不表示同意,同为武将,瀛州之败,死伤众多,那种骨铭心之痛,也只有他们这些武人才会有切身的体会.
“所以节帅,一旦我们拿下振武,小公子哪边与曹信合力,拿下了横海,那么成德的实力将出现飞跃式的增长,只要经营得当,新增了定州,易州,景州,沧州,棣州以及德州之地的成德,将会与河东,卢龙形成三足鼎立之势,而我们的地利条件,可比河东与卢龙都要好上太多了.”公孙长明道.
“却等到了那时候再说吧!”李安国冷哼了一声道:”曹信居然将翼州兵权全部交给了那个小畜生,当真是胡闹.”
公孙长明听着李安国这似乎是在斥责曹信的话,却是笑而不语.
“尤勇,安民,你们两个尽快行动吧.可别让那个小畜生抢了先,要是他仅凭翼州一地,便率先打下了横海,你们的脸面可就挂不住了.”李安国敲了敲桌子,道:”到时候倒是会让他嘲笑我成德老将都是酒囊饭袋.”
尤勇霍然站了起来:”节帅放心,镇州赵州合力,两路齐发,岂会落在小公子之后?尤勇可还没有老到挥不动斩马刀的时候.”
李安民也呵呵一笑:”大哥放心,我这个做作二叔的,也断不会让小侄子小瞧了去.”
两人联袂告辞而去,屋子里便只剩下了李安国与公孙长明二人.
看着不时便剧烈咳嗽的李安国,公孙长明有些担心,从深州回来之后,李安国的身体状况并没有见好,反而有愈加严重之势.
“大夫怎么说?”他关心地问道.
李安国摆了摆手:”老毛病,年轻的时候太不顾惜身体,身上又有暗疾,年纪一大,终于报应来了,不过老公孙你放心,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
公孙长明点了点头:”安民的确要早些离开镇州为好,还有,李涛,李沅最好也赶紧离开.李公,我可听说了,这段日子,李沅一直住在节度使后堂之中.外面风言风语颇多,你不会不知吧?”
李安国出了一会儿子神,才幽幽地道:”那李沅的长相,倒是真有几份酷似澈儿小时候的模样.”
公孙长明呵呵一阵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与安民一母同胞,便是李波李涛,小时候的模样也与李澈有几分相似吧,李沅只不过是还小而已,再往大长一些,自然就大不一样了,你看看李波李涛就知道了.”
“夫人舍不得李沅啊,只要看到李沅在她视线之中活动,她虽然怔忡出神,有时候还莫名其妙的傻笑,但总比哭啼不止好吧?澈儿死后,她的脑子,都似乎有些不清楚了,我真担心这样下去,她会疯掉的.这个李沅既然能让夫人安静一些,能让她的身体有所好转,便多留一段时间也无妨.”
公孙长明看着李安国不作声,但眼中的不满情绪却是不言自明.
“李公,你这是在玩火.”
李安国呵呵一笑,站起身来,拍了拍公孙长明的肩膀:”你放心吧,我还没有老糊涂到那一地步,外面那些盛传我要过嗣李沅的说法,应当都是苏宁传出去的吧?我心中有数的.”
“我知道你心中有数,但我就怕你的一些老部下心中没数,苏宁这一个多月来到处窜说,你不是不知道吧?”
“尤勇出去掌握了一万甲士,闵柔控制着节度使府亲兵,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李安国瞅着公孙长明,”如果你实在担心的话,东城的驻军那里出了一个空缺,不如让梁晗去哪里担任统兵将军?”
“东城不是谭光吗?”
“谭光今年快六十了,该给年轻人让位子了.”李安国淡淡地道.
公孙长明恍然大悟,谭光是苏氏的远房亲戚,李安国这是在不动声色地清洗苏氏在镇州的势力了.
第二百零四章:男儿亦有泪
李安国一个人又在书房里坐了好一会儿,从案上翻出了曹信写来的厚厚的一叠信,那里面,是武邑信都等地发生的一切,是李泽制定的一项项政策,是曹信对于李泽的认知和判断,也有赞许和期待.
这些东西,李安国已经看了很多遍了,但他有时间,却总是忍不住会拿出来再细细地看上一看,他想从这里头窥视一下自己这个疏远已久的儿子.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自己这个从来没有让自己过多关注的儿子,都是一个厉害之极的人物.直到现在,李安国才算明白,为什么公孙长明从武邑回来之后,就百般看不上李澈了.与李泽所做的这些事情比起来,李澈,还的确上不了台面.
但这并不能让李安国感到开心,甚至有些隐隐的羞恼.因为李泽是野生野长起来,从来没有受过正儿八经的系统的教育,但他却偏生成长为了这样的一个怪物,而李澈,在自己的眼前一天天长大,是自己亲自一手一脚教育出来的,怎么可能比不上李泽呢?
澈儿已经没了!
在比较两个人的时候,李安国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只觉得胸口一疼,不由伸手捂住胸口,喘息半响,又猛烈地咳嗽了一阵子,伸手抓过案上的茶壶,喝了几口,满面的潮红才总算是稍稍褪了下去.
他站了起来,将这些信件塞到了一堆文案之中,身形有些佝偻地离开了书房,向着外头走去.
不知不觉,他竟然发现自己走到了早先李澈居住的院子.
这里,依旧一尘不染.
站在小院门口,李澈忍不住老泪纵横.
虽然自己还有一个儿子,虽然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十个手指头,还有长短呢!一个远离自己视线的儿子,在李安国的心底里,无论如何也是无法与自己看着出生,看着长大,一言一行都在自己心中有过烙印的儿子相比的.
这是人自然而然的情感.
走进了院子,他径直推开了一侧厢房的门,那里面有着很多的老物件,木马,摇篮,小床,架子上搁都会拨浪鼓,木刀,木枪,以及一些小号的真刀真枪.
李安国关让了房门,一个人静静地呆在内里,看着这些李澈从小到大玩过的,用过的东西.
他双手捂脸,无声地呜咽.
男人不是不哭,只是不到伤心处.
男人即便哭,也只能是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默默地流泪.
当李安国走出这个房间的时候,身形虽然还是有些佝偻,但脸色却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走出了小院子,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来人!”
管家李平无声无息地从一个角落里闪身而出,躬身道:”老爷有何吩咐?”
“这个院子里头,所有的仆从,丫头,全都打发走.”李安国吩咐道:”整个院子全都封起来,没有我的同意,任何人不准再踏进这个院子一步.”
李平抬起头,低声道:”那夫人她……”
李安国瞟了他一眼,李平立即低下头去:”老奴明白了.”
李安国沉默了片刻,道:”将内里的东西,全都搬走,另找一个地方封存起来吧.夫人身体不好,何必让她在睹物思人.”
“老奴知道了,马上便安排人来做.”
李安国点了点头,背着手,有些脚步沉重地离开了这里,但却始终没有再回头.
李澈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他要与自己的另外一个儿子打交道了.
那将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相处方式.
那绝对不会是一个父亲和儿子相处的模式.
对于这一点,李安国心中很清楚.
曹信的来信里事无巨细,极其详细,这使得李安国对于自己那个疏离多年的儿子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看其作事,观其为政,李安国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个儿子,天生就有成为一代枭雄的气质.做事有手腕,胸中有沟壑,行事狠辣,果决,更是眼光长远.
李澈死后,这个儿子没有急吼吼地想跑到镇州来继承自己的一切,反而仍然在锲而不舍地将目光盯在他原先的目标横海之上,并且三下五除二,便将横海本来可以倚重的大将,变成了自己手中的利刃.
李安国大致猜到了自己这个儿子的心思.
他不由得苦笑,或者父子两人再次见面的时候,李泽已经拥有了横海四州之地,以他与朝廷方面的勾连,指不定到时候横海节度使的名头,也会落在他的脑袋之上.
父子?
盟友?
抑或是其他?
李安国不知道.
但有一点他可以确认,李氏宗祠里那些少得有些可怜的祖宗灵牌,会因为李泽的存在,在将来越来越多,而他,也将那面墙上,占据一个极显眼的,极显赫的位置.李氏一族,将会因为有了李泽而辉煌,更是会有极大的可能远远超过自己的成就.
哪怕就是因为这一点,李安国也别无选择.
