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同一棋盘,各自落子
杀人莫过于诛心!
但这一次,李安国只怕是既要杀人,还要诛心.
公孙长明曾经以为李安国当真已经老了.
或者这个人的心态当真老过,但应当是李澈死后,这个人便又再度活了过来.
公孙长明也是最近才开始咂摸出味道来.
以前的李安国,大概是认为自己可以老了.他精心培养的接班人李澈看起来一切都很优秀,足以担起守住成德的重任.所以他开始放权,开始不问政事,开始安心地享受.
但现在,李澈死了.
一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即便是在遭受了这样重大的打击之后,也不可能轻易地就这样倒下了,他不会甘心自己努力打拼下的这一份基业就这样烟消云散.
因为他还有一个儿子.
但这个儿子不同于李澈,不但从来不显于人面前,更是因为身上有着王氏的血脉而与自己几乎所有的部下都有着一层天然的隔阂.
其它的部属还好说,但苏宁,却是必须解决的.
但苏氏为了他李安国可谓是沤心沥血,如果就这样为了李泽便处置了苏宁,是会寒了所有人的心的.
所以李安国便必须再昏庸下去,他必须表现出重情重义,必须表现出对于苏氏的永不放弃,然后努力地想要弥合苏氏与李泽之间的恩怨.
想来李安国会做很多事情,而这些事情,都会在他的部下之中广为传播.
但苏宁不会认可.
苏宁会反抗.
苏宁胳膊拧不过大腿,以他的那个暴脾气以及做事不考虑后果的性子,多半便会做出一些让成德所有人都无法接受的事情来,到了那个时候,一切顺理成章.
李安国将挥泪斩马稷.
李泽顺利上位,成德完成过渡.
如果说李泽只是一个平庸的人,也许李安国还不会这么煞费苦心,但现在李泽表现出来的能力,已经远远地超出了李安国的想象.
因李澈之死而造成的巨大的打击,会因为李泽的突然崛起而让他重新燃起希望.
这才是公孙长明曾经认识的那个李安国.
所谓关心则乱,公孙长明在想清楚了这里头所有的关节之后,也不禁感慨自己是真的老了.一位在乱世之中成长起来的节度使,在面临着视若生命般的权力,家族的存续和辉煌的时候,怎么可能就糊涂至此呢!
所以苏宁出来了!
所以苏宁重新掌权了.
所以李安国看着苏宁在深州重新集结力量,拉帮结派而视若无睹.
或者,在苏宁所依重的极其重要的人物当中,已经有人暗中投靠了李安国.黄尚?杜腾?抑或是那些曾经被尤勇收编了很长一段时间,最近才算重归苏宁麾下的那些亲兵甲士中的某一些人?
总之现在公孙长明确认,李安国一定埋下了暗子.
再联想到李泽的那枚暗子胡十二,公孙长明不禁乐出了声.
这的确是两父子.
不过只怕这两人苏宁这盘棋秤之上,在各下各的子,一个搞不好,说不定他们这两个一齐执黑的先手,会因为互相不了解情况而先斗起来也说不定.
看来自己需要时时关注这里,并且在必要的时候,点醒这二人,让他们父子二人真正地联起手来把这盘棋下好了.
“梁晗,咱们下盘棋吧!”公孙长明兴致勃勃地道.
“你又想虐我了?”梁晗不满地道:”你年复一年的虐我,也不感到厌倦吗?有本事,你找曹信去.”
“去就去,正好有事跟他谈一谈.”公孙长明大笑而去.
费仲把苏宁放在他拜访的最后一位,在深州城内所有人看来,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如果他第一个去苏宁家里,指不定便会被一顿乱棒打将出来.
即便是前面已经铺垫了良多,费仲踏进苏宁家的大厅的时候,还是苦笑了一声.因为大厅内没有一把椅子.便连苏宁自己也是站着的
大厅里当然是有椅子的,只不过因为他费仲要来,所以便收起来了.
苏宁也不像其它人一样,身前常服迎接客人,而是顶盔带甲,全副武装,手扶横刀,杀气腾腾地站在大厅之中.
苏宁当然不是想这样一刀斩了费仲,而是要以这种态度,告诉费仲,他与卢龙的誓不两立.
不摆椅子,更是告诉费仲,你来了,进门了,我见你了,我已经尽到了地主之谊,那么就可以滚蛋了,下次就在战场之上见吧!
既然苏宁摆开了场面,费仲自然也不想自取其辱说一些门面话了,跨进大门,向苏宁拱了拱手,便开门见山地道:”李澈不是我们杀的.”
苏宁脸上的肌肉跳动了几下,脸上怒意更盛.
“这有什么区别吗?”
费仲点了点头:”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样的仇恨,我们卢龙自然得接下,也不能不接下.但我们也不是傻瓜,黑锅我们可以背,但却不能背得不明不白.”
“你这是什么意思?”听着费仲话里有话,苏宁不由眯起了眼睛.
“这一次对成德的整个战略是我制定的.”费仲坦然道:”我们要歼灭成德主力,但我们并不想杀死李澈,因为一个活着的李澈对我们用处太大了.我相信,当我押着李澈抵达深州城下的时候,你苏宁决不会像曹信那样,下令万箭齐射将自己的亲外甥给当场射死.一个活着的李澈,能让我们接下来对成德不战而胜.”
苏宁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扪心自问,如果李澈像王明仁那样被押到城下,只怕他苏宁当真是无法像曹信那样果决的,即便是李安国,也不可能如此做.
“我们安排好了李澈的突围之路,而在整个战事的进程当中,李澈也的确按着我们的设想这样做了,王明仁,李波率部强突掩护,他自己则往章武柳成林方向逃跑,事实上,他也的确逃出去了,但很不幸,他还是死了.不是我们杀的,我们的人赶到的时候,李澈和他的护卫已经变成了死人.”费仲叹道:”我也是不得其解,起初我以为是柳成林下的手,但后来的调查,也证明了这件事情不是柳成林做的.”
“事到如今,你如此胡言乱语,推卸责任,又有什么意思?”苏宁讥讽道.
“的确没有意思,不管怎么说,李澈之死这口锅,我们卢龙是肯定要背的.”费仲一摊手:”但我还是要将这里头的事情给你说给明白,信与不信,那是你自己的事情,苏刺史,我们不想被人当成傻子,我想,你也不想被别人玩弄于鼓掌之上吧?”
苏宁冷哼了一声.
“最终我们确认,当时在战场之外,还存在着另外一股力量,我们不知道他们来自何方,也不知道他们是何目的,但正是他们,杀死了李澈.”费仲道:”这些人中,有一个战斗力相当强悍的高手,或者还不止一个,另外,有一个极其厉害的神箭手,我们卢龙与善骑射的契丹人打了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厉害的箭手.李澈的护卫,大部分死于这名箭手的羽箭之下,一箭射出,破甲毙命,让人叹为观之.李澈被人一刀破甲,一刀刺喉而亡,干净利落,连他胯下的战马也是四蹄折断,李澈之武勇,我们都是清楚的,能轻易这样杀死李澈的人物,在北地并不多.屈指可数,可这些人,当时都不在场.”
苏宁神色骤然凝重起来.
“这些人事情做得很干净,连羽箭都带走了,但是他们还是忘了一件事,就是那些死去的甲士身上的伤痕,苏刺史,射死那些甲士的箭,不是我们大唐军队惯用的扁平箭头,而是极其少见的三棱箭头.这也是我们得到的唯一一个有用的线索.”
说到这里,费仲双手一拱,道:”言尽于此,还是那句话,我们卢龙从来不想逃避责任,李澈死了这件事情,明面之上也必须算在我们卢龙人的身上.但是私下里,我们却不想吞下这口怨气,我们会接着查下去,我想苏刺史,也必然想查一个水落石出.来人!”
一名随从提了一个包袱进来,放在地上.
费仲打开这个包袱,里面有两副成德甲士的盔甲,其中一件胸前一个破口格外引人注目,整件甲衣上,就这么一个破口,而另外一件甲衣,却是被从中一剖为二,破口的周围,还有着暗黑色的血迹.这件甲衣的式样却是与众不同,苏宁一眼便看出,这是李澈的凯甲.
“这是其中一名甲士被羽箭射中的胸甲,一箭毙命!另外一件便是李澈的甲衣了,苏刺史应当认得,现在我将他们送给苏刺史,或者于苏刺史有用.告辞了苏刺史.”
费仲不待苏宁作答,转身大步离开了苏府,苏府之外,他的部属早就准备好了马车,待费仲出来上了车,便径直向着深州城外而去.
费仲在苏府待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离去,这在许多人的意料之中,但几乎所有的人都想不到,就是这么短短的一点点时间,费仲已经做完了他想要做的事情.
说起来,这一次他进深州城,真正想做的事情,还真就是这么一件,至于其它,便只能算是为完成这件事而做的一些掩饰和铺垫罢了.
费仲离开深州城的时候,下雨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武邑特别行政区
啪的一声,随着一枚白子落在棋秤之上,黑子的一条大龙顿时被屠杀.曹信哀叹一声,将手里的黑子投入到棋盒里,他的棋艺,本来不在公孙长明之下,但这一盘,却是被对方杀得一败涂地.如果将这一条被屠杀的大龙也捡走的话,那棋盘之上,当真是一片白茫茫的好干净.
“战事已经基本结束,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怎么心反而更乱了呢?”公孙长明将手里的白子随意地丢在棋盘之上,问道.
“我该回去了.”曹信道:”回去事儿更多,更麻烦.”
公孙长明点了点头,相对来说,打仗反而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而善后擦屁股,倒真是犹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结束春耕之后,翼州本来是要推进水利工程方面的整治,除淤,固堤,疏浚,但这一场战争,把什么都弄乱了.眼看着这夏汛便要来了,接着又会是一个长时间的阴雨季节,翼州水系众多,一个不好,便要遭涝灾,真要遭了灾,今年的收成就成了大问题,那影响可就大了.”曹信皱眉道.
“旬日之内,卢龙与振武就差不多要撤军了.其实现在,你已经可以考虑率部离开了.”公孙长明道.
“节帅找我谈了,翼州将会留下三千人,镇州来援部众将留下五千人,深州出两千人,组成一支一万人的大军,由尤勇统一指挥,节帅自己出钱,将其全部装备成为甲士,准备向振武发动报复战争.”曹信道.
“节帅这一次是真怒了啊,一万甲士,嘿嘿,这可是直接将成德的战斗力翻了一翻,你准备留下谁来统领你这三千人?”公孙长明笑问道.
“王温舒!”曹信道,”其实我本来不想留下他的,不过尤勇亲自求上门来了,王温舒以前也是战场悍将,更兼深知战场辎重,后勤等方面的一应事务,尤勇希望王温舒留下来帮他.王温舒自己也强烈地希望留下来,我便应下了.”
“尤勇还是一如既往的老辣.”公孙长明点了点头:”王温舒经此大劫,倒是脱胎换骨了一般,一月之类,减重七十斤,要不是是眼见着他这些天做到的,我是怎么也不敢相信,现在他已经是判若两人了.”
“其实与这些比起来,回去更难做的事情,便是与小公子如何相处啊!”曹信出神了半晌,看着公孙长明道:”公孙先生可有教我?”
“你一向智计多端,怎么这一回反而犹豫起来了?”公孙长明不解地道.
“李公态度诲涩难明.”曹信皱眉道.
公孙长明哈哈地笑了起来:”曹公,你想想,现在整个成德怎么看你和小公子两人?”
曹信摸了摸胡须,苦笑道:”大概是将我视为了小公子的支持者.而且有口难辩.”
“为何要辩?”公孙长明道:”李公现在还有选择吗?曹公,恕我直言,明仁已经不在了,你需要为曹王两家再多干一些年了,等待下一个人成长起来,现在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曹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么一说,我心头倒也豁亮了.不过在翼州,现在出现了两个权力中心,说实话,下面的人,只怕到时候还真有些无所适从.说起来,我也觉得一时之间难以摆正位置呢!”
“李泽那个小子就没有跟你交待什么?”公孙长明问道.
“小公子倒是思虑周密,还真就这件事情给我写了信来.”曹信道:”你猜他怎么说?”
“他的想法,总是匪夷所思,让人难以琢磨.”公孙长明道:”我想不透他要怎么做.”
“他在信中跟我说,武邑,信都,包括他占领的石邑这三地,依然是翼州的下属,不过他请我将这三地视为一个特别行政区,由他全权治理.”曹信摊了摊手.
“啥,特别行政区?”公孙长明也是瞠目结舌.
“说白了,就是该向我要的支持,他是会毫不客气的,但我却不能伸手到他哪里去.”曹信又好气又好笑地道.
“他还真是直白.”公孙长明摇头道:”你答应他了?”
“不答应又能怎么样?事实上,他连信都,石邑的县令全都任命了.而且在信都和石邑都驻了军.”曹信道.
“也罢,便让他先折腾一番,看他到底能折腾出什么名堂来,反正你这一次回去之后,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信都这一次被摧残得挺厉害,石邑这块地方更是是非不断,便由得他去.”公孙长明笑道.
“的确是有很多事情要做.”曹信不满地道:”公孙先生,还记得小公子从德州掳掠回来的那近十万人吗?现在有差不多三万人,被李泽塞给我了.”
公孙长明哈哈一笑:”你翼州,还是塞得进去这三万人的吧?”
“地方当然是有,但问题是,德州那边弄回来的人,有用的,能用的,全都被小公子截流了,发给我的,老的老,小的小,精壮只占到其中五分之一,基本上都是负担.咱们这位小公子,手段凌厉,但这也太欺负人了.”
“且受着吧,或者你现在的付出,将来会得到更大的回报.”公孙长明同情地拍了拍曹信的手背,”这位小公子手段厉害,梁晗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吧,被这位小公子整治得服服帖帖,听到此人声音,看到此人影子,立马退避三舍.”
“都是麻烦事!”曹信摇头叹息.
六月底,深州战事彻底结束,卢龙军石毅所部与邓景山所部撤回到了瀛州之后,邓景山一部便径自开拔前往河东,振武节使王沣这一次是最为失望的一个,因为他的倒戈,除了收获成德满满的仇恨之外,啥也没有得到.接下来,他将要独自面对成德的军事威慑,虽然卢龙给他留下了由耶律元率领的三千契丹骑兵,但王沣对这支契丹骑兵的战斗力并不怎么相信.
王沣走得很快很急,他需要马上返回他的治所定州去进行总动员了.
聚集深州的近十万成德大军,也开始收拾行囊准备返程.镇州五万人,翼州二万人,除开李安国特意精选留下来的七千人之外,剩下的都将返回家乡,于他们而言,这倒是一件好事.
李安国带着儿子李澈的灵枢先行启程,接着曹信也带着王明仁的灵枢离开了深州.曾经涌挤无比的深州,顷刻之间便空了下来.
已经晋升为昭武校尉的胡十二,站在城头之上,看着一队又一队的军队拔营离开.现在的他,深得苏宁信任,深州外城的防御,已经完全交给了他负责.接下来随着尤勇统带的那即将成军的一万兵马离城,整个深州城便等于掌握在他的手中了.
接下来,便是要完成整合小公子送来的那个小本本上的人了.这上面的人,不仅有成德的,还有振武的,还有卢龙的.这是一件很浩大的工程,需要胡十二独立完成甄别,确认那些人没有变节,还能大用?哪些人是可以完全吸纳,哪些人又只能当成一件工具.
他的怀里,揣着一个小铜牌牌,那是公子刚刚派人给他送来的,上面有一个醒目的篆刻数字,十二.
这是义兴社的铭牌.公子排名第一,而自己,排名十二.
胡十二很满意.这个排名不仅与自己的名字一样,也同样表明了现在自己在公子的麾下之中排名十二.细细地心里揣泽了一把排在自己前面的那些人,胡十二很开心地发现,自己是真正地进入到了公子权力结构的核心圈子了.
这让他对自己在深州之战前作出的决定很是庆幸,正是这一次的决定,让自己在深州的地位飞速上升,也让自己在公子的小圈子里,占据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地位.地位是需要用实力来说话的,如果自己现在不是在深州手握重兵,位置至关重要,这个十二的牌子,又怎么可能送到自己手中来呢?
他曾经的队长狐一,听说被公子赐名李德了,怀里的牌牌是十八,这让胡十二感到很开心.等到公子光明正大地进入镇州成为节度使,自己也完成了这一次的任务之后,得到公子的赐姓,又是什么难事?
“胡校尉,黄长史今天晚上在家设宴,请校尉晚上赴宴!”一名长史府的官员急匆匆地走来,拱手道.现在苏宁也随着李安国去了镇州料理李澈的丧事,深州却是长史黄尚作主,作为现在深州的重要将领,胡十二的地位自然是不容置疑.
