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大败
进攻时全军压上,几乎已经攻进了城内,双方彼此缠杀在一起难舍难分,此时想要撤退,又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随着石毅一声令下,河间城四门洞开,所有的卢龙军都追杀了出来,死死地咬着成德军不放.不给他们轻易摆脱的机会.更不会让他们有列阵迎战骑兵的机会.
这使得李澈只能让自己作为最后预备队的五千府兵转身去堵截如狂涛一般袭来的契丹骑兵.数千人的步兵队伍,需要转身,列阵,又哪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还不等他们结成紧密的阵形,弓箭手压根儿就还没有完全就位,远程攻击的羽箭稀稀拉拉地射上天空,对漫山遍野奔来的骑兵来说,根本就是挠痒痒.
顷刻之间,五千府兵的队形就被骑兵冲乱,切割,变成了首尾前后难以相顾各自为战的局面.步兵对上骑兵,先天之上就有着巨大的劣势,当骑兵连同战马强势碾压而来的时候,步兵别说杀死敌人了,便是稍微阻截一下也很难做到.
步兵对付骑兵唯一的办法,就是列成紧密的军阵,先以弓弩对敌杀伤,然后再依靠盾阵,长矛和血肉之躯迟滞敌人的进攻速度,最后才是与失去了速度的骑兵进行纠缠.
但现在,成德军连其中的任何一点,也无法做到.
看到阻截的五千府兵在眨眼之间便被冲击得几乎崩溃,李澈顿时红了眼睛,如果让骑兵杀透过来,今日成德军便注定是全军覆灭的结局.
“传令,王明仁,李波集结所有甲士断后抵挡石毅.掩护府兵先退入大营.”李澈厉声吼道,身边的鼓手挥动鼓槌,亡命擂鼓,旗手拼命舞动不同颜色的旗帜,将命令传达下去.
“所有骑兵,随我冲!”看到王明仁和李波两人的军旗停下了后退的脚步,一队队的甲士开始在他们的身边集结,李澈高高举起他的马槊,厉声喝道.
五百骑兵齐声呐喊,随着李澈冲向了远处的契丹骑兵.
与平时训练时一样,李澈为锋矢,五百骑兵组成了一个锥形的冲击阵容,义无反顾地迎向了十倍于他们的契丹骑兵.
大唐此时虽然已经到了最为衰败的时候,但这并不代表掌握着军权的那些节度使也很弱,也不代表着大唐的士兵很弱,相反,在这个节度使们各自为政的时候,这些在名义之上还是唐兵的士兵,却是相当强悍的.
这与大汉末期有着一定的相似性,后世史学家总结历朝历代都是因弱而亡,而大汉帝国却是因强而亡,即便是在汉朝彻底亡国的年代,那些守卫边疆的大汉军队,仍然可以肆意吊打周边的异族.
汉朝不是灭于异族外敌之手,他是生生地被自己人给耗死的.
现在的大唐,大致也正在经历这样一个阶段,中枢帝国暗弱,但这些节度使们则一个个兵强马壮.像张仲武在打得契丹找不着牙之后,回过头来便窥伺着长安城内那张至高无上的椅子了.
中华文明,只要内部不生乱,不自相残杀而是一致对外的话,他们总是能横扫八荒**的.就像现在,李澈虽然只有五百骑兵,但在面对着五千契丹兵,却仍然有勇气发起反向冲锋,这是根植在唐人骨子里的一种傲气.大唐对外的战争,鲜有败绩,就算是暂时没有达到目标,也会想方设法的重新聚集力量去报复回来.就像大唐初期远征高句丽,四月出击,十月而回,半年时间唐军拔十城,迁徙高句丽居民七万人,斩首敌军四万人,而唐军死亡不超过两千人。虽然后来在高句丽的拼死抵抗之下,又因为天气补给等方面的原因,不得不撤退,但总体来上讲这是一场战术上大胜,战略上不亏的战争,而高句丽也在二十年后被大唐悍将徐世绩灭亡,东北一隅终于重归华夏。
这个时候的外族,对于大唐军队从骨子里都透着一股恐惧感.也就是现在契丹人作为张仲武的雇佣军,才有胆子向着这么多的唐军发起攻击.
事实上,在他们的眼中,不管是哪个什么节度使,他们统辖之下的军队,都是大唐军队.
李澈的五百骑兵冲进了契丹骑兵之中,便如同一柄烧红的火钳插进了豆腐之中,势若破竹.他们沿着契丹冲来的方向横向杀了过去,硬生生地制造出了一个空间,使得被契丹骑兵分割包围的府兵们得以后退.
一次又一次的往返冲杀,倒在这五百骑兵刀下的契丹骑兵已经越来越多,但落马的部众也越来越多,当李澈第三次完成这样的横切面攻击之后,他的身后,已经不足两百骑兵了,而倒在他和他的部下的刀锋之下的契丹骑兵,早就超过了五百人之多.而契丹数千骑兵,竟然被这支数百人的骑兵队伍给吓住了,以致于见着他们冲来,竟然立即四散走避.
这让率众出城作战的石毅气得七窍生烟.
“来人,去告诉耶律奇,要是完不成大帅的任务,他就等着掉脑袋吧!”石毅唤来了自己的亲卫,愤怒地吼道.
在石毅的眼中,这些契丹人只是大帅手中的一柄刀,如果这柄刀子不够锋利的话,那他就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大帅有的是可以重新选择一把好刀的空间.
耶律奇,契丹悉万丹部的头领,在听到了石毅亲卫的传话之后,并没有丝毫感到屈辱,反而是一阵阵的战栗,这些年来,张仲武的卢龙军给予了他们太多惨痛的记忆,多少部族,就因为对其不恭顺甚至就是因为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便被全族夷灭,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以至于现在的契丹部族在张仲武的面前大气儿都不敢喘.
石毅是张仲武麾下大将,他的亲卫将石毅愤怒的语气和愤怒的样子都学了一个十足十,哪怕只是石毅面前的一名亲卫,在耶律奇面前也像是一个高傲的王子.
“请回报石将军,耶律奇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他恭敬地冲这名亲兵拱了拱手,看着那个亲卫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之后,这才转过身来,提起鞭子便胡乱地将身边的将领抽了一顿,”没听到石将军的话么,完不成军令,大家都活不成.吹号,攻击.”
声声牛角号在战场的各个角落响起,听到这声音迥异的牛角号声,刚刚还在走避的契丹骑兵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那怕就是只有三五个人聚集在一起,也敢于向李澈发动殊死的攻击了.
因为刚刚的牛角号声下达的命令是完不成任就就掉脑袋的有去无回的指令.
李澈立时便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少将军,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看到四面八方扑过来的契丹骑兵,李澈的亲卫大声吼道.
“还有那么多的府兵没有撤回大营.”
“再不走少将军就走不了啦,再多的府兵也没有少将军一人重要.所有人,听我命令,保护少将军,向大营方向撤退.”亲卫一把挽住了李澈的马缰,将战马硬生生地拉了回来.
李澈看着战场之上仍然还剩下的大半府兵,痛苦地闭了一下眼睛,一提沾满鲜血的马槊,向着大营的方向冲杀而去.
迎面又是一队契丹骑兵掩杀而来.
李澈大声怒吼着,马槊疾刺,当胸将最前面一人刺下马来,槊杆一抖,弹飞敌人的尸体,马槊横扫,槊头之上的留情节切过了侧面一个的咽喉,转了半个圈子回来的马槊泰山压顶,槊杆击打在另一名敌人的天灵盖上,将对手的脑袋给直接摁回到了脖腔之中.
李澈终于还是撤回到了大营之中,但他精心训练多年的五百骑兵,能跟着他回来的,已经不到百人.但他们却仍然凭借着一己之力,掩护着数千府兵撤回到了大营之中.而在另一头,王明仁,李波也集结了所有甲士,挡住了石毅的反攻,掩护着大约有五千府兵也撤回到了大营之中,但其余的,却都被遗留在了大营之外,成为了卢龙军与契丹兵的猎物.
从胜利,到失败,这之间的间隔,也不过就是大约一个时辰的时间.当大营的栅栏封闭,一队队的弓箭手守在了栅栏之内的时候,成德军却也只能在大营之内,悲哀地看着他们的同伴在大营之外被敌人屠杀,成队成队地跪倒在地向敌人投降.
李澈两眼血红,单膝跪倒在地,重重地一拳击打在地面之上.
