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七十六章:最后的稻草
马祥呆呆地坐在大案之后,半晌都没有从马立的叙述之中回过神来。
“叔父,您要赶紧拿主意啊!”马立急道:“我们没有任何后路了,安南根本就不欢迎我们,那就是一个圈套,一个刘信达谋夺我们财富的圈套,现在,他们得手了,而我们,却是连最后的机会也没有了。”
马祥的眼珠子终于转动了起来,看着马立摇头道:“不是刘信达,只怕刘信达已经做不了安南的主了,他不会这么短视。”
“叔父,有区别吗?”马立道:“没有区别,结果都是一样的。”
马祥叹了一口气,“是啊,没有区别。你从谅山府回来,跟我说说哪里的具体情况吧!”
马立怔了怔,看着马祥道:“叔父,你是想举大兵攻击安南吗?”
“你倒是长进了!”马祥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地走了几步,道:“不错。安南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足以说明刘信达已经掌控不了大局了,既然刘信达不行了,其他人,我还在乎吗?说不定此时此刻,安南已经发生内乱了。那么大一笔钱,足以让很多人眼红。此刻容管还有足足两万人,正要整装待发往祈东,既然如此了,我们便直接去安南又如何?咦,你这是什么表情?”
马立苦笑道:“叔父,你还是别这样想了。”
“为何?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吗?”马祥愕然道。
“刚刚您说的那一些,我在临走的时候,腾建已经跟我说过了。”马立摇头道:“他说,如果叔父想去谅山里与他较量一番的话,他一定会枕戈以待。而且我离开的时候,也的确看到了他们的一部分军队正在向外开拔。”
马祥眯起了眼睛,道:“他还跟你说过什么?”
“他还说了,这一次他们一共缴获了超过一千三百万贯的财物,但是他只要了四百万贯,剩下的,都给了刘布武了。”马立接着道。
听了马立这句话,马祥的神色却是当场垮了下来。
“叔父?”
马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前还真看不出来,腾建居然是这样一个厉害的角色。”
“叔父这是什么意思?”
“所谓财帛动人心。”马祥道:“刘信达他们到安南也没多久,日子过得并不宽裕,这一次我敢断定刘信达肯定是出了事情了。原本以为他们因为有了这笔钱,内部会起一些冲突,像腾建这样的人,只怕心底里是瞧不上刘布武的。刘谙更是野心勃勃之辈,非是刘布武所能比。刘信达在,可以压制他们,刘信达不在,他们内部指不定就会动起来。可是腾建这是摆明了,对这笔钱,他只拿他该拿的。如此一来,他就可以置身于内斗事外,全心全意地来对付我们了。”
马祥仰天叹了一口气。
“本来就算是这样,我也不必怕他,可谁让现在我们对面还有一个比腾建不知强大了多少倍的敌人李泽呢?如果他们内斗起来,我们出其不意立即出兵,还有指望,现在既然腾建可以全力来防御我们,只要他在谅山拖住了我们,李泽的大军再逼过来,我们哪里还有半分机会?”
说完了这些,马祥看着马立道:“这才是腾建让你看到他的兵马调动,特意告诉你他拿了多少钱的缘故,他在警告我不要动这样的心思。否则,他不见得会咋样,我是绝对死定了。”
“叔父,谅山地势险恶,我们贸然前往,并没有半分胜算的。”马立道。“我们现在必须另做打算了。”
“另做打算?”马祥盯着马立,“你什么意思?”
“叔父,事到如今,我们还有别的路可走吗?您对衡阳会战,可有几分信心?”
马祥摇了摇头。
所谓的衡阳会战,只不过是为整体南撤争取时间,现在所有的一切,全都成了泡影,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早知如此,还不如把这些钱财,全都赏赐给士兵,还能激发出更大的战斗力与唐军决一死战呢!
“既然是一场必败之仗,我们为什么不另谋他路?”马立压低了声音,道:“叔父,我们与长安,可没有不可化解的仇怨!我们不是岭南向氏,除了这一次,我们与长安方面,更没有刀兵相见的过往。相反,这一次,如果我们能反戈一击,绝对能立下大功的。”
马祥霍然抬头,眼视着马立。
马立却也是毫无怯色地看着自己的叔父。
“你这个想法,是什么时候起的?”马祥缓缓地问道。
“回来的路上!”马立坦然道:“我看到了腾建在凉山之中兴建的那些堡垒,军寨,我就知道,我们没有机会了。我们必须别谋出路。”
“那你可知道李泽施行的所谓的一系列国策,那就是在挖我们的根吗?如果我们走了这一条路,马氏,就会渐渐地消亡了。”
“叔父,我们不走这条路,容氏就是我们活生生的例子。”马立厉声道:“容氏现在还剩下什么?男丁几乎死绝了,现在只剩下了容宏和容矩两父子。而去安南的那些容氏妇孺,您知道她们的下场是什么吗?腾建准备把这些女人,全部配给他的士兵。”
马祥耸然变色。
“叔父,您想我们马氏的男丁全都死在战场,女子全都成为那些粗人手中的玩物吗?”马立接着道:“投靠北唐,现在还为时不晚。我们可以断掉向氏的后路,为提前结束战事,立下功勋,也为李泽一统天下立下功劳。只要我们这样做了,即便以后李泽还是会剥夺我们的权力,但至少,我们还能保全家族。来日方长,焉知我们不能再度崛起?看看河东的薛氏,司马氏,柳氏,他们一度也很惨,但现在,不是又起来了吗?只不过换了一个活法而已。薛氏现在又有人成了北唐高官,司马氏,柳氏成为了商业大佬。他们艰难过,但他们又挺过来了。”
马祥默然。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马立道。“叔父,赶紧下决心啊,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回来的,到了那时,整个联军的军心必然大乱,到时候唐军肯定就会势如破竹,轻而易举地击败联军,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再反正,那功劳可就小多了。而且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不见得还有机会,联军大举后撤的话,一个不好,我们就会被裹协进去,到时候,可就真是动弹不得了。”
马祥在屋里来回去走着,如同一只困兽,好半晌,才猛然立定,双手握拳,狠狠地捶在书桌之上,震得上面笔墨纸砚一阵乱跳。
“叔父!”
“就按你说的办吧!”马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写一封信,你带去祈东,找到马仪,然后你再去对面去见何塞吧!”
“是,叔父!”马立大喜,“那叔父这里也要做准备了。”
“当然,既然做了,就要一不做,二不休。”马祥道:“这一次我回来,本身就是为了替前线再筹集一批军粮,现在不会再有一粒粮食到前线了,原本的几个仓储也会被我全都抢过来。容城现在集结的两万大军,将会用来堵住向氏逃跑。”
“还请叔父马上写信,我这便往祈东去。”
“你,身子撑得住吗?”看着一身风尘的马立,马祥有些担心。
“为了马氏的生死存亡,这点子辛苦算得了什么?”马立摇了摇头:“就算是将自己绑在马上,我也会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祈东的。”
数天之后,第二兵团副帅,大将军何塞见到了几乎形销骨立的马立。看到他从怀里掏出来的马祥的亲笔信,何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此刻的他,正在准备着大举发动对祈东的进攻。
他的对面,正好是容管马氏与桂管郑氏的联军。
小规模的试探已经过去,对于对方的实力,心里已经有了底数的何塞,已经做好了最后的部署的时候,居然从天下掉下来这么一块馅饼给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脑袋之上。
虽然这打乱了他原本的部署,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天大的利好消息。
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将祈东的敌人给全部拿下。
马氏的突然反水,必然会让郑氏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而他的损失,将会降到忽略不计。
原本,何塞是做好了三到五千人战损的打算的。
一边改变着自己的战斗布署,一边十万火争地向中军屠立春哪里发去讯息,同时也向情报委员会哪里求证这件事情的可信度。
不等他的信使返回,情报委员会那里的消息倒是先来了。
谅山之战的结果摆在了何塞的面前,而情报委员会的一名高官,也向何塞正式通报了腾建的真实身份,这让何塞的心里完全笃定了。
马祥这是无路可走了,只能揪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来挽求马氏的存亡了。
阴历八月十五,中秋节。
何塞正式下达了进攻祈东的命令。
八月十六,陈长平向赣州的钱文西以及容宏所部发起猛攻。
两翼一动,衡阳正面的屠立春,也旋即发动了对向真所率领的岭南大军的攻击。
第一千三百七十七章:最后一搏(上)
襄阳,田国凤与陈长富两人再一次完成了配合无间的先登。
与陈长平一脉相承,陈长富的箭法虽然比不得陈长平那般出神入化,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神箭手。立于城下,弯弓搭箭,瞄准的却只是前方城头之上方圆数米之地。而在他的箭支笼罩的范围之内,背负大刀的田国凤犹如一只身手极度矫健的大猩猩,两手交替,从云梯之上灵活地向上攀爬着。
为了阻止第三兵团前往汉中夹击益州主力,益州兵在襄阳拼死抵抗。
残破的城头,累累地死尸,见证了这一场战役的惨烈。
没有人能比益州兵更了解唐军的作战方式了,不管是猛火油弹,还是手雷,抑或是火炮,他们都作了充分的准备。
当火炮无法对襄阳这样一座历经千年的古城形成摧毁性的破坏之后,最传统的蚁附登城,再一次粉墨登场。
对于几乎所有的唐人来说,现在军队之中装备的火炮,都是无上的利器。但在李泽看来,这只不过是一个起点,距离他最低级的想法,也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这显然不是在短时间内能解决的问题。
现在的火炮,无疑还是很原始的。
破坏力也相当有限。
连一个自发火装置,李泽提出了设想,武研院一帮人研究了几年了,到现在,还是没有多大的进展,因为李泽也不知道这玩意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大概知道,似乎跟汞有关。
而火药这东西,配置并不难,但想要最大程度地提高威力,却不可能一蹴而就。黑火药与黄火药还是差别很大的,与真正的炸药,更是还有着难以逾越的距离。
所以现在,最后解决问题的,依然是面面相对的肉搏。
陈长富的箭,有时候几乎是擦着田国凤的耳根,头皮射过去的,但田国凤却是丝毫没有担心下边的陈长富会射到他。
他时而一跃数步,时而突然会翻到梯子的后面,时而甚至会只凭一只手或者一只腿勾着梯子,另一只手和腿撑上城墙。
因为在他的上面,益州兵虽然一个接着一个的被陈长富射倒,但仍然舍死忘死地扑上来想要阻止田国凤。
他们是知道田国凤的。
因为田国凤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朱友贞攻克鄂州城的时候,在几乎绝望的情况之下,就是这两个人的配合,使得朱友贞拿下了鄂州城。
如果让田国凤上了城墙,以此人的武力,只怕城墙防守就会在瞬息之间被突破。
可是他们绝望地发现,无论他们是怎样地视死如归,田国凤依然在迅速地接近城头。
当田国凤一跃而起,在空中拔出负于背后的大刀冲下来的时候,益州兵们疯狂地向着他的所在冲了过来。
田国凤背靠着城墙立定,手中的大刀左砍右挡,锋利的刀刃切过益州兵的身躯的身候,这些疯狂的士兵甚至想用手抱住他的大刀,将刀留在自己的身体之内以迟滞田国凤的行动。
可是对手的刀太过于锋利,对手的力量太过于雄浑,对手的技巧也太过于高超,每每伸手的时候,却总是只能抱一怀口气,那柄刀,带着缕缕残影,断枪杆,断横刀,断头颅,破甲胄,生生地守住了这方圆三尺之地。
田国凤的身后,露出了一名唐军的身影,手中弩箭发出啉的一声,伴随着一名益州兵的倒地,这名唐军跃了上来。
虽然他在转瞬之间便被刺下了城墙,但城墙之上却已经再一次出现了两个人。
两个人被杀死了,城墙上已经多了七八个。
这一次,这七八个人活下来了四个人,他们与田国凤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军阵,替田国凤挡住了来自左右的攻击,使得田国凤终于腾出手来,可以向前扑杀对手了。
而此时的田国凤,身上插了十几支羽箭了,身上也血咕隆咚的,右胸上的一片胸甲,左肩上的一个兽头也已经不翼而飞了。
一柱香功夫,田国凤身边的人已经换了数茬,而左右的唐军,也从最初的几个人,达到了上百人。
他们已经控制了一大片的区域。
一点破,全线破。
当城上敌军拼了命想将这里的敌人赶下城墙的时候,其它的地方,终于连二接三地被突破了。
当最后一缕阳光终于湮灭的时候,整个东线城墙,完全落入到了唐军手中。被堵死的城门被掏开,大队的唐军,开始源源不绝地开进了襄阳城内。
但是战事并没有停止。
因为这里的益州兵并没有放弃抵抗,他们放弃了城头的防守,退回到了城市之中。
更为惨烈的巷战,即将在这里打响。
几乎精疲力竭的田国凤拄着大刀坐在城头之上,垫在他屁股下的,是一名被他砍死的益州军官,而在他的周边,死去的敌我双方的士卒,层层叠叠,难以计数。
陈长富带着一名医师走了过来,看着陈长富一瘸一拐的身影,田国凤瞪大了眼睛:“咋啦?”
“被敲了一棍子,骨头怕是有点问题了。”陈长富摇了摇头:“鲁医师,快给田将军瞧一瞧碍不碍事?”
“碍个屁事!没看我好好的么?”
