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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枪号     寻唐txt下载     寻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三百六十一:斩首行动(上)

    向真将会战的主战场选定在衡阳,并不是无的放矢。

    因为这里,恰恰便是大唐第二兵团和第三兵团各自负责区域的交界之处。如今第三兵团的重点,转向了攻击益州。石壮的第三兵团行辕已经北移到了荆南境内,兵锋直指襄阳,其麾下副将闵柔、中郎将候方域在连续拿下夷陵,迫降黔州之后,其兵力已经深入黔中,从另一个方向之上向益州进发。

    如今的湖南行省,除了靖安军之外,便是刚刚成立不久的第二兵团的何塞部接管了长沙等地,而在萍乡,新余等地,则是归属于在早前遭受过重创的原右千牛卫部队,也就是现在的陈长平所部守卫。

    在向真看来,长安方面更重视益州方面的梁军,虽然对他而言是一种羞辱,但却也是一个机会。较之石壮统领的第三兵团,明显第二兵团的实力要略差一筹。

    经过一个月时间的集结,筹备,由向真亲自统领的岭南主力、再加上桂管两万大军、容管一万大军,合计超过六万人,向衡阳方向进发。而在另一侧的江西吉安方向,则是以钱守义所部与福建容宏所部组成的三万联军,进攻陈长平所部。

    天气渐渐地热了起来,而随着双方的调兵遣将,大战的气氛也逐渐在这些地方一日比一日浓烈了起来。

    秦疤子挎着刀,走到了一块空地中间,从腰上拿出了一枚哨子,用力地吹了起来。

    顷刻之间,刚刚还空无一人的场地之上,便多出了许多人来。

    有的从草丛之中一跃而起,有的竟然从地上带着一身的泥土钻了出来,树上有人一个倒挂金钩垂了下来,厚厚的落叶之中,钻出几个人来,其中一个手里还捏着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蛇尾紧紧地缠在士兵的腕甲之上,拼命地勒紧,士兵却笑吟吟的不以为意。

    “今日的训练到此结束,所有的考核科目的成绩,回头便会公布。”秦疤子挥挥手:“回营,今日大将军要来视察,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给咱们第二兵团的山地特种部队丢脸。”

    “喏!”林子里,响起了如雷一般的回应之声。

    一边往营地走,一边不停地有人加入到队伍中来。

    这支部队,是第二兵团仿照第三兵团梁晗所组建起来的山地特种部队。与梁晗所部战功赫赫名震天下不同,这支部队到目前为止,还属于名声不显的那一种,最大的功绩,也莫过于将盘踞在井岗山地区的钱守义探出来的一些抓子斩断了一些。

    三千山地特种部队,列成了整齐的队形,欢迎着陈长平的到来。

    作为曾经的右千牛卫,这支部队在待遇之上,比之梁晗所部,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管是薪饷,还是装备,都是全军之中的佼佼者。

    远处马蹄声声,随着一支骑兵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三千士卒不由得将胸挺得更高了一些,秦疤子一众军官,亦是向前迎了出去。

    陈长平翻身下马,但秦疤子的目光,却完全被他身边的另一人给吸引过去了。

    那是一名女将,而且是秦疤子无比熟悉的一名女将。

    葛彩。

    刘元的老婆葛彩。

    他不禁怔住了,以至于竟然忘了向陈长平行礼,直到身边的同伴捅了捅他的腰,他才反应过来。

    “不必多礼了!”陈长平晃了晃马鞭子,笑看着他道:“秦将军,不说别的,单看这军姿仪态,便可算是一等一的了。”

    “大将军,这只是其中最不中用的一项技能了!”秦疤子摇头道:“不过这是右千牛卫的传统,也不能丢。”

    右千牛卫在李泽时代,就异常注重军姿军容,队伍训练、行军以及阅兵之时,他们的军姿那也是军中头一份的。这支山地部队是从右千牛卫之中抽调精锐组成的,这些东西,倒是平常都习惯的。比起梁晗的那支山地部队,完全是两个样子。

    “葛彩,不用我介绍了吧?”陈长平指了指身边的女将,道:“葛彩现在是我们第二兵团右军中郎将,以后也是你们这三千山地特种部队的头儿了,怎么样?”

    秦疤子楞了一会儿神,有些神色复杂地看着葛彩道:“如果是别人来,我自然是不服气的,但既然是嫂子,哦,不,是葛将军来,我这里自然没有问题。”

    “怎么说?”陈长平笑道。

    “因为我打不过她!”秦疤子一摊手:“过去被她打怕了,怕嘴里吐出一个不字,又挨一顿打,而且学是当着大将军您的面打的,那太没有面子了。”

    一席话说得在场的军官们都笑了起来。

    别人来,这些人肯定是有些不服气的,就像任晓年去义勇军的时候,得先用武力让那些人服气。但在葛彩这里,却毫无问题。

    首先葛彩本身就是右千牛卫的老资历军官,武力值那是众所周知的。当年不管是刘元还是秦疤子,都不是她的对手。

    二来便是因为刘元了。湘潭株州一战,如果不是刘元拼死力战,吸引了大部分敌人的兵力,右千牛卫只怕要倒大霉。刘元为了右千牛卫力战而死,而葛彩自然便成为了最受右千牛卫最尊重的人。

    在众人身后,好几个肃然挺立的中层军官,此刻眼圈都已经红了,这些人,都是在那一战之中,被刘元藏在水井之中幸存下来的其中几个。

    “好了,其他人都散了,这一次,有一件重要的任务需要安排。”陈长平看了看列队的队伍,道。

    一行人走到了临时充当议事厅的木屋之中,陈长平也不多话,直接道:“大战即将打响,而第一战,便由你们来发起,如果能顺利完成,则吉安之战,我们便会毫不费力地拿下。葛彩,你来说吧!”

    葛彩点了点头,走到地图之前,道:“诸位,吉安当面之敌,主要是由钱守义所辖的原江西节度使兵马以及来自福建容宏的兵马,合计逾三万人。在这其中,钱守义的部众无疑是主要的敌人,目前,其部已经各地开始汇集到吉安。”

    “我们的目标是哪里?”秦疤子问道。他们组建山地特种部队的目的,不在于攻坚击强,而在于出其不意,找到敌人最为虚弱的所在,给予致命一击。秦疤子如是问,当然是清楚,陈长平不可能派他们去吉安与数万敌人硬碰硬。

    “我们的目标,是钱守义本人。”葛彩抬头看着秦疤子,斩钉截铁地道。

    秦疤子愕然:“直接斩首敌方主将?可是对方必然躲藏在兵马重重的中军当中,我们如何才能得手?”

    “秦将军说得好,就是直接斩首敌方主将。所以这一次的行动,就叫斩首行动。”葛彩道:“我们得到准确的情报,钱守义现在不在吉安。”

    “他不在吉安会在哪里?他可是敌方主将。”

    “福建兵被任晓年在博平岭袭击,损失了所有的军辎财务,这支军队现在穷得叮当响,连吃饭都成了问题,而这也给钱守义筹备中的吉安之战带了相当大的麻烦,他原先准备的后勤物资不够用了,所以现在的钱守义,还在井岗山的高凉寨里,尽力地想多筹措一些粮草来应对这一突发情况。”

    “突袭高凉寨?”秦疤子眯起了眼睛。

    “我们有三天的时间!”葛彩道:“根据情报,此人从五指峰所在一路返回,会在高凉塞停驻一天时间,算上他在路上的时间,就是三天,过了这个时间段,他就进入到了吉安大军之中,我们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秦疤子看向地图:“我们这里距离高凉寒,超过了两百里路,这等于是要一路急行军了,此人随行卫士有多少?”

    “随行卫士五百余人,另外,高凉寨中有大约一千江西兵驻守,还有超过二千的本地团练。”葛彩道。

    “三千对三千,那我们有绝对胜算。”

    “我们不可能带这么多人去!”葛彩摇头道:“上限是一千人,疤子,你熟悉队伍情况,选择一千左右脚程更突出一些的战士。虽然说是二百余里地,但我们还要考虑到道路,天气等因素,对于我们来说,恐怕战斗不是最难的,如此高强度的行军,才是难度最大的。”

    “明白了。”秦疤子思忖了片刻,点头道。

    “内卫在江西的情报人员,已经替我们规划出了一条最近的道路,在每个节点之上,都安排了相应的人手接应我们,以免得我们因为道路不熟而迷路。”葛彩道。

    “如此,成功的把握性便大增。”

    “只要顺利抵达,便能大获成功!”葛彩道。

    陈长平看着二人道:“一旦钱守义被斩首,则吉安的江西军队必然再无战意,早先一些被我们策反的将领,便能充分发挥作用,使整个吉安陷入混乱,如此一来,我们不但可以瓦解整个江西本地部队,还能将福建来援的那些部队一并解决掉。右路迅速结束,将会对衡阳之敌形成巨大的威胁,这一战,基本上就没有什么悬念了。”

第一千三百六十二章:斩首行动(中)

    两天两百余里路。

    为了确保能够按时抵达目的地并且有余力展开军事行动,所有人,都抛弃了用于个人防护的甲胄,哪怕给山地部队特别打制的这种甲胄全重也不过十余斤而已,但在葛彩看来,她宁愿多带上几枚手雷。

    不方便行动的所有重武器,长兵器统统被摒弃,这支千余人的队伍,除了手雷、弩弓、短匕、横刀、钩绳之外,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别的武器了。

    如此高强度的行军,对于其他任何一支队伍而言,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即便是这支经过特别训练的队伍,在抵达预定的目的地之后,一个个也都疲累不已。

    他们不能走官道,一路之上,完全是从人迹罕至的崇山峻峻之间翻越,还得在行军的途中避开敌人的哨所、军寨、卡点,所幸的是,内卫在事先已经将所需要经过的道路全都勘测了一遍,这使得他们少走了许多弯路。

    秦疤子拎了一条黑蛇走到了靠在一个树桩之上休息的葛彩身边,笑道:“足足两斤多,鲜得很。”

    葛彩点了点头。

    秦疤子随手便拧掉了蛇头,然后从断口处抓住蛇皮,哧拉一声,已是将蛇皮褪了下来,这才拔出腰间短匕,斩下了一截蛇身,递给了葛彩。

    一边将蛇肉塞进嘴里嚼着,一边站了起来,巡视着周遭的士兵。

    士兵们的确是累得狠了,能躺着的,就不坐着,能坐着的,就不站着,即便是看到两位长官过来,他们也只是转了转眼珠子而已。

    该睡的睡,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这些人现在吃的东西,一般人看了,基本上都会大吐特吐一番。

    什么虫子蚯蚓啥的,基本还算是正常的,其中一个家伙在哪里剥一支癞蛤蟆,便是葛彩的嘴角也微微抽搐了一下。

    葛彩在军官学校之中专门学习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山地作战,也特别接受了一段时间的野外生存训练,但像这个样子的搞法,她还真是没有碰到过。要不是她的神经异常坚韧,而且是从尸山血海之中爬出来的,看到这一幕,只怕要当场吐出来。

    “这样高强度的行军,士兵的耐受力能不能承受?”葛彩低声问道:“你们平时的训练,能达到这个强度吗?”

    “差不多!”秦疤子坦然道:“休息一段时间,他们应当就能恢复过来。不会耽误今天晚上的作战。”

    葛彩不再言语,与秦疤子一起到了一处高点之上,两人举起了望远镜,看向对面山上的那一片连绵的寨子。

    那里,便是他们今天晚上的目标,高凉寨。

    “与内卫打探回来的情报一致,三边设有军寨卫护,沿途戒备森严,想从正面攻击的难度极大,唯一可以突破的,便只有西面的那一处陡崖。”葛彩道。“从哪里杀进去,直捣腹心,然后从正面杀出去。”

    “攀登这样的崖壁对我们来说,丝毫不成问题。”秦疤子打量了一下葛彩,换成是以前的葛彩,那个体重绝对没有绳索能承受,不过现在嘛,葛彩看起来虽然还是很壮,但却已是有天壤之别了。

    “不用看我,我没有问题。”葛彩瞥了他一眼,道。

    秦疤子微微一笑,脑子中却想起了过往,瘦小精悍的刘元与体形庞大的葛彩走在军营之中形成的反差极为强烈的对比。

    往事已矣!

    秦疤子的眼眶有些湿润了。

    “现在就等内卫方面确认钱守义还在高凉寨了,如果不在,我们的攻击就毫无意义。”葛彩放下了望远镜,道。

    秦疤子点了点头。“从我们这里下山,再到那边预计的攻击地点,大约需要一个时辰,所以我们二更时候出发,三更时候抵达,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展开攻击。要力争在天亮之前完成斩首任务,然后突围而出,一旦天亮之后还没有完成任务,就可能要功亏一篑了。”

    “现在的天气亮得比较早,这一点要考虑进去。”葛彩道。

    “考虑到了。嫂子,现在还有一段时间,你好好地休息一下,内卫哪边的情况我来盯着。”秦疤子道。

    葛彩道:“行,疤子,到时候钱守义,留给我。”

    秦疤子皱了皱眉,还是点了点头:“我晓得了,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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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凉寨,刁柱子一只手提着一桶子杂面窝窝头,另一只手提了一大桶凉茶水,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崖顶。

    “兄弟们,宵夜了宵夜了。”将窝窝头和凉茶水都放在了棚子前头的平地之上,他放开喉咙叫了起来。

    散布在崖顶的十几个士兵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看了看窝窝头和凉茶,人人脸上都露出了厌恶的神色。

    “刁柱子,这都好多天了,怎么还是窝窝头配凉茶,就没得一点扎实的菜么?天天在这里让蚊子叮,他娘的一下雨便成落汤鸡,这么辛苦的活就尽着咱们兄弟折腾了吗?”

    “哎哟我的哥呢,您这话可怎么也跟我说不着啊!”刁柱子陪笑着说:“我不就是一个替大伙跑跑腿,送送饭的吗?这么高的崖,我每天爬好几趟,这我要是一个有脸的人,能让我干这活儿!”

    “他娘的,这是人吃的吗?”为首的咬了一口杂面窝窝头,恼火地道:“以前日子虽然也苦点儿,但隔三岔五,总还是能喝点肉汤,吃点大米饭,现在倒好,杂面窝窝头,一吃就是大半年了,好东西,都被那些姓钱的弄走了!”

    “哥哥这话还是少说为妙!”刁柱子连连摆手:“今个儿啊,那姓钱的又从外面弄来了好多粮食,听说都是从周边村子里抢来的,便连咱们大爷的亲家都没有放过。”

    压低了声音道:“大爷的亲家不过抱怨了几句,便被那姓钱的亲兵一顿好打呢!”

    “这日子,真没法子过了。”为首的士兵一听便泄了气。“没肉汤,弄点菜汤也能对付嘛,顿顿凉茶,看着吃饱了,一忽儿便又饿了,浑身都没得力气。”

    “菜汤得加盐,咱们这里的盐,早就被姓钱的弄光了,哪里找来哟!”刁柱子叹道:“对付着吃吧,听说姓钱的明天就走了,等他走了,兴许要好过一点儿。”

    “好过个屁!”为首的士兵道:“听说是北边的打过来了。打赢了,咱们这一片儿,还得他们做主,咱们日子好不了。打输了,他们往山里一躲,我们日子更难过。就算是他们死光了,咱们这些人帮过他们,北边的能不秋后算帐,这日子没法过了。”

    说着话,他一边用力地啃着窝窝头,一边大口地灌着凉水。这窝窝头干涩得紧,不配上凉茶,还真咽不下去。

    “瞧哥哥说的,北边的要是打赢了,咱们这些小不点,能看在人家眼里?眼角儿里都没有我们,指不定到时候的日子还好过一些。”

    “哼,你想得美,到时候说我们助匪,加赋加税,你敢说个不子?”

    刁柱子嘿嘿一笑,一人放两个窝窝头,一人一碗凉茶。

    “兄弟,茶配窝窝头啊,你这么干咽,咽得下去啊!”刁柱子看着一个兵道。

    “这几天肚子不舒服,委实不敢再喝这凉茶了,这凉茶可是泄火的。”那兵摇摇头。

    刁柱子嘴角咧了咧,没有说话。

    为首的吃完了两个窝窝头,又将碗里剩下的凉茶一饮而尽,站了起来:“吃完了,再去巡逻一遍吧?妈的,这陡的崖,鬼才爬得上来啊,把咱们兄弟摁在这里白白受苦。”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却是头昏眼花,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他这一栽倒就仿佛有传染病似的,剩下的那些士兵在惊慌之中跳起来之后,却是一个接着一个地转着圈儿的倒了下去。

    “刁柱子!”唯一一个没有喝凉茶的士兵大惊失色,伸手便去拔腰间的刀:“你搞什么鬼?”

