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破鼓万人捶
王明义惶然的态度,已经充分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
相比起胡十二传递回来的最初期的情报,快马加鞭一路赶到武邑的王明义,带来了更为详尽的第一手资料。
李泽料到成德这一次要失败,但万万没有想到,会败得如此之惨。四千甲士,三万府兵,竟然真的就这样全军覆灭了。
眼前的王明义浑然没有了以往举止从容的贵公子作派,而是坐立不安,满脸的惊慌。
“姨父说,小公子你也是李氏子孙,值此成德存亡之际,小公子应当尽起兵马,前往深州助战,现在成德主力丧失大半,每一分力量都是宝贵的,这个时候,万万不能起了异心。”王明义眼巴巴地看着李泽道。“只要熬过了这一劫,以后不管是什么事情都是好商量的,姨父说,只要小公子出兵,以后,他一定会坚定地站在小公子这一边。”
李泽沉吟半晌,问道:“深州那边?”
王明义脑袋反应极快,马上就明白了李泽话里头的指向。
“苏宁败退下来之后,便被节度使软禁了起来,眼下深州都已经被节度使掌控,残余的军事力量全部被重新整编,苏刺史,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完全的空头刺史了。”
听到这个消息,李泽倒是精神一振。苏宁可以说是现在他最大的仇人了,这家伙弄死自己的心思,只怕比李澈还要强烈,如果这家伙手里还掌着权,有着兵,李泽是怎么也不想跑到深州那地界儿去的。
但是老头子就值得自己信任,值得自己以性命相托吗?
李泽一点把握也没有。
“你们看呢?”他将目光转向屠立春与杨开等人。
“当然要去,当然要去。”好不容易等来了说话的机会,杨开兴奋地一跃而起,脸上那本来不太显眼的几个小麻子点,此刻似乎都在熠熠发光。“小公子,大公子兵败,生死未卜,此时小公子带援军入局,只要能扭转乾坤,保住了成德,那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别看杨开早前一直跳得很欢,为了李泽的事情可谓是拼了老命,但实则上午夜梦回之际,又何尝不是愁肠百结呢?因为怎么看,自己的小命儿还是悬于一线啊。
但现在,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小公子将会闪亮登场,而自己,也必然会从一条羊肠小道之上一下子便跳到宽阔无比的官道之上,作为小公子最早的一批跟随者,拥护者,辉煌的前程那还用说吗?
当然,前提是首先要保住成德。
所以他此刻希望李泽出兵的心思,比任何人都要迫切。
这是他扭转命运的时刻,这是有可能让他光宗耀祖的时刻,这可以让他成为后世子孙称颂的时刻啊,他怎么能不兴奋。
李泽不置可否地扫了一眼杨开,将目光落在屠立春身上。
“公子,末将认为该出兵。”屠立春看着李泽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果连成德都没有了,那还又有什么可争的呢?”
李泽很清楚自己这一文一武两个属下必然是会赞同出兵的,虽然他们的出发点并不一样。他看向王明义,轻声问道:“王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我自然也是懂得,现在我只想问一句,我以什么名义出兵呢?”
王明义啊了一声,听懂了李泽话里的意思,却更加的茫然无措,这个问题很大,里头包含的东西太多,显然已经不是他能回答得了,解决得了的问题。
只怕便连他的姨父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吧。
“我难道还扛着杨县令的旗帜?”李泽呵呵一笑,“抑或打上一面旗子,上面写着武邑义勇军?”
李泽话说得很幽默,但场间却没有人发笑。
因为这里头牵涉到了很严重的政治问题了。
李泽如果以他的名义出兵,那就是要向成德,向天下正式宣告自己的身份了。而这个,恰恰是以前成德最讳莫如深的问题,也是将成德内部之争正式摆上了台面。
兵马很容易拉出去,但接下来的问题可就不好解决了。
李安国怎么向属下交待?公开承认李泽的身份?
要知道,这些年来,成德属下,都已经是认可了李澈的继承人身份,也不知有多少人向李澈输诚,而王氏与苏氏之间的恩怨情仇夹杂其间更是让事情大大的复杂起来。
李泽如果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出兵,只怕人到了深州之后,成德内部之间反而先要出大问题。大敌当前,内部先内讧了起来,那岂不是自掘坟墓?
从这个角度上看,让李泽出兵还不如就让他老老实实地呆在武邑。
李泽当然明白这是一个好机会。
他将题目抛了出来,抛给了他的老头子让他来选择。
他当然愿意出兵,但出兵肯定是有一个先决条件的,那就是成德节度使李安国正式地征召。这个征召是对他身份的承认,也是对他政治地位的一种宣告。让他能够正式地堂堂正正地出现在这个政治舞台之上。
想要他黑不提白不提地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出兵,那自然是不行的。
要是就这样到了深州,老头子一把将自己软禁起来,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屠立春,沈从兴这些将领们在自己的老头子面前有多少反抗精神,这是一个严重值得怀疑的问题。
那自己才叫是送货上门呢!
王明义显然也明白了这里头的关窍,立即站了起来道:“小公子的意思我明白了,我马上回去向姨父禀报这一件事。不过还是要请小公子做好一切出兵的准备,要是一切顺利,那么请小公子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出兵深州救援。”
李泽点头:“当然。如果能有正式的征召令,那我李泽自然马上就出兵救援深州。”
“不能出兵!”李泽话音未落,外面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随即一个人满头大汗地出现在了屋内众人的面前。
“屠虎?”李泽看着对方,惊讶地叫出了声,“你不是在横海吗?怎么又回来了?”
屠虎站在众人面前,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大声道:“小公子,现在绝不能出兵深州。”
“这是什么道理?”屋里王明义,杨开,屠立春异口同声的反问道。
“横海已经倒向卢龙了。”屠虎一字一顿地道。“柳成林所部已经从瀛州撤了回来,占领的章武也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卢龙,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横海德州刺史朱斌,已经集结了一千甲士,一万府兵,准备入侵翼州了。”
李泽脸上变色,杨开脸色煞白。王明义更是卟嗵一声跌坐在椅子上。屋子里陷入到了死一般的沉寂当中。
横海这一次趁火打劫,选的时机当真是妙到毫巅啊!深州危急,翼州刺史曹信集结了他所有的兵力前往深州救援,却不想后院却在这个时候失火了。
还不是一般的小火,是可以毁天灭地的大火。
好半晌,李泽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自失地一笑,摇头道:“这他娘的才真是应了一句老话,破鼓万人捶啊。”
众人咽了一口唾沫,终于明白了屠虎为什么说绝不能出兵了。曹信带着大部队走了,现在翼州就是一个空壳子,唯一的一支兵马,就是李泽手里的这点人手了,不到三千人的一支队伍。
李泽霍地站了起来,深州他可以不去救援,但横海人打翼州的主意,要动他武邑这块地盘,这就是要撬他的老底啊!就是拼了老命,这一次也要将他们怼回去。横海军想痛打成德这支落水狗,也要先问自己一声同不同意!
回答当然是斩钉截铁!
不愿意!
你敢来,我就打断你的爪子。
“王兄,你回去告诉曹公,让他放心地去援助深州,横海入侵之事,自有我李泽一力担之,保管不会让曹公的翼州有分毫的损伤。”李泽一拳擂在桌子上。
王明义早已经方寸大乱,听了李泽的话,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连连点头:“我马上就走,小公子,拜托你了,如果有什么需要,你派人到翼州来,只要是翼州有的,王某人一定都给你弄来。”
送走了王明义,李泽看着屠立春,杨开道:“现在没有什么好争的,也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不先将横海军打跑,我们连底裤都会输掉。立春,杨开,集结所有能集结的力量,虽然我们不去深州,但这一战如果我们能将横海军打败,那么我们照样也能名震天下。这一战,我要让天下都知道,在成德,还有我李泽这么一号人物。”
“遵命!”屠立春与杨开都被李泽的昂然情绪所感染,肃穆地抱拳行礼,转身大步离去。
李泽站在屋子里,紧紧地握起了拳头。
乱世,终于是不可逆转的来临了。大唐各地节度使之间的互殴,正式拉开了序幕,朝廷的最后一块遮羞布也被扯下来了。
此时的他,最希望的就是石壮,陈长平,李浩,李瀚迅速地归来,大战在即,他异常需要这几员大将来帮助自己。
第一百三十七章:御敌于国门之外
武邑的义兴社是依托于原本义兴堂的商业构架组建而成的,但在短短的时间之内,这个组织便开始脱离了商业的轨道,转而成为了李泽控制整个武邑县的一个组织。从杨开伊始,自上而下构建成了一整张网络,他们有钱,有权,有人,几乎没有费上多少功夫,便摧毁了原本由乡老绅户们控制着的广大农村,把触角深深地探到了最底层的百姓当中。
杨开的确是一个聪明人。在李泽推行义兴社不久之后,他便迅速发现了这是自己扩张权力的一个大好的机会。以前作为一任县令,他的命令实际上到了那些乡老绅户地主们哪里就为止了,最后具体执行一个什么样子,那就要看这些人是不是高兴了。宗族的势力之大,是县令杨开根本无法触动也不想去触动的东西,因为你如果想动这玩意儿的话,极易惹众怒,从而让你寸步难行。
但义兴社的推出,却以极快的速度在瓦解着这种根深蒂固的乡间宗族势力。
将青壮全都抽走这只是第一步。
第二步便是借着春耕之机大力推广义兴社,加入义兴社的,自然便有大批的青壮来帮你完成春耕,不加入的,对不起,根本没有人来帮你。即便是本家的青壮,也不可能回来,因为杨开在划定青壮帮助春耕的运行图的时候,将本乡本土的青壮都给有意地调运到了其它地方。
第三步,便是李泽推行的他的武邑版的计划经济了。但凡是义兴社的成员,便可以平价获得各类物资,包括最基本的生存物资粮食也是如此。如果不是,那不好意思,你就只能用最高价来购买了。
几次三番的蹂磋下来,武邑的老百姓们迅速地搞明白了一个事情,那就是跟着义兴社,才会有肉吃,跟着原来的宗族绅老们,连汤都没得喝,甚至还会有牢狱之灾。
杨开杀鸡儆猴,在推行义兴社的初期很是狠狠地处置了一些意图破坏这一计划推广的在武邑很有影响力的势力。
现在这个时代,当然还是刀把子最有威胁了。
处于食物链最下层的普通百姓是最现实的,当然是谁能给他们好处,能让他们吃饱饭,他们就跟着谁走啊。
自开年过后,短短的数个月时光,义兴社便完全控制了整个武邑。而作为义兴社总干事的杨开,非常开心于他终于可以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武邑县父母官了。
总干事这个官儿是李泽随口封给他的。
最开始杨开还不太高兴,这个总干事怎么听也不像是一个威风正经的官名,不过他却没有反抗的勇气,但干着干着却突然发现,这个官儿简直太实在了,总干事嘛,自然是什么事都可以干预一下的,什么事儿都可以管一下的。
他便乐此不疲了。
虽然这个官并不在大唐的官员体系之内,但对于杨开来说,只要小公子一直还在位上,那这个总干事的位子,就是实权位子呢。
而且,小公子一旦飞黄腾达了,这个义兴社必然会向外推广,现在杨开可以看到了这个义兴社的巨大威力了。地盘越大,义兴社的规模就会越大,而他这个总干事的权力可也就会越来越大了。
义兴堂现在完全成为了义兴社的附属商业组织,其职能就是替义兴社赚钱。便连屠虎现在都成为了杨开名义上的下属。当然,杨开不会糊涂到自认为便可以凌驾于屠虎之上。屠虎负责着整个义兴社的商业运作,是不折不扣的财神爷。
而在义兴社中,还有两个副总干事,一个是小公子身边的贴身丫环夏荷,负责着整个财务系统的运行,另一个副总干事便是屠立春,负责义兴社的武装力量。
公子李泽麾下现在有两千五百名常备军,但却属于两个系统,而以秘营为基础扩建起来的五百名亲卫,便属于义兴社。
这两个人,不论哪一个,都是需要杨开仰视和巴结的。所以虽然他是总干事,但实际之上,整个义兴社的运作,基本上由他们三个人一起商量着决策怎么办。屠立春只对与军事有关的问题发言,其它的便是由杨开与夏荷说了算。而夏荷对于财务有着非同一般的了解与认知,但其它事务便有些懵懂了,遇到自己不懂的事情,基本上都会说一句我先问了公子再说。
有这两个人作为杨开的副手,李泽倒也是一点也不担心杨开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来,义兴社永远会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在得知横海治下德州刺史朱斌即将率军来袭之后,李泽一声令下,整个义兴社便迅速地动员了起来,武邑在最短的时间之内,便进入到了战争的模式当中。
武邑各地的百姓,都在向着武邑县城转移,好在武邑是一个中下县而已,全县敢不过两千余户而已,转移起来并不费多大的功夫,武邑县城虽然不大,但容纳下这一点子人口还是毫无问题的。城内本来大片的空地,现在都修建起了一个个临时的棚子用来容纳这些百姓。
将百姓们收容进县城,一来是因为人丁宝贵,李泽不希望有无谓的损失,二来,武邑县城的城池防御太过于薄弱,李泽甚至怀疑一个骑术精良的家伙,驾驭一匹神骏的战马在全力冲刺之下,说不定便能一跃而跳上城头。所以城墙是必须要加固的。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李泽希望自己的这一系列动作,给德州刺史朱斌造成战术之上的误判。
李泽现在所掌握的力量,基本上已经大白于天下,一支两三千余人的武装力量。相信这一点,朱斌一定是弄得清清楚楚的了。
这点子力量当然是不值一晒的。那么现在所有的动作,都基于一个最理性的判断,那就是李泽要以武邑县城为据点,据城而守抵御敌人的攻击了。
“不过我准备御敌于国门之外。”李泽盯着屋里的将领,包括那刚刚抵达不久的五百名千牛卫的曲长道。
李泽当然不是失心疯了,而是有着最基础的判断。朱斌知道自己有两三千余人的武装力量,但他不可能知道秘营的存在,不知道自己原本就有五百名比普通甲士还要强悍的亲卫,不知道还有五百名千牛卫的存在,更不知道自己还有石壮,陈长平这样的悍将存在。
就甲士而言,事实上李泽现在拥有的力量,并不比朱斌差,甚至还要强。至于府兵嘛?现在决定战争走向的,仍然是甲士的决战,只要在甲士的决战之中自己获得胜利,那么横海这一万府兵,李泽并没有放在心上。
在仔细听完了李泽的讲述之后,屋子里所有的将领都认同了李泽的看法。面对着数倍于己的军队,据城而守,并不是最好的办法,因为现在成德危急,深州战事很难判断胜败。武邑耗不起,一旦成德被两面夹攻,很容易引起内部的崩坏,而其它周边的节度使控制下的区域,不见得就不会趁机来捞上一把。
这一战李泽主动选择野战,虽然有些冒险,但在战术之上来说,却更加的出人意料之外,如果能迅速地击败朱斌,那对于稳定整个成德的人心,是非常必要的。这也会对在深州抗敌的成德军队注入一针强心剂。
“刘校尉,你怎么看?”李泽看向在屋里坐着却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千牛卫校尉刘岱问道。此人此刻坐在屋里,却与众人有些格格不入,还很难融入到一齐去。
“李将军刚刚所说的我都已经明白了,刘某没有异议,只是这一战,请将军让属下率五百千牛卫为先锋。”刘岱站了起来,躬身道。
李泽眉毛一挑,刘岱虽然没有多说话,但这副敢于任事的态度倒是让他很欣赏,他自请为先锋,自然是对于武邑的军队不放心,而这一战,打得就是一个速战速决,打得就是一个气势,要是先锋不利,后面就不用说了。
虽然这人还不能算是自己人,但有这个态度,便让李泽很满意了。
看起来这位千牛位校尉对于自己这个新鲜出炉的千牛卫中郎将还是蛮尊重的。
“这一仗,先锋将由我的亲卫充当。”李泽笑着对刘岱道,“他们是骑兵。”
刘岱皱了皱眉头,拱了拱手,没有作声便坐了下来,算是保留自己的意见了。
屠立春却是有些不愤,站了起来道:“刘校尉,会议之后,还请拔冗去我部看上一看,指点一番我的部属如何?”