“王沣,你个狗娘养的,李澈但能脱今日之难,异日定将你挫骨扬灰.”
契丹骑兵能从高阳方向突然袭击而来,唯有也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振武节度使王沣哪里出了大问题,不是王沣投敌了,就是他被敌人击败了,而前一个原因显然更能让人相信一些.
在他的身边,血迹斑斑的王明仁与李波两人都是脸色难看之极.
这一战,他们惨败.
四千甲士,能撤回到大营的还不到一半,三万府兵,回到大营的大约一万人,其中还有作战受伤之后先行撤回来的上千伤兵.
军队损失林半,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支军队,已经失去了继续作战的能力.
第一百二十二章:驱俘作战
大营之内虽然还余下近两万人,但却是凄凄惨惨戚戚,一战之下,折损大半人马,而且是在胜利在望的情况之下陡然被逆转,先前有多么大的希望,现在就有多么大的绝望。
突围撤退是不敢想象的。以这样的状态在敌人眼皮子底下突围,下场必然是全军覆灭。
“人少了一半,粮食便多了一些出来,大概还能撑十天。”清点完后勤辎重回来的李波疲乏地道。“十天,援军能抵达吗?”
李澈与王明仁二人都没有作声。
成德主力皆在此处,哪里还会有援军?节度使李安国手中的确还有一千多甲士,但单凭这一点人马便来救援那是天方夜潭。
想要从赵州,翼州,镇州重新征召更多的府兵,十天时间,又哪里能够?便是一个月的时间,只怕也是办不到的。
眼下这支出征的大军,可是从春耕完之后便开始集结了。
“整修营垒,先固守吧!”李澈叹了一口气,“明仁,你去主持大营的修整。”
大营之内,甲士们并没有卸甲,而是拄着兵器,倚着栅栏在休息,府兵们正在忙着整修大营,早先的大营,并没有太注重防守,只是按照常规作了一些防备,但现在,他们却要依靠着这个大营来抵御敌人的进攻。
所幸的是,当时为了填平河间府外的壕沟所准备的草袋子还有大量的剩余,此时将这些草袋子装上土石之后,一层层地码在栅栏之后,垒成了一道土墙。吃完了粮食的粮袋也都被拿了过来装土。
土墙的背后,一道两三米宽的壕沟正在被挖掘,挖出来的土装进袋子里,而壕沟,则是大营的又一道防线。每隔上十几米,便会有一块大木板或者用树杆捆绑在一起搭在壕沟之上,方便防守者进出。
更多的箭楼和望塔正在搭建。
看着那些疲惫之极的甲士和依然在拼命劳的府兵,王明仁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怎以就一下子成了这个样子了呢?
一场必胜的战事,转眼之间就成了必败之局。
大营之外数里之地,便是几乎被他们拿下的瀛州治所河间府,但现在,却成了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标,一日之内,情势倒转,那座城,反而成了他们的摧命符。
而更可怖的则是此刻在大营之外游曳不定的星星点点的火光,那是契丹骑兵打着火把在游走,放眼看去,大营四周,尽是这样的火把。
突围是不敢想象的。以军队现在的能力,弃营而出,漫长的撤退路直接便会成为通往黄泉鬼门关的道路。
可坚守,又能守多少天?
除非出现奇迹,才有可能逃出生天。
成德那边暂时是没有能力前来救援的,想要重新集结大军非一日之功,现在唯一的希望便是占领了章武的柳成林闻讯之后,能赶来支援,掩护他们往章武方向撤退。毕竟章武距离河间并不远。
虽然晚间已经派出了人手前往章武求援,但人能不能到是一个问题,人到了,柳成林会不会来也是一个问题。
那毕竟是横海军。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前来救援,是要冒着相当大的风险的。
这也只能作为可能之一,最重要的,还是得要依靠自己。如果能重新激起士气,大营之内还有近二千甲士,一万多府兵,大家齐心协力,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但这样一来,就必须放弃大营之内的伤兵。
可让士气重鼓,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了。就算是自己,现在不也是垂头丧气了吗?
远处传来鼓噪之声,旋即马蹄声愈来愈近,一队骑兵由远及近,向着大营方向冲来,站在栅栏旁的甲士们立即提起刀枪,全力戒备起来。
空中响起羽箭的呼啸之声,零散的箭支射进了大营之内,引起了正在挖沟筑墙的府兵的一阵骚乱,然后便听见马蹄声再度远去,整个大营重归平静。
大半夜了,这样的骚扰就从来没有停止过。
明知道是骚扰,他们却不敢放松一点警惕,谁知道这样的骚扰,佯攻会在什么时间就立即转化成为实实在在的猛烈攻击呢?
敌人的战术意图很明显,就是要让成德军不得休息,消耗他们的体力,耐力,等到天色放亮之后再进行猛烈的攻击。
这一夜,不管是王明仁,还是李澈李波,谁都没有合眼。
就算是所有人都祈祷天色亮得再晚一点,但曙光却依然准时在东方亮起,大营之内,不管是甲兵还是府兵,都饱饱的吃了一顿。
哪怕是粮食不足以长期的支撑,今天也是要让士兵们吃饱的。最激烈的战斗,必然会在今天爆发。这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天色终于大亮,站在营内的望楼之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情形,契丹骑兵东一砣,西一簇地聚集在一起,席地而坐,也正在吃着今天的第一顿饭。一边吃着,一边不时地对着大营指指点点。
昨天是王明仁第一次真正在战场之上与契丹骑兵交锋,他清楚地看到了李澈率领五百骑兵是如何摧枯拉朽地摧毁他面前的这些契丹骑兵的。
相对于训练有素的唐骑来说,依靠本能作战的契丹骑兵,并不能成为太大的威胁,也难怪张仲武在卢龙将契丹人打得溃不成军,但问题是,他们这样的骑兵太少,而契丹骑兵太多,而昨天他们来得又是那样的突然,时机掐得恰到好处。让成德军没有丝毫的准备余地。如果能让他们有时间列成整齐的军队,哪怕就是府兵,这些契丹骑兵又能奈他们何?
但时间却不会倒流。王明仁细细回想昨日的战况,终于还时无奈地发现,即便时间流转,昨天他们也无法扳回局面,仍然是一场大败的结局。
河间府城之上响起了咚咚的战鼓之声,外面散乱的契丹骑兵同时站了起来,翻身上马,片刻之间,一个庞大的骑兵集群便出现在了成德诸将的眼前。
河间府城城门大开,甲士领头,一队队的士卒从城内开拔出来。
随着朝阳渐渐升起,李澈等人的脸色也慢慢地变得煞白。
因为敌人的进攻阵容已经列成,但在他们与大营之间,却是上万名在昨天一战之中被俘的那些成德府兵。
三人立即便明白了石毅想要干什么。
他要驱动这些俘虏冲进成德军的大营。
不止是这三人明白,大营之内所有的人也都明白了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大营之内一片死寂。这些府兵,都是从一地一地的征集而来,其中多有亲朋好友乡邻故交。
不等他们想出什么办法来,对面已是鼓号齐鸣,契丹骑兵们呼喝着拔出了弯刀,纵马向前,驱动着无数的俘虏向着前方的大营涌来。
俘虏们似乎已经知道自己将要迎接的是什么样的命令,哭号着,磨蹭着不肯向前,于是弯刀和羽箭便毫不留情地落在他们的身上,一批批的俘虏倒了下去,余下的终于在恐惧之中迈开双腿,向着前方的成德军大营冲来。
“弓箭手准备,弩手准备。”李澈紧紧地握着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肉内。如果让这些俘虏冲破大营,契丹骑兵必然跟进,一旦大营被破,所有人都没有了生路。
“放箭!”随着一声令下,无数的羽箭飞上了天空,升到最高处,倒头落下,弩箭呼啸而去,在人群之中开出一条条的血胡同。无数的俘虏惨叫着倒在了昔日的袍泽手下。
向前是死,向后亦是死。
箭雨再密集,却挡不住前赴后继的冲击,成百上千的俘虏冲到了大营跟前,疯狂地摇晃着木栅栏,在他们看来,如果能进到这里面去,回到同伴的身边,或许就有活命的机会,但内里的人看到的不是他们的求生**,而是跟在他们后面冲来的面目狰狞的契丹兵。
栅栏轰然倒下,后面的土墙被推翻,土墙上面的成德军掉落下来,不等他们起身,便已经被外面冲来的人群淹没。
壕沟对面,一队队的长枪手挺着长枪,毫不留情地隔着沟猛烈的捅刺着,将冲击而来的人群不停地刺死在壕沟边。
深达数米的壕沟迅速地变浅。
战马嘶鸣,十数匹战马从这些俘虏的身后猛冲而来,凶犯的撞击力,让前面已经只剩下薄薄一层的俘虏身体被撞得飞了起来,越过壕沟,落在对面的长枪之上,而战马,也随即凌空跨越壕沟飞来。
战马重重地摔落在地上,身上不知插了多少断矛断刀,马上骑士却是在战马飞越壕沟的那一瞬间溜到了马股后,紧紧地拽着马尾巴安然落地。双脚一踏实,手中弯刀便砍了过来。
数十名甲士立刻从长枪手身后钻了出来,迎上了这些冲过来的契丹骑兵。
刀枪兵举,火星四溅,契丹兵在全身着甲的甲士面前,并没有坚持多久便被砍死在当场。
整个大营四周,同样的战斗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
王明仁,李波疲于奔命,李澈居中指挥,那里出现险情,他便要支援哪里。他已经没有预备队可用了,所有的甲士,现在都战斗在第一线。
第一百二十三章:绝命突围
李澈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盼望天色快些黑下来.