他停下了脚步,前方卧室内,传来了琅琅的诵读佛经的声音.他是侄儿李沅再为夫人诵读.透过半开的纱窗,他看着李沅的侧脸,的确与澈儿小时候有六七分相似,再看卧在床上的骨瘦如柴的夫人苏氏,心中却是隐隐有些作痛.
原本一个养尊处优身材丰腴的妇人,短短的数月时光,便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对于这个女人,李安国更多的是敬,哪怕是后来她变得是如此的跋扈与专横,但李安国认为那是她该得到的.苏氏满门为自己几乎死尽死绝,李安国觉得自己欠她的.
想着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李安国更是觉得心中有愧.
要想让李泽顺利地接手自己的势力,哪么苏氏的势力就必须要清洗,这是一道他不得不做的选择题,而其实,答案只有一个.
他唯一能做的,或者便是在将来努力地让苏宁能活着,可即便是这个目标,他心中其实也没有底儿.因为看着李泽在武邑信都做的事情,在德州做的事情,无一不是手段老练兼之心狠手辣,真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当真能保住苏宁一条命吗?
或者自己活着的时候可以,但自己还能撑多久?想到这里,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嗽声惊动了屋里的两人,诵经之声戛然而止,两人的目光向着外面看来.
李安国微笑着走进了屋内.
“伯父!”还不到八岁的李沅站了起来,两手贴在身侧,躬身行礼.
“我听你为你伯娘诵经好一会儿了,小小年纪,便能熟练地诵读这经书,当真是难为你了.”摸着李沅的脑袋,李安国微笑着夸奖道.
“侄儿三岁便进学了.”李沅有些激动,又不失骄傲地道.
“好孩子,好孩子.”李安国笑着连连点头:”三岁进学,世所罕见,我李氏将来又添千里驹啊!好好努力,千万不要学了那仲永,小时聪明,大时却了了.”
“侄儿记得了!”李沅一凛,赶紧道.
“好,为你伯娘诵读这半晌,也累了,下去休息吧!”李安国道.
“是.”李沅向李安国行了礼,又转身向着躺在床上的苏氏躬身一礼:”伯娘,那沅儿便去了.”
“去吧去吧,明日早些过来.”苏氏一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李沅,哪怕李安国跟他说话的时候,她的一双眼睛,仍然定定地看着李沅.
李安国看着小大人一般地迈着稳健的步子离开的李沅,心里却是叹了一口气,小小孩儿,身上却看不到丝毫的朝气与活泼,这自然不是那孩儿的本性,当然是有人在背后教他了.
“小眉!”李安国叫着苏氏的小名,坐在床边,替苏氏掖了掖被子,如今天气炎热,但苏氏却一直盖着一床薄被子.
“你叫澈儿明天早点来啊!”苏氏直楞楞地看着大门外,声音有些急促.
“夫人!”李安国有些痛心地搂住了苏氏削瘦的肩膀:”那是沅儿,澈儿已经没有了,澈儿已经走了.”
“澈儿走了?澈儿走到哪里去了?”苏氏抬头看着李安国,好半晌,眼神慢慢地清明起来,但清明起来的眼神之中,却布满了绝望:”澈儿走了,啊,我的澈儿没了!”
苏氏将头埋在李安国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李安国轻轻地抚摸着苏氏的后背,无从安慰,也不知怎样安慰,而且他也清楚,无论怎样安慰,都是没有用的.
李安国离开卧室的时候,哭得疲累之极的苏氏已沉沉睡去.李安国替她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夫人的情形怎么样?”坐在客厅里,李安国看着镇州最有名的大丈金源.
“节帅,夫人的情形不是太好,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只怕撑不了多久了.”金源小心翼翼地道.
李安国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沉声问道:”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吗?”
金源犹豫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道:”节帅,夫人这是心病,药石的效力本来就有限.心病本来还需要心药来医,今日诊病之时,我看夫人看沅公子的眼神非同一般,而且只要沅公子在时,夫人就能平静下来,如果能让沅公子一直伺候在侧,或者会有效果.”
李安国沉默片刻,转头看着金源,直看到金源额头之上冒出密密的汗珠.
好半晌,李安国才淡淡地道:”十天之前,苏宁给你送了一箱银锭,五天之前,安民将他在城外的一个庄子的地契送去了给你.”
金源卟嗵一声跪倒在了地上,连连叩头.
李安国叹息一声,伸手将金源扶了起来:”金先生不必如此,我知道,你为夫人的病也是很用心的,但这件事,便到此为止,有些话,你在我面前说了便说了,但在外头,休要再提起.这,本身就不是你一个医者能参与的.休得惹祸上身.”
金源连连点头:”小老儿知道了,小老儿再也不敢了.回去之后,马上把东西退回去.”
“退倒不必,既然他们送了,你便拿着吧.”李安国摇头道.”你去吧,我想静一静.”
金源走到门口,却又转过头来,咽了一口唾沫,道:”节帅,夫人心力交萃,已然油尽灯枯,只怕时日无多了.”
“我知道!”李安国面无表情地道.
第二百零五章:暗涌(上)
李安民与尤勇两人走出节度使府的时候,城内,已是华灯初上了。这里整整一条街几乎都是各个官府衙门,到了这个点儿上,虽然家家都是关门闭户,但门楣之上却仍然高高地挂着灯笼,因为李澈战死的缘故,这些灯笼统一都换成了白纱罩,惨白的光芒照在大街之上,格外的显得有些阴森。
两人的护卫一直便等候在外,看到两个出门,便牵了他们的战马各自迎了上来。
李安民却冲着他的侍卫们摆了摆手,侍卫们知机地停了下来。而尤勇的护卫们见此状况,便也停了下来,远远地观望着二人。
“尤将军,晚饭还没没有吃,不如去我府上小酌一杯?”李安民笑吟吟地发出了邀请。
尤勇微笑着摇了摇头:“马上就要出兵了,我那儿不像李刺史麾下一切都是井然有序,到现在还乱糟糟的呢,几个州汇集起来的兵马要整合,不是一件容易事呢,便不叼扰李刺史了。”
见尤勇拱手转身欲走,李安民却是上前一步,将手搭在了尤勇的肩膀之上,“尤将军,且慢。”
尤勇眉头微皱,看着李安民却不作声。
“我知道尤将军再顾虑些什么,不去我家便不去我家,咱们去竹轩如何?尤将军,这一次咱们两个联袂攻打振武,虽然我打定州,你打易州,两路一齐发兵,但总需要有一个大致的方略吧?不然到时候你我行动之间偏差太大,倒是会让王沣来一个各个击破,那就不好了是不是?”李安民一摊手道。
尤勇看着李安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李安民说得自然是有道理,但对方明明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又怎么会看不明白?
思忖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那就去竹轩吧。”
竹轩是镇州城内一处高档的宴饮会馆,占地数十亩,内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竹子,有些品种更是不惜花费重金从外地千辛万苦地运来再小心翼翼地栽培,在城内,竹轩绝对是一个闹中取静的绝好去处。
老板袁昌,当然是一个很正常的生意人,但袁昌的背后,自然有着一个庞然大物在替他撑腰,否则的话,在人口如此众多的城内寻得如此大的一块地方根本就是做梦了。袁昌的后台叫袁周,不但是镇州的世族,也是镇州的长史。
镇州因为是节度使亲领,所以镇州的长史和别驾,比起其它州的长史和别驾,那权利可不是大了一星半点,而是足足地高了一个档次出来。
尤勇之所以同意来竹轩而不是别的什么高档酒楼,也是因为袁昌也好,王思礼也好,都是节度使李安国的心腹嫡系,到这里来与李安民饮酒,也是他向节度使表明自己正大光明之义。
其实尤勇这样的武将,倒并不喜欢竹轩这样太过于清雅的风格,他更喜欢与自己麾下的那些悍卒们包上一间大一些的酒楼,然后将所有的桌子拼在一起,大盆鱼大盆肉地堆放在桌子上,酒一坛坛地拎上来,吆五喝六,划拳猜令地狂喝乱饮,不醉不归。
不过今天,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么一个地方才合适与李安民一起去。
这样的两个大人物联袂而来,自然是立时便惊动了竹轩的老板袁昌。李安民与尤勇两人刚刚抵达竹轩大门的时候,得到通报的袁昌便已经恭恭敬敬地站在了大门口迎接了。
别看他后台扎实,但这两个人,他也是惹不起的。将两人恭迎到竹轩内里最好的湘妃馆安顿了下来。湘妃馆,顾名思议,这一片儿种的竹子,全都是湘妃竹,湘妃竹更常见于南方,想在北方将其种活,花费的心思那就多了,特别是到了冬天,更是要精心呵护,不然,可就将其活活冻死了。
湘妃馆便位于一整片湘妃竹正中心的位置,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四面的窗户全都被打开,也不知竹轩使了什么手段,馆内竟然不见蚊虫,只是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在空气之中弥漫,凉风习习,穿窗而过,坐在内里,倒是丝毫感觉不到暑气的侵袭。
一番忙碌安顿好了二人,袁昌便告辞离去,转身便到了竹轩内的另一处所在。那里,也正有两人正在对座而饮。
“伯父,李刺史与尤将军一起过来了,侄儿已经将他们安顿在了湘妃馆,伯父要不要过去一趟?”袁昌垂首问道。
袁周没有答话,倒是他对面的镇州别驾王思礼笑道:“咱们的李刺史,看起来有些迫不及待了,居然如此公然地拉拢尤勇了,哈哈,尤勇居然也跟他来了,袁兄,看起来咱们的尤将军,也着实有些担心翼州的那位啊?你说,他会不会被李安民拉过去?”