从刚刚来到深州之时的一个掏粪小子,到如今在深州的最高权力层中占据一席之地,胡十二只不过用了半年时间.
啪的一声,一滴冰凉的雨点自天而降,砸在胡十二的脸上,胡十二转身大步走下城楼.
“要下雨了,山雨欲来风满楼呢.”
“雨下得真大啊!”而此时,在武邑自家的大宅子里,李泽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如飘泼一般的大雨,喃喃地道.
“是啊,这雨下得真大,真吓人.”身边传来另一个清脆的声音,李泽回头,便看到一张娇颜如花的脸庞.
那是柳如烟.
李泽强行任命柳镌为石邑县令,本来是想着一石二鸟,一来是离间柳成林与朱寿,二来,柳镌上任,便也要带走家人了,免得他如此尴尬.可不想,王夫人一句话便将他的如意算盘打破了.
柳如烟被王夫人留了下来,还收做了干女儿.
这让李泽无话可说.
王夫人的意图是如此的明显,以至于现在李泽圈子里的重要人物都知道了这一件事情,更重要的是,像石壮,杨开,屠立春这些人物,竟然是一边倒的支持这一件事.
当然,柳如烟本身如何,长得漂不漂亮,贤淑与否,与李泽是否相宜相得,统统不在这些家伙的考虑范围之内,他们看到的是景州的柳成林.
第一百八十三章:娇憨不矫情的姑娘和渣男
柳如烟是那一种典型的娇养女.
柳家在石邑,亦算是一方豪门,不但有爹娘宠着,还有一个厉害之极的哥哥罩着,自小根本就不识人间险恶,用李泽私下里对她的形容,就是标标准准的白富美外加傻白甜,当然,用一个好一点的词汇来形容的话,就是娇憨.
此刻她就站在李泽的身侧,凝目注视着外面如同飘泼般的大雨,李泽微偏转头,看着那张精致白皙的宛如白玉雕琢一般的面庞,也不由得在心里承认,柳如烟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绝世娇颜.
这一段日子,王夫人反正是有时间就要创造两人相处的机会,没有时间,也会找出时间来.李泽心知肚明,身边的这个美女却似乎并没有这个知觉.
慢慢地相处下来,李泽倒也渐渐地对她有了一些好感,不说别的,单是那一双清澈透明的似乎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清纯的眸子,便让李泽有些着迷.
那是一种不谙世事,对一切都抱着美好幻想的眼睛,没有杂质,没有邪念,喜怒哀乐,几乎都能在这一双眼睛之中看到.
每每看着这一双眸子,李泽便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窗外的雨下得极大,密密的犹如水自天上倒挂而下,连院子里的景致都几乎看不清楚了,院子里已经积了不少的水,排水沟已经完全来不及将水排出去了,眼见着那积水便一点点地开始上涨起来.
李泽心中有些忧虑,这样的雨已经下了半个时辰了,如果再持续一段时间,只怕便会成灾了,城外的河流幸得春上的时候,把靠近武邑城的这一段全都疏浚了一遍,堤岸也全部加固了,倒不虞有溃堤的风险,但别的地方,可就说不准了.
另外,武邑城内也是李泽无法放心的地方.他对武邑城内的排水系统,可是一点信心也无,如此大的雨水,一个搞不好,就会成灾的.
更何况,城内的房屋,大部分都是土坯房,在水中浸泡得久了,也撑不了多久.
可看着天色,只怕这雨还有得下.
一道亮光在天空之中闪过,撕裂了雨幕,横垮过天际.紧接着,一声霹雳似乎便在两人耳边炸响,身边的柳如烟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一伸手便抓住了李泽的臂膀,整个人也靠了上来,隔着薄薄的衣衫,李泽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的颤抖.
下意识地他伸出手去,揽住了对方的肩膀,低声安慰道:”没事儿,没事儿,这雷看似响,其实离我们远着呢!”
一句话说完,却突然发现对方身体的颤抖不但没有停止,反而抖得更加厉害起来,愕然回首,但看到了一张布满红晕的脸和一双大大的看着他一眨也不眨的大眼睛.
李泽顿时反应了过来.讪讪地松开了手.有唐时代,男女之防,并不怎么突出,要不然,柳如烟一个黄花大闺女,也不会单独一人出现在李泽的书房之中了,但像这样亲昵的举动,算起来,还真是有些出格的.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李泽不好意思地道.”刚才那雷真是有些吓人,不知会不会造成一些祸患.”
柳如烟垂下了头,摇了摇头:”没什么的,干娘说,你会娶我的,所以刚才也没有什么.”
李泽顿时大咳起来,直咳得面红耳赤,张口结舌地看着柳如烟,半晌才道:”我娘还对你说了什么?”
他是真没有想到,柳如烟看起来一个娇怯怯的小姑娘,竟然就如此直白地跟他说起了这件事.本来还想装作没事人一般,但现在却也做不到了.
看着李泽的模样,柳如烟抬起头,道:”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罢了.还说我们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我们两人,嗯,嗯,是郎才女貌.”
说到最后一句话,几乎声不可闻了.
李泽有些啼笑皆非,撕开了这层窗户纸,他反而放开了,拉着柳如烟坐到桌边,看着她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的确是不错的,可是还有一点啊,需要郎有情,妾有意,你,了解我吗?”
柳如烟重重地点了点头.
“当然.”
李泽顿时又有些坐蜡了.
“你了解我什么?”
柳如烟不好意思地道:”其实去年在大青山的时候,我便记住你了,不过那时你说你叫杨开.”说到这里,她捂住嘴低声笑了起来:”回去的时候,我哥哥才告诉你根本就不是杨开,还说你是一个大坏蛋.”
李泽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道:”你哥哥是这么说我的吗?”
“嗯!”柳如烟重重地点点头,但马上又觉得有些不妥,接着道:”但他又说你这个人虽然是个大坏蛋,但却是一个了不得的人,将来的成就必然了不得.特别是后来哥哥在信中多次提到过你呢,我记得最后一封信便是春上吧,就是哥哥说要去打仗的时候,他说你很了不起.”
李泽顿时明白,那个时间段,应当是自己收拾了苏宁和朱军派来的四百骑兵.大概那个时候,柳成林便已经窥见到了自己真实的实力.
看来这个家伙也是一个不老实的,要不然后来横海派来来袭击翼州的时候,朱斌也不会对自己的实力一无所知,从这一点看起来,柳成林也不是一个善茬啊.
“那你呢,你喜欢我吗?可别光听我娘的,嫁一个人啊,是一辈子的事情,要是这个人你不喜欢,那将来可就要受罪了.”李泽道.
柳如烟一双大眼睛看着李泽,李泽能从那双眼睛之中看到仰慕之色,果然,接下来柳如烟便将头点得如同鸡琢米一般.
“我哥哥是一个大英雄,所以我也一直想,我未来的夫婿,也应当是一个大英雄才行.”
“我可不是什么大英雄,与你哥哥没法子比.”李泽苦笑道:”要是与你哥哥单挑,估计你哥哥一个人可以打我这样的打十个人.”
“可爹爹说你是一个不世出的人才呢!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不动声色,便将对手打得找不着北,爹爹走之前,还担心哥哥呢,祈祷让哥哥一直呆在景州别回来,免得碰上你.爹爹说,哥哥肯定不是你的对手.”柳如烟道.
李泽哈的一声,倒没有想到柳镌竟然还对自己评价如此之高.
“这么说来,你爹爹是同意你嫁给我的罗!”李泽问道.
岂知柳如烟却又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李泽大奇,”你爹爹既然如此看好我,又怎么不愿意你嫁给我呢?”
“我爹爹说,你这样的人,是枭雄,而且你又是成德节度使的……”说到这里,她抬头看了一眼李泽.
“私生子.”李泽毫不以为意地自己补充了一句.
“爹爹说了,你固然是一个了不得的人,可你的对手也不一般,而且,作为一个父亲,他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英雄,因为英雄,是注定不会把他的爱给一个女人的,他说,他希望我嫁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辈子幸福安康就好.”柳如烟道.
李泽叹了一口气,柳镌看起来是一个很俗气的人,也是一个才具有限的,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了儿女的幸福,却也能将事情看得如此的透彻.
为人父母者,自当为儿女计.
柳镌这番见识,当真是非同凡响呢.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还会喜欢我呢?”李泽问道.
“虽然爹爹说得有道理,可我还是喜欢自己的夫婿是一个大英雄.”柳如烟肯定地点头道.”泽哥哥,你这么跟我说,是不是不喜欢我?”
“没有的事,像你这样美丽的姑娘,谁不喜欢呢!”李泽微笑着道.
柳如烟嘟起了嘴巴:”可是我能感受得到,你说的喜欢和我想要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李泽哑然.女孩子的直觉,总是那么的准确.
“巧儿,怎么跟你说呢?现在我们两个,互相了解得并不深刻,你只看到了我好的一面,还有坏的一面,你压根就没有看到过.不过呢,以后咱们可以互相多了解了解,也许到时候,你就不喜欢我了呢!”
柳如烟先是有些迷茫,接着似乎有些了解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是说,你现在也只看到了我光鲜的一面,指不定我还有许多坏脾气呢,你也要先看看是不是?”
李泽有些啼笑皆非.他总不能向眼前这位小姑娘去解释那一辈子的爱情观.再说了,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去解释,因为上一辈子,他似乎到死,也没有寻觅到真正的爱情.
所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说得就是他这种人.
换一个通俗的称呼,就是渣男.
这一辈子,与夏荷的关系是爱情么?李泽不知道,好像也不是,两个人从小就生活在一起,从两个小娃娃一起长大,说是情人,倒更像亲人多一些,一切都似乎是那么水到渠成,毫无波澜.
“我会好好地了解你的,你也要好好的了解我.”小姑娘似乎并没有因为李泽的话而受到打击,”我爹娘,还有干娘,都说我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呢!”
她从怀里摸出了一个东西,塞到了李泽的手里:”这个给你.”
说完这句话,她站了起来,两手提着裙子,敏捷地跳过了面前的锦凳,噔噔地便跑出了屋去,等李泽反应过来,耳边却是只传来了外头回廊之上传来的脚步之声.
拿起手里的东西,却是一个小小的精致的香囊.凑到鼻间闻了闻,一股淡雅的香气透过香囊隐隐传来.
还真是一个不错的小姑娘,一点也不矫情.李泽在心里想着.
第一百八十四:灾害
(今天被一个书友长篇大论的喷了一头包,本来想还几句嘴,但突然发现,竟然有些无话可说.这位书友大概是看了枪手所有的书的,批评枪手没有长进,有些委屈,其实还是有些长进的,只是不能达到大家的预期罢了.个人才具有限,能力就这么点儿,您不能指望我一步登天啊.枪手写不好女主,从马踏天下开始,女主角就一直被人喷,喷得我无地自容,这本儿,又开始了,这位书友大概是为夏荷打抱不平吧!我也很心疼啊,但没有办法.不多说了,用这位书友的一段话作为结束吧:两个懵懂的少年,欢欢喜喜到青年,吵吵闹闹到成年,互相理解到中年,相伴相敬到晚年,相濡以沫到终点.再回首虽平淡却安心珍贵,友情,爱情,亲情紧致转换走完一生足矣,相识,相知,相爱,相守,相伴,蓦然回首一生身正心清,恩爱绵长,净心无尘,所以真实的爱只能有一次,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啊啊啊,写得真好啊,我要把这篇书评背下来,时时提醒自己.突然觉得这位书友比我更适合写小说啊,惭愧中,以后要努力地为自己充电,努力地提高自己,好为大家写出更来.抱拳为礼.)
候震,德州曾经仅次于朱氏一族的大家族族长,现在已经成了武邑县的县令。
候氏一族,是德州被强迫迁徙过来的大家族之中转变最快的一个。在迁徙途中,他们的表现,便已经让李泽刮目相看,到了武邑之后,他们更是在帮助安置迁徙百姓的过程之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有付出,自然就有回报。
武邑县令,是李泽给候氏一族的奖赏,候震长子候方域,成了李泽扩编之后的亲卫义从中的一名屯长。
当然,李泽也不是单纯地为了奖赏便送出如此重要的位置,一来是候震本身在德州就是做过一任长史的,具有丰富的执政经验,二来,作为笼络德州移民,以这位德州人为武邑县令,能更好地安定人心,同时,也可以平衡自己手下的势力分布。
现在德州移民,在信都武邑,人数之上已经超越了本地人,但这两地的官府,军队等暴力机关,却又全都是本地人在担任,短时间内不会出什么问题,但时间长了,便自然而然地出现对抗。
所以武邑这个地方的县令位子,李泽给了候震。
对于这样的平衡手下势力的手段,李泽向来是驾轻就熟。
杨开心想事成,将全部身心投入到了义兴社的建设当中去了。对于他来说,权力不是小了,而是扩大了数倍。义兴社现在有单独的预算,有单独的组织机构,势力正在迅速地向着信都和石邑扩散。
杨开很清楚地看到,随着李泽以后势力的发展,义兴社必然会向外漫延,甚至义兴社的力量,要走在军队的前面。
杨开已经在心里构画着下一步向翼州,向横海等地的扩张计划。
曾经就这个计划他向李泽作了一次口头汇报,亦得到了李泽的大力赞扬,这更加坚定了杨开要努力将义兴社做大做强的愿望。
“公子,栗子河属下已经把武邑县内的河段都走了一遭!”候震脱下身上的蓑衣交给了一边的护卫,头上的斗破了一个大口子,导致他的头发变得湿漉漉的,脸上尽是些水渍,原本修剪得很是漂亮的整齐的长髯此时显得有些狼狈。冒着雨沿着河段他走了整整两天,今天刚刚回到县衙。
“情况如何?”李泽问道。
“武邑县城上下十里,因为春天里的修整,不会出现问题,但上游靠近信都方向,则很有问题,已经组织了大量人手上堤加固加高堤防。”候震看了一眼一边的杨开,道:“义兴社在这里面出力甚大,有他们组织,一切都有条不紊。就是草袋子不够。”
“组织人手,加紧编织,如果时间上来不及,用布袋子也必须保持堤防之上的供应。”李泽道。
“是。”候震接着道:“武邑县城外,反而还要好一些,城内情况其实更严重一些,已经出现了内涝,不少刚刚建起来的土坯房因为浸泡而垮塌了,到今天为止,一共伤亡了二十三人。另外,城内已经开始出现大面积的疾病了。”
李泽不由一惊,水灾还可以扛,如果出现了瘟疫那就要命了。“现在就出现了时疫了吗?”一般来说,时疫出现的时间段,会是在涝灾过后,洪水一过,温度升高,时疫便应运而生,现在雨还在下着,怎么就爆发了呢?
“公子,不是时疫,而是因为饮用了生水所至。”燕九站了起来,道:“大雨连绵,没有足够的柴禾烧水,原本的一些水源也被破坏掉了,城内百姓便只能饮用生水,所以出现了拉肚子等一系列症状,问题并不严重。”
“让义兴堂马上准备足够的明矾等用来清洁水源。义兴社要同时大力宣传不要直接饮用生水,不仅是现在,雨后更是重点。燕九,从现在开始,你便要准备预防疫病的暴发了,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看着外面的大雨连绵,李泽深知想要有足够的干柴烧水,只怕是妄想了。
“是。”燕九脆生生地答道。
“我决定要去信都一趟。”李泽皱眉道:“比起武邑来,信都才更让人担心。武邑从春上便在做准备,而信都到现在却还是乱糟糟的没有走上正轨,候县令,武邑这边,就交给你了。”
“杨大人?”候震看着杨开。
“杨开要随我一起去信都。”李泽摆了摆手道:“李泌带五百名亲卫驻扎武邑城,如果有什么紧急事情,你与她商量着办。屠立春带上其余的亲卫义从,跟我一起去信都。”
武邑这边,义兴社的力量已经深深地扎下根去,有他们组织百姓,再有候震这位老官僚的统筹指挥,再加上武邑这一年多来的建设,李泽深信他们可能扛过这一波涝灾,但信都,可就大不一样了。
不亲自去坐镇指挥,李泽还真是不放心。
李泽,杨开,屠立春等人带着一百名亲卫义从,冒着雨一路急奔向信都.亲卫义从扩充了一百人,现在达到了六百人众,多出来的这一百人,便是从七大家以及德州良家子之中特意挑选出来的,这一次李泽出行,倒是特意地带出了候方域等七大家的子弟约三十人.
对于这些人,李泽还是很满意的,因为候震第一个便献出了自己的长子成为李泽的义从,其它的几家,也不敢阴奉阳违,来到李泽跟前的都是嫡系子弟.