这便是要刘岱去见识见识自己的部众了,因为从刘岱刚刚的言行来看,看不起武邑军队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好!”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刘岱居然很爽朗地答应了。
众人都是有些愕然。
李泽却是心中一喜,这个刘岱,看起来是一个比较纯粹的军人了。这样的人,即好对付,又不好对付,关键是要摸准他的脉门才好下手。
话说李泽,对于这五百千牛卫,还有以后会来的五百千牛卫,可是垂涎三尺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誓死追随
听到夏荷在帷幕之外回禀说石壮他们回来求见,本来已经睡下的李泽一个翻身一骨碌便爬了起来,衣服也没穿,赤着一双脚哗啦一声拉开帷幕便向外跑去.
随着卧室的门咣当一声被拉开重重地撞在墙上,被唬了一跳的夏荷这才回过神来,抓起一件夹衣,拎着鞋子便在后面小跑着追来.
小厅之内,石壮等四人看到李泽如此模样,也都是吓了一跳.
李泽不说话,只是盯着石壮.
石壮双手抱拳,笑道:”公子,不负所托,大事已定.”
听到这句话,李泽憋了许久的一口气,长长地吐了出来,一下子觉得浑身都轻松了下来.
“公子,衣服,鞋!”夏荷小跑着进来,伸开双手将夹衣披在李泽身上,又蹲下身来替李泽穿鞋.
李泽一口气吐完,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汲拉着鞋子,一弯腰抱起夏荷,在原地连转了几个圈子,猝不及防的夏荷一声惊叫,羞得满脸通红.
“公子,快放我下来.”
李泽笑着放下夏荷.
满面通红的夏荷瞅了一眼面不变色的石壮,再瞅一眼将脸别到一边的陈长平以及李浩李瀚三人,一个转身,风也似的跑出了小厅.
李泽笑着自己穿好了鞋子,对几人道:”走,小书房去说话.”
带着几人走进了自己的小书房,夏荷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李泽便亲自动手,给几人泡了一壶茶,每人倒上一杯,等到众人都坐稳了,李泽这才坐了下来,对着石壮道:”给我讲讲,是怎么做到的?”
石壮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这才一五一十地将这一次出去,从遇见梁晗开始,到最后杀死李澈为止,细细地与李泽讲述了一遍.
“四千甲士,三万府兵,就这样没了?”李泽叹息道.
“就这样没了.”石壮点头道:”契丹骑兵插入战场的时机实在是妙到毫巅,那样的情况之下,便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成德军了.一场大败不可避免.输掉这一仗,也就注定了他们最后的结局.”
“这一次,辛苦你们几个了.”李泽道.
“我潜伏在桃林之中,亲眼看到契丹兵追进了桃林,砍了李澈等人的首级回去,这个锅,契丹人,卢龙军是背定了.而且他们根本也解释不了,解释不清.”石壮笑道:”此事天衣无缝,毫无隐患.公子大可放心地做自己的事情.”
李泽微微颔首.
自从李澈欺上门来,自从他知道了苏王两家的恩怨,杀死李澈已经成了他唯一的选择,但如何杀掉这个人又不被后患反噬己身,这就太难了.
李澈不是一般人,是成德的少主,是他李泽同父异母的大哥,是受到成德上下认可的继承人,要是让人知道其人死于自己之手,对自己以后的发展那就太不利了.更重要的是,一个杀兄的名声就要从此顶在自己的头顶之上,一辈子也洗不掉.
别说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节度使的私生子,就算是皇帝又如何,煌煌史书,刀笔春秋,照样会留下重重的一笔.
这样的污点,是永远也洗不清的.
但现在,这一切,都不用再担心了.有人替自己背了这个锅,而且由不得他们不背.
李泽心怀大畅.
将目光落在一侧的陈长平身上,李泽笑道:”长平,走之前,我便告诉过你,此事成后,你们四兄弟便可以恢复自由身了,不再是卖身于我的奴仆了.”
站起身来,从身后的书架之上拿下一个匣子,从内里取出了四张身契,放在了桌子上,推向陈长平.
石壮微笑着转头看向陈长平.李浩嘴角上牵,似笑非笑,李瀚一脸无所谓.
陈长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桌上将四张身契拿了过来,低头看了片刻,脸上神情变幻不停,好半晌,突然又将四张身契放在了桌子上,推回给了李泽.
“嗯?”李泽歪着头看向陈长平.
陈长平站了起来,抱拳向着李泽一揖到地,”请公子允许陈长平四兄弟一直追随在公子身侧,直到我们战死,或者老死.陈长平在此以天地为证发下誓言,如有背离,天诛地灭,全家不得好死.”
李泽笑着坐直了身子,”你想清楚了?你不后悔?”
陈长平重重点头:”决不后悔.其实自从被公子擒获之后,我就一直在想着公子当时对我下的评语.想来想去,扪心自问,过去我的确是存了有私心的,想着要做一番大事业,想着要名震天下.但这一次的失败,却是让我清醒了过来,跟着公子这么久,看着公子做事,长平心中也明白了很多事情.”
李泽笑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你想明白了什么?”
“想要成就一番事业,那就要有一个可供自己施展平身所学的舞台,过去长平不知天高地厚,强要出头,终致惨败.而现在,公子就是能为我提供这个舞台的人,陈长平自然要誓死追随.”陈长平抬头盯着李泽,道.
李泽满意地点点头,假如陈长平满口的表忠心的话,他反而对这个人不会太放心,而像现在这样直舒胸臆,直接就说要借助李泽这个平台来一展心中抱负,反而让李泽对其高看一眼.
这才是正常的状态.
要说李浩李瀚对自己忠心,那没什么可说的,夏荷与屠立春对自己忠心,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自己对于陈长平四兄弟,既没有恩情可言,也没有道义可言,这样的忠心,又是从何而来的?
还是那句老话,彼此的利益重合而已.自己需要陈长平这样的悍将,陈长平需要自己给他提供舞台,两人走到一起,那是天作之合.
陈长平这样的人,即使到了别处,凭着一身功夫,想来也可以出人头地,但能走到何种地步,就不好说了.但现在他跟着自己,就大不一样.他算是在自己最倒霉的时候便跟在自己身边的人,算是身边的老人.自己现在身边,可以倚仗的人并不多.这便为他提供了迅速上升的空间.
如果说以前,自己还是一个乡下小势力而已,但现在,随着李澈的死亡,自己的前途骤然之间便光明了起来,接下来自己必然要试着去接近成德的最高权力,只要能踏出这一步,他陈长平便也算是一步登天了.
而如果换成另一个势力,单凭他的这一身勇力,想要迅速地爬到现在的高度,也不知要经历多少年,流多少血,历多少险才能获得?
还有比自己更好的选择吗?
自然是没有了.
这是一个聪明人.
而李泽恰恰最喜欢聪明人.
他也自信地认为能驾驭聪明的人.
在上一世,他的手下几乎便是那个世界之上最聪明的那群人,李泽能让他们聚集在自己的手下为自己东征西讨,横扫天下,靠的可不仅仅是个人的魅力,而更重要的,则是利益的分享.那时候的他,做的工作其实与现在也差不多,制定战略方向,划定大致框架,然后便由着下头去自由发挥,而他把更重要的工作放在了调和一大群手下的利益分配之上,竭尽全力让所有人的利益大体上是一致的.
求大同存小异嘛!
当然,也有无法调和的矛盾从而导致背叛者的出现,李泽也不觉得有多么伤心和愤怒,集中火力,把背叛者打掉也就是了.
相比起前一世那些没有硝烟但却更加复杂的战争,李泽反而觉得现在经历的事情,要简单多了.
伸手扶起了陈长平,李泽笑着将那四张身契放回了匣子中,重新将匣子放到了身后的书架之上,道:”好,就像我在百丈岩上对所有人说的那样,你不负我,我不弃你.这几张身契,便当个纪念吧,等我们都头发胡子都白了的时候,倒也可以拿出来回忆一下今日的峥嵘岁月.”
石壮笑着冲陈长平说了一声恭喜.在经历了这一件事情之后,陈长平才算是真正地融入到了这个小集体当中.
重新坐定,李泽对陈长平道:”你的工作要调整一下了,从今天起,你去沈从兴手下吧,接替李瀚当一个屯长,有了你的加入,沈从兴的这个曲的绝对武力可就上涨了一大截了.”
一边的李瀚瞪大眼睛看着李泽:”公子,那我去哪里?我干什么?”
李泽笑看着李瀚那高大魁梧的身材,道:”我给了找了一个好地方,去跟着一些人学一些东西,要是学会了,那就是替公子立下了大功.”
石壮有些好奇,不由问道:”公子让李瀚去哪里?”
李泽笑看着他:”高象升答应的一千名千牛卫来了五百人,你猜猜我想让李瀚去干什么?”
石壮眉头略略拧了一下,瞅着李瀚的身材,有些不敢置信地道:”公子,莫非这五百人中,有陌刀手?”
“一百陌刀手!”李泽竖起了一根手指头,在石壮面前晃了晃.
石壮哈哈大笑:”高象升倒真是大手笔,公子,要是李瀚能将这一百陌刀手拉过来,那可就为公子以后组建一支真正的陌刀手军队奠定了基础.如果公子手下能有数千陌刀手的话,那天下何处去不得?”
“数千陌刀手?”李泽瞪大了眼睛,”那你觉得,我什么时候才能组建起这样一支军队?”
石壮恍然,大笑.
便是大唐最盛之时,整个大唐上百万军队,成建制的陌刀手军队也不过数千人而已.
第一百三十九章:大战当前
胡十二将一块木板顶在自己的头上。
这是他前一天值夜没事的时候自己做的,一个极简易的盾牌。
此刻的他蜷缩在墙垛下,听着头顶之上不停啉啉作响的羽箭掠过的声音以及大大小小的石块砸下来的轰隆声,只觉得全身有些发僵,血液都似乎是冰冷的。另一只手死死地握着刀把子,青筋毕露,感觉自己使出了极大的力气,但那刀却沉重的有些提不起来一般。
他手上沾过血,甚至亲手杀过好几个人了。
但这样的成千上万人的战斗场面,他还是第一次经历。即便胆子再大,此刻也是感到喉咙里火辣辣的,一股股尿意不停地袭来。
“真是没出息。”他干脆松开了握刀把子的手,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剧痛袭来,反倒让他清醒了不少。
今天,振武军终于发动了第一次大规模的进攻。
木板之上不时传来羽箭落在上面笃笃的响声,手腕有些发麻,他换了一支手顶着这块厚厚的木盾牌,用力地甩着左手。
耳边传来了牙齿格格打战的声音,转头一瞥,是自己手下的一个府兵,此刻脸色煞白。两只手死死地举着木盾。
“别怕,也就这样儿。瞧,这不是没事吗?”胡十二低声安慰道。
那个府兵咧嘴向他回了一个不知是笑还是哭的表情。
但接下来,这张脸就在胡十二的眼前消失了。
一块从天而降的海碗大小的石头正正地砸在那名府兵的木盾之上,喀嚓一声,木盾从中断开,石头余势未衰,又砸在他的脑袋之上,胡十二只觉得脸上一片温热,刚刚还活生生地一个人,就这样脑浆迸流地死在他的面前。
伸手一抹脸上,粘糊糊的,摊开手掌一开,白的红的混在一起,胡十二张嘴一阵干呕。这块石头要是落在自己头顶之上,死的那就是自己了。
不等他回过神来,一个人重重地跌倒在自己的面前,那是一名府军军官。与一般的府军不同,这些军官都是经历过大战的,他本来正在跑前跑后的维持着秩序,在这样凶猛的攻击之下,城头之上府兵有些混乱,有些人竟然恐惧的转身便跑。这些军官一手提着刀子,一手提着鞭子,正努力地将这些人驱赶回他们原来的位置。
此刻,那人就倒在胡十二的脚边,他的运气极其的不好,一枚羽箭正正地射中了他的面门,仰面朝天,两眼瞪得老大。
胡十二艰难地张大了嘴巴,用力地拼命地吸着气,他觉得他的肺快要炸了。
这才是真正的战争!
羽箭石雨稍歇,外头传来了震天动地的呐喊与金鼓之声,胡十二勉力地转过头,透过墙垛,他看到密密麻麻的振武军府兵们推着小车,扛着麻袋飞奔而来,将这些东西往护城河里一丢,转头就向回跑。
也就在这一刻,两支骑兵从深州城的另外两个城门轰然而出,如同两把剪刀一样,一左一右绞向了这些奔跑的府兵们。
显然,这些骑兵们早已等候多时,等的就是这一时刻了。
跑得快的府兵已经远远离开了城墙附近,而跑得慢的则被出击的骑兵兜住,这些既没有穿戴凯甲甚至也没有携带兵器的府兵,在全副武装的骑兵面前,毫无抵抗能力,被成片成片地砍倒在城下。
而振武军方向之上,本来就游戈在战场之上的契丹骑兵们呼喝着飞奔而来,与出城的两支骑兵激战在一起。
有人被斩于马下,有人受伤落马被践踏而死,有人跌落下马却还有一只脚被挂在马鞍之上被马拖着在战场之上狂奔,惨呼之声不绝于耳。
两支出城的成德骑兵压根就没有恋战,一左一右交错而过,他们的目的是杀伤这些府兵,达成目标之后,立即便向两翼奔走准备回城。
自左边出的从右边进城。
自右边出的从左边进城。
两支成德骑兵消失在胡十二的视夜之中,更多的振武府兵又重新出现了,如同先前一样,他们还是推着小车,扛着麻袋,只不过这一次,两翼的契丹骑兵数量更多了一些。
让胡十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是,这些振武府兵,竟然将刚刚被成德骑兵杀死在城池前方的那些同伴的尸体也拖了起来,扔到了护城河里。
等到这一批振武府兵退去,战场之上居然干干净净了,一具死尸也没有留下,因为那些尸体现在都变成了填充护城河的一部分。
胡十二注意到昨天那支威风八面杀得振武军面无人色的成德狼骑今天并没有出现。
整整一个上午,这样的场面在不停地重演着,只不过从一段城墙之前换到另一段城墙之前。到晌午的时候,一段长约百丈的护城河,便已经基本被填平了。
振武兵缓缓退去,重新拉开了与城池之间的间隔,大量的契丹骑兵填充进了这一段空白的区域,戒备着成德军突然出城冲阵。
城头之上,伙头兵们抬来了成筐成筐的雪白馒头,一桶一桶地飘着厚厚油水的肉汤。士兵们深默一边啃着白馒头,一边大口地喝着肉汤。
平时的伙食比起今天,自然是远远不如的,但所有人也明白,能吃上这样的伙食,其实也代表着接下来的战斗又多么艰苦,指不定吃了这一顿,就没有下一顿了。
胡十二三两下便啃完了两个馒头,喝完了肉汤,然后站起来凝视着远处的振武军。与一般的士兵不同,他可是在秘营之中接受过专门的训练的人,只是一眼看过去,便发现振武军中又多了数面不同的将旗,这代表着振武军在昨天夜间,又有援军抵达了。
现在深州的情况大不妙。因为大量的契丹骑兵的存在,深州已经不再向外派出斥候,派出去了也只会成为这些契丹骑兵的猎物。
可这样一来,深州城与外面的联系可就完全中断了,现在翼州,赵州,镇州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深州城内一无所知。
所幸的是,因为梁晗的提前归来,让李安国得以提前向翼州镇州赵州示警,总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这场仗,深州只怕要独立坚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得以其它几州的支援。
现在深州无法指望援军,而敌人的援军却在源源不断地抵达,怎么看都是不太好的局面啊!
看了一阵子的胡十二,重新坐了下来开始闭上眼睛休息,他到底是经过事的人,比起其它的府兵来说,接受这样的场面要快得多,也比那些府兵懂得要更多。
今天上午的这些战斗,恐怕还只是小儿科,真正的大战,只怕就在午后也展开了。想要一步一步地往上爬,那就要活下来,而要活下来,就得干掉面前的敌人,而要干掉面前的敌人,自己首先便要有充沛的体力和敏锐的反应。
自己身边那些直到此刻还眼珠子乱转,神不守舍,喝肉汤都从嘴角往外漏的家伙们,也没有必要劝解,因为劝了也没有用。等到敌人到了面前,他们挥起了横刀砍向对方之后,一切自然而然地便水到渠成了。
他伸手将脚下的一堆箭往里头拢了拢,这是他在上午的攻击之后,从各处寻摸下来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呢!