袁周拈了一根新鲜的竹笋在嘴里慢吞吞地嚼着,摇头道:“尤勇那人,你还不了解?他如果真被李安民拉过去了,就不会来竹轩了。”
王思礼想了想:“也是。尤勇是个一根筋儿的人物,眼里只认得节度使,李安民这番心思,只怕要打水漂了。”
“也不尽然,李安民也许能想到这一点,不过嘛,只要尤勇能与他公然地出双入对,那他也就达到目的了。他更多的只怕是做给别人看。”袁周道。“当然,如果能拉过来尤勇,哪怕是让尤勇保持中立,对他也是有利的,你说是不是?”
两人对视,都是大笑,同时点了点头,又同时摇了摇头。
袁昌在一边看得不明所以,见袁周迟迟没有回话,便忍不住摧促道:“伯父,你看,是不是要过去打一个招呼?”
袁周眉行一掀:“我过去干什么?还嫌局面不够乱吗?你自己过去小心服侍他们就是了,就当我不在这里就好。”
“是,我知道了。”袁昌点头道。
“王兄,我一介文官儿,李安民和苏宁没有将我看在眼里,不过你可要小心了,他们是肯定要使手段拉拢你的。”袁周拿筷子点了点王思礼:“要是拿下了尤勇,再有了你的支持,那他们这件事,还真有可能成功!节度使不可能不在乎你们的意见。”
王思礼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袁兄,你就不要试探我了。节度使心意已决,我还不想死呢!这件事,我是打定主意不发言,不参与,一切唯节度使之命是从。如果你今天请我喝酒,是节度使的意思,那你便可以如此回复。”
袁周大笑:“从深州回来,我总算是又看到当年的李将军了。王兄,咱们对那位小公子,可是一点儿也不了解,但自从这位浮出水面之后,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足以惊世骇俗啊!比起咱们的大公子,当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的一位厉害人物,以后要是当了我们的头儿,也不知是祸是福呢!”
“现在想这些还为时过早。”王思礼道:“李安民心怀野望,苏宁也绝不会坐视他成功上位,有这两人搅风搅雨,成德未来如何,当真还不得而知呢!”
“只要节度使心意已定,李安民也好,苏宁也好,翻不起大浪的。”袁周冷冷一笑:“别看现在他们跳得欢,将来只怕跌得惨。”
“你也好,我也好,都没有必要急着站队,不管是谁上位,都得拉拢我们。”王思礼淡然道:“尤勇又何尝不是如此?所以啊,李安民这一番心思,注定是要落空的。节度使这个时候把尤勇放出去带兵,而且一下子就替他武装了一万甲士,更是让王温舒出任了他的副将,这么明显的信号,李安民和苏宁难道瞎了眼看不出来?”
“所谓利令智昏而已。”袁周撇嘴一笑:“当然,与我们相比,尤勇还是有些不同的。”
看着袁周歪着头瞧着自己的模样,王思礼也是想起了不少的往事,不由大笑起来:“袁兄,当年与王操交战,我们这些人固然是在前线挥刀子砍人,但你这样的人在后方运筹帷幄,领功劳的时候可不比我们少。”
“那你说,那位小公子会不会在意?”袁周幽幽地问道。
“看看曹信不就知道了。”王思礼一摊手,“曹信那家伙,当年杀的人比我们少吗?那位小公子如果真有曹信所说的那样的胸有沟壑,那这些陈芝麻乱谷子的事情算个屁啊!”
“倒也说得是。”袁周道:“说实话,当今之局面,我还真希望咱们领头的是一个杀伐果决,运筹维幄决胜利里的厉害人物,否则,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啊!瞧瞧德州朱斌,一朝兵败,满门不存。这样的事情,以后只怕会越来越多的。”
两人都是摇头叹息,举杯叮的碰了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壶酒还没有喝完,袁昌却又匆匆而来。
“伯父,苏刺史也过来了,直接去了湘妃馆。”
袁周与王思礼两人面面相觑。
“这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吧!”袁周喃喃地道。
“一个关乎身家性命兼血海深仇,一个想要更进一步再造辉煌,吃相难看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王思礼哧的一笑。
第二百零六章:暗涌(中)
高雅的场所,自然不会有尤勇所喜欢的大碗肉大碗鱼大碗酒,看着桌上那些摆出各种精致造型犹如艺术品的菜肴,还有那一点点的量,尤勇大皱眉头,这样的东西在他看来,过过眼瘾倒是满不错的,真要吃,这一桌还不够自己一个人扫荡的.再看看面前那小小的酒杯,他真担心自己喝酒的时候,一不小心便把酒杯也吞了进去.
不过既然是自己愿意来这个地方,那即便是再不如意,也要咬着牙忍受下去.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头拈起酒杯,与李安民连喝了三杯.
酒的确不错,只可惜尤勇却觉得刚刚打湿了咽喉而已.
不咸不淡地寒暄了几句,尤勇便放下了酒杯,也不拿筷子,那些菜品,他觉得看着更好一些.李安民非要与他一起来坐一坐,当然不是为了与他聊什么攻打振武的问题.他虽是武将,可并不蠢.李安民也不是那种妄人,也了解自己的性格,想必现在,也该开口了.
果然,他正襟危坐地看着李安民,对方也就一笑开口了.
“沅儿很得嫂嫂的喜爱.”李安民缓缓地道:”自从李澈去后,嫂嫂完全崩溃了,身体垮得极是厉害,金源原本断定嫂嫂很快便会油尽灯枯,但没有想到,沅儿的到来,竟是让嫂嫂重新焕发了生机,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尤勇点了点头,这一点,他倒也并不否认,他是看着李澈长大的,现在的李沅的模样,倒与小时候李澈很有几分相似.不过让苏氏重新焕发生机嘛?倒不见得.他是李安国最亲信的将领,自然知道苏氏现在的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这样的状况,也不知能维持多久.
“尤将军,明人不说暗话,现在有人建议让大哥将沅儿过嗣,以便让沅儿能够名正言顺地陪在嫂嫂身边,让嫂嫂的身体更快地好起来,你觉得如何?”李安民问道.
尤勇看着李安民,道:”李沅是节度使的亲侄儿,今年还不到八岁,即便不过嗣,难道就不能名正言顺地陪在夫人的身边吗?”
李安民脸色微变,呵呵一笑:”我是自然没有问题,不过这终是解决不了问题是不是?金源提出了一个想法,就是让李沅过继过去后,直接改名为李澈,这样才能让嫂嫂有康复的可能.”
尤勇呵呵地笑了笑,看着李安民,意味深长地道:”李刺史,节度使过嗣孩子,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啊!”
李安民却是故作糊涂:”我只是看着嫂嫂如此痛苦,心中不忍而已,作为兄弟,能为嫂嫂的康复尽一点心力,哪怕是舍弃亲生骨肉,也是顾不得了.”一边说着,他一边摇头叹息,一副痛心疾首却又不得不忍痛割爱的模样:”沅儿是我最小的孩子,也是我最聪慧的孩子,我是真舍不得啊!”