作为一个家族重点培养的对象,一个个都是能文能武,培养得当的话,以后那都是不错的人才.李泽现在,的确缺少人才.像沈从兴,陈炳褚晟等人,一个个都是矮个子里面拔将军,以后实力如果急剧增长了,这些人不见得能担得起独挡一面的重任.而这些人就不同了,出身豪族,从小便接受着系统的培养,将来那可都是能指得上的.
德州究竟是州城,以前武邑实在是太小了,便有一些良家子,豪强人家,跟李泽也不对付,基本上都是在李泽占据武邑的过程之中,因为与李泽对抗而烟消云散,便算是活下来的,也都逃离了武邑.
雨虽然不像昨天下得那样大了,但却一直没有停止过,沿途走过的庄稼地里,地势稍低些的,便有大半浸泡在了水中,看得李泽心疼不已,这样的状况持续一段时间,绝大部分的庄稼根可就要烂了,自然也就没了收成.
偶尔能看到一队队的百姓在一些身穿黑衣,颈系红巾的人的带领之下冒雨在挖着沟垄排除田地里的积水,看到李泽的马队,一个个都是抱拳为礼.
这些身着黑衣,颈系红巾的人,便是义兴社的底层成员了.这也是杨开想出来的主意,据他说,是为了区分义兴社成员与普通百姓的不同,增加义兴社成员们的凝聚力和归属感,只要穿上了黑衣,系上了红巾,佩上了铁牌或者竹牌,那你的身份就迥异于一般百姓了.
义兴社的正式成员佩铜牌,预备社员佩铁牌,候选队员佩竹牌,铁牌和竹牌上面有着与铜牌一样的花纹,但却没有数字,原本应当镌刻上数字的地方,被刻上了星星.一颗星星便是最为普通的社员,二颗星星便相当于伍长,三颗星星相当于屯长,四颗星星便是曲长,统带着的人也基本与军队的伍,屯,曲相若,没有五颗星,因为当此人累积到五颗星的时候,便可以佩戴铜牌镌刻上数字了.
天色将黑的时候,众人越过了武邑的界碑,踏进了信都的土地,寻了一处荒废的半破的房屋作为临时驻扎点,众人勉强安顿了下来.
唯一的一间不漏雨的屋子成为了李泽的住所,其它人如屠立春杨开等人只能挤在其他的屋里,更多的义从,则是只能轮换着警戒,休息的时候才到屋里来避雨.
斗笠,蓑衣对于骑在马上奔跑的人来说,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李泽的身上也是湿透了,此刻一边在火堆边烤着衣物,一边听着外面下个不停的雨水,心里充满了忧愁.
这样的连绵数天的大雨,即便是在上一世那个高度发达的世界,照样会引起灾荒,更遑论现在这个年代了.
他李泽不怕与人斗,但与天斗,的确是力不从心,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尽量地减轻灾害的影响了.想想也是恼火,自己刚刚从德州弄来了这么多人,还没有完全安定下来,老天爷便来了这么一出,莫非是对自己的狠辣手段的惩罚吗?
但愿这一次,横海那边也照样遭了天灾,这样等到自己料理完了这边的事情之后,说不定在横海那边还能寻摸着搞出一点事情来.
临走之时,自己已经让夏荷预德了十万贯的银钱来准备善后的事宜,料想横海那边是出不了这笔钱也不肯出这笔钱的,一场大灾过后,百姓失了庄稼,说不定还会失去了遮风挡雨的房屋,逃荒的事情便会再度发生,以横海的尿性,指不定便又是一场场的暴乱,过去听说横海这里哪里暴乱了,只能当个乐子听听,现在可就不一样了,那可是大有文章可做.
到了后半夜,雨居然停了,李泽倒是欢喜不尽,躺在火堆边睡着了.梦中倒是看到了火红的太阳当空高挂,可到了清晨,雨点敲打屋顶的声音将他惊醒,梦里的美景没有出现,雨反而又下得大了些.
骂了一句脏话,吐槽了一句老天爷,一行人跨上马再度前行.
这一次没有走多久,便遇上了石壮派来迎接的一队士兵,他们带来了一个极其不好的消想,栗子河要溃堤了,石壮带着所有士兵上了大堤.
“我们去大堤!”李泽一带马缰,向都会栗子河飞奔而去.
第一百八十五章:义兴社员的壮举
杨开做了一件让李泽惊为天人的事情。
事实上,当李泽等人赶到大堤上的时候,大堤已经保不住了。李泽人还没有下马,石壮已经让屠立春马上带着李泽向着远处转移。
看着大堤后面那些庄稼地里咕嘟咕嘟冒着泡泡的管涌地点,看着正在崩塌的一块块堤岸,李泽脑子里嗡嗡作响,这里距信都县城不远,一旦溃堤了,造成的损失将难以估计。
现在的信都可不是以往的信都,内里挤满了从德州迁徙过来的百姓,近两万人,便居住在县城之中。
回头看着昔日温柔的栗子河正咆哮着卷起浪花,一次次地冲击着堤岸,李泽的脑子里便一片空白。
信都那夯土的城墙连砖都没有包上一块,是绝对无法抵挡这样的洪水冲击的。别看现在只有数丈宽的一段口子出现了问题,可是一旦破堤,那这个缺口便会无限制地被水流冲刷扩大,一直到最终无法收拾。
屠立春毫不犹豫地一把捞住了李泽的马缰,带着李泽便沿着大堤向着上游方向奔去,他要马上带着李泽去到一个安全的高地之上以确保李泽不会出任何事情。
李泽看到了面色苍白地站在大堤之上,嘴里念念有词的孙雷。心中不由长叹了一声,孙雷终究还是没有当官的经验,像这样的灾情,第一时间,本来就是该撤走城内的百姓的。像武邑的候震,在大雨倾盆而下的时候,第一时间便跑去看了那些危险的地带,确认了大堤不会出事,这才回到城内。可即便是如此,一些低洼之地的村落,仍然在义兴社的组织之下,暂时投亲靠友或者迁往高地躲避了。
经验这东西,有时候真的非常重要。而作为一名地方父母官,有时候宁愿多作一些无用功,多花一些钱财,也要确保没有大的祸患出现。而孙雷,在这一点上显然还不及格,他仍然在用商人的思维在当着官。
商人,习惯于冒着风险作生意,但作为地方官,则是最好不要抱任何的侥幸来行事,因为一旦出事,你承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李泽有些自责,让孙雷用义兴堂大掌柜的思维去当这个县令,还是他曾经大力鼓励过的呢。这对于孙雷发展信都经济或者是用的,但在这一方面,却不然了。
身后传来了众人的惊呼之声,李泽回头,便看到先前出现险情的大堤,终于倒塌了,河水倒灌进了大堤之后的田地。正在大堤之上抢险的士兵,青壮,被这破口分割成了两个可望而不可及的部分。
杨开,就是在这个时候上去的。
李泽看见这一幕的时候,便用力地勒住了战马。
杨开腰里拴了一根绳子,手里抱着一个装满沙土的草袋子,义无反顾地向着破口走去。在他身后,几名青壮脸色煞白地紧紧地拽着绳子的另一头。
在破口边上,杨开大吼了一声:“义兴社的社员,跟我上啊!”
吼完了这一句话,他卟嗵一声跳进了破口之中。
强劲的水流立时便将他向着一边冲去,但靠着手里抱着的那个草袋子和身后蓦然绷紧的绳索,杨开那瘦弱的身躯在晃荡了好一会儿之后,居然站稳了。此时,大堤还只被破开了最上面一层,水也只到杨开的胸口处。
伴随着杨开的吼叫声,卟嗵卟嗵地响声不绝于耳,跟着杨开从武邑过来的那些义兴社的骨干小头目们,竟然一个接着一个的抱着草袋子跳了下去。
大堤之上,先是出现了短暂的失声,除了咆哮的河水声和风雨之声外,密密麻麻地挤在堤上的人流竟然鸦雀无声。
接着,让李泽震惊的一幕便出现了。
“义兴社,上啊!”人群之中,许多声音多时叫了起来,一个个抱着草袋子的汉子,义无反顾地跳进了缺口之中。
石壮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只到卟嗵卟嗵连接落水的声音响起,他才猛然惊觉过来,一手抓了一盘绳子,将其中一头仍给身边的一名亲兵,自己也跃向了缺口,落水的一霎那之间,他将另一只手的绳子也抛了出去,缺口另一边,一名军官眼急手快地抓住了绳子,用力拉住。
落水的石壮一个趔趄,好在此时缺口处已经有了不少的人,水流的速度被大大地减缓,才让他勉力站稳,随即身边又好几支胳膊伸了过来,抓住了他。
更多的人跳了下去,也有许多被水流给冲进了大堤之内,还有几个竟然失足被卷到了大堤之外,只怕是不能活了。
大堤之上霎那之间似乎活了起来。
无数的草袋子被填进了缺口当中。
咆哮的河水,在悍不畏死的人面前,终于退缩了,当最后几个草袋子落上去,堵住了最后一个缺口,河水也只能不甘地吼叫着,在徒劳无功地激起大片的浪花之后,蔫蔫地顺着河道向下流去。
草袋子垒起的墙还很薄,但在草袋子后面,还有人所构成的另外一道墙。
更多的袋子,石料被投了下去,刚刚还危在旦夕的大堤,竟然奇迹般的转危为安了。
屠立春惊喜莫名。
候方域等人更是目瞪口呆。
李泽翻身下马,看着候方域等人,意有所指地道:“看到了没有,这才是我义兴社中人。候方域,你们想成为义兴社的社员,还需要多加努力呢!”
候方域惭愧地低下了头。
因为就在刚刚,屠立春挽着李泽的马离开的时候,尾随着李泽的只有他们这些豪族弟子,而其余的几十名亲卫义从,全都留在了后面,此刻,他们仍然还在水中。
杨开是被人从水里拖死鱼一般地拖出来的,上了岸,躺在地上,便像一条离开了水的鱼儿一般张大了嘴巴,大声地喘息着,脸色惨白惨白的看着极其怕人。
李泽走到了他的身边,蹲了下来。
看到李泽,杨开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李泽给按住了,虽然现在地上泥泞一遍,但大家身上也都是湿透了,此刻躺着,能更好的让自己的这位干将回过气来。
是的,此刻杨开在李泽的心中,已经被当成一员干将了。
义兴社是李泽准备用来渗透地方,掌握权力的一个重要手段,在如何凝聚人心方面,李泽下了不少的功夫,为此还熬了不少的夜来专门撰写了一些规章制度,当然,也有另外一些手法手段。
李泽当然做的是文抄公,把前世耳闻目睹的一些东西照搬过来,然后结实现在的实际,润色修改。规章制度,立社宗旨,行为准则这是给大家看到,手法手段是给杨开这样的人看的。看起来,杨开是真在身体力行了。
今日,义兴社便等于是在信都人面前,活生生地演出了一幕舍身为民的大公无私的形象。不仅仅是杨开,其余的那些率先跳下水去的义兴社员们,将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镌刻在信都人的心中。
而这个时候,也就正好是在信都大力发展义兴社基层组织的时候。
最底层的百姓,总是最容易被感动,也是最容易被鼓动的。反倒是像候方域这样的豪族子弟,不管做什么,总是会考量得失,寻思利弊,然后才会决定如何行动。这样的一群人,想要改变他们反而是最为困难的。
要不然,为什么会有人说,书读得越多越反动呢!
孙雷湿漉漉地也从缺口里爬了出来,不过他的身体显然比杨开要强壮许多,事实上,跳下水去的这许多人中,倒是杨开的身体最是单薄。这家伙这一年多来,大喜大悲,大起大落,饱受摧残,也就是这一段时间,才勉强长胖了一点。
“多谢杨兄。”孙雷长揖不起。
如果破堤,最大的责任人,当然便是他这位县令了,这个后果,当真是百死难赎其罪了。
杨开躺在地上嘿嘿地笑着:“都是义兴社兄弟,这是本份。”
孙雷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向着李泽:“请公子责罚。”
李泽摇了摇头:“吃一堑,长一智,努力学着怎样做一个合格的父母官吧,我也是一样。你去忙吧,眼前虽然闯过了一劫,但还有不有其它的险情,仍不能确定。县城里的人,还是要尽量地疏散才好。”
“我马上去办。”孙雷匆匆地离去。
“公子,接下来我要在信都多呆一段时间。”喘过气来的杨开低声道:“这个时候,正是让义兴社发光发热的时候,也正是让百姓看到我们作用的时候,现在大干快上,可以事半功倍。我估摸着,等这件事了,咱们义兴社,便彻底在信都站稳脚跟了。”
李泽点了点头:“刚刚统计出来了,随着你跳下水去的,死了三个,这三个人,要大张旗鼓地宣传,对于其家属,要重重地抚恤。”
“明白,要让所有人看到我们义兴社员们勇于献身的精神,对所有有志于加入义兴社的人的来说,这便是活生生的榜样。没有这种精神,咱们义兴社,可不会要。”杨开认真地道:“公子,我觉得咱们要搞一个隆重地入社仪式,要有咱们专门的入社誓词......”
第一百八十六章:柳成林的尴尬处境
整个北方都被大雨笼罩着,景州自然也不例外.当然比起翼州,景州的情况就要好得太多了,景州没有那么多的河流.
但景州也有着他的劣势,那就是他的经济状况,远远比不上翼州,官府也好,百姓也好,对于自然灾害的承受能力,也远远小于翼州.就更不用说刚刚打下德州发了大财的李泽统治之下的武邑,信都等地了.
所以景州虽然受灾并不是特别严重,但却依然出了大乱子.除开州治所在地景县之外,安陵县,条县等地均出现了暴动.安陵县甚至被灾民完全封锁了,安陵县官府与城内豪强联手,也只不过守住了一些要紧的所在,不得不派出人手飞马向景州求救.
灾情导致了大批的流民出现,这些人在受灾之后,自然而然地便向着县城所在地聚集,大量的人口集中,导致了这些地方的粮价高居不小,而且随着雨季的连绵,粮价还在继续攀升.而以景州刺史为卢金为首的景州本地豪强,在这样的当口,不是开仓放粮,不是赈灾救灾,反而是将这场灾害,当成了一次发财的机会.
当高价的粮食掏光了这些灾民们最后一个铜板之后,暴乱便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卢刺史,这一次的暴乱,根本原因就是灾民没有饭吃了,只要放粮,暴乱自然而然地就能平息下去.”柳成林看着大案之后的景州刺史卢金,大声道:”完全没有必要出动军队镇压.”
“柳校尉,景州刺史是我,而不是你,你只是驻扎于景州的客军.”卢金冷着脸,”这些灾民哄抢粮铺,攻打府库,县衙,如果不及时镇压这些暴民,安陵县被灾民占领了,你应当知道后果.”
柳成林愤怒地看着对方,一甩手道:”既然柳某人率领的是客军,那么靖安地方,也应当是卢刺史的责任而不是我的了,要去镇压这些灾民,还是请卢刺史派出景州军队吧.”
看着转身便走的柳成林,卢金冷笑道:”柳校尉,灾情严重,这雨也不知道还要下多久,景州贫穷,现在粮食更是珍贵,如果柳校尉不愿出兵为地方出力的话,那我们也没有必要向你提供军粮了.”
柳成林霍然止步,转过身来,双眉倒竖:”柳某军队,直属节度使府,卢刺史敢断我粮?”
“谁说我要断粮?只不过是粮食不够,我们要共渡艰难,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便只能力所能力地向柳校尉提供一些粮食了,至于多少,卢某人实在不能断定.”卢金呵呵一笑,一副吃定了柳成林的模样.
柳成林愤怒难言.
人在屋檐之下,不得不低头.以前景州给他的军队的粮食是一月一供给,但从一个月前,便成了三天一供给,而其根本的原因,就在此刻远在武邑的李泽的身上.
德州整个被劫掠一空,唯独剩下了一个石邑,现在李泽在石邑驻军,而自己的老子柳镌,却仍然还是石邑的县令,不过石邑已经不再是横海的石邑了.
柳成林知道自己会受到猜忌,也作好了忍气吞声的准备.在这件事情之上,他的确是有苦难言,别人不了解李泽,他自己却是切身领教过的.落在此人手上,哪里会有好果子吃?父亲自然不会不考虑到自己的处境,但仍然不得不担任石邑的县令为李泽办事,自然是受到了威胁,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是打算着徐徐图之,等找到机会,便派人回石邑,去把父亲救回来,现在自然是不成的,只怕父亲身边现在尽是监视的人手,此时派人回去,定然是肉包子打狗.
他自问对横海忠心耿耿,从无二心,但卢金的举动,却让他寒心不已.也不知此人的这些动作,是不是来自横海的授意.