胡十二睡得香甜,鼾声大作,倒是不知道此刻深州别驾杜腾正从他的身边经过,看到这个在大战马上就要发生的当口还如此从容睡得香甜的府兵小头头,杜腾不由得停下来很是仔细地瞅了瞅他。然后对身边的一名甲士道:“这小子要是今天不死的话,明天就升他当屯长!”
甲士喏了一声,记住了胡十二的样子,又问清了他的姓名,便随着杜腾匆匆离去。
刺史府大堂内,李安国脸色沉重。河间府最新的消息终于传了回来。数名侥幸从河间府战场之上突围而出的甲士绕了一个大圈子,千辛万苦地逃回到了深州。
少将军李澈下落不明。
副将王明仁被俘。
副将李波被俘。
四千甲士,三万府兵,全军皆灭。
这便是河间府一战的最终结果。
纵然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他总是心里还存着一点点侥幸,但当这一点点侥幸终于破灭的时候,每个人的心情,都是无比的失落。
“节帅,此刻,没有少将军的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了。少将军应当是突围而出了,最大的可能就是往横海柳成林方向去了,只要去了哪边,安全就有保障了。”尤勇安慰道。
“话虽如此说,可明仁,李波二人被俘,只怕敌人是会拿他们来要胁我们的。”李安国心情无比的沉重。李波是他的侄子,王明仁是曹信最看重的外甥,这两个重要的人物落在了敌人的手里,对于士气的打击,恐怕不是一般的大。
“李刺史,曹刺史都是跟着节帅风里来雨里去的人,不会被这样的挫折打倒的。他们都是愈挫愈奋的人物。”尤勇沉声道。
“可是,我们都老了呢!”李安国长叹一声。
第一百四十章:升官
和身扑在一名甲士的身上,胡十二野兽般的嗥叫着,手里攥着一把羽箭,不停地向着身下的这名甲士颈脖之上,面门之上乱戳,每一次下去,都有一簇簇的鲜血飙出来,那甲士的身体最初还勉力扭了几扭,但在这样的暴击之下,瞬间便已经毙命,但胡十二却恍然未觉,仍然机械地一下一下地插着。
直到一名军官走了过来,赏了他一巴掌,这才让他清醒了过来,看着身下那名振武甲士,此刻早已经面目全非,成了一个血糊糊的乱肉球了。
整整一个下午的鏖战,让胡十二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一把什么叫做随时游走在死亡的边缘。他的十个手下,此时还站着的只有二个人了。其他八个,一缕亡魂此刻只怕已经在阎罗王那里点了名吧。
死掉的八个,只有一个是上午运气不好被石头给砸死了的,剩下的七个,都是在下千的战斗之中被甲士杀死的。
胡十二算是真正体会到了甲士的厉害。一刀下去,对方扭扭身子,刀便带着一溜火花滑开,只不过在甲胄之上留下一片划痕,对方一刀过来,自己这边就立马倒下一个。
双方的战斗技巧相差太多了。
这一场搏斗之中,胡十二再也不敢有丝毫的保留。
结查,在他负责的这一片区域里,倒下了两个甲士。而最后一个之所以让胡十二如此失态,是对方就差那么一点点便让胡十二去见了阎王,要不是生死关头一霎那的灵光闪现,现在胡十二也就变成了冰冷的尸体了。
自己怎么能死呢?
自己还壮志未酬呢!
在渐渐落下的夜幕里,振武军潮水般的退去。
第一天,终于是熬过去了。
对于城池防卫者来说,其实第一天,也是最难熬的。
因为第一天,会是敌人进攻最凶狠的时候,也是敌人士气最旺盛的时刻。越往后,双方反而会陷入到一种麻木的状态中去,机械的攻城,机械的守城。
对于守卫深州的李安国等人来讲,熬过了第一天,守住城池的希望便大增。
深州城中的甲士太少了,加上跟着苏宁逃回来的那几百人,也不到两千人。分配到各段城墙之上之后,更是显得稀稀拉拉,更何况,像狼骑这样的队伍,是不能被分散使用的。
守城的主力,是府兵。
死伤最为严重的也是府兵。
赏了胡十二一巴掌的那个军官,就是胡十二晌午时分见过的那个,他的盔甲之上有好几处破损的地方,身上到处都能看到暗红的或大或小的斑点,显然一整个下午,此人也都战斗在第一线。
“不错,不错。”军官看着仍然骑坐在振武甲士身上的胡十二:“是条汉子,死了八个人,却能杀掉两个甲士。还记得杜别驾午时说过的话吗?”
胡十二摇摇头,此刻他的脑子里空白一片,那里想得起其它的事情。
“杜别驾说了,只要你能活下来,就升你当屯长!”军官呵呵地笑着:“既然你还活着,自然就是屯长了。这个甲士身上的盔甲不错,赏你了。另外一具是你们的战利品,也归你们,马上你就能统带一个屯了。”
胡十二终于反应过来了,自己这是升官了。果然还是在战争时节升官快啊,一天之间,自己便往上窜了一大步。
什长这个位子,说白了还是一个兵,但屯长,便结结实实是军官了。手下有一百五十人呢。
胡十二马上将先前脑子里浮起来的那一丝后悔给抛到了九宵云外。
值!
晚饭还是白面馍馍加肉汤,每个人还赏了一碗酒。虽然胡十二喝起来仍然觉得酸不拉叽的,但在这个时候,只消还有那么一点点酒味,便足以刺激人的神经了。
那个军官的办事效率很高,晚饭结束后不久,胡十二的一百五十人便全部到位,他负责的城墙也由先前的不到五米长,直接变成了五十米长。
一个下午的激战,就在胡十二所在的这段城墙之上,便死了三个屯长,一个曲长,府兵多达百余人。如果算上伤者,那就不好计数了。
穿上盔甲的胡十二显得威风了许多,看着汇集在自己面前的一百五十名府兵,心里着实开心。这些人已经经历了一次生与死的考验,哪怕只有短短的一天的功夫,那也差不多算是脱胎换骨了。
那种在生与死之间获得的经验,是刻在骨子里的,下一次再遇到同样的情况,下意识地他们便会做出最大可能保住性命的动作或者反应。
自己是屯长了,有了一百五十名手下,保命的希望当然也大增了。
保住性命,才能飞黄腾达。
他在一百五十人中,意外地看到了自己的几个手下。这些跟着他到深州来的人,都经过一定的训练,在战斗和保命之上,比起其它的普通府兵来讲,当然更多一些,能活下来并不意外。胡十二给了他们一个会意的微笑。
安抚,鼓励,一系列常规操作之后,这个新组建起来的屯总算是安顿了下来。现在城墙之上值守的是新的一批府兵,他们这些人已经算是有经验的战士,被安排回到临时营房休息了。一百五十人,被塞进了两间大屋子里,人挤人,人挨人,但这些人都太累了,几乎是倒下便睡着了。
胡十二安排的值守人员,当然就是自己的那几个部下。在短暂的失联之后,现在他们又汇集到了一起。
派了一人回到自己的小院里,将先前藏起来的那些短弩给起了出来,早前不敢拿出来,现在就不一样了,要是有人问起,大可说是战场之上的缴获,反正不管是成德军也好,还是振武军也好,大家都是大唐军队,武器的标准一模一样,尽可以敷衍过去了。这些短弩可都是保命的好玩意儿。
这一夜,胡十二终于是踏踏实实地睡了一个好觉。
刺史府中却仍然灯火通明。
李安国看着下头统计出来的伤亡数字,大致的杀敌数字,眉头却是皱得更深。不过一个下午的激战,城内便战死了五百余人,伤了一千多人,这个比例实在是太高了,与攻城的敌人,差不多就是一比一的交换比。
这样的战损比对于守城一方来说,可以说就是一场失败。
“毕竟大部分都是府兵,有些甚至连府兵都不是,就是普通的农夫,商贩,其中还有不少超过了五十岁的老者,优胜劣汰,越往后,应当会越好。”公孙长明安慰道。
“我们的甲士太少了,如果王沣接下来全力以赴,不惜甲士伤亡强行突击的话,我们的伤亡还会更大。”李安国捏着眉头,“我更担心的是与王沣拼得太激烈,卢龙军来了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足够的力量了。”
“节度使尽管放心。那王沣也不是傻子,就算他投靠了张仲武,也不会把自己的老本拿出来拼命的,他在城下,拥有数千甲士,但今日出战的不足一千。”公孙长明冷笑道:“他也怕自己拼得太甚,被张仲武连皮带骨都吞下去呢!卢龙军不来,战争烈度只会比今天低,而不会高。”
“但愿如此!”李安国点了点头:“这样我们便能顶更长的时间,使得翼州与镇州的援兵能够及时赶到。现在王沣的主力集中在我们这里,等到安民那里打进了振武军的辖区,我倒要看看,王沣还能不能在深州城下呆得安稳。”
“关键还得看河东高骈哪里能不能及时发动进攻,使得卢龙不能再向我们这里调集兵马。”公孙长明道。
两人正说着话,尤勇却是满脸激动之色的一路小跑了过来。
“节帅,节帅。翼州来人了。”
李安国与公孙长明都是一脸的诧异。
“曹刺史已经集结了两万兵马,三天前便从乐乡出发了,他派出了使者,要求我们在明天出兵接应他,让他能够顺利进城。”尤勇大声道。
“会不会是敌人的诡计?”李安国与公孙长明异口同声地道:“怎么可能这么快?”
重新集结兵力,准备粮草,这都不是在短时间内能够办到的事情,李安国最乐观的估计是他要在这里顶上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但曹信居然在数天时间里便集结了两万府兵赶来支援,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
“来人是曹刺史身边的亲卫,是老人儿了,我认得他。”尤勇道:“我也问了曹刺史为什么这么快?他说曹刺史回到翼州之后,没过几天便集结了两万府兵,准备了相应粮草,开拔了乐乡驻扎,所以深州这边一出事,他们才能这么快便赶来。”
李安国与公孙长明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安的神色。从深州回去之后便开始集结兵力,联想到早前的那些不愉快,不能不让人产生一些其它的想法。
“不管怎么说,我是相信曹信的。”半晌,李安国才缓缓地道。
“我也相信他。等他来后,当面问吧!”公孙长明道。
不管曹信是出于什么目的集结兵力,但这一次算是歪打正着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接应
天还未亮,胡十二等人便被一名军官给领到了刺史府前的广场之上.在广场的右侧,大约五百名甲士已经全副武装肃立于一侧.源源不断地有府兵从兵营方向,城墙方向汇集而来,站到了胡十二这一边,大约集结了一千人左右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来了.
胡十二心里打鼓,直觉肯定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了.他们这些人都是府兵,但其中有不少人都穿了盔甲,其中一些人甚至是好几个分穿着一套盔甲.不用说,这些人都是在昨天的大战之中立下了功劳的人,身上这些甲胄,都是从那些被杀死的振武甲士身上抢过来的.
换而言之,这些人都是府兵之中的精锐.
将这么多的精锐集结在一起,那要去干的,自然就不是一般的事情了.
果不其然,等待他们集结完成之后,节度使李安国在一众文臣武将的簇拥之下出现在了广场的台阶之上.
熊熊燃烧的火把将广场照得透亮,胡十二看着李安国,比起他初来深州时偷偷看到的那个节度使相比,眼前的李安国虽然强打精神,看起来仍旧威风凛凛,但是只要细细观察,便能发现此人早已不复昔日之威了.
当时那个李安国,是从骨子头的一种威压,但现在,却透着憔悴,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胡十二不由扁了扁嘴.
“弟兄们!”李安国走到了队列的中间,高声喊道.
哗啦一声,不管是右侧的甲士,还是左侧的府兵们,不由自主地双脚并拢,挺胸昂首,那是长期以来对上位者一种自然而然的敬畏.
“本帅不想多说了,现在我们是什么状况,大家也都清楚.深州失,则成德危,成德危,则你们的家园,你们的父母妻儿财产都将不保,这些年来,我李安国自问对成德人不薄,我成德轻徭薄赋,老百姓吃得饱饭,穿得暖衣,鳏寡孤独皆有所养也.而其它地方是什么样子,你们中的很多人,也想必有所耳闻.所以这一战,你们不是为我李安国而战,而是为了你们自己,为了保卫你们自己的家.”
“保卫家园,不惜一死.”右侧的甲士们齐唰唰地抽出了横刀,大声呐喊起来.
左侧的府兵们稍微慢了一拍,但在右侧的呐喊之声响起之后,他们也是有样学样地抽出了横刀,跟着呐喊起来.
胡十二当然也不例外.
凭心而论,李安国这番话说得倒也不假,虽然他的出发点,未必就是因为爱民如子,但实则效果之上,成德人的确是因为李安国而过上了比较好的日子.胡十二在横海呆过不短的一段时间,相比起横海老百姓过的日子,成德人,的确是活在天堂里了.
李安国短短的几句话,便激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同仇敌忾之心,看着广场之上近两千人慷慨激昂的呐喊,本来有些苍白的脸上也骤然涨红了起来.
双手下按,呐喊之声戛然而止.
“我们在战斗,为了我们的家园,我们的亲人.但我们不是孤单地在战斗,现在,我们的援兵已经到了,距离我们不过三十里之遥,我们需要去接应他们进城.”李安国大声道:”你们,不管是甲士,还是府兵,都在昨天的战斗之中表现出了你们的勇武,所以,你们被挑选出来,担当这一次的重任.从现在开始,在场的所有府兵,都将成为我成德甲士.”
李安国话音刚落,左侧的府兵们已是高声欢呼起来.
成为甲士,便代表着他们地位的提高以及更高的薪饷,要知道一名府兵,除了有饭吃之外,可是没有薪饷的,要是打仗,就只能依靠战场之上的缴获了.
李安国满意地看着府兵们的反映,挥挥手,马蹄声响,一辆辆的马车拖着一车车的崭新的盔甲走入到了广场之中.
“无甲士兵,着甲!”李安国一声吼叫,府兵一侧立刻便沸腾了起来.一套上好的盔甲,对于他们来说,不谛于便是多了一条性命.
看着那崭新的盔甲,胡十二便有些后悔了,可惜自己身上现在穿了一套甲,那上面可是伤痕累累的,好几道刀痕还是自己砍上去的,但现在总不能脱了这套甲换上一套新的.
“此战出击,危险自是不必说.上了战场,脑袋都是系在裤腰带上,将军也好,士兵也罢,生死都要看天命了.本帅不想巧言令色,在这里,本帅只想说,活着回来的,赏钱十贯,官升一级,死了的,本帅替给你父母养老送终,抚养你子女成人.”
“谢大帅!”
五百老甲士,千余名新甲士齐齐单膝下跪.
“此战,成德狼骑替你们开路,你们,由梁晗将军率领.”李安国看了一眼身边的一名顶盔带甲的将领,胡十二一瞅,可不就是那个倒霉鬼梁晗嘛.心里不由暗自叫苦,小公子说过,这家伙就是一个有勇无谋的家伙,跟着他,似乎死亡的希望大大增加啊!怎么不是尤勇带队呢,那尤勇一看就很靠谱啊!
再想想也不由摇头,现在李安国身边真没有什么大将可用了,尤勇是成德狼骑的头头,又是李安国的亲卫统领,自然不会轻离,那梁晗别的什么不说,但一身功夫倒是真厉害,当初在大青山为了逮这个家伙,李浩李瀚李泌等一帮人也费了老大劲儿呢.
反正这一次出去,也就是凶猛冲杀,这家伙倒是一个好的开路前锋,等接到了深州的援军,想必指挥作战的就是曹信那头老狐狸,轮不着梁晗了.
想到这里,心下又是大定.
就在广场之上,一千五百甲士吃完了早饭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战鼓声中,一百成德狼骑在尤勇的率领之下打头阵,梁晗则带着一千五百甲士紧随其后.
隆隆的鼓声当中,深州南城门大开.成德百余狼骑旋风一般地从城内卷出.而迎接他们的,则是黑压压的契丹骑兵.
曹信的翼州军来援深州的速度之快,远远地超出了振武军节度使王沣的估计.这使得曹信在进入深州之后,一路势如破竹,连着击溃了振武军布置在乔屯,魏桥,大冯营三地的少量驻军,进逼到王家井,直到此时,反应过来的王沣这才派出大军前去阻截.
深州城内的成德军出兵前去接应曹信进入深州城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早早地振武军便在南门之外布下重兵,静候着成德军出城突击.