尤勇觉得刚刚喝下去的酒,现在又快要从肚子里涌到嘴边了,或者还会夹带上中午的一些饭食,这当然不是酒劲大,而是他被李安民的话给恶心到了.
他拿起了筷子,伸向了面前的盘子,他决定吃点东西把这股子恶心压一压,这一次他毫不怜惜盘子里的那些精致的造型了,一筷子便将面前的一只活灵活现的公鸡的脑袋给瓣到了嘴里,用力一嚼,居然用萝卜雕刻的.
除了刀工很精致之外,还是一股萝卜味,也没吃出啥花头儿来.
“这件事,不知尤将军有什么看法?”李安民却是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尤勇将嘴里的萝卜吞了下去,放下筷子,正准备说话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安民,何必这么转弯抹角?倒不如打开窗户说亮话来得更直接.”
尤勇转身,有些傻眼,出现在门口的是他现在绝对不想见到的一个人,深州刺史,苏宁.
他回过头,有些愠怒地看着李安民.
这绝对是有预谋的将他骗到了这里.如果说与李安民到这里是为了商讨进攻振武的事情,那出现了一个苏宁算什么?
尤勇甚至还能猜到,这件事情,不但会很快传到节度使哪里,也会通过一些渠道出现在武邑李泽那里.
他不担心节度使怀疑自己什么,但却不敢保证李泽不会怀疑他与苏宁勾结.
李安民干笑两声:”尤将军,老苏过来,我是真不知道.”
苏宁冷哼一声,丝毫不顾李安民的脸面,直接坐到了尤勇的左侧,道:”这是我与安民商量好的,想要与你好好谈一谈,早前你一直对我避而不见,公开场合之下,也不好说这些事,所以只好借着这个机会来找你了.”
尤勇苦笑:”苏刺史倒是快人快语.”
“我一直就是这么一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苏宁道:”尤将军,我不说什么大白话,推动节度使过嗣李沅便是我.至于原因,你也很清楚,我是绝不容忍李泽登堂入室的.李泽成为了成德节度使,你我,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倒也未必吧!”尤勇有些无奈地道:”再说了苏刺史,这过嗣与否,是节度使的家事,你也好,李刺史也好,都是节度使的亲人,自然有充足的理由介入,而我,终究是一介外人,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无法置喙.”
苏宁冷笑:”尤将军,你这么敷衍我,可就不讲义气了,别忘了,我们可是多年战友,那李泽,算老几?他是我的仇人,难不成就不是你的仇人吗?”
尤勇低头,拿着筷子乱戳着面前那只被他扳了脑袋的大公鸡雕刻,心中着实有些烦乱.
“还记得当年两支成德狼骑在镇州城下决战之时的场景吗?”苏宁眯起了眼睛,”一直是你带着的,另一支是王操那个老贼的次子王敏带着的.最后,你成了胜利者,王敏被你阵斩于镇州城下,正是因为你的胜利,我们才打开了决战的胜利之门.那王敏,可是李泽的亲二舅.”
当的一声,尤勇的筷子重重地戳在盘子上.
“老尤,我说不什么绕弯子的话,只能直来直去.就算李泽说一点儿也不计较,你信不?”苏宁呵呵笑道:”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不计较,他的母亲呢?她会忘了这些血海深仇?如果你真支持了他,等到他站稳了脚跟,到时候到底是你亲,还是他娘更亲?到了那个时候如果他想收拾你,你觉得你有机会活吗?”
李安民连连点头,在一边帮腔道:”老尤啊,看李泽那小子在德州时的心狠手辣,便可见此人行事之风格啊.真真正正的绝户计,反正我是胆寒的.过嗣沅儿,也是为了我们以后考虑啊!”
尤勇啪地一声将手中的筷子拍在了桌子上,看着二人,寒声道:”这件事情,我想节度使自有主意,过嗣与否,也绝不是我尤勇所能够左右的,所以,我只会旁观,绝不会干涉,一旦节帅作出了决定,我尤勇只会支持而不会反对,我想,我的意思,二位明白了吧?”
苏宁寒声道:”尤将军,老尤,你可想清楚了,这件事情上,苏某人毫无退路,要么生,要么死,你要与我作对的话,那咱们可就是仇人了.”
尤勇还没有作声,一边的李安民却是伸手按住了苏宁,打了一个哈哈道:”好了,好了,老尤的意思我明白了,咱们不说这件事情了,苏兄在镇州还要呆一段日子,我们两个人却要赴战场了,等到我们回来,他又回深州了,还不知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喝酒,喝酒.”
尤勇沉着脸,与二人喝了一杯酒,站起了身,拱手道:”军务繁忙,恕不奉陪了.”
苏宁看着大步离去的尤勇,一张脸变得铁青,冷声道:”给脸不要脸,当真以为我就要求着他吗?”
李安民却笑了起来:”老苏,稍安勿燥吧.老尤其实已经表明态度了,只不过你没有看出来而已.”
“他表明什么态度了?”苏宁气啉啉地提起酒壶,往嘴里大灌了几口,将酒壶顿在桌上,这才反问道.
“两不相助,静观其变.”李安民道.
“这算什么态度?”苏宁不满地道.
李安民摇摇头:”老苏,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站在我们这一边.尤勇是大哥最亲信的将领,大哥对他,可比对你和我都好多了,尤勇只会听大哥一个人的,便是大哥让他去死,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现在他能做出两不相助的承诺,已经到了底线了,如果再相逼,反而会适得其反.更重要的是,我们只需要让别人相信尤勇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也就够了.”
“尤勇现在手握重兵,而且承德狼骑,姐夫的亲卫营,他都有着绝对的影响力!”苏宁有些不甘.
“正因为他太重要了,所以他的两不相助,于我们而言,其实已经是帮助了,接下来我必须要离开了,你在镇州呆着的这一段时间,一定要想法将另外一个人拉过来,如果再加上他,我们的事情,便十拿九稳了.”
“谁?”
“王思礼!”李安民道.”只要此人倒向我们,那可以说便是大哥,也不得不顺应大势,因为我们的实力,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大哥不答应我们,那就要承担成德分裂的风险了.成德没有了赵州,没有了深州,那还是成德吗?”
第二百零七章:暗涌(下)
北地彻底乱套了.
张仲武与高骈在代州展开了激战,看起来双方势均力敌,但实则上,是张仲武在攻,高骈在守,而且形容不容乐观.而与此同时,成德对于振武的报复战争也终于拉开了序幕,趁着张仲武无法在此要紧的关头分心,成德两路大军,一路由李安民率领自赵州出发攻打定州,一路由镇州出发,由尤勇率领攻击易州.而在横海,柳成林的突然自立,也引发了形式的剧变.
李泽利用结亲的方式,成功地策反了柳成林的消息,终于传到了镇州.
书房之内,李安国脸色潮红,不停地咳嗽着,但满眼的喜色,那是怎么也掩饰不住,公孙长明一副了然于胸,似乎事情本来就该是这样的模样一般云淡风轻.袁周,王思礼好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嘴巴一直微微张着,眼神有些呆滞,好像还没有从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憾之中清醒过来,屋内,也只有苏宁脸色阴沉,一副郁闷之极的模样.
“柳成林果然不愧北地名将.”翻来覆去地看着曹信快马送来的信件,李安国由衷地赞叹道:”对于朱寿这一战,此人战术变化,当真是到了极致,连番调动之下,便连朱寿这样的老狐狸也着了他的招儿,一战而将主力损失泰半,哈哈哈!朱寿贼子当初背叛我们的时候,可曾想到有今日?”
快活的大笑的李安国身体簌簌地抖动着,乐不可支.
公孙长明却从这一系列的运动作战之中看到了李泽那依稀的身影,说起来,这样的作战风格与柳成林以往的作战风格完全不同,倒是更符合李泽那种飘忽的难以琢磨的作风.
“李公,可别忘了,柳成林这一战功成,最主要的依仗,可是来自小公子派出的那一支二千人的骑兵队伍,没有这一奇兵,柳成林便是再悍勇,也是没有法子可以倒转乾坤,反败为胜,以弱胜强的.”公孙长明特意地提醒着李安国.