“真得很好么,起来走两步?”陈长富歪靠在死尸堆上,嘴角上翘,笑道。
“走就走!”田国凤霍然站起,却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又卟嗵一声坐了回去。
“不大好吧?”陈长富嘿嘿一笑。
鲁医师却是熟门熟路地上来替田国凤卸甲,也懒得去解,直接用小刀子挑开束甲的丝绦,然后再剖开田国凤血糊刺拉的衣衫,看着身上的伤口,也是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会要了他的小命吧?”一边的陈长富问道。
鲁医师回头看了陈长富一眼道:“我只能说,田将军天赋异禀,难得一见。”
“两位将军,你说现在都这样儿了,这些益州兵,怎么还如此拼命啊?他娘的,这是我随军以来见过的最难打的仗。”一边熟练地替田国凤消毒,缝针,包扎,一边满脸问号地问着田国凤。
他的确是不理解,当然,也是为了分散田国凤的注意力,这个铁打的汉子,此时也痛得脸抽抽抽的变形了。
田国凤一边龇牙咧嘴,一边道:“朱友贞这王八蛋不是人,你要是家人都被扣住了,要是丢了襄阳,全家人便都得死,你也会拼命。死自己一个,总比死全家人强啊!”
“还能这样?朱友贞当被剥破抽筋!”鲁医师勃然大怒,手上稍微一重,田国凤痛得大叫起来。
“老鲁,我不是朱友贞。”
“抱歉,抱歉!”鲁医师连连道歉。
陈长富叹了一口气道:“瞧着吧,接下来总还有两三天的恶仗要打,巷战,他娘的,最头痛了。”
“不管怎么头痛,你们二位是赶不上了!”鲁医师忙活了半天,总算是将田国凤身上十七八处大大小小的伤口都给处理完了,转头看向陈长富:“来,我瞧瞧你的腿。看你走路的模样,只怕要上板子了。”
其实不止是田国凤与陈长富两人无法参与接下来的巷战,便连他们的部下,此刻也是有心无力了,为了破城,他们足足伤亡了三分之一,不得不在被他们彻底占领的东城进行休整。巷战的任伤交给了其余的部队。
襄阳之战的难度,也远远地超出了石壮的预料之外,午夜时分,这位第三兵团的主将才走进了襄阳城守府这座位于城市最中心的建筑,而此时,在西、南、北三个方向之上,战斗仍然在继续。
不时能听到手雷的爆炸之声,士兵的呐喊之声,也能看到猛火油弹引发出来的熊熊大火。
“明天,我将带领主力离开襄阳,前往汉中!”石壮看着田国凤与陈长富,“你们两个,不适宜在长距颠簸了,就留在襄阳,肃清这里的残敌,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两人对视了一眼,一夜的休整时间虽然短了一些,但对于他们而言,这是不容拒绝的军事命令。
“那就这样吧!荆州过来的靖安军,给你们留下三千人,再加上你们的本部人马,人手上是足够了。”石壮点了点头:“这里就已经如此难打了,汉中,只怕要更难一些。这是朱友贞的最后一搏,为了获胜,他什么手段都会使出来的。”
“如果朱友贞在汉中也使出这一招,那的确是难打。”田国凤道。
石壮却是摇了摇头:“汉中集结了朱友贞的主力,与襄阳的打法绝对不一样。因为襄阳只是想拦住我们,卫护他的侧翼,而在汉中,朱友贞是想全力争胜的。”
“与第一兵团打野战?”陈长凤瞪大了眼睛。
“第一兵团只过去了四万人,剩下的人还要卫护长安的安全,而朱友贞在汉中集结了足足十万人,而且这些年,益州一直施行的是先军政策,他们的军队素养是很不错的。那里十万人如果与襄阳的这些兵差相仿佛的话,那朱友贞的确可以有这样的想法!这也是我必须要抓紧时间过去的原因。”
事实上,石壮手中的兵力也并不是很多,闵柔还在黔州,田国富在施州,现在他能带去的人马,也不过一万中军主力而已,即便加上柳成林的第一兵团四万人,也只不过五万人。
一比二的军力对比。
第一千三百七十八章:最后一搏(中)
石壮的猜想一点儿也没有错。
朱友贞是要全力争胜。
眼下的局势,对于他而言,僵持都是不可取的。因为一旦僵持下来,必然会使得越来越多的唐兵聚集到这里。
眼见着南方联盟已经要全面败北了,一旦李泽收拾掉了向真这一伙子,回过头来,必然全力进攻益州这最后一块还没有拿下的土地,那时,他就更没有机会了。
只有获胜,用一场大胜来为益州争取活下去的机会。
一旦能够成建制地消灭掉对面的柳成林的第一兵团,那么,可以预想得到,在短时间内,长安方面想再要聚集起这样的兵力发动第二次攻击,是需要时间的。而这场大胜也可以让岌岌可危的益州被震慑,从而增强自己的统治力,为未来创造更多的可能。
这一战,是拼死一搏。
也可以说是最后的挣扎。
所以朱友贞在安排了后事之后,动员了他所能动员的全部力量,一股脑儿地投入到了汉中战场之上。
抛开襄阳的兵力不算,他在汉中一共投入了十万大军。
在益州这几年,在盛仲怀的努力治理之下,在郝仁的残酷压制之下,益州还是聚敛了大量的金钱的。
虽然他们仿效了大唐的农民政策,给所有百姓都分了地,但老百姓并没有因此得到利好,因为他们的所得,依然被掠夺走了,只不过以前掠夺他们的是那些大户豪绅,而现在掠夺他们的直接就是官府了。
而郝仁的目标,就是那些大户豪绅。
朱友贞需要钱,需要大量的钱,而这些人手里有钱。
随便找上一个借口就可以抄家灭族,从而轻易地聚敛起大量的金钱,怎么会让朱友贞不喜欢呢?
对于朱友贞而言,他要的是先渡过眼前的难关,至于以后?如果没有当下,哪来的以后!
而朱友贞弄来的钱,基本上全都投入到了军队之中。
这使得益州军队,大体之上是相当稳定而且有不错的凝聚力的。
在益州,吃得饱穿得暖的,基本上也就是军队了。
而这,也导至了益州招兵是非常容易的,大量的吃不饱穿不暖的人,进入到了军队当中。
初升的朝阳刚刚从地平线上跃起,草叶之上的露珠颤颤巍巍欲掉不掉之时,悠扬的号角之声已在天地之间回响。
号角声声,鼓声隆隆,大地微微发抖,草叶之上的露珠齐唰唰地滚落到了地面,瞬间不见影踪。
旋即马蹄得得之声响起,自两个方向之上向着中间迅速地集中。
这是一片广袤的平原,在西乡难得一见的一块粮食产地,此刻,才刚刚微微泛黄的庄稼地里,两拨骑兵毫无顾忌地冲了进来,就在这一片最多还要个把月时间便能收割的庄稼地里,展开了厮杀。
这是两边的哨探斥候。
战马往来纵横,刀光枪影纵横,弓弩之声不绝于耳。
大片的麦子就此倒伏在地。
两军交战,率先交手的,总是作为两军前驱的斥候。
作为军队的精英,他们也是伤亡最大的部队。
不停地有人倒下,后方也不停地有新的就候再度加入进来。
没有谁比谁更强,有的只是勇气、意志、韧性以及运气。
战场之上,就算是最为勇敢的人,最不信命的人,却也不得不相信运气的存在。就像有些人,他总是作为最勇敢的家伙冲锋在前,杀敌在前,但一场仗下来,他却能毫发无损全须全尾地回来。一次是这样,两次也是这样,除了感叹这个运气逆天,还能说什么呢?
两军的斥候在拼死厮杀,而两军的大队人马,却相隔了数里,缓缓地展开了阵势。
朱友贞是必须要全力争胜,所以抛弃了城镇的防守,想要寻找唐军第一兵团的主力决一死战。而第一兵团的指挥者柳成林,也不希望进行一场攻坚战,就算他有火炮,对于有了防备的防守者一方,也并不是完全有效的。
襄阳之战,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他也想来一场主力大决战。
双方主帅,一拍即合。
朱友贞有兵力的优势,而且自觉自己的军队纵然比不上唐兵的训练有素与装备精良,但也差不了太多,当有了人数的加成之后,这一点劣势已经被抹平。
而柳成林,则是基于对自己军队的绝对信任,纵然对方人数是自己的一倍有余,他仍然信心十足。
必竟,这不是打群架。
打架,一个人打两个人,有可能打赢,但十个人打二十个人,就不同了,如果是一百个人打两百个人,大概率会输。
但当人数到了一定的量上,到了以万为单位的时候,人数多的一方,就不见得能稳占上风了。
临时打起的木制将台之上,朱友贞全身披挂立于其上,在他的前后左右,军队已经徐徐展开。最前方,是只着皮甲的步卒。
这些人每人只发了一柄横刀,一柄弩弓,而且弩弓里,也只装了一支弩箭而已。
他们不是战斗的主力,他们是炮灰。
是用来吸引唐军炮火并且力图打开缺口的敢死、先登。
对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快。
用他们最快的速度越过战场,冲到对方的防线之前,与对手展开近距离的搏杀,从而为后方主力的进攻,争取得至关重要的空间与时间。
在他们的队伍的中间,一队队游戈的轻骑兵,与他们的任务相仿。
而在他们的后方,才是益州军队的真正主力。
甲士。
左右两翼,各布置有五千骑兵,这是为了迎击唐军左右两翼的骑兵,防止对手在轻步卒和轻骑兵冲锋的时候,他们自两翼齐出剿杀战场的。
如果让对手的骑兵冲进了中间主战场,那么这些轻步兵必然会成为屠杀的对象。
朱友贞摆出来的阵容,表明了他将要不惜一切代价进攻的架式,而柳成林,则是摆开了防守的阵容。
很简单的道理,对方想要进攻,那就用铁桶阵来消耗对手的有生力量。
当进攻无法撕碎有效的防守的时候,当进攻一方的力量被大幅度的消耗的时候,便是防守一方反击的时刻。
大盾在前,长枪居中,弩手于后,而在这些人的身后,一门门的火炮,昂起了头颅,黑洞洞的炮口,冷冷地注视着宽阔的战场。而间杂在火炮之中的,还有一门门高大的投石机。这是刚刚萌芽的热武器与冷武器时代最具杀伤力的武器的一次协同作战。
战场的中间,有一道死亡线。
号角,鼓声再度响起。
而仍然在麦地里厮杀的双方斥候,在听到了这一次的号角与鼓声之后,却是不约而同地向后撤离了战场,转身打马奔向了自己的部队,只在战场中央留下了一具具的尸体和遍地的鲜血。
号角停,鼓声止。
战场之上陷入到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也就是那么短短的一段时间。
高台之上的朱友贞嘴里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进攻!”
竖起的大旗指向了前方。
下方,一面接着一面的大旗倒下,指向对面的唐军战阵。
曹彬举起了手中的大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吼道:“前军,出击!”
震耳欲聋的呐喊之声顷刻之间响起。
前方的轻步兵们提着刀,向着奔跑,轻骑兵们后发而先至,轻易地越过了轻步兵,踩着倒伏在地上的庄稼,向着对面冲了过去。
他们紧紧地将自己贴在马背之上,两脚不停地叩着马腹。
冲锋之时是最令人恐惧的。
当与敌人交接的那一霎那,生死便早已经确定,用不着再恐惧了。
敌人不会因为你怕就放你一条生路。
除了杀人与被杀,你没有另外的选择。
骑兵队伍分得很开。
轻步兵们的队形也分得很散,与过去的大兵团会战的冲锋,有着相当大的差别。
而这个改变,便是因为唐军的火炮。
开花弹对于这样的集群冲锋的杀伤力太过于恐怖,而散兵冲锋,则可以有效地减少这样的伤亡。
向前,越过火炮的射角,然后再聚集起来向前发起迅猛地冲锋,与敌人纠缠在一起,这是益州兵们在多次与唐军作战之后摸索出来的经验,是用无数鲜血换来的战场认知。
火炮一门接着一门的鸣响,一枚枚的炮弹冲出了炮弹,落在了奔跑的人群之中,巨大的投石机扬起了高高的掷臂,无数用网兜扎起来的碎石块飞上高空,挣脱束缚,然后打着旋地发出一声声的尖啸盘旋飞舞。其中有一些投掷出来的却是一个个的装满了猛火油的陶弹,落地之后,无数拳头大的火团四下飞舞,点燃了战场中间的麦田,熊熊的烈火夹着滚滚的浓烟将整个战场彻底淹没。
益州轻兵步和轻骑的损失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这是因为大唐第一兵团的炮兵阵地,不再是呈一条直线排列,而是形成了左右两个阵地,他们的射界是倾斜而互补的,这让他们几乎覆盖了整个战场中线附近的大部分地区,而另外一些他们照顾不到的地方,则使用了投石机来进行弥补。
小小的战术变化,却是让益州兵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但进攻一开始,所有的牺牲在指挥者眼中,都已不再是一条条鲜活的性命,他们的眼中,只有一个个战术目标能不能完成。
鼓声不停,冲锋不止。
前面的人倒下去了,后面的人踏着前方人的尸体,继续向前。每一波人的倒下,都会为后一波人向前再突进一段距离制造出足够的时间。
第一千三百七十九章:最后一搏(下)
冲过了火炮的覆盖范围,闯过了投石机的打击界面,冲锋的益州轻步兵与轻骑至少减员了三分之一。
但对于幸存者而言,越过了这一死亡线之后,战争,又回到了他们熟悉的场景之中。
分散的队形开始聚集,因为死亡、鲜血而激起来的内心深处的原始兽性完全迸发了出来,嚎叫着向着前方如山稳,如林密的防御队形展开了冲锋。
强弩的破空之时显得是那样的刺耳。
无数弩箭如同蜂群一般迎面扑了过来。
如同被割麦子一般,益州兵们纷纷倒地。
但是到了这个距离,他们终于可以还手了。
手中的弩箭开始向着对面发射,骑在马上的骑兵们用力地挥舞着手里的绳兜,绳兜里装的是陶罐,而陶罐里装满了猛火油。
借助着马力,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舞得浑圆的绳兜投掷出去,飞向对面那密集的队形。
有的落在大盾之上,油液溅开,整个大盾顷刻之间便燃了起来。有的落在了队形之中,溅在了士兵的身上,士兵转眼之间便变成了一个火球。
着火的大盾被迅速地扔掉,一面新的盾牌重新立了起来。着火的人在惨叫声中向后退出队列,到了空地之上,早就准备好的士兵们扬起沙土,将其覆盖起来。这样的火,用其它的办法根本就无法扑灭,唯有让其与外界隔绝,才能起到效果。
更多的弩箭对准了那些轻骑兵。
有的轻骑兵刚刚点燃了陶罐抡起来的时候,便被射中,人倒下,陶罐破碎,燃烧的火团布满了人和马的身体,人在地上翻滚着,哀嚎着,战马却带着熊熊的火焰嘶鸣着向前发狂般的奔跑。
更多的弩箭射出来,有的战马在半途倒地,有的却还挟着最后一点力量冲到了军阵跟前,疼痛难忍的战马已经无法分辩出危险与否,它们重重地撞了上来。
一根根伸出来的长枪刺中了它他们的身躯,枪杆在瞬间折断,士兵们也惨呼着倒退出列,这种冲击力,绝非人力所能阻挡的。
有些战马撞到了大盾之上,直接将后面的士兵撞得筋断骨裂,倒地狂喷鲜血而亡。
轻步兵们此时终于得到了机会,他们冲到了军阵的跟前。
迎接他们的是不断攒刺的长枪。
挥刀格击,冲撞着大盾,有的将身体抵到了大盾之上,在大盾后面探出的刀刃刺中他们身躯的时候,他们也将手中的刀从缝隙之中狠狠地捅了进去。
柳成林站在高高的将台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激烈的战况,战死的,受伤的,络驿不绝地从将台之下被转移到后方的野战医院之中,他眼珠子都没有转动一下,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后面正在缓缓向前移动的钢铁长城。
前面的这些只不过是一些开胃小菜,这些轻骑兵也好,轻步兵也好,根本就无法撼动他的军阵,这些人,只不过是炮灰,是消耗他的炮弹和弓弩的炮灰。
真正的有生力量,还没有上场呢。
只不过炮灰的数量太多了一点,这给他的前线部队造成了一些麻烦。
一次性地投入上万人来进行这样的攻击,是极其奢侈的。
朱友贞果然疯狂的不顾一切了。
火炮已经停止了轰击,只有投石机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进行着打击。
连续射击数轮之后,火炮的炮身需要冷却,接下来他们有更重要的任务。
“大将军,左翼柳长风将军发来信号,请求骑兵出击!”将台之上,一名军官大声禀告道。
“让他等着!”柳成林不耐烦地道。
都是老将了,还这么急不可耐,自己不能清晰地判断眼前的局势吗?