    不等他的刀出鞘,刁柱子却是猛然扑了上去,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柄锋利的短匕,哧的一声,便从那名士兵的胸腹之间扎了进去。那士兵张嘴欲呼,嘴却又被捂上了。

    “让你睡一会儿你不睡,那就只能让你死去了,乡里乡亲的,这是你自己找死,到了阎王爷哪里,可别怪我!”刁柱子喃喃自语着,直到那人一瘫烂泥一般地向下滑去,他这才松了手。

    将这些人一个个地拖进了棚子里,又打了绳子捆上他们的手脚,这才走了出来。将装窝窝头的桶倒扣了过来,取下了底板,从里面拿出了一卷极细的钢丝绳,前端拴上了一个石头,走到了崖顶,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截信香,点燃了,拢在手中,趴在地上,半截身子突了出去,不停地向下划着圈圈。

    片刻之后,看到下方同样有着红色的小圈在转动,刁柱子这才伸手抓起那卷钢丝绳,一扬手扔了下去。

    等了一会儿,提了提细绳,感觉到了重量,刁柱子便趴在上面,两手交替向上提卷着绳子。

    钢丝绳的尽头,拴着两根大拇指粗细的麻绳,麻绳里面缠夹着与刁柱子手里的细钢线绳一模一样的绳子。

    将麻绳固定在岩石之上,刁柱子再次向下发出了信号。

    没等多长时间,一个满脸都是疤痕的家伙,从崖底下爬了上来。

第一千三百六十三章:斩首行动(下)

    葛彩站在崖顶之上,看着下方灯火璀璨的高凉寨子。

    在这里,对下面的情况,已经是一览无余了。

    虽然已经是三更时分了,但寨子里依然是灯火通明,无数的车马来来往往,从各处掠夺征集来的粮食,还在往这里汇集,各道路卡口之上,戒备森严。即便是往悬崖的这条路上,也有一个卡子。

    “这个卡口一共有一个伙,五十人驻守。”此刻的刁柱子,早就没有了先前的憨厚之相,反而是一脸的精明之色,站在葛彩的身边,低声介绍道:“钱守义的位置在寨子的最核心处,就是我们这里能看到的那个两层高的石堡,他随身的卫队大约有一百余人。”

    “不是很好打!”秦疤子皱着眉头道:“寨子太小了,我们不可能无声无息地拿下那个卡口,一旦动手,必然惊动四周,到时候四面的敌人都会围上来,石堡那里只消稍作抵抗,我们便会陷入对手合围当中。里面的敌人总数上有变化吗?”

    “有!”刁柱子肯定的点点头:“如今在外面征集粮草以及各类物资的人已经在渐次返回,现在寨子里大约已经有近三千人了。”

    “咱们一千人,对上他们三千人,虽然不怕,或者还能战而胜之,但问题是,钱守义可能会闻迅而逃了,一旦让他逃走,可就不好追了。”秦疤子有些恼火地抠着脸上一块凸起的疤痕。

    葛彩沉默半晌,才道:“刁柱子,除了这个卡口,还有其他的路可以靠近这个石堡吗?”

    刁柱子想了想,道:“有,不过大部队想要进去不可能,少数几个人还是可以钻进去的。进去之后能够躲藏的地方也不多,我能想到的,也就是伙房哪边,最多可以藏下十个人。”

    “够了!”葛彩点了点头。“疤子!”

    秦疤子转头看向葛彩。

    “我带十个人,跟柱子潜入进去,埋伏在内里。”葛彩道:“你率主力夺取卡口,然后向内进攻。”

    葛彩一说,秦疤子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外面一动,必然惊动整个寨子,此时四面的敌人都要向这里汇合,即便是钱守义,也会出现。如果钱守义胆子大一点,看到敌人人数不多,指不定还会亲自前来指挥,就算他胆子小,发现有敌来袭,准备溜之大吉,但只要他出了那个石堡,便有可乘之机。葛彩的意思,就是要潜去躲藏在暗处,等到钱守义一现实,便发动突然袭击,一举斩杀。

    “我们两个换一下位置!”秦疤子道。

    别看外面的部队动手之后会面临着数倍于己的敌人攻击,但以这支山地部队的装备和战斗力,还真不会怕了他们。反而是进入到内里的人,不管得手与否,都会陷入重重包围当中,猛虎难敌群狼,事情可就难说了。

    “早先跟你说了,钱守义是我的。”葛彩不容置疑地道:“选九个人,跟我一起进去。刁柱子,从这里抵达你所说的藏身地点,需要多久?”

    “一柱香功夫。”

    “好,两柱香功夫后,疤子你这里发动进攻!”葛彩道。

    看着葛彩十人跟着刁柱子消失在夜色之中,秦疤子转过身来,招了招手,十来名军官便聚拢在他的跟前。

    “第一哨负责拿下卡口,这样的情况之下,不惊动敌人是不可能的,但速度一定要快。”秦疤子道:“拿下卡口之后,我率领第二哨第三哨会一直向内里突进,其他各哨,迅速抢占有利路口,屋脊等,阻截敌人来援。”秦疤子道。

    “第一哨守好这条路,一旦得手,我们依然会沿着这条道路后撤。”

    “遵命!”十余人低声道。

    秦疤子看着诸人,道:“这里所有人,都是来自于曾经的右千牛卫,钱守义是我们右千牛卫不共戴天的死敌,不杀了他,战死在湘潭株州的万余兄弟不会瞑目,诸位,为了死难的兄弟们,杀敌!”

    “杀敌!”

    “开始行动!”秦疤子一挥手,众人迅速地散开,片刻之后,第一哨率沿着崖顶向着山下摸去。

    哨卡不过是一幢茅草屋子,但却是后山通往高凉寨的唯一道路,门前的平地之上,数支火把将方圆丈余照得透亮,门前几十名士兵有的在聊着天,有的拄着长枪在打嗑睡,有的干脆四仰八叉地躺在一边的石板之上,屋子里很闷热,蚊虫也多,倒不如外面来得凉爽。

    黑暗之中,一支支的弩弓抬了起来,哨长曾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手持弩,一手持刀,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军士,右腿猛然发力,犹如一只野豹般窜了出去。

    前面,无遮无挡,数十步的距离,他们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冲过去。

    “什么人?”几十人的快速冲击,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动静想小也不可能。他们出动的一霎那,便已经惊动了那些在屋外纳凉的军士。

    喝问声中,曾亮已经跑过了一半的距离。

    然后,他抬起了弩弓。

    钱部士卒是万万没有想到会有大股的敌人从崖顶之上下来,原本以为在这里设置一个哨卡,不过是虚应故事罢了。

    一时之间的错愕,足以让这些人送掉性命。

    啉啉的弩弓之中,反应最快的人,是最快送命的人。

    “敌袭。”

    “示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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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在大呼,有人持刀挺枪迎了上来,两方迅速地缠斗在了一起。

    片刻之后,战斗结束,曾亮却一点也不满意,因为终究,示警的铜锣还是被敲响,带着尖厉啸声的鸣镝还是飞上了天空。

    狠狠一脚将那个射出鸣镝家伙的尸体踢到了一边的陡坎之下,身后,秦疤子带着后续的部队,已经冲了过来,没有丝毫停留,他们越过了哨卡,向着前方的高凉寨狂奔而去。

    寨墙之上,钱部士兵已经噪动了起来,原本敞开的大门,此时正在被缓缓关闭。

    不得不说,这支钱部士兵的反应,已经足够快了。

    但更快的却是这支精挑细选出来的山地特种部队。

    跑在最头里的秦疤子掏出两枚手雷,身边的一边军士当即晃亮了火折子,点燃手雷,秦疤子便将手雷用力地扔了出去。

    不偏不倚,正好在门洞子里炸响,惨叫声中烟尘四起,正在关门的士兵倒了一地,而大门也轰然倒塌。

    “杀!”秦疤子吼叫一声,执着横刀,一头扎进了烟尘之中。

    高凉寨内,刁柱子扒在窗户缝中,看着后山方向陡然而起的喊杀声,兴奋地回过头来:“干起来了。”

    葛彩没有理会他,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距离他们现在藏身之所几百步外的那幢石堡,两层高的石堡在寨内鹤立鸡群,而他们藏身的这一片茅草屋,却并不起眼,寨子内屋子乱七八糟,既为他们提供了进攻时的掩护,却也增加了进攻的难度。

    伴随着爆炸声起,整个寨子里也乱了起来,无数的人从栖身的茅草房,土坯房,石屋子中冲了出来,其中大半,倒是带着武器。

    锣声阵阵,其间夹杂着声嘶力竭地吼声。

    “后山敌袭,所有人,往后山方向集结!”

    阵阵喊声之中,密集的脚步声从各处响起然后冲向了后山处。

    石堡之内,爆炸声起,钱守义愕然起身,走到了窗户边,看向了后山方向。

    如果不是容宏所部在福建被抢了一个精光,使得他早先筹措的粮草等物资一下子出现了巨大的缺口,此时的他,应该已经在吉安与容宏容矩商讨如何发动进攻了。

    爆炸声一起,他立即就明白,这是一起精心策划的针对他的袭击事件。

    手雷的响声他很熟悉了,这玩意儿,除了唐军,别人都没有。

    “少帅!”一名军官冲了进来。

    “从哪里来的?多少人?”钱守义直截了当地问道。

    “是从后山下来的,如今现身的,大概有五六百到一千人左右。”军官道:“敌人极其凶猛,而且武器精良,少帅,您先避一避,从前寨直接离开。末将在哪里安排了骑兵护送您离开这里。”

    钱守义冷冷地道:“不过千余人的一支突袭队伍,便要本帅走避吗?那接下来本帅要如何在吉安面对数万敌人?”

    “少帅,敌人来得突然,而且明显就是针对您来的。”军官道:“您离开了这里,我们照样能把他们围歼了。”

    “我走了,寨子里军心只怕不稳。传我命令,所有人都向后山汇合,对手除了手雷厉害之外,剩下的,也不过就是两个肩膀顶一个脑袋罢了,多带大盾,四面合围,不要过于靠近,调集重弩,抢占各处制高点,多用弓箭压制。我要把这些人的脑袋送给屠立春当吉安会战的礼物!”

    “遵命!”眼见着钱守义已经下达了命令,军官也不再多言,转身又跑了出去。

    走回来的钱守义,在亲兵的帮助之下穿上了盔甲,提起了马槊,大步向外走去。

    他要亲自督战,将这伙想要取他脑袋的人的脑袋一一地砍下来。

    千余人,就想要他钱守义的命,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

    百余名亲卫已经等在了门外。

第一千三百六十四章:斩首行动(终)

    葛彩和秦疤子两个人的预估并没有错。

    当他们摸到高凉寨之后,剩下的便是强攻了。

    起初,他们进展极快,势如破竹一般地攻进到了寨子里,但接下来,寨子内部的敌人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而防御外围的另外三面敌人,也在迅速地向着这边支援。

    短短的时间内,他们便陷入到了三面作战的境地当中。

    山地特种部队的武器的确犀利,手雷,弩箭齐上阵,只要冒头的敌人,基本上便只有躺倒在地上的下场。但问题是,这里是一个寨子,而且是一个内部建筑非常不规整,乱七八糟乱糕糕的东一间,西一间,到处都是巷道。

    有的时候,你明明看见前面是一条路,但走着走着,前面就被一幢房子给堵死了,有时候转来转去,居然又转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道路很让人头痛之外,最让人困挠的就是敌人不停地从各个方向之上冒出来,房屋,墙壁,让手雷的威力大大降低,随着他们的深入,击杀敌人也就越来越困难了。

    每前进一步,都是举步维艰。

    秦疤子果断下令不再向前,而是收缩防守。

    这些房子,是敌人的武器,但也可以就成自己一方的屏障。当自己不再进攻而专诸于防守的时候,敌人便会涌出来进攻自己的。

    不会有那支部队看着敌人呆在自己的腹地而无动于衷。

    自己防守的区域缩小了,敌人就会更多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只有这个时候,手里的武器,才能发挥最大的效力。

    吸引更多的敌人,为葛彩那边真正的杀手锏作好铺垫。

    事实也正如秦疤子所料的一般无二。

    当他将人手收缩到长宽都不过百余步的一小块区域之内并且不再向内里突进的时候,对手立时便兴奋了起来。

    因为这代表着敌人的进攻势头已经被遏制了下来。

    接下来,自然就是相持。

    然后,便是反攻了。

    这里是自己的地盘,相持的时间一长,优势自然便在自己这一边。

    秦疤子趴在屋脊之上,看着乌泱泱冲上来的敌人,心里倒是乐开了花。

    真是记吃不记打。

    眼看着几枚手雷带着火星儿飞出去,落在人群之中,发展巨大的爆炸之声,将冲上来的人炸得一片片躺倒。

    “狗娘养的,这么浪费干什么?节约一点儿用!一次用不了这么多。扔两枚出去,一炸响就冲出去,用刀子砍一批,然后再退回来。”

    士兵们扔得高兴,秦疤子可不开心了。

    他们这一次出来,即便每人都多戴了一些手雷,但毕竟是有数的,这样扔完了,等会儿完事之后往外冲的时候,真用刀子砍啊?

    好汉抵不过从多。

    猛虎架不住群狼。

    真用刀子砍,不见得能砍得出去。

    损失大了,回去陈长平肯定得拿他作伐。

    一阵痛骂之后,士兵们都老实了下来。

    下一波再冲上来的时候,果然,就飞出去了两枚,火光乍起,对面士兵不知是被炸倒还是卧倒的时候,一群人提刀便冲了出去,趁着敌人一团乱糟的时候,抡刀一阵子乱砍,但凡还能动弹的,人人干上一刀,然后趁着敌人下一波呐喊着冲上来的时候,一溜烟儿地又跑了回去。

    连着这么干了几回之后,对手老实了,不再这么傻乎乎地往上冲了。

    一块块厚实的门板被抬了上来,然后能听到对面有军官在大声吆喝把强弩拖上来。

    秦疤子有些发愁了。

    要是葛彩那边一直没有得手,自己这里还真是要犯难了。

    他最怕的就是钱守义当缩头乌龟,一头扎在那个石堡里不出来,那麻烦就大了。

    正在想东想西的时候,耳边传来了呼啸之声,抬头一看,火光之中,一支巨大的弩箭破空而来,射穿了屋顶,伴随着咣当一声,特制的带着几个锚钩的弩箭钩住了房屋的大梁,弩箭的后方,居然系着又粗又长的一截绳索。

    “操你娘!”秦疤子一声粗吼,想都没想,一溜烟儿地便顺着屋脊往下滚去,到了屋檐边上,两手扳住橼子,将自己吊了下去,然后马上松手,落地一个懒驴十八滚,卸去下落的力道。

    就这么一瞬息的功夫,几支羽箭已经夺夺地钉在了他刚刚短暂停留的屋檐之上。

    接下来轰然声响,绳索绷紧,对面士兵们齐声发喊,竟是将屋梁生生地拽断了,屋顶轰然塌了下去。

    几个反应稍慢还没有来得及跳下来的士兵,惊呼着随着塌落的屋顶一齐掉了下去。

    对面传来一阵阵的欢呼之声。

    屋顶是呆不住了,对手如法炮制,这里的制高点瞬息之间便被对手全部弄塌了。倒是四周控制在对手手里的制高点,不停地向着他们这边倾泄着羽箭。

    眼见伤亡一点点的增加,秦疤子真的是有些急了。

    对手不但数量多,而且是经验老到的百战老卒,与唐军多有交锋,对于手雷之类的火药武器,以前也碰到过,并不像第一次碰到这种武器的对手那般惊慌失措,而且也有不少的应对之策。对方仗着人多以及地理的有利因素,不断地压缩他们的空间,真要白刃相交,己方的优势可就发挥不出来了。

    必须要反冲一波了。

    正当秦疤子准备亲自带人发起一波反冲锋的时候,身后的寨子深处,传来了连二接三的爆炸之声。

    他不由得喜出望外。

    葛彩动手了。

    葛彩绝对是那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这么连绵密集的爆炸,一定是用来对付钱守义的。

    的确是用来对付钱守义的。

    当秦疤子的大部队被挡住无法再前进的时候,当他们被团团围住的时候,当战斗在一个固定的区域内持续不断地进行的时候,钱守义是完全放下心来了。

    在百余名护卫的簇拥之下,他怒气勃发地向着战斗的方向走去,他要把这群想要他命的人,抽筋剥皮。

    因为远处的战斗听起来极其的激烈,钱守义丝毫没有想到,真正的危险正在一步一步地向他靠近。

    道路边上一幢屋子之内,葛彩死死地盯着亲卫簇拥着的全身盔甲提刀而行的钱守义。腥红的披风在夜风之中随风飘扬,对方是那么的显眼。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葛彩摸出了手雷,看了看身边十名同伴。

    十人同样是拿出了手雷。

    点燃引线,葛彩轻轻地数着。

    一!

    二!

    三!