“这个小崽子,婚姻大事,自然需要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他居然就自作主张了,亏得他还知道让曹信去牵这根红线,不然我的颜面何存?”李安国抚着长须,笑吟吟地道.
“曹信出马,格局自然上去了,世人也必定以为是李公的谋划,从这一点,倒是看出小公子思虑得是极周全的.”袁昌也终于反应过来了,拱手恭喜李安国道:”恭喜节帅了,柳成林归我成德,已是毫无疑问,朱寿再次损失折将,接下来只怕再也没有力量对我们构成威胁了,我猜秋收之后,小公子必然会向横海发起大规模进攻,与柳成林两面夹击,如此一来,横海归我成德之日不远矣.”
李安国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曹信也是这么说的.不过现在我还是有些担心,那个小崽子将德州一把火烧成了白地,秋收之后,他要横跨这几百里去攻击沧州,棣州的话,这几百里,便也成了天堑了呢!”
“李公勿需担心.”公孙长明不以为然地道:”看小公子在策反柳成林,并且能在柳成林反了朱寿之后,能迅速地派出一支骑兵前去支援,就说明小公子在德州必然有所布置.这一战,小公子必胜无疑.”
“节帅,既然形式一片大好,那么我们是不是要给翼州一定的支援?”王思礼问道:”单以翼州之力,必竟是单薄了一些.”
“那是自然!”李安国连连点头.”横海四地,其实都是好地方啊,也只有朱寿那个独夫才会暴殄天物,将好好的膏腴之地,弄得民不聊生,这四地要是归了我们成德,那我们李氏,必将如同虎生双翼啊.”
王思礼兴奋地道:”既然节帅也有此意,那我下去之后,马上动员一部分兵马进入翼州,以为声援.”
李安国摆手道:”不必,不必.我准备让闵柔过去.”
屋里几人,除了公孙长明,其他几人,尤其是苏宁,都是勃然变色.
尤勇走后,成德狼骑便由闵柔统带.虽然这只是一支不过百人的骑兵,但却是成德的象征,成德狼骑,一向便由成德节度使亲自指挥统带,而从来没有交予过他人.李安国此举,无异于是向屋内几人宣布他最终的决定了.
王思礼与袁周沉默不语,公孙长明是一副本该如此的神色,苏宁却是脸色惨白,低着头,紧紧地握着拳头,身子微微颤抖.
“你们不知道,屠立春在武邑也弄了一支骑兵队伍,就是模仿的成德狼骑,不过嘛,曹信说,现在那支骑兵倒似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了,让闵柔带着成德狼骑过去,让他们看看,成德狼骑可不是他们想弄就弄得出来的.哈哈哈!”
“节帅,成德狼骑不过百人,在战场之上的作用也特殊,是不是单薄了一些?”王思礼建议道:”以属下看来,咱们还是要有所准备的,哪怕是作为后备力量.”
李安国思忖片刻,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是,不过现在我们正在对振武用兵,振武有卢龙大力支持,这块骨头要更硬一些,而且秋收在即,这是头等大事,所以除了成德狼骑先过去以外,其它的事情,都等秋收过后再说吧,等到翼州正式向横海用兵的时候,我们再看情况是否需要我们给予军事上的支援.”
“明白了,属下会做好一切准备的.”王思礼拱手道.
李安国的目光转向一边的苏宁:”这一次深州便做得不错,瀛州石毅在柳成林与朱寿鏖战之时,本来提大军进了章武,意图攻击柳成林,但深州军队立即便全军出动压向了边境,迫使石毅不得不在章武停了下来不敢妄动,阿宁,你深明大义,我很欣慰啊!”
苏宁抬头,脸上勉力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成德之事,自然是需要排在第一位优先考虑的.”
“好,有阿宁你这样一个态度,那我成德何愁不能一飞冲天.”李安国仰天大笑.
苏宁低头不语.这样下去,成德可能会更好,但李泽也会更好,而李泽好了,他苏宁却只会更惨.脑子中想起深州之事,心中更是恨得咬牙,黄尚,杜腾,自己是如此的相信他们,他们居然敢趁着自己不在的时候,在背心里捅自己一刀.等自己办完事情回去的时候,一定要给他们好看.
李泽在经略横海之上的成功,自然会深刻地影响到整个成德接下来的战略,一旦李泽拿下横海,这边打下了振武,则成德的势力立时便会得到一个飞跃的提升,而成德也必然会成为北地一颗耀眼的明珠,比起河东高骈,卢龙张仲武也不遑多让.
袁周王思礼二个告辞而去,这两人一文一武,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日子里,都会因为这一变故而忙得不可开交.苏宁也以去看望姐姐离开书房去了后院,书房里便只剩下了李安国与公孙长明两人.
李安国脸上的喜色,渐渐地消逝,看着公孙长明,叹息道:”长明,你说我的心是不是太狠了一点?”
公孙长明看着对方,道:”这是无奈之举.李公,为了长远之局面,你必须这么做.不清除内患,那早晚是要出大事的.这样的安排,虽然从情理之上来说的确无情,但放到整个成德的存亡大势之下,又算得了什么呢?”
李安国又是猛烈地咳嗽起来,赶紧从袖子里扯住一块丝帕捂住了嘴,咳嗽停下后,他摊开丝帕,看着那上面一片触目的殷红,轻声道:”如果是我的身体还允许的话,我或者还想去弥补他们之间的裂痕,但现在,不成了,我必须趁我还活着的时候,替他把不稳定因素全都剔除了,这样,他接手成德的时候,就是一个干干净净的,上下一心的成德了.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这个名声,便让我承担了吧!”
公孙长明看着李安国手里的那块染血的锦帕,也是沉默无语.
“我好像是五年还是几年没有见过他了?”李安国仰起头,努力地想要算清楚自己多久没有去过武邑,没有看过这个小儿子了,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放弃了:”还记得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应当只到我的胸脯这里高.”
看到李安国拿手在自己的胸前比划了一下,公孙长明道:”现在他差不多已经与李公你差不多高了,很强壮的一个小子.”
“我记得他小时候身子很弱.”李安国道.
“小公子是我见过的最为自律的一个人.”公孙长明道:”自律得让人感到恐惧,在武邑几月,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少年人放纵过自己一次.或者正是因为小时候身体弱,所以他想要让自己更强吧.”
李安国点了点头:”长明,通过你的渠道,让他秘密来镇州一次,我要见见他.”
公孙长明也是表示赞同:”李公你的确要见见他,这样大的一盘棋,不但是你,他也要做到心中有数才行啊.更何况,小公子最擅长的倒正是这种阴谋算计提前布局的事情,有他参详,或者能做到更好更平稳地将权力过渡.”
“他能与你比?”李安国翻了一个白眼.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胜旧人!”虽然不甘,但公孙长明还是不得不服气.
第二百零八章:黄尚之死
秋收终于开始了.
即便是一向咄咄逼人,率军猛攻代州的张仲武,在这个时节也偃旗息鼓,双方维持着目前的战线形成了僵持的局势.从总体形式上来看,张仲武是占了上风的,此刻,他已经占领了小半个代州,除了雁门关一带还没有拿下之外,其他地方已经是岌岌可危,雁门关事实上已经被三面包围起来了.秋收季节的到来,也使得高骈迎来了一个难得的缓冲时机.
当然,在这个时候,高骈也无力组织大规模的反攻,与张仲武一样,他麾下的绝大部分府兵此刻都要返乡进行抢收.时节是不等人的,要是错过了收获的这个窗口,一场大雨,便足以让一年的辛苦全都化为乌有.
但深州,现在却有些乱.连正常的秋收,也被打乱了.
以往的这些工作,全都是由长史黄尚在主持,但苏宁自镇州返回之后,黄尚就被逮起来了.黄氏在深州定居多年,是深州有名的豪族,黄尚作为深州长史也有十余个年头,麾下亲信无数,抓捕这样一个人,对于深州的影响有多大,是显而易见的.
黄尚的亲信基本上都集中在民生一系列的位置之上,抓捕了黄尚,这些亲信自然也不能放过,短短的十余天时间里,深州大牢里便人满为患.
但随着这些人的被抓捕,整个深州的官僚体系也被完全破坏掉了,这使得整个秋收陷入到了混乱的状态之中.