益州兵的确善战,而且忍耐力也极强。此时出击,除了让僵持的局面更加僵持之外,还能有什么作用?
归根到底,还是第一兵团的将校们,仍然是打心眼里瞧不起对手,指望着能将对手一冲而垮呢?
这种心思,至少今天是要不得的。
对方在正面主战场之上的兵力,足足是自己的三倍,而在侧翼,也是自己军队的一倍有余。
消耗,不断地消耗,不断地打击对手的信心,才是取胜之道。
人再勇敢,人心也终是肉长的,也是会感到恐惧,感到无能为力的。
前方的轻骑和轻步兵仍然在拼死鏖战,而后方的主力,亦在缓缓向前推进。夹在他们队伍之中有着无数的石炮车和强弩。
负责指挥前线作战的曹彬,将重骑摆在了最前面。
这是一个反常规的作战方式。
但柳成林却明白对方这是在无可奈何之下的超常之举。
他要用重骑来撼动唐军的军阵,也是要用重骑来吸引唐军的主意力。他要将自己的强弩、石炮车更多地迫近到射程之内然后向唐军轰击,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撕开唐军的防线。
是先对付重骑,还是先对付这些强弩与石炮车,是曹彬给柳成林的一道选择题。
一般的弩箭是无法威胁到这些重骑的。
再厚的大盾也撑不住这些重骑的冲锋。
很快,柳成林便给出了答案。
他选择无视了重骑,而是集中了所有的火力,来攻击后方队形更为厚重的甲士以及夹杂在夹士之中的强弩,石炮车。
重骑立即开始了最大速度的冲锋。
在唐军的眼前,一道黑色的钢铁洪流扑面而来,山一般的压力顷刻之间便传递到了每一名士兵的身上。
“出击!”前线,一名年轻的军官霍然站起,拔刀前指。
盾阵猛然打开,两个一组的唐兵从盾阵之后冲了出来。
奔跑之中,他们向着两边跑开。这些人,甚至连横刀都没有带一把,他们的手里死死地握着一根铁棍,而铁棍的上头,则缠绕着细细的钢丝绳。两人拉着一根这样的钢丝绳,视死如归地迎向了前方冲来的钢铁洪流。
这些唐兵的结局是显而易见的,迎接他们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牺牲。能够在这样的场合之下幸存下来的,绝对是上天的宠儿。
毫无意外的,他们无声无息地倒在了重骑的冲锋之下,但下一刻,重骑兵的队伍却是猛然混乱了起来。
锋利的钢丝绳有的直接切断了战马的马蹄,有的虽然没有来得及展开,但却缠绕在了马蹄之上,依着惯性再向前跑了几步之后,战马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更多的唐军士卒冲出了盾阵,与最先的那一批人不同,这些人却都是手持着长枪大矛,不停地攒刺着减慢了速度的重骑,而在他们的后方,则是一些唐兵将手中的类似短流星锤一样的武器抡圆了不停地扔出去,攻击的,仍然是这些重骑的马腿。
即便如此,仍然有为数众多的重骑摆脱了前面的纠缠,重重地冲上了盾阵。
与轻骑不同,这些重骑所到之处,当真是人仰马翻,顷刻之间,便在厚厚的军阵之中开出了一条道路,直到他们再也无力前进,被四周的唐兵用长枪戳下马来。
第一兵团正面战场的防御阵形向内里凹了进去。
益州的重骑们,拼命地沿着这个点向着内里攻击,力图能够打穿唐军的军阵,直接攻击到远处飘扬着的那面第一军团的大旗。
战场中线附近,益州兵的强弩,石炮车在唐军的火炮,投石机的攻击之下侥幸存活下来的,也在此刻开始了发力,战场之上,手臂粗细的强弩呼啸来去,石弹如同下雨一般地落下。
柳成林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中军已经形式危急,他相信自己的部属一定能在正面堵住对手的冲击,而在他的视线之中,对面的强弩,石炮等远程武器,正在己方的猛烈轰击之下,一个接着一个的被摧毁。
打断他们的后继支援,前面的这一些,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撑不了多久的。
将台之上,一名将领看了一眼柳成林,然后提起了自己的长枪,默不作声地下了将台,片刻之后,这名将领带着将台之前的一队士兵约百余人,冲进了最为危险的那个点。
一刻钟之后,又一名呆在柳成林身边的将领下了将台。
左翼,柳长风焦急地看着将台的方向,那里的指挥旗,巍然不动。
时间缓缓推移,最后的一名重骑骑兵先是被一枪捅中了咽喉,接着又是十数支长枪扎进了他的身体之中,竟然将他凌空举了起来,身在空中,他无限不甘地看着不远处的将台,就差最后一点点啊,如果能再给他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就能冲到将台之下。
不管能不能最后建功,只要冲到了那里,就能撼动唐军的军队。
可惜了,终是差了这么一点点。
浑身是血的亲卫将领拎着长枪重新回到了将台之上,向柳成林躬身施了一礼,然后又默不作声地站到了一侧。
而在对面,曹彬却是闭上了眼睛,两行眼泪无声地滑了下来。
刚刚战死在距离对方将台最近的那员益州将领,是他的亲儿子。
睁开眼睛,擦干了泪水,曹彬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将台之上衣袂飘飘的朱友贞,猛地弯腰拔起插在一边的马槊,大吼道:“跟我上!”
第二波攻击,竟然是由曹彬亲自带队冲锋。
第一千三百八十章:最后一搏(下续)
残阳如血。
落在柳成林的身上,让他整个人都似乎被包裹上了一层血光。
他已经在将台之上站了足足一天了。
而他的对面,隐约可见的,朱友贞似乎也是保持了同一个姿式。
两人遥遥相对。
两支正在交战的军队,恐怕是这个时代最强悍的两支军队的对撼了。
恶战了整整一天,进攻的没有气馁,防守的也没有退缩,犹如针尖对麦芒,火星碰地球,两边都憋着一口气儿,看谁先挺不住泄了这口气,那便是收获胜利的时候了。
战场之上积尸累累,自战场的中线附近,一直到唐军的军阵之前,几乎每一块地方,都填满了死伤者,进攻者们差不多都是踏着一层尸体在继续战斗。
打到现在,已经到了最胶着最紧急的时刻了。
益州兵仍然坚持着他们集中力量攻击中路的战略。这使得他们的主力现在深深地陷入到了唐军的中路当中。
就像是在汹涌澎湃的河水之中硬生生地插进了一根棒子,要么这根棒子直接捅穿对手,直奔他们的目标,要么无法突破被左右两边的河水涌上来将他们淹没。
曹彬看到了这一点,所以当他的儿子战死在这里之后,他毫不犹豫地亲自披挂上阵了,四处攻击不如专攻一点。
朱友贞也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在不停地调兵遣将,向着正面拼命地施加压力。
而柳成林,只到现在,仍然在凭着中路这里原本的兵力在支撑。
这让他看起来岌岌可危。
他身边的大将已经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开了他的将台,投入到了正面拦截的队伍中去了。现在他的身边,除了一名掌旗的校尉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但实际上,真正有些慌的却是朱友贞。
因为柳成林单靠他的中路部队,便已经撑到了现在,两翼到现在都没有动弹,而他,却在不停地调集两翼的兵力压向中路。以至于现在左右两翼的兵力,已经极其单薄,到了最后的底线了。
柳成林转头,眯起眼睛看了一眼残阳。
再转过头来,扫视着战场。
朱友贞的底牌已经出尽,现在,轮到他了。
身边的掌旗校尉突然惊呼了一声。
不远处的战场之上,一名唐将被浑身浴血势如疯虎的曹彬一槊刺下了战马,那名唐将,先前,亦是站在柳成林身边的一员。
柳成林扫了一眼掌旗校尉。
校尉抿起了嘴,用力地挺直了胸膛。
“老而弥坚!”柳成林看着仍然在努力前行的曹彬:“这个年纪了,还有这把子力气,实在难得,可惜了,今日就是他的死期。传令,左右两翼齐出,直捣朱友贞的中军大旗,不必在意我们的中路,有老子在这里,他们翻不了天去。”
说完了这句话,柳成林拔出了插在身边的钢枪,一声唿哨,将台之下,一匹全身黑色没有一丝杂马的战马仰头长嘶着奔了过来。
柳成林自将台之上一跃而下,正好稳稳地骑在马上。
“鼓!”柳成林策马向前,在他身后,最后的一千预备兵咆哮一声,紧紧地跟了上去。
鼓声隆隆之中,柳成林犹如一支离弦之箭,驱马前行。
长枪高举,他大声地吼道:“为万世!”
“开太平!”
身后,一千士卒齐声高呼。
柳长风快要急疯了,几乎每隔上半柱香的时间,就要仰头高声询问刁斗之上的旗号兵大将军为什么还没有发信号?是不是他看错了?或者是看漏了!
他已经无所事事地等了一整天了。
他的部下,从早上就干等着,吃过了中饭,仍然还是干等着,这眼看着太阳就要下山了,信号居然还没有传过来。
虽然他只能大致地看到中军那边的状况,但这并不妨碍他利用自己丰富的战争经验判断得出中军那里正在经历最为严峻的考验。
大将军在尽力为他们创造出最好的战机。
毫无疑问,中军那里的部队是整个第一兵团最为强悍的,但现在他们所承受的压力,也绝对超过了他们的极限。
“信号旗,出击,出击的命令来了。”
刁斗之上,旗号兵突然大声吼了起来。
伴随着旗号兵的吼叫,远处战场之上为万世开太平的吼叫之声也传了过来。从最开始的有些凌乱,微弱,渐渐地发展到了如同滚滚雷声,席卷战场。
“你这个狗日的不说,老子也晓得了!”柳长风一跃上马,“全体上马!”
整整五千骑兵,在战场之上无所事事地呆了一天的五千骑兵,齐唰唰地翻身上马。
“为万世!”
“开太平!”
“出击!”