    当三个数字喊完,葛彩猛挥手臂,将手雷投了出去。

    十一枚手雷,带着点点星光,飞向了空中,落向了正大步前行的那一群人。

    钱守义抬头。

    亲卫们抬头。

    “手雷!”不少人惊呼出声。

    钱守义第一时间抱头,原地蹲了下来。

    而他周围的亲卫们,却是奋不顾身地向着钱守义扑了过来,死死地将他围在了中间。

    爆炸之声凌空响起。

    葛彩特意延迟了三个数才将手雷扔出去,这使得手雷几乎全都是凌空爆炸,这个时候,杀伤力是最为惊人的。

    第一波刚刚爆炸的时候,第二波已经又扔了出去。

    然后,葛彩一手抽出了刀,一手拔出了短匕,一声呐喊,冲了出去。

    连着二十余枚手雷在狭小的区域内爆炸,使得密集行走在一齐的钱守义的亲卫们损失惨重。

    能够站起来的只不过区区二三十人了。剩下来的,不是已经毫无声息,便是在地上辗转哀嚎,即便是那些侥幸还完好无损的人,此时也是晕头转身,耳朵里嗡嗡作响,只觉得天旋地转。

    “杀!”葛彩提刀疾冲。

    跌跌撞撞的亲卫们,虽然走得摇摇晃晃,却仍然勇敢地向前冲了过来。

    举刀!

    劈!

    扫!

    撩!

    动作单一,来来去去就这么三个动作,但却势大力沉,配上葛彩那异于常人的力气以及那柄特别打制的锋利之极的横刀,挡在她面前的人,一个个木头一般的倒在了地上。

    钱守义站了起来!

    身边剩下的亲卫们拔刀,向着葛彩冲了过来。

    葛彩身后的十名队员越过了葛彩,冲了上去,与那些亲卫们缠斗在一起。

    钱守义有些狼狈,但却并没有受伤。他反应很快,亲卫们也很忠心。

    葛彩拖刀前行。

    沉重的横刀在石板路上划出一溜儿火星。

    “钱守义,还记得刘元吗?”葛彩大声吼道:“刘元遗孀葛彩,今日来取你狗命!”

    钱守义双手握住了马槊,嗥叫一声,冲了上来。

    单手抡刀,葛彩重重一刀劈了下来。

    横槊一架,槊杆瞬间便弯成了一张弓一般,几乎贴近了钱守义的头皮,锋利的刀刃,让钱守义毛发倒竖。

    这一刀,挟着葛彩压抑了近一年的愤怒,悲伤,比起她平时竭力一刀的威力,竟然还要大上三分。

    钱守义手中如果不是家传的精心制作的马槊,单是这一刀,便足以让他槊断人亡。

    “去死!”又一刀!

    “去死!”再一刀!

    葛彩双手执刀,一步上前,便是一刀!

    钱守义竟然丝毫没有还手之力,被砍得连连后退。槊没有断,臂膀却麻了。连接了葛彩十余刀之后,几乎已经毫无知觉。

    他想跑!

    但却知道,此刻如果转身,死得会更快!

    他只能强撑。

    他指望着部下能来帮他一把,让他稍稍地缓一口气。

    不过很可惜,他的部下,差不多已经死光了,没死的,要么躺在地上喘气儿,要么正被对手死死地缠着。

    又一刀。

    再也握不住马槊。

    再添一刀,马槊脱手飞出。

    雪亮的刀光再度闪动,看着迎面而来的刀锋,钱守义发出了嘶吼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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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光迸裂!

    嘶吼之声戛然而止。

第一千三百六十五章:最后的挣扎

    钱守义死了。

    当他的脑袋被秦疤子用一根竹竿高高的挑起来悬挂了一幢屋子的屋顶之后,高凉寨的钱氏部众崩溃了。

    葛彩与秦疤子在离开高梁寨的时候,一把火烧掉了钱守义辛辛苦苦筹集而来的大批粮草。

    在付出了近两百人战死的代价之后,斩首行动成功完成了任务。

    钱守义被斩首,影响的绝对不仅仅是高凉寨的这一部分钱氏部众。

    当消息传到了正在准备大战的吉安的时候,整个吉安先是沉默、不敢置信,不管钱文西拼命地想要封闭这个消息,但从高凉寨逃回来的人太多了。

    当这个消息被证实是确凿无疑的时候,整个吉安沸腾了。

    小部分人主张立即出击,为钱守义复仇。

    但大部分人却都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沉默就意味着反对。

    整个战事的布署因为这一件事而被彻底打断。

    钱守义死亡的第三天,另一件事再一次让吉安惶恐起来。

    处于最前线与唐军直接对峙的钱氏一名准备将,钱氏宗族子弟钱守诚直接率领其麾下三千人,向唐军投降。

    如同被推倒了多米诺骨牌,当第一名投降的钱氏子弟,获得了良好的待遇之后,前线诸如此类的事情,连二接三地发生了。

    有将领带领本部人马直接出奔的。

    有麾下士卒成群结队逃跑当了逃卒的。

    还有一些不愿投降的将领,却因为部下或逃亡或投降成了光杆将军,不得不狼狈逃回吉安的。

    战事还没有开打,钱氏部众已经溃不成军了。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眼下钱氏的当家人钱文西迫不得已,放弃了整个吉安,率领最后的部众,直接退到了赣州,与从福建过来的容矩所部汇合,准备在赣州重新建立防线。

    但这又谈何容易?

    两支军队,现在都在唐军手里吃了大亏,军无士气,将无战心,垂头丧气。此时如果唐军衔尾追至的话,只怕冲锋的号角一吹响,联军立时便要溃散。

    吉安失守,也使得在衡阳的向氏联军的侧翼,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当面何塞咄咄逼人,侧翼陈长平麾下虞啸文率一万士卒渐次逼近,而赣州的钱文西容矩,此时莫说是反击唐军,便连自保都成问题,陈长平只不过在他们的面前压上去了一支五千人的部队,便已经让他们岌岌可危了。

    面对如此不利的境地,向真亲临衡阳,一边派出了麾下大将率一万士卒抵达茶陵,在哪里建立防线以应对虞啸文所部的侵袭,另一面,却又在衡阳开始不分昼夜的拼命修建城防工事,衡阳左近,不论男女老少,统统都被驱赶到了前线,挖掘壕沟,加固城墙。

    数十万人一齐劳作的景象自然是无比壮观的。

    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向真便在衡阳以及衡阳附近构建起了山峰,河流,平原以及城池在内的防御网络。

    台源,第二兵团总部所在地。

    一场大战之前的军事会议正在这里召开。

    中郎将级别以上的军官,尽数汇集在此。

    名为会战,现在的实际情况却是向氏联军在这里布置了一个铁桶阵,而唐军却是面临着一系列的攻坚任务。

    “敌人根本就没有任何与我们野战的意思。”率先与敌人已经展开了接触的虞啸文眉头紧锁,“他们修筑了完善的防御工事,每一场战斗,于我们而言,都是一场硬碰硬的攻坚战。而更可恶的是,他们裹协了当地百姓上了战场。这让我们有些束手束脚。”

    看了在场的三位长官一眼,虞啸文有些无奈地一摊手:“我们在进攻茶陵的时候,本来已经准备好了先用火炮猛轰,打开缺口然后再进攻,但接战之时,却发现城头之上充斥着大量的老弱妇孺,甚至于孩子,这些人手里连像样的武器都没有,有时候手里竟然拿着一根木棒子,这让我如何下令炮击?炮弹一飞出去,那些开花弹可是不长眼睛的,死伤最多的,无疑便是这些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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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件事情需怪不得虞将军,是我建议暂停的。”左路军监察官高福文道:“屠将军,何将军,陈将军,眼下我大唐已经大势在握,击败敌人只是时间上的问题,此时,我们不能不考虑很多军事以外的问题,包括朝野之间的舆论,战后对当地的治理等等,还有……”

    说到这里,高福文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所以我认为,慢一些不要紧。”

    高福文没有明说,但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他话里头的意思。普通的军人,可能考虑到的只是纯军事上的问题,但军人做到了在场这些人的地位之上,政治上的事情,便是必须要纳入到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如果在一场战事之中,杀伤了大量的普通百姓,这不管是对于朝廷本身还是他们这些统兵将领,其实都是不利的。

    高福文没有说完的话里,其实就是在说,真要这样做了,战后,他们这些将领很可能成为靶子没口诛笔伐。就算朝廷不追责,但史书之上,恐怕还是会记载的,谁也不想在自己身后留下一个骂名啊。

    “高监察官所虑极有道理!”屠立春道:“虽然从道理上来讲,这些人只要拿起了武器,就算只是一根木棍,也算是我们的敌人了,但就现在整体的局面来讲,大量杀伤本地百姓,的确会对朝廷声誉不利,也没有必要。对手的意思其实很清楚,他们是想拖住我们的步伐,以此来掩护他们真正的意图。慢一点就慢一点吧,无所谓,我们并不需要更多的军功来彰显我们的功劳。”

    屋里将领们都是有些无奈,但也知道,眼下,也只能这么做。哪怕这样做了,会让自己的部下付出更大的代价。

    “内卫方面要加强工作,尽量地策反对方的将领、士卒。”屠立春看向坐在一边的一名身着便服的男子。

    “已经在做了。”男子道:“整个衡阳,我们都在全力做这件事情。不过困难比较大,不像福建军中,我们经营多年,再加上原本海商的渗透,有着大量的我们的人或者对我们有好感的人。现在衡阳战区聚集的对手,除了向氏部队之外,剩下的都是从容管桂管过来的,我们在这些军队之中的力量很薄弱。”

    “多努力吧!眼下局势,但凡长了个眼睛的,大概也都能明白,这会降低你们工作的难度,我认为,必要的时候,可以冒冒险。”屠立春道。

    “明白了!”男子点头道。

    “另外,我会以第二兵团大将军身份,向这些地方的驻军将领公开去信,两军交战,你死我活,没有什么好说的。但如果他们继续这样裹协百姓上战场,那么战后,我大唐必然会追究这些人的责任,那就不是简单地敌对关系无可奈何了,也不是一句奉上司命令只能服从能开脱的了。不裹协百姓,战败了,被俘了,我们还能给予他们相应的待遇,但如果裹协百姓,即便他们战死了,我们亦会追究他们家人的连带责任。哼哼,我要让他们八辈子都翻不过来身。”屠立春拍着桌子道。

    “这是个好办法!”陈长平道:“这些人就算不为自己着想,总得为自己的家族后人想一想,大唐第二兵团大将军的身份说出去的话,可就不是虚言恫吓了,那是要实实在在落地的。或者能对一些人起到警示作用。”

    “敌人想拖住我们,无非就是为了他们能争取更多的时是,撤走更多的人手,掠夺更多的财富好往更南边跑,当他们知道了他们寄予厚望的安南之行的结果,是此路不通的话,只怕也就没有多少心思再与我们死拼了。向氏不论,容管马祥,桂管郑哲,真会与向真同生死,共进退吗?”何塞笑道:“所以接下来,进攻我们当然是要进攻的,但先要控制在一定的规模之内,能打下来最好,打不下来也可以缓一缓。”

    “何塞将军说得不错,接下来,我分配一下具体的任务吧!”屠立春道。

    “请大将军吩咐!”

    “何塞将军这边,主要面对的是祈东、祈阳。陈长平将军那边,除了茶陵、攸县之外,还要盯着赣州的钱文丁。我这里,主要负责衡东、衡山以及衡阳。”屠立春道。“军事攻势、政治攻势、宣传攻势、以及策反等各种手段,一齐下手。”

    “明白!”屋内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我们这边的硬仗,恐怕不算多了,打完了这一仗,接下来大概率会成一场追击战,一路将敌人往南边撵。”屠立春笑道。“所以大家都用点心思,争取打一场漂亮的仗,武学院的教科书又要版印新的教材了,希望能在最新的教材之上看到大家的经典案例。”

    听说这话,屋里的人倒是摩拳擦掌起来了。能做到这一点,那可就真是可以流芳百世了。

第一千三百六十六章:同病相怜

    雨下得极大,劈里啪啦地如同珠落玉盘一般地砸落在屋顶,窗外的庭院里已经积了不少的雨水,雨点落下来,便在庭院里开起了一朵朵略带着黄色的小花。而花坛里,真正的花儿,此刻却大多已经被雨打得凋零了。

    屋檐之上,雨水倒挂珠帘,让朱友贞看向外面的视线有些受阻。

    屋子里,除了盛仲怀,另外一个是岳丈孙桐林。

    三人的神色都很凝重,短短的两年时间,形式便已经恶化到了无以复加的状态之下。

    外面大军压境,内里纷争不断,盟友岌岌可危。

    北唐调动了两个兵团来对付益州,如今襄阳,汉中都面临着唐军的强力威胁,而在施州丢掉之后,田满堂与郑文昌水陆两路联军已经进逼到了巴中。

    内部,因为益州本地势力田满堂的叛变而引起的又一场大清洗,终于彻底导至了本土势力的触底反弹,暴动、起义不再局限于小打小闹,而是动不动就是一个县一个州的动乱。

    而以向真为代表的南方联盟就更不用说了,如今已经被打得找不着北。福建丢了,黔州投降了,仅仅剩下了岭南、容管、桂管以及福建的一群残兵败将在苦苦支撑,眼见着便是败亡的下场。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出神了半晌,朱友贞突然回过头来,看着盛仲怀与孙桐林道:“李泽倒也看得起我,区区一个益州,竟然调动了两个兵团来对付我,向真那边,竟然只有一个兵团。哈哈哈,一个石壮,一个柳成林,份量比起屠立春来,可还要重一些。”

    盛仲怀苦笑一声,这事儿,固然可以骄傲一下,但这份骄傲,只怕也只能留待后世,留待史书来评说了,至于他们现在,则是面临着泰山压顶般的困难。

    怎么撑?

    孙仲林咽了一口唾沫,道:“要不然,放弃襄阳、汉中,全军退回益州,凭借着益州天险,我们不见得就输了。”

    朱友贞咧了咧嘴,笑道:“即便全军退回益州,又能撑得多久?没有了汉中,益州如何得守?如果我们内部一片祥和,大家团结一致,戮力同心,那我倒还多几份指望,可你看看现在的益州,又有几块地方能平静下来?即便是将曹彬他们全都撤回来,面临着内外夹攻之势,也只不过多迁延一些时日而已。”

    “多挺一段日子总是好的,说不定便能等来变化!”孙桐林继续道。

    朱友贞看了一眼盛仲怀,笑道:“朱某人好歹也是称过孤道过寡的,即便败,也不能窝窝囊囊的让人家困死,逼死。狗急了还要跳墙,兔子急了也要蹬鹰呢!不轰轰烈烈地干上一场,又怎么甘心呢?”

    孙桐林看了看朱友贞,又把目光投向盛仲怀,希望这位朱友贞最为信任的智囊能劝一劝朱友贞不要作行险一搏。

    盛仲怀叹了一口气,道:“孙公,不是梁王要行险一搏,而是不得不为的无奈之举啊!”

    的确是无奈之举,如果能苟且下去,只怕朱友贞也真能厚着脸皮多续命几年的,可是现在内外交困,内里的严峻形式更是让他焦头乱额。

    造反此起彼伏,而且愈来愈有组织,看起来是多地散发,但细细查究起来,却又彼此多有勾连,这些造反者们占领的地方,不管是有意还是巧合,在事实上却是将整个益州切成了互不相连的几大块。

    用盛仲怀的话说,这里头要是没有北唐谍子的暗中谋划、指挥,绝不可能形成这样的局面。

    内里的纷乱,导致了财政的急剧恶化。

    其实想想也知道,人都忙着造反去了,还有谁种田呢?

    到处都是造反者,交通被切断,河里有水匪,山上有大王,不管是走水路还是走陆路,随时都要向人交买路钱,随时都有可能听到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打山前过,留下买路财的话,又还有那些商人能够顺顺当当地把生意做下去呢?

    粮食告急,财力枯竭,拿什么来维持大军?

    没有了庞大的军队,又如何对抗强势的北唐军队?

    天险固然是险,可是终究是要由人来守的啊!

    没有外部的呼应,益州自古到今,何时独存过?

    只有打一仗,在汉中打一仗,打赢了便能震慑内部,才有可能有余力来收拾内部的乱局,打输了,那就什么都不用谈了。

    等着唐人来割脑袋就好了!

    庭院之中传来了一阵脚步之声,隔着窗户,朱友贞看到殿前司指挥使郝仁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大步而来。

    旋即,门外响起了悉悉索索之声。

    “郝仁,进来吧!”朱友贞扬声叫道。

    “是,殿下!”外面响起了郝仁的声音,门被推开,衣服还是湿哒哒的郝仁走了进来,先向朱友贞行了一礼,又转身向另外两人抱拳见礼。

    郝仁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在益州露面了,至于他去做什么事,却是只有朱友贞知道。盛仲怀抿着嘴不作声,而孙桐林却是强忍着好奇没有出声询问。

    不管是什么事,既然今日郝仁出现在这里,那自然一切都会揭晓。

    “说说吧,是个什么情况?”朱友贞问道,让屋内另外两人有些惊讶的是,朱友贞竟然颇有些急迫之意。

    “不负殿下所托,事情已经办好了!”郝仁点了点头,“南诏王愿意放开一条通道,让我们过去,但人数不能超过三千人,我们必须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之下,悄悄地越过他们的领地。”

    朱友贞长出了一口气。

    “南诏王太贪心了。”郝仁却是有些愤愤不平起来:“足足要了我们三百万两银子的买路钱。”

    “不贵,不贵!”朱友贞摇头道:“只要他肯让出这一条通道就可以了。”

    听到这里,屋里另外两人已经呆了。

    刚刚朱友贞不是还在说要奋战到底,与北唐兵在汉中决一死战吗?怎么暗地里,却已经派了郝仁去了南诏活动?