抢收庄稼,收取赋税,粮食入库,输送等等一系列工作,一下子全都乱了套,上面的人进了大牢,下面的人无所适从.
但苏宁显然不在乎这些.在他看来,粮食长在地里,晚那么几天,也能收回来,晚那么几天运到深州城来,也无所谓,只要深州的百姓还在,那么税赋也就跑不了.
但他一刻也不能再忍受黄尚了.
在他不在的时候,黄尚倡导的出兵威胁石毅,使得柳成林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将朱寿击败,在苏宁看来,就是对他的背叛.
原本柳成林跟他屁关系没有,但现在柳成林成了李泽的大舅子,自然也就成了他的敌人.这样的一个人,被朱寿或者石毅灭了,那才合他的心意呢.黄尚明明知道他的心意,却仍然鼓动深州军将们赞同他出兵,这如何让苏宁能够忍受?这不是背叛是什么?
城内到处在搜捕黄尚的同党,而城外,自然也不会平静,此刻,胡十二就统带着一千甲士包围着黄氏在城外最大的庄园黄庄.
黄氏是深州最大的豪族,自然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黄庄修建的格局,就是一个坞堡,军事色彩相当浓厚.黄氏最后的族人与武装力量,便全部在这里了.
由于苏宁行动之前毫无预兆,而且是一回来便下令动手,黄氏根本来不及准备,绝大部分核心力量,都在城中落网,这个庄子,已经是他们最后的一处巢穴了.
“苏刺史,我们黄氏,一向对你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坞堡之上,一个三十出头的人顶盔带甲,语带悲怆的大声吼叫着.那是黄尚的一个族兄.
胡十二冷冷地看着上面不停地喊冤的对方,并不答话.苏宁压根就不在这里,而他给予胡十二的命令是,斩尽杀绝.
“准备攻击!”胡十二转头吩咐道.
看到对手的装扮,胡十二便知道想让对手投降是不可能的,不过这个小小的坞堡还没有放在胡十二的眼中,更重要的是,这个坞堡之中,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守卫.
战鼓声响起,数十名甲士拖着数根海碗粗细的撞城门向着坞堡前进,在他们身后,甲士们排着整齐的队形,长矛在前,弓手在后,稳稳地向前推进.
“放箭!”坞堡之上,传来了对方绝望而又声嘶力竭的吼叫之声.
喊杀之声骤起.
一个时辰之后,胡十二便站在了坞堡的最高处,他的一千甲士已经冲进了黄庄之内.整个黄庄,已经陷入到了一片混乱之中.
其实胡十二现在脑子里也有些混乱.
他一直与公孙长明保持着秘密的联络,公孙长明隐诲地提醒他,在深州,应该有李安国安排的棋子,不过他也不知道是谁.
难道是黄尚吗?
曾有那么一瞬间,胡十二很想去把黄尚救出来,然后一起干翻苏宁算数,如果有黄尚的襄助,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这个念头也只不过在他的脑子中一闪而过而已.
这件事情的风险太大.
对黄氏动手,到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这也是黄氏的最后一处巢穴,但镇州方面却一直保持着沉默,这让胡十二不仅很是疑惑,似乎黄尚并不是那个人,否则,镇州方面不至于一言不发.
可是不管从哪一个方面看,黄尚都应当是最合适的那个人.如果真不是他,那又会是谁?
胡十二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其实他现在,真是有机会干掉苏宁的.
当然,也就是想想而已.现在的胡十二,与当初刚刚走出武邑的胡十二,已经长进了太多了.而与公孙长明的多次交流,也使胡十二明白,就这样干掉苏宁,并不是最明智的选择,因为这会让公子兼并成德的事情,增添更大的困难.
一个苏宁不足为患,他真要这么做了,以后又暴出他是公子的人,那么事情可就大条了,镇州,赵州的那些李氏旧部,绝对会因此而与公子生出嫌疑.真到了这个时候,公子想要入主成德,那就千难万难了,总不能将这些人杀光.而如果真杀光了这些人,成德还存在吗?
公子要的是一个完整的,富庶的成德.
那就只能让苏宁自己做出天怒人怨的事情来自取灭亡才行.
这或者便是公子与节度使共同的想法吧.
只是胡十二想不清楚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布局.这让他有些痛恨自己还不够聪明.
“校尉,清理完毕.”一名军官一路跑着上了坞堡之顶,抱拳向胡十二禀报道.”所有粮食,财物已经清理完毕.”
胡十二点了点头:”粮食,钱财都是刺史需要的,兄弟们发点小财不伤大雅,但不要过分,明白吗?瞧瞧你的怀里,都快装不下了吧?”
军官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校尉体恤.”
胡十二挥了挥手:”下去做事吧,将整理好的东西押送深州城,至于尸体,收集到一起,一把火烧了吧!”
当黄庄冒出滚滚浓烟的时候,胡十二已经带着他的部队,押运着百十辆马车,浩浩荡荡地向着深州城方向返程了.
苏宁走进了大牢最深处的一间单独的屋子里,伴随着咣当一声响,铁门打开,披头散发坐在草堆之上的黄尚出现在了苏宁的面前.
伸手撩开覆盖在面上的长发,黄尚抬头看着苏宁,眼露悲怆之色,道:”苏宁,我的族人,现在差不多都死光了吗?”
苏宁冷笑着道:”你倒有自知之明,黄尚,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
黄尚直楞楞地看着苏宁,眼中既有绝望,也有疯狂,亦有不甘,”苏宁,你是来杀我的吗?”
“看在多年相处的份儿上,也看在你过去十余年来也算是尽心做事的份儿上,我来亲自送你一程,免得你受辱于小吏之手.”苏宁拔出刀来,咣当一声,扔在黄尚的面前.
黄尚盯着那刀看了半晌,忽然就大笑了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涕泪流流.
“想装疯吗?哪怕你就是真疯了,我也会一刀宰了你的.”苏宁嘲讽地道:”你也是有身份的人物,不如干脆爽快一些,你我都省事.”
黄尚摇摇头,伸手捡起了刀,以手试了试刀的锋刃,抬头看着苏宁道:”我黄氏一族已然不存,我一人独活,又还有什么意思?只是想来可笑,我黄氏覆灭,不是因为我背叛,而是因为我忠心事主,可笑啊,真是可笑.”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狡辩吗?”苏宁有些不耐烦.
黄尚以刀撑地,站了起来,看着苏宁,道:”苏宁,很多事情的真相,与你所见所想的,并不一样,那些看起来对你好的人,并不见得是真正的对你好,那些看起来似乎损害了你的利益的人,从长远来看,才是真正的为你考虑,为你着想.而那些一心逢迎你,对你言听计从的人,或者就是将来把你送进地狱的人.”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挑拨离间?”苏宁嘲讽地道.
黄尚惨然而笑:”苏宁,你也是一个可怜人.事到如今,我也总算是想明白了,看清楚了,最后奉劝你一句吧,想要保全你苏氏一族,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对节帅的安排俯首贴耳,否则,你苏氏一门,只怕也在不久的将来,与我黄氏一族在九泉之下碰面了.”
说完了这一句话,黄尚再不多言,横刀搁于颈上,用力一勒,鲜血哧啦一声标了出来,黄尚仰面朝天跌倒在了身后的干草堆上,两眼瞪得大大的看着灰扑扑的屋顶.
第二百零九章:秋收
武邑,信都等地进入到了热火朝天的秋收工作当中.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因为义兴社的存在,秋收的工作进展极为迅速,还是老一套,义兴社组织各地青壮集中劳作,将分散的劳动力集中在一起使用,大大地提高了劳动效率.
李泽现在必须要抓紧时间,每多抢出一天的时间来,他就多一天的时间来备战,而他多抢出一天来,横海那边相应的就等于少了一天.
今年因为夏季一场雨灾,收成虽然受到了一定的影响,不过对武邑的影响相对要较小一些,而信都的问题就要大多了,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各地报上来的产量也在一天天的汇总,减产,已成了定局.纵然今年武邑开垦出了更多的荒地,但产出仍然无法弥补损失.
夏荷已经做出了初步的估算,武邑,信都,石邑三地的粮食缺口大致在三成以上,而这三成,则需要李泽另外想法去弥补.
翼州现在是指望不上的,他们也同样的缺粮.