柳长风两腿一夹马腹,如同利箭一般窜了出去。
刁斗之上,旗号兵呆了呆,从刁斗里翻了出来,抱着旗杆溜了下来,就这片刻的功夫,原本下方密密麻麻的骑兵,在他的眼中便只剩下了一个背影。只有一匹孤零零的战马被拴在旗杆之上,正朝着远去的那些同伴鸣叫着。
“等等我!”旗号兵大声吼叫着,翻身上马,一刀削断了缰绳,自后面追赶而来。
曹彬只觉得两只手快要抬不起来了。
他已经能看见对面高高的点将台上那面飘扬的大旗,他能看见在他的面前,只有那么单薄的一条似乎一捅就能破的防线,但杀透了一条,前面却永远又补上了一条,似乎他陷入到了鬼打墙的困境当中,永远也无法踏出这至关重要的一步。
他已经有些恍惚了。
双手只是机械性地挥动着手里的马槊,将挡在他面前的所有阻挡他的东西扫干净。
前方又出现了一道影子,不假思索,他提起马槊,当头便砸了下去。
当的一声响,双臂巨震,马槊再也握不住,竟然脱手飞出。多年的战场生涯让他在下一瞬间,下意识地便向后一个铁板桥仰躺在马上,同时反手拔出了马鞍旁的佩刀,用尽剩余的所有力气向上撩去。
又是一声巨响,马背反砸回来,重重地落在他的胸甲之上,火星四溅。
对手抽枪,曹彬挺直了身子。
身前陡然之间出现了无数的枪花,一朵斗大的红樱花在他的面前炸开。
“曹彬,去死!”伴随着枪花的,是对方如同炸雷一般的怒吼。
“柳成林!”曹彬大呼。
单刀向前,刀枪相交,挂在了对方的枪樱之上,手上一阵阵的震动传来,曹彬再也握不住手里的单刀,手里的兵器第二度脱手飞出。
他终于看到了柳成林。
当然,还有柳成林手中的长枪。
他无力阻挡。
眼睁睁地看着对手的长枪迎面扎来。
在外人看来,这一瞬间,似乎是曹彬张开双臂,迎接着柳成林的当胸一枪。
一枪既出,破甲,透胸,曹彬魁梧的身躯被长枪挑了起来,伴随着柳成林长枪一抖,曹彬的身体被向后远远地抛开。
在柳成林的身后,蜂涌而至的唐兵手中的长枪向上刺出,将飞在空中的曹彬再一次地停在了空中。
这一刻,只怕最少有十几支长枪扎透了曹彬的身体。
“为万世。开太平!”
柳成林纵马舞枪,如同一只下山猛虎,扑入到了人群之中,左挑右刺,长枪的每一次吞吐,都有一名益州兵倒在马前。
凹进去的那一截,很快就被柳成林的反扑给抹平了。
点将台上,执旗校尉用力地挥舞着手里的大旗,鼓声雷动,号角齐鸣,唐军开始了全线反攻。
朱友贞睁睁睁地看着他的军队被一点一点的挤压回来,随着曹彬的阵亡,本来还相持的战斗态势,立时便发生了逆转,唐军在一点点地前进,而益州兵虽然还没有溃败,但却已显不支之态。
而在两翼,更是不堪。
先前为了支持中央的战斗,朱友贞一直在抽调两翼的兵力,此时在唐军的两翼发起进攻之后,两翼根本就无力支持起有效的防守。
两翼都是骑兵,而南方的骑兵,却是无法与北方的骑兵相提并论的。
呆呆地站在点将台上,朱友贞面色惨白,一言不发。
虽然最后的胜负还没有决出,但这只是时间的问题,只所以现在益州兵还没有全线溃败,只不过是一个战斗的惯性而已。
等这个惯性一过,全线溃败,便是必然之局。
这样的局面,就算是朱友贞身后的孙桐林也看明白了。
他一把拖住似乎已经失去了决断力的朱友贞便向点将台下走去。
片刻之后,朱友贞在孙桐林等人的卫护之下,向着后方退去,随着中军大旗的后退,整个战一瞬间崩盘。
最后一抹阳光,终于完全掩映在了大山之后。
柳长风指挥着两翼的骑兵乘胜追击,不断地扩大着最后的战果。
终于看到了汉阳城,看到了城池的大门咣当一声关上,看到了最后那些来不及入城的益州兵向着两翼四散逃亡,柳长风停下了追击的脚步。
这大概是这片大陆之上最后的一场大型会战了。
接下来,益州兵将再也没有能力组织起一场像这样与唐军面对面,硬碰硬的大战。
这一战,打断了益州兵的脊梁。
第一千三百八十一章:金蝉脱壳
盛仲怀坐在屋桅下的阴影之中,凝视着烈日之下蔫头搭脑的树叶。
整个梁王府中,显得极其的沉闷。
连往日里叽里哇啦的知了,此刻也听不到他们的聒噪之声。
到处都是死一般的沉寂。
终究还是败了。
竭尽所有力量的最后一搏,在面对唐军的时候,终究还是败了。
虽然心中对此这个结果,已经有了一些准备,但当事实真正摆在面前的时候,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唐军,当真就那么强吗?
汉阳发回来的具体军报,盛仲怀仔细地看了,朱友贞在指挥之上,并没有出现任何的问题,拼着付出极大的代价,也要一举将对面的唐军第一兵团彻底击败。
胜利其实是在两可之间的。
但终究,还是差了一口气啊!
而这口气,也正是现在的唐军与益州兵之间的差距。
李泽的书,盛仲怀都是拜读的。
国家、民族、生民这些概念,现在的盛仲怀也都是了解的。李泽所说的国家民族与盛仲怀理解中的国家民族是不一样的。
李泽提到的要锻造一支有自己灵魂的军队,曾经让盛仲怀哧之以鼻。
他认为军队就应该是一具听从上司命令的傀儡,指哪打哪才对,如果军队有了自己的灵魂和思想,那么必定会埋下祸乱的因子。
是自己理解错了吗?
盛仲怀觉得眼下的这支益州兵,在战斗力之上,绝对不会输给唐军,但在人数之上有着巨大优势的时候,双方的较量,仍然以益州兵的失利而告终。
差距真的就在这里吗?
盛仲怀不能理解。
伸手入怀,掏出了朱友贞给他写的密信。
那上面,要求他找理由离开益州,前往蒲甘。而他将在汉中稍事逗留之后,便会返回益州来作最后的挣扎。
汉中已经没办法守了。唐人的第三兵团一部在石壮的带领之下,已经抵达了汉中。
所谓的挣扎,也只不过是尽人事了。
此时此刻,田满堂自施州已经进入了巴中,唐军第三兵团的闵柔所部也已经自黔中进入到了益州。
换句话说,此刻的益州,已经数面受敌了。
巴中方向自不必说,田满堂本身便是益州本地人,在益州有着强大的影响力,进入巴中之后,应者云从,而随着汉中会战的失败,这种群起响应反对朱友贞的应和行动,只会愈演愈烈,最终席卷整个益州的。
而从黔中进来的唐军,人数并不太多,只不过二三千人,但在政治之上的意味就非同寻常了,盛仲怀甚至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这支两三千人的队伍,就会澎涨成一支数万人的大军。
益州的全面沦陷,最快只怕会在今年之内就彻底完成。
是时候该走了。
自己已经尽了自己全部的力量来帮助朱友贞了,如今已是黔驴技穷,无力回天了。
对于李泽,盛仲怀是彻底的服气了。
该走了!
既然不能显达于诸候之前,那便就此退隐,去做一个逍遥的田舍翁吧。
不过不是去蒲甘。
盛仲怀不觉得那里能成为朱氏最后的安身立命之所。
当一个强大的中央王朝正式形成之后,对于周边的压力是可想而知的。到了最后,只怕仍然逃脱不了被剿灭的命运。
也许到得最后,这些事情甚至都到不了李泽的案头,一个镇边的将领,随随便便就把这事儿给办了。
盛仲怀站了起来,掸了掸袍袖之上的灰尘,转身走进了屋内。
数天之后,一行车马缓缓离开了益州治所成都,沿着郝仁走过的道路,向着蒲甘方向而去。
就在盛仲怀离开成都后的第十天,朱友贞返回了成都,回到了他的梁王府,而与此同时,石壮统率下的第三兵团,攻克了汉中。
旋即第一兵团与第二兵团以汉中为后勤基地,向益州正式发起了进攻。
到了眼下这个地步,朱友贞能依仗的,也就只有秦岭、大巴山等这些崇山峻岭构成的天险了。
但天险,终归是要人来守的。
可是人心,却已经散了。
汉中之败,使得益州本地人窥见了朱友贞现在的虚弱,另外两路进攻兵马,在进入益州之后,几乎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而这,又极大地影响了大巴山等地的防守士卒的军心。
逃亡,每日都在发生。
投降,成了许多前线将领的又一个选择。
随着梁晗的山地特种部队正式入益州作战,前线溃败的速度,以超乎所有人预估的速度进行着。
在盛仲怀的车队抵达了蒲甘与南诏的交界处的时候,大唐第一,第三兵团抵达成都,准备对朱友贞发动最后一击。
车队沿着崎岖的山道艰难前行。
依然炎热的天气,长途跋涉的辛苦,让所有人都显得蔫头搭脑,没有人有兴趣说话,只是闷声不响地垂头赶路。
羽箭的破空厉啸之声打破了沉寂,一名车夫惨叫一声中箭跌下了马车,旋即,更多的羽箭从两侧的密林之中射出,猝不及防的队伍顷刻之间损失惨重。
不等这些人完全反应过来,从密林之中涌出了一群群手执各色武器的汉子,大呼小叫着冲向了这支车队。
看到对方的人数,刚刚围拢在一起的车队护卫们,明智地选择了投降,他们丢下了武器,抱着头蹲了下来。
一个眯着眼睛的小老头模样的人,提着刀子走到了最中间的那一辆马车上,扬声笑道:“盛长史,你到地头了,陶某人专门前来迎接你。”
车内没有任何的回音。
陶瞎子有些不耐地伸刀挑开了车帘子向内里望去。
车内,的确坐着一个人。
而这个人与盛仲怀也真有六七分相向,但陶瞎子却知道这人根本就不是盛仲怀。
“你是谁?”陶瞎子勃然大怒。
他奉命在些截杀盛仲怀,务必不能让盛仲怀进入蒲甘。
随着郝仁一起进入蒲甘的人中,有着大量的朱友贞的亲信,一旦盛仲怀入蒲甘,对于郝仁彻底掌握这支力量,将会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郝仁虽然很自负,但也明了,如果与盛仲怀正面较量,他还真不是对手。
所以,盛仲怀必须死。
“小人,小人......”冒充盛仲怀的人牙齿格格打战,却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盛仲怀那里去了?”陶瞎子一阵子紧张,“他什么时候离开车队的?”
如果盛仲怀来一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已经轻骑入了蒲甘,那麻烦可就大了。这本身就说明盛仲怀已经不信任郝仁了,而这帮人被截杀,又充分证明了郝仁生出了坏心眼儿,那以后可就要就变成死对头了。
“小人,小人在成都就上了车,其它的,什么都不知道!”车内人哆哆嗦嗦地道。
陶瞎子不由得懵了。
这可怎么办?
在陶瞎子满怀着一肚子的心思往回赶的时候,真正的盛仲怀却正一袭青衣布衫,斜倚在一艘商船的船尾,手里拿着一份过期的大唐周报,正在津津有味地读着。
剃去了胡须的盛仲怀看起来起码要年轻了十岁,气质儒雅,彬彬有礼,他在巴中上的船,这里已经落入到了唐军的控制手中,一口地道的长安话和极为不凡的见识,让商船的老板对他极为仰慕,听说他要前往长安,当即便邀请他上船。
盛仲怀当然不会去长安,他此行的目的地是浙江,在哪里,他将扬帆远航,出走海外。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岛上,还有一个人正在翘首以盼他的抵达。
在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盛仲怀几乎都处在一个与外隔绝的态势之中,直到上了船,他才通过商船老板买的那些大唐周报,对最近的局势有了一个确切的了解。
大唐周报是一个很好地获取信息的所在。
因为大唐几乎所有重大的事情,都会在上面刊载。不管是军事上的,还是政治上的。
唐军已经对成都完成了合围,但并没有急于攻打,他们似乎是想迫使更多的人背叛朱友贞,然后以最小的代价拿下成都,除开成都以为,益州基本上全都落入到了唐军之手。
而在江西,向真同样是四面楚歌,他被困在了衡阳。容管经略使马祥的反水使得南方联盟的军队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兵败如山倒。
桂管经略使郑哲兵败失踪,下落不明。在江西的钱文西兵败战死,容宏自杀,容矩被俘,可以说,李泽的一统天下的战役,基本上可以宣告告一段落了。
这些军事消息盛仲怀只是草草瞥了一眼便略过不再关注,因为这本来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的注意力,反倒是被周报上面刊载的河北总督陈文亮在河北的政改引起了他的极大的兴趣。
经过近两年的努力,陈文亮在河北的政改终于取得了成功。在盛仲怀看来,这是大唐朝廷对于地方之上的治权再一次的收紧,中央对于地方的控制,进一步的得到了加强。过去粗放式的管理模式,被极大地进行了细化。那些权力归属中枢,哪些权力归属地方等都有了明确的说法。
如果这一套政改能在全国进行推广,那么从此以后,大唐天下,将不再可能出现对抗中央的存在了。
放下了报纸,盛仲怀轻叹了一口气。
以李泽的做法,接下来像在新收复的益州等地,大概率地便要实施这一整套新的治政方针了,因为新归之地,是最容易将这些东西毫无阻碍的普及下去的,刀子还悬在头上呢,地方上哪里敢龇牙?