    郝仁虽然语焉不详,但屋里这二人也都是人精儿,一听话头,也就明白了一个大概。越过南诏,就是蒲甘国。朱友贞这是准备把蒲甘国作为退路了吗?

    看着二人的神色,朱友贞笑道:“正如二位所想,我在找一条退路,不过不是给我找的,而是给我朱氏后人找的。朱某人不想走了,要与李泽在战场之上拼个死活,但朱氏却不能在我这里断了根儿。”

    盛仲怀点了点头:“殿下,是让世子王妃他们先走吗?”

    朱友贞摇了摇头:“世子不能走,王妃也不能走!他们一走,别说是益州,便是汉中,军心也要乱了。军士们知道我送走了世子和王妃,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会认为我是一点儿信心也没有,所以才提前安排后路,那这仗,还怎么打呢?君无必死之心,如何能让将有决战之念?”

    “哪?”盛仲怀的目光看向了孙桐林。

    朱友贞点了点头:“你猜得不错,孙妃和琪儿走。孙妃是侧妃,在外名声不显,琪儿年龄幼小,更不引人注意,他们走。”

    孙桐林咽了一口唾沫,脸上闪过一丝嫣红。朱友贞的安排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但毫无疑问,这样却是让孙氏得到了最大的甜头。

    “郝仁,你精选三千锐士,护送着孙妃与琪儿去蒲甘。”朱友贞目视着郝仁,道:“当年是你护着他们一路从长安越过秦岭到了益州,如今,我还要求你护着他们一路到蒲甘,并且要在那里站稳脚跟,击败蒲甘人,成为那里的王。”

    郝仁霍然起立,单膝跪下,指天发誓道:“天地明鉴,郝仁在此立誓,只要郝仁一息尚存,必然为我王在蒲甘打下一份存身之基业。”

    “起来吧,我是信你的!”朱友贞点了点头,又转身看向孙桐林:“岳丈,你在族中选一良才,随郝仁一起去吧。以免孙妃以后在异国他乡,连一个亲人也没有。”

    孙桐林有些黯然地点了点头,朱友贞说得很清楚了,孙氏,只能去一个人。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说满足了。要知道,连世子和王妃,都不能离开,这要是一败,他们都得死。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好歹还有一条活路。

    “向真也知道挡不住李泽了,所以什么江西会战,只不过是一个幌子,他们的核心家族成员,现在都在往安南方向逃离了,据郝仁打听到的消息,刘信达同意他们过去,但必须要把小皇帝带着,嘿嘿,将来安南方面,只怕也不会太平了。”朱友贞玩味地道:“大家一齐对抗李泽,到了最后,想到的办法,居然也都差不多,我在蒲甘找退路,他在安南找退路,大家倒真是同病相怜了。”

    “北唐势大,只要留得一点根儿,总还有指望。”盛仲怀却是强笑道:“我们与他们还是不同的,江西会战,向真还未战,败相却已经显露了,而我们这里虽然面临的压力更大,但谁胜谁败,却总要打过之后才知道。说不定赢了呢?”

    是啊,说不定赢了呢?

    这世上,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奇迹的。

第一千三百六十七章:鞠躬尽萃

    鸡血打完了,劲儿鼓过了,人终究还是要回到现实之中来。

    孙桐林与郝仁一齐告辞走了,朱友贞却把盛仲怀留了下来。

    “这一次,还是要烦精盛公替我总揽后方了。”朱友贞道。

    盛仲怀点了点头:“自然是义不容辞。汉中这一战,如果襄阳那边能顶住,我们至少便有了四成胜算。”

    说到这里,两人却又都沉默了下来。

    襄阳那边面对的是石壮的攻击,真能顶得住吗?谁也不知道。

    无非就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做好自己所有能做到的,然后便等着结果,无论最终如何,做好了所有心理建设的这二位,都觉得能接受。

    “蒲甘那边是怎么一回事?”盛仲怀问道。

    “盛公,这件事情我没有知会你,你莫怪!”朱友贞道:“动这个心思,实是前年刘信达往南跑的时候。从那时起,我便要郝仁特意开始去那边打探情况。”

    “那边现在不太平吗?”

    朱友贞点了点头:“岂止是不太平,这个蒲甘国是一个刚刚建立起来的新国,旧有的老政权被他们打垮了。”

    盛仲怀略微变色道:“一般来说,这个时候的对方军队,该当是战斗力最强的时候,我们仅仅能过去三千人,成吗?”

    “盛公多虑了!”朱友贞却是哧笑起来:“你以为那边的战争是怎么一回事?跟我们这里一般无二嘛?”

    “不然怎样?”

    “郝仁说,就跟两个村子里的农夫械斗差不多。规模最大的时候,双方也不过各自动员起了几千人而已,这在哪里,已经算是了不得的大场面了。”朱友贞道:“更何况,这一次将随着郝仁过去的,是我最精锐的卫队,各类装备也都是最好的,在那些村夫面前,他们只怕便像是天兵天将一样可怕。”

    “哪我就放心了!”盛仲怀亦是笑了起来,蛮夷之辈,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外面的雨,竟是越下越大起来,朱友贞站起身来,直接推开了窗户,风夹着雨点,径直地打在了他的身上。

    案桌上的卷宗被吹得飞扬而起,飘飘洒洒地落到了地上。

    盛仲怀站了起来,捡起地上的纸张,将其放在大案之上再用镇纸压住,走到了朱友贞的身边,站在他的身侧,低声道:“心中没有把握是吧?”

    “哪里来的把握?”朱友贞摇头道:“不管是野战也好,还是守城也罢,面对唐军,我们都是处在劣势。这天下,终归还是他李泽的,盛公,就算这一仗我侥幸打赢了,也不过是延命一段时间罢了。”

    “如果能在蒲甘立住脚,去哪里,也不失为一个选择,刘信达现在在安南不就挺好吗?”盛仲怀道。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朱友贞道:“南诏不会放我过去的。毕竟他们已经在名义之上归顺了大唐。私下里的小动作或许可也,但放我过去,那就如同造反了。”

    盛仲怀默然不语。

    “盛公,这一战,如果我们胜了那自然好,一旦大败,你也马上离开益州,去蒲甘。”朱友贞道。

    盛仲怀一楞。

    “郝仁的本事有限。”朱友贞道:“你让他冲锋陷阵,杀人越货,他是没有问题的,但你让他治理地方,弄一个存身之地,他大概率给你搞成一个黑帮。这样的事情,除了你盛公,还能有谁呢?再说了,这些人中,我最信任的,还是你。”

    “何不让孙公过去?”盛仲怀沉吟道:“孙公治理地方的本事,学识也都是不差的,又是小殿下的外公。”

    “正因为如此,才不能让他过去。”朱友贞摇了摇头。“琪儿还小,孙妃是个没主见的。孙氏要是过去的人多了,将来就很难说了。郝仁那种人,能制得住他?不可能的,也只有盛公你,才能制约郝仁。所以盛公,这事儿还得拜托于你了。一旦我在汉中失败,你不要有任何犹豫,立即就走。否则消息一传开,只怕你也就很难离开了。”

    盛仲怀双手抱拳,一揖到地。

    “敢不从命?必然鞠躬尽粹,死而后已。”

    扶起了盛仲怀,两人站在窗家,看着外面如同飘泼一般的大雨,将庭院里那些原本娇嫩的花朵,尽数打得凌落不堪。

    一朝风雨花落去,世上尽留沦落人。

    郝仁回到自家府中,陶瞎子却早已等在了门口。

    “那边来人了!”一边帮着郝仁解开身上的雨具,陶瞎子一边道。

    “看起来长安那边,应当对于朱氏准备往蒲甘的事情有了定论。”郝仁站定了身子,看着陶瞎子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瞎子,你说如果长安那边真要我去蒲甘的话,怎么办?真不想去那种野人出没的地方呢!”

    陶瞎子嘿嘿一笑:“我孤家寡人一个,去哪里都无所谓,只要大哥往哪里走,我自然便往哪里去。”

    郝仁叹了一口气。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呢!

    走进后堂的密室,内里的一个中年人立即站了起来,向郝仁施礼:“末将苏巍,见过郝将军。”

    “坐吧!”郝仁摆了摆手,如今郝仁的级别,在情报委员中,可是数得着的,凭着他立下的一系列功勋,现在算是外派密谍之中,资历级别最高的一位了,除了情报委员会中那三位大佬,剩下的见了郝仁,那都得行礼。

    “以前没见过你,具体在那个部门做事?”接过陶瞎子递过来的热茶,一边喝,一边问道。

    “末将在计划司做事。”苏巍道:“末将这还是第一次出外勤呢,主要是怕派别的人来说不清楚。”

    情报委员会的计划司,就是那种谋划行动的地儿,别看名声不显,但其实算得上是整个情报委员会的核心大脑所在。所有的情报计划,基本上都是出身这个部门,眼前这个人,只怕在计划司中地位不低。

    “长安哪边怎么说?”郝仁直截了当地问道。

    苏巍笑了笑,却是先从怀里掏出了二封信,递给了郝仁:“这一次过来,郝聪托我带过来的,有他的,也有他母亲的。”

    郝仁的脸色微微一滞,“郝聪不是在河北任职吗?怎么就到了长安了?”

    苏巍道:“郝府尊这两年政绩着著,又被提拔了,这一次却是到户部任职。那可真是一个金窝窝哦!”

    虽然还没有提到正事,但说到了这里,郝仁却是已经大体明白了。

    “他们还好吗?”将信放在一边,郝仁问道。

    “很好。”苏巍道:“以您的级别,在长安是能分配到宅子的,现在这个宅子,就给了郝聪,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在长安可是很难弄到的,比一般的侍郎家还要强呢!您的孙子已经会跑了,儿媳妇儿这又怀上了,太医亲自去瞧过了,信誓旦旦地说是一个男娃呢!郝将军,您这可真算是家门兴旺了。”

    “都会跑了啊!”郝仁摸了摸下巴上浓密的胡须,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郝家原本只剩下了郝聪这么一根苗儿,现在已经有了孙子,肚子里还揣了一个,终于又要开枝散叶了。“好,好、好!”

    儿子又提拔了,家门正一副兴旺之态,那现在,自然是他这个老子要继续付出了。

    “我到了蒲甘之后,要怎么做?”他直接了当地道。

    与聪明人讲话,就是这么简单,不用明说,人家就自己直接提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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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将军的级别,当知道安南之事!”苏巍直接道。

    郝仁点了点头:“高副主席跟我简略地提了提,没有详说。”

    “所以蒲甘之地,也仿安南例!”苏巍道:“即便天下一统之后,国内也肯定是没有时间来经营这些地方的,所以不妨利用这些人的资源,人力来垦荒。用陛下的话来说,这些地方以后即便不归大唐,但只要唐人在哪里多了,也是可以的。陛下说,最重要的,是要让那些地方的人,在经后的年月里,逐渐接受大唐的文化,认同大唐的文化,所以这件事情,不管是刘信达,还是朱氏这些人,只要他们肯去做,那都是行的。”

    郝仁点头表示明白了这里头的含义。

    “郝将军到了哪里,需要将大权牢牢地控制在手中。”苏巍道。“我们希望传播大唐的文化,同化哪里的蛮夷,但也不希望在哪里滋养出一些仇视我大唐的人出来。”

    郝仁一笑:“这个还请陛下尽管放心,等到了哪里,我会慢慢地把仇视大唐的人,都送进坟墓的。”

    “郝将军要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想起在长安的儿子,孙子,郝仁觉得再辛苦也是值得的。“只是烦请你回去跟陛下,跟高副主席说一声,郝仁只盼以后死了,能归葬长安。”

    苏巍面色微凝,好半晌才点头道:“我一定会把这话转呈高副主席以及陛下的。”

    “安南那边的事情,比我们这里要麻烦许多,想必已经有万全的方案了吧?伪皇帝要是真入了安南,会有很多麻烦的。”

    “这件事情是高副主席亲自负责的。”苏巍没有直言。

第一千三百六十八章:一箭双雕

    雨下得小了一些,被雨打过的树叶,显得格外清脆,几只鸟儿不知从哪里飞了过来,落在树冠之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小脑袋左顾右盼。

    郝仁就在屋檐之下摆了一个小桌,弄了几个菜,与陶瞎子对面而坐。

    “老大,长安哪边有些不地道啊!”陶瞎子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从头到尾,完全都没有问过你愿不愿意的意思,这是吃定了你呢!幺儿在他们手里,你除了去,还能有什么别的说吗?”

    郝仁微微一笑,“怎么啦?不能回长安那个福窝窝,心里不舒服了?真要不想去,就不去。别忘了,你也是将军,回到长安,该给你的待遇一样也不会少。我会给你办好这一切。”

    陶瞎子重重地把酒杯往桌子上一顿:“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跟着你的时候,只有十几岁吧,这都几十年了,你想把我赶走?”

    郝仁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一去,以咱们的年龄,只怕就真的只能死在哪里了!能回长安的,也就只有骨头了,不后悔?”

    陶瞎子摇摇头:“我有什么可后悔的,孤家寡人一个,死在哪里不是死!”

    郝仁笑了起来,“行,有你这句话,咱们兄弟便再出去闯一闯。瞎子,你放心,等你我都死了,骨头回到长安,幺儿会给你披麻戴孝的,以后他们多生几个娃,过继一个给你家继承陶氏香火,如何?”

    陶瞎子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半晌,眼眶却是红了。

    一把抓起酒壶,仰脖子便往嘴里灌了一气儿,直到郝仁夺下了他手里的酒壶,他才笑着道:“大哥啊,你好算计啊,我这几年,攒下的那一点家当,你也要弄走啊?”

    “既然老幺给你披麻戴孝,你的那点子家当,还能飞到别处去?”

    两人对视,却都是放声大笑。

    这两年,郝仁执掌殿前司,手握生杀大权,陶瞎子作为他手下第一悍将,两人是可着劲儿的搂钱,而且还没有一点点的心理负担。

    在他们看来,自己把钱搂走了,朱友贞就搂得少了,朱友贞没有钱了,便能促使益州更早地失败。所以,他们的种种不法行径,都是另一种统一形式。

    “钱,怎么送回长安给幺儿呢?”陶瞎子有些为难了:“数目有些大了,不是很方便。”

    “这一次,咱们不送走,咱们拿着他去做本钱呢!”郝仁给两人的杯子里满上了酒,道:“这一次去蒲甘,先是打,击败那些蛮夷,接着就是立足,然后呢,就是发展,这都需要本钱,以后,蒲甘就是我们兄弟的了,没有本钱,怎么能做大呢?”

    陶瞎子深以为然:“要赚大钱,当然得有大投入。就这么说定了,咱们拿着这钱去蒲甘赌上一赌,指不定将来能有几十倍上百倍的利,到时候幺儿就是大唐第一富豪。”

    两人嘿嘿笑着举杯痛饮。

    两个人都有着很强的赌性,一点儿都不觉得这事儿有哪里不对。想要大收益,自然得有大投入,当然还有大风险。

    “瞎子,回头,你先去打前站,带上一千锐士,我不管你是坑蒙拐骗也罢,还是强攻硬打也罢,总之,在我带着孙妃他们来的时候,得有一块落脚地。”郝仁道。

    “行!”

    “这一次啊,长安哪边还要一箭双雕,等到我们完全过去了,下一步就是要收拾南诏了。”郝仁道:“高副主席的手笔,总是那样的让人叹为观止。”

    “南诏不是投降了吗?”

    “是投降了,不过眼下的这种局面,可不是朝廷想要的。”郝仁摇头道:“朝廷要的是改土归流,要的是王法深入到南诏的每一个角落,这一点,南诏做到了吗?所以啊,他们这一次开了一个口子,让我们过去了,以后便会成为朝廷问罪的铁证了,一个勾结逆贼的帽子,他们是摘不下来了。”

    陶瞎子不由失声而笑,摇头道:“老大,比起朝廷官府的做事手段,我们以前在长安的时候干的那些事情,实在是有些太小儿科了。”

    “这便是古人们说的窍国者候,窍钩者诛的意思了。来,喝酒,喝酒,如今我们也算是窍国者了,哈哈哈!”