瓜田李下,自身现在又被扣了一口黑锅,柳成林被卢金威胁了之后,也只能无奈离去,选择带兵前去镇压安陵县的暴乱.
他只有三天的粮食,如果卢金真的断了他的粮食,他军心大乱是必然的事情.而且现在卢金已经拖欠了他二个月的军饷没有发放了,此时与他闹翻了,只怕讨要军饷的事情,更要没影儿了.
回到驻地大营,下达了准备出击的命令,柳成林仍然气愤难平.
“公子不必恼火.”柳氏家丁出身,现在担任着一曲曲长的柳长风劝慰道:”这一次出击,对于我们来说,反而是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柳成林狐疑地问道.
“公子,安陵不是被暴民占领了吗?我们去平乱,打进城内之后,嘿嘿,岂不是粮食也有了,薪饷也有了?”柳长风笑着道.
柳成林一惊:”你是要我进城之后,纵兵抢掠吗?”
“那里需要纵兵抢掠!”柳长风道:”公子,你可知道现在景州城内还有多少粮食?”
“景州不缺粮食.”柳成林摇头道:”城内有三座长平仓,屯粮数十万担,前面准备打卢龙的时候,后方又运上来了数万石粮食,景州的粮食是足够的.这也是我气愤卢金不开仓放粮的原因所在,明明可以很轻松解决的问题,偏偏要弄成现在这般模样.”
柳长风轻笑起来:”公子,您每天扑在军务之上,只知道操弄军队,哪里知道这里头的蹊跷,景州现在粮食已然不足了.那卢金三天只我们拨一次,倒不是因为别的原因,而是他拿不出来了.”
柳成林一惊:”胡说什么?”
“公子,这是我费尽心力打听出来的,前一段时间公子不是担心自己受到了横海的猜忌才受到卢金的打压吗?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柳长风道:”那卢金,将大批量的粮食,偷偷地运到了安陵,条县等地高价出售,这也是安陵等地出现暴民之后,他这么紧张的原因.安陵本来没有什么军事力量,但流民暴动,为什么还能坚持到现在,还能守住粮库这些地方,因为卢金派出了一些他的亲兵亲自去弄这事儿了.所以才能挺到现在.现在卢金不敢派出州城里的甲士了,他往安陵,条县各派出了一百甲士,现在他手中只有八百甲士,而且州城里现在粮价也如此之高,他还担心州城也出乱子,他的人要用来保证州城的安全,所以只能将主意打到我们头上了.”
“就算他偷偷地往这两地贩粮,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将常平仓掏空啊?”柳成林还是有些不相信.
“光是往下面县卖高价粮,自然不会,但哪果卢金还将粮食往卢龙哪边卖呢?”柳长风道:”卢龙那边的粮价,也同样涨得飞快.而且现在卢龙还在打仗,他们舍得掏出真金白银来买粮.”
“王八蛋!”柳成林飞起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桌子.
“所以公子,咱们就去平叛,打进安陵,管他暴民也好,还是刺史亲兵也好,一股脑儿的全收拾了,然后要啥就有啥,还用得着受这个鸟人的气?”柳长风道.
柳成林砰然心动,不过半晌之后,却还是颓然道:”到了安陵,粮食咱们可以多弄一点,钱也可以弄一点,咱们已经两个月没有发饷了,但是刺史亲兵还是算了吧!毕竟都是横海的兵,而且杨希,蔡德,都是节度使亲兵出身,这事瞒不住他们,以后闹到节度使哪里,我们讨不了好.”
柳长风笑了笑,”公子,也行,反正钱粮握在咱们自己手里就好了,杨希,蔡德手里的兵,不也是两个月没有拿到饷了吗?他们要是敢在这件事上作梗,到时候有他们好受的.”
柳成林仰天长叹,站起身来,抄起了插在一边的红樱枪,大踏步地走出了屋子.
这日子,过得够窝囊的.
像卢金这样的贪官污吏把持着景州的大权,景州怎么好得了?而横海这样的官员又有多少?那个死了的朱斌,不也是这样的一个家伙吗?硬生生地把一个德州给整没了,也让自己现在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
营房之外,一千甲士早已经集结完毕.
这支军队是柳成林这些年来的心血,论起精锐程度,他自信不输给任何强军,看着在雨中肃然挺立如苍松的军队,柳成林心中的不快又被一扫而空,只是眼光扫过杨希蔡德两位曲长后,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出兵!”红樱枪前指,两腿一夹胯下战马,柳成林率先离去.
一天之后,柳成林的军队出现在安陵县城之外,对于这样的一支强军来说,这些因灾而暴动的流民,与羊羔也没有多大的区别,在看到他的军队出现的时候,暴民便一哄而散,柳成林不费吹灰之力的便进入到了安陵城内.
柳成林没有阻拦这些人的离开,更没有去制造一些不必要的杀戮,卢金要他来救援安陵,他来了,他做到了,这就可以了.
进城之后,他按照柳长风的建议,毫不客气地接管了粮库,府库,毫不客气地拘押了一大批粮商和当地的官员,对于来自刺史府的那些亲兵,他却是放任这些人逃出了安陵。
卢金给他颜色看,现在轮到他反击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诛林
“城内开仓放粮。”柳成林高踞在大案之后,对柳长风道:“这件事你去负责。”
柳长风躬身领命。
“杨希,城外设立粥棚,划定区域,搭建一些窝棚,给那些流民临时居住。”看向另一边,对着另一名将领道。
杨希有些犹豫,拱手道:“校尉,这些都是暴民,又曾经攻打县城,击杀官员富绅,罪在不赦,校尉不治他们的罪,已经是宽大为怀了,如今还要赈济他们吗?”
柳成林沉着脸道:“春上的时候,这些人还是景州良民,我们沿途而来那些长势还算不错的庄稼,也应当出自这些人之手吧,怎么到了现在,他们就成了暴民了呢?”
杨希被噎了一下,无奈地道:“校尉,我倒不是反对赈济他们,您说得对,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景州子民,我是担心这里一旦开始赈济,周边的流民便会蜂涌而至,到时候就难以收拾了。”
他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校尉,这些粮食,大部分是常平仓的粮食,还有一些是军粮,是春上运到景州来的,就这么消耗了,只怕不好交待。”
柳成林哈哈一笑:“是啊,安陵的粮食我也去看了,基本上出自常平仓和军粮,可这些粮食不应当待在景州仓内吗?怎么会出现在粮商的店里被高价出售呢!”
他凶狠的目光转向了一侧,那里站着数名官员,却是这安陵的县令,主薄,县尉等人,除了县令此时还昂着头不屑地看着柳成林,其它人都低着头,不敢直视柳成林。
像柳成林这样的悍将,当真是自带杀气的,此时看过来的眼光实在不善,心中没有一点底气的人,还真是顶不住。
“卢子高卢县令,你可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柳成林下巴微挑,看向县令卢子高。
卢子高拱拱手:“柳校尉,关于这件事,您还是直接回景州去问刺史好了。”
柳成林斜睨着卢子高,嘿嘿笑道:“这件事,何须去问卢刺史,无非就是你们这些利欲熏心的狗东西,勾结常平仓官员,盗卖储备粮以中饱私囊,现在事发,居然想栽赃于刺史,当真是胆大妄为,不知死活。来人!”
一队甲士应声而入。
“将这些贪官污吏给我拿下,盗卖官粮,逼反百姓,罪在不赦,押出去,斩首示众,以敬效尤。”柳成林断然喝道。
“喏!”甲士们轰然应声,上前扭住卢子高等人,倒剪着双臂便往外拖去。
“柳成林,你敢杀我?”卢子高惊慌地大叫起来:“卢刺史是我族兄。”
“八竿子打不着的关戚,居然还想攀附刺史。”柳成林冷笑一声,挥了挥手:“拖出去,砍了,提着脑袋在城内游行示众,然后再去四乡八里传首示众,告诉百姓们,贪官污吏已被就地正法,让他们好好地回家抗灾减灾。”
直到此时,卢子高才发现,柳成林当真是要杀了他,终于惊慌失措地他大声喊了起来:“柳校尉饶命,这些粮食不是我的,是......”不等他喊出来,甲士已经是牢牢地堵住了他的嘴,将他拖了出去。
片刻之后,几个血咕隆咚的脑袋便被甲士血淋淋地提了进来,柳成林厌恶地摆了摆手。
大堂之中,杨希,蔡德等人都是相顾失色。
景州城,刺史卢金七窍生烟。
“大胆,狂妄,找死!”他愤怒地犹如一同狂兽在屋里走来走去。卢子高死了他一点也不在乎,正如柳成林所说的那样,只是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关戚,不过是姓卢而已。但柳成林在安陵,却把没收而来的所有粮食全部都据为己有,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剩下的全揣进了自己的腰包,那些早前卖出去的粮食所弄来的款项,也被他全都私吞。质问之下,他居然说被早前暴民攻打县城之后抢走了,现在那些流民已经回家,实在无法追回。
最气人的是,此人居然还向自己讨要欠下来的两月军饷,说军饷不至,他的士兵都不愿意再开拔了,只好先呆在安陵。
“失策啊失策。”卢金捶足顿胸:“就不应该让他去安陵,现在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被他捏住了把柄不说,现在还要挟起我来了。”
“柳成林此人,心怀异志。”同样因为柳成林在安陵的举动而损失惨重的景州长史何志高阴冷地道:“刺史应当马上给节度使上书,此人只怕需要早除,不然必成我横海心腹之患。”
“不错,此人与成德有勾结,他的老子不就在成德当官了吗?”卢金一捶砸在桌上,“我马上给节度使上书,此人在景州嚣张跋扈,强抢储备粮分放给百姓,邀买人心,居心叵测,节度使应当早早图之。”
“刺史,用不着上报节度使了。”门口传来一个声音,景州三驾马车之一的别驾冯嵩急步而来,“刚刚节度使府派人送来了急件,要我们立即诛杀柳成林。”
卢金与何志高都是一怔。
“武邑李泽,已经向柳成林之妹提亲了。”冯嵩道:“李泽杀朱斌,朱延年,艾松,毁德州,节度使恨不能寝其皮而食其肉,而柳镌不但投降李泽在其麾下为官,如今更是想把其女许配给李泽,节度使如何能忍?柳成林,悍将也,如果不及早处理,生起祸患来,则景州危矣,横海危矣。”
“柳成林麾下有一千悍卒,而我景州,虽然勉强也能集结一千甲士,但终不是他的对手,而且现在大雨连绵,灾情严重,暴乱不息,连府兵也征召不起来多少,怎么能杀得了他?”卢金虽然恨不得马上一刀宰了柳成林,但好歹脑子还是清醒的,深知要硬碰硬的话,自己可不是对方的对手。
“何需大动干戈?”冯嵩冷笑道:“柳成林已经平了安陵暴乱,便让他回景州便了,回来了,随便找个借口将他骗进城内来,数十刀斧手足矣。”
“那他的军队?”
“杨希,蔡德都是从节度使亲卫之中出来的,没了柳成林,他们自然可以接手这支军队,再诛杀了柳成林在军队之中的亲信,便再无祸患了。”冯嵩道。
卢金连连点头,看着何志高道:“看起来,我们还真要再付个这家伙二个月的军饷了,否则他便赖在安陵不回来,我们可就无可奈何。”
“对一个要死的人,不妨慷慨一些。”何志高嘿嘿笑道:“这家伙在安陵,自以为抓住了我们的把柄,想来得意的很,刺史,不妨我们便装低作小一回,让他以为咱们服了软,这家伙一向眼高于顶,不将我等放在眼里,这一回便让他知道我们的厉害。”
“说得不错,长史,你便跑这一遭,将这两个月的饷银给他送去,再私下送一些财货给他,告诉他粮食一事,到卢子高为止,让他别过分。”卢金道:“软话要说,但硬话也不能少,不然反而会让这家伙看出异常来,软硬兼施,才是我们对付他的正常状态,才会让他察觉不到我们会要他的命。”
冯嵩点头道:“是这个道理,此人虽然武将,但并不蠢。”
“那杨希蔡德哪里谁去联络?”
“何长史去的时候,带上节度使派来的那人,进了柳成林的军营,那人自然会去联络杨蔡二人。”冯嵩道。
“既然杨蔡二人是节度使的人,何不让他二人直接发动兵变干掉柳成林,这样岂不更方便?”何志高摊手问道。
冯嵩摇头道:“杨蔡二人虽然在柳成林麾下时间不短了,但两人也只统带了各两个曲三百甲士,而且这些甲士中的基层军官,也多为柳成林一手训练而出,而其部最精锐的四百人,则是由柳长风所统领,发动兵变,杨蔡二人根本没有那个胆子,成功的可能性也太低,唯有柳成林,柳长风这些人死了,杨蔡二人才能顺理成章地接手。”
“明白了,那我便跑这一遭。”何志高点头道。
数天过后,柳成林满意地拿到了军饷,当然,现在他其实也不缺钱了,杀了卢子高等一众安陵官员,从他们的家里抄出来的钱财,足以让他为自己的士兵发饷再加上赏金还绰绰有余。当然,还有那些卖粮而来的赃款,不过这个钱,柳成林并没有准备动,常平仓空了,总是需要买粮来补足的。既然卢金已经服了软,那也就不为己甚,自己还要在景州驻扎,与本地主官当真把关系搞得不可收拾了对自己也不利,这也是他在杀卢子高的时候,不愿对方攀扯上卢金的原因所在。
各退一步,天高海阔嘛!
何志高的卑颜屈膝,何志高的色厉内茬,在柳成林看来,便是对方和解的信号。他满意地接受了对方的善意,下达了准备班师回景州的命令。
这种满意,开心的状态,在半夜时分,被一个他万万没有想到的突如其来的人而打破了。
看着柳长风带进来的蓬头垢面,一身狼狈的孙志,柳成林震惊万分。
“孙兄,你怎么会来这里了?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第一百八十八章:反朱
“节度使要杀你!”孙志一把抓住柳成林的手腕,“幸好我平时里人缘好,有人提前给我透了信儿,我这才跑了出来。但这一路之上,一直有人追杀,得亏了这些天雨水连绵,天气恶劣,我这才侥幸逃脱。”
柳成林脸色剧变,涩声问道:“那你的家人呢?”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现在我还不知道他们的消息,不过以节度使的脾性,只怕他们难以幸免。”说到这里,孙志颓然垂下了头。
“是我连累了你!”柳成林扶着孙志坐下,既难过,又愤怒地道:“就因为我父亲在石邑为官,节度使就要杀我吗?这些年来,我为他东征西讨,立下无数功劳,难不成,连这点信任就没有?我父亲必然是被迫的,这么明显的离间之计,他也看不出来吗?”
“哪里只是这一件事!”孙志抬头看着柳成林,摇头道:“你还不知道吧?武邑李泽,已经向你家如烟提亲,而且你父亲也已经答应了。如果说在石邑为官是被迫的,但这姻亲大事一成,不管是不是逼迫,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柳成林脸色大变:“你说得是真的?”
“这样的大事,还能有假的?”孙志苦笑:“正是因为这件事传了出来,才导致节度使对你起了杀心。现在横海内忧外患,德州几近于无,棣州也遭到重创,节度使恨李氏入骨,这当口出了这当子事,节度使焉能不怒,焉能不起杀你之心?要是景州这里的你生了变故,那横海也就差不多要完蛋了。”
柳成林长叹一声,颓然坐下。
“这必然又是李泽的毒计了,我父亲虽然懦弱,但只要事情关乎到我,他便会像石头一样坚硬。他不会不知道答应与李氏联姻之后的恶果,所以必然不会答应,肯定是李泽那边做出了样子,放出了风声,这才让横海这边信以为真。”
“现在还有什么两样?”孙志摇头道:“杀你的信使只怕现在已经到了景州城了,也幸得你带兵在外,要不然你的脑袋说不定现在已经在送往沧州的途中了。”
“就凭卢金这几个废物也能杀得了我?”柳成林不屑地道。
孙志看着他道:“怎么就杀不得你了,把你骗进城去,孤身一人的你纵然浑身是铁,又能打得几颗钉?你以为你的部下会为你报仇吗?柳长风或者会,但杨希蔡德可都是从节度使的亲卫里边出来的。现在既然是节度使的命令,他们会向着你?”
柳成林沉默了下来,好半晌,才缓缓地道:“孙兄,你一路奔波为我送信,辛苦了,此情此义,柳某没齿难忘。长风,你带孙兄去换衣服,好好地弄些酒食与孙兄吃饱喝足,然后好好地睡上一觉。”
“那这边的事情?”孙志问道。
“既然我已经知道了这事情,哪里还会让他们有什么机会?孙兄不会以为我这么没有用吧?不瞒你说,景州长史何志高现在就在安陵,难怪他在我面前如此厚颜卑词,原来是存着把我弄回景州城后然后一刀宰了的心思,嘿嘿,嘿嘿嘿!”