这一天,他已经不知道打退了敌人的多少次进攻,栅栏被推倒了,壕沟被填平了,整个防守圈被向里压缩了进一半.顶在第一线的甲士损失惨重,府兵死伤更多.
刚刚的一次进攻,一队契丹骑兵杀进了大营,一把火烧掉了成德军本来就不多的粮食储备,虽然这一队契丹骑兵没有一个能逃出去,全部都被歼灭在大营之内,但造成的损失却是无比巨大.
军队被围,现在连粮食也都没有了,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是再乐观的人,也已绝望透顶了.
石毅根本就不在乎契丹骑兵的死伤,威逼着他们发动一次又一次的袭击,在那些被俘的府兵们消耗殆尽之后,契丹骑兵便成为了排头兵.舍生忘死地发起冲锋,而石毅则带领着卢龙兵马紧跟着契丹骑兵开出来的道路向内冲杀,一次又一次,不停地对成德军造成巨大的损伤.
太阳落下了地平线,天色慢慢地变暗,进攻的敌人终于响起了收兵的金锣声,大营之内,成德军一口气松了下来,纷纷瘫倒在了地上.
这个时候,倒没有人想过要投降了.
昨天那些投降的成德府兵的下场,就在大家的面前摆着呢!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在今天的进攻之中,变成了两军之间的死尸,他们有的是被昔日的同袍杀死的,有的则是死在契丹骑兵或者卢龙军的屠刀之下.
此时,卢龙军和契丹骑兵已经退走,他们带走了自己的战友,受伤的或者变成死尸的,但对于这些成德军的这些俘虏却不管不顾.
死了的自然不在乎这种待遇,但还有很多受伤未死的,却仍然躺倒在战场之上嘶吼哀嚎.
卢龙军不理会他们,大营之内的成德军此时也深恨他们,也压根儿不会去理会,其情其景,当真是惨不忍睹.
天色终于暗了下来,马上就要天黑了.但成德军非但没有因此而松上一口气,反而更加绝望起来,因为现实给了他们再一次重击.
远处又出现了一支兵马.
但那不是来支援他们的.那是又一道摧命符.
因为来的那支兵马,打着的振武军的旗帜,人数大概在五千人左右.
天色已经快要黑下来了,今天他们不再会发动进攻,但明天呢?
明天,只怕便是大家的毕命之日了.
李澈盘腿坐在地上,身上满是血污,今日一战,便是他身上也是受了不少的伤,身上的盔甲损毁多处,跟着他的最后百余精骑,现在还活着呆在他身边的已经不到五十人了.
王明仁提着一个瓦罐子走了过来,将罐子递给了李澈,”吃点儿吧,就是糊了,味不太好闻.”
接过罐子,伸手从内里捞起了一把黑乎乎的东西塞进嘴里,大嚼起来,嘴唇转眼之间就变得黑了.
李澈狼吞虎咽地猛吃了几口,整个人却是僵在了哪里,竟是掉下泪来.呜咽地看着王明仁道:”想不到,我李澈竟然会死在这里.”
王明仁向前两步,挡住了其它人的视线,不让其他人看到李澈此时的模样.将是军之胆,此时成德士气已经到了最底谷,没有彻底的崩溃,只是因为昨天那些俘虏的惨状刺激到了他们,深知即便投降,只怕也没有好下场,这才还勉力聚集在一起.
但如果李澈自己都崩溃了,那么就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少将军,镇定.”王明仁半跪在李澈身前,紧紧地抓住李澈的手,低声道.
“明仁,我们要死在这里了.我怎么就能这样死了呢?我还没有大展鸿图呢!”李澈呜咽着道.
“少将军,还有机会的,还没有到最后绝望的时候.”王明仁低声道,”少将军要镇定,千万不要慌,你要是慌了,乱了,那才是真的完了.”
“我们哪里还有机会?”李澈勉强忍住了哭声.
“机会就在今夜了.”王明仁道:”敌人今日也是苦战了一天,又有援军到来,所以今天晚上必然是他们最为放松的时间,我们今天突围.”
“突围?石毅是老将,只怕不会给我们这样的机会.”
“机会是拼出来的.”王明仁坚毅地道:”少将军,我们还有数百甲士,还有近五千府兵,不是没有一战之力的.到时候,你找一名忠心的下属,换上你的衣甲,骑上你的战马,我与李波带着所有人向着成德方向突围.”
李澈目光闪动.
“你带着这最后的五十名骑兵先蛰伏于营地之中不动,等到我们那边战事进入到白热化阶段之后,立即向着章武方向突围,想来那个时候,敌人主力已经全部被我们吸引了,往章武方向,必然空虚,就算有人警戒,也只不过是些斥候,最多有少量的敌人,突围出去还是有机会的.此地到章武,不过百十里,敌人不敢追得太深的.因为柳成林此刻必然也已经得到了消息,说不定此刻他就在来救援我们的道路之上.到了章武,你就安全了.”王明仁道.
“那,那你们呢?”李澈有些紧张.
王明仁一笑:”别忘了,我和李波还有近千甲士,五千府兵呢,说不定还能比你更早一些回到深州去.就算真有什么事情,只要你出去了,那也就是值得的.”
李澈又流下泪来,紧紧地握住王明仁的手:”明仁,你一定要活着回去.”
王明仁微微一笑:”就算不能回去也没什么,只要少将军你平安就好.少将军,我父亲倒不让我担心,就是我那弟弟,虽然经商有一手,但于政治却只是一知半解,少将军回去后,还请多多照拂于他.”
“放心,你一定能回去,就算你真有万一不能回去了,你该得到的东西,将来我一定会全部加诸在明义身上.”
“多谢少将军.少将军,召集所有将领们议事吧,刚刚我给你说的,除了你贴身的这五十名骑兵之外,其它的都不要说,只说我们将在午夜之时突围,我第一个突击,李波第二个,你第三个,这样安排,他们不会疑心.只要一交战,一切都不容改变了.”
“李波也不告诉吗?”
王明仁摇头.
李澈目光闪动,也是明白了王明仁的意思.
整个大营之内只有几堆熊熊燃烧的火堆,影影绰绰地映照着大营的破破烂烂,整个大营看起来一片寂静.但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无数人正在静悄悄地准备着.
不管是什么,但凡能塞到嘴里吃的,此时不管生熟还是焦糊,统统都塞进嘴里嚼食着.他们将要突围了,接下来,他们不但需要体力,而且不知道下一顿饭还在什么地方.即便突围出去,从河间一路逃回深州,这一段旅程也是不好走的.此时能多一点体力,也许便多一些逃命的希望.
逃跑,有时候也许只需要你跑得比同伴更快一些.
午夜过后,大营之内的成德军已经集结完毕.
王明仁带六百甲士,二千府兵作为先驱,李波带领三百甲士,二千府兵作为第二波攻击,而李澈则作为第三波随后杀出.
至于所有受伤的人员,这个时候便只能放弃了.
夜幕笼罩之下,王明仁率军悄悄地向着契丹骑兵驻扎的方向摸了过去.
这样选择,自然是有讲究的.看起来契丹骑兵有马,从他们那里突破最不容易,但事实之上,契丹兵的军纪是最为散漫的.扎营的时候,也不会像其它的唐军那样有着诸多的防范措式,只要能突击到他们的队伍当中,那么以甲士的作战能力,还是有很大的成功可能的.