好在因为与高象**成了协议,屠虎负责的义兴堂,已经打通了成德往昭义,魏博,洛阳,长安等地的商路,虽然不免要向盘踞地方的大佬们交上不菲的过路费,但只要能把粮食弄进来,李泽也顾不得了.
现在他手里不缺钱,只需要把钱变成他需要的物资就好了.而过了今年,他相信自己再也不用在粮食之上受制于人了.
信步走在栗子河的大堤之上,看着堤内那大片的已经变成金黄的大豆地,脸上不由自主地便露出笑容.
这是去年整治武邑境内的栗子河是开垦出来的良田,原本是荒滩,乱石地,在覆盖上了从河里挖出来的泥土之后,如今已经变成了上好的土地.可惜那个时候已经来不及种上春小麦了,只来得及种上大豆.如今这些大豆也到了收获的季节.
大豆,不但可以用来喂牲畜,加工之后,也一样能当成主粮使用的.
“大豆肥田!”指着那连绵不断地只怕有上万亩的大豆地,李泽对候震道:”等到明年的时候,这些土地便能有大量的产出了.候县令,你有眼光,我听说你一口气便买了五千亩河边的地?”
候震笑着道:”这是托公子的福啊,侯家的确买了五千亩地,其实以我们当时的财力,还可以买得更多的.”
“那为什么不多买一些呢?”李泽大笑:”现在武邑可不缺劳力.”
候震笑道:”这是因为公子制定的赋税制度啊,我们算计过了,五千亩是一个节点,在这个点上,我们所获得的利润是最大的,超过了这个点,利润便会急剧降低,超过了一万亩,那就是实打实的亏本生意了.”
李泽制定的赋税是累进制的,每一个入藉武邑的人,都有一亩的园田,这是不用交赋税的,算是口粮田,然后随着土地的增加,赋税也便逐渐提级,在大唐的其它地方都还在以人丁作为交赋税的依据之时,李泽却是以个人拥有的土地数量作为交赋税的依据,这是田税.而没有一分土地,单纯做生意的人却又是另一套税务系统,叫做商税了.相比起田税,商税则收得高得多.当然,商税也分了很多种类,像粮食,食品这样的生意,现在武邑,信都,石邑是免税的,而像盐,铁等税率高达百分之一百.
从李泽掌权的第一天起,他的税收系统便对其治下实行了分门别类的征收,与过去翼州对商税实行一刀切,有了极为明显的区别.
而这,也为武邑信都等地带来了更多的财政收入.
自从义兴社,义兴堂与地方官府合二为一之后,义兴堂已经放弃了除开那些事关国计民生的战略性物资的经营,而是将这些业务拍卖给了另外一些想做生意的人,像从德州过来的那几大家,就非常愿意参与进来.
因为李泽治下对粮食等食品生意实行免税,倒是吸引了不少其它地方的商人开始了向武邑这边贩运粮食,这倒是在很大程度之上,缓解了武邑的粮食危机.
此刻听到候震的话,李泽不禁失笑:”果然一个个都是狡滑的家伙,我花费了偌大的心机制定的税则,这么快就被你们研究透了么?我本来还准备骗几个不懂行的来好好威风一把的呢!”
候震也是芫儿:”公子,能买得起成千上万亩地的人,家里谁没有养上一些人才?我们到了武邑的第一时间,便是将公子制定的一系列政策都弄到了手然后细细研究,这税则,自然是重中之重.人多力量大,很快便算出公子这个税则里面的陷阱,也就不足为奇了.想来公子不会怪罪吧?”
李泽摇头:”怎么会?如果你们有本事找出这些税则里面的漏洞而加以利用,我也没话可说,法无禁止即可为.当然,你们找出了这些漏洞,占了我的便宜,接下来我就肯定要堵上这个漏洞,这就是一个双方博弈的过程,时日一长,咱们的税则就会愈来愈完善了.”
“公子所思,总是与我们不同.”候震笑道:”这么一说,我们倒还真得挖空心思来找找公子政策的漏洞了.”
“随意!”李泽笑咪咪地道.别的他不敢说,候震他们想在税则之上找出多么大的可以钻空子的地方,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过候县令,你现在是咱们武邑的大地主,但也是武邑的县令,一县之主,这两个身份,你可不要混淆了.”李泽叮嘱道.
“不敢,公是公,私是私,绝不敢因公废私,因公利私.”候震躬身道.
李泽道:”你是一个脑子清楚的人,我想你也不会.但你仍然要盯着境内的某些人,有些人在政策之上钻不了空子,便会采用一些违法的手段来获取利益,对于这样的人,一定要严厉打击,必要的时候,甚至要不惜杀一儆百.”
候震心中微微一凛,连连点头称是.
“武邑是我的实验区,我绝不允许他的发展出现偏差.”李泽道:”实际上这个税率,也有抑制土地兼并的意思,你能明白这里头的利害关系吗?”
候震当然明白.
农民都是依附在土地上的,就像他候家,现在有五千亩地,便要雇佣能种五千亩地的人手,其实也就是变相的将这些人手变成了需要仰仗自己生活的人,也就是另一种部下了.土地越多,控制的人丁也就越多.当达到了一定的数量之后,自然就形成了对官府的制约.
这就是店大欺客或者是客大欺店的问题了.
敲打了候震几句,李泽便又将话题重新拉回到了眼前的地上.
“等豆子收了之后,田地里准备种什么呢?这冬天也不远了,可供种植的也不多了吧?”李泽问道.
“抢着把这一季豆子收了,然后便只能种上大白菜,萝卜了.”
“这个好,这个好!”李泽笑着道:”大白菜腌制好了可以吃上一年呢,还可以制成干咸菜,萝卜也可以制成萝卜干,这些东西,都可以充作军粮呢!”
“那可需要大量的盐.”候震道.”公子,现在像盐这玩意儿,我们还受制于人啊!”
李泽点了点头:”放心吧,以后这种情况会得到改善的,河东是产盐的,以后我们可以从哪里弄到盐,两淮地区更有大量的盐资源,当然,我们现在还得靠自己,等我们拿下了横海,我们也就有了濒海地区,总是能解决一部分需求的.”
候震点了点头,在他看来,横海现在已经苟颜残喘了,能不能挺得过这个冬天,都不一定.
两个人沿着大豆田的田埂缓缓地走着,李泽弯下腰,摘了几枚豆荚,在手里轻轻一搓,十几粒滚圆的豆子便在他手里翻滚,看着饱满的豆子,李泽很是开心.
在前世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对粮食有着这样的执念,而现在,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中国古代立国,都特别强调要以农为本了.虽然在实际的执行过程之中,仍然不可避免地出现大的偏差.
有了粮,才能养活这么多人,而有了更多的人,才能做更多的事情.要是连麾下人丁都养不活,那不出事才怪呢.
“等收获了,给我送几升过去,我尝尝鲜!”李泽将这十几粒豆子揣进了怀里,笑着对候震道.
“这是属下的荣幸,到时候一定会公子挑最好的.”候震道.
两人说笑着漫步而行,河堤之上却突然传来了急骤的马蹄之声,两人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李泌已经急步迎了上去,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话之后,李泌便小跑着到了李泽的身边.
“公子,曹公派来了使者,似乎是有紧急的事情要见公子.”李泌道.
“知道了.”李泽点了点头.
回到武邑城内,看了曹信派人送来的信件,李泽却是怔住了.
自己的老子居然召自己去镇州,但却要秘密前往,不能惊动任何人,而且,还派来了闵柔率领的成德狼骑前来作为自己进攻横海的支援,现在,这支闻名北地的骑兵已经到了翼州,正在向着武邑进发呢!
第二百一十章:狼骑抵达
成德狼骑抵达武邑,李泽亲自迎出武邑城外.
李泽如此郑重,自然是因为成德狼骑的重要地位.事实上,成德狼骑的统领,一向还兼任着成德节度使李安国的亲卫营,是节度使最为看重的心腹之一,就像先前的尤勇,现在的闵柔,与此类比的,便是李泽身边的屠立春.
这样的人,不管什么时候,在成德,都是屈指可数的大人物了.
说是只有百骑,其实出现在李泽眼前的,是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对于李泽来说,因为有屠立春的存在,他当然对其有着详细的了解,但对于跟着李泽出迎的候震等人来说,可就是有些诧异了.