“既然你心中有数,我也就放心了,这些日子,我的确是累坏了。”孙志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成林,咱们没啥退路了。”
柳成林点了点头。
“你忘了上一次见面时,我跟你说过的话吗?还有你的家人,只要他们还活着,我一定会想法子把他们救出来的。如果他们有什么不幸,我们兄弟,自然也会亲自去报这仇。”
屋里只剩下了柳成林一个人,他痛苦地抱着头坐在了椅子上,直到柳长风从外面走了进来,站在了他的身侧。
“公子,我们没有什么退路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罢了,现在我们有一千甲兵在手,卢金他们只不过是一群废物秧子,反正现在我们没有什么顾虑,不如就此占了景州。”
柳成林缓缓抬头,两眼血红,低声咆哮道:“李泽,这事儿我跟你没完。”
柳长风苦笑:“公子,如果李泽真向老爷提了亲,那以后,他不就是你的妹夫了?”
柳成林愤怒地道:“现在这事已经传了出来,他要是只是玩弄阴谋诡计而不顾我妹妹的名声,我必然与他不死不休。他娶也得娶,不娶我拿着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他也得娶。”
听到柳成林的话,柳长风知道公子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那明天我们怎么办?是继续向景州出发,还是停下来?再者,何志高怎么处置?还有杨宜,蔡德?”
柳长林缓缓地站了起来。
“回去自然是要回去的,不回去,怎么能拿下景州?”
天色大亮,何志高便来摧促柳成林马上回军,却遭到了柳成林的断然拒绝。
“什么?要征召两千府兵带回景州?”何志高瞪大了眼睛看着柳成林,“柳校尉,征召府兵是刺史之责,你并没有这个权限的。”
柳成林笑容满面:“柳某奉刺史之命前来征讨反叛,就地征收府兵本来就在责权范围之内,再者,现在何长史不也在这里吗?有咱们两人联合署名发文,自然就没有问题了。”
“可是为什么还要征召府兵呢?叛乱已经平息了啊?”何志高反问道。
“长史,叛乱之所以平息,并非事情已经得到了解决,只不过是这些人畏我兵威罢了。这些人回到家中便是良民,聚集起来便是暴民,如果我一走,他们再度聚集又当如何呢?难不成那时候我又匆匆返身吗?”柳成林一摊手问道。
“这不至于吧?”何志高不以为然。
“防患于未然。这一次征召府兵不是为了打仗,而是为了防止这些青壮再有什么其它的不好的举动。”柳成林道:“所以我要把安陵绝大部分青壮都给征集起来一起带回去就近监视,没有了这些人,安陵自然也就太平了。等到灾害一过,再陆续将这些人遣返,如此一来,当可保平安无虞。”
柳成林说得头头是道,听起来也是极有道理的,何志高竟是找不出话来反驳,想了又想,终于还是点头同意了。
柳成林征召再多的府兵,到时候也只能驻扎于景州城外,而他们则是要将柳成林骗进城中去诛杀的,到时候借口太容易寻了,庆功宴也好,会议也罢,只要柳成林孤身进城,便是他的死期到了。
本来预计今天便返程的军队没有动弹,反而是征召府兵的命令送向了四乡八里。本来刚刚暴乱过的地方,想要征召府兵难度不是一般的大,但偏生柳成林先前在安陵诛杀贪官污吏,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让他在本地一时之间拥有了不小的声望,再者此时去当府兵,倒是可以吃上一碗公家饭,也算是为家里减轻负担了,于是柳成林本来只想征召二千人左右,但最终实际上却来了近五千人。
柳成林是来者不拒,反正现在他有钱有粮,整编府兵,打开安陵武库发放器械,一直忙到了近五天,这支由一千甲士,五千府兵组织的队伍,便浩浩荡荡地向着景州城出发了。
行军打仗,这是柳成林的长项,一路之上,他掐准了时间,抵达景州城外的时候,已经是天色擦黑了。
大军自然不可能入城,便只能在城外就地扎营。
“柳校尉,扎营这些事情,他们几个就能做好了,何必劳动柳校尉亲自操劳?刺史那里已经设下了庆功宴了,不若柳校尉与我一齐去赴宴吧。”何志高迫不及待地动员柳成林随他入城。
柳成林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长史,你于军中情况并不熟悉,这数千大军的安营扎寨,最是马虎不得,更何况这五千府兵,前不久还是你们嘴里的暴民,眼下他们到了景州,我哪里敢有丝毫的怠慢?怎么扎营,怎么安置他们让他们不敢生事,怎么约束他们之中的那些军官,都是顶顶要紧的事情,军队中的事情,就没有一件是你所说的小事,一丁点小事或许就能毁了一支军队,今天我实在是走不开的,何长史如果嫌劳累,那便先回城去吧,至于庆功宴,要么明天吃,要么嘛,就不用吃了,说句老实话,此次安陵之行,委实算不得什么功劳,如果真有功劳的话,诛杀卢子高等一些贪官污吏倒可以算上一件。”
一席话把何志高说得脸上青紫不定。半晌才道:“校尉所言极是,校尉如此不避辛苦,我身为景州长史,怎么敢就此归家,便随校尉一齐监督行事吧!”
柳成林展颜一笑:“如此甚好,有长史在此,也能让儿郎们看到景州长官们对他们的重视。”
事情倒真如柳成林所言,这些新募集的府兵,一直忙碌到后半夜才总算是安顿下来,此时,何志高早就累得七荤八素,倒头便睡了过去。
这一次的安营扎寨其中自然颇有玄机,最重要的便是,杨宜与蔡德的两曲兵马被分驻到了一左一右相隔数里的营寨两边。
第一百八十九章:杀将
(呃,有人问孙志是谁?此人在前面出现过的,三家围攻卢龙之时,柳成林曾经打下了章武,然后横海倒戈之后,来通知柳成林撤军的便是孙志,那里便交待了,孙志是柳成林的好友.柳成林也曾开玩笑地跟孙志说过,有朝一日他如成了刺史,便让孙志来当长史.)
天色刚刚放亮的时候,中军里响起了聚将鼓,不管是左营的杨宜还是右营的蔡德,都匆匆地赶向了中军所在地,与他们一齐赶往中军的,自然还有刚刚征集起来的府兵的军官们.
杨宜与蔡德在中营的营门口碰上了柳长风,三人互相微笑着拱了拱手,一起踏进了中军大帐.不过让杨宜与蔡德惊讶的是,柳成林并不在中军大帐之中.
柳成林是一个治军极其严谨之人,像这样的情况倒是罕见.柳长风抱着膀子,在左首第一位站下,抱着膀子眯眼不言.
“长风兄.”杨宜试探地问道,柳长风是中营将领,自然是知道详细情况的.
柳长风眼开眼睛,看了他一眼,道:”或者是这一段时间校尉太辛苦了吧,我也不知道.”
见柳长风不说,杨宜也只能无奈地等了下去,眼睛看向对面的蔡德,对方也正在看着他,两人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无奈之色.
他二人自然知道,今天或者就是柳成林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天了,只要柳成林踏进了城内,便只有死路一条,但只要柳成林还在这个军营之上,他就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
他们三人如此,后面陆续赶过来的军官,自然更是无话可说,全都直挺挺地站在营帐之中,等待着柳成林的到来.
何志高打着哈欠踏进了中军大帐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柱香的功夫,柳成林仍然不见踪影,杨宜与蔡德的狐疑之色愈来愈重,他们两人跟着柳成林已经有数年,这样的情况从来没有出现过,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要紧的时刻.
不安地再等了片刻,便连何志高也觉得不对的时候,杨宜终于忍耐不住了,转身向着帐外走去.
“老杨,你要去哪里呢?”一直稳如泰山的柳长风,却在这个时候蓦然睁开了眼睛.
“尿急,出去方便一下.”杨宜嘿嘿一笑,脚下却不停,但一撩开帐门,却是僵在了那里,中军大帐之外,不知何时站满了甲士,一个个横刀出鞘,盾牌如墙,竟是将中军大帐围了起来.
“柳长风,这是什么意思?”杨宜惊疑不定地看向柳长风,外头的兵,都是柳长风统带的中军部队.
柳长风一挑眉,站了出来:”校尉有令,在他未回来之前,所有人都不得离开中军大帐,违令者,斩!”
“柳校尉去了哪里?”何志高此时自然也已经发现不对了,大声喝问道.
柳长风向着他抱拳一揖道:”何长史,在下委实不知,校尉的事情,在下也不敢瞎打听啊,反正一会儿校尉就要回来了,到时候长史再询问便可知晓了.”
杨宜知道事情不对了,大声道:”等便等好了,不过我要方便,容我去一下便来.”
柳长风转过身来,笑道:”杨兄,这里都是大男人,有什么害羞的,你便站在帐外一步尿吧,如果你觉得你那玩意儿短小不好意思,我让四个甲士用盾牌帮你围一围可好?”
其它的府军军官们直到此时仍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听到柳长风开玩笑的话语,不由得都是哄堂大笑起来.
杨宜无奈了退了回来,看向蔡德与何志高,两人都是无可奈何,这里是中军大帐,是柳长风的地盘.
柳长风在这里,柳成林却不在,还有,柳长林的亲兵卫队也不在.
杨宜心中狂跳,外面围住营帐的都是柳长风的人啊.
整整半个时辰过去了,即便是府军军官此时也等得有些焦燥不安的时候,外间突然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大帐帐帘旋即掀开,柳成林大步而入.
“校尉!”柳长风急切地看向他.
柳成林微笑着点了点头,柳长风顿时面有喜色.
杨宜和蔡德却是咽了一口唾沫,反而不安地后退了一步.半个时辰,柳成林想要做什么,只怕此刻都已经做完了.
柳成林缓步而入,走到杨宜跟前,他突然停住了脚步,看着杨宜,微笑着问道:”杨宜,你跟了我几年了?”
杨宜身子微颤,躬身道:”校尉,属下跟了您整整三年了.”
“三年啊!”柳成林仰天思索了片刻,又接着问道:”这三年里,我可是把你真正的当成了兄弟从来没有见外过?”
“是!”杨宜点头道:”校尉待在下比亲兄弟还要亲,在下永世难忘.”
“哈哈哈!”柳成林大笑起来,但笑容在众人看来,却是有些苦涩:”这三年来,我是真正把你当成兄弟的,光是在战场之上救你的命,便不下三次是也不是?”
“是!”杨宜颤声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现在却想要杀我?”柳成林冷声问道,语气却是变得冷酷起来.
“末将不敢,末将不……”杨宜的话骤然中断,柳成林在说完了那句话之后,上前一步,左手攀上了他的肩膀,右手却是闪电般地拔出了腰间的一柄短刀,卟哧一声便扎进了杨宜的胸腹中间.
杨宜一声惨叫,右手抬起,想要去抓柳成林的脑袋,却被柳成林的左手绕过脖子抓住了下巴,只是发力一扭,喀嚓一声,杨宜的脑袋便转了一百八十度,从面对着柳成林,变成了面对身后的一众将佐.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帐内绝大部分的军官都瞠目结舌,惊慌乱安.
一边的蔡德却在此时大喝一声,拔刀便向帐外冲去,此时柳成林还抓着杨宜的尸体,蔡德自知不是柳成林的对手,此刻唯有冲出大帐,才有一线生机.
刚刚起步,身后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呼啸之声,他无奈转身,猛力一刀劈下,一声闷响,飞来的黑影被他应声砍翻在地,看着跌在自己脚下的尸体,蔡德浑身冰凉,那是已经死去的杨宜.再抬头之时,柳成林魁梧的身材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腰间的短刀握在手中,正冷冰冰地看着他.
“这是节度使的命令!”蔡德艰难地道.
“你只跟了我一年,咱们没有什么情谊.不像杨宜,我杀他,总还是要问他一声.”柳成林也不废话,丢下这句话,已是持刀扑了上去.
蔡德也知此时没有任何侥幸了,挥刀迎上去,只不过二人功夫却相差太大,帐内众人连刀刃相击之声都没有听见,便看见蔡德的胸口被插了一把刀,正在缓缓倒地,而柳成林,已经转过身,大步走向了正中间的虎案.
景州长史何志高,此时却已是手脚酸软,瘫倒在地上.到了此刻,他自然是知道所有的事情已经暴露了,柳成林毫不犹豫地便杀了杨宜与蔡德,自然也不会放过他.
直到此时,他终于明白先前柳成林去干什么了.
他是先将杨宜与蔡德哄骗了中军大帐困了起来,然后自己亲赴左右两营,收拾了这两人的亲信,控制了左右两营这才赶回中军大帐.
柳长风招呼外面的甲士走进大帐,拖走了杨宜与蔡德的尸体,也就在这个时候,外头又有一人走了进来,看到此人,何志高终于明白为什么消息会泄露了.
那是节度使府的孙志.
柳成林在虎案之后坐定,眼睛扫过帐内众将,眼神儿特别在一众府军军官的脸上停顿了片刻,缓缓地道:”各位,横海节度使听信馋言要杀我,柳某人自问这些年来对横海也算劳苦功高,更没有做半分对不起节度使之事,所以,自然不甘就此被冤杀.自今日起,柳某人不再受横海节制了,我准备夺取景州,以为我立身之基.”
帐内鸦雀无声,绝大部分军官都是惊慌乱安.
“景州这帮贪官污吏,我早就看不顺眼了.”柳成林看着来自安陵的府军官们,道:”你们或多或少也都知道一些内情,这次灾荒,虽然是老天爷发威,但景州其实是有粮的,但以卢金为首的这些人不但不肯赈济,反而将粮食偷盗出来贩卖高价以牟取暴利,因此而逼反了安陵,这一次如果来的不是我而是别人,只怕你们的脑袋此刻便已经悬在安陵城头了,这样的长官,我们要他干什么?柳某人是个武人,说不来什么别的漂亮话,只是说一句,柳某人握有景州之后,绝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有柳某人吃的,就有你们吃的,就有你们的家人吃的,你们,愿不愿意跟着我干?”
柳长风率先站了出来:”愿意跟着校尉一起干.”
数名府军官官跨步而出,大声道:”这些狗娘养的不把我们当人看,我们为什么还要听他们的,跟着校尉干了.”
“跟着校尉干了!”帐内军官,同时踏前一步,拜倒在柳成林身前.
“好.以后柳某人与你们,有福同享,有难共当.”柳成林大声道.
听到大帐之内的吼叫之声,何志高脸色如土,瘫倒在地上的他,想要向外爬出帐去,但整个人却一丝丝的力气也使不出来,努力了半晌,却只向帐门口蠕动了几步的距离.
眼前突然开朗起来,这时帐内的军官们左右分列,却将他孤零零地暴露在了大帐的正中央.
“何长史,你想死还是想活?或者这么说,你和你的家人,想死还是想活?”柳成林冷冷的话语在他的耳边响起.
第一百九十章:自立
何志高当然选择了要活命.
柳成林派出了数百府兵挟持着何志高前去诈开城门,而他自己以及柳长风等悍将则夹杂在这些府兵之中准备夺城.
事实上,城内根本毫无防备.卢金还在做着将柳成林以庆功宴的名义骗进城来干掉的美梦,景州城门就这样轻易地在柳成林面前打开.
占据城门之后,一千甲兵,五千府兵蜂涌而入.
柳成林以府兵守卫城门,自己则带着精锐甲兵直扑刺史府,直到此时,卢金才知道大事不妙,匆忙之中,也只是集结了数百甲兵于刺史府外准备与柳成林对抗.
但柳成林在横海的威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些匆忙之中聚集起来的甲兵在看到柳成林本人之后,腿早就软了,不等柳成林喊话,便已经纷纷倒戈.
柳成林几乎是兵不血刃,便占领了景州城.
刺史卢金,别驾冯嵩以及二人亲信被柳成林诛杀殆尽.
高据于刺史府大堂之上,柳成林看着分立两侧的军官以及一些瑟瑟发抖的刺史府低级官吏,当真是感慨万千.
他曾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凭借着战功,坐上一州刺史的位子,但却从来没有想过是会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在这个时间点来临.
他达成了自己的愿望,但这,却并非他所想.从此以后,他柳成林一个背主的名声,是牢牢地背在身上,永远也无法洗脱了.
何志高站在大堂之上,两腿筛糠一般地抖个不停,卢金,冯嵩等人,当着他的面被拖出了大堂,就在大堂外的青石板地上一刀断首,脑袋此刻正被柳成林的亲兵提溜着在城内游街示众,而在景州游行完之后,他们还将前往条县之地,招降那里的本地官员.