成德狼骑再次出战这是可以料想得到的,但看到成德狼骑身后的近两千余甲士,王沣还是大吃了一惊.成德在深州城内现在最多也就二千甲士,难不成李安国这是准备豁出老本来了么?
不等王沣作出反应,成德狼骑已经撞进了契丹骑兵当中.
仿佛是上一次作战的翻版,契丹骑兵在成德狼骑的面前,依然是不堪一击.一片白光闪烁之间,契丹骑兵纷纷落马.
他们简陋的皮甲和弯刀,在全副武装的成德狼骑面前,着实不堪一击.散乱的军阵对上虽然只有百余人但却浑然一体的成德狼骑来说,更加无法对抗.
他们唯一的优势,便是人多.
有一条条的性命来拼,来磨.
尤勇率领的成德狼骑,在城头之上三通鼓罢之后,已经杀透了契丹骑兵的军阵.而梁晗率领着的一千五百甲士,便沿着这条通道向前奔去.
梁晗为箭头,五百老甲士为第一波攻击阵容,胡二十所在的一千甲士又被分成了各自五百人的两个方阵.
胡十二现在成了第二波的临时曲长了.
梁晗明显是认出了他,专门将他挑了出来出任第二曲的临时曲长.那家伙在宣布任命的时候,胡十二分明看到了他嘴角那不怀好意的笑容.
妈的!忘了这个茬儿了,当初老子被扒了裤子打板子的时候这家伙被小公子就拴在一边的树桩子上呢!
身为曲长,自然就要站在冲锋队伍的最前列.
成德狼骑杀透契丹骑兵的阵容,打开了通道,在距离王沣的振武军还有百余步的时候,便转身向着一侧奔去,紧跟着又向回杀去,他们还要掩护梁晗率这一千五百甲士突围而出.
在奔跑之中,老甲士和新甲士的能力差距便明显地表现了出来,哪怕他们此刻都持着同样的武器,但紧跟着梁晗的第一波五百人,却在向前奔跑的时候,队列依然保持得整整齐齐.
胡十二率领的第二波可就不行了,跑了不到一半,队伍便眼见着开始散乱了.
这可不行,一旦军阵散乱,被那些骑兵突进来,大家就要完蛋了.
成德狼骑不可能截住所有的契丹骑兵.
胡十二想起了在秘营之中的那些训练方法.
他大吼起来:”跟我一起喊,左脚,右脚,左脚!”
五百新甲士不明其意,但曲长的命令还是要遵守的,嘴里喊着,脚下倒是不由自主地按着这个节拍踏了上去.
队伍开始紧凑了起来.纵然速度慢了下来,但五百个人,举着五百面盾牌,举着五百把横刀,这样左脚右脚地喊着,倒也颇有气势.
向前走了一段距离,胡十二的喊叫声已经变成了”左右左!”而他们的步伐也明显地快了起来.迅速地向前追赶着前面的五百老甲士.
此刻,梁晗已经纵马飞跃而起,连人带马撞进了对面那坚实的盾墙,长长的矛林.
第一百四十二章:会合
梁晗纵有千般不是,但他义气为先,敢于为朋友赴汤蹈火的这一个优点,便让所有与他接触过的人讨厌不起来他。
胡十二以前也看不起他来着,但此刻看到威风凛凛的梁晗,不惧生死的一头撞向了密集如墙的振武军阵,心中惊惧的同时也是佩服不已。
那一面面的盾墙加上架在其上的长矛,哪怕他还离其有一段距离,就能感受到阵阵寒意,而梁晗居然就这样直直地冲了上去。
那马,应当是被他蒙上了眼睛,否则战马通灵,看到这样的枪林,下意识地就会向一边躲避。
主将如是,跟在梁晗身后的十数名骑兵也只能用样学样,连人带马冲了过去。
这是要用人命为后面的大部队开道。
一匹马,差不多两千斤,再加上一个人的重量和狂奔而来的动能,其威势在脑子里稍微想想也就明白了。躲在盾阵后面用肩膀支楞着盾牌的人看不见,但那些架着长枪的人却是眼前一黑,便被战马那庞大的身躯所遮盖住了。
一根根长矛应声扎进了战马的身体之内,但战马巨大的冲击力量也让这些长矛纷纷断裂,有些没有及时松开矛杆的倒霉鬼,甚至被倒冲的矛杆反插进了身体内。
有的战马轰然砸下,将坚固的盾阵撕开一个大口子,有的战马虽然挨了好些长枪的捅刺,但生命力却极其顽强,嘶鸣着一阵踢踏,折腾好一会儿子才会倒下。
而梁晗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站了起来。
两手各持一柄横刀的他,左右开弓,每砍一刀,便伴着一声大吼,当真是一步一声吼,一吼杀一人。
随着他冲阵的十几名骑士,还剩了五个,此时也都聚集在了他的身边,梁晗前冲,他们则努力地卫护着梁晗的左右两个方位。
五百老甲士紧随其后,顺着这个缺口,深深地嵌进了振武军的军阵当中。
胡十二这个时候已经看不清梁晗的威风了,因为头顶之上传来了羽箭的啉啉之声,抬头看去,天空都被挡住了。
“举盾!”他竭尽全力大声吼道。
五百面盾牌举过了头顶,密密匝匝地彼此相连,如果此时能从天上看下来的话,便能发现此时这五百人,倒似背上了一个乌龟壳一般。
盾牌之上传来了密集的叮叮当当的声音,犹如下雨一般。
纵然如此,还是有倒霉鬼会被羽箭射中的。不过此时即便你受了伤,但只要还能向前走,便一步也不能后退,忍着伤痛也得随着大部队一齐前进,此时脱队,无异于自杀。
胡十二嘴里的左右左声音愈喊愈大,而跟着他一齐喊的五百新甲士,脚步也是愈来愈快。
五百双大脚同时起落,在战场之上引起的动静,居然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实在是因为此时胡十二的这五百人动作太齐整了,便如同大海之中的一道浪潮,齐唰唰地向着前方振武军这道堤岸扑了过去。
便连城墙之上的李安国,杜腾,黄尚,公孙长明等一干人也被这五百新甲士整齐划一的动作给吸引住了眼球。
看起来,这五百人的威势,居然比打头阵的五百老甲士还要厉害得多。
“率领这五百人的军官是谁?”李安国忍不住转身问杜腾。
这五百人都是从府兵之中精选出来的,负责深州府兵的杜腾,应当知道这个情况。
“回节帅,带着这五百人的军官叫胡十二,是这一次战斗之中冒出来的,前几天表现极其出色,刚刚从什长升任屯长,梁将军慧眼识英雄,挑了他做这一曲的曲长。”杜腾喜滋滋儿地道。胡十二可是他们深州人,这是有户藉可查的,此时见到他如此能耐,他也是与有荣焉,要知道提拔胡十二成为屯长,可是他亲自下达的命令。
“这个人如果活着回来,当重用。”李安国也先是赞叹不已。
一边的公孙长明听到胡十二这个名字,先是一愕,接着又是释然。是那个小怪物身边出来的人,难怪有如此本事。他可不会认为这个胡十二是个重名的人物。
老甲士们在梁晗的带领之下杀出了缺口的时候,胡十二的第二波甲士应声赶到,五百柄横刀齐唰唰地举起,砍下,将这个缺口再度扩大。
当第三波从同一个地方杀进去的时候,振武军的军阵终于开始了动摇。
而在城墙与振武军之间,耶律元正自叫苦不迭。
还是同样的配方,还是同样的味道。
上一次被成德狼骑教训了一遍之后,回去之后苦思冥想破解之策,办法想了很多,但真正再一次对上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是想得太多了。
在绝对的武力值面前,啥办法都没有用。只看那滚滚而来的一片白光,手下的骑兵们便破了胆子,虽然只有百余骑,但却在战场之上来去纵横,有如无人之境。所到之处,契丹骑兵纷纷走避,直到出城的那近两千成德甲兵尽数杀入到了振武军阵之后,他们这才呼啸着一路冲杀而去。
王沣的脸色难看之极。
契丹人被成德狼骑杀得狼狈不堪他不以为意,但自己的振武军被成德军从中杀出了一个大窟窿可就让他无地自容。
自己专门调到南城来的一千甲士,一万府兵,外加近两千契丹骑兵,根本就没有挡住对方的冲击,眼睁睁地看着这支成德甲士杀透了军阵之后扬长而去。
但他还偏偏不敢去追赶。
城头之上,李安国立在大旗之下,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呢,此时他要是转身去追这支甲士,不用想,城内成德军必然蜂涌而出。到时候刚刚突出去的这支甲士队伍再返身杀回来,自己可就两面受敌了。
而且最让他忌惮的成德狼骑此时又不知躲到了那里,军阵一旦松动,这支队伍绝对有能力一路杀到自己面前来。
多年以前,这支队伍就这样干过。万军从中斩了上将首级,纵然那一支成德狼骑最终没有活下来几个,但那一仗,他们却是打赢了。
王家井,曹信与王沣派出去的阻截军队也打得正热闹。
与李安国的办法差不多,当曹信从乐乡出发的时候,也是从府兵之中当场挑出了精锐之士,新建了一支千人的甲士。这些人当然无法与老甲士相比,但披上了全身的凯甲,战斗力还是大增的,至少刀子砍在身上,只要不是正中面门脖颈,便不会当场殒命,战斗力那是上了几个台阶的。
靠着这新征召的一千甲士,再加上原来的五百老甲士,以前曹信,王温舒等人的亲卫,曹信好歹又凑了两千甲士,再加上两万府兵,向着深州城杀奔而来。
这一次,曹信当真是拿出了全副身家的。
三十里的距离,说起来不远,但真要打过去,就不那么简单了。
阻截曹信的是王沣的胞弟王载。
说起来大家都是熟人,彼此之间也熟悉得很,打起仗来也就没有太多的花哨可讲了,便只能拼实力了。
曹信来得很突然,王载率部仓促前来堵截,本身就已经落在了下风。
当正午时分,梁晗率领的这一千多甲士出现在王家井的时候,王载立即便知机地选择了撤退。
出城的一千五百甲士,杀透了阵容,奔波数十里赶到目的地的时候,已经少了大约三百人了。倒是胡十二的第二曲最为完整,五百人,只没有了二十余人。第一曲损失最严重,近两百人不知所踪,没了一半。这也与他们承担着破阵的最艰巨的任务有关。
“曹刺史!”满身是血的梁晗冲着曹信拱了拱手。“听闻你至,李公大喜过望,派我前来接应。”
“深州现在如何?”曹信直接了当地问道。
“一切安好。”梁晗笑着道:“王沣打了两天,除了收获无数尸体之外,啥也没有得到。”停顿了一下,他又接着道:“李公将苏宁关起来了,现在深州,李公一个人说了算。”
听到这句话,曹信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事不迟疑,我们立即出发。”
两支队伍合拢,向着深州城推进。
傍晚时分,终于看见了深州城高大巍峨的城墙,同时也看见了再一次出城接应的成德狼骑,不过这一次,王沣却是选择后撤十里地重新下营。振武军的斥候们,眼睁睁地看着曹信的两万府兵挟带着大量的粮草辎重进入到了深州城内。
这让振武军有些沮丧。
与振武军相反,深州城内却是一片欢庆。
翼州的援兵到了,那镇州的还会远吗?镇州能征召的力量,可不是翼州所能比的。镇州作为整个成德的中心,所辖户口,人丁是翼州的数倍之多。翼州能征召两万兵马,镇州要是全体动员,五万人也不成问题。
“老曹,你来得何其快也,这一下我可是放心了。”李安国大步上前,与曹信重重地拥抱了一下。
“曹公,你莫非未卜先知?提前便做好了一切准备?”公孙长明笑着替李安国问出了他不好问出来的问题。
第一百四十三章:尴尬
闻弦歌而知雅意。
一听公孙长明的问话,曹信便知道这是节度使麾下包括李安国本人都迫切想要知道的一个答案,只不过他们不好问而已。
问了,就表示他们对曹信有疑惧,而不问,这疙瘩藏在心里,在双方之间便会造成无言的裂痕与不信任。对于现在需要同心协力共同抗击敌人的时候,内部存在这样的问题当然是极其不利的。
公孙长明是问这个问题的最佳人选。他超然于外,与李安国和曹信都有着很不错的私交,现在在成德更是做着军师一类的工作,由他来问,顺理成章而且并不突兀。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进去说话吧!”曹信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不过李泽的事情,显然是不好在公开场合之下谈论的。
一行人走进大厅,虽然还没有得到答案,但总体来说,大家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但在成德最危急的时候,曹信能率军赶过来,本身就已经够说明问题了。
因为两万援军的入城,深州城内也一下子变得轻松了许多。
“节帅,小公子去找过我。”坐下之后,曹信开门见山。
刚刚还热闹的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绝大部分人都尴尬不已,有的低头看自己的脚尖,有的转头欣赏着外面的风景,也有人惊惧地看着曹信,这些人,大多是深州的官员,比方说杜腾,黄尚等。
现在的状况真是非常微妙。
以前所有人都道节度使只有李澈这么一个儿子,而且李澈还十分的优秀,自然什么问题都没有。但现在又爆出了还有李泽这么一个家伙,而且这位新鲜出炉的小公子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人还在小乡村里窝着呢,便已经让大公子以及苏宁苏刺史吃了好大一个憋闷。
可即便如此,也没有人认为李澈会在这场竞争之中会输,因为大家已经习惯了李澈,不但习惯了他的存在,也习惯了他的处事方式,而小公子李泽,大家连他什么脾性都不知道,自然不会去支持他。
但现在情况又不一样了。
李澈在河间府大败,生死不明。如果不幸丢了性命,那这位小公子立刻便有可能一步登天,成为成德新的少将军。
如果真是这样,倒也简单,怕就怕李澈安然无事地回来了,那事情就麻烦了。大败而归的李澈,不论是声望,还是实力都大受打击,而现在看起来,小公子似乎已经争取到了曹信的支持,那两子相争的场面,只怕就会切切实实地摆在众人的面前。
到时候,大家就不得不站队了。
而政治上的站队,是最为恐怖的。
一旦站错,万劫不复。
厅内很安静,李安国自然也很尴尬,干咳了几声才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寻你去做什么事?”
这句话说出来,厅内众人自然是不以为然的。站在父亲的角度,十五岁的李泽自然还是乳臭未干,但站在众人的角度,可就绝不会这么看了。一个娃娃能将苏宁的数百精锐骑兵无声无息地干掉?一个娃娃能让曹信如此郑重其事的对待?
“节帅,小公子找到我,给我详细地分析了这一场战事有可能发生的各种状况,其中特别强调了振武有反水的可能,结合当时振武在战场之上表现出来的一些不符常理的情况,属下我是惊出了一声冷汗。”曹信看着众人道:“曹某人何尝不知,在这个时间段集结大量府兵,的确会让人不安,但曹某人宁可让他人疑惧,也不得不这样干,就是以防万一。而且曹某人也相信,节帅也绝不会因为此事便认为我曹某人有什么不轨的企图。”
曹信直接将事情撕掳开了,众人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倒也真正的放下心来。
“大家也都知道翼州水系众多,每年春耕之后的防汛防涝都是一年之中的重中之重,翼州本来就大量征发了徭役在整修水利,所以在接到小公子的警告之后,曹某便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聚集府兵,准备粮草。”说到这里,曹信叹了一口气:“我情愿我的所有准备都是白费,但那里料想得到,我这头刚刚完成了集结,深州便已经传来了不好的消息,我立即便率军而来了。”
说到这里,众人本来为曹信已经说完了,岂料他停顿了一下之后,又溜出来一句:“小公子对时局的判断之准,对人心的把握之准,让曹某人叹服不已。”
大厅之内又是一阵难言的尴尬。
好半晌,李安国才有些恼羞成怒地道:“那小畜生既然早知道这一战要出事,为何不率他麾下前来救援?”
众人的脑袋愈发低了下去。
公孙长明轻轻地道:“李公,他不来,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名分。他用什么名义来?”