仔细地看完了这一版内容,盛仲怀又被另一则不起眼的消息给吸引住了,甚至有些被吓到了。
大唐彻底开放海禁,不再发放牌照给那些远航商队。
换言之,只要你敢下海,你便可以去。
如果你在海外占领了一片领土并向大唐申报,承诺这是大唐疆域的一部分的话,那么,大唐朝廷便将会直接任命你为那里的官员,并且只向哪里派遣一名税务官。
李泽刚刚一统大陆,便向海外伸出了魔爪了。
可以想象,这一条命令,将会使得大唐内无数有能力的人,扬帆远航,去海外再去追求更大的功业。而且,不用耗费大唐一文国帑,便为大唐在海外建起了一道保证安全的海上长城。
当然,这一条命令,也会使得大唐以外的地方,将就此变得血雨腥风起来。
“看,我们的战船!”商船掌柜的突然兴高彩烈的大叫起来。
盛仲怀抬头,便看见数艘大唐内河船队的舰只从后面顺流而下,转眼之间便赶上了他们的这艘船,两船平行的这一刻,商船上的人都是大声欢呼着向着战舰上的唐军士兵挥手致意,而士兵们也同样报以热烈的呼唤之声。
盛仲怀也是满脸笑容地连连向着对面挥手。
第一千三百八十二章:原来我值四百五十万元
苏州,墨香阁。
这是苏州最大的一家书店。
盛仲怀就坐在靠窗的一张小桌之上,一边悠闲地喝着茶,一边翻阅着刚刚刊印出来的一本诗集,序是章回亲自写的,这就保证了这本诗集的整体质量绝对不会差了。
不过盛仲怀的心思可不在欣赏这里面一首首高水平的诗歌之上,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来来回回的进入书店购书的人。
衣冠楚楚的读书人很多,附弄风雅的生意人也不少,娇俏艳丽的小娘子也不时出现,而最让盛仲怀讶异的是,短短的时间内,他居然看到了至少五拨一看就是农夫或者城市无产者进来买书。
这些人本身一看就不是识得多少字的,只怕大多都是睁眼瞎,这从他们与书店伙计交谈时就能听出来的,他们是给家里的孩子买的。
读书,从古到今,一向都是一件特别奢侈的事情,这倒不是因为笔墨纸砚太贵,也不是因为书藉的稀少,而是因为想要读有所成,需要太长的时间。而穷人活在世上最大的渴望就是解决生存的问题,他们不可能让家里一个劳动力放弃劳动挣钱而全身心地投入到读书之中。而且这种付出,并不见得能得到回报。
哪怕过去已经有了科考制度来为一般的读书人打开了一条上升的通道。
哪怕李泽开办了这么多的书院来培养人才。
但能通过科举的,考上书院的,仍然只是极少数一部分人。
但现在,他看到的这一切,只能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唐人,至少是像苏州这一带经济经较好的地方,普通人已经有余力来供养一个读书人了。
李泽的胜利不是没有道理的。
至少他在治理国家方面,已经展现出了常人所不能及的能力,他现在做到的这一点,即便是过去的大唐在最盛时期也是没有做到过的。
“这些人舍得投入大笔的银钱去供养一个人读书吗?也许将来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盛仲怀有些好奇地问着来替他续水的伙计问道。
墨香阁是提供就在店里看书这样的业务的,当然,你得至少点上一壶茶,一盘点心,价格有很亲民的,也有很昂贵的。像盛仲怀现在坐在这样一个个相对独立的小区域,自然就是那种昂贵的服务了。
伙计也对他极为的热情,不是谁在付清了该付的费用之后,还会大方地给他一元钱的小费的。所以每隔一会儿,他都会来替盛仲怀续上一杯茶。
“先生这都不知道?”伙计有些愕然。
“我是从益州过来的。”盛仲怀坦然道。
伙计恍然大悟:“这就难怪了。先生有所不知,现在的娃娃们都要读书,启蒙都是免费的,然后呢就能考入县里的中学堂,在中学堂里读上几年,有本事的,自然就能考上州郡里的学堂,即便是考不上的,也能轻易地谋上一个差事做,很多都是吃官家饭的呢,即便吃不上官家饭,也有大把的人请他们去做事。这两年,更是开了许多的学堂,专门教授一些独特的技艺,进了这些学堂,以后便能直接进厂坊做工呢。”
“那这些学堂学费贵吗?”盛仲怀问道。
“不要钱的。”伙计摇头道:“这些学堂大多便是那些厂坊的东家们开的,你肯进去学东西,然后跟东家签一份工作合约,不但不要钱,还管你吃喝呢。”
“这些东家好算计,等于是招了一些免费的长工嘛!”盛仲怀笑道。
“怎么可能?”伙计连连摇头:“别处我不知道,但在咱们苏州,可是有最低薪饷的,你要是拿的钱低了这个数儿,告到官府去,东家是要吃官司的。那些学的好的,东家还要想法儿加钱留人呢,不然有的是人来挖角儿。”
“还有这样的事儿?”
“当然,再说了,这些学堂,官府可也是补贴钱的,一个学生补贴不少银钱呢!听说是咱们的皇帝陛下说过,读过书的人,学东西快,造出来的东西会更好。”伙计道。“现在这开学堂也成了一门生意了,开得好的,招的人就多,能从官府哪里拿到很多的钱,还能从那些厂坊主们哪里又弄到一笔钱呢!”
听着这些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盛仲怀默然了。
过去的王朝,除了朝廷自己开办的学堂之外,也是给其它一些书院之类的地方拨钱的,但那都是培养正儿八经的读书人的,说到底,还是培养未来的官僚人才的。根本就不会考虑这些技术性的人才。
在掌握了某些技术的人,可是依靠着自己独到的技艺来保持一家子未来的生计,所谓传儿不传女,传媳不传婿,就是这个道理。
而现在,唐朝很显然地已经打破了这个桎锢,居然开办起了各种各样的学校来大规模地传播各种各样的技术。
技术人才多了,很多事情,做起来自然就更容易了。
哪里像过去,哪怕是一个打铁的,都将自己的手艺礼作传家秘技呢!
过去作战,掠夺对方的匠人,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现在,大唐正在将匠人变成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
他摇了摇头,旋即,又点了点头。
“盛大哥!”一个声音传来,盛仲怀一个激凌,抬起头来,嘴巴瞬间张成了o形,几乎能塞进去一个大鹅蛋。
“你,你你你……”他结结巴巴地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来的人,虽然是作男装打扮,但他一眼就能认出来,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他此行准备去汇合的代淑。
伙计见状,知机地退了下去。
代淑微笑着坐了下来。
“几年不见,盛大哥你却是清减多了。”代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盛仲怀,微笑着道:“剃去了胡子,却又显得年轻多了。”
盛仲怀伸出手去,一把攥住了对手的手掌,压低了声音,急急地道:“你怎么胆子这么大,居然跑到这里来了?”
被盛仲怀攥住了手掌,代淑脸色绯红,却是并没有抽手出来,而是摇头道:“盛大哥,不碍事的。”
“怎么就不碍事了?”盛仲怀有些怒意:“你可知道大唐的内卫有多么厉害吗?你要是落在了他们的手中,我们的一切努力,可全都打了水漂了。”
代淑轻笑了起来:“他们自然是厉害之极的,可是现在,我却也不担心他们了。他们也不会来找我的麻烦了。”
盛仲怀凝视着对方半晌,轻轻地吁了一口气:“这话怎么说?”
直到此时,盛仲怀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握着对方的手,有些不自然地松了开来。
“其实我们到岛上的第二年,大唐内卫一名官员就找上门来了。”代淑摇头道。
盛仲怀震惊地看着对方,好半晌才算是回过气来,代淑既然出现在他的面前,自然就意味着她们半点事儿也没有。
“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如果是在大唐本土,像我这样的人,自然是要缉拿的,不过既然已经到了海外,大家都是唐人,只要我们不生事,不找事,那就没事。当然,像我这些身份有些特殊的人,其实还是李泽发了话的。”代淑道。
“李泽的心胸,的确是让人五体投地。”盛仲怀叹道。
代淑看着盛仲怀,轻声道:“盛大哥,其实你从巴中出来,一路辗转到了苏州,都在大唐内卫的掌控当中。”
“你说什么?”盛仲怀颤声问道,不自觉地开始四下打量周边的环境,但马上却又反应了过来,如果真如代淑所言,自己任何的举动都是没有意义的。
“还记得你从巴中搭船下来的那个船老大吗?那人就是内卫中的一名校尉。”代淑道。“这一路之上,你碰到的很多人,其中便是许多人是内卫的人,他们的任务,就是确保你能来到苏州与我会合,而不是去别的地方。”
到了此时,盛仲怀已经彻底麻木了。
“这是为何?我难道不是他们最想要抓的人之一吗?”
代淑微笑着道:“因为我用那个岛九成的股权,把盛大哥从他们的手里买下来了。”
盛仲怀瞠目结舌。
“大哥有所不知,以前我们那个岛的确是荒僻了一些,但岛足够大,又有足够的淡水资源,现在大唐大举向海外进军,李泽不是发布了海外扩张令吗?越来越多的买船下海,其中有一条去往黑大陆的,便要从我们哪里经过。我们在哪里修建了码头,建起了仓库,客栈,成为了这些人中转的一个不可或缺的节点。仅仅一年时间,我们就赚了上百万元。而且我也在第一时间,向唐朝表达了臣服,愿意成为大唐的一个海外领地。”
“我明白了,所以现在大唐朝廷即便想要这块地方,也不能强抢了,因为这会对皇帝的海外扩张令造成极其不好的影响,让其它人心生疑虑。”盛仲怀到底是一个聪明人,代淑只开了一个头,他立马就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是的!”代淑道:“也就是这个时候,高象升派人找到了我,跟我说,想不想买你的命!想买,就拿这个岛来换,他也不贪心,只要这个岛的股份的九成,剩下的一成,给我们养老过日子,他说,以后这个岛每年的收益,绝对不会低于五百万元,一成,也足够我们过上奢华之极的生活了。”
盛仲怀垂头半晌,“原来我值四百五十万元!”
“盛大哥,在我心中,你是无价的。”代淑伸出手去,握住了盛仲怀的手,轻声道:“咱们去海外,再也不理这些事情了,往后的日子里,我们可以钓鱼,种花,垦田,纺纱织布,岂不快哉?在岛上呆得厌了,我们可以坐船去海上遨游,我这一次来,可是在扬州船厂订购了一艘大船。”
第一千三百八十三章:隔岸观火
伴随着水手们齐声的吆喝,一艘崭新的大型海船满载着货物,缓缓地离开了码头。
盛仲怀站在最高一层的甲板之上,有些贪婪地注视着渐渐远离他的陆地。
如果没有什么大的意外,他这一走,终此一生,是再也不可能终归这片他曾经为之奋斗过的土地了。
其实能有一个这样的结局,对于他本人而言,已经算是莫大的幸运了。
至少,他以后可以不用在暗夜之中辗转难眠,生怕什么时候大唐的内卫就会敲响自己的房门。
服气吗?
服气。
但终究还是意难平。
整装,肃立,双手抱拳,深深一揖,直起身子,却已经是满流满面。
转过身子,却又看到已经恢复了女装的代淑站在舱门口,却是笑颜如花地凝视着他,他擦干净了眼泪,大步走向了代淑,牵起了对方的手。
“失态了!”
海岸边,公孙长明也经凝视着渐渐远去的这艘海船。
“公孙先生,这人还是很有能耐的,为什么不招降呢?”身边随侍的一名官员,有些不解地问道。“这个人其实已经没有了抵抗的意志,再加上有牵绊,如果招降的话,只怕是十拿九稳。”
公孙长明微笑着摇头:“没有了抵抗的意志,不代表着他便会心悦诚服地投降。但凡有大本事的,也是有大傲气的。他们可以认赌服输,但却不会向昔日的对手屈膝投降。”
“这岂不是放虎归山?”
“像盛仲怀这样的人,一旦服气认输,就不会再生事了。这也是他的另一种傲气吧!”公孙长明呵呵一笑:“而且正如你所言,他的确是一个有本事的,放逐他到海外,以后对于弘扬我大唐文明,也是有很大好处的。这便是陛下的心胸所在了。”
官员连连点头。
“王朝可以是短暂的,国祚也有可能被中断,但文明却是可以永久延续的。”公孙长明道:“不怕改朝换代,就怕文明断裂,只要我大唐文明仍然存在,即便我们的帝国有朝一日衰落了,但假以时日,却仍然能再度崛起,复兴。盛仲怀这种人出到海外,是可以用另外的一种方式来传播我大唐文明的。陛下这两年的动作,便是着眼于此。国内的事情,实际上已经不在陛下的重点考虑之列了。”
“陛下是帝国的压舱石!”官员郑重地道。
公孙长明大笑:“你能看到这一点,就能说明你未来的前程很远大啊。你说得不错啊,陛下现在也正在让自己成为帝国的压舱石的最后的托底,而一般的俗务,却是基本上交由各大委员会来完成了。”
“陈文亮在河北的动作还是太大了一些,我觉得有些激烈了。”官员想了想,道。
“激烈吗?”公孙长明微笑着道:“但历时两年,陈文亮在河北完成了政改,这个对帝国最为重要的地域,在消沉了两年之后,今年的国民生产总值只用了区区九个月,就已经赶上了江苏去年一年的总收入。今年统计司预估,河北恐怕要拿第一。”
官员沉默了下来。
“浙江已经开始了,这里是徐想曾经总督过的地方,你们江苏再不动,只怕排名还得往后挪。”公孙长明微笑着道:“你要想清楚一些,代表大会的名额可是根据一地的经济,人口来最后确定的,你要不动,往后江苏的影响力,恐怕就要节节降低了,对于这样一块膏腴之地,如果出现了这样的状况,你这个总督是交不了差的。”
官员点了点头。“我会认真地考虑这件事情,最多在秋收之后,便会做出最后的决断。”
“行吧,这一次我受陛下之托,出来走一走,看一看,总之不能负了陛下所托才好。”公孙长明笑了笑道:“历史的大潮既然已经风起云涌了,那就绝不会停下来的。顺应潮流的,自然会涌向浪头,逆流或者消极的,终将会被巨浪吞没的。这是开创时代的最佳时机,却也是埋葬另外一些人的时机。”
“我明白公孙先生的意思。但江苏与河北还是有很多不同的,我要通盘考虑,既然总督一地,我便得为陛下负责,至少要在保证不生乱子的前提之下完成这些事情。江苏诸地,毕竟还是现在帝国最重要的赋税重地。”
“你自然也有你的道理。”公孙长明道:“不过战争马上要结束了,向真时日无多,而南诏,嘿嘿,问罪的使者已经出发了。想来用不了多久,那里就将要进行改土归流,彻底的,真正的纳入在大唐的疆域之内。”
“听说安南那边,最近颇不平静!朝廷会有动兵的想法吗?”