    数日之后,益州大张旗鼓,由梁王亲自率领大军出征汉中。而在一片喧嚣的背后,则是殿前司将领陶瞎子带领着一千名锐士,与朱友贞出征的方向背道而驰,一路直向南诏方向而去。

    没有人在意这些人的离去,毕竟这样小规模的部队出击,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肯定又是哪里造反了,哪里暴动了,赶去镇压了呗。

    谅山府,腾建立于高台之上,看着校场之上,一队队的士兵正在进行着训练。

    这些士兵的动作还很生疏,打眼一看,便知道这完全就是一帮新兵蛋子,与腾建的本部人马,完全有着天壤之别。

    这些人,是腾建在谅山府新招的,完全就是本地人。其中的主体,以谅山北部山区为主体。

    腾建主政谅山府,因为南部富庶地区,直接便暴露在升龙府刘信达本部的威胁之下,所以他压根儿就不关心看起来更富庶的南方,他将南部看成了他的粮草筹集地,军饷征集地。对于南部地区,压榨得格外厉害。

    而反过来,却又对北部山区的土著,极尽优容之能事。不但赋税极低,而且只要肯来当兵,甚至连赋税都免了。

    而这一套,是完全套用了大唐的征兵策略。

    而此时的安南,基本上还没有任何的国家、民族概念。有奶便是娘是所有人生存的最基本的信条。在他们眼中,腾建这个外来者,比他们骑在他们头上的那些大人物们,要宽宏优容多了。至于南部那些人怎么看,北部山区的人并不在乎。

    过去,是南部平原的人看不上北部山区的人,但到了现在,则是完全反了过来。

    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很短的时间之内,腾建便在北部山区建立了极高的威望,征兵异常顺利。

    这已经是第三拨了,整整三千人。

    前两拨已经顺利完成了整训,被腾建分配到了自己的各支部队之中。而这一批,也预计将在三个月后,正式进入军队序列。

    训练是很苛刻的,教官们手里持着荆条,但凡有做错一个动作的,手里的荆条便可劲儿地抽打了下去。

    挨打的人,咬紧了牙关承受,不能有丝毫的哭嚎,否则,迎接他们的一定是更猛烈的抽打甚至于被拖下去打军棍。

    而这些教官中的某一些人,甚至便是第一期从本地招募的土著,现在已经成长为军官了。

    想要拥有更强悍的战斗力,军队就必须要本土化,这是腾建一个最基本的认知。与他相比,刘信达也招本地人为兵,但在待遇之上,与他的本部士卒却是有着较大的差别的。把他们喂饱,便是刘信达的做法。人手发一把刀,或者一枝长枪,那就算是武器了。

    而在腾建这里,做法却是完全相反的。只要训练合格,分配到部队之中,待遇,装备,就与腾建本部一模一样。

    教他们说唐话,写唐字,腾建不遗余力地在做着这些事情。

    同化!

    他牢牢地记着当初分别之时,高象升与他谈过的事情。

    狄夷入我中华,则中华之。

    中华入狄夷,则狄夷之。

    既要有效地笼络本地土著人以稳定自己的统治,又不能让自己在这异国他乡迷失了自己的根本,想要做到这一点,那便是努力地将这些地方,变成他本来熟悉的环境。

    “这些人吃苦耐劳,更甚我们本部士卒!”一名将领欢喜地道:“而且在山地之中作战,这些人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将军,听说大唐新建了专门的山地特种作战部队,我觉得我们也可以搞一搞。”

    腾建嘿嘿一笑:“等我们发了财,一定也搞一支这样的部队,不过现在可不行,咱们没钱啊。你说的大唐的山地特种作战部队我知道,那就是有钱堆起来的。养那么一个山地特种兵,我们可以养几十个这样的士卒。”

    “钱,不是马上就有了吗?”将领压低了声音道。

    “钱会有的,什么都会有的。”腾建道:“刘布武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暂时还没有。如果他不来,我们还干吗?”

    “为什么不干?”腾建冷笑:“拉上他,只不过是因为现在他们实力比我们强,我们如果吃了这口独食,回头刘信达肯定要收拾我们。不管怎么说,现在军队里,他的亲信还是有很多的,真到了这一地步,我们会吃大亏的。”

    “等到这批本地人完全融入军队之后,我们就可以一步一步地剥夺那些人的军权,将他们排除到核心之外了。”将领道:“而且,刘信达只怕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刘布武那小子,能是将军您的对手?”

    正说着话,一匹快马自外面如飞一般地驰入。

    “禀将军,刚刚传来消息,刘布武将军统领五千军队,已经进入了谅山府。”

    腾建与将领相视一笑。

    刘布武终是忍不住诱惑来了。

第一千三百六十九章:出奔

    奇穷河上,士兵们砍来了一棵棵的大树,削去枝丫,然后制成了一副副的双层木筏,然后将其一个接着一个地铺在河上,搭成浮桥,以便于队伍过河。

    王又站在河边,眼中充满了忧虑。

    不是因为士兵们不努力,事实上,所有的人都很卖力,短短的大半天时间,浮桥就已经搭建了一半左右,照着这个速度,明天一大早,整支队伍,便可以开始渡河了。

    他担忧的是安南刘信达的态度。

    本来先前就已经协商好了的。但现在他们已经进入到了谅山,踏足到了安南境内,却还是没有看到刘信达的人前来迎接。

    带上皇帝一起来安南,是刘信达的要求。对方想要掌握皇帝然后号召所有人的心思诏然若揭,对于败局已定的南方联盟来说,如今这已是他们唯一的退路,除了答应刘信达,并没有什么别的好讲条件的。

    按理说,既然刘信达还想利用皇帝的身份,那至少表面之上,应当保持一下对皇帝的尊重,在他们踏入安南境内之后,他刘信达难道不该来迎接一下吗?

    可是并没有。

    这就值得好好地琢磨琢磨对方的真实意图了。

    王又派了容管经略使马祥的侄子马立去打前站,容管与安南接壤,马祥与刘信达以及其部下悍将腾建多有接触,双方也多有生意往来。王又希望马立能够打探到一些有用的消息出来。

    这一支队伍很庞杂,人数多达二万余人。

    但真正的战兵,却不过五千出头。其余的,不是老弱妇孺,便是青壮民夫。

    几乎所有的向氏家族,桂管的郑氏家族,以及在福建被唐兵偷袭,抢了所有财富的容氏家族等。容氏家族可是真惨,他们现在几乎身无长物,族中成年男丁差不多快死绝了,剩下的,真正的都是些老弱妇孺了,如果容宏容矩这一次不能全身而退的话,即便到了安南,这一族人的下场,恐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这一路上来,他们就没少被人欺负,连吃喝都成了问题。要不是王又看在容宏以前对他还颇为友善的份儿多加照顾,只怕已经死了不少人了。

    可王又也只不过是向氏麾下一将而已,顺便照顾一下是可以的,但让他去得罪其它几个大家族来保护这些人,却又有些不值得了。

    还是那句话,除非容宏容矩能从战场之上全身而退,否则容氏一族,便算是完了。

    安南刘信达,那也是一条吃人不吐骨头的猛兽啊,岂会养着一群不能给他创造利益的人。

    盯着架设舟桥的那些民夫青壮们干了小半天的活儿,王又叮嘱了负责的部将几句,这才转身,向着后方而来。

    小皇帝李恪,便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一个车队当中。

    作为南方联盟的旗帜,以及刘信达指名要抵达安南的重点人物,李恪的身边,倒提护卫周全。只不过这一趟长途跋涉,对于李恪而言,绝对不算是一场愉快的旅行。

    甚至可以说,是一场不得不走的苦涩之旅。

    他曾经是这个世上最尊贵的人。

    但现在,却成了一条落水狗。

    他心中无比痛恨那个篡夺了他家的江山,并且让他身败名裂的家伙。如果那个人站在他的面前,他觉得自己一定会有勇气扑上去生撕了对方并且生啖对方的血肉。

    可惜,也只是他觉得而已。

    他忧伤地坐在一块大岩石之上,看着奔腾的奇穷河,这一生,他想再见到李泽的可能性只怕是已经没有了。

    那一片大好的江山,终究是归了那一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曾几何时,他还一直认为李泽是对大唐忠心耿耿之臣,是大唐再度崛起的栋梁之材。

    现在,大唐的确崛起了,强大了,但却已经不是他的大唐了。

    有时候夜半辗转反侧之际,李恪对于当初决定逃离武邑的想法后悔之极。

    如果自己当初不走,会不会是另外一个结局呢?

    可是谁又能想到,当初看起来是那么强大的南方联盟,在几年的时间里,便被李泽打得稀里哗啦,溃不成军呢?

    当时的北方,不论怎么看,形式都远远不及南方好啊!

    向真给他的分析听起来都很有道理。

    李泽好大喜功,在力所不能及的情况之下,强行在西域拓边,控制漠南漠北,占据了整个东北地区,疆域是广袤了,但力量却也分散了,而且那些地方,必然会让李泽在以后的日子里焦头乱额。而南方,人丁众多,土地肥沃,只消他过去举起大旗,击败李泽必然如反掌一般的容易。

    也怪自己太年轻了,居然就信了这些话。

    一场精心策划的金蝉脱壳,却是最终为李泽的谋朝篡位铺平了道路。

    现在,整个天下,都认为自己是向氏扶植起来的一个假货,是那个叫古川的鬼东西,而那个真正的古川,如今却顶着自己的名头,被李泽封了一个岭南王,逍遥度日。

    到了岭南,一度雄心勃勃的他,很快就遭到了当头一棒。

    在武邑的时候,李泽统揽大权,他摸不到权力的边儿。

    到了岭南,所有信誓旦旦的许诺,全都如同放屁一般,自己还是只能当一个傀儡,权力,依旧离自己遥不可及。

    关键是,现在自己连一个傀儡还能不能当成,都是一个大问题了。

    悔不当初啊!

    在武邑的时候,好歹还有薛平,韩琦这些人敢顶着李泽来看看自己,陪自己说一会儿话,到了岭南,除了后宫几个人,自己连见一个外人的权力都没有了。向兰死了,那是一个敢做敢当的女子。向氏给自己找了另外一个姓向的皇后,却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女子,便是陪自己说话,讨自己欢心都讨不到点子上。

    便是笼中的金丝雀,只怕也要比自己快活几分。

    至少,它没有这么多的忧伤与焦虑。

    “陛下!太阳太大了,您不妨移步到树荫底下避避日头!”身后传来声音,李恪回头,看到这一次大迁移的总管,向真的心腹大将王又正站在自己身后。

    摸了摸自己的脸,李恪涩声道:“正好晒晒太阳。还记得当年在武威书院的时候,我就晒得够黑的,因为我们除了读书,还得种地,练武,这几年来,却是连宫门都很少出了,整个人也都白了。”

    “以陛下之尊贵,怎么能去做这些事情?”王又微笑着,语气里带着不屑,但礼节上却是绝对一丝不苟。

    李恪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听从王又的话,走回到了一旁的树荫之下。

    “王将军,什么时候能过河?”

    “陛下,今天只怕要在这里扎营了。按现在的进度,桥要在明天才能完全搭好。”王又道:“将士们已经开始立营了,陛下尽管放心。”

    “刘信达为什么没有来?”

    “听闻刘大将军身体欠佳,不易远行。不过马立已经去谅山府了,明天镇守谅山府的大将腾建,一定会来拜见陛下的。”王又道。

    “刘信达,真的可信吗?”李恪抬头看着王又。

    “陛下,刘大将军自山东起,便一直与逆贼李泽作战,这前前后后,可是打了七八年仗了,不知多少次险死还生,所以刘大将军的忠心是决然无疑的。”王又微笑着道:“等到了安南,我们站稳了脚跟,随手向大将军,容节度,马节度,郑节度都前来聚义,我们的力量便会再度强大起来,到时候再好生商议如何反攻中原,重夺鹿鼎!”

    “但愿如此吧!”

    李恪坐在石块之上,闭起了眼睛,决定不再理王又,这样的话,这些年来他听了太多,但每每这样的一场信誓旦旦之后,接下来的就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惨败。

    王又也懒得同李恪多说话,数万人聚集在这里,一大摊子的事情,早就让他焦头乱额了。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他派出去的马祥的倒子马立,正被五花大绑地扔在一间草房之中惊惶不已。

    刘布武带着他的五千精锐来了。

    这五千精锐就驻扎在升龙府与谅山府的边境之上,本来就是刘信达用来防备腾建的。要是腾建有什么不好的心思,这五千人,轻而易举地便能占领了富庶的谅山南部,切断腾建的财源。

    刘信达或者是信任腾建的,但作为一方势力的首领,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腾建说服刘布武的两点理由,一条是小皇帝来了,他刘布武以后可就不是安南的最上头的那个人了。而且小皇帝一来,向真这些人便也会跟来,到时候安南是姓刘还是姓向,可就真说不准了。另外一条嘛,就是这一次随着小皇帝过来的可有海量的金银财宝以及无数的美女。

    作为一个精力旺盛的青年将领,刘布武自然对某些东西还是很痴迷的,可惜以前一直忙于军旅,无遐顾及这些事情。

    现在倒是有空了,但安南的这些夷人美女,刘布武却怎么也看不来,下不去口。

    皇帝身边,自然是不缺这些的。

    此刻,刘布武正在与腾建密谋着怎么将这些东西划拉到自己手里。

第一千三百七十章:哄骗

    一张谅山府的地图,摆在两个人的面前。

    “腾将军,你居然把地图弄得这么详细?”看着眼前具体到一个村一个寨的硕大无比的地图,刘布武有些震惊了。

    腾建嘿嘿一笑,他自然不会告诉刘布武,绘制这些地图的人,基本上都是来自大唐内卫的那些专业人员。

    “少将军是不知道啊!”他摇着头,一副很苦恼的样子。“谅山府可不像升龙府啊,特别是北部地区,地形复杂,村寨众多,族裔杂居,一个个都是脑后长了反骨的。今儿这里起乱子,明儿哪里又杀了官差,我最初干得最多的事情,便是带着人在山里转圈圈去剿灭这些混蛋。可是啊,战胜他们轻而易举,杀他们也易如翻掌,找到他们是真难啊!”

    “这倒是!”刘布武点头称是。

    “吃的亏多了,我便发了狠,每走一地,便详细地绘制地图,这件事,做了好几年啊!”腾建得意地道:“自从这张图成了之后,那些脑后生反骨的家伙,便再也无处遁形,被我杀得剩不了几个,再也成不了气候了。”

    “将军的确好手段!”刘布武衷心称赞。

    腾建治理谅山府的手段,便是刘信达也曾当做典型教育过刘布武好几次了。先是一顿大棒子,杀得本地土著人失魂落魄,然后再猛灌蜜糖水,又打又拉,短短的时间内,便将谅山拢进了手中,其手段,不知比刘布武高出多少倍来。

    “少将军请看!”腾建指着地图道。“现在,他们应当在奇穷河,这么多人要渡河,就不得不搭桥,估摸没个两天,他们做不好这件事情。对手又两万人,但真正能打仗的,不过五六千而已。而我们呢,这一次加上您带来的五千精锐,能出动的兵马多达一万五千人,击灭他们,易如反掌。”

    “王又还是很难对付的。”

    “当然,我对王又还是很了解的,当年与他有过多次合作!”腾建笑了笑。

    数年之前,便是他与王又合作守鄂州城,第一次尝到了北唐军队火炮的滋味,那一仗是腾建输得最窝囊的一仗,都没有怎么正面交锋,麾下军队便已经溃不成军了。

    虽然说非战之罪,但腾建也很清楚,犀利的武器,向来都是战争之中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环节。

    也正是在那一战之后的狼狈逃亡之中他成了俘虏,然后被策反,成为了北唐的一员。

    可即便如此,这些年来,他也一直在思考着,如果再次碰上了这样的武器,自己该怎样面对。

    答案是很清楚的。

    如果是在平地,是在城池,基本上无法与之对抗,只能被动挨打。如果士气高昂还能对付一阵子,如果士气低落,败亡就是转眼之间的事情。

    但如果是在谅山这样的地形之下,那能做的文章就多了。

    但不可否认,火炮的出现,已经改变了战争的格局。

    游而击之,是改变不了大局的。

    能够鼎定大局的,永远还是那些正面硬碰硬的大会战。

    “对手渡河,必然会以一部分精锐先行渡河,然后再是一部分青壮民夫,接着便是重要人物,再后是粮草辎重,最后留下一部分精锐断后。”腾建笑道。

    “将军想要半渡而击之?”刘布武也是沙场老将了,腾建说了一个开口,他便大致猜到了对方的想法。

    “不错!”腾建道:“我们两部,分列于奇穷河两岸,等到对方渡河一半的时候,同时发起攻击,则对方首尾不能兼顾。”腾建笑道:“我已经在上游安排了大量的木桩,等到战事发动前夕,自上游放下去,便可撞断他们的桥梁,使得他们被奇穷河切割成两部分,互相眼睁睁地看着却无法彼此支援,然后被我们一口口地分头吃掉。”

    刘布武眼光闪动,看着腾建道:“那不知腾将军准备攻击那一头?”