柳成林长叹一声之后,将目光落在了何志高身上:”何长史,早前我说过,你帮我骗开了城门,我就饶你全家不死,虽然这城门也算不得你骗开的,但我仍然说话算话,带着你的家人走吧,给我离开景州.”
“多谢柳校尉,不不不,多谢柳刺史!”何志高闻听此言,终于是放松下来,这一放松,却是站不稳了,竟然卟嗵一声跪倒在地上.
柳成林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这样的一个软蛋,当真是不知道怎么坐上一州长史之位的.
“你去沧州,告诉节度使,我柳成林光明磊落,从来没有对不起他,这些年来,我为他东征西讨,平定叛乱,但他仅仅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便要杀我,实在让人心寒.”柳成林冷然道:”告诉他,是他对不起我,不是我背叛了他,从此以后,我们分道扬镳,他走他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如果他想要来征伐我,柳某人也会接下.”
“是,是!”何志高鸡啄米一般地点着头.
“滚吧!”柳成林挥了挥手:”你们人可以走,也可以带走路上吃的粮食,但其它的东西,却是分毫不能动.那是景州百姓的血汗,你们靠着民脂民膏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现在,是该还给景州百姓的时候了.”
何志高欲哭无泪,一生心血,瞬间便打了水漂,积累下来的无数财富,在转眼之间便便宜了柳成林,而他,将一无所有的离开景州.
但比起卢金和冯嵩,他又是幸运的,好歹也保住了一条性命,此时那里敢多言,生怕触怒了柳成林,一刀将他也宰了.
“还有一件事你转告节度使,孙志的家人,一个不少地给我送过来,少了一个,我便斩杀卢金与冯嵩的家人十名,要是孙志的家人没了,卢金与冯嵩的家人,便统统要陪葬.”
何志高踉踉跄跄的离开了刺史府.
“柳兄,不,柳刺史,多谢你.”孙志拱手,向柳成林道谢.
“你我兄弟,何必言谢,这一次要不是你来给我报信,说不定我就死在这景州了,哪有眼前的风光?”柳成林笑道:”孙兄,景州长史一职,可有兴趣?”
“吾所愿也,正想毛遂自荐!”孙志大笑道.
“好,孙兄,我于民政一道,并不如何精通,反而是你于此道之上颇有造诣,以后这景州如何治理,还得靠你了.”柳成林道.
“遵命.”孙志道:”眼下无非就是安民,赈济,柳刺史新上位,自然要表现出与前任刺史的不同,有卢金这个贪官污吏在前面做底子,柳刺史只需要做得比他好一些,自然便能赢得百姓的心.民心一定,则自然众志成诚.”
“此言深得我心.”柳成林点头道:”这些年来,在横海东征西讨,被找击败的,杀死的那些所谓暴民,土匪,多半都是被逼得活不下去的一些良民,就像这一次安陵之变一样.不过以前我只是一个领兵将领,做不得主,也说不了话,只能按军令行事,眼下既然我掌了权,自然就要改变这一切,别的地方我管不了,但景州,却要从现在起就要开始改变.”
“明白,接下来第一件事,便是赈济灾民,安抚百姓,让他们各自归家.景州其实还不到缺粮的地步,只是被那些黑心肠的人吞了.”孙志道:”第二步,便是要尽量减轻这一次灾害的影响了.柳刺史,不管是卢金也好,还是何志高冯嵩也好,都是家财巨万,将他们的家产充公之后,景州在财政之上一时也是无虞的,不若便免了今年景州百姓的赋税.我敢断言,单是这一件事,便足以让景州人从此便只认你柳刺史一人.”
柳成林点头表示赞同.
“其二,便是要整军了.”孙志接着道:”灾害过后,将府兵整编,让他们有一口饭吃的同时,其实也是减轻了他们家里的负担.像这一次跟着刺史打进景州城的人,更是要多多赏赐.便是后来征召而来的人,不妨也发放一些薪饷,以收其心.”
“可以.”
“以我对朱寿的了解,他必然是要整军来攻的.”孙志道:”横海这一次在成德吃了大亏,德州数百里地,变成了无人区.那李泽这一招绝户计,使得朱寿没有能力越过这数百里的无人区去进攻翼州,但是,景州就不一样了.他奈何不了成德,但绝对不会放过柳刺史你,否则,他这个横海节度使便要变成一个笑话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民政之上的事归你,打仗的事情归我.”柳成林冷笑道:”除非朱寿亲自来攻,其它人来找我的麻烦,那就是找死.”
“你本来就是横海麾下第一悍将.”孙志笑道:”如此,我便没有其它的事情要说了.如果刺史没有别的事情,我便要去做事了,现在下面的那些官员们一个个遑恐难安,不知如何自处,需要我去抚慰他们,或者他们也不干净,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终究是还需要人来做事的,离开了他们,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出来这么多的基层官吏去管事.”
“你说的我都明白,不过这些人以前鱼肉百姓惯了的,你用他们无妨,前事我们可不再追究,但以后就要给我规规纪纪的做事了,再敢像以前那样,就别怪我刀子无情.”
“这个自然.”孙志笑着抱拳告退.
“长风,景州别驾以后便是你的了.”柳成林看着柳长风,笑道.
“多谢公子.”柳长风喜笑颜开.
接着柳成林一一封赏麾下诸将,提拔军官,与众人一齐商讨如何奖赏甲士,府兵,接下来征召的府兵如何训练,军队整编成形之后,又该如何布防以备沧州朱寿来攻,等到一应事情都有了一些眉目之后,已是饷午过后.
纵然饥肠如雷,可众人却是毫不在意,或者说,压根儿就没有注意到这一件事.柳成林杀了两个曲长,自然便需要人补人,因此而空出来的位置,都需要补充,而为了应对朱寿接下来的反扑,柳成林还需要扩编甲士队伍,增强自己的实力,这对于那些府兵来说,也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柳成林部本来有一千甲士,杀了杨宜与蔡德以及心腹之后,少了数十人,但却又接手了景州本地的数百甲士,柳成林决定要将麾下的甲士扩编到三千人,先应付过眼前的这一难关再说.
让厨房送来了饭食,众人边吃边议,慢慢地完善细节,一直到深夜,疲倦之极的众人这才散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柳成林与柳长风两人.
“长风,你回家一趟.”柳成林低声道.
“啊?”柳长风一声没有反应过来,”回家?”
“是,回石邑一趟.先去见见我父亲,问清楚李泽向巧儿提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然后再去见一见李泽.”
柳长风看着柳成林,为难地道:”公子,哪我见了李泽,说些什么?”
“告诉他,现在世人都知道了他向我妹子提亲,更是因为这件事,导致了我变成了现在这样,那么,我不管他是怎么想的,是只不过施一个离间计也好,还是真对巧儿有意也好,他都必须娶了巧儿.他娶巧儿,那整个横海,便是巧儿的嫁妆,他敢不娶,就让他准备迎接我的大军吧!”
柳成林杀气腾腾地道.
第一百九十一章:作茧自缚
李泽站在栗子河的大堤之上,俯视着河道里密密麻麻的正在挖掘着河里淤泥的百姓.距离上一次的水灾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如今的栗子河又恢复了它温柔的模样,大部分的河床都裸露在外,而李泽所站的地方,正是上一次险些破堤的所在.
那时,杨开曾跳了下去,石壮也曾跳了下去,还有无数穿着黑衣系着红巾的义兴社社员们跳了下去,咆哮的栗子河吞掉了数名义兴社员的性命,但却也被义兴社的社员们绑缚住了手脚,大堤保住了,同时保住的还有后方无数的庄稼地以及信都县城左近的数万百姓.
水退去了,治理栗子河便成了当务之急.
本来每年翼州都会从事这样的工作,只不过今年除了武邑,其它的地方,都因为深州战事而被耽搁了.
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再过上两个月,秋收便要来了,那是一年上头排在第一位的事情,关系着接下来一年的肚皮,可是万万不敢耽搁了的.
数十里长的河床之上,大堤之上,布满了人群,整个信都几乎是全民总动员.便连石壮的军队也加入了进来.
杨开当日在大堤上的惊天一呼,让义兴社的大名在信都立刻便响亮了起来,也正如李泽所估计的那样,水灾过后,义兴社在信都便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开始发展起来.
在武邑,信都,义兴社与官府已经是二而一,一而二的事情,两地的主官以及下属的吏员,基本上全都是义兴社的社员.再往下,成立了乡,村,队这样的最基层的管理机构,由本地的义兴社社员进行管理.
义兴社的发展,已经开始打破了地主豪强甚至于宗族对于地方的统治,虽然还只是往前迈出了一小步,但在李泽看来,这却是历史之上的一大步了.
在他上一世的经历之中,他很清楚,直到民国时期,宗族势力仍然强悍无比.普通百姓有事,不是想着去官府解决,而是依靠宗族的力量来调节,无数的惨事便在这样的社会结构下发生,而愚昧的百姓不仅不以为忤,反而习已为常.
宗族势力的过于强大,直接影响到的便是官府对于地方的管理能力,一地官员,如果不与地方豪强大宗勾结起来狼狈为奸,基本上便是寸步难行.
但现在,义兴社已经稳稳地向前迈出了一步,至少,百姓觉得他们是可以信任的,是可以帮着大家办事的,这些人是愿意为他们牺牲的.
这样一步一步的走下去,李泽相信,宗族势力对于地方上的控制,最终会烟消云散.
杨开干得很不错.
想起以前的那个有些猥琐,有些贪财,有些胆小的县令杨开,现在正一步一步地蜕变成了另外一个他都有些不敢认识的人,他便觉得又是惊讶,又是开心.
他看过杨开培训那些预备社员,自己给他准备的那些简要的材料,被他大加渲染,春秋笔法那是用得风生水起,讲到动情之处,涕泪交流,讲到凛然之处,其气概简直可以用义薄云天来形容.李泽写给杨开的那些东西,本质上是一些洗脑的玩意儿,俗话说,想要骗别人,便先得骗了自己.杨开现在就是典型的这种人了.
他自己已经深深地迷醉其中了.
自从没有了生存危机,自从准备开始干一番事业,自从想要名留青史之位,这位昔日的谈不上一个好人的家伙,便完完全全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李泽觉得未来杨开有可能变成一个真正的伟光正的人物.
这是一件好事吗?李泽不确定,他需要好好再想一想,再看一看.
不过眼下,肯定是一件好事.河床之上,黑衣红巾的义兴社成员们,带领着百姓们忙碌却又有条不紊干劲十足地干着活.
有效地组织人干活并且将他们的能力量大化,效率最大化,这自然是李泽的本事,杨开,孙雷等跟在李泽身边久了的人,早就被他培训成一个个的熟手了.
划片包干,定时定量等对工作的量化考核在武邑,信都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干好有奖,干差要罚,已经得到了大家的公认.想混日子捞大锅饭,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大家驱逐出去成为一个爹爹不亲姥姥不爱的人,还得忍受大家的白眼和非议,一般要脸皮的人,是万万受不得这个的.当然,也不能排除实在有些好吃懒做的家伙腆着个脸就是不动声色,那这个时候,便有人将他拎去做其它的事情了,当然,这就没有什么太好的待遇了,比方说去掏掏茅厕啊这样的事情,不过这个时候,可就有人拿着鞭子在监督了.
除了这些,还有一些什么小组竞赛啊等等刺激手段,就是义兴社的手腕了.总之所有的一切,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把活儿干得快,还要干得漂亮.
站在大堤之上的李泽,看着这一切,脑子里浮现的却是上一世他看过的某些纪录片.
人山人海,锣鼓喧天,旗帜招展,用着最简陋的工具,却做出了那个世界之上最伟大的一些工程.现在,他似乎也正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以前想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完全治理信都境内的栗子河,这要在以往,基本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主要便是人手不够,但现在对于李泽来说,这个问题不存在了,从德州掳掠回来的百姓,已经在这里安了家.他现在有着充足的人手,现在这些人除了极少一部分从德州过来的时候略有资财还能养活自己外,其它的人可都还靠着李泽养活呢.
远处传来了锣鼓锁呐之声,李泽转头,便看到长长的队列举着各色旗帜,扛着各样的工具,牵着为数不多的一些大型牲口,正从远处向着这里进发而来.
他不由得笑了起来,这是来自武邑的支援队伍.武邑早就完成了栗子河的治理,所以这一次便抽调了一些人手前来信都进行支援,这也是李泽融合两地的策略之一.
走在队伍两侧的,都是黑衣红巾的义兴社员,而队列之中的绝大部分人,都是上一次与德州大战之中被他俘虏的德州府兵,这些人可都是一个个的精壮劳力.
这些人的家小在武邑被安置下来之后,他们也便彻底地安顿了下来,必竟家人都过来了,再不情愿,他们也得认命.在武邑呆了一段时间之后,对于武邑的各项政策慢慢地也有了一些了解之后,他们便乐不思蜀了.
以前在德州过的是啥日子啊?
现在到了武邑,虽然日子还是很苦,但至少,大家都有了盼头.
这一次从武邑赶过来支援信都的治河,既是李泽对他们进一步融合进当地而作的努力,也是对他们进一步的考验,秋收过后,他们中的一部分,将被编入武邑府兵.
让李泽略有些意外的是,跟着武邑的队伍过来了一个他完全没有想到的人.
大唐监门卫的录事参军高象升.
自从一口吞了这家伙送来的一百陌刀手,四百千牛卫还有五十万贯的财物之后,李泽几乎便将这家伙抛诸脑后了.大战之后,刘岱被任命为了石邑的县尉,不情不愿的他,却是胳膊扭不过大腿,带着几个亲信去石邑上任了,在哪里,有沈从信带领的一千甲士,刘岱还能干啥?至于剩下的那些千牛卫,现在已经基本上融入到了李泽的军队之中,成为了他的甲兵之中的骨干力量.
吃干抹净了,突然看见债主上门了,李泽还是有些觉得不好意思的.
“高参军,这是哪一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哈哈哈,别来无恙?”李泽笑哈哈地迎了上去,连连拱手,
“还能是哪阵风,当然是你李公子大展神威的这股旋风啊!”高象长抱拳还礼之后,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李泽,却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高参军是有哪里不如意?是去了武邑找我扑了空不开心呢,还是候震他们怠慢了你?如果有,尽管说,我来收拾他们,高参军可算是我武邑的恩人,到了我们这里,理应受到最高礼遇的接待.”李泽笑容可掬地道.
看着年纪轻轻,但却城府深不可测的李泽,高象长又是连连摇头:”当初,我们以为选择了一条正被恶狼窥伺的小绵羊,但那里知道,这条小绵羊只不过是披着羊皮的一头猛虎,早知道如此,我们便什么也不做,反而能达成最初的目标了.说来当真可笑,我们努力想要达成的目标,在最后却被发现是我们自己做的事情将其破坏殆尽了.”
高象升所言,自然是有所指.
当初成德三地联合对卢龙用兵的时候,他们也都认为卢龙在瀛州必败,地方上的势力将因为这一场战争再次上涨,所以他们选择了李泽,作为撬动地方势力的一个杠杆.岂料最后却是成德大败,反而是李泽这个他们准备撬动成德的杠杆,成为了成德的救星.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只需坐视成德失败,他们自然就可光明正大地插手进来了.
这便是高象升哀叹适得其反的缘由所在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想继续投资吗?
侧脸看着高象升那怨妇一样的目光,李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高象升听着李泽那掩饰不住的得意笑容,眼神却是亮了一亮,纵然算计厉害,终究还是难脱少年人本性呢.
“投资有风险,入市需谨慎呢!”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李泽道:”高参军,你来武邑找我,是想追回投资的吗?这个可是不太可能的.这就像是一桩生意,赔了也好,赚了也好,那都得认,这是最基本的诚信是不是?”
“我从来没有想过能从你嘴里将那些东西抠出来.”高象升摇了摇头:”现在看起来,你就是一头饕餮,典型的只进不出的主儿.”
李泽玩味地看着他:”或者只是还不到出的时候,高参军既然这一次来不是讨债的,难不成是还想追加投资吗?”
“我有五千甲兵……”
不等高象升说完,李泽便连连摆手道:”高参军,咱们不开玩笑,你真弄五千甲兵过来,那就不是投资,是吞并了,那咱们可就亲人做不成要做仇人了.”
高象升嘿了一声:”李公子,别忘了,你还是大唐千牛卫中郎将呢!”
李泽嘲讽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张仲武似乎还是大唐的中书令兼卢龙节度使,与他比起来,我这个中郎将,似乎有些不值一提吧!”
被李泽噎了一把,高象长脸色黯淡,脸色有些涨红,好半晌,才慢慢地恢复了平静.一撩袍子,一屁股坐在了大堤之上.顺手还拍了拍身边,示意李泽也坐下来.