一句话顿时将李安国给堵了回去。
公孙长明没有将话完全挑明,但屋里所有人却都明白这话里头的意思。
李泽若来,大小公子之争,可就要摆上台面了。
李泽若来,指不定成德内部就先要干起来了。
外头还欢声笑语,大厅之内却是一片安静,本来一件好事情,因为李泽突然蹦将出来,而将所有人都抛到了一个不好相对的局面之中了。
此事,说也不好,不说也不好。
但所有人都了然的一件事情就是,此战结束之后,成德将不得不面对内部的相争问题了。
夜幕当中,李安国与公孙长明两人站在阴影之中,看着不远处那间亮着灯的窗户上苏宁那愤怒的面容。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苏宁怒吼着。
“杜腾将今天白天的事情告诉苏宁了。”李安国道。
“李公,现在更不能将苏宁放出来了。”公孙长明劝道。
“我知道。”李安国幽幽地道。“现在曹信已经差不多摆明态度了,苏宁出来,便要多生事端了。而现在,深州的坚守,是离不开曹信的。苏宁与他闹起来,只会让我们内部离心。”
“曹信这一次是倾巢而出了。”公孙长明道:“现在小公子手里有数千精兵,曹信这也算是将自己的老巢都交给了小公子,这已经充分说明问题了,李公,从现在开始,你是真要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了。”
“那小免崽子到底有何德何能,竟然能让曹信服气?”李安国有些想不通。
“小公子不但让曹信服了气,便是我,现在也是服了气了。”公孙长明看着李安国:“其实在我们到了深州之后,小公子还派人给我送了信来,说了这一战的风险,只不过那时的我,却并没有将他分析的事情放在心上,认为这是不可能发生的。而现在,事实却是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如果我当时认真地考虑了这一件事,强烈地反对李澈出后的话,也许,现在的境况就要好上许多。我被仇恨蒙蔽了头脑,李公,是我失职了。”
李安国却是摇头:“长明不必这么说,事实上不管你反对不反对,这一仗我终是决定要打的,因为这关系到我们成德未来的存亡。卢龙是眼前之危险,朝廷则是未来之危险,不管是那一个,终是想要以覆灭我李氏为目标的。”
公孙长明仰天长叹:“山雨欲来,内忧外患,李公啊,我似乎已经看到了这天下,又将要回到十几年前的光景了。可是我们,却都已经老了。”
两人都是默然无语。
成德的情况,实在是太过于特殊,如果没有苏王两族的恩怨,李安国或许还能想办法弥合李澈李泽之间的裂痕,但加上这两个家族之间的血海深仇,那就根本没有办法调和了。
“不管怎么说,等这一仗打赢之后再说吧。如果这一仗输了,现在想什么都是白搭。”李安国失落地道。
公孙长明想了想,道:“李公,恕我直言了,如果大公子出了事,自然没有什么可说的,如果大公子平安归来,你准备怎么办?”
李安国正准备转身离开的身子陡然僵住,好半晌才有些艰难地道:“如果澈儿回来,我自然还是会支持他的,曹信那里,我自然会跟他说。几十年的老兄弟了,我想他还是会站在我一边的。”
公孙长明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李安国与李澈两人一起相处了二十多年,是李安国从小看着一点点长大的,这种情份,远远不是李泽能比的。从感情上讲,李安国的选择并算不上错。选择李澈,在李安国看来,是最简单也是最保险的法子。不管怎么说,李安国在成德的一切,可以说是从王氏手里抢过来的,他的部下,或多或少手上都沾着王氏一族的鲜血,如果李泽上位,这些人心里会不会有抵触情绪从而造成什么困挠也是很难说的。
从这一点上来看,公孙长明无论如何看好李泽,只怕也无法改变李安国的决定。
除非,李澈死了,李安国没有任何别的选择。
第一百四十四章:毒辣
成德援军既至,王沣便再也没有急于发起进攻,有了充足兵马的深州,依靠高墙深垒,足以站稳脚跟,王沣可不想做赔本的买卖.
直到第三天上,河间府的石毅终于率领人马也赶到了深州.
两军在深州城下会师,但无论是石毅也好,还是王沣也好,都是殊无欢容.
王沣死死地盯着桌上木匣之内被炮制得栩栩如生的李澈的头颅,眼睛珠子似乎都快要从眼眶之中蹦出来,放在桌上的手也在微微的颤抖着,好半晌才喃喃地道:”这下可如何是好?李澈是李安国的独子,这一下可是再无转寰的余地了,必然要不死不休了.”
石毅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的确是如此.与成德,是不死不休了,李安国今年都五十多岁了,五十而知天命,只怕他再也生不出儿子了,你说他能不急眼吗?千算万算,终是不如天算啊.”
“是横海杀了李澈?”王沣突然厉声道.
“不知道.”石毅摇头道:”这种可能当然是存在的.”
“必然是朱寿.”王沣站了起来,在屋子里如同困兽一般地转着圈子:”朱寿很清楚,如果我们轻易地拿下了成德,接下来就轮到他了,所以他要杀了李澈,把我们与成德推到死战一场的地步.现在如他所愿,李安国要跟我们拼命了,而他则正好从中渔利.现在朱斌不是已经在向翼州进军了吗?石将军,你想想,我们被李安国死死地挡在深州,翼州空虚,用不了多长时间,镇州兵马也会到.”
他停顿了片刻,看着石毅道:”到时候,我们一场辛苦,流汗流血,还什么也没有捞到呢,朱寿却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拿下翼州,甚至于拿下镇州.”
石毅沉默片刻:”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不管横海是怎么打算的,现在也算是我们的帮手了.只要大帅击败河东高骈,不怕朱寿不巴巴地贴上来,到时候,他拿走的,也都是大帅的.要是那时候他敢有什么其它的想法,不过是再将他揍一遍便是.”
“石将军,如果朱寿拿下了翼州,镇州,他的实力就会暴涨的.成德富庶,人丁众多,得了成德的朱寿,还会对大帅俯首贴耳吗?”
石毅霍然站了起来,冷笑道:”既然你知道如此,那我们就该齐心合力,不惜代价拿下深州,击败成德军,既然已经杀了李澈,那再杀了李安国就万事大吉了.王大帅,你在深州城下枯坐几日,坐看那李安国整顿城内军队,可是大谬了.”
王沣一摊手:”我不是没有打过,但是实力不足.”
石毅呵呵一笑:”深州城即便是现在来了翼州援军,手里兵力只怕也比不上王大帅你的实力吧,你不是实力不足,你是三心二意,瞻前顾后吧!既想吃果子,又想保存实力.”
被石毅一语道破心中的小心思,王沣不由恼羞成怒,拍案而起:”石毅,只怕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吧?”
石毅哈哈一笑:”自然,王大帅身份尊贵,石某人的确不够格教训你,只能算是规劝而已.王大帅,你仔细想想,要是我们不尽快拿下深州,杀死李安国,等他回过气来,你可有什么好处?赵州的李安民只怕已经在聚集兵将,接下来就要杀进你的振武了.”
王沣脸色大变,他的主力尽出,全数到了深州,这个时候要是李安民不是来救援深州而是直接杀奔振武,那他就要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看到王沣变了颜色,石毅接着道:”如果我们拿不下深州,我了不起退回瀛州去固守.到时候李安国反攻倒算起来,恐怕第一个也绝不会找上我,而是会找你去算帐吧!到了那个时候,大帅正在与河东高骈交战,只怕顾不得你,你能不能抵挡得住成德的攻势呢?”
王沣的脸色一变再变.
石毅趁势打铁.
“王大帅,你现在没有任何退路了.除了奋勇向前,助我们大帅成事以外,再也没有第二条路走.折损兵力算什么?就算你将手下兵力折损得干干净净,只要大帅成事,你还怕没有地盘,没有人马吗?”
王沣垂头不语.
“王大帅,我们大帅的志向你是很清楚的,而你,也是第一个支持我们大帅的人.这天下大大小小的节度使数十位,就算是千金市马骨,你王大帅以后的境遇,也绝不会仅仅限于振武这么一块地方吧?”
王沣喘着粗气,半晌,突然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砰然一声响中,转身就向外走.
“王大帅要去哪里?”石毅问道.
“集结兵马,进攻深州城.”王沣猛然转身,面目扭曲地盯着石毅,咬牙切齿地道:”你说得不错,既然已经上了张仲武的船,我已经下不来了,现在除了一条道走到黑,已经没有路可走了.”
石毅大笑:”王大帅,这才是做大事的样子.不过现在嘛,我们到是还可以先与他们谈一谈的.”
王沣瞅着桌子上匣子里的人头:”李澈的脑袋都在这里了,还有什么可谈的?”
“与李安国是没有什么可谈的了,但与曹信,与王温舒还是可以谈一谈的嘛!”石毅笑着道:”李澈的确是死了,但王明仁,李波可还在我的手里.”
王沣眼睛一亮,但旋即却又黯淡下来:”王明仁可不是曹信的儿子,他不会背叛李安国的.”
“背不背叛并不重要,让他们自己猜疑猜疑也是好的嘛!”石毅嘿嘿笑着:”只要王明仁在我们手里,他们就不会放心曹信是不是,可现在城里的主力又偏偏是曹信的人.有枣没枣,咱们先打他一杆子再说,王大帅你说是不是?”
“试试也不错.”王沣思虑片刻,”不若干脆把李澈的脑袋也挂出去,这样便有更强烈的反差对比,给城上的刺激也更大.成德连他们的少主也保不住,想来对士气的打击也是相当沉重的.”
“英雄所见略同!”石毅抚掌大笑:”今天倒也不急,我军刚刚抵达,便先歇息一日,养足精神,明日再动,到时候我们做好攻城的准备,一旦城上出现骚动和不安,我们便趁热打铁,在他们心神不宁的时候,大举攻城,一举拿下深州城.”
“就如石将军所言.”王沣连连点头.
深州城内,还是那间小饭馆,还是胡十二与包慧两个人,桌上的饭菜也远远不如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丰盛,连酒都没有了,只不过摆了几碟素食和几个馒头,连饭馆的小二都变成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但两人的心境却是大不一样.
第一次见面,还是偷偷摸摸,生怕被别人窥见虚实,但这一次,两人却是光明正大地坐在哪里,胡十二顶盔带甲,大马金刀地坐在哪里,横刀便大刺刺地搁在桌子上.
包慧感慨地看着意气风发的胡十二.心道眼前这位大概是成德军中有史以来升官最快的一个家伙了.从一个身份不明,见不得光的谍探,转眼之间便变成了成德军甲士,掌控千人的一曲之长.
接应曹信回城之后,胡十二指挥的这五百新甲士损失极少,他这个临时曲长也顺利转正,原本划归在他手下的那五百府兵也被划拨给他指挥,宣布这一任命的是深州别驾杜腾.杜腾甚至还请胡十二喝了一顿大酒,向他介绍了深州的不少文官武将,拉拢亲近之意昭然若揭.
杜腾终是苏宁的亲信将领,现在苏宁麾下兵力几乎损失殆尽,连他自己都被软禁了起来,而杜腾现在正筹谋着替苏宁招揽更多的猛将,像胡不二这样的深州人氏,又没有根基背景的年轻将领正是杜腾大力争取的对象.
更何况,在杜腾看来,胡十二心思简单,没有什么城府,只要稍稍示恩,应当很容易便能拿下.事实也果然不出他所料,没费多大功夫,胡十二已经拍着胸脯表态,以后就跟着杜腾混了.
包慧一口将面前杯子中的茶水喝干,连茶沫也放在嘴里一阵猛嚼.果然是敢想敢干的人才有出头之日啊,像自己这样的,这辈子也只配当个运送粮草的小官儿混日子了.
“恭喜胡校尉了.”看着胡十二,包慧感慨万千,杜腾不知道此人的底细,他可是清清楚楚的.杜腾引狼如室,只怕现在还在沾沾自喜吧.
不过胡十二升官如此之快,想着以后即便苏宁重新出山,有李泽麾下这样一个阴险的家伙埋伏在身边,下场又能好到哪里去.
这倒是更坚定了他以后要跟着胡十二混的决心了.
“我的喜,不也就是你的喜嘛!以后我罩着你了.深州这边的事情,我自己就能搞定,以后你在翼州那头,还要多多的费心.”胡十二笑盈盈地道.
“我那大哥,只怕是回不来了.”包慧叹道,”以我这身份,只怕以后对校尉你也没有什么用了.”
胡十二翻了翻眼睛,”你是不是现在就打算着等战后回到翼州之后,便去你嫂子家来一个通盘接收啊?”
包慧脸一红,嗫嚅几句,却是没有反驳.
“没出息.”胡十二啐了他一口,”这要这么干,你才是真完蛋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野望
“那我该怎么做?”在目睹了胡十二在短短的时间里飞黄腾达,青云直上之后,包慧对于胡十二已经是异常服气了.虽然这是胡十二拿命拼出来的结果,但当时做出这份决定的时候对方那一份眼光和决断,包慧知道自己断然是不会有的.
所以此刻他问出这一句话,是真心诚意.
“据我估计,这一仗,咱们成德至少是不会输!”胡十二信心满满地道.其实说这话,胡十二是真没有什么底气的,也就基于一种对李泽朴素的感情罢了.成德是李家的,在他看来,以后也就是小公子的产业了,自己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跟着小公子以后真正的飞上枝头作凤凰吗?要是成德输了,那他先前的拼命,岂不是都作了无用功?
包慧也是连连点头,他当然也不希望成德输.
“所以说,将来回到了翼州,像你大哥这样战死的,又有一些身份的人,必然会得到一些补偿和照顾.你大哥不像你,他可是有人脉也有朋友的.你到时候因为你大哥死了便欺上门去霸家夺产,你以为他的那些朋友会放过你啊?纵然明面上不会把你怎么样,暗底里小施手段,妥妥地整死你.”胡十二道.
包慧连连点头.
“再说了,你嫂子一家,现在还有什么?不过就是你大哥从武邑出来的时候带来的那些浮财以及在翼州置办的那些商铺和田地了.钱财什么的都是浮云,这段日子,你跟着我干,也挣得不少吧?所以啊,钱,可以很容易来到手,但名声啊,地位啊这些却不是有钱就能换来的.”胡十二正色道.
“那校尉,我该怎么做呢?”包慧请教道.
“回去之后,当然还是要上门,不过不是去争产的,而是要以一个好兄弟的名义去向嫂子表忠心,不但是嘴上表示,在接下来的行动之中,也要切实做到一个好弟弟该作的事情.”胡十二笑道:”你哥哥活着的时候对你不咋样,这大家都是知道的,现在他死了,你却不计前嫌,反而一力担承起他家的事情,这难道不是一段佳话吗?”
“这于我有什么好处?”
“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啊!”胡十二不满地道:”这样,名声不就出去了吗?名声出去了,你还怕没有官儿做?到时候再造造势,将这事儿传得更大一些,便是翼州刺史也会关注一下你吧?那些大人物只要稍稍地对你表示一下关心,你还是眼前这个模样?”
“对啊!”包慧兴奋起来.
“有了名声,再有了位子,你想要的,岂不都会顺理成章地到你手中?”胡十二笑道.”有了这个身份,再好好地为小公子效力,以后你包家光耀门楣,可就着落在你身上了.”
“要是大公子回来了呢?”包慧小心翼翼地问道.
胡十二狞笑着道:”包慧,在大公子面前,你就是一砣屎,所以你最好别三心二意,一个大败而归啥都没剩下的大公子,以后还能争得过我们公子?再者说了,他能不能回来还两说呢?做事情啊,就要一心一意地,要是想左右逢源,最后必然会死得很难看,你知不知道?”
包慧心中一凛,”我懂了,我懂了.”
“以后你就一门心思地在翼州使劲向上爬,我们这边自然会不遗余力地给你帮助,让你能够爬到更高的位置,也只有到了更高的位置,你才能更好地发挥你的作用,为我们公子好好做事.”胡十二道:”这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你可不要自误.”
“放心吧,胡校尉,我都记住了.”包慧没口子的连连答应.
胡十二心满意足地回到了军营之中,倒头便大睡.
现在他已经超额完成了公子交给他的任务了.深州势力,一直是公子最大的敌人.那个杜腾是深州刺史苏宁的心腹,他正在拼命地为苏宁重新积聚势力,不趁这个时候靠上去那才是傻子呢?自己现在已经掌握了一千兵马,以后要是运气好的话,指不定还能升升官儿,到时候成为了苏宁的心腹那就更妙了.等到公子发动的时候,自己如果有机会一刀宰了苏宁,这功劳,谁能比得了?
别说李浩李瀚他们了,便是屠老大他们,也得靠边站吧!