    腾建大笑,伸手拍了拍刘布武的肩膀:“少将军,我好歹也算是长辈,怎么会跟你去抢食儿呢?接下来你的部队自上游渡河,绕到他们的身后,我呢,则在这头以逸待劳,痛击渡河的那部分人。”

    刘布武脸上露出喜色,“那我就要多谢腾叔了。”

    “本是一家人,有什么可谢的!”腾建道:“不过少将军,到时候分战利品的时候,你可得厚厚地给我一份哦。”

    “腾叔想要多少?”刘布武问道。

    “三成!”腾建道:“至少三成。至于那些青壮民夫我不要,我养不活他们。不过那些女子,你挑漂亮的走,不漂亮的,得给我留下来。”

    刘布武大笑:“女人,腾叔想要多少便是多少。”

    “不不不。”腾建连连摆手:“我麾下的那些儿郎们,也要婚配的,不少人还傲娇得很,不愿意打本地夷人女子,这一回过来了这么多大唐的女子,他们应当是望穿秋水了。不过太漂亮的不行,红颜祸水了,他们撑不住的,也就只有少将军这样的人,才能拿捏得住啊!”

    两人对视,都是大笑起来。

    又商议了一些双方攻击的时间点,如何配合等细节之后,刘布武便匆匆地离去了,他要率部绕到上游渡河,需要在明天按时抵达攻击地点,可是要连夜行动的。

    送走了刘布武,腾建转身却是来到了关押马立的草房之中。

    推开门,走了进去,看着一条蛆虫一般睡在一堆茅草之上的马立,腾建嘿嘿笑了几声,拖过一条板凳坐在了马立的对面。

    “腾将军,我们也是老朋友了,有话好说,现在这算是什么?”马立的胆子倒是不小,瞪着眼睛看着腾建道。

    “我们想做什么,你现在还不明白吗?”腾建笑道:“正因为我们也算是朋友,所以我才作主留了你一命,否则以咱们少将军的脾气,早把你砍了。”

    马立色变道:“你们是要对陛下下手?”

    “什么陛下?不过是一个姓古的假货罢了!”腾建不屑地道:“马立,你们马氏与我是邻居,咱们这两年也算是和睦共处了,所以才留你一命,至于其他人,这一回死定了。咱们少将军可容不得有人来他的地盘上打他的主意。”

    “刘信达大将军亲口答应了的。”马立大声道。

    “大将军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只怕活不过今年。”腾建道:“现在当家作主的是少将军。少将军好好地安南老大不当,非要请几个菩萨来供在头上?”

    “唇亡齿寒啊!”马立大吼道:“你们灭了我们,到时候唐军打来,你们势单力薄,早晚也是一个死子,大家合则能活,分则必死啊!”

    腾建大笑起来:“我们自然知道,如果唐军想来征伐我们的话,我们很难抵挡,所以,这不是要借假皇帝还有向氏这些人的人头用一用吗?”

    马立呆了半晌才反怔怔地道:“原来刘布武是想投降吗?”

    “不是投降。”腾建嘿嘿笑着:“咱们只是用这些人的人头,去换一个平安,换一个承诺。我们呢,老老实实地在安南,大唐呢,把我们当个屁放了就完了。干掉了你们,然后再堵着你们的后路让你们跑不了。如果长安的皇帝有要求,我们甚至还可以出兵去戳戳你们的屁股,再立一点小功。”

    “原来你们与长安早就有勾结!”马立咬牙切齿地道。

    腾建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这世道,为了求活,不得不多想几条路子啊!马立啊,看在以前咱们做过好几年生意,你呢为人又很豪爽,被我坑了好几回,还一次次地跑来与我做生意,我这才留下你的命来。等到明天过了,我就放你回去。”

    “明天你们要动手?”

    “对啊,现在王又正在搭桥过河,等他们过到一半,啊哈哈!”腾建笑着站了起来,“马兄弟,委屈你罗,等我明天回来就放你走。所以呢这两天你安分一点,要是惹得外头的人不高兴了,把你一刀子戳了我可是鞭长莫及。对了,忘了告诉你,外头这些人都是本地土著,还听不大懂唐话。”

    听着腾建在大笑之中愈走愈远,马立整个人都萎了。

    能活命固然是一件喜事,可是呢,南方联盟整个的谋划,全都完蛋了。

    唯一庆幸的是,这一次马氏家族没有跟着过来。

    马氏家族没有来,是因为离安南近,随时可以撤离,所以大家现在还在收拾家当呢,眼下看起来,根本就没有收拾的必要了。

    南方联盟完蛋了。

    自己必须要活着回去把这一切告诉自己的叔叔早些重新谋划,否则,皇帝以及向氏这些人的下场,就是马氏来日的写照。

    躺在地上的马立,思路倒是清晰了起来。

    哄骗了马立一顿的腾建,愉快地去了军营开始布置接下来的军事行动。

    他当然不是无的放矢拿马立来取乐。

    因为马立一旦回去了,则会对整个战局产生绝对性的影响的。

    高象升就如同一个神仙一样,总是能算准很多事情而且提前做下布置。每每想到此点,腾建就觉得背脊之上凉嗖嗖的。

第一千三百七十一章:背水一战

    王又几乎一夜未睡,马立一去不返,连一个讯息也没有送回来,让他心中更加的不安了一些。夜晚宿营,他更是顶盔带甲地亲自巡营,确保所有的士卒并没有任何的懈怠。

    河上的施工,一直都没有停止过,数千青壮民夫,在忙碌了整整一夜之后,一道浮桥终于横跨在了奇穷河上。

    用过早饭之后,第一波整整两千士卒平安地过了河,看着他们一直向前,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之中后,王又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自己真是杞人忧天了,这些年来的经历,让他始终处在一个疑神疑鬼的状态之下。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这是一个简单的道理。

    刘信达是被李泽撵到安南来的。

    自己这些人,也是被李泽逼得走投无路这才过来。

    双方现在谁也没有能力单独对抗李泽,唯有合在一起,才有可能保住这最后的安身之地,王又相信,以刘信达的眼光,一定能看到这一点。

    至于以后谁能占据主动权的事情,那是后话了。即便是再密无间的盟友,彼此之间也还有争斗呢,就算是同胞血亲兄弟,不也有时候斗得不可开交吗?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只要能做到这一点,那就算是一个团结的集体,那就算是一个成功的集体。

    第二批人已经开始过河了,都是青壮和民夫,他们牵着马,赶着骡,推着马车,小心翼翼地在浮桥之上向前走。

    沉重的马车让桥面起起伏伏,甚至是有些左右摇晃,看得让人担心不已,所有的骡马都被蒙上了眼睛,不然这些牲畜非炸毛不可。

    王又盯着看了一会儿,总算是放下了心。

    不得不说,这一次的大迁移,内里集结了大量的工匠还是起了大作用的。看着这桥摇摇晃晃的,但却一直稳如泰山。如今几十辆马车一齐上了桥,前头的已经在下桥了,后头的才刚刚驶上去,桥仍然没有出现半点问题。

    这就够了。

    这桥足够结实。

    “陛下,我们准备要出发了。”走到李恪的马车前,王又躬身道。“过了奇穷河,再走一天,我们就可以抵达谅山府的首府了,到了那里,我们稍事休整,再走上一天,便可以翻过谅山,进入平原地区,路就好走了,而且距离我们最终的目的地,升龙府,也就没有多少路程了。”

    “那个腾建,还是没有来迎接朕吗?”隔着窗棂,李恪很是有些恼怒地问道。

    王又尴尬地一笑,腾建是刘信达手下第一大将,地位和实力比起刘布武和刘谙还要高,眼下这种状况,腾建的傲慢,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谁会真正地尊重一群逃难的家伙呢?

    “快来了,快来了!”他敷衍道:“还请陛下马上准备过河吧,过了河,腾将军大概也就赶过来了!”

    李恪又冷哼了一声,却是没有再说话。

    王又舒了一口气,对着驾车的御车挥了挥手,马车开始缓缓启动。

    也就在这一刻,河边突然传来了惊呼之声。

    王又心中突地一跳。

    他抬眼看向河里。

    正走在浮桥上的人,突然之间都像中了定身术一般地不动了,他们的头,齐唰唰地看向了上游方向。

    王又转头看去。

    河面之上,大片大片地黑乎乎的东西正顺流而下。

    王又冷汗唰地一下冒了出来。

    猛地伸手摘下腰间的望远镜,举到了眼前。

    望远镜中,一切都显得那样的清楚。

    那一片一片黑乎乎的东西,是一根根合抱粗的大木头,他们彼此碰撞着,挤压着,浮浮沉沉却又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气势,顺着江水向着下游冲来。

    “离开浮桥!”王又丢下了皇帝,一股风一般地冲向了岸边。

    桥上桥下,水中岸上,这一时刻,都慌了。

    因为他们也看清楚了上游冲来的是什么。

    可是上桥容易,下桥可就难了。

    桥上的人彼此冲撞,有的想往前跑,有的却想回头,披此挤在一起,不但谁也下不了桥,反而纷纷被挤得掉下河去。

    不知道有多少根木头正在冲来,所有人视野所及之处的河面之上,全是碗口粗的大木头,轰然有声,如同万马奔腾地冲撞而下。

    王又绝望地看着这一切。

    他无法可施。

    咚的一声响,几根率先冲下来的木头,撞到了浮桥之上,浮桥剧烈的晃动起来,上面的人,车也随即跟着摇摆起来。

    一根又一根,轰然有声地撞击着浮桥。

    浮桥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上面的人,马,车再也无法立足,纷纷跌落桥下。

    伴随着轰隆的一声巨响,辛苦搭了一天一夜的浮桥,带着上面无数的人马车,倾覆在了奇穷河中。

    王又手足冰凉。

    河里自然不可能出现这么多的木头,这当然是人为地从上游放下来的。

    而在这谅山之中,有这个能力做到这一点的,除了腾建,还有谁?

    腾建要对他们动手。

    王又想明白了这个问题。

    “准备战斗!警戒四周,斥候,斥候,向后周探测五里路,搜索敌踪。给对岸发信号,让他们小心敌人偷袭。”王又声嘶立竭地吼叫了起来。

    奇穷河两岸,都陷入到了巨大的恐慌当中。

    斥候们根本就没有走多远,就纷纷折返了回来。王又也已经不需要他们的探报了,因为在他们的后方,震耳欲聋的喊杀之声已经传来了。

    片刻之后,王又便看清楚了来袭之敌的旗号。

    他以为是腾建。

    但来的人却是刘布武。

    后队此时已经被刘布武的军队完全淹没了。在哪里看守粮草军械的青壮民夫,第一时间就如同兔子一样四散而逃了。

    王又已经绝望了。

    刘布武如果出现在这里,就代表着这一次的行动,根本就不是腾建的主意,而是刘信达的主意。刘布武出现在自己的后方,那么腾建必然就在前方。

    现在浮桥已经被毁,自己麾下的五千战兵,过河了两千,剩下了三千,他们分别要对上数倍于己的敌人。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刘信达想要的,大概是自己带来的这些巨额的财富以及皇帝。至于各大家族的人以及像自己这样的人,他压根儿就不欢迎。

    “刘信达,我操你老母!”王又咬牙切齿。

    但骂人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即便是将刘信达的十八辈祖宗骂得从坟里都跳出来又怎么样?

    “所有家眷,所有老弱妇孺,都集中到河滩上去。”王又翻身上马,横刀而立。“所有战兵,驱赶青壮在前列队。”

    王又现在处在一片高地之上,他的身后便是河滩以及奇穷河,而他的身前,一道缓坡之下,则是一大片的平地,刘布武的军队,正是从那个方向之上杀过来的。

    “郑值,把你郑家能战斗的家兵,统统都给我组织起来准备战斗,向屿,向氏家族,也是如此,能拿刀的,都给我上前准备战斗。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有半点退路可言。”

    被王又点到名的这几大家族的负责人,此刻也已经知道生死存亡就在眼前了,要么击败敌人,杀出一条血路逃回去,要么就被人全部砍死在这奇穷河边。

    片刻之后,近一千青壮被组只了起来,聚集到了一齐。

    而此时,王又麾下的战兵们,已经将大量的青壮裹协到了一起,呈一个凹字形状,将青壮们兜在其中,使得他们除了向前,根本就无路可走。而向前,就必然要碰上刘布武的大军。

    皇帝李恪的马车,也在向着河滩上前进,王又一眼看见,脸色一变之际,却是策马上前,一弯腰,一伸手,已是拉住了马缰。

    “陛下,你不能走!”

    “我,我能干什么?”李恪探出了半个脑袋,脸色苍白,惊惶失措。

    “陛下,你要站在这里,鼓舞士气,你是大唐皇帝,有你在,大家便有战心。”

    不等李恪再想说什么,王又横刀一扫,竟然是将马车盖给扫去了。

    “陛下,站起来。”王又大吼。

    看着王又凶神恶煞的模样,李恪竟然是一句话也不敢说,直挺挺地从马车里站了起来。

    “驾车回去。”王又冲着御者怒吼,眼光扫向左右的卫士们,又厉声道:“竖起皇帝陛下的大旗,铺开全部的仪仗,陛下将会在战阵之后,为将士们擂鼓助威!今日背水一战,有进无退,进则生,退则死!”

    不得不说,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王又在这一刻,展示了一个将领该有的能力,连续的调度,让乱成一团的队伍,算是镇静了下来,虽然损失了后队,但大部分的军队和青壮却还是扎住了阵脚,而皇帝仪仗在高地之上全面铺开,那个穿上了全身皇帝袍服的皇帝挥舞着鼓槌擂响大鼓的时候,士气居然一点一点地回来了。

    王又现在不必在意身后了。

    他无法将过河的人召过来,但河那边的腾建也休想过河来支援刘布武。

    此刻,他也大概看清了刘布武队伍的规模,最多五千人上下,与自己相差不多。

    对方伏击得手,士气高昂。

    但现在自己却是背水一战,破釜沉舟,是一支真正的哀兵了。

    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刘信达,你也太瞧不起我了。

    腾建,你就在对岸看着我是怎么灭掉刘布武的吧!

    黄口孺子,也想欺我不成?

    王又回头又看了一眼对岸,他确信,腾建就在那边。

第一千三百七十二章:钱,突然就不香了

    腾建站在山岗之上,目视着那支陷入绝境之中的岭南军在拼死挣扎着。

    两千装备精良的岭南兵,此刻正与近万围困他们的谅山府兵展开着激烈的战斗。

    这支谅山府兵,九成以上,都是腾建在谅山本地招募的士兵。

    岭南兵的确是骁勇善战,可是在一层又一层的包围之中,他们的力气正在迅速地消耗,而勇气,也随着人数的急剧减少而在慢慢地流逝。

    他们想杀回到奇穷河边去。

    可是恰恰在他们的身后,围堵他们的敌人是最多的。

    “传令下去,这一战的战利品,武器甲胄要上交统一分配,剩下的财物,谁缴获的,就是谁的。”腾建突然转身,对着身边的副将付雷道。

    “遵命!”付雷打马下山。

    片刻之后,山下传来了雷鸣般的欢呼之声,刚刚还有些懈怠的士兵们,瞬息之间便向打了鸡血一般地兴奋了起来。

    慢慢地,战场之上安静了下来,偶尔还能看到有岭南士兵在狼奔鼠窜,而在他们的身后,总是数个谅山府的士兵箭步如飞地在追逐着。

    “将军,二千岭南兵全军覆灭。另外,我们还俘虏了近三千青壮。”付雷打马上山,向腾建汇报着战果。

    “很好。”腾建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些民夫青壮要留下来,以后我们都用得着。”

    “将军,我们现在是不是要过河去增援河那边的刘布武?”付雷问道。

    腾建笑了笑,没有做声,反而是策马向着山下走去。

    付雷见状,自然也就不吭气了,跟在腾建身后亦步亦趋。

    山下,谅山府兵们正在忙着从死去的岭南兵身上剥着盔甲,比起这些岭南兵来,他们算是极穷的一帮人了。基本上这些死尸都被剥得赤条条的了。

    而那些被俘虏的青壮民夫被捆在一边,蹲在地上看着这一幕正自瑟瑟发抖。

    谅山府兵们将剥下的盔甲武器收拾得整整齐齐地放在一边,有专门的军官正领着人往马车上放,而从死人身上搜出来的金银财物,他们则直接揣到了怀里。

    不时有人发出一阵阵的欢呼,那必然是发了一笔不小的财。也有的运气背,连搜几个人,还顶不上有些人一锤子的买卖。

    死去的这些岭南兵,自然也有穷有富,就看各自的运气了。

    足足休息了大半个时辰,腾建这才下令,让一部分部下押运着俘虏和战利品返回谅山府,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慢条斯理地向着奇穷河进发。

    奇穷河上的浮桥,已经从中间被冲断了,而在河的对岸,战事正激烈的进行着。

    刘布武一点儿便宜也没有占着。

    王又统率下的这一支哀兵,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能量,与刘布武打得是有来有往。

    刘布武是正急了眼儿了。

    本来以为这是手拿把攥的一桩轻松活儿,但是真正接战,却发现对方活脱脱的就是一块铁板,双方在不大的区域之内剿杀成一团,自己的部下,竟然是一丝丝便宜也没有占到。

    即便是自己派出了核心队伍上去助战,用上了一直舍不得用的,当初在湘潭等地弄到的一批唐军的手雷,也只是让对方增加了不小的伤亡,却也没有让对手完全崩溃。

    而对面的岭南兵,虽然没有手雷,但却也是有猛火油弹的。威力虽然比不上他们手里的,但那玩意儿点燃了仍过来,也是一烧一大片而且极难扑灭的。

    看到腾建率领的大批军队出现在对岸,刘布武总算是舒展了一下颜色,援军,好歹是来了。

    但他却忘了一件事,奇穷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没有了桥,没有了船,想游过来却也是不现实的。

    一河之隔,只不过几十米宽而已,且将大几千的援兵隔在了对岸,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对面的鏖战。

    如果绕道上游早前刘布武过来的地方,那可要接近大半天的功夫,有这功夫,只怕战斗早就结束了。

    刘布武突然发现,这场战事,还是只能靠自己。

    而本来他以为腾建出现在对岸,对于敌方的士方的士气会造成绝大的打击,而对自己的士兵则是一个鼓舞。

    但现在的状况却是,自己的士兵的士气的确是起来了,但好像,敌人的士气突然一下子变得更加地高昂地起来。

    其实想想也明白,这些南方联盟的人现在已经明白,安南的这些人,想要他们的命,还想要他们的钱。腾建出现在背后,意味着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除非他们能击败眼前的这些人迅速逃离,否则等到对手想到了办法过河,等待他们的,就只能是灭亡的命运了。

    有了这样的一个觉悟,他们能不士气高昂吗?