公孙长明摇了摇头:“在彻底将容管、桂管、岭南这些地方消化完成之前,不会对安南用兵,再说了,那些地方,朝廷另有安排,也不见得就非要动兵不可,有些得不偿失。”
谅山,一处军寨之内,腾建正光着膀子,兴高彩烈的与一帮军将打着麻将。
“哎呀呀,杠上开花,腾将军,不好意思了,又和牌了。”一名校尉军官眉开眼笑地将一张牌拍在桌子上。在他的面前,已经码起了高高的一摞银元,桌上另外两人,却已经是输得面如土色了。
“你今日是走了狗屎运了。”看着对面杠上开化连带清一色的牌面,腾建连连摇头,将面前的一摞银元推了过去,“今日算了,老子要避你的锋芒,不玩了。”
“别啊,腾将军,昨日你可是大胜呢!”校尉叫道。
“不玩了不玩了。昨天输,今天还是输,再输下去,连老婆本儿都要输没了。”另外两人也趁机叫了起来,把牌一推,先一步便离开了桌子。
校尉很是遗憾地将大堆的银元扫入一个口袋之中。
腾建走出了军寨,一阵凉风吹来,让他舒爽地伸了一个懒腰。
刘信达终于还是死了。
在病榻之上挣扎了半个月,还是没有躲开牛头马面的索命,带着满腔的遗憾和不甘,离开了这个世界。
腾建没有去奔丧。派了自己的副将付雷去了。理由就是因为伏击了南方联盟的队伍,现在对方准备报复,所以他要在前线军寨亲自指挥,以防万一。
刘谙也没有去,派去了他的副手谭五,理由却是他在对付本地部落之中受了伤,眼下卧床不起。
与付雷只带了百来名亲卫不同,谭五却是足足带了数千兵马,进抵到了升龙府的外围。
“升龙府风声鹤唳啊,将军!”一名军将走到了腾建的身边,面有忧色:“真要打起来了,我们不出兵帮助少将军吗?”
腾建看了一眼对方,这人原本是刘信达的亲兵出身,当初也是被刘信达安插到自己身边来的,原本也是为了制衡自己手段之一。
不过此人倒也是个豪爽汉子,什么事情都是摆在明面之上,加之打仗也是一把好手,所以腾建在找着借口,变着法门的将很多原本这样的人一一黜落的时候,此人却还是稳如泰山。
“怎么帮?”腾建摊了摊手道:“刘谙也是大将军的侄子呢,人家闹家务事,我们这些外姓掺杂进去,反而要显得我们图谋不轨一般,万一人家到时候来一个血浓于水,我们可就尴尬不好收场了,到时候两边都不落脸子。”
军将叹了一口气,蹲在地上拿手指戳着地面,将地面捣出了一个个的小坑。苦恼地道:“也真是的,都是一家人,什么事不好说呢?非得这么生分?弄得我们这些人里外不是人。”
腾建也蹲了下来,哼道:“照我说来,这一次少将军还真就是刻薄了一点,我们可是给了他整整九百万贯的财物啊,分一部分给刘谙又怎么啦?人家刘谙也是在努力开疆拓土的,结果他倒好,一毛不拔,你说刘谙能不炸毛吗?”
“就是啊,这个时候,分些钱给刘谙,大家不就和和气气的了吗?”军将也有些恼火:“钱财不过身外之物也。没有了,咱们再去抢就是了。”
腾建哈哈笑着点头。
这家伙就是典型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了。此时此刻,刘布武哪里敢给刘谙大量的钱财?给了,刘谙的实力会更上一个台阶,想要取而代之的心思就会更强。不给,刘谙更可以理直气壮地跟他叫板,而且还能激起所部同仇敌忾之心。
所谓两难境地,就是如此了。
他腾建躲到这里,就是不想被刘布武拖下水,站在岸上看热闹,等他们弄一个鸡飞狗跳的时候,自己再跳出来收拾残局岂不快哉?
刘谙肯定是会动手的。升龙府那边,有了谭五这个搅屎棍,不出事才怪呢?
“别想这么多了,明天你带一队人马,往对面那边探一探,升龙府的事儿我们管不着,但马祥那边,咱们可得长点心,别我们才刚刚弄了别人一把,回过头来,别人来弄我们一把。”
“是,将军。”军将点了点头。
第一千三百八十四章:最后的骄傲
衡阳城中,一片死寂。
屠立春指挥下的第二兵团近六万大军,外加各地调集参战的近两万靖安军,将衡阳围得水泄不通。
马祥倒戈一击,郑哲迅速覆灭,容宏钱文西不堪一击,所有的一切,使得聚集主力身在衡阳的向真,连撤退都来不及,便被堵在了衡阳。
而此时,南进失败的消息也终于传了回来。而这,正是马祥决定投奔长安的真正原因。
所有的家底儿已经不复存在,所有的家眷已经落入敌手。
这一次的失败,是极其彻底的。
彻底到所有人都没有了任何的侥幸心思了。
只是在被动地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向真已经足足七八天没有理会任何的军务了。下方军将前来请示汇报衡阳防务、后勤补给等公务,全都一概见不到他的人。
没奈何之下,这些人只能按着自己的理解去处理这些事务,不得不说,这一批他从莲花山大营带出来的兵将,的确还算是一支忠心耿耿的劲旅,到了这一步了,虽然士气低落,但竟然还没有哗变,没有生事。
这些精锐的稳定,也连带着压制住了其他各路兵马。
整个衡阳陷入到了一种极其奇怪的沉默当中。
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在一声鸡啼过后散去了黑暗,太阳冉冉从东方升起,守候在外面的军将,终于听到了院内传出了声音。
众人一涌而入,看到的却是向真披头散发,手执横刀,竟然在院中舞刀起歌,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好半晌,终于在一声长啸之后,向真掷刀于地,立定身子,转头看向众人。
目光炯炯,精神头儿十足,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把自己关在屋里七八天的人,更不像一个濒临失败的领袖,反倒是一副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
“大帅,昨夜容矩进城了,被末将扣住了,大帅要不要见他?如果不见,末将这就去砍了他!”一员满脸络腮胡子的大将越众而出,拱手道。
“容矩啊?他是代表唐人来劝降的吗?”向真笑容满面地问道。
“是!”络缌胡子将领点头道。
“杀他作甚?”向真摇了摇头。
“那我这就去把他驱出城去。”
向真却是袍袖一振,道:“请诸位去前厅,擂鼓,聚集校尉以上军官以及各路事务官员,本帅有重要事情分派。”
“遵命!”众人都是轰然应答。
不管是什么事,总比现在无所事事要强。
此时做出决定,哪怕是错的,也比不做出决定要强。在场的将领都很清楚,再这样下去,只怕最心腹的部队,也会被这样的现状给闷出问题来,而一旦核心部队出了问题,那一切就全都完了。
“诸位先去吧,我却去沐浴装扮一番!”向真笑咪咪地挥手。
虽然向真的表现有些出了众人的意料之外,但众人也不以为异,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如果还一切如常,那才是真的不正常呢!
半柱香功夫之后,衡阳城中鼓声隆隆,数万军将闻到战鼓之声,倒是精神一振,一个个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亦惹得城外窥探的唐军哨骑纷纷走马而回,径直奔向了远方的唐军大营。
稍倾,更多的唐军骑兵离营而出,逼近衡阳城。
城内,偌大的议事堂内,左边武将,右边文官,肃然而立。
是生是死,其实如今已经是由不得他们了。
两军开战,千军万马之下,一切都得看天命。
大堂里安静得似乎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得清。
片刻之后,后堂传来甲叶相撞发出的清脆之声,向真一身戎装,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见过大帅!”所有人齐齐躬身为礼。
向真的眼神缓缓地从众人身上掠过,好半晌才道:“诸位不必多礼了。”
众人站直身子,早先的络缌胡子将领再一次走了出来:“大帅,如今我们身陷绝地,还请大帅早下决心,宜早不宜迟,趁着士气稍存,我们必须要突围了,只要大将军下令,末将愿为先锋,即便粉身碎骨,也为大家杀出一条血路来。”
向真看着对方,点头道:“罗璋将军有心了。”
离开了大案,向真走到了议事堂的正中间,拍了拍罗璋的肩膀,道:“容矩呢,不是进城了吗,把他也叫进来吧!”
众人一怔,但还是马上有人走了出去,将容矩带了进来。
赣州一战,钱文西战死,容宏自杀,容矩被俘,此刻,他正是作为劝降的使者,被派进了衡阳城,进得大厅来,感受着厅内的气氛,容矩面色煞白。
向真却没有对他说上半个字,只是示意他站到了一边。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向真的身上。
他缓缓地抱拳,向着周围的军将、文官们施礼,极为认真,极为庄重。慌得厅内一众人纷纷还礼。
“向某人感谢诸位,到了眼下这个时候,还没有抛弃向某,还愿意追随向某,哪怕明知前面就是死路一条。”直起身子,向真感叹道:“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诸位对我,却比夫妻之情更坚,向某感激不尽。”
没有人跳出来表态,只是沉默以对,而这种沉默,反而是一种更强的坚持。
“时事至此,都是向某无能。”向真叹息一声,却又道:“不,不是向某无能,而是向某生不逢时,碰上了李泽。过去看书听戏,还曾嘲笑既生瑜,何生亮只不过是对失败的一种开脱,今日方知周公的无奈。”
罗璋道:“大帅,我们还有一搏之力,只要能杀回岭南,我们便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呢!”
向真苦笑一声:“还有何脸面回去见岭南父老?原本我是想南逃安南的,为此,我搜刮了岭南几乎所有的财富,本来就没有打算回去了。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即便能突出重围,回到岭南,也只会成为父老们唾弃的对象,我情愿死在敌人手中,也不愿死在父老乡亲们的唾沫之中。”
听到这里,所有人突然有了一种不祥之感。
“诸位能跟我到这个时候,向某已经感恩不尽了。”向真转身回到了大案之后,立定了身子,道:“你们待我有情,我又岂能待你们不义?既然事情已经再无任何转寰的余地,我又何必拖着诸位一起跌入万劫不复之地?”
“大帅!”一众文官面面相觑,武将们却大都是向前了一步,七嘴八舌便欲说话。
向真抬起双手用力下压,制止了堂中的纷乱:“诸位,向某人不是在试探各位,实际上这些天大家的表现,已经证明了一切,但愈是如此,向某便愈要对得起大家。”
厅中沉默片刻,终是容矩开口了:“向帅,既然已有此心,何不率众人出降?屠立春说了,只要向帅肯降,哪么他以项上人头担保向帅你平安无事。”
向真呵呵一笑:“众人皆可降,唯我不可降。容矩,这是我最后的一点骄傲了,你不必再多说了。罗璋,郭松。”
一文一武,自左右两列中各自跨步而出。
“你二人为文武之首,等下便和容矩一起出城,向屠立春请降吧!”向真道。
郭松低下了头,罗璋却是看着向真,胸膛起伏,拳头紧捏。
“这是我最后的军令,你不准备遵守吗?”向真淡淡地问道。
“末将遵命!”罗璋的眼眶顿时红了,掩面直接退出了大厅。
“其余诸人,各安其事,武将统领管辖好本部兵马不生事,不出生。文官整理好一应文册等准备与唐军交接。”向真目视诸人:“你们都去吧,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就不必呆在这里了。”
众多官员,一一上前与向真行礼告别。
片刻之后,大厅里便只剩下了向真与容矩二人。
“屠立春想我投降,无非是想向利用我来对岭南诸地进行最后的招安等罢了。”向真从案下掏出了一大叠文书:“这是我写给现在岭南各郡各县官员们的信件,让他们直接向唐军投降,有了这个,屠立春也就不会在意我的生死了。”
“向帅,何必如此?”容矩动容道。
“你不是我。”向真道:“拿着这些东西,去吧,罗璋和郭松等着你呢,希望劝降衡阳这一功劳,能够让你以后的日子好过一些,这样,我也算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容世伯了。”
听到这里,容矩满面通红,抢前一步,将那些信件拢在了手中,以袍袖掩面,疾步而出。
中午时分,衡阳城上大旗降落,城门洞开。在唐军的注视之下,容矩为首,罗璋,郭松等人鱼贯而出,径直向着唐军本阵而来。
在他们的身后,一队队的岭南军队赤手空拳列队而出。
衡阳近三万岭南军,向唐军投降。
未几,屠立春,陈长平,何塞等唐军大将入城。
昔日的议事大堂门前,十几名卫士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上,他们都是自杀的。
越过这些人,踏进大厅,向真双手撑在大案之上,依然怒目圆睁,坐得笔直,但却已经没有了一丝儿的气息。
第一千三百八十五章:天下一统
在李泽一统天下的这十余年的进程当中,真正对他的大计造成过严重阻碍的,算起来只有三个人。
一个是早期的张仲武。
他虽然是李泽最早干翻的那一个,但却也是最难对付的一个。最开始与这位强人面对面交锋的时候,李泽的心里,是没有一点点把握的。
易水河畔,率部亲征,便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成则王,败则寇,就是李泽那时候的心态。
那一战,李泽押上了全部的身家,拼死一搏之下,他侥幸获胜,而张仲武则流亡东北,最终算是被李泽活活的拖死了。
而在那这前,张仲武算是李泽的一个噩梦,基本上只是要李泽在清醒的时候,就会在心底里盘算着如何对付这个最大的敌人。
对于张仲武,李泽还是很尊重的。毕竟这个人在旧大唐最为危难的时刻,率领边军奋战十余年,成功地将游牧民族挡在了边境之外。确保了大唐那些年虽然内里腐朽不堪,但终究还是窝里斗,没有沦落在外族的铁蹄之下。
而从那以后,李泽基本上就再也没有亲自踏上过战场指挥过任何一场战斗了。
指挥作战,本身就非他所长。当年易水河畔,他策马立于大旗之下,两股战战的面对着数万铁骑迎面冲锋的时候,更大的作用不过是鼓舞士气,不过是让那些本方的士卒们燃烧着热血不顾一切地去毅然赴死。
第二个是朱友贞。
李泽的母亲王夫人之死,便与他脱不了干系。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被柳如烟俘虏之后,遭遇到了百般折磨,整个人差不多都废了。
但都以为这个废人将从此一蹶不振死在乱污泥地里的时候,大梁与大唐的一次换俘,让这个人重新获得了自由。
重获新生的朱友贞,就此改头换面,一路如同开挂了一般的逆势向上,成为李泽一统天下的最大的一个障碍。
从李泽击败张仲武之后,这个人就算是与李泽杠上了,一直杠到了现在,杠到了最后。
当然,现在他也死了。
与向真最后遣散部属,为一直跟随着自己的忠心部下找到了一条活路,也为整个岭南地区最后不费一刀一枪便完全地被李泽纳入不同,朱友贞当真是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当然,他的下场也很凄惨。
第三个是向真。
与前两位的方法和手段不同,向真想走的是当初李泽曾经走过的路,那就是让自己处于一个政治的合理化,道德的制高点来制约对手从而赢得胜利。
这一条路,李泽走了,而且走得异常的顺利。
但向真忽略了一点,李泽在走这条路的时候,整个大唐正是各大节度使分裂最为严重的时候,彼此之间征战不休,各自有各自的利益,各人有各人的盘算,这给了李泽纵横捭阖的机会。而当向真想要走这条路的时候,天下局面已经完全不同了。李泽已经从一个割剧一方的诸候,变成了一家独大的霸主。这个时候再想走这条路,就完全是自寻死路了。
这些年来,向真虽然联合了南方诸大势力,但在李泽的强势之下,基本上逢战即败,一而再,再而三,终于使得南方联盟本身就不再稳固,失败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花哨,都不会有任何的用处。
那怕李泽在李恪跑了之后,不搞那些李代桃僵的事情,就是硬挺挺的改朝换代,对结局也没有任何的影响,之所以还花那么大的功夫来做那些事情,只不过是让新大唐在法理之上更加地合法一点,在后世史书之上更加好看一点而已。
向真败了!