曹信那里自己现在已经埋下了包慧这么一颗种子,但到底他能走到什么程度,还要看他的造化.不过翼州这一次也损失不轻,至少包慧还是能往上爬一爬的.
等到这一仗打完,安顿下来了,自己就能着手整顿公子送来的那本小册子上的人了.等到完全消化了小册上的那些人,公子在北方便有了一个完整的情报网络和地下世界,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必然就能成为公子面前不可替代的人之一.
胡十二在李泽身边呆了很长的时间,那些日子里,他就像一块海绵,在拼命地吸引着李泽教给他的任何知识,便是李泽平素的谈话,他也一点一滴地记在心中回去之后慢慢地消化.
有一件事让他映象极为深刻,那就是小公子在谈到曹信的时候,说到官儿做到曹信这个程度,便已经有了自由选择权,于成德节度使而言,曹信虽然是一个属下,但更多的却是一个合作伙伴.
胡十二很受触动.这些东西,以前他不但没有听说过,更是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但现在,他明白了.他期望以后自己在小公子面前,也能成为像曹信那样的人,不但是属下,也能成为合作伙伴.也只有这样,自己才能确保一生的荣华富贵,而不至于被轻易的抛弃.
公子似乎从来都没有担心过自己背叛他.
对于这一点,胡十二也很深入地想过.后来他想明白了,就像他今天对包慧说的那样,在大公子面前,自己就是一砣屎,只有在小公子面前,自己才算是一个有用的人.
大公子当权,自己啥都不是.就算自己现在已经有了兵权,还是啥都不是.宰了自己换一个人这支军队照样运转.但在小公子面前,自己是有机会成为一个不可替换的人的.
这就是区别之所在.
所以小公子压根儿就不担心自己背叛,小公子是真正了解自己那一颗燥动而且充满着野望的心,所以给了自己这样一个无比光明的前景.
这让胡十二很惊悚,也让他很佩服.
小公子是那种真正胸有沟壑,能够海纳百川的枭雄人物.他总是在无声无息之中给人想要的,并且为别人勾勒出光明的未来,让人能够死心塌地的为他效力.
其实这个时候胡十二当真是想多了.
李泽还没有他想得那么神奇.只不过李泽平素的表现,让胡十二这样的聪明人,总是会自觉不自觉地往更深里去想上一层.
这也是因为李泽在以前做出来的事情,让所有人把他都神化了,似乎小公子想做什么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
要是现在李泽知道了胡十二的际遇以及胡十二现在所想的,一定会惊叹不已.他自己是完全没有想到,撒出去的这枚棋子的成长,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事实之上,这个时候的李泽,压根就没有心思关注深州这边的战局了,因为,朱斌来了.
横海德州刺史朱斌提大军进攻翼州,势如破竹般一战而下翼州的信都县,兵锋已经直逼武邑.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李泽当即统带着他的军队,满打满算三千战兵,以及临时征召起来的民夫,离开了武邑,准备迎战朱斌了.
三千战兵,包括由石壮和沈从兴两人统带的两个曲两千人,屠立春带领的五百秘营亲卫以及陈岱的五百千牛卫.
这便是李泽现在所有的战力了.
两边力量相比较,在甲士方面,李泽是占了上风的.秘营五百人,现在已经全部变成了甲士,这些久经训练的家伙,比起一般的甲士,战斗力要强上不少.陈岱的五百千牛卫更是李泽这一次作战的一大依仗.
但在府兵方面,李泽只有两千人.对方却有一万人.
所以李泽这一仗,必须要打得快,打得狠,在最短的时间内便击溃朱斌的主力甲士,否则事情就难办了.
胜利的机会,便在于双方情报的不对等性.
朱斌知道李泽拥有一定的实力,但却万万想不到,李泽手上的力量是足以与他唱一个对台戏的.
这也是李泽不愿意据城固守的原因.据城坚守,对方手中有充足的兵力,甚至可以捕捉翼州本地人为攻城先驱,或者派出兵力围住城池,然后其它兵马在翼州杀伤抢掠为所欲为.真要成了这个样子,翼州的战局,就要影响到深州那边了.
不能在短时间内击败朱斌,在深州的两万翼州兵,岂有不闹起来的理由,他们难道就不想回兵救援自己的亲人父老吗?
真要成了这个样子,那就完全是大局崩坏,不可收拾了.
所以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李泽都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收拾掉朱斌这支兵马,让曹信安心,深州安心.
如此,整个成德才会安心.
随着李澈被杀,对于成德,李泽已经是势在必得.
他怎么可能容忍横海人在自己家的地盘之上撒野?
第一百四十六章:别人家的儿子死得,我的儿子也死得
深州,在曹信抵达之后,李安国终于放心不小,总算是可以舒坦地吃上一顿饭,睡上一个好觉了.曹信没来之前,深州除了尤勇之外,可以说是再无大将,他必须得在第一线工作,事必躬亲.但曹信来之后,指挥战斗的任务,曹信倒是可以替他分担不少,不用他再时时操心了.
翼州援军抵达之后,原本守城的军队也终于轮换下来休息了.
所以即便是他正在美美地喝着一碗小米粥的时候听到了外面隆隆的战鼓之声,他也并没有在意,常规的攻城,想要拿下现在的深州城,可以说基本没有多大可能.
所以他仍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舒舒服服地享受着他的早餐.
直到杜腾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节帅,节帅,你快去城上.”杜腾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哭腔,这让李安国本能地感到不妙.
“出了什么事了,曹信呢?”他腾地站了起来,问道.
“曹刺史在城头.”杜腾勉强站稳,但双腿却仍在不停地发抖.
“那你慌什么?”李安国恼火地道.
“节帅,大公子他,大公子他……”杜腾的眼泪唰唰地流将下来.
李安国身子一晃,两手撑住桌面,这才稳住自己的身子,涩声问道:”澈儿,他怎么啦?是不是落在了卢龙军的手里?”
“节帅,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杜腾放声大哭起来.
李安国向前迈了一步,一个趔趄,险些便摔倒在地上,从杜腾的表现上来看,只怕是大事不妙.
杜腾抢上一步,扶住李安国.
李安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突然用力,摔开了杜腾的手,大步向外走去.
走到院子中,听到动静的公孙长明与梁晗也都从各自的屋里奔了出来,一行人心情沉重的匆匆而行,向着城头而去.
城头之上,成千上万的成德军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距城不远处一根高高插着的竹竿之上.
那是先前不久卢龙军插上的.
竹竿之上,挂着一个人头.
人头保存得很好,炮制得栩栩如生.
那是成德少主李澈的人头.
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此刻在竹竿之上,正死死地盯着深州城.
曹信如同一座雕像一般扎在城头之上,身边的王温舒需要扶住城墙才能让自己站稳,主将李澈都成这样了,那他的儿子,又怎么可能好得了?
脚步声响,曹信回头,看着李安国,雕塑一般的脸上,此刻也终于露出了一丝悲伤的神情.迎上两步,双手抓住李安国.
“节帅,挺住!”
他们是多年的老兄弟,此刻说什么节哀顺便的话,都是多余.
李安国的目光,落在城外那高高矗立的竹竿之上,整个人都僵硬了,想要向前迈动步伐,却是一步也走不动.
曹信与尤勇一左一右,挟扶着李安国,移步到了城垛之前.
两行眼泪从脸庞之上滑下,李安国两只手前伸,似乎想要去抚摸远处儿子的头颅.
走时英姿勃发,归来之时,却是身首两分.李安国心如刀绞,两眼直直地看着前方,好半晌,一张嘴,卟的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节帅!”
“节帅!”
城头之上,所有人都是一阵慌乱,李澈的首级出现,已经让城头之上的士卒大受打击,要是节度使再倒在城头之上,那士气只怕一下子要跌到谷底了.
一片慌乱之中,吐出一口鲜血的李安国脸色却反常的红润,伸手擦去嘴上的鲜血,再推开周围扶住的将官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背脊挺得更直.
他慢慢地转身,看着他的将官,然后再一一地扫视着城头上,城头下无数全副武装的士卒.
“保卫成德,保卫我们共同的家园,别人家的儿子死得,我李安国的儿子也死得!”他一字一顿地道.
他张开双臂,似乎想将什么东西拥入怀中.
“成德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家,绝不让强盗进来.让我们用我们的鲜血和性命来保卫我们的家园.”
他厉声吼叫起来.
公孙长明冲着尤勇使了一个眼色.
尤勇会意地拔出自己的横刀,高举过头,大叫道:”节帅说,保卫成德,保卫家园,别人家的儿了死得,他的儿子也死得.死战,死战!”
城上城下,似乎被李安国这几句话给震住了,先是一阵沉默,接下来,山呼海啸一般的呐喊之声便在城头之上爆发出来.
“保卫成德,保卫家园,死战,死战!”
所有人都挥舞着他们的武器,震耳欲聋的呐喊之声响彻云宵.
便连城下远处,卢龙军,振武军,契丹军也似乎被深州城头之上突然爆发出来的昂扬战意给吓住了,人人脸上都是变色.
“石将军,我们似乎失策了,本来想震慑对方,却让对方反而战意更浓了.”王沣大感意外之余,又有些不满地看向一边的石毅.
石毅点了点头:”的确出乎人意料之外,李安国终究不是一般人,是一个厉害角色,便是在这样痛失爱子的情况之下,还能反戈一击,利用此事来鼓舞守军的士气,果然值得大帅对他格外高看一眼,不过,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深州城头之上,看着战意昂扬的士卒们,李安国脸上的晕红再度消褪得干干净净,整个人都感到发软,发飘.一边的尤勇赶紧不露形迹地将他架住.
“尤将军,派人送节帅回府.”曹信吩咐道.
“是.”
李安国看着曹信,在这个老兄弟面前,他不用再隐藏自己的悲伤.
“节帅,放心吧,我一定会把大公子的头颅抢回来的.”
“节帅,我率成德狼骑出城.”尤勇跟着道:”不拿回大公子的头颅,尤勇不来见你.”
李安国刚刚离去,城下却又出现了其它的情况.
一辆牛车在数匹战马的护卫之下,缓缓地向着深州城驶来,离着城头几百步之时,牛车停下,车上,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被两个刀斧手挟持着.
曹信只看了一眼,拳头一下子便握紧了.
那是他的外甥王明仁.
“姐夫,是明仁,是明仁!”王温舒大叫起来,一把就抓住了曹信的胳膊.”姐夫,救明仁,救明仁啊!”
曹信反手一巴掌将王温舒扇倒在地上,沉声道:”尤勇,堵住他的嘴巴,将他给我捆起来.”
尤勇没有丝毫犹豫,立即便按照曹信的吩咐做了.
他们都是经验丰富之人,一看这情况,便知道对方打得什么主意.
“曹刺史,你该认得这是谁吧?”下方,一匹战马之上一个人伸手扯住王明仁的头发,将他的脸高高抬起.
曹信沉默不语.
他的脚下,王温舒庞大的身躯拼命扭动头,竭力用他的头拱着曹信的小腿.
骑在战马上的卢龙使者向前走了几步,高声道:”曹刺史,这是我们与成德李安国之争,我们张大帅说了,只要曹刺史愿意归降我卢龙,那么不但此人完璧归赵,便是这翼州刺史,仍然由你担当,就算你想当上镇州之主,也不是不可以.”
曹信身后,尤勇脸上微微变色.
曹信哧地一声冷笑,转头对着身后诸人道:”这算是哪门子的劝降?真想让我归降,难道不是该派人潜入城中,与我来一场暗室交易吗?明知道我不会投降他们,便只能弄这些下作把戏来乱我军心,当真是可笑得紧.”
听得这话,尤勇脸色这才放松下来.
不是他不相信曹信,而是眼前这样的情况,即便是换作他,也不知该如何决择了.他可是知道,曹信一向是把王明仁当亲儿子一样培养的.
“姨父,别信他们的鬼话,死战,死战.”牛车之上,看起来奄奄一息的王明仁突然昂头大呼起来.刚刚喊了几声,已是被两名刀斧手给堵住了嘴.
曹信连连点头,俯身一把将王温舒从地上提了起来.
“看看你的儿子,最后看看你的儿子,你,当以他为荣.”王温舒的身体拼命扭动着,眼中竟有血泪流出.
“别人家的儿子死得,我们的儿子也死得.”曹信低沉的声音在王温舒的耳边响起.”尤勇,以成德狼骑为锋矢,率两千甲兵出北门作战.杜腾,率五百甲士一万府兵自东门出,梁晗,率五百甲士一万府兵自西门出.”
“遵命!”三名将领一拱手,转身下城.
曹信看着城下,厉声吼道:”明仁,姨父必然为你复仇,他日姨父必夷王沣九族为你复仇.你,安心去吧!”
他高高地举起了右手,然后长嗥一声,重重落下.
城头之上,顿时万箭齐发.
将那辆牛车以及数名骑士尽数覆盖在箭雨之中.
王温舒轰隆一声,摔倒在城墙之上.
城头无数名战鼓敲响,鼓声之中,北门洞开,成德狼骑旋风一般地自城内杀了出来.
“杀,杀,杀!”
城头之上,守城的士兵们挥舞着兵器,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挥舞着.
曹信如此决绝,倒是真正让城下的石毅王沣瞠目结舌了.特别是王沣,更是有苦难言,弄死李澈,王明仁的又不是他王沣,为何曹信赌咒发誓说要夷他九族?
第一百四十七章:哀兵出城
哀兵必胜.
曹信只能这样赌上一次.
李澈头颅高悬于外,王明仁更是当场死在万箭覆盖之下,这固然难在短时间内激起城内所有士卒的同仇敌忾之心,但时间一长,随着事件的发酵,不安的情绪,失败的担忧必然会在城内漫延,这对于困守城中是极为不利的.
今天,是成德士卒战意最为高昂的一天.
如此士气,不好好地利用,那就太可惜了.
曹信当机立断,将今天变成了与对手的决战之日.
曹信是真正的孤独一掷了.
不但派出城内所有的甲士,连他带来的两万府兵也尽数遣出了城去,城内,只剩下了数千府兵守城.一旦外面的决战不利,遭遇失败,卢龙军必然乘机反扑攻城,成德一个不好,便会遭遇彻底的失败.
命令发出,大军出城,曹信站在城头之上,脸上虽然故作镇静,但内心实则波涛汹涌,按在城墙之上的手指节发白,青筋毕露,脸上筋肉更是在不经意间,跳个不停.
公孙长明叹了一口气,事情到了眼前这个地步,曹信的决断反而是最为正确的.他伸出手去,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手.
“哀兵必胜!”
“必然如此.”曹信肯定地回答道.
有人抓住了曹信的小腿,曹信低头,便看见了肥胖的王温舒正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当看到曹信下令覆盖射击的时候,王温舒的眼中再也看不到儿子的身影的时候,他便尖叫一声,晕倒在了城墙之上.
此时,他的绑缚已经被解开,人也终于悠悠醒转.
“温舒,你心同我心.”曹信一把将他从地上抓了起来,用力地双手锁住对方的肩胛骨,低声道.
王温舒无语泪流.
“姐夫,我要出城作战.”他语气坚定.
曹信有些无奈地看着王温舒胖球一般的身体:”你现在的身体,那里还能踏上战场?”
“我能!”王温舒转身,摇摇晃晃地向着城下走去.
围城敌军,王沣的振武军是绝对的主力.五千甲士,三万府兵,此刻集中在北城门之外的,便有三千甲士,二万府兵,此刻更是加上了石毅带过来的千余甲士以及数千府兵的加持,实力便更加雄厚了.
在城墙与振武军之间,数千契丹骑兵充斥其间,往来游戈.
这一战,对于石毅来说,也打得并不轻松.在河间与李澈鏖战一场,虽然最终他大获全胜,全歼李澈所部,但自己的部下甲士也是伤亡大半,耶律骑的五千契丹兵损失更为惨重,足足折损了两千余骑.
今日这一战,原本也在石毅的预料之中.
他就是想激得成德军出城与他作战.
他与王沣的实力此刻加起来,比起城内的成德军可是要厚实许多.如此成德军硬是据城不出,他们就不得不强行攻打,而攻城的损耗,肯定要远远高于野战的损耗.
激怒成德军,让其出城作战,将他们最大的倚仗城墙这一优势,化为虚无.