    他们能不舍命相搏吗?

    看看现状就知道了。

    不光是士兵,青壮,民夫,便连那些原本龟缩在沙难之上的老弱妇孺们,在这一时刻,也是各自拿起了武器,从河滩之上向着高地之上爬来,然后加入到了战斗之中。

    河对岸的敌人起码有近万,他们除了打垮眼前的敌人之外,没有第二条出路了。

    在河对岸看着这一幕的谅山府兵们,被震憾到了。

    付雷也被震憾到了。

    只有腾建依然不动声色。

    看了好半晌,才道:“付雷,组织人手,修复浮桥,手脚要快一点啊!不然我们的少将军可就要危险了。”

    付雷答应了一声,可心里总觉得腾建说这话的语气有些阴阳怪气,有些幸灾乐祸。

    谅山府兵们修建浮桥的行为,使得河对岸的战斗瞬间更激烈了一些。

    浮桥是被冲垮了,可是只被冲垮了其中的几段,建设浮桥的根基还在,而且这一次对方要过来的只是人罢了,不像早先王又还要运送车马过去,以王又的估计,让河里的浮桥再次具备走人的功能,最多只要一个时辰,要是敌人的手脚快,技术好,时间还会更短。

    “反击,突围。”王又大声吼道:“放弃所有的辎重,马车。向前,向前,杀出去!”

    下达完这条命令,王又更是一跃上了皇帝的马车,挺着大刀威逼着御者驾驶马几直接冲向了战场。

    王又横刀如同魔神左劈右砍。皇帝此时倒也忘记了战争的恐惧,双手机械地摆着战鼓,他们的马车一动,整个皇帝的仪仗也随着移动起来。

    这支队伍加入战场,立时使得苦战之中的南方联盟的士兵,青壮,甚至妇孺似乎立即得到了无限的气力,他们紧紧地抱成了团,如同泥石流一般,滚滚向前而去。

    刘布武挡不住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王又带着人,将他的部队一截为二,然后从中间断开的缺口之中一冲而过。

    王又成功突围了。

    刘布武损失惨重,五千大军,此时还完好无损的不过二千挂零,不到半天的战斗,他损失了三千核心战兵。这可是他老爹拼死拼活才从中原带回来的老底子。

    刘布武愤怒到了极点。

    当即下令,将留在战场之上的所有还有一口气的敌人尽数屠戮。

    唯一让他安慰的是,敌人丢下了所有的金银财宝和辎重,总算是让他的损失没有白费。

    而在河上,腾建的部下,还在辛辛苦苦地搭建着桥梁。

    直到又过了整整半个时辰,浮桥终于能走人了,腾建第一个走了过来。

    “大意了,大意了,少将军,早知如此,该让我率领部下过来的。”腾建连连拱手,“没有想到困兽之斗,还如此顽强,真正让人出乎意料之外啊!”

    刘布武张了张嘴,却是啥也说不出来。

    过河来与对方主力作战,是他自己争来的。当初腾建就说过,王又的主力,肯定会留在后军之中的,是自己看不起对方,大包大揽下来说绝对的没有问题。

    可是现实呢?东西是拿到了,但对方的主力却跑了。

    皇帝跑了,王又跑了,那些家族的重要人物也都跑了。

    “少将军,你辛苦了,这便好好地休息吧,那些跑掉的家伙,让腾某人负责吧,他们跑不出谅山,到时候,腾某人把他们杀个一干二净来为你出这口气!”腾建杀气腾腾地道。

    刘布武有些无力地点了点头。

    “付雷!”腾建大声吼道。

    付雷立即站到了腾建的跟前。

    “率领你部,尾随追击,怎么打,不用我教你了吧?该死的人,一个也不能留。”腾建厉声道。

    “遵命!”付雷心领神会。

    看着付雷带着大票人马沿着王又逃亡的方向追去,腾建笑容满面地走到了一口跌落在地上的大箱子跟前,一脚踢飞了箱盖,看着内里满满当当的珠宝首饰,心满意足地道:“果然都是大户人家啊!少将军,我们发财了!就按先前所说的,你拿大头,我要三成。这些财物加起来,莫不有上千万贯,哈哈哈,有了这笔钱,我们就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刘布武咧嘴笑了笑。

    突然之间,觉得钱似乎也没有这么香了。

    钱总是可以从地方之上压榨到的,但这些老底子人马,死一个却是少一个了。

    (本来是准备今天完结的,结果写冒了,不过也快了,主要人物的命运,也一个接着一个地开始结局了。)

第一千三百七十三章:何其凄凉

    (今天大概率只有这一章了,我会努力写,啥时候出来不知道。大家不用等了,放到以后一齐看也成,反正也没有几章了。)

    王又悲伤地看着山凹之中聚集的最后一点子人马。

    敌人并不会因为他们已经成了落水狗便放弃对他们的追击和捕杀。

    仅仅三天时间,当初冲出来的近三千人,便已经只剩下了眼前的不到五百人的规模了。

    在奇穷河边背水一战的时候,大家还能鼓起勇气,团结一心,共同对付强大的敌人从而杀出了一条血路。

    但冲出来之后面对敌人的追杀,却再也无法聚拢人心了。

    首先散去的就是那些一起冲出来的青壮民夫。

    或者他们也意识到了,敌人追捕的目标并不是他们。

    相对于队伍之中的皇帝以及那些贵人们,他们这些人的贱命,根本就不值得那些敌人为他们耗费多少精力,看到了,碰上了,随手便抓了、杀了,看不到追不着,便也随着他们去了。

    这样的事情在三天来多次发生后,这些青壮民夫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再跟着这支队伍,迟早是死路一条。

    于是,在黑夜之中之中,这些人成群结队地逸入到了茂密的林子里。

    最后,发展到了大白天里,也有人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之下,突然拔足飞奔,隐入林子中。

    没有人有力气去追他们。

    因为他们现在连吃的都成了问题。

    继青壮民夫之后,郑家也逃了,最后,居然连向家也逃了。只剩下了容家那些孤儿寡妇的实在没有能力逃跑,这才留了下来。

    当然,还有一个皇帝李恪。

    此刻,所有的仪仗都已经抛弃了,先前战斗时为了鼓舞士气而穿在身上的全套冠服早就扔掉了,只穿了一身便于跑路的短装。

    看着凄惶地坐在哪里的李恪,王又突然发现,当这位理应是天下最尊贵之人,有着最高贵血统的人,在没有了这一层身份的光辉映照之下,便与普通人毫无二致。

    所幸的是,皇帝的腿脚还算利索,马术也不差,这才能勉勉强强地跟上队伍。

    说起来,这些底子,还是当年他在武威书院的时候打下来的呢。

    事实之上,王又也知道,这样下去是绝对跑不脱的。

    自己这些人,对于谅山的地形地貌完全是陌生的,早先的那些向导,现在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而敌人,却是地地道道的地头蛇。

    迟早会被追上的。

    “王将军!”一名校尉凑了上来。

    “什么事?”王又问道。

    校尉压低了声音道:“我们已经尽力了,刘信达反水,这是谁也料不到的事情,到了这一地步,我们总该得为自己考虑一下了。带着这些人,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就会被追上,到时候,都是死路一条。”

    腾建沉默了良久,却并没有说话。

    没说话,其实也是一种表态。

    校尉脸上露出了喜色,拱手向王又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王又看着校尉走到一个又一个疲惫的士兵面前,低声与他们说着什么,而后,这些士兵们的脸上都是露出了笑容。

    很显然,大家的意见是一致的。

    王又也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不表态。

    因为此时此地如果他否决的话,只怕士兵们便要哗变了,自己不但控制不了局势,反而会连自己的性命也搭上去。

    讲一句心里话,这些士兵们已经尽力了,不管是早先在奇穷河边的战斗,还是这几天来的逃亡,大家都是拼了命的。

    既然事已不可为,他们为自己想一想,压根儿也没有什么可指责的。

    事实上,这些人比早先逃走的那几个家族还要更让人尊敬一些,必竟他们还是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或者,自己也该为自己考虑一下了。

    如果甩开了这些累赘,自己逃出去并不是问题,但去哪里呢?回去找大部队?王又摇了摇头,丢掉了皇帝,丢掉了几大家族的核心人物,丢掉了向氏准备的在安南重新起家的财货,回去之后,自己还能活命吗?

    除了死路一条,还能有什么?

    罢了罢了,过往一切全当是浮生一场梦,这一次离去之后,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了此余生吧!

    王又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拼搏了半辈子,终究还是黄梁梦一场啊。

    身后传来了急骤的马蹄之声与尖锐的警哨声,王又霍然站了起来。

    敌人又来了。

    他翻身下马,他麾下的士兵们也是立即站了起来,不用王又吩咐,撒丫子就开始跑路,这一次,不有人去招呼那些老弱妇孺,也没有人去理会皇帝李恪夫妇。

    李恪怔怔地看着士兵们狂奔,没有人来服侍他们上马,直到王又的战马也从他的身边掠过,他才猛然反应过来了。

    他们被抛弃了。

    李恪尖叫了一声,翻身就往马上爬。

    “陛下,带上我!”皇后伸手抓住了他的小腿。

    看着皇后满脸的惊惶之色,李恪迟疑了一下,弯腰伸手,想将皇后也拉上马来。

    但此时,身后密集的马蹄声已经传来,敌人的呐喊之声已是清晰可闻。

    李恪一咬牙,直起身子,猛然伸腿,一脚便将皇后跟踹到了地上,然后两腿猛夹战马,向前狂奔而去。

    皇后跌倒在地上,竭力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恪的背影,这就是他同床共枕数载的夫君吗?

    李恪泪流满面,打马狂奔。

    片刻之间,这里便只剩下了那些容氏的老弱妇孺,他们认命地挤成了一团,蜷缩在路边。

    一双大脚停在了皇后的面前。

    “我是大唐皇后,尔等不得无礼!”皇后勇敢地爬了起来,昂首站在了对方的面前。

    “傅将军,有条大鱼,这人自称是大唐皇后呢!”士兵回头,惊喜大叫起来。

    “管他是什么鸟人,都抓了,抓了,弟兄们缺媳妇儿呢,都抓回去,到时候给大家伙一个配一个堂客!”傅雷纵马掠过,边向前边大笑道。

    士兵大喜:“兄弟们,都捆了,把这些女人都捆起来,别弄伤了,说不定以后就是你们的堂客哦!”

    皇后绝望地看着这一切,听着这一切。

    笼在袖中的手里握着的一把短刀,到了这一时刻,终于是毫不犹豫地扎向了自己的胸腹。

    血,猛窜出来,她萎然倒在地上。

    士兵又惊又怒地看着一个又年轻又漂亮的女人就这样死在自己的面前,一个兄弟的媳妇儿没有了。

    “搜,仔细地搜,不许再死一个!”他大吼起来。

    李恪打马狂奔。

    “等等我,等等朕!”他大声呼叫道。

    前面正在策马而奔的校尉回过头来,看着吊靴鬼一般的李恪,再看看已经露出身影的追兵们,他一咬牙,从腰里取出弩弓,上弦,扭身,对着李恪举起了手中的弩箭。

    啉的一声,弩箭破空而出。

    不偏不倚,正中李恪胸膛。

    李恪惨叫一声,仰天便从马上甩了下来。战马唏嘘一声,继续向前窜了出去。

    他未着铠甲,这一箭几乎没羽,跌在地上,他痛苦地挣扎着。

    校尉转身冲着追兵大吼道:“那人是皇帝李恪,给你们了,莫要再追老子们了,追急了,与你们拼命,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傅雷猛勒战马,战马嘶鸣声中从立而起,硕大的蹄子落下的时候,恰好便落在了垂死的李恪身边。

    傅雷翻身下马,一举手,身后的部属全都停了下来。

    傅雷半屈下身子,抓住了李恪。

    “你是谁?”

    “朕乃大唐皇帝李恪。”李恪的眼神,在这一刻,居然显得神采奕奕起来。

    傅雷哧笑一声,谁不知道现在大唐的皇帝乃是大唐的李泽?

    他毫不客气地伸手到李恪的怀里一阵乱摸,摸出了一枚玉佩,一方私印,拿在手里一瞧,果然不差,正是李恪。

    他大笑一声站了起来,李恪再一次跌在了地上,眼中的神采渐渐消失,最终声息全无。

    “弟兄们,这个伪皇帝被我们逮住了,剩下的那些人随他们去吧,犯不着与他们去拼命了。”傅雷大声道:“把这人的尸首带上,咱们回去。”

    众多士兵齐声应喏。

    能逃到这个地方的,可以说都是精锐了,傅雷的确觉得没有必要把这些人赶到穷巷子里来一个困兽犹斗,死几个兄弟,那才是不值得呢!

    升龙府,刘信达十几天来,第一次走出了卧室。刺眼的太阳让他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适应了半晌这才重新睁开。

    今天天气真是不错啊!

    花园里的各色花儿也开得正艳。

    只可惜,自己的身子,却是一天比一天垮下去了。

    当年在湘潭的那一次爆炸所带来的内伤,终于还是爆发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但他想在自己死之前,给刘布武营造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

    腾建,虎也。

    刘谙,狼也。

    自己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自然能伏虎降狼。

    但自己一旦死了,虎狼还能像以前那样俯首听命于自己的儿子吗?

    肯定不会。

    所以,他要营造一个竞争的环境,让刘布武,腾建,刘谙不得不团结在一起与新进入者对抗。

    这才是他同意向氏带着小皇帝进来的原因。

    “布武出去巡视这么多天了,怎么还没有回来?”看到一名卫士从外面进来,刘信达问道。

    卫士迟疑了一下,却没有做声。

第一千三百七十四章:心丧若死

    (写到凌晨,终于还是赶出来了,大家新年快乐哈!鼠年不易,牛转乾坤,祝大家在牛年里一切顺利,身体健康,心想事成。)

    看到卫士的迟疑,刘信达不由得勃然大怒。

    他还没有死呢,这些原本的心腹卫士,就已经想要改换门庭了吗?也未免太早了一些。

    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儿子。

    刘信达何许人也?就是卫士这稍微的一迟疑,他已经察觉到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而且还是瞒着他的。

    需要瞒着他的事情,就必然是不会得到允许的或者是与他意见相左的。

    “嗯?”

    从鼻孔里轻轻地哼了一声,但对于熟悉刘信达的这些卫士而言,却是很清楚这一霎那之间,面前的这个似乎有些内容羸弱不堪的老人,已经动了杀心。

    卟嗵一声,卫士已是跪了下来。

    “说!”刘信达居高临下地看着卫士。

    “少将军,少将军去了谅山府!”卫士声音有些颤抖。

    “去了谅山有什么慌的?”刘信达有些莫名其妙,“算着日子,向氏护卫着皇帝陛下也快要到谅山了,他是去迎接皇帝陛下了吗?”

    卫士的头垂得极低,小声道:“少将军带走了驻扎在太原的五千大军。”

    刘信达一个激凌,“他将哪里的所有驻军带去谅山干什么?他与腾建有什么龌龊吗?自家人有什么不能谈的,怎么就到了动刀枪的地步了?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与腾将军发生了冲突,听说,听说是腾将军邀请少将军过去的。”卫士吞吞吐吐地道。

    刘信达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腾建邀请布武带领大军进入了谅山府,他们想要干什么?”

    卫士抬起头,道:“具体什么事情小人也不知道,但听少将军的贴身卫士说过一嘴,说是等他们回来,我们就有钱了,很多很多的钱。”

    刘信达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听到这里,他已经完全明白了。

    腾建是没有钱的,那就是一个穷鬼,谅山府的出产,能让他支撑住所有的开销,就了不得了。能从谅山弄到钱的方法,现在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来自岭南、容管、桂管那些迁移过来的人。

    腾建与刘布武要联手打劫这些人。

    而这些人,却是他刘信达邀请过来的,是他刘信达苦心孤诣地想要引进安南从而在安南造成另外一种平衡来确保刘布武以后地位的力量。

    现在,刘布武却准备亲手毁灭了他。

    而他的目的,却只是为了弄些钱。

    “备马,备马,集合卫队,我要去谅山!”刘信达大吼起来:“混帐,快去啊!”