“李公子,以前我小看了你,把你当成了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现在我向你正式的道歉.”高象升一字一句地道.
“能被人当成工具,至少说明这个人还是有一定的价值的,有时候倒也不是一件坏事.”李泽微笑着道:”说句实话,如果不是你把我当成工具,给我送来了四百千牛卫,一百陌刀手,对朱斌的这一仗,我还真不见得能打赢,所以有时啊,工具也是可以做一做的,哈哈哈.”
高象升有些愕然,实在摸不透李泽这话倒底是真心实心呢还是反讽自己,怔了好一会儿子才讷讷地道:”李公子的想法,当真是与众不同.”
“自然是与众不同.”李泽道:”如果不是与众不同,高参军当初也不会看上我,今天就更不会再次找上门来了.高参军,咱们都是聪明人,所以有什么话,不必绕弯子,直来直去,反而更好.有时候把话说得绕了,让人去猜,不免便会猜出许多问题来,你说是不是?”
高象升赞赏地点了点头:”既然李公子如此爽快,那我也便直说了.你的表现,实在是让我们没有想到,给你的兵,给你的钱,本来是让你与李澈对抗的,但却阴差阳错的让你拿来拯救了成德,这虽然不是我们的本意,但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欠了我们一份情是不是?”
“这个倒不错.”李泽点头道.”这个情,你们想要什么报答?”
高象升沉默了片刻,摇头道:”如果说报答,你已经报答了.横海倒向卢龙,是我们没有想到的,你击败了朱斌,焚毁了德州,让朱寿在沧州举步维艰,说起来已经为大唐尽了力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指不定现在张仲武已经席卷北方了.成德如失,高骈的河东也就不保了.”
“这么说,我不欠你们了?”
“不欠了!”高象升道.”所以,我们还想接着投资.”
李泽转过头,认真地看着高象升道:”高参军,在我们谈投资之前,还是先谈谈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吧?不搞清楚这一点,我很难对你有一个准确的定位啊!”
“我能是什么角色?大唐监门卫录事参军,如果做得好的话,说不定能升任监门卫大将军.”高象升微笑着道.
“四海商贸.”李泽正色道.”以前呢,我资源有限,对于四海商贸所知有限,但现在,我多多少少地知道了很多事情.我以前还以为四海商贸是皇帝手中的一件武器,但现在知道却是大不然,似乎他们在到处投资啊,在我这里,他们只弄了一点钱,一点兵,但在别处的手笔可就大多了.张仲武那里,也不少人吧?”
高象升点了点头:”不错,李公子可以把四海商贸看成是一个生意人,不过做的不是普通生意,而是王朝更迭,逐鹿天下.只要是他们觉得有希望的人,他们便会下注.”
“他们在张仲武那里下注,同时又还在朝廷那里下注,这,你们也能容忍?”李泽摊了摊手.
“不容忍也没有办法.”高象升苦笑道:”公子想必现在也知道了他们的底细,如果大唐还是百余年前的大唐,不不,只要是五十年前的大唐,他们又怎么敢如此明目张胆,只是现在局势如此,徒呼奈何了.”
“我大致猜到了四海商贸有那些人了,我既然都能猜到,高参军难道猜不到?何不如斩草除根?”
“那有这么容易?”高象升道:”不是我小瞧公子,你能看到的,只是浮在表面上的,而没有浮起来的才是大头呢.以前我追查过一段时间,可最后,你猜我查到了谁身上?”
“谁?”
“皇帝陛下.”高象升道.
李泽啊了一声,看着对方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这些人的势力,财富,竟然与皇帝陛下的许多产业都纠缠在了一起,你说说,让我如何查下去?更别说那些皇亲国戚,功勋世家文武大臣了,他们或多或少,都与四海商贸有些纠缠,所谓牵一而发动全身,你想动某一个,自己都还没有弄一个眉目出来呢,已经有大把的人要来收拾你了,也是我见势不妙收手快,否则你现在都不可能见到我.”
“然后你也就与他们沆瀣一气了?”
“不如此,如何能存活?不存活,如何能做事?不做事,如何能拯救大唐?”高象升看着李泽道:”更何况,四海商贸只是投资,谁势大他们就倒向谁,如果我们能占上风,那他们全面倒向我们,那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李泽叹了一口气:”现在的大唐,哎……”
看着不断摇头的李泽,高象升道:”大唐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李公子,天下数十节度使,公然反叛的,也不过只有张仲武一人而已.其它的,就算割剧地方,但还是在举着大唐的旗帜遮遮掩掩,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大唐的气数还没有尽.我们还有高骈这样的忠诚良将不是吗?”
“也就一个高骈了!”李泽嘟嘟嘴.
“公子也可以成为像高骈那样的人啊!”高象升看着李泽,认真地道.
李泽卟哧一声笑了出来:”高参军,你从哪里看出我象高骈了?高骈这样的人,我是很敬佩的,但我却绝不想成为像他那样的人.”
“为何?”
“因为他背负太多,所以过得不自在,太沉重了.”李泽道.”我想爽爽利利的过一生,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不受牵绊,没有羁索,不要心结.更不用对什么负责!”
“李公子觉得这可能吗?”高象升反问道.”就像现在,你没有牵绊与羁累吗?”
李泽楞了楞,却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这只是我的想象而已.”
“不过这种日子也不是没有可能.”高象升却是话锋一转,道:”假如大唐重新恢复到盛世之时,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官员各居其位,像公子这样的富贵人,倒真是可以过上这样的日子.”
李泽看了他一眼,”你觉得现在大唐还有可能恢复到盛世之景吗?”
“为什么不能?”高象升却是神情振奋起来:”公子的才能,我们已经看到了,不但是我,还有许多与我志同道合之人,也都认为公子将来绝对能成大器,就算是现在,公子也已经露出峥嵘了.如果公子能与高节度使精诚合作,击败张仲武,那北地便能重归太平.张仲武一灭,天下节度使谁不震恐,到了那时候,朝廷自然便能重振雄风.要不然,公子与高节度使,便能成为他们的噩梦.”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李泽失笑道:”可你忘了,我姓李.是成德节度使的儿子.”
“公子如果能做到这一切,将来成就又何止于一个成德节度使?”高象升道:”高骈年纪大了,公子却还正当年少,只要做到了这一切,公子的画像必然会成为凌烟阁上的新人.大唐立国数百年来,凌烟阁上可中有二十四个人.”
“可我更怕将来功高震主,凌烟阁上不成,却反倒送了性命.”李泽扁扁嘴道.
“几十年后的事情,现在谁能下定论?”高象升倒也并不反驳李泽的话,”再者说了,公子就对自己这么没有自信?”
“你还别激将我,我可从来不吃这一套.”李泽微笑着道:”既然是以后的事情,那就以后再说,现在啊,我还正在愁我能不能当上成德节度使呢!你可有什么建议?”
“公子应当知道,现在即便节度使们各自为政,但他们的继承人,终还是需要大唐朝廷的一纸任命诏书才名正言顺的,只要公子能让成德上书,朝廷便能正式册封,甚至于更多.”
李泽瞅着高象升道:”要是我先拿下了横海呢?”
“横海反叛,自然会被朝廷除名,公子进入沧州之日,朝廷便能任命你为横海节度使.”
“那成德呢?”
“如果成德也上书的话,那么,成德横海合二为一也不是不可以的!”
李泽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现在朝廷的当务之急是要灭了张仲武,所以才对我这么大方,不得不说,这个提议于我而言,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那么高参军,接下来我们可以谈谈你的继续投资的问题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曹信来访
时隔数月,李泽再一次见到了曹信.
不过甫一见面,曹信的大礼参拜的动作,便让李泽吃了一惊.
说起来李泽见到曹信,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毕竟自己现在强占了信都,自己任命官员进行管理,挖得可是曹信的墙角.翼州,可是曹信的地盘.于公,他是刺史,于私,此人对于自己虽然没有明面上的支持,但其时不闻不问,本身本就是一种无言的帮助了.更何况,现在此人还是自己问鼎成德最大的也是最有可能的助力?
当下慌不迭的还礼,双手抱拳,深深一揖到地.
“曹公快快请起,这不是折煞李泽吗?”
曹信伸出双手,扶住李泽的双臂,将他硬生生地托了起来,感受着曹信手上的力道,李泽发现,这位曾中过进士的老人家,手上功夫只怕当真不弱,自己勉强也能算一个勇武之人吧,但被对方这一托,居然再也弯不下去腰了.
“公子,曹某这一拜,不是因为你是李公的儿子,而是因为你救了翼州.”曹信感慨地道:”曹某根本在翼州,翼州如失,则成丧家之犬,即便这些身外之物都舍得,但曹某亲人家族皆在翼州,如果落在横海贼子手中,哪里还有活路?”
“曹公言重了.李泽这些年来托庇于曹公治下,能为曹公做些事情,也是理所应当的,虽是救人,却也是自救.”李泽从容地道,”并不敢以此为功.”
曹信闻言大笑:”说得好,是救人,也是自救,这就是志同道合了.公子,这一次,若非你算到李澈必然大败,让我提前聚集兵马前往救援,则深州危殆,成德亦会不保.实乃成德之大恩人.”
“还是那句话,不过自救而已.”李泽道:”说句不该说的话,成德如果没了,曹公或者还有一席之地可以容身,我李氏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曹信连连点头,臣可降,君不可降,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你们都来见过李公子.”曹信转身喝道.
曹信身后,走出来二个人.一个李泽很熟悉,是与他合作了两年多的王明义,此刻神情却是有些憔悴,另一个长得高大轩昂,面容看起来与曹信倒是有几分相似.
“见过李公子.”两人齐齐抱拳行礼.
“王兄快快请起.”李泽扶起王明义,又看向另一个:”恕李泽眼拙,这位不曾见过,莫不是曹公……”
“正是我那不成器的次子曹璋.”曹信介绍道.
“见过曹兄.”李泽笑着抱拳行礼.
“李公子好.”曹璋神情却有些讷讷的,目光也有些闪烁.
早就听说过曹信的两个儿子不成器,使得曹信不得不大力培养王明仁,可现在王明仁一死,曹王两家,竟然是再也找不出一个能独挡一面的人,看样子,曹信是只能推出王明义了.王明义其实是一个相当精明的人,只不过一直没有涉足军政罢了.
曹信此次前来,只怕不是单纯地向自己表示感谢,而是有重大的事情要和自己商议了.
果然,寒暄一毕之后,曹信便挥手让王明义与曹璋二人退了出去,屋子里便只剩下了曹信与李泽二人.
李泌替二人沏好了茶之后,也蹑手蹑脚地退出了书房,带上了房门,守在了房门之外.
“李澈已死,公子接下可有什么打算?”曹信单刀直入:”准备入镇州吗?”
李泽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碗,却是摇了摇头:”曹公,李澈虽死,但我入镇州,只怕还不是一时三刻的事情.现在父亲带着李澈的灵柩回镇州下葬,于情理上来讲,此刻他该以祭奠兄长的名义招我进镇州,亦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让我进祭祖先,进宗谱,确定名份,但直到现在,仍然毫无消息,本就说明了在这一件事之上,阻力相当之大.父亲如果此时召我进镇州,很有可能让成德有分崩离析之危,所以便只能故作糊涂,装作不知.”
“公子睿智,能洞析此事之利害,曹某甚喜,说实话,我先前还一直担心公子因为此事,与李公再生龌龊呢!临走之际,吾与李公深谈过一次,李公亦很无奈.在此事之上,苏宁强烈反对,李安民暧昧不清,尤勇王思礼等人沉默不言,本身就已经说明问题了.还请公子耐心等待,李公必然会对此事有一个全盘的筹划,李公只有公子你这么一个子息了,成德,终究会变成你的.只要镇州一系全力支持公子你,再加上我翼州,公子便胜卷在握了.”
李泽干笑了一声:”先在这里多谢曹公了.不过李泽我,向来不想因人而成事.所以让我被动等待父亲的召唤,那我是做不到的.我更愿意以一个更强势的姿态进入镇州.”
曹信一惊:”公子你想怎么做?”
“曹公放心,我不会在成德乱来的.我的目标是横海.”李泽道:”我要先拿下横海四州,在这一点上,我已经与朝廷那边达成了协议,只要我拿下横海,那么,朝廷便会立刻册封我为横海节度使.到了那个时候,成德诸人再看我时,我就不仅仅是李安国的儿子了.”
曹信瞠目难言.
“未来之势,现在已经泰半明了,只怕便是拳头大的,道理更大一些.”李泽淡淡地道:”到时候,我既有亲情,又有威势,不怕他们不服我.”
“李安民暧昧,只是因为他也希望成为成德节度使,尤勇王思礼镇州一系沉默,则是因为他们昔日与王家打生打死.在这两系人马之中,倒是尤勇与王思礼他们更有可能支持公子,但需要公子做一些事情.”曹信消化了一下李泽的图谋之后,再度开言.
“这是自然.”李泽道:”王李两家的恩怨,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时的我,还没有出生了,对他们,有何仇恨可言?真要说仇人,那最大的不就是自己的老子吗?如果要替王家复仇,我是不是要将自己的老子也宰了,这不可笑吗?往事以矣,自当以当前为重.这件事,还要请曹公在中间替我缓和,我如果贸然找上门去,反而不易取信于人.”
曹信微微点头.
“至于我那二叔.”李泽笑了起来:”不是我看不起他,实则他这种患得患失之心态,优柔寡决之作风,比起苏宁来,还更要好对付一些.像苏宁那样的人如果当真不管不顾地发起疯来,反而更易坏事.”
“所以公子就提前在其人身边布局了?”曹信失笑道.
李泽尴尬一笑:”这是一个意外.本是一着闲子,没想到将来有可能成为关键一招.”
“公孙先生分析,李公很有可能有也在苏宁身边埋下了棋子,只是现在猜不出是谁.”曹信道:”此事十有**是真的.”
听到这话,李泽楞怔了片刻,方才点头道:”这么说起来,老头子倒还真有一地节度使的风范,还没有老糊涂嘛!”
“子不言父过.公子慎言,外人面前,切不可露出对李公有什么不满之态,这可不仅仅是孝道!”曹信叮咛道.
李泽抱拳谢过,”多谢曹公提醒,正是因为我不把曹公当外人,才如此肆无忌惮啊!”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说起经略横海,只怕困难重重.”曹信言归正传,”公子将德州烧成了白地,固然阻碍了朱寿对于翼州接下来的报复,但同样,也为我们将来进攻沧州带来了一样的困境.再者公子想经略横海四州,成德之地,只怕唯有我翼州一地支持,这力量,是不是单薄了一点?”
“一点儿也不单薄.”李泽微笑着道:”横海现在已经没有四州之地,德州成了白地,而景州,现在也不归他了.柳成林杀了景州刺史卢金,别驾冯嵩,自立了.”
“啊!”曹信吃惊得张大了嘴巴,他刚刚从深州那边返回,州里的事情一团乱麻,因为没有及时地在春耕之后做好防汛的工作,翼州之地,损失惨重,心思一直放在内政之上的他,完全没有关注此事.
“公子从哪里来的消息?”
听到这话,李泽苦笑了一声:”因为柳成林派了他的心腹悍将给我送来了一封信.”
“公子与柳成林有勾连?”曹信再一次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眼前这位,总是能给他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震憾.
“是与柳家有些勾连.”李泽有些无奈地将柳家一事,详详细细地说给了曹信听.听到王夫人有意聘柳家姑娘,曹信不由得大笑起来.
“难怪柳成林要反了朱寿,定然是朱寿得知此事之后,想要先下手为强做掉柳成林,不料柳成林棋高一着.公子,柳成林来信说什么呢?”
“说假如我不娶柳如烟,他就要与我刀兵相见,如果娶柳如烟,那么横海就是柳如烟的嫁妆!”李泽一摊手道.
“妙极!”曹信鼓掌大笑道:”柳成林是咱们北地悍将,很有名头的,有他在景州发兵,咱们从翼州发兵,两相夹攻,朱寿还能往哪里跑?公子,此事不可迟疑,别说那柳如烟长得千娇百媚,便是一头母猪,那也是要娶的.”
看着李泽的眼光有些不善,曹信讪讪地道:”俗话说得好,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嘛!”
第一百九十四章:合流
朱寿是一个典型的武夫,遇到事情,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便是武力镇压,用拳头去解决问题.当然,这样也的确能解决一时的困难,但使完拳头之后,他却没有相扶相衬的手段来治理地方,于是矛盾便慢慢地积累了下来.到达一个临界点之后,终于便爆发了出来,百姓的暴动此起彼伏,终于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使得横海治下,几乎没有那一年是能够平平静静度过的.