向真把自己杀死了。
但向真死得很有尊严。
他自己结束了自己拼命挣扎的一生,消息传出之后,跟随他从莲花山大营中走出来的士卒们哭声震天,因为这些人在这些年间,的确是从向真那里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的,包括他们的家人,所以这些人感念他。
即便是那些城府更深一些的文官们,也大都暗自垂泪。这些典型的旧式文人们跟随向真多年,了解这个人是一个真正的克己奉公,一心想要做一翻大事业的真正男人,但时运不济,最终败北。
向真的惨败,何尝不是这些人的惨败呢!
在新的大唐,新的治理体系之下,新的文化兴起的状态之下,他们的黄金年代已经犹如黄鹤一去不复返了。
向真在最后还是给李泽留了一封信的。
字迹很工整,内容却是极其简单。
先是恭贺了李泽终于一统天下,然后要求在自己死后能归葬祖坟,并请李泽对向氏祖莹善加照顾。
对于这样的一个要求,李泽没有丝毫的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不仅将向真隆重地葬于了岭南祖坟当中,还费了不少功夫,找到了一些向氏的族人,命令他们就在向氏祖坟附近安家落户,妥善照顾。
这样做,不仅是李泽对于这样一个敌人的尊重,也是做给岭南人看的,以便安抚人心,收获民意。毕竟向氏在岭南数世传承,这样的家族,拥护他的人,真真正正的不在少数。而且说起来,向氏经营岭南还是相当不错的,对于岭南人也有颇多造福,要不然,岭南作为大唐人看来的一片荒僻之地,不会成为南方联盟的中心。
而朱友贞,就憋屈了。
他甚至不是死在大唐军兵的刀枪之下。
朱友贞率领他最后的武装力量在成都进行了殊死的抵抗,这使得柳成林,石壮两人费时半个月才彻底攻破成都。
朱友贞最后龟缩在了梁王府。
因为不小的伤亡而愤怒之极的柳成林下令拖来了数十门火炮,对梁王府进行了地毯式的轰击,也将内里仅存的反抗力量基本上给轰成了渣渣。
梁王府破。
士兵们却没有进入梁王府。
进入梁王府的是成都本地的老百姓。
益州百姓苦朱友贞久矣。
虽然盛仲怀在益州大刀阔斧地进行了类似于大唐的农业改革,商业改革,政治改革,但这些改革的好处,并没有落到普通的老百姓身上,也没有落在益州本地那些士绅地主读书人身上,甚至于益州本地那些有资产的人,更是朱友贞压榨得最厉害的一群人。
这样的政策,让朱友贞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聚敛了大量的财富,建立起了庞大的军队,保持了军队优良的装备和训练,却也让整个益州人如同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
高压政策,特务统治,每个人都战战兢兢。
所以,当他垮台的时候,便成了真正的墙倒众人推。
当柳成林炮轰梁王府的时候,在外围,是人山人海一般的百姓的围观场面。
对于朱友贞的痛恨,使得他们对于进入益州的唐军都不再怎么惧怕了。
再狠,能狠得过朱友贞吗?
而柳成林也很是善解人意,在将梁王府轰成了一片废墟之后,便放开了警戒线,任由这些愤怒的本地百姓冲进了梁王府中。
很不幸,朱友贞在护卫的拼死保护之下,并没有死在炮火之下。如果他知道他最后的结局,他一定会选择跑到柳成林跟前,一刀子捅了自己,这样至少能得到一个全己和体面的下葬。
毕竟是做过皇帝的人,也是李泽最为重视的对手,柳成林和石壮必定会给予与他身份相当的待遇。
或者这正是柳成林与石壮所想要的。
被轰得七荤八素的柳成林和他的护卫们还没有完全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他们便被如潮的人海给包围了。
柳成林与石壮二人站在一顶高楼之上,用望远镜目睹了这一切。
朱友贞被这些人给活活地殴打至死了。
朱友贞被分尸了。
朱友贞的身体上的每一块肉,每一根骨头,都被人抢走了。
二人甚至看到其中有些人在抢到了朱友贞的一块骨肉之后,竟然就当着无数人的面,用嘴撕咬然后生吞了下去。
即便石壮以前干过杀猪的勾当,那场面也让他看得反胃不已。
二人面面相觑。
等到激动的人潮完全散尽,他们没有找到一点点朱友贞剩下来的东西,便连他的正妻,长子、护卫们都统统遭遇到了差不多的下场。
当李泽收到柳成林与石壮二人的联名报告之后,将这一段文字与二人请罪的文字尽数删去了,然后命令陆临又伪造了几段文字补了上去。
朱友贞死于乱兵之中,遗体无从找寻,成为了朱友贞下场的最后注脚。
益州全部归顺,被命名为四川行省。
岭南被重新命名为广东行省。
容管桂管被合并之后定为广西行省。
在那之后,长安的使者,气势汹汹地到了南诏。因为南诏私下里开放了通道,放郝仁、朱友贞侧妃孙氏以及幼子去了蒲甘,长安遣人问罪。
区区数千人的逃离,当然不值得长安又是派特使,又是调军队。南诏之主当然明白长安的皇帝想要的是什么,但把柄被人捏了在手中,却又是无可奈何。最终在权衡利弊之后,彻底放弃了南诏的统治之权,率领家小齐上长安请罪。
皇帝在接见了其一行人之后,却是龙颜大悦,非但没有问罪,反而是温言抚慰了一番之后,加了一个候爷的爵位,赐下了宅邸,就此长居长安了。
南诏改土归流,被皇帝命名为云南行省。
大唐统一之路,至此基本上宣告完成。除了对东南亚一带区域,李泽还在认真地审视着利弊,有没有必要彻底纳入疆域之内,在其它方向之上,李泽对于军事占领已经没有任何的念想了。
在接下来的岁月之中,他最想做的,便是将中华的文明种子播洒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让大唐帝国成为这个世界的灯塔之国,山巅之城。
第一千三百八十六章:中华文明永耀世界
天边出现了一条黑线。
紧接着,变成了黑压压的一片。
这是普通士兵们视野之中能看到的。
而在李睿、李瀚、李德的望远镜之中,看到的却更多,他们的视野所及之处,尽是滚滚而来的大食骑兵以及无穷无尽的步卒。
大唐与大食为了争夺中亚的控制权,终于还是要真刀真枪的拼上一阵了。
而两个帝国之间上一次的较量,还是数十年前的恒罗斯之战。那一战,大唐将军高仙芝以三万唐军硬撼大食二十万大军,最终虽然失败,却还是让大食人看到了这个东方帝国的可怕,从而放弃了继续东进的念头。
而这一次,唐军的人数要稍微多一些。
李瀚统率的五千陌刀兵,李德统领的一万游骑兵,另外便是李睿的第四兵团主力步兵二万人。
李睿作为常驻西域的第四兵团主帅,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向中亚方向的渗透,他与西域总督成功两个人文武搭配,全方位地开始了对中亚方向上的努力。而在此之前,大食人是实际之上掌控着中亚的主导权的。
当大唐开始强势地向中亚输出影响力并且愈来愈肆无忌惮的时候,大食人终于是无法安坐了,从威胁到小规模的冲突到局部战争的爆发,终于一步一步演变成了今日的一场大决战。
因为双方通商多年的原因,大食人亦深知如今的大唐比起数十年前的大唐更加的强大,所以这一次,他们亦然是通过大规模的动员,调集了超过二十万的大军,决心要将大唐的势力从中亚一股脑儿的拔起来。
重演一次恒罗斯之战,是大食之主阿拔斯的希望。
“兄弟们,让这些裹头巾的看看我们大唐皇族的厉害,别给陛下丢脸!”李睿张开了双臂。
李瀚走了过去,与他重重地相拥,盔甲撞在一起,轰然有声。
“瞧我的!”丢下这句话,李瀚转身上马,疾驰而去。
李德微笑着走了上来:“大唐游骑,必然扬威天下!”
两人亦是重重拥抱之后,李德亦上马离去。
看着两位兄弟离开,李睿轻轻吐出一口气,转身登上了将台。
远处,黑压压的那一片慢了下来,在骑兵的往来奔驰压住军阵的同时,后方步卒开始列阵,一样样的重型武器,也慢慢地靠了上来。
李睿嘴角边露出了一丝轻蔑的微笑。
没有防守,这一次李睿准备以攻对攻,与对方打一场对攻之战,看看是谁的刀更锋利。
所以排在军阵最前面的,赫然是李瀚的五千陌刀兵。
李瀚疾驰至最前方,翻身下马。
“着甲!”他厉声吼道。
五千陌刀兵立时便忙碌了起来。
说是五千陌刀兵,其实有整整的一万人,每个陌刀兵还有一名辅兵。
驼马之上的重甲被卸了下来,在辅兵的帮助之下,所有的陌刀兵开始着甲。穿上重甲的陌刀兵,便是一个个的人形坦克,他们将横冲直撞向前,直到他们最终倒下。
而一旦倒下,也意味着他们生命的终结。
五百人一个方阵,十个方阵的陌刀兵,举起了他们手中森森闪亮的陌刀。
而在他们身后,五千辅兵身着轻甲,人手一柄斩马刀,却是成一千人一排,整整五排。
陌刀兵的身后,便是李睿这一次作战的唯一的远程武器,火炮。
经过数年的发展,大唐的火炮在射程和威力之上终于又上了一人台阶,现在他的重量,已经能够让一匹战马拖着便可以夺跑了。
两百门火炮,错落有致地排开,炮口昂起,对准了前方。
左右两翼,李德的一万游骑兵着轻甲,持利刃,悬骑弩,马披皮甲。
人如虎,马如龙。
“鼓起!”将台之上,李睿吐出了两个字。
围绕着将台,上百面大鼓同时擂响,鼓声隆隆,犹如九宵天雷滚滚而来。
前方,李瀚举起了手中的陌刀。
“嗬!”五千正兵举起了陌刀,五千辅兵举起了斩马刀。
李瀚陌刀前指。
“哈!”一万大军齐齐大喝,齐唰唰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就是这么一步,整个战场之上肃杀的氛围,瞬间便变得更加凌厉起来。
大食军阵正中央的高台之上,蓄着整齐大胡子的大食之主阿拔斯远远地看着这一幕,神色也凝重起来。
他没有经历过当年的恒罗斯之战,但这并不妨碍他从大食典籍当中读到前辈们对于这个东方帝**队的判语。
当年,他们是那样的骄傲。
现在,他们还是一如当年。
当年他们敢以不到三万之众正面硬撼数十万大食兵马,而今天,他们仍然只以数万之众迎击自己的二十万大军。
“决战在中央战场!”只是看了一眼,阿拔斯便已经清楚了对方的打算。
对面的主帅很年轻,只不过三十出头而已,这个年龄正是血气正盛的时候。
事实上,据他所打探到的消息,敌人的所有将领都很年轻。
为首的三人,李睿,李瀚,李德,全都是来自大唐帝国的皇族之中,是皇室子弟。
谁胜中央战场,谁就赢得这一场战事的胜利,当然,也就赢得了中亚的控制权。
“把我们的核心军队,全部调集到中央战场,命令所有的仆从军队,自两翼进发,迎击对方骑兵!”阿拔斯决定以硬碰硬。
这样的两支大军正面决战,没有任何的花哨可言,只剩下一条独路,那就是力强者胜。
调整在短短的时间内便告完成。
数百支长柄号角吹响的时候,阿拔斯拔出了腰间的弯刀,指向前方:“勇士们,前进!”