    卫士看着浑身都在颤抖的刘信达,有些惊慌失措地爬了起来,转身刚要走,却听见后面传来了卟嗵的一声。

    他骇然回过头来,便看见刘信达已经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大将军!”他吓得大叫起来,几步窜了回来,从地上扶起了刘信达,“大将军,你怎么啦?”

    刘信达看着他,张嘴欲言,却是一大口鲜血直喷了出来,直喷得这个卫士满头满脸的都是鲜血。

    “来人啊,来人啊!”卫士吓得魂不附体,大声叫了起来。

    “派人,派人去谅山,让布武回来!”刘信达声音微弱地道。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刘信达终于悠悠地醒了过来,房间里的灯光很昏暗,床榻边上,坐着一个老妇人,那是他的结发妻子刑氏,此刻正靠在床帮之上,头一点一点地正在瞌睡。

    他抬了抬手,抓住了刑氏的手臂。

    刑氏一下子醒了过来,看着睁开双眼的刘信达,惊喜地叫道:“你醒了?”

    “我,我昏过去多久了?”刘信达气喘吁吁地道,每说一句话,都觉得心口里一阵阵地火辣辣地痛。

    “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了。”刑氏抹着泪,“天可怜见,你终于醒过来了。”

    “外头?”刘布武低声问道。

    “你放心,消息都严密封锁着,府里人一个也不许出去,只是派了几个心腹之人去谅山找布武回来。”刑氏低声道:“外面的人都不知道你现在的状况。”

    刘信达满意地点了点头。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让你生这么大的气?身体刚刚好了一点,这一下,又是雪上加霜了,医师说了,如果再这样大喜大悲,冲动生气,只怕,听怕……”

    “我知道!”刘信达叹了一口气:“这一次,只怕我是在劫难逃了。”

    “你别这么说,以前那么多难关,我们不是都闯过来了吗?现在总算是有了自家的一片基业,一切都好了起来,怎么不会闯过来呢?等布武回来了,你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他,你安心养病,什么都不用管了,一定会好起来的。”刑氏哽咽着道。

    “我倒是想呢!”刘信达苦笑一声:“但他撑得起来吗?阿安,我好后悔啊,有好多事情,我应当跟布武说清楚的。我只是想着自己还能打熬几年,想再磨练磨练他,有些事情让他自己去悟,自己去想明白,如此一来,他才能真正地长大。岂能想到,我这一点念头,竟然酿成了这么大的祸事。”

    “我听说了,不过说是布武去谅山与腾建联合袭击了那个什么所谓的皇帝吗?打了也就打了,杀了也就杀了,有什么了不起的。现在我们还用仰他们的鼻息吗?”刑氏紧紧握着刘信达的手,道。

    刘信达努力地将到了嘴里的一股腥甜又咽了回去,喘息半晌才道:“这事儿,哪有这么简单的,我正是担心布武啊,这才同意向氏他们带着皇帝进来。”

    “为什么这么说?”

    “布武的才能,比起腾建与刘谙来说,是有差距的。”刘信达道。

    听到刘信达这么说,刑氏却是皱起了眉头,所谓母亲看自己的孩子,总是觉得他们是最棒的,最好的。

    “如今腾建与刘谙羽翼已丰,我是怕我一死,布武就无法压制住他们,所以才想引进这些外人来,迫使他们不得不站在一起。”刘信达道:“岂料到居然会出这样的事情?这件事,必然是腾建蛊惑布武去做的。如果腾建仅仅是因为穷,觊觎那些人的财物,又怕我事后怪罪才联合了布武去做这件事情也就罢了,最怕的就是他别有用心啊!”

    “腾建还是很忠心的。”刑氏道。“我看比刘谙那个白眼狼就好多了。”

    刘建达苦笑一声:“我活着,腾建必然是很忠心的,但我死了呢?我于他有恩义,布武于他有什么?”

    刑氏怔了半晌才道:“那就趁早杀了!”

    “腾建羽翼一丰,哪里能随便杀得,一杀,谅山就要乱,一杀,刘谙那边只怕立时就要造反了。”刘信达叹道。

    “就不能把他们骗到升龙府来一起杀了吗?”刑氏道。

    “这一年来,这两个人来过升龙府吗?”刘信达捏着刑氏的手臂,摇头道:“便是去年过年,也只是派人送来了礼物。一个说战事繁忙,一个说身体欠佳不宜远行,他们岂是易与之辈,我身体不行了,他们一清二楚,所以也都在防着我们使这一招呢!”

    “那,那以后怎么办?”听到这里,刑氏终于是有些慌了。

    “布武年轻,勇而无谋,如果我不在了,你以后要替他拿定大主意。对腾建,要结以恩义,对刘谙,要动以亲情,不管这两人有什么举动,只要没有先动手,那你们就一定要忍耐。告诉布武,打铁还需自身硬,只要把升龙府经营好了,练出一支强兵,他们也就不敢亲举妄动。现在,我也就只能指望布武自己能迅速地成长起来了。”

    “这些话,等布武回来以后,你自己跟他说吧!”刑氏抹泪道。

    “我怕,我怕我熬不到他回来了。”刘信达呃了一声,那一股腥甜终于是再也咽不下去,终于还是喷了出来。

    “大郎,大郎!”刑氏大叫起来。

    喷了几口血,刘信达终于又清醒了过来,看着刑氏道:“要是我没有挺到布武回来,你一定要记住,不要声张,你要照常出去见人,去安排相应的事务,安抚住升龙府的官员、将领们,一定要等到布武回来之后,再宣布我的死讯。”

    说完了这几句话,刘信达又昏了过去。

    谅山府,被关了好几天的马立终于被放了出来。一路踉踉跄跄地随着押解他的卫士走过了街道。

    一路之上,触目惊心。

    到处都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车辆,沿路都能看到被串成糖葫芦一样的男男女女的俘虏。一看这状况,他便知道,这一次南进的队伍完蛋了。

    “腾将军,这一次你如愿以偿了。我马氏不会忘了你的恩德的。”马立恶狠狠地瞅着腾建。

    腾建嘿嘿一笑:“马兄,你马氏这一次损失了什么吗?”

    马立顿时语塞。

    这一次,还真没有他马氏什么事儿,因为他们马氏还没有动身呢。

    “回去吧,告诉你叔父这里发生的事情,如果他愿意的话,马兄还是可以再来与我谈一谈的。”腾建微笑着道。“我家大门常打开,随时欢迎马兄再来光顾。”

    “你要放我回去吗?”

    “当然,这是先前我就与马兄说过的嘛。大丈夫自然是言而有信。”腾建笑道:“现在那个假皇帝死了,什么向氏、容氏、郑氏的人都成了我的俘虏,就只是跑了一个王又,哈,看在以前我们并肩作过战的份儿上,我就放他一马,希望他识相一些,不要再跑回来送死了。马兄,你的卫士可都全须全尾地活着,回头我让人放了他们,一路护送你回去。这一路之上只怕也不太平,不少散兵游勇,我们可还没有搜捕干净,别你没有死在我手里,反而被这些人给做了!”

第一千三百七十五章:渔翁之利

    (今天回老家去看了老爹老娘,老人家的年纪一年比一年大,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了,珍惜能与他们相处的每一天。所以,今天就真只有这一章了。)

    “所有的金银再加上其它的珠宝首饰等值钱的东西,估值超过一千三百万贯。”坐在腾建面前的刘布武啧舌不已。“这些大家族,当真是很有钱。”

    刘布武当真是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

    与向氏,郑氏这些传承超过数百年的大家族而言,刘氏过去只不过是一个地方性的军头儿而已,虽然也有些家业,但更多的钱,却是要投入到麾下的军队中去。没有军队,就没有刘氏一家。

    而且,刘信达从来都没有真正拥有过自己的地盘,自然也就攒不下真正的财富。

    而现在的安南,说起来才算是他们刘氏的家业了。

    “以后你会挣到比这更多的钱财!”腾建大笑道。“少将军,按照先前的约定……”

    “放心吧腾将军,答应过你的事情,我怎么会反悔呢!三成,四百万贯,一文也不会少你的!”刘布武很是慷慨地道。“不过腾将军,这一次俘虏的青壮、民夫、士卒,我也要七成。这一次,我的损失太大了,我需要补充士卒,而这些人不管怎么说,都是唐人,只要能驯服了他们,比安南土人可要好用多了。”

    “好说,好说!”腾建点头道:“少将军先挑,你不要的,给我留下来,即便这些人打不了仗了,但用来种地,也是一些好手,肯定比当地人能更多地种出粮食来。”

    “腾将军大方。”刘布武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一次,他损失惨了,整整五千本部兵马,损失了三千有余,如果不能补充足够的兵力,对他的影响可就太大了。而在他的心目之中,唐人,自然要比安南本地人,战斗力要强得多。

    至于几天以前还是敌人,这并不重要。

    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屈服。

    两员主将达成了协议,刘布武这边的人自然是喜上眉梢,而以付雷为代表的腾建一系,脸上却多有不满之色。

    这一次战斗,刘布武虽然损失最重,但这却是他自找的。如果不是他贪念太甚,担心让腾建去攻击王又的中军以及后军,在得手之后会将财物隐瞒不报从而占他的便宜,偏要自己去,又怎么会损失如此之重?

    要是让谅山府兵去,那可是一两万的部队,收拾对方就不会这么艰难。

    整个战事的前期侦察、策划,后期的扫尾,都是谅山府后估做,直到现在,还有大量的谅山府兵奔波在山中持续追剿那些散兵游勇。而战事打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是不好打了,每天谅山府兵的伤亡都在增加。

    这些逃亡的人,战斗力可真不是盖的。

    不过腾建已经一口应承,付雷等人却也不好说什么了。

    两员主将正自把手言欢的时候,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了。

    “刑杰,你怎么来了?”看到风尘仆仆,一脸疲惫之色的刑杰,刘布武不由得愕然。

    刑杰是母亲身边的人,一向都是负责后宅家事的。

    刑杰看了一眼满屋子的将领,欲言又止。

    腾建见状,笑着拱手道:“少将军有家事,我们便先告退了。”

    等到所有人都退出了屋子,刘布武这才有些嗔怪地看着刑杰道:“有什么事情不好当众说的,腾将军又不是外人。”

    刑杰压低了声音道:“少将军,赶紧回升龙府,大将军他,他……”

    刘布武一惊,猛地伸手抓住了刑杰:“怎么回事?我出来之前,父亲身子不是已经好转了吗?”

    刑杰看着刘布武,此时此刻,他又怎么好说,正是因为你少将军这一次的行动,把刘信达给气得不但旧病复发而且生命垂危了呢。

    “少将军,您得马上走,主母说,您要是慢了,说不定就见不到大将军最后一面了。”

    刘布武的脸瞬间变得煞白,转身便往外行。

    “少将军,这事儿,不能跟腾建他们说,其他的人,就更不能说了。”刑杰一把抓住他,“找个借口,就说,就说主母突发疾病。”

    刘布武一怔,虽然觉得有些多此一举,但却还是点了点头。

    走出屋外,一眼便看见腾建正背着手站在外边不远的地方。

    “少将军!”看见对方出来,腾建微笑着迎了上去。

    “腾将军,我现在必须马上回升龙府去!”刘布武道。

    腾建愕然:“这是为何?”看了一眼刑杰,又恍然道:“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刑杰点了点头:“主母突发疾病,眼见着竟是不行了,大将军大为着急,想让少将军回去见主母一面。”

    腾建啊了一声,满脸惊讶之色:“怎么会这样?夫人身子不是一向极好的么?”

    “谁知道呢,也许是水土不服吧!”刑杰黯然道。

    “少将军,那你赶紧回去!”腾建道:“你放心,这里的财物分割,青壮民夫的挑捡,我都会帮你搞好的,随后就给你送来。”

    刘布武道:“腾将军,这一次我只带亲卫走,这里其它的事情,都交给刘超,腾将军只需将东西交给他给我带回来就好了。”

    “没问题!”腾建爽快地道:“少将军回去代我给大将军还有夫人请安,夫人吉人自有天相,这些年来这么多的沟沟坎坎都垮过来了,没理由一点小病就能击垮夫人。”

    “多谢腾将军吉言,我这便告辞了。”刘布武匆匆拱手,转身便急急地离去了。

    看着刘布武匆匆离去的背影,腾建微微一笑,重新走回到屋中,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

    半个时辰之后,付雷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走了?”腾建问道。

    “走了,就带了百余名近卫,一人双马,走得极是着急。”付雷不解地道:“什么事让他急成这样?”

    “你猜?”腾建眉毛一挑,问道。

    付雷皱眉思忖了片刻,突然之间便睁大了眼睛:“莫非是大将军他,他不行了?”

    “刑杰说是刑夫人突发疾病,不行了,想要见刘布武最后一面,你相信吗?”腾建微笑着问道。

    “信他个鬼!”付雷哈哈一笑:“刘信达如果真不行了,腾将军,压在咱们头上的大山可就没有了。”

    腾建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那这些钱,我们还有必要给他吗?”付雷兴奋地道:“有了这笔钱,我们能让咱们谅山府的实力猛涨一截。”

    “给,怎么不给?”腾建却是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不过是钱财而已。”

    “腾将军,为何要便宜了他们,刘信达没有了,刘布武这小子,空有一身武力,有个屁用啊?”付雷不满地道:“将军你还不是能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上?”

    “真是吞没了这笔钱,我们的日子还真不会好过的。”腾建摇头道:“你忘了刘谙吗?那也可是姓刘的。”

    “刘谙一向看不起刘布武,这些年被刘信达压制得极惨,比我们还要惨,刘信达要是死了,只怕最高兴的便是刘谙了。”

    “刘谙肯定是最高兴的那一个,但要是我们将这所有的钱都吞了,刘谙也会不高兴的,刘布武也会不高兴的,二刘要是合流了,你觉得我们能讨到好吗?”腾建一摊手道。

    付雷怔了怔,道:“那还真不行,不管是刘谙的部属还是刘信达在升龙府的兵马,单独应对一处,我们是不惧的,但真要合流,又刘谙出谋划策,刘布武冲锋陷阵,我们还真难办。至少,南部平原是保不住了。”

    “所以啊,钱肯定是要给刘布武的!”腾建道。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起来:“你说,刘布武一下子弄到了近一千万贯的钱,会怎么样?这消息又让刘谙知道了,刘谙会怎么样?”

    “刘谙肯定要向刘布武讨要分润一笔啊!”付雷已经明白了过来。

    “刘布武会给吗?”

    “刘布武肯定不会给!”付雷道:“他们一向不和,刘布武本来就忌惮这个堂兄,哪里肯给对方一大笔钱让对方再壮大实力?”

    “他要不给,刘谙肯定要发难。”腾建呵呵笑道:“再加上谭五这些人在其中推波助澜,说不定就会干起来。”

    “二刘相争,我们坐观其变,享那渔翁之利。”付雷喜笑颜开。

    “所以啊,钱,我们给刘布武,但人,却不给他了。”腾建道:“你下去之后,把钱先分出来,然后交给刘超,让他往升龙府运吧,人的事,就先拖下来,等到确切的消息传来。我想到了那个时候,刘布武也不敢找我讨要这些人了。”

    “刘谙真跟他翻了脸,他就要紧赶着来拉拢将军您了!”付雷笑道。“将军不给,他哪里还敢开这个口?”

    腾建放声大笑,挥手道:“去吧去吧,告诉兄弟们,今天晚上,我们大摆宴席,大家好好地庆贺一番这一次的大胜。”

    “遵命!”付雷喜滋滋地抱拳离开。

    安南,即将因为刘信达的死亡而迎来大变,而在另一边,马立一路纵马狂奔,几乎是昼夜不歇的一路狂奔回到了容管经略使的治所,容城。

    “经略使现在离开了容城没有?”就在城门口,马立一把抓住了一名值勤的军官,厉声喝问道。

    “还在。”看着如同一个鬼的马立,军官有些受到了惊吓,“听说是明天便要赴前线了。”

    听说马祥还没有离开,马立松了一口气,快马加鞭直奔经略使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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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唐介绍:
雄踞东方,傲视世界的盛唐,有着包容天下的广阔胸怀,物产丰富,交通天下,人文荟萃,种族融合,通商通海于四邻远邦,文治武功矜伐于欧亚大陆,正是因为这个大帝国的崩溃,使得我们的中华文明陷入到了一个充满暴力,血腥和动荡的残酷时代之中.在其后的五代十国是一个上下失矩,四分五裂,乱象丛生,有枪就是草头王的血腥时代.李泽来到末唐时期,他想要做的,就是找回盛唐之景象,重谱一曲盛唐之歌寻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寻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寻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