所以从一开始,石毅便是摆出了一个看起来要强攻城墙的姿态,实则上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防御阵容.
唯一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便是成德出城攻击的时候,态势过于猛烈了一些.
成德狼骑他自然是知晓的,但十几年没有战斗过的成德狼骑还有多少战斗力,他是深表怀疑的.
然后,他便看到了让他愤怒的一幕.
耶律元所部在看到成德狼骑的时候,竟然直接引兵左右而走.耶律奇刚刚随着石毅从河间府转战而来,没有见识过成德狼骑的威风,自然而然引兵迎了上去,骑兵作战,他们除了输给了张仲武的骑卒部队之外,真还没有怕过别人.
然后,耶律奇的部众便遭遇到了一场一面倒的屠杀.
在河间府城下的时候,李澈带领的五百骑卒便曾将他们杀得溃不成军,而那支骑卒,还只是作为成德狼骑的备选兵而已.此刻由尤勇,闵柔率领的这支骑兵虽然只有百余骑,但战斗能力,却是远超李澈所率领的那五百精骑.
百把斩马刀如同旋风一般在耶律骑的部众之间开出了一条血肉横飞的胡同.
耶律奇总算是明白了耶律元为什么看到这支部队出现便引兵向两边而走了.
人自然都是趋利避害的.
契丹军不像唐军有着严格的战场纪律,在成德狼骑如狼似乎的砍杀之下,在看到耶律元的部众纷纷走避的时候,耶律奇的部众不待他下令,便自然而然地让出了一条通道.
这让石毅气得七窍生烟.
骑兵两边一让,便让振武军的部卒主力暴露在了成德军的直接攻击之下,完全没有起到他早前预想之中的作用.
愤怒的同时,成德狼骑的作战能力也让他暗自心惊.大帅张仲武的骑兵,已是这天下一等一的骑卒了,但比起狼骑来说,似乎仍有不足,所幸对方只有百骑而已.
石毅在心中暗暗估算了一下,如果此时他有一支千余人的大帅的精骑,便足以将这支成德狼骑全歼在这里.可问题是,他没有.
张仲武的骑兵,尽数布置在河东沿线.
成德狼骑迎面碰上的便是振武军牢固的步兵阵容,大盾为墙,长矛为林,弓弩掩护,他们自然不会去向着这铜墙铁壁撞上去,作为骑兵,此刻他们已经为身后的甲士打开了通道,剩下的,便需要甲士们去破开这个乌龟阵了.
狼骑迅速转向,追着走避的契丹骑兵而去.
天空骤然暗了下来,无数的弩箭如同飞蝗一般自天而降.
成德狼骑身后,两千甲士齐声呐喊,将手中的盾牌举在头顶,使得他们的身形在大地之上顿时消失不见,在城上看下去,便只能看见一面由盾牌构成的平摊着的墙壁在向前推进.
轰隆一声,两军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石毅的目光并没有落在正在遭受猛攻的中军所在.眼光在成德狼骑身上扫过,虽然成德狼骑威风八面,所到之处,契丹骑兵人仰马翻,但人数之上的巨大差距,使得他们的威胁并不大,这样纠缠下去,量变终还是会形成质变的.成德狼骑并不能在战场之上起到决定的作用.他们只能深陷于与契丹骑兵的纠缠之中.
此时的他目光落在了左翼.
因为那里的振武军,已经挡不住来自城内的攻击了.
从哪里攻击的成德将领是梁晗,这又是一个熟人.然而更吸引石毅目光的,是梁晗身后的五百甲士.
从出城伊始,这支齐声高喊着一二一二的甲士便显得格外的与众不同,城墙与振武军之间的距离长约上千米,虽然两军是相对而行,但对方却明显走得更快,更重要的是,他们更齐整.
不像振武军,每前进数十步便要停下来调整队形,这支甲士队伍从头到尾就没有停过,但他们的阵容然然保持得极其整齐.
从最开始的齐步走,到随后的小跑,但最后的快跑冲击,这支一支喊着一二一二的甲士,与振武军甫一接触,便将振武军砍得支离破碎.
石毅瞳孔有些收缩.
千万不要小看在攻击之中阵容的齐整性,他关乎着一支军队能不能在接触的一瞬间便爆发出所有的力量.而这支甲士就将这瞬间的爆发力量用到了极致,至少在石毅看来就是这样.两军相遇的一瞬间,振武军还在忙着调整队形,但对方却已经齐唰唰地扑了上来.
在奔跑之中无意之中跑到了前面的振武军,立即便遭受到了灭顶之灾.
双方的装备一样,都是盾牌,横刀,但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差距,便使得一方不费吹灰之力就取得了巨大的战果.
数百柄横刀同时举起,同时落下,在远处观望自然是赏心悦目,但当事者却绝对不会这么想,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刀光如墙.面对着这样的攻击的时候,被攻击内心的绝望,实是不足为外人道.
胡十二接受这支甲士的时间极短,他只牢记一条,行动一致.
小公子告诉过他,冷兵器作战,唯有一点,团结就是力量.在局部地区形成哪怕短时间的优势力量,也足以摧毁对手.
他的甲士,不像其它地方的战斗,战士们疯狂地呐喊嗥叫,自始自终,从他们嘴里吐出来的便只有两个字.
一,二!
一向前踏步,举刀!
二向前再踏一步,刀砍下.
盾牌横于胸前摭住胸腹要害,一二声中,便是一刀.
前面有人倒下,后面便有人补上.
除了他们之外,领兵的梁晗,此刻早已经忘了自己是一支万余大军的主将了,他早已经化身疯魔一般,直接撞入到了振武军的军阵之中,两手各持一柄横刀,左劈右砍.好在这万余府兵跟着前方五百甲士开出的道路,不断前进,不断地左右扩大着战果.这个时候,基本上靠的就是府兵之中的那些军官的个人能力了.
左翼要糟糕了!石毅的脸色微微一变,挥手下令,让自己的部属去左翼支援中.成德的这支甲士部队,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映象.
第一百四十八章:逆转
曹信的眉头紧紧地皱着.
公孙长明的眉头也紧紧地皱着.
战场之上,成德军队似乎在三个战场之上都占据着上风,但在他们这些行家眼中,看到的却是敌人在最初的慌乱之后,已经开始渐渐地稳住了局面了.
尤勇率领的成德狼骑的所向无敌,但耶律奇的战斗经验显然比耶律元要强得多.他并不与成德狼骑正面接战,只是派出了一千骑兵死死地纠缠住对方,成德狼骑冲来,他们远远避开,但却总是绕着一个个的大圈子,将成德狼骑围在中间.一旦狼骑速度慢下来,或者在变换方向的时候,立即便有一队骑兵冲上去,只要成德狼骑完成了方向的转换,他们又四散而开.
他是要生生地拖死成德狼骑
成德狼骑再厉害,也只有百余人.耶律元采用的就是轮换的战术,与对手比拼耐力.他损失十个人,百个人也承受得住,成德狼骑却是死一个,便少一个.
尤勇和闵柔两人亦是无可奈何.
中军方向,两千甲士突破了对手的甲士阻兰,深深地锲入到了对方的中军,但愈往前,敌人的兵力便愈厚实,每前进一步,都举步维艰.
右翼是一个僵持的局面,左翼最初进展顺利,但在石毅下令卢龙军支援之后,也已经稳住了阵脚,虽然卢龙出动的只是府兵,但卢龙的府兵,本身与甲士的差距就并不大,或者也就是一身盔甲的区别了.
胡十二打得很开心.
因为李澈死了.
成德在不久的将来,就是小公子的了,而为小公子立下大功的自己,飞黄腾达还很远吗?百忙之中他还抬眼看了一眼远处的王沣,石毅等人.
他们的现在,或者就是自己的未来呢!
“集结!”他振臂高呼着,剩余的甲士迅速地向他靠拢,打到现在,他的五百甲士还剩下三百余人.
“冲锋!”横刀前指,胡十二厉声吼道:”一,二!”
“杀!”三百甲士齐声高呼,向前踏出两步,左手盾牌前迎,右手横刀重重劈下.
眼前,血雾飞散.
曹信决定孤独一掷了.
城内最后的府兵被集合了起来.他抚摸着多年未曾用过的马槊,站在队伍的最前面.
一阵沉重的蹄声伴随着牛的叫声传进了他的耳中,他转头,看到两头大黄牛拖着一架被揭去了盖子的车,车上,王温舒双手紧紧地握着一柄斩马刀.他的身上,披着用带子系在一起的两副铁甲.在他的左右,是十余名王府家将.
“我打头阵!”王温舒嘶声大吼.
不等曹信答话,又是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传来,披头散发的苏宁提着马槊带着数十名苏氏家将出出现了.
“澈儿呢,澈儿在哪里?”苏宁狂吼着,纵马向前狂奔,列阵而立的府兵慌忙给他们让开了道路,苏宁一马当先冲了出去.王温舒用刀背猛拍着大黄牛的屁股,大黄牛哞哞的叫着紧跟着冲了出去.
众多府兵看着大黄牛的四支牛角上绑着的四柄尖刀,人人身上都是渗出一阵寒意.
这两路人马,不到五十人,但却向着敌人最厚实的中军义无反顾地冲锋而去.
曹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声吼道:”今日成德,人人奋勇争先,保卫家完,保卫亲人,出城,作战!”
所有的府兵一声呐喊,紧跟着曹信杀出了城去.
出城的曹信并没有冲向敌人中军方向,而是径自杀向了左翼,他在城上看得很清楚,左翼的敌人是最有可能被击败的,三路兵马鏖战,只要任何一个战场被击败,必然会引发连锁效应.
肥胖的王温舒如同一座肉山一般,驱赶着两头大黄牛向着眼前厚实的敌军冲去.
他艰难地俯身,从车上提起了一桶油脂,哗啦一声泼在了两头大黄牛的屁股之上,紧紧地奔跑在牛车边上的一名家将,从腰里摸出一个火折子,一晃点燃了,逐一将两头黄牛的屁股点燃.
初时还没有感到多少疼痛的两头大黄牛,只不过在奔跑了数步之后,便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长嗥声中,猛然发向,向着前方冲锋而去.
无数羽箭射来,两头牛身上瞬间便中了无数箭,但厚实的牛皮对于箭支的防御力却是相当强大,疼痛入骨的两头大黄头彻底疯狂了,两眼血红,低头向前狂奔.
盾牌被挑飞,士兵先是被牛角上的尖刀给洞穿,挑在牛角之上还被牛顶着向后不断地撞击着身后的士兵.
王温舒两手举着斩马刀,左劈右砍,每劈下一刀,便怒吼一声:”还我儿子的命来.”
他根本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受伤,敌人戳他一枪,他砍对手一刀,敌人砍他一刀,他还是砍对手一刀.
斩马刀折断了,又从车厢上拔出预先插在那里的两柄横刀.
强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大概最怕的就是不要命的疯子了.
王温舒现在就完全是一个不要命的疯子.
大黄牛终于轰然倒下,王温舒挪动着肥大的身躯,艰难前行.仍然一如既往的贯彻着他的打法.
你给我一下,我也给你一下.
身上的铁甲早就不存了,浑身就如同一个血葫芦一般,血呼呼的往下流,也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只要是个明白人,便知道这家伙的血绝对没有少流,他的身上一道道伤口狰狞的翻卷开来,有的地方甚至能看到森森的白骨,但王温舒却如同没有知觉的木头人一样.仍然是砍下刀,吼一声还我儿子的命来.
他面前的振武军终于恐惧了.
这个红彤彤的家伙举刀向前再次迈步的时候,直面他的人,竟然转头就跑.
王温舒连迈数步,眼前却再也找不到别人,他似乎有些站不住了,双刀拄地,身上的血唰唰地往下流着,摇晃了几下,终于轰然倒了下去.
王温舒刚刚倒了下去,在他的后面,又一个疯子杀过来了.
那是苏宁.
王沣的振武军中军被这两个疯子一冲,终于撑不住了.因为这两个家伙杀得太深了,而成德甲士敏锐地抓到了这个机会,从这个缺口里大举杀入.
阵脚松动的振武府兵,再也挡不住成德甲士的进攻
比起中军虽然呈现出了失败的征兆,振武的左翼溃败得更快.
曹信率领着最后的府军一举杀进了左翼战场,本来就被梁晗与胡十二杀得左右支拙的振武与卢龙联军,突然之间就崩盘了.
崩盘的结果是毁灭性的.
此时左翼已经换成了曹信指挥,梁晗只知道一个人冲杀在前为军队开路,胡十二只知道埋头带着自己剩下的三百甲士一二一二的向前平推,曹信的指挥艺术就高明了不知多少倍.敌人刚刚开始溃败,成德军队便立即开始了切割,驱逐,重点不在杀伤,而是反推着这些败兵向着王沣的中军倒卷而去.
尤勇与闵柔看到了战机,立即放弃了与契丹骑兵的纠缠,掉转马头,也向着王沣的中军发起了冲击.王沣中军的盾阵已散,枪林已散,现在陷入到了与成德军的混战之中,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战机了.
耶律奇知道如果再让这支生力军加入到对中军的冲击当中的话,那就真离大败不远了.不得不吹号命令阻截.
但契丹骑兵的阻截在成德狼骑的旋风冲击之下,顷刻之间便被击散,成德狼骑势若破竹,笔直地杀向王沣的中军大旗所在.
城头之上,公孙长明孤零零地站在城头.此时深州城门虽然都已关闭,但还稀稀拉拉地提着刀枪站在城头之上的,都是一些老弱了.
不过此时,敌人已经没有机会攻城了.
曹信驱赶着左翼的败兵倒冲到了王沣的中军之中.
王沣中军大乱.
眼见此情此景,石毅长叹一声.
困兽犹斗,他终于还是低估了成德军的拼死一搏的信心.
他也对王沣的振武军大失所望.
情势已经无可收拾,一场大败不可避免.
他打马转身就走.
王沣见此,惊惶失措之下,竟然也随着转身.
振武军的帅旗向后败退,立刻便引起了整个战场之上的振武军的恐慌,契丹骑兵们仗着马快,率先开始了逃跑.
本来与杜腾还打得有声有色的右翼振武军,在看到中军败退之后,也立即由僵持变成了溃散.
一场大战,在鏖战半天之后,终于演变成了一场追逐战.
王沣已经没了主意,倒是石毅在一边奔跑的过程之中,还记起派出了传令兵,勒令契丹骑兵转身攻击成德军,隔断战场.
耶律奇耶律元虽然不愿意,但却也不敢违拗石毅,只能转身杀回.倒是将杀红了眼睛的成德军杀了一个措手不及,损失了不少的人手.
曹信命人吹响了收兵的号角.
今日一战之后,至少旬日之间,王沣再也不可能组织起像样的进攻了.
这一场冒险搏命,终于还是他赢了.
城头之上,公孙长明此时才发现,自己已是汗透重衣,两腿一软之下,卟嗵一声坐倒在了地上.
第一百四十九章:战争的间歇
胡十二浑身血糊糊的行走在战场之上,浓重的血腥味此时于他而言,已是没有丝毫感觉了,久在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久入芝兰之室而不闻其香,这血腥味,闻得多了,闻得时间长了,便也习惯了。
看到自己的麾下正蹲在地上掏摸着那些战死敌人的尸体的口袋,他就没好气地上前踢上几脚,大声地喝斥着:“有脑子没有啊?这个时候掏什么腰包,弄甲,把他们的甲剥下来套在自己身上就是你们的了,不然过上一会儿子还有你们的份儿吗?管他是铁甲还是皮甲,套上身了还会有人剥下来?有了甲,下一次打仗就能更大概率地活下来,就能弄更多的钱,一群蠢货。”
他毫不留情面地喝斥着自己的属下,但他的部下脸上却没有丝毫厌烦不满之色,反而满面笑容地按照胡十二所说的却剥死人的甲胄,摘下头盔往自己头上一套,剥下甲胄也直接往自己身上穿着。等着把自己身上套满了,这才继续将值钱的东西往自己怀里扒拉。
胡十二带着他们打了几仗,已经在队伍之内站稳了脚跟,得到了士兵的拥护。
其实想让这些士兵拥护也并不难,只要上战场之上走一遭,死的人少,收获大大的,大家自然便觉得跟着你有前途,自然就会支持你。
胡十二不缺钱,也不稀罕与自己的部下去挣抢,扯过了一个掉落在地上的马鞍子,一屁股坐在上面,环视着整个战场。
这他妈的才是真正的战争啊!