上万骑兵几乎在阿拔斯话音刚落的时候,已经策马冲了出来。
烟尘四起,遮天蔽日。
“前进!”李瀚拉下面罩,重重向前踏出一步。
十个陌刀军阵,在鼓点声中向前迈进。
五千辅兵,高举斩马刀,紧紧跟上。
左翼,李德一声长啸,纵马挺枪,疾驰而出,右翼,另一支唐军骑兵亦是齐声呐喊,跃马而出。
炮兵阵地之上,一名校尉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红旗。
“第一列,准备,开炮!”
雷声滚滚,烟雾四起,第一列火炮同时开火,整个大地似乎都在颤抖。
射出了炮弹,第一列火炮的炮组成员们瞬间便忙碌了起来,清膛,降温,填装火药,装上炮弹。
在第二列火炮发射完毕的时候,他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准备工作。
大食骑兵第一次碰到了如此程度的远程攻击。
大唐的三段式火炮连续不断地射击,给他们的集团冲锋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战场的中线靠近大食人方向,整片的大地都被笼罩在了火炮的爆炸威力之下。
“开炮!”
“开炮!”
炮兵指挥官声嘶力竭地下达着命令,事实上,他的部下压根儿都听不到他的声音,他们只是按照事前的操演,在机械地操作着火炮,他们能看到的,只是那面红旗的动作。
红旗落下,开炮。
在火炮越过稳步压进的陌刀兵军阵落在对面的大食人冲锋骑兵队列之中的时候,阿拔斯整个人便绷紧了,他紧跨两步到了高台的边缘,手紧紧地抠住了栏杆,瞪大眼睛看着远处让他肝胆俱裂的一幕。
一个个黑乎乎的圆球带着火光凌空飞来,然后轰然炸开,而他引以为傲横行天下的骑兵,便如同遭到雷击一般地仆倒在地。
不是一个,而是一大片,一大片地倒下。
当零星的骑兵冲出了烟雾,迎接他们的却是对面那如同森林一般的陌刀军阵。
寒光闪现。
陌刀之前,人马俱碎。
一望无际的大海,波浪涌来,拍打着战舰,一群群的海鸟展翅翱翔,不时有一些落在白帆之上,歪着嘴梳理着羽毛,偶尔也能看到一些海鸟的利爪之上,还抓着一条个头不小的海鱼。
刁头之上,一名哨兵手举着望远镜,监视着远方。
突然之间,他的身体微微一震,上身前倾,又观察了片刻,他兴奋地向着下方俯下了身子,向着甲板之上一个正百无聊赖嚼着肉干的将领大声吼道:“将军,将军,发现敌人舰队!”
“有多少条船啊?”下方,一名将领抬起头,懒懒地问道。
“至少一百艘,而且全都是主力战舰!”哨兵兴奋不已,不停地拍着刁头的栏杆。
将领一跃而起。
“啊哈,终于等到他们了,传令舰队,准备作战,准备作战!放信号弹,告诉大统领,敌人的主力舰队出现了。”
嗵嗵嗵几声响,三枚号炮升上了高空,爆炸声中,三个红色的火字,在空中凝立片刻这才散去。
海上巨无霸,大唐海军旗舰长安号的指挥甲板之上,李浩看到了从三个方向上发来的信号。
他的三支分舰队同时发现了敌人的主力战舰。
与欧州这片土地之上的联军舰队的决战,终于让他等到了。
“大海,是我们大唐的,不管是谁,只要有胆子想与我们分享大海,我们就把他埋葬在大海里!”李浩大笑着道:“传令各分舰队将领,向我靠拢,准备决战!”
与在中亚大唐与大食人的战争不得不打一样,在海洋之上,因为大唐的强势,占据了东欧与近东的拜占庭帝国的冲突也愈来愈烈。在与大唐海军爆发了数次海战均告失败之后,拜战庭帝国联合了西欧诸国,组成了一支超级舰队,准备与大唐海军进行一次决战,以打断这个东方帝国向欧州伸出的触手。
而此时,大唐水师大统领李浩,也正在谋求着用一场决战来解决海洋之上到底谁是霸主的问题。
大唐水师两百余艘战舰与以拜占庭帝国为主的欧州舰队近四百艘战舰在大海之上,轰然对撞。
“开火!”大唐海军的舰长们,兴告彩烈地站在指挥甲板之上,挥舞着手里的旗帜,向着战舰之上的炮兵们下达着开火的命令。
在敌人还在使用投石机强弩等传统的海战武器意图进行接舷之战,然后用更多的人手来打赢海战不同,大唐水师已经将火炮作为了海战最主要的武器。
长安,大唐都城,如今已是一个人口超过了三百万的超大型城市,城市的规模,较之以前扩展了数倍有余。以前的城墙,早就成了内城了。而在外面扩展出来的新的城市,却再也没有了城墙这样的一个设计。
可供十辆马车并驾齐驱的大道之上,突然传来了密集的马蹄之声,一队骑兵背插红旗,自东面狂奔而来。
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背插红旗的报捷信使了。
自从大唐军队击败南方联盟,一统天下之后,战争这个词,离长安人似乎越来越遥远了。
在自动地为这些报捷信使们让开道路的同时,所有人也都好奇地伸长了脖子看着这队骑兵。
骑兵们似乎也知道百姓们的心思,他们放慢了骑速。
“哪里有打胜仗了?”有人大声问道。
“海战大捷!”为首一名报捷信使振臂高呼:“大唐海军大统领李浩,率我大唐海军击败欧罗巴联军,击沉敌舰三百余艘,毙敌无数,俘虏敌舰上百艘,俘虏贼酋将军级别以上将领百余人。”
“大唐万岁!”有人振臂欢呼。
“大唐万岁,陛下万岁!”东城方向,欢声如雷。
随着信使一路向前,欢呼之声逐渐向内漫延。
几乎与此同时,在西城门方向,亦是一队报捷信使疾驰进城。
“大唐第四兵团在碎叶城击败大食军队,毙敌数万,俘虏超十万人,第四兵团李睿大将军为大唐拓地数千里。”
西城方向,欢声雷动。
两股欢呼的浪潮渐渐延伸到了中心城区,延伸到了皇城,传到了兴庆宫中。
正在俯案疾书的李泽抬起头来,有些疑惑地看了外面一眼。
这几年来,他已经甚少管事了。除了行省级别以上的官员任命以及特别重大会影响到国计民生的大事他还会出面,其它很多时间,他基本都把自己关在书房之中或者出现在各大学院之中。
他现在最热衷的事情,便是提出一个个大臣以及那些大学教授以及大匠们瞠目结舌的设想,然后让他们去想法设法地实现,为此,他不惜悬出重奖。
很多人认为他们伟大的皇帝陛下又开始臆想了,但动辄便是十万元百万元的悬赏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着的。
特别是当手雷这些玩意的自发火被真正地发明出来,而那个为了发明这个玩意儿把自己炸得只剩下六根手指,一只眼睛的研究员,拿到了五十万元的皇帝悬赏之后,皇帝提出的这些设想,便在民间以及各大院校之中掀起了研究的热潮。
“出了什么事了?不会是有人造反吧?”李泽站在自己书房外头,扬声大喊道。
“胡说些什么呢?”院子里正在练习投枪的柳如烟一枪飞出,正中靶心,转过头来嗔怪地道。
“好像是欢呼声!”另一间书房之中,嘴唇之上沾满了墨汁的贵妃夏荷从窗户里探出了半个脑袋,仍然如同过去的习惯一样,每当碰到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的时候,夏荷还是喜欢吃墨汁。
“陛下,大喜,双喜临门!”新任的贴身秘书宋朝辉手舞足蹈地从外面跑了进来。“陛下,李睿大将军在碎叶城击败了大食皇帝阿拔斯的二十万大军,阿拔斯几乎是孤身一人逃跑了。而李浩大将军则在海战之中击败了拜占庭帝国与西欧联军,大海,是我们的啦!”
“哦,我知道了。”李泽点了点头,双手一背,转身,施施然地进了书房。
留下一脸愕然地宋朝辉,好半晌才转身看向又抽出一枝短矛的柳如烟:“娘娘,陛下是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了吗?”
“陛下不知道。”柳如烟笑着挥臂,夺的一声,短矛深深地扎入了远处的靶心。
半个时辰之后,已经是第二任经济发展委员会主席的徐想以及其他几位委员会的主席,联袂齐齐现在了李泽的书房。
不等众人开口,李泽已是将一本册子摊开了众人的面前。
“诸位,瞧瞧我这半年辛苦的成就。”
众人看向李泽摊开的薄子,一个个的汉字呈现在他们的眼前,却又似是而非。
“这是什么?”
“大唐,已经成为山巅之国了,我们中华文化也必将成为这天下最为璀璨的文化,这世界,必然会以学习我们中华文华,中华文字为荣。不过呢,我觉得我们的文字太复杂了一些,所以便耗费了偌大的精神,将他的写法,简化了一些,嘿嘿嘿,我觉得这样,更有利于其的传播。”
徐想等人,不由茫然地看着皇帝。
“再看看这个!”李泽又兴致勃勃地摊开了另一个本子。
“这又是啥?”徐想仍然是瞠目结舌。
“这好像与欧罗巴人那边的文字有些相像呢?”新任的文化与教育委员会主席陈文亮看了一会儿,终于有了一点眉目。
“与他们有屁的关系!”李泽眼睛一瞪:“这是我,大唐皇帝费心巴力地弄出来的汉字拼音。这些年来,咱们大唐的扫盲运动进行迟缓,百姓的识字率,还是没有超过四成,这是你的失职。我弄出来的这个东西,就是为了帮助你尽快地完成这项工作。”
陈文亮委屈巴巴地看着李泽,话说,他今年刚刚才回来接任文化与教育委员会,皇帝要批,也该批前任主席章回吧,怎么把屎盆子扣到他的头上了。
可谁叫他是皇帝陛下的贴身秘书出身呢!李泽对其它人客客气气,但对他以及陆临这几个人,向来都是凶巴巴的。
“陛下,我们与大食,拜占庭的战争,都赢了!”徐想终于抓住了一个空隙,说出了他们这一次联袂进宫的本意。
“知道了。”李泽坐了下来:“与我现在做的这两件事,这两场胜仗不值一提。用得着你们如此大张旗鼓吗?”
众人都是无语。
要知道,现在唐人行走世界各地,在这个世界上,能有资格称得上大唐敌人的,也就大食帝国与拜占庭帝国了,眼下大唐在两个方向上都获得了大胜,这便奠定了大唐至高无上的地位,皇帝怎么就无动于衷呢!
“战争到此为止,他们已经受到教训了。”李泽坐了下来:“接下来,派出谈判使团,我们要自由通商,我们要自由开办学校,我们要大唐人自由行走在他们土地之上的权利,我们要大唐人在他们的土地之上的财产、生命安全神圣不可侵犯,大唐人在他们的土地之上如果犯了罪,审判必须有我们大唐相关官员参与,确保他们得到公正的审判。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其他的谈判条件,你们自己去拟定吧!”
“陛下,如果对方不答应呢?”看到皇帝说得理所当然,徐想却觉得这些条件似乎极其苛刻了。
“那就再打一仗?”李泽歪着头看向徐想。
“谨遵陛下之命!”众人再无言语,齐齐向李泽躬身行礼。
李泽挥挥手:“去吧去吧,都干活去吧!”
月上中宵,夏荷一觉醒来,伸手一摸,枕边却是空空如也,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寝宫之中也是空空荡荡,一惊之下,披衣而起,开门走了出来。
耳边陡然传来一声长啸。
她愕然抬头,便看见寝宫的屋脊之上,一个人影正高踞其上,双手箕张,仰天长啸。
不是李泽又是那个?
“少爷,你怎么又爬屋顶上去了?”
这一幕,蓦然把夏荷拉回到了十几岁时的青葱时光。
李泽笑声不绝。
“这便是我回来的理由,哈哈哈哈哈……”
肆无忌惮的狂笑声,惊醒了柳如烟,惊醒了兴庆宫中的侍卫。所以人都爬了起来,聚拢到了李泽的寝宫之下,仰头看着满月之下,那个仰天大笑的男人。
(全文终)
后记:
转眼之间,又是两年过去了,寻唐也终于走到了终点。
首先要说的,仍然是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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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本书写完,都似乎有很多的话要说,但真想要写些什么的时候,却又觉得无从下笔。
从2006年3月14日第一次在键盘之上敲下第一行字,到现在,已经整整十五年了。期间有过迷茫,有过消沉,也有过停顿,但所幸的是,终于还是坚持了下来。
不过我也真是觉得有点累了。
从2011年2月19日写下《马踏天下》的第一行字,到今天2021年1月9日写这篇后记,整整十年的功夫,枪手没有停下更新的步伐。
马踏天下,跃马天下(征途),我为王,马前卒,寻唐,五部架空历史小说,是一部接着一部,中间完全没有停顿。
累确实是累,因为再忙,也要保证第二天的更新,即便是大年三十,大年初一,也不曾休息过。
这便是写手的生活,更何况我还是一个业余写手。
但十年的辛苦,不仅让我有了五部作品,也让我有了不错的收入。虽然不能跟大神比,但我自己挺满足的。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我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我这样说,并不是要就此停下写作的脚步。因为写作,已经成了我生活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但这一次,我想休息一个月或两个月的时间,我想完全放松下来,好好地陪我的家人们过一个年。
暂时停下前进的脚步,是为了给大家在以后奉献更好的作品。因为我感到我的作品,同质化已经愈来愈严重了。
这十年来,连续的五部作品,我已经掏空了自己的脑子,我必须要停下来好好地为自己充充电,我买了很多书,准备在这个难得的休整时间里,认真地读一读,为自己空荡荡的脑子好好地补充一些营养。
我最亲爱的朋友们!年后再见!
我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