更重要的是,一旦成功,他们能抢到不少的战马.
李澈站在营地之中,目睹着王明仁义无反顾地第一个踏出了营地.作为同是大唐军队体系之中培养出来的将领,他深知不管对面是那个将领,其实都不太会给敌人这样的机会.更何况石毅在卢龙军中更是以稳重而出了名的.
王明仁的确有成功击败契丹人的机会,但只会吸引卢龙甚至是振武这些唐兵将领们的猛攻,也就是说,王明仁其实是在拿自己的性命为李澈开路.
他的眼眶酸酸涩涩的.
而就在李澈作困兽之斗的同时,柳成林正愤怒地看着从后方追上来的一名官员.章武距离河间只有百余里,柳成林在占领章武之后,便向河间派出了斥候,河间之变,他在第一时间便得到了消息,他没有犹豫,当即便整顿了兵马,前往河间救援.
但在他还只走了一半的时候,来自横海节度使府的一名官员,快马加鞭地追上了他.
此时,柳成林距离河间还有五十里,他估计自己将在天黑的时候赶到河间,成德军应该还能坚持到他往援的时候.
“为什么要撤军?”他怒吼着:”成德军是我们的盟军,此时撤退,他们就绝无活路了,成德若败,我们以后还会有好日子过?”
第一百二十四章:落井下石
孙志冷静地看着柳成林愤怒地提着他的红樱枪,将面前的一颗粗壮的大柏树戳的满是洞眼。他很了解这位老朋友,发泄是发泄,但对于这种军国大事,他是绝不会意气用事的。
果然,随着最后一枪竟然将这株老柏树自中洞穿之后,柳成林涨红的面孔恢复了正常,人也平静了下来。
“就这样看着成德军完蛋吗?卢龙若胜,我们以后怎么办?”他看着孙志,问道。“你久在节度使身边,当知道节度使是怎么想的吧?”
孙志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卢龙使者数日之前便抵达了景州,拜见了节度使。”
柳成林一个哆嗦,他们这边大举进攻卢龙,与卢龙军打得要死要活,而卢龙使者却在与他们的顶头上司会唔,这是一个什么鬼?
“成德之败,是因为王沣早就与张仲武勾结在了一起现在你应该知道了吧?”孙志问道。
“当然,要不是王沣反水,只怕河间府早就被李澈拿下来了。”柳成林怏怏地道。
孙志点了点头:“成德这一次主力尽出,四千甲兵,三万府兵,差不多要掏干李安国的老底儿了,河间这一败,成德就完蛋了。接下来,石毅指挥下的联军,必然要猛攻成德,成德一旦彻底失败,横海怎么办?到时候就会被卢龙数面夹攻,而且成林,你觉得我们横海挡得住卢龙军吗?”
柳成林张了张嘴,终于又还是闭上了。
他不得不承认,横海是绝对打不过卢龙的。别说打不过卢龙,以前便是对上成德,那也是处在绝对的下风。成德李安国,文治武功,相对于横海节度使朱寿来说,强得不是一星半点,这些年成德愈来愈富,而横海,就从来没有断过是非。
“难不成我们也要步振武军的后尘,向张仲武屈膝了吗?”他苦涩地看着孙志。
“合作,是合作。”孙志加重了语气。
柳成林翻了一个白眼,道:“实力对等方才是合作,就像我们与成德,与振武,那才是平等地合作,与卢龙,叫合作吗?只怕咱们的节度使以后见了张仲武,也得抱拳称一声属下吧?”
听着柳成林这般诛心的话,孙志苦笑了一声:“成林,你可不是小孩子了,这样的话,还是少说。也不要随意地得罪人,就像上一次,你落了朱军的面子,你以为节度使就当真心里没疙瘩吗?那究竟还是他的侄儿呢!”
提起这件事,柳成林便心中郁郁,这一场与朱军的争斗,看起来自己是大占了上风,最后将朱军一脚踢出了这支部队,但实则上现在驻扎在石邑的朱军却掌握着自己一家老少的性命,节度使死死地钳制着自己的命脉呢!
那朱军受了自己的气,在石邑,肯定不会让自己的老爹痛快,这场争斗,谁赢谁输,也就只有天知道了。
“撤军也罢,但我要将章武的人都弄走。”他强硬地看着孙志,“不然辛苦劳碌一场,啥都没有捞到,对军心士气的打击是很大的。”
“不要多生事端了。”孙志摇头:“章武的人也穷得叮当响,你捞得着什么?弄回去你还得安置他们。再说因为此事而恶了卢龙,那岂不是节外生枝?让节度使难做。成林,节度使再器重你,你也不能任意妄为。放心吧,不会让你的部下白打这一仗的,我来的时候,节度使说了,马上会有犒赏下来,总是会让你的士兵满意的。”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柳成林问道。
“接下来你暂时会驻扎景州,虽然与卢龙合作是合作了,但总要留一只眼睛盯着他们,不然万一他们突然反目呢?接下来节度使自然是要对成德用兵了。”孙志道:“成德现在已经成了落水狗,不跟上去痛打一顿,岂不错失良机?成德富庶,节度使一向眼馋,这一次节度使的目标是拿下翼州。卢龙那边的目标是镇州与赵州,听那卢龙使者说,许给王沣的是深州。”
柳成林眨巴了一下眼睛,“王沣居然也答应?深州给他,哈哈,他守得住吗?只怕石毅第一个就不乐意吧?一块飞地?”
“王沣能怎么办?”孙志也笑了起来,“明知道这是一块不能到手的肉,他也不得不假装答应着,不然卢龙收拾起他来,可是利索得很。现在他已经被绑到了卢龙的战车之上,没什么折腾的余地了,河东的高骈,只怕现在连活撕了他的心思都已经有了。他不抱着卢龙的大腿,就等着被高骈收拾吧。”
柳成林扁了扁嘴。
“谁去打翼州?”