大几万人,便在这方圆数里范围之内进行了整整一天的搏杀,视野之内,死的人重重叠叠,能看到的范围内,几乎全都是尸体。
战斗的时候没有觉得什么,此刻整个人放松下来,却是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痛,细细地检视了一遍,除了几处小伤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胡十二觉得自己运气不错。他可是带着五百甲士冲锋在前的,现在他还剩了三百甲士,五百府兵跟在甲士之后打秋风,只死了一百多个,这些人,接下来应当也能勉强充任甲士了。反正成德这一仗打下来,甲士死了太多,光是在河间府,几千甲士便烟消云散,必然是要补充新人的。
这才是胡十二着急上火地让自己的麾下赶紧剥敌人的甲胄套在身上,不管接下来怎么样,先占个位子再说。
现在名义之上,胡十二是深州的兵将,但现在打仗的主力却是翼州人,毫无疑问,接下来战利品的分配,翼州人是要占大头的。不过深州兵们抢先将这些东西穿戴在了自己的身上,翼州人总也不好意思逼着大家剥下来吧?
如果想等着以后上头来分配战利品,胡十二不觉得曹信会那么大方。毕竟这一次,大家都受到了极大的损失。
梁晗脑袋之上裹着厚厚的布条走了过来,正好看见胡十二的部下排着队从他的面前走过,每走过一个人,便在胡十二的面前放下一些金银财货,不由咋舌不已。
一屁股坐在胡十二身边的一具死尸之上,他带着些惊讶,又带着些佩服地看着胡十二道:“了不得啊,这才几天啊,就将这些人收拾得服服贴贴的,排着队给你上缴财货啊,你这完全是坐地分赃啊!”
胡十二抬起眼皮子刮了梁晗一眼,两人都知根知底,压根儿就用不着虚套客气,胡十二看过梁晗的狼狈模样,梁晗也见过胡十二白花花的屁股蛋子。
“胡说些什么呢?这点钱,我还能看在眼里。”胡十二不屑地道:“这一次大战,我麾下一千人,甲士死了两百多,府兵死了一百多,他们死了,在哪里弄战利品去?他们不也还有老子娘?有的不有婆娘娃娃?这些人接下来怎么活?所以我规定了,每个人这一次必须要上交缴获的一成,用来分给那些战死的人,以后打仗,都得这么办。”
“妙啊!你不费一个钱,便让这些兵对你俯首贴耳,还让那些死了的人的家属对你也感激涕零,当兵的,谁知道自己能活到那一天?这要是形成了规矩,他们就没有啥后顾之忧了啊?”梁晗略想了想,就明白了这里头的意思。
“当然,你也不想想,我是谁的人?”胡十二呵呵一笑,低声道。
梁晗脸色一垮,“浓浓的李泽的风味。不花自己一个钱,又让别人五体投地,你倒是学了一个十足十。”
“我聪明!”胡十二得意地道。
“你这是准备在苏宁的麾下大干一场啊!”梁晗压低声音道:“李泽那小子可真毒辣得紧。”
胡十二脸色一整:“少胡咧咧,这不关我们公子的事情,是我自己决定这么干的。”
“娘的,那个小混蛋带出来的人,就没有一个是好人。”梁晗满脸的悲愤。
“你再骂我们公子,信不信我一刀戳死你。”胡十二拍拍身边的横刀,怒道。
梁晗不屑地一笑:“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我站在这里让你戳,你能戳得到?我说小子,你就不怕我出去滋一嘴儿,要是让苏宁知道了你是李泽的人,会不会把你扒皮拆骨?”
胡十二定定地瞅着他:“李澈死了,你要是敢胡说,信不信公孙先生先扒了你的皮!”
梁晗叹了一口气:“李澈那小子时运不济,李泽却是洪福齐天呢,他要一步登天了。”
胡十二哈哈一笑。
“这本来就是我们公子该得的,与我们公子比起来,李澈算个屁啊!对了老梁,今天还是要感谢你呢,没有你在前面拼杀,我的人会死得更多。”
“你这狗嘴里,总算是吐出了一句象牙来。”梁晗得意地笑了起来,拍拍胡十二的肩膀:“你小子也不错,没有你在后头支援,老子一头钻进去了,能不能出来还得两说。我指挥打仗不行,公孙老头早就说过,就这一身功夫还过得去,咱们是相得益彰,以后还是咱俩合作,我看成德的其它将领,除了少数几个人还靠谱之外,其它的人可不大行。不过靠谱的那些,又轮不到当他们的老大,所以嘛,还是跟你小子在一起合适,又可以充老大,又不用担心身后。”
胡十二白眼一翻。
“别不服气!”梁晗得意地道:“就算以后李泽当了老大,老子照样能压你一头,你信不信?”
“不就是仗着有公孙先生给你撑腰么?”
“那又如何?”梁晗道:“朝中有人好做官嘛。”
丢下这句话,梁晗站起身来,摇摇摆摆的走了。
看着梁晗的背影,胡十二若有所思,这个没脑子的家伙,其实说得也不错,抛开此人的大模大样,其实人还是蛮好的,也很好相处。打仗的时候,有这么一个功夫高的家伙冲锋陷阵,也是极不错的。
成德绝地反击,破了振武与卢龙对深州的围困,暂时可以说是转危为安了,短时间之内,振武与卢龙都无法再一次聚集如此多的兵力发动进攻,事实上对于成德来说,大体之上已经无虞了。接下来,他们将有充裕的时间再一次调集兵力,镇州,李安国直接统辖的成德核心所在,会有更多的兵马被征集起来,而在赵州,成德的第二大州,亦会集中兵力向振武发动攻击以牵制王沣,这一次河间大败所造成的不利影响,总算是稍稍挽回了一些。
但成德,却是殊无欢荣。
李澈死了!
王明仁死了!
李波仍然在敌人手中。
数千甲士阵亡!三万府兵没了!
这些,对于成德来说,都是极其重大而不可弥补的损失。
整个成德,除了少数人开心之外,其它人,都被浓浓的悲伤所浓罩着。
满身是伤的苏宁终于在战军之中找到了李澈的首级,一个七尺昂藏大汗满身鲜血地抱着一个破烂的头颅在战场之上号淘大哭的场景,让所有人都为之侧目。
最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是,王温舒居然活了下来。虽然被找到的时候,他就像一堆烂肉了,但人就是没有死。
或者正是他身上那一层厚得不像话的肥肉救了他吧!要是一个普通人,受了他那么多那么重的伤,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便是救治他的大夫,也是满脸的不敢相信的神色。
振武卢龙联军已经退到了五十里开外,深州城外,一堆堆大火烧了起来,所有战死者的遗体,被分成了两堆,都在熊熊大火这中化为了一堆灰烬,只不过焚烧胜利者一方死者遗体的时候,有着盛大的祭奠仪式,而另一边,却是凄凄惨惨戚戚而已。
其实对于死者而言,这其中又有什么区别呢!
深州城内,满城缟素。
为李澈举哀,为王明仁举哀,为所有战死者举哀。
战事打赢了,李安国却是病倒了。年过五旬的他,似乎完全承受不住他亲手培育了二十余年的儿子,就这样没了。
但倒下的李安国对于接下来的安排,却极是耐人寻味。
曹信拿到了指挥权,尤勇和苏宁成为了他的副手。
战争虽然暂时停止了,但离结速还远着呢!
第一百五十章:这样的事,我做不了
公孙长明走进李安国的寝室的时候,恰好看到苏宁出来.
此时的苏宁,一身素服,两眼红肿,整个人都显得萎靡不振,公孙长明微叹了一口气,拱拱手道:”苏刺史,节哀顺变吧!”
苏宁微微躬身,没有说话,旋即大步离去.
踏进卧室,一股浓浓的药味扑鼻而来,一名女使正小心地一汤匙一汤匙地喂着李安国吃药,几天的时间,五十余岁的李安国倒似老了十余岁,披散着的头发之中,竟然很多都已经变成花白的了.
老来丧子,半生心血付之东流,想不心痛,那又怎么可能呢?
公孙长明走到床前,拉了一个锦凳坐下,摆摆手示意女使继续给李安国喂药.
“刚刚苏宁进来跟我说,他已经找了一个手艺绝好的大帅傅,用最好的楠木,给澈儿做一个身子.”说到这里,李安国的眼泪又抑制不住地流下来.
看着此时痛苦流涕的李安国,哪里像是一个节制四州上百万百姓的节度使,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而已.
不管是你是权贵世家,还是低贱寒门,其实在人最基本的情感之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李公,事情已经出了,我们就得接受.我也知道现在说这些,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但却还是不得不说.”公孙长明缓缓地道:”你是成德之主,你如果不能振作起来,成德何以为继呢?曹信在短时间内能够维持住深州现在的局面,但如果你现在的状态传到镇州,传到赵州,对于整个大局,是没有好处的.”
“我何尝不知道?”李安国唏嘘道:”只是情难自禁而已,长明,这种深放骨髓之痛,你不经历如何能够体会?”
“纵未经历,也能想象.”公孙长明道:”李公,为成德计,也李氏计,也为你自己计,现在该考虑如何收拾残局了.”
“现在?”李安国惊讶地看着他.
公孙长明挥手示意女使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他与李安国两人,这才道:”李公,就是现在,越早收拾残局便越好.振武与卢龙经此一败,短时间内已经不可能再组织起像样子的进攻,甚至就此再也组织不起来像样子的进攻了.振武军心已散,接下来赵州安民那里,会对振武发起进攻,王沣此时只怕早就已生退意,卢龙那里,原本对付我们的主力便是振武,张仲武的主力还是在河东那边,石毅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得到有力的支援,可以说,这一劫,其实我们成德已经度过来了.”
听到公孙长明的话,李安国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无论如何,这对于他而言,也算是一个好消息了.
“那你所说的善后,是什么意思?”他挣扎着坐了起来.”既然外部无虞,又何必急在一时呢?”
“李公,内部之忧,远甚外部所迫.”公孙长明肃然道:”外敌来袭之时,我们可以团结一致,一齐对外,拼死作战.但内部起了纷扰,又该如何?”
李安国脸色变幻不定.
“你还有一个儿子.”公孙长明加重了语气:”而且这个儿子,并不比李澈差.”
李安国沉默片刻:”既然是我的儿子,又何须急在这一刻呢?长明,你就这么看好他吗?现在我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了,该他得到的,终归会是他的.”
公孙长明看着李安国慨然道:”李公,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也知道你在犹豫什么,但恕我直言,你的担忧和犹豫是会坏了大事的.”
“此话从何说起?”李安国有些恼火.
公孙长明抖抖了长袍,坐得更靠床一些:”李公,也就是你我多年相交,我才会推心置腹,否则这些话,我是绝不会说的.李澈自小跟着你长大,他自己也算争气,算是得到了成德上下的认可,这少主之位,没有可能与他争,也不可能与他争.但李泽,能与李澈相比吗?他现在有了名份吗?他进了你李氏宗谱吗?他在宗庙里祭拜过祖先吗?一样也没有!现在成德,除了武邑人认可他之外,还有谁?好吧,曹信算是一个.其它的还有谁会支持他?”
“有我,还不够吗?”李安国提高了声音.
“或者其它人并不这么认为!”公孙长明冷冷地道.”你认可,苏宁会认可吗?”
李安国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
“别说是苏宁,即便是安民也不见得认可!”公孙长明继续说道.
李安国猛然睁开了眼睛.
“李公,非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公孙长明道:”安民也是有资格继承这承德之主的,他的两个儿子也是有的.他们都是你李氏子孙.根据我们抓到的俘虏交待,李波也被俘了,但石毅拿了王明仁来威胁曹信,却并没有将李波也押出来,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李波这张牌,还没有到使用的时候.”
“安民一向忠诚!”李安国挣扎着道.
“这我相信.我不但相信安民忠诚,我也相信苏宁忠诚,但那又有什么用?苏宁不还是派出了数百骑兵去武邑杀李泽吗?”公孙长明逼视着李安中,”那么如果什么时候传出来安民派了人去杀李泽,我也毫不意外.”
李安国剧烈地咳嗽起来.
公孙长明坐上床沿,替李安国抚着脊背:”李公,在你这个位置之上,亲情与利益,这个平衡点,原本就是极不好掌握的,有时候,就不得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防患于未然,将一切不好的可能扼杀在襁褓之中,总比事发之后,亲情沦丧,自相残杀要好.”
“那依你之见,又该如何做呢?”李安国终于止住了咳嗽,有些艰难地问道.
“当然是要尽快地向成德上下宣告李泽的正式身份,入宗谱,祭祖先,明确他的少主身份.这样,安民便会接受这个事实.其次,便是苏宁了.”
“苏宁要怎样处置?”
“苏王两族恩怨,不可化解.以苏宁的那个暴脾气,如果知道李泽将要上位,他会做什么,你也想得到.要想成德不出乱子,那么苏宁就必须舍弃.”公孙长明斩钉截铁地道.”可现在苏宁不但出来了,而且还重新握有了权力,李公啊,这是大失策啊.这里是深州,苏宁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和势力,战时曹信自然可以依靠他强大的兵力震摄掌控大局,可曹信他终究是翼州刺史啊,局势平缓之后,他肯定是要离开的,那个时候,如果深州还是以苏宁为主,李公,那岂有不出乱子的道理?”
“你要我杀了苏宁?”李安国的眼神闪烁.
“也不见得就要杀了他.但解除他的兵权,把他从深州隔离开来却是必须的.一幢宅子,数十老卒,便足以让他安安静静地当个寓公了.”公孙长明道.
李安国的脸上泛起一丝潮红,胸脯一起一伏,情绪显得很是有些激动.
“长明,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还没有死呢,你就这么不看好我能掌握局势吗?”李安国明显地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公孙长明静静地看着李安国.
“我的长子刚刚死了,他的母亲痛失了爱子,他的舅舅没有了从小视若己出的外甥,他们现在正伤心欲绝.苏氏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嫁给了我,风里雨里陪了我几十年,苏宁是她唯一弟弟了,苏氏一族,为了我李某人,血流成河,几百口子人死得干干净净,你现在,却让我在这个时候处置苏宁?我知道你的意思,其实你是要我快刀斩乱麻,杀了苏宁对不对?”
公孙长明眼睑微垂,不置可否.
杀了,才是永绝后患,他在心里其实更肯定这种做法.
“长明,我做不到.”李安国给了一个让公孙长明失望无比的答案.
“我已经老了,我的确只剩下了李泽一个选择.”李安国接着道:”但我也不想通过残杀亲人来达到这一目的,我还活着,我有自信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来弥补他们之间的裂痕.苏宁那里,我会来与他谈,成德这片土地,是我们这些人流血流汗打下来的,李泽的确有王氏的血脉,但他还是我李安国的儿子啊!”
公孙长明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点了点头:”李公,我只是说出我的想法,到底要怎么做,还是要你来拿主意,既然你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那我也就只能言尽于此了.”
他有些萧瑟地站了起来,直接向外走去.
李安国看着公孙长明的背影,伸出手来似乎想要招呼公孙长明回来,但嘴巴张了张,终于又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失望地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公孙长明却意外地看到了曹信竟然坐在了他的屋中,正与梁晗两人说着闲话,看着公孙长明进来,曹信微微一笑站了起来:”公孙先生去见了节帅了,看你的样子,似乎谈得不太愉快?”
公孙长明叹了一口气:”李公犹豫不绝,必酿大祸,将来后悔莫及.”
曹信却似乎并不意外:”我能猜到你与节帅说了些什么,不过李公是一个重情义的人,所以你的建议是不会让李公接纳的.”
“你似乎并不太在意这件事?”公孙长明有些惊讶.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什么办法呢?”曹信一摊手:”我了解节帅,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如果他不是一个重情义的人,当年我们这些人也不会誓死跟着他了,他如果不重情义,更不会有李泽的出生了.至于公孙先生所担心的事情,哈,难道能比现在的局势更坏吗?眼前这样的局面我们都熬过来了,而现在,既然有了预判,自然可以做些防备.”
“这都是一些不必要的损耗啊!”公孙长明叹道.”曹信,你也是读书的,为何也如此的不理智?”
“公孙先生,我的确是一个读书人,但更多的时候却是一个战士.我们这些人的想法,与你这样的人终是有些不同的.了不起将来就是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