成德狼骑的每一位骑士,实际上拥有三匹马.两匹精挑细选的战马用来平时作战时换乘,因为全身着甲的他们实际上极是沉重,再神骏的马匹也无法支撑他们长时间的作战,在战斗的间隙换乘战马,是他们的常规操作.
战马平时是绝对舍不得拿来骑着赶路的,所以又有一匹驮马供他们平日里骑乘.每一名骑士都拥有一名部下,这人既要照顾骑士的日常起居,同时还要负责照顾战马,当然,这些人并不是仆役,在战事需要的时候,他们同样也可以骑上战马作战,而且战斗力比起一般的骑兵还要强上不少.
除开这些,队伍之中还有不少的马车,马车上面装着这些骑兵们的补充武械,像盔甲,斩马刀等等等等.
也难怪成德狼骑只有区区百余骑,这不仅仅是骑士出类拔萃,一个个都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的人物,更为关键的是,养他们花的钱也实在太多了一些.而用养他们的钱,足以养一支千人以上的游骑队伍了.而游骑队伍的使用范围可比成德狼骑要广泛太多也灵活太多了.
所以,像成德狼骑这样的队伍,就像是过去的核武器了,威慑作用要远远大于实际作用了.两军作战,只要成德狼骑存在,那么对方的主帅,就必须要在身边时刻保持着一支强悍的军队来作为预备队,时刻准备迎接成德狼骑的冲击,否则便极有可能被他们一击而得手.
这样的队伍,的确只需要百把人就够了.李泽在心中暗自对自己道.既然老头子把闵柔这支队伍交给了自己,那屠立春现在正在训练的那一帮人,就完全没有必要非要达到他们这样的水平了.掌握了他们的这些技能就可以了.选材的条件完全可以放松一些.就像李德现在指挥的那支在德州游击的骑兵,效果就好得很嘛.
与尤勇一张国字脸,满脸大胡须的北地硬汉形象完全不一样的是,闵柔当真人如其名,生得白白净净的,唇上亦蓄着须,不过修理得整整齐齐,在李泽看来,或者闵柔蓄须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凶悍一些.
李泽当然不会因为闵柔长得看起来文弱就敢有任何小瞧他的心思,事实上,能在成德狼骑这样的队伍之中当上老大,本身就已经说明了这个人的凶悍程度.
今天的成德狼骑虽然没有作战任务,却也一个个顶盔带甲,骑着专门用于作战的高头大马,排着整齐的队伍一路行来,隔着武邑城门还有老远的一段距离,那实质性的压力便已经扑面而来.
李泽微笑着负手而立.
李泌却是有些紧张.站在李泽身后,手始终没有离开过刀把子.在这样的距离之上,如果成德狼骑图谋不轨的话,一个冲锋,便足以将他们全都歼灭在城门口子上了.想到这里,李泌抬头看了一眼城头之上,一排排的甲士肃然而立.李浩李瀚两个人也在凝目注视着正在接近的成德狼骑.这让她又稍稍安心了一些.
李泽看起来并没有丝毫的担心.李泌他们是单纯的从军事角度上来看问题,从一切有可能出现危险的可能有来看问题,而李泽,站得比他们高,看问题自然也要全面许多.自然不会因此而有丝毫担心自己安危的问题.
更何况此时与闵柔并骑而来的,还有翼州的曹信曹刺史呢.
铿锵而行的成德狼骑整齐划一的停下了脚步,每排六骑的数十排骑士在闵柔的手刚一抬起的时候,便齐唰唰地停了下来,战马凝立,骑士挺拔,人马竟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光是这一手,便让前来迎接的武邑众人一个个大开眼界.
人好说,能让马也如此,这可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事情了.
与曹信并行的闵柔翻身下马,取下头盔抱在怀里,大步向着李泽而来,走到李泽面前,单膝下跪,将头盔放在身侧地上,大礼参拜.
“闵柔见过少主!”
一声少主,顿时让李泽身周的所有人都喜形于色.
事实上,哪怕李泽已经有了现在的成绩,哪怕曹信已经明白无误地表示了对李泽的支持,但对于很多人来说,节度使李安国一直以来的沉默都是大家心里头的一个结.
如今,这个结将不复存在了.
闵柔何许人也?这可是李安国现任的亲卫营统领,是成德狼骑的领军人物,是成德的核心人物之一,当这样的一个人跪倒在李泽面前口称少主的时候,便已经代表着节度使正式承认了李泽的地位.
虽然李泽在今年很可能拿下横海,但那终究还是不确定的事情,但成为成德少主,现在是板上钉钉,对于追随着李泽的那些人来说,这当然是天大的好消息.
人皆有向上之心.
“闵将军快快请起.”李泽上前一步,用力地将闵柔托了起来.
他看着闵柔,闵柔也在看着他.
“李泽能得闵将军这样的虎将相助,当真如虎添翼,从此无忧亦!”李泽笑道.
“少主身边藏龙卧虎,便是立春大哥,也是我所不及的,少主太夸奖了.”闵柔的目光转向李泽身后的屠立春,浅浅一笑道.
屠立春闻言,向前踏了一步,伸出手去,与闵柔重重一握:”十余年不见了.”
“十余年不见,立春大哥亦然英姿飒爽,霸气不减当年.”
“老了老了.”屠立春笑着道,抬头扫了一眼闵柔身后的成德狼骑,眼中浮起一层浅浅的阴郁,但转瞬之间,却又一扫而空.想当年,如果他不离开成德狼骑的话,这支闻名北地的部队,必然会成为他的麾下,他被尤勇重点培养的时候,闵柔还名不见经传呢!
不过现在,自己倒也不差,跟着公子,以后的前途,只怕比闵柔要更要光明许多.不管怎么说,陪着公子这十余年来的沉寂,是必然会得到报答的.
曹信走了过来,笑道:”公子,闵将军等一路远道而来,还是先让他们去军营卸下戎装,安顿下来,好好休息一番吧.”
“我们倒也不累!”闵柔笑道.
“你们年轻力壮自然不当回事,我可不行罗,一路跟着你们狂奔突进,现在骨头都酸了,得好好地休息一番才能回过气来,闵将军,你便体谅体谅我这个老头子吧!”曹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
李泽笑着对屠立春道:”立春,你与闵将军是旧识,安顿闵将军一行人之事便交给你了,闵将军,你与部下好好休息一番,晚上我在家中设宴,为闵将军等人接风洗尘.”
“谨遵少主之命!”闵柔点头道.
屠立春道:”闵将军,听闻你们要来,武邑这边一直便在作准备,一应所需,都是按照成德狼骑在镇州的标准准备的,保管你们宾至如归,不会有丝毫不适.”
“以后武邑便是我们的家了!”闵柔笑道:”少主去哪里,我们便去哪里.”
“正是如此!”屠立春大笑,”请!”
“少主,那我们便去了!”闵柔再向李泽行了一礼,这才在屠立春的带领之下,穿城而过,向着西城门方向走去.
东城迎接进城,穿过整个武邑,自然也是有夸耀武力的意思,而这支狼骑的大本营,却是设在西城门之外,与屠立春的那一支冒牌狼骑比邻而居了.
曹信却是跟着李泽径直回到了城中的李家大宅之中.
“老头子这是什么意思?”在曹信面前,李泽直言不讳.”既要见我,又要遮遮掩掩,怕别人知晓什么吧,又大张旗鼓地派了闵柔过来,这自相矛盾的一件又一件,到底是要闹那一出?”
曹信微笑道:”公子睿智,难道猜不出节帅的用心吗?”
“成德之内,反对我的人,势力还是那么强大吗?”李泽皱眉道.
“赵州,深州自然是反对的,他们各有所求,而镇州一系中的绝大部分人,则是犹豫,观望,不知所措,但这些人终究还是会听节度使的.”曹信道:”节帅此举,也是无奈.公子应当听到了过嗣的谣言了吧?”
李泽点头.
“所以现在只能一步一步地来,慢慢地逼着那些心怀不轨之徒自己跳出来,才好名正言顺地处理啊!”曹信道.
“这有可能给成德带来很大的伤害.”
“节帅更看重的是人心的归属.公子,人心万万不能散,人心一散,队伍可就真不好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