“朱斌。”孙志道:“朱斌将率一千甲士一万府兵去抢翼州。对了,驻石邑的朱军这一次成了朱斌的副将,成林,有机会与朱军和解吧,此人究竞是节度使的侄子,你看有立功的好机会,节度使终究还是想着自家人的,搞不好以后那朱军会再一次成为你的顶头上司,你与他这样僵着,对你以后不好。”
柳成林扁了扁嘴,“和解个屁,他朱军还能当上节度使不成?柳某凭着手里的铁枪说话,是靠真本事吃饭的,我就不信节度使就完全倒向他。”
孙志了解柳成林的脾气,呵呵一笑,也不再劝。“抓紧时间回军吧,以后你可能要长驻景州了。虽然与卢龙合流了,但节度使终究还是防着卢龙一手的,你这样的悍将放在这里,卢龙便想动心思,也得思量思量能不能讨得了好。好好地表现一番,指不定以后这景州刺史就是你的。到了那个时候,我来你这儿讨饭吃,你可得给我留给好位子。”
柳成林哈哈一笑:“承你吉言,要是我真当了这景州刺史的话,景州长史,别驾,随你挑,就怕你瞧不上我不过来。”
孙志大笑着翻身上马,带着卫兵疾驰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柳成林伸手握住插在老柏树上的红樱枪,手腕抖动,嗡的一声,红樱枪被倒抽而回,只在那株老柏树上留下了婴儿手臂粗细的一个对穿的树洞。
“景州刺史,或者真的可以谋一谋!”柳成林微笑着收枪。
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柳成林并没有将李泽在武邑有着不弱的力量这一消息告诉孙志。横海要夺翼州,虽然不可能从大青山过去打,但武邑也是绕不过去的一个坎,如果朱斌和朱军两人在武邑栽了一个跟头,自己的地位在横海倒是可以进一步地提高了,也让节度使看看,谁才是可以真正倚重的人。
现在的景州刺史碌碌无为,既然自己要长驻景州,那就要好好地盘算一下了。现在自己的力量还是薄弱了一些。只要自己有了足够的力量,节度使就不得不正视自己,有了一州刺史的位子,那自己在横海也算是熬出了头,以后再也不用看朱军这样的人的脸色行事了。
翻身上马,柳成林勒转了马头,大声道:“退兵。”
柳成林退兵的时候,也正是成德军战斗最为艰苦的一天,大营险些儿被攻破,虽然勉力守住,但也仅次而已了。到傍晚的时候,随着振武军的一支部队赶到河间,终于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成德军不得不孤独一掷,准备突围了。
而如果横海不出变故的话,在振武军抵达河间府的时候,柳成林本来也应当出现在河间府城下的。
只可惜,这世间,锦上添花者常有之,落井下石者常有之,但雪中送炭者就为数廖廖了。当然这也怪不得别人,在振武,横海两家看来,他们的选择自然也是没有错的,只不过是站在各自的立场之上,看问题的角度不同罢了。
王明仁选择契丹军队驻扎所在作为突破点,的确是眼光独到而且犀利异常,在战斗爆发的开始一段时间里,他占据了绝对的上风,一举破开契丹人大营,抢到了为数不少的战马。
但也就到此为止。
不少的府兵在抢到战马之后,并没有跟从王明仁继续作战,而是选择了快马加鞭逃向黑暗之中,这样的一些人,起了极坏的示范作用,使得王明仁在大占上风的情况之下,被生生地逆转了过来。更多的府兵开始逃窜,而王明仁能够控制指挥的也就是那六百甲士了。
知道大势已去的王明仁,带着他的六百甲士疯狂地搅乱着契丹人的大营,然后向着赶来的卢龙,振武两支军队发起了冲锋。随之而来的李波,也被顺势卷入到了这场混战当中。
李澈就是在这一片乱战之中,悄悄地带着他的五十名骑卒,向着相反的方向,快马加鞭地逃逸而去。
如同王明仁预料的那般,他与李波的拼命,吸引了几乎所有的敌人,在往章武方向之上,石毅原本布置的军队,几乎全部被调走,留下的薄弱的防线,使得李澈只不过付出了一半人的代价,便突围而出。
信心满满率着数万军队而来,如今却是惶惶如丧家之犬孤身而逃,李澈此时心中的恨意,当真是倾三江之水也无法洗清了。
“我会回来的。”一边纵马狂奔,李澈一边仰天狂吼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真实任务
连绵起伏不定的小山丘是河间府与章武的天然分界线,山的这头是河间,山的那头是章武。山丘之上长满了毛桃树,有的已经落尽繁花,长满了青葱的树叶,有的却仍然满树红的粉的白的花瓣。
地上落着厚厚的一层桃花,一脚下去,便将这些尚带着稍许颜色的落花碾落于尘泥之中。如果此时此刻,有美女扛花锄,提花蒌,漫步其间,轻歌慢吟,来一出美人葬花,那必然是人世间最美丽的画面。
只可惜,美人是没有的,昂藏大汉却是有几个。
李浩一脚踹在一株桃树之上,使得那些本来就快要凋零的花朵如下雨一般纷纷落下,也惹得一边的李瀚怒目而视。
“干啥瞪着我?”伸手拍拍衣襟,打落那些落花,李浩笑问道。
“你才吃了几天饱饭,就这样糟践粮食!”李瀚问道:“这些毛桃子长成的时候,可以让多少人在饿肚子的时候多少有些果腹的东西?”
“这不是粮食。”李浩有些不服气:“这些毛桃子也不好吃,就算长成了,也酸涩得很。”
李瀚翻了一个白眼,却也懒得与他再说,当年他与燕九讨饭的时候,城外便有一片这样的毛桃树,毛桃成熟的时候,也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讨饭也就变成了一个不容易的行当,一天下来什么也讨不得那是寻常之事。这个时候这些毛桃子便成了他与燕九两个度命的好东西。
与他们一样的人很多,想要弄到毛桃子,还得要靠拳头去打拼呢!每每鼻青脸肿地一手提着一兜子成熟的或半熟的毛桃子,一手扛着燕九狼狈而逃的时候,心里却是极欢喜的。
后来到了秘营,却是再也没有吃过毛桃子了。大青山里也很多,成熟之后,大家也会采摘下来,不过不是吃,而是都交了上去。公子派人来将这些毛桃子拾缀一番,用蜂糖蜜了,做成了果脯,再当作零嘴儿给大家发下来。
这也是秘营士兵们的福利之一。
这样制作过后的毛桃果脯比起原生态的毛桃不知要好吃多少倍,但李瀚却是再也没有吃出过以前的那种感觉。
公子总是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与手段。
山里的野毛桃被制成了果脯,野柿子被制作成了柿饼,冬天里训练完之后,放上一个白汪汪的柿饼,咬一口,金黄金黄的比蜜还要甜的果肉,曾让他们这些人无比的痴迷。便是那些野生葛藤,被弄回来之后放在石臼之中一阵反复地捶打,那些流出来的白色汁液,最终也变成了一块块的白色糕饼,在冬天,那也是相当好的食物了。
李浩虽然也是孤儿,但他的经历比起李瀚来说,就要简单得多了,他还没有来得及品尝多少人间的辛酸,生活的不易,便到了秘营之中。不像李瀚带着燕九曾苦苦地在生与死的边缘之上挣扎了多年。
摸着一棵很有些年岁的毛桃树,仰头看着树上那些花朵,李瀚很是有些感慨,伸手在毛桃树上掰下了一块桃胶,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远处传来了马蹄之声,李浩李瀚二人都是警觉起来,一边的陈长平也是提着弓走了过来,透过桃林,看着迅速接近的快马,三人却又都是松了一口气。
是石壮。
昨天石壮便单人独骑离开,整整一夜未回,三人还是很担心的。说起来,这一大片区域也可以划在有效的战场范围之内。
石壮翻身下马,一夜的奔波劳累,但他看起来却没有多少疲乏之色,反而精神抖擞。随手将马缰系在一株桃树之上,马儿便静静地低下头,长舌头一卷,便将落在地上的花瓣卷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嚼了起来。
“石大哥,你回来了,有什么新情况?”陈长平关切地问道。
李瀚则是取下挂在腰间的水囊,无声地递给了石壮。
石壮仰头,咕咚咕咚地大喝了一通,将水囊扔还给了李瀚,一屁股坐在了满地桃花之上,伸长了双腿,伸手指了指身边,示意三人也坐下来。
“完蛋了。”石壮摊了摊手,“抓住了一个成德军往章武那边求援的使者,一共四个使者,活着冲出来的只有一个。”
“成德军败了?”陈平安眨巴着眼睛,“不是一直顺风水顺水的么?”
石壮冷笑了一声:“让公子料中了,振武军早就反水与张仲武勾搭起来了,所谓的三家联盟,只不过是一个骗局,诱成德上钩的而已。张仲武隐藏起来的数千契丹骑兵在李澈大举攻打河间府最紧要的关头插进了战场,成德军溃不成军,大败特败。”
李浩李瀚听见这个消息,都是面露喜色。
“两个小猴子干嘛这么高兴?”石壮撇了二人一眼。
“李澈大败,自然就没有能力再去找公子的麻烦了啊!”李浩喜形于色地道:“而且这一次他大败,声望大跌,咱们公子的机会可就更大了。”
石壮哧的一笑:“你的心思倒很灵动,不过你想过没有,成德大败,卢龙军长驱直入,让卢龙彻底占据了成德,咱们的小公子又何处存身?”
李瀚瞪起了眼睛,握起了拳头,在空中挥了挥:“石大叔,有咱们这些人,便能保住武邑,只要公子一声令下,我还能用刀子给他砍出更多的地盘来。”
李浩也是连连点头:“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那李澈死了最好,有他在,咱们公子干什么都缩手缩脚的放不开,他要死了,公子就可以大展拳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有什么好怕的,正好杀出武邑,让成德人都知道,咱们的小公子才是他们的救星。”
石壮大笑。
“心思倒是好的,不过这事儿,做起来挺麻烦的。”
不再理会两个小崽子,而是回头看着陈长平道:“我往章武方向打探了一下,柳成林那小子本来是率军前来救援的,但不知为什么,半道之上却又撤兵回去了,所以,李澈是彻底的没救了。”
陈长平点了点头:“墙倒众人推,成德这一下子把绝大部分主力都给葬送了,振武叛变,横海那边就算与卢龙没有勾结,肯定也不会再沾这趟浑水,当然要撤兵回去自保了。”
“所以说,接下来卢龙军,振武军必然要大举进军成德,而成德,却只能孤身奋战了。最多高骈在河东发动战役来声援一下。”石壮道:“不过成德也不是那么好打下来的,我们临行之时,公子到了翼州,说服曹信大举征兵到深州翼州交界之处,只要一有兵败的消息,翼州的兵马便能在第一时间赶到深州,这恐怕是卢龙军,振武军想不到的,所以深州还有一场好打。只要深州不破,成德便还有挽救的机会。”
几人都是点头。
“那么,接下来我就说说公子派我们来的任务吧。”石壮道:“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把我们派出来可不是让我们出来当个斥候,打探打探军情的,而是有一件天大的事情交给我们去做。”
“什么事?”李瀚急不可耐地道。
“杀李澈!”石壮吐出了三个字。
李瀚茫然地看着石壮,半晌才道:“李澈在哪里?他不是在河间府吗?我们怎么杀?”