“横海那边传来消息,这一场水灾,沧州,棣州也是损失惨重,今年秋天歉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李泽对曹信道:”横海本身并没有什么积蓄,一旦出现天灾,他们无力支应,立马便会出现**,那也就是我们的机会了.”
曹信有些郁闷:”翼州也遭了灾,损失同样不小,这一次打仗,我翼州花光了老本儿,日子照样不好过啊!”
李泽笑道:”曹公,敢情你是找我打秋风的啊?得,这一次打德州,我的确捞了一笔,发了一次战争财,您开口,说个数儿.”
曹信大笑:”如此我便不客气了,五十万贯.”
李泽吓了一跳:”曹公,你这可是狮子大开口了.虽然说我捞了一笔,但这前前后后的花下来,所剩也不多了.不瞒你说,我还指着这笔钱,撑到明年秋收呢.”
曹信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这笔钱不少,但这不是没办法吗?先前抽走了翼州绝大部分的青壮,结果水灾来的时候,家里没人,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地里的庄稼被糟塌了.这一场仗,又消耗了原本不少的库存,这手里没粮,心里能不慌吗?所以得用钱去外面买啊.”
“说得也是.”李泽点了点头:”曹公对我一向支持,帮了我这么多忙,难得向我开一次口,便是节衣缩食,我也得还曹公的人情啊.五十万贯,我给了.”
“不白拿你的.”曹信微笑着道,”其实这一次来,是有另外的事情与你商量.”
“您说.”李泽也明白,曹信来找他,当然不单纯是来感谢或者借钱,如果仅仅是如此,派王明义来就能达到目的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曹信不是一般人,他亲自来找自己,发出的政治信号那可不是一般的强.
“就算找你借到了钱,往外买粮,我也可能被人宰一刀,谁都知道我们成德今年缺粮了,人家岂有不捏着短处便拿大的道理?”曹信道:”我知道你现在往外有门路了是不是?”
“曹公的鼻子未免太灵了一些.”李泽笑道:”以前的确没有,但现在,还真有了.我与那高象升不是达成了协议吗?往外的商道基本上能打通了,虽然要付出一定的买路钱,但相比起能获得的利润,却又不值一提,更重要的是,通过商道,勾通南北,互通有无,我们还能慢慢地嵌入到南方去.怎么曹公是想要五十万贯的粮食?”
曹信一笑,道:”你的义兴堂做生意很有一套,现在我想把明义麾下的商队并到你的义兴堂中去,你觉得如何?”
骤然听到这个消息,李泽不由吃了一惊,王明义的商队,是曹信聚财的一个重要的来源,没有了这支商队,曹信便如同断了一臂,现在怎么突然说起要并入到义兴堂了?
“曹公怎么忽然之间便有了这个想法?”李泽惊讶地问道.
“不是突然,而是深思熟虑.”曹信道:”一来,明仁没了,现在我别无选择,只能把心思放在明义身上了,我那两个儿子指望他们从政,只怕会被别人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一点点,明义虽然从小接触军国之事少,但他终究是一个聪慧的,看他做生意便知道,并不缺乏手腕,我想把他带在身边好好地调教,可这样一来,生意上的事情便顾不得了,而托附别人,我却又是信不过的.”
李泽点了点头,这倒的确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其二,以前明义的商队,多是在成德内部走动,但现在,只怕便有些困难了,即便是这个把月,我们的商队在各地便已经遭到了打压,深州那头,更是直接取谛了我们的商号,人也给抓起来了.就算是在镇州,刁难的人也数不胜数.”曹信接着道.
“是我拖累了曹公.”李泽抱歉地拱了拱手.
“成德内部的生意不好做了,便只能另僻蹊径了,而你,恰好又打开了往外的商道,你说,我不将这支商队托附给你还能托附给谁呢?”曹信摊了摊手道.
李泽沉吟着道:”曹公,有一件事需要提前给您打个招呼,我那义兴堂,是有些特殊的,与一般的商号可不大一样.”
“是义兴社的缘故?”曹信问道.
李泽微笑着点头.
“义兴社我知道一些,明义跟我讲了不少义兴社的事情.”曹信道:”所以明义的商号并入义兴堂,我会放弃所有的管理权限,招回曹家在里头的人,以后,我只管分红,你觉得可否?”
“人招回倒不必.”李泽道:”那些人都是熟手,做生意熟门熟路的,再说曹公的人,也不是外人啊!他们进了义兴堂,只要一切按着义兴堂的规矩来,与义兴堂的老人儿们,便没有什么两样.”
“既然如此,那便说定了.”曹信一拍巴掌,”回头便让明义去办这件事情.”
“好.”李泽道:”回头我会让夏荷与王明义去交接,曹公放心,绝不会让您吃亏的.”
“我自然不担心.”曹信道:”这件事说定了,那接下来我们便说说第二件事.”
“曹公还有什么事情?”
“先前咱们说到经略横海的事情.”曹信道:”最好的机会,莫过于今年秋后,我们遭了灾,他们更甚,我们还撑得住,朱寿却绝对撑不住,这事儿需要从长计议,必竟德州那数百里无人区,朱寿过来不了,我们过去也够呛.”
李泽笑着问道:”曹公,您到底想说什么?”
曹信笑道:”王温舒现在是尤勇的副将了,明义之事对他打击太大了.他现在一门心思要找振武的麻烦,想夷了王沣的九族呢!也不顾他现在身子骨大不如前,这一仗,他可真是伤了本原了.”
“王别驾在深州的壮举,哪怕是听人说,我也是血脉贲张啊,听说那一场战事,如果没有王别驾的慨然出击,胜负还在两说之间啊!”李信道.
“不止王温舒,还有苏宁.一码归一码,那一仗,亏得了他们两人不顾生死的横打蛮冲.”曹信叹道:”所以我想请你这位千牛卫中郎将就任我这翼州的别驾,别的事儿倒也不用管,就专管军队,怎么样?愿不愿意屈就?”
听着曹信的话,李泽这一回是真有些傻了.
曹信这是唱那一出呢?居然愿意将翼州的军权给他?
端起茶杯,借着喝茶的机会,在脑子里思虑着曹信说这件事背后的意思.
曹信也不着急,慢慢地品着茶,等着李泽作出决定.
“曹公,我当了这别驾,领了这翼州的军权,那以后这翼州的军队,不会归我养了吧?”李泽放下茶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
曹信大笑了起来,”小公子,我干脆就直说了吧,以后曹信,就跟着你混了.如果你想当这翼州的刺史,也没有问题啊,我可以让给你,哪怕名不正言不顺,管他呢!”
“曹公说笑了.”李泽道:”不过想要攻略横海,我们两家能集中兵权倒的确是一件好事情.毕竟这一件事,咱们可能指望不上镇州赵州给我们什么支持了.现在我麾下全力以赴,大概能装备起三千甲士来,您哪里如何?”
“我从深州带回来三千甲士,再掏掏库房,再弄两千套盔甲出来没有啥问题.”曹翼道:”五千甲士,这是翼州所有了,不过这么一来,两家一伙便有近万甲士了,养这么多甲士,那每年的花销可就了不得了.”
“花得再多,也得花啊!”李泽道:”不然拿什么去打横海?再者我也算看清楚了,真打下了横海,把那朱寿的家抄一抄,指不定便能将军费全都弄出来.曹公,既然你如此说,那我也就不客气了,翼州所有军队统一整编,统一指挥.”
“好,如此一来,我也就松了一口气,以后我呢,就一门心思地为小公子当好后勤大管家.”曹信道.”好好地经营翼州.”
“曹公,你今日托我以腹心,我自然视您为股肱,您可是中过进士的人,放眼这天下,又能有多少人?您的未来,岂会仅仅限定小小的翼州?”李泽笑道:”曹公,打下横海,只是我们的第一步,然后我挟此威一举拿下成德,然后出兵卢龙,曹公,等到我们拿下了卢龙之后,那时再来看看这天下之景象是怎么一个局面,再来说说下一步该怎么走是不是?”
“踞北而望南.”曹信两眼放光,”伺机而动.”
“当然,我可不当张仲武那傻瓜.”李泽笑道.
“小公子万万不可小瞧张仲武,此人当可真一声当世人杰,其风度气概,当真是很折人的.”曹信摇头道.
“当然,战略上藐视敌人,但战术之上要重视敌人嘛.”李泽道:”此人的目光还不够长远,不过没有他这个出头鸟,咱们以后就不能走得正大光明.再过上一些年头,才是真正逐鹿天下的好时候,现在,大唐还吊着一口气呢!”
第一百九十五章:兵权
曹信这一次专程前来,就是来向李泽表明自己的立场的.如果说以前,他还在犹豫,观望,但在李泽打赢了对朱斌的这一场战争并且一把火烧了德州之后,他便下定了决心.
王明仁死了,曹王两氏后继无人,重新培养王明义,需要时间,这就需要他还得冲锋战斗在第一线,用自己的能力再把曹王两氏多撑一些年头,直到王明义有这个能力可以挑起延续两家辉煌的这个担子才是他功成身退的时候.
而李泽,无疑是一个他准备再次奋斗的好的投靠对象.
现在的李泽,才刚刚起步,有了一点点实力,但在整个天下势力当中,无疑还是很弱小的,此时自己的投奔,会让他的实力猛然跃上一个台阶,这是雪中送炭.
无论什么时候,雪中送炭,总会比锦上添花要更能让人铭记在心.
而曹信需要的就是这一点.
就算自己在李泽奋斗的道路之上半道而殂,不能一路走到最后,但李泽也会记着在他事业刚起步的阶段,是自己的鼎力支持才让他踏上了最终的光明大道,那么,即便最后王明义是扶不起来的阿斗,不能成器,也能让曹王两家保住富贵.
为人父母,自然要为子孙计.
现在曹信,可算是呕心沥血为子孙计了.
所谓让李泽担任翼州别驾,其实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将翼州军权交给李泽.
曹信这样的姿态,的确让李泽没有想到,他能想到曹信会支持他,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曹信会这样毫不保留地支持他,甚至于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了李泽.李泽如果失败了,那么曹王两家,自然也会灰飞烟灭.
曹信托以身家性命,李泽感动之余,也就毫不保留地在曹信面前亮出了自己从来没有对人说过的对未来的构画.
先下横海,再图成德,最后捣毁卢龙,做完这三点之后,整个北方差不多便已经落在了李泽的手中,而在这个过程中,便是河东,也可以谋一谋的,必竟高骈年纪已经大了.
“我准备让王明义担任翼州的长史,跟我在翼州历练.”交待完了上面的事情,曹信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而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曹彰,我便交给公子,让公子操练操练他.”
面对这个要求,李泽无法拒绝.
“曹世兄年纪已经这么大了,想要改变,恐怕很难了.”李泽有些无奈地道.
“无妨,且试试看吧,你既然能让杨开这样的人脱胎换骨,能让沈从兴,陈炳,褚盛之样的人成为能领兵打仗的将才,那么我这个儿子在你这里,或者真还能有所改变.”曹信笑道.”反正没有什么希望,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可失望的.”
听到曹信提起杨开,李泽却是眼中一亮.
“曹公,说到杨开,我倒是有了一个主意,杨开现在负责着义兴社的日常事务,他所管的这一摊子,其中有一部分,倒还真适合像曹世兄这样读书读得义薄云天,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人.”
曹信哈哈一笑,摆摆手道:”怎么安排他,你尽管看着办,不用问我的意见.公子,我要说的事情,就全都是这些了,不知公子有什么要吩咐的?”
“吩咐不敢当,但既然曹公把翼州整个的军权全都交给了我,我也就当仁不让了,接下来,我需要翼州所有的骑兵.”李泽道.
“公子要准备动一动?”曹信一听便知道李泽应当是有军事行动,”对横海?”
李泽点了点头:”不错,是关于柳成林的.横海朱寿,大概也能想到,等到秋后之后,我们成德或者会对他们用兵,所以在此之前,他必然要倾力解决掉柳成林,否则的话,到了秋后的时候,他就要两面受敌了.”
“是这个道理.”曹信点头道:”换成是我,也得这么做,横海现在无法够着翼州,他无法承受数百里的后勤补给,但打景州,他就没有这个顾虑了.柳成林纵然是悍将,麾下兵马也善战,但也有着明显的弱点.其部下真正善战的兵,很大一部分都是沧州人,这本身就是可以被利用的.二来,他刚刚拿下景州,地方之上能不能迅速归心,他能不能迅速聚集起兵力,这都是问题.第三,柳成林背叛横海投奔成德,卢龙那头不见得会乐意看到这种情况,成德是卢龙占领北方必须要拔掉的一根刺,仅次于河东而已.他们哪里愿意让成德的实力再次上涨?公子,不管你心中是怎么想的,在卢龙,在天下所有人的心中,你都是不折不扣的成德一系人马的.”
“我必须保住柳成林.瀛州的石毅,我希望到时候成德兵马能给他一些威胁,让他不敢轻举妄动.”李泽道:”这件事情,曹公能想些办法吗?”
曹信摇了摇头:”很难.说服节度使很容易,因为从大局上来看的话,这是成德必须要做的,但具体到下面,可就难了,公子,想要牵制瀛州,唯有动用深州兵马才可行.可是苏宁,会做这种明显帮着公子的事情吗?他不捣乱,就谢天谢地了.我的意思是干脆不打成德那方面的主意,真要去说了,只怕苏宁会把我们准备出动骑兵的事情给泄露出去,让朱寿早做准备,反而不美了.”
李泽摇了摇头:”曹公提醒的是,这样的事情,苏宁还真做得出来,看起来,我们还是只能靠自己了.曹公,大规模的步兵我们过不去,可是轻骑还是能过去.这几个月来,我让李德带领数百骑兵在德州悄悄地建立了一些秘密的补给点,接下来,我会加大这个力度.然后再朱寿攻打景州柳成林的时候,我们可以有一支骑兵去支援柳成林.如果能与柳成林配合好,让横海朱寿在景州再吃一次败仗,那连接大败的朱寿,不但会失去横海的民心,连军心士气也会没有了,秋收之后,我们再集结兵马,给予他最后一击.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希望今年过年的时候,与曹公一齐去海边钓鱼呢!”
曹信大笑,”翼州现在凑巴凑巴,拼凑个千把骑兵还是没有问题的,我说得是来了就能作战的那种骑兵.”
“那就够了!”李泽大喜道:”现在我这里大致也能拼凑出千把骑兵来,两千骑兵,足够了.”
“那行,回到翼州之后,我就让他们到武邑去找公子报到.”曹信点头道.
“多谢曹公.”李泽抱拳感谢.
“谢什么,别忘了,你是翼州别驾,这些兵马,本来就归你统带嘛!”曹信笑道.
李泽一笑,话是这么说,但长史主政,别驾管兵,刺史统管全局这个官场格局,现在早已经被打破了,每个州的刺史要是手里不握着兵权,这个刺史的位子,大概是坐不住的.
“还有一件事,本来我一直在发愁,但曹公既然过来了,那便干脆劳烦曹公了.”李泽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了.
“不知是什么事能让公子如此为难?只要是曹信能办到的事情,责无旁贷!”
“我想请曹公往石邑跑一趟.”李泽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实在是想不到更好的人选了.”
曹信先是一愕,接着大笑:”公子原来是要我去做一回红娘,牵一牵这姻缘线,这是大好事,没得说,曹某人当真是与有荣焉.”
“这件事情是母亲开的头,但发展到这一地步,正如曹公所说,我与那柳如烟有没有感情,以后会不会琴瑟和鸣,都不重要了,这已经不是一桩姻缘,而是一件政治了.柳成林为了此事,还专门派了心腹将领给我送来了半是表明态度,半是威胁要胁的信件,本身便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李泽有些无奈地道.
曹信当然不会在意李泽嘴里所说的感情之类的事情,话说他与自己的夫人成婚洞房当日才是第一次见面呢,还不是一起过了几十年,养育了两个儿子,和和美美地过了这么多年?倒是柳成林能给李泽事业带来的巨大助力,让他甚是心喜.
“听公子说了这一会儿子,都没有说到那柳姑娘的容貌,我猜那柳姑娘定然是花容月貌了!”曹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
李泽点了点头:”容貌那当真是没的说,听说性子也还好.”
“既然如此,公子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品貌俱佳,又有柳成林这样的好大哥,这可谓是珠联璧合的双赢的大好事,便请夫人准备好一应提亲的物事,我尽早前往石邑,将这件事情板上钉钉.”
“如此,有劳曹公了!”李泽感激地拱拱手.对于这个前去提亲的人选,他还真是伤透了脑筋,李泽想要找这样一个人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曹信的抵达,倒是让这一件事情迎刃而解,相信远在景州的柳成林,也会满意这个人选的.
王夫人自然也是大喜过望,提亲所需要的一应礼仪物事好是早就备齐了的,曹信第二天便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