石壮撇了一眼陈长平,见他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便接着道:“李澈兵败,想要突围出去极难,以我的经验来判断,最有可能的就是壮士断腕,以大军的全军覆灭为代价,掩护他突围,而他突围的方向,必然就是现在我们所处的方向了。而这里,便是他的必经之路。”
“石大哥这么笃定么?”陈长平有些惊讶。
“十有**吧,剩下的,那就看老天的意思了。”石壮笑道:“谁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或者李澈壮怀激烈,要与全军共存亡呢,那他战死在河间府战场之上,我们倒也是省事了。”
“如果他突围出来,身边还有大批卫士跟从呢?”陈长平扫了一眼另外三人,“我们三人岂能完成这个任务?”
“力所能及!”石壮道:“公子说了,不勉强。如果有机会,就把握住机会,如果没机会,那就算了。公子说我们四个人,可比李澈值当得多。”
陈长平这才点了点头。
“做成功了这件事,陈长平,你就自由了。”石壮呵呵笑道:“勿需再在公子面前做十年奴仆了,你可以带着你的另外三个兄弟,还有你的婆娘娃娃们,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当然,如果你愿意留下来替公子效力,公子也是欢迎之极的。”
陈长平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等把这事儿做完再说吧!现在能不能杀李澈都还不知道呢,没得想远了?”
“说得也是!”石壮笑道。“两上小猴崽子,怎么样?”
李瀚呵呵笑着:“上一次我就想宰了他了,在我们公子面前耀武扬威,他活腻了。”
李浩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做了一个割脖子的手势。
“好吧,那接下来大家就好好地休息,养足精神,接下来便看老天爷的意思了,能不能将李澈送到我们面前来。”石壮挥了挥手。
第一百二十六章:李澈之死
正如石壮所希望的那样,李澈正向着这个方向之上一路狂奔而来.
他的身边,只余下了十余骑,半个时辰之前,他的亲卫副将带着十骑返身去堵截追兵,就此一去不回,只怕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虽然暂时还看不到追兵的影子,但敌人一定会追来的.
王明仁,李波的确吸引了卢龙军,契丹骑兵和振武军几乎所有的兵力,但在这个方向之上,石毅仍然派出了不少的游骑警戒.
虽然知道章武的援军永远也不可能抵达,但这并不代表着石毅就会彻底放弃这个方向.李澈突围的时候,就撞上了这些警戒的游骑.
他没有办法杀光这些人,只能扑杀挡在他们前进路上的那些哨探.他们犀利的战斗能力,立刻便引起了这些哨骑的注意.随着追来的哨骑越来越多,终于有人认出了李澈.
于是断断续续地,从后面追来的人马也愈来愈多,身手也愈来愈高明.
半夜的追逐战,此刻还缀在他们身后的,只剩下了一些契丹骑兵.他们的骑术更加高明,卢龙也好,振武也好,他们的哨骑集结起来作战,也许比这些契丹骑兵要强,但在这种追逐战中,契丹骑兵自小生活在马背上的优势便显现了出来.
他们能更加游刃有余的操控战马,更知晓如何节省马的体力,而唐骑,是从来不在乎马力的省耗的.
李澈的身份,对于这些追兵来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不论谁抓住或者杀死李澈,都毫无疑问地将成为这场战斗中最大的受益者,将成为功劳最大的那一个人.
追兵如附骨之蛆,在天亮的时候,一队契丹兵终于抓住了李澈一行人的身影,李澈的亲卫副将毅然决然地率十骑返身作战,以掩护李澈继续逃亡.
天色已经大亮了,哪怕这一行人的战马再神峻,此时也是疲累之极,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少将军,你看,过了前面那道丘岭,就是章武地界了.”一名亲卫惊喜地指着前面的那道绵延不绝的丘岭,那满山的桃花,对于他们来说,此刻显得格外娇艳,格外的赏心悦目.
他们毫无戒备地策马进入到了桃林之中.
桃林茂密,马速也就自然而然地降了下来,马儿跑了这半夜,早就气力不继,此刻进了林子,不由自主地便低下头去,长长的舌头卷起地下厚厚的花瓣,咀嚼起来.
箭啸之声,就在这一刻响起.
弓弦三响,三支箭迎面闪电般地射来.
刚刚放松下来的骑士,长枪还挂在鞍上,横刀还插在鞘中,异变骤起之时,他们只来得及将横刀拔出一半,羽箭已经扑面而来.
为前驱的三人不能让,因为他们的身后,就是李澈.他们唯一来得及做的,就是横起左臂,挡在了箭支射来的方向之上.
手臂之上有腕甲,他们希望能挡住箭支.
叮的一声轻响,羽箭准确地射在了他们的手腕之上,但却并没有如他们所愿那样挡住羽箭.箭支的力道大得出乎他们的想象之外,轻而易举地破开腕甲,钻透手臂,再刺穿胸甲,将手腕与胸脯钉在了一起.
但这一挡,终于还是救了他们一命,虽然受伤不轻,但总算是活了下来.
陈长平轻轻地咦了一声,他没有想到这些人居然是这样的一个操作.
从这一点上来看,这些幸存下来的成德军,的确不愧是李澈精心挑选,训练多年的精锐骁楚.
箭还将手与胸脯钉在一起,这些人却是不退反进,刀鞘中的横刀终于拔出了刀鞘,三人齐声大呼,两腿用力一挟战马,不顾一切地向前冲来.
三箭射出,陈长平也露出了身形,他们不能让这个箭手有机会再射出箭支,刚刚的三箭,已经让他们知道了这个射手是不折不扣的神射手,一般的箭手,压根儿就不会有这样的力道.
陈长平冷哼了一声,右手在腰间一抹,指间立时出现了三支羽箭,同时扣在弦上,弓拉半圆,崩的一声响,三只箭再次扑出,此时三匹战马距离他不过十余步的距离了.三箭射出,这一次三名骑兵再也无法避过,三箭齐唰唰地命中了三人的面门,三人身子向后一仰,已是倒撞下马.直到此时,陈长平在猛然向旁一滑步,躲到了一株桃树之后,那三匹空马带着风声,擦着这株桃树风一般的掠过.
陈长平一口气还没有松下来,心中警兆骤生,整个人猛然向后倒下,同时脚用力在桃树底部用力一蹬,整个人向后滑出去丈余,在他刚刚离开先前的位置上的时候,一柄马槊夹带着风声飞了过来,哧的一声洞穿了桃树,露出了明晃晃的半截刃尖,如果陈长平刚刚还在那个位置的话,这半截刀刃足以要了他的命去.
陈长平一跃而起,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李澈已是纵马如飞而来,身子前俯,手一探,已是抓住了槊柄,用力一抖,哗拉一声,那株桃树半边树身便垮塌了下来,竟然生生地被他撕裂了开来.
撕裂开来的桃树被马槊一挑,横着飞向了陈长平,也让陈长平连下来的两支箭都钉在了树杆之上.陈长平不再犹豫,向着侧面拔腿就跑.
“受死!”身后传来了李澈的暴喝之声.
陈长平压根就不回头,因为他看到前方石壮已经策马而来.
当石壮从他身侧一掠而过的时候,陈长平立即侧转过身来,尚在侧身的时候,一支羽箭已经搭上了弓弦.
另外两侧,也响起了马蹄之声,李浩李瀚各自侧马从两面冲了出来.
两人一照面,李澈立即便认出了来人谁.
当时站在李泽身边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屠立春,一个便是眼前这人.
“是你!”他失声惊呼.
石壮大笑:”受死!”一刀泰山压顶,猛劈下来.
不容李澈再多想,双手紧持马槊,迎了上去.
刀槊相交,李澈手腕剧震,险些拿捏不住马槊,两马交错而过,不等他喘过气来,头顶之上再次响起刀风.
李澈大惊失色,他实在无法想象两马交错之时,对方这一刀,怎么又会从上而来.
不但李澈失色,便连一边引弓而射的陈长平也是看呆了.原来在双方交错的那一瞬间,石壮竟然从马上跃了起来,一脚蹬在一株桃树树干之上,整个人在空中三百六十度一个转身,又倒飞了回来,追上了李澈一刀斩下.陈长平自己也是习武之人,他知道在奔跑的马上做出这个动作有多么的难,哪怕现在是在桃林之中,马的速度并不太快,但换作是他,是绝对不可能做出这个动作的,他甚至都没有想过这一件事.
背对着石壮的李澈,双手横起了马槊,用力向上迎击.
只是这时候他的马却是在向前奔走的,这让他压根儿就无法完全使上力量.刀斩在槊杆之上,槊杆顿时弯了下去,便如同陈长平此时手中的弓一般,刀锋已经贴上了李澈的李澈的胸甲.
他胯下的战马,突然受到了这猛力一击,四蹄却是完全无法承受这两股与它奔行方向完全相反的力道,喀嚓几声,四蹄尽数折断,摔倒在了地上.
石壮抽刀,落地.
李澈在地上一连几个翻滚,翻到一株桃树之后,这才一跃而起.
眼前寒光闪烁,那柄斩马刀再度凌空斩来
“好槊,好身手!”伴随着刀的啸叫之声,还有对手的赞扬.
嚓的一声轻响,碗口粗细的桃树被斩马刀一刀而断.
李澈被杀得连边后退.
陈长平不再去关注石壮与李澈的战斗,李澈的确不错,但与石壮比还是有一定的差距,更兼李澈半夜奔波,心力交萃,就更加不是石壮的对手了,他连连开弓,先将两个看到李澈形式不妙赶过来援救的骑兵射下马来,再张弓去相助与对手厮杀得难解难分的李浩李瀚两人.
此时,李澈最后的十骑只余下了五骑,面对着李浩李瀚,本来还能占着上风,但当陈长平的注意力转过来之后,五人立时便左右支拙.
李浩枪法刁钻,李瀚刀法狂暴,五人战二人,倒还可以压制住这两人,但陈长平的羽箭却如同灵蛇,无孔不入,让他们根本就无法招架,有时候羽箭甚至是擦着李浩李瀚二人的头皮,耳朵射过来,五人战三人,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两人倒在了陈长平箭下,一人被李浩一枪戳了一个透心凉,两人被李瀚几乎砍成了两半.
李澈终于挡不住全力出手的石壮的攻击了.
再一次横槊挡向石壮的斩马刀时,槊杆却是应声从中而断,早前那泰山压顶的一刀,已是让槊杆受了暗伤,当这一刀准确地再次劈中这个位置的时候,再好的槊杆也抵不住了.
槊断,甲破,李澈的胸腹之间,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血线.
斩马刀前探,刺向李澈的咽喉.李澈双手死死地扣着刀背,连连倒退,背脊靠上了桃树,终于退无可退.
“李泽!”如同濒死的野兽,李澈发出了最后一声哀鸣.
第一百二十七章:细节决定成败
胡十二笑咪咪地从深州户曹衙门走了出来。
钱能通神啊!
包慧办事还是极卖力的,虽然给胡十二弄来的那个小院破烂的不成模样,说不定就是被人荒废了的宅子抑或是凶宅什么的,但胡十二并不在乎。有个落脚点就可以了。他这样的人,是向来不怕什么凶宅之类的玩意儿的。讨饭的时候,乱坟岗子都睡过,怕鬼?笑话。
由包慧引荐,拿钱开路,胡十二很快就打通了户曹的关节,现在,他的身份在官面上已经结结实实地就成了深州土著居民了。
就是口音还有些问题,不过不要紧,来这里时间不长,胡十二便已经学得有模有样了,再呆上一段时间,包管比本地人还本地人。这些花哨手艺,对于当年的丐儿来说,也算是一种求生的本事。
现在不仅解决了身份的问题,胡十二还又觅到了一个新的工作,那就是每天走街窜巷,推着粪车挨家挨户的收城里人的粪便运出城去。
看起来这个工作很低贱,但胡十二却很喜欢。因为这可以让他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那些并不容易进出的高门大户所在的街道里巷,更可以在深更半夜抑或是天色还没有亮的时候,大大方方地进出城门。
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方便了。
另外,干这个活儿,其实进项并不少啊。收入还是很可观的。
他身上带的钱倒还真不少,不过基本上都是公款,虽然说这些钱到底怎么花还是由胡十二说了算,但对于现在的胡十二来说,怎么用这些钱,构筑起自己所需要的东西,那才是最重要的,自己如果能赚到钱的话,那自然是最好的了。
现在他每天赚的钱,足够他吃香的喝辣的,过上舒坦的日子,一点也不忧愁将来回去报帐的问题的。
当然,在对于跟工作相关的花费的时候,胡十二却是出手极大方。像他这样出身的人,最有可能走两个极端,一个极端便是将银钱看得极为贵重,每一个铜板都恨不得挖洞藏起来,成为一个极其抠门的家伙,另一个极端便是花钱如流水,再多的钱从他们手里花出去,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
胡十二就是典型的后一种人。在他这种人眼中,钱,远远没有一口吃食来得重要,如果能利用这些钱达到一些目的,他们豪爽得让人瞠目结舌。
推开那个小院儿的少了一块门板一动便吱吱乱响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的大门,胡十二开心地走了进去,门压根儿就没有上锁。
从进门到房门之间的大约十来步长十来步宽的小院子里杂草从生,眼下正是深春,这些杂草枯黄之中又长出了一些新绿,除了正中间被胡十二踩出了一条路,剩下的倒还正在疯狂地窜着个儿,胡十二一天没有回来,便发觉它们似乎又长高了一些。
堂屋的屋顶破了一个大洞,躺在屋里可以看见外面的星星,两间抱厦里头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胡十二也不去收拾,就在堂屋里用几块破木板搭了一个地铺。
看起来日子很苦,一个标准的破落得不能再破落的穷家小户。
躺在地铺上,看着天上的星星。胡十二开始盘算起自己的事情来。
包慧还是很好用的,为了多弄一点钱,干事很卖力,短短的这段时间里,已经把深州下面那些官员之间的关系打听了一个七七八八,当然现在都成了胡十二的收获。
哪些人爱钱,哪些人爱色,哪些人爱权,胡十二已经基本上有了一个大致的脉络,不过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这些关系他也就只能想一想,想弄这些人,他一个低贱的上不得台面的运粪工是想也不要想的。
今日那个户曹刀笔吏拿了自己的钱,在户藉之上动了手脚帮自己解决了大问题,但那人瞧自己的眼神和完事儿马上驱逐自己离开的厌烦,似乎自己身上沾了屎似的。
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吏员呢!
不过胡十二不急,身份的问题,一步一步来,先站稳了脚跟,再想其它办法。
他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其它几个人的身份现在还没有解决,目前让包慧安插在他那里暂待着,过两天,再去找那个刀笔吏,既然有了第一回,第二回也就不那么困难了,无非就是钱而已。那人提起笔在户藉册上改几个名字,涂抹几笔,便能赚上他几个月的薪饷,他干得极开心呐。
通过这段时间在深州的运作,胡十二对于李泽那本小册上的内容有了更深入的理解。经营情报网络,果然是一门极其博大精深的学问,像现在的自己,便只能在下层里打转,即便揣着再多的钱,也是无法摸到上层的门路的。
哪怕就是包慧,也只能在门槛外头打转转。没有相应的身份,你根本就敲不开那扇门,又何从得来有价值的情报呢!
在脑子里温习着小册子上的内容,胡十二在星光的沐浴之下进入了梦想。
明天一大早,还要去收各家各户的粪水呢!
虽然都是收粪工,但像胡十二这种新人儿,分到的自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在其它收粪工眼里最差的地方,恰恰就是胡十二最喜欢的地方。
他负责的这条街道,正是深州刺史府所在的区域。
这个区域之内,居住的非富即贵。这样的人家,即便是屋里最下头的那些丫环婆子下人,脾性也是大得很,对于他们这些地位更差的人,向来是没有好脸色的。一个不好,挨上一顿拳脚,那是家常便饭。
苦差事自然由新人来干,这在哪里都是常例。
胡十二却是干得兴高彩烈。
星星还在空中挂着眨眼睛呢,他已经兴致勃勃地将拉粪车的布带子往肩上一套,两手抓着板车的把手,游走在街道上了。
粪车之上挂着一个特制的铃铛,随着车子在石板路上的颠簸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听见这铃声,住户们便知道收粪工来了,自然便会将一晚上所出产的粪便给拎出屋来。
走了大半条街,粪车已经快要装满了,胡十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将粪车停在一个转角的角落里,装作歇息的模样,打量着侧前方的刺史府。
门中的卫兵很精神,居然没有人打嗑睡,而是站得笔直,那不是深州刺史府原来的人,而是来自成德节度府李安国的亲卫,现在深州刺史府,已经成了李安国的驻节所在了。戒备森严,等闲人根本就无法靠近。
看起来一片平静。胡十二略略有些失望,瀛州之战已经打了不短的时间了,但他能得到的消息却有限得很,包慧哪里也没有多少有价值的消息,只是粮食物资还在源源不断地运出去,可以判断出战事进行得还是相当顺利的。
如果瀛州之战李澈赢了,对于小公子来说,可不算什么好事。
重新将布带子勒在了肩上,胡十二拖着粪车慢慢地往前走去,他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那会引人怀疑的。每天他准时地在这里晃荡上一圈,只要走得久了,这些护卫便会对他的存在习已为常,到了那时候,倒是可以再停留得久一点。
对于这些细节,胡十二相当注意。因为小公子给他的那本册子之上,开篇第一句便是:细节决定成败。
这一次他特意地往刺史府的大门一侧靠近了走着,一边走一边装着好奇的样子偷偷地瞄了这几个护卫一眼。样子像极了那种好奇又害怕的小老百姓的模样。
看起来效果不错。这些天每天都来混眼熟,这些护卫对他的存在已经差不多习惯了,胡十二从他们面前走过,这些人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急骤的马蹄声突然传来,胡十二诧异地抬头,只见一匹战马快速地从街道的尽头狂奔而来,门口的几个护卫立刻便握住了刀柄迎了上去。
胡十二赶紧让到了另一侧的街边。
马上骑士翻身下马,昏暗之中的胡十二一看见那人的样子,立即便低下了头。
是梁晗那个倒霉鬼。
在秘营的时候,自己被小公子扒了裤子打板子,这个倒霉鬼被用链子锁在一侧的桩子上目睹了这一切,这人眼毒,指不定就还记得自己的大致模样。
看他那满头大汗,一脸惶急的模样,莫非是瀛州之战当真出了什么岔子?胡十二心中一喜,脚步放得更慢了一些,竖起两只耳朵听着那边儿的动静。
“梁先生,出了什么事?”一名护卫替梁晗拉住了战马,惊问道。
“马上去找节度使,出大事情了。”梁晗神色凝重,一迭声的摧促着护卫。
看到梁晗的脸色,护卫不敢怠慢,转身就往大门里跑去。
果然是出事了!胡十二不动声色,低着头,躬着腰,看起来有些费力地拉着粪车一步一步地向着街道的另一头走去。
小公子料事如神!
粪车之上的铃铛在寂静的夜空之下,清脆地回响着。
第一百二十八章:这可是机会
成德节度使李安国顶盔带甲,一手扶着腰刀,一手提着马槊,带着尤勇等一干将领从大堂里匆匆而出,在梁晗带回来振武节度使王沣背叛,数千契丹骑兵已经插入到了李澈大军后方之后,李安国几乎想都没有想,立即便下令尤勇集合成德所有军队,准备立即出城救援.
脚步匆匆刚刚踏出大堂,李安国却愕然止步,看着穿着一身孝服,提着酒壶酒杯,跪在大门一侧的公孙长明.
“公孙先生,你这是干什么?”李安国急走几步,将公孙长明从地上扶了起来.
公孙长明看着李安国,两眼双泪长流,斟了一杯酒,双手捧给李安国:”无他,李公今日要出城,必然是有去无回,公孙再也见不着老友了,便先在这里生祭一番,免得以后心中有憾.”
李安国勃然变色,他身后的将领更是大怒,一众人等,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刀柄,若不是公孙长明平日地位超然,极得李安国尊重,此时只怕他们已经拔出刀子砍过去了.
“先生这是何意?澈儿后路被断,只怕危在旦夕,我若不去救,只怕他有性命之忧.”李安国沉声道:”李某虽然久不曾上战场了,但对于战场且并不陌生,先生是认为李某已不复当日之勇了吗?”
公孙长明苦笑地看了一眼李安国已经挺出来的肚子,摇头道:”这与武勇无关,论起武勇,大公子的武勇在成德,已经少有人能与之相较了吧?李公,你一向睿智,对于战争的形式判断是极为准确的,这一次因为大公子牵涉其中,便乱了方寸了吗?”
李安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没有说话.
李澈是他最看重的儿子,是他成德未来的接班人,是李氏一族的希望,此时此刻,他怎么还能像平时一样冷静呢?
“王沣既叛,大公子的确危在旦夕了,但李公,你且想一想,你与大公子,谁的目标更大一些?”公孙长明将手中酒壶酒杯摔在一边,问道.
“自然是李公你的目标要更大一些.数千契丹骑兵去抄公子后路,那王沣的军队在哪里?契丹兵这一次倒底来了多少,是不是仅有梁晗看到的那一些,还有没有更多的契丹骑兵隐藏在王沣军中?”
“如果我是王沣,此刻必然是设伏于半道,等着李公率部出城救援,打李公一个措手不及.此时李公手中甲士不到两千,府兵不足一万,而王沣,手中至少有三千甲士,数万府兵,还得加上有可能存在的契丹骑兵,李公自问,如果半道被殂,可有胜利的希望?即便能战而胜之,李公又还有多少力量可以前往河间救援大公子?”
李安国与身后一众将领都是哑口无言.
“到时候,李公不但救不得大公子,连自己也要陷身进去,公孙长明不先祭奠李公一番,以后又哪里还有机会?”
尤勇听得脸色大变,向前一步,对着李安国道:”节帅,公孙先生言之有理,还请节帅三思.”
李安国闭目片刻,复又睁开:”我若不去,澈儿必败无疑.”
“李公若去,成德难保.”公孙长明正色道:”李公,恕我直言,现在的成德,李公才是擎天之柱,若无李公,成德不存.大公子吉人自有天相,或者能够突围而出.”
“公孙先生觉得有这个可能吗?”李安国叹了一口气,问道.
“有,如果大公子能当机立断,不往成德方向走,而是往章武方向去,便有一线生机,如果占据了章武方向的横海柳成林部能前往救援或是接应,则希望更是大增.李公,请恕我直言,此时此刻,大公子只能自救了.”公孙长明向前一步,道:”大公子手中有四千甲士,近三万府兵,如果指挥得当,决断及时,能够当机立断往章武方向退去,还是有很大机会的.”
李安国仰天长叹了一声,将手中马槊狠狠地扔在地上,转身向着大堂内走去,一众将领有些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公孙长明,紧跟着李安国又重新回到了大堂之中.
公孙长明也跟了进来.
“公孙先生,现在我该如何做?”李安国道:”我心如乱麻,已失了方寸.公孙先生可有教我?”
“事已至此,此刻,唯有固守深州了.”公孙长明道:”第一,征召深州所有能征集到的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男子.第二,急令镇州,翼州两地以最快的速度征召所有能征集的力量前来深州救援.其三,令赵州李安国集结力量,杀入振武,使得王沣分心他顾,不能集结所有力量进攻深州.”
李安国点了点头,对尤勇道:”按照公孙先生所说的,马上下达命令.同时传令成德所有州府,进入全面战争状态.”
公孙长明欣慰地点了点头,李安国总算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李公,不管是镇州还是翼州,重新征召府兵,筹集粮草,都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情,少则半月,多则一月,只怕他们才能抵达深州,而这段时间内,我们就只能依靠手中现有的力量来守卫深州了.好在深州城池坚固,前期又储备了大量的粮草军械,后勤方面还是没有太大压力的.外面的那些后勤大营,要用最快的速度搬进城内来,城外,我们没有多余的人手去设立防御阵地了.”
天色刚刚放亮,深州全城便已经响起了警钟之声,一匹匹快马从城内奔出,向着四乡八里狂奔而去,他们有的是去镇州翼州赵州报信,有的则是去深州治下的各地征集府兵,刚刚苏醒过来的深州百姓,也被这大清早便响起来的警钟之声给惊呆了.
警钟响起的时候,胡十二拖着他的粪车出了城,在道路之上蹒跚前进,听到警钟之声,他回过头来,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一切都被公子料中了.
向前再走了一段路,路边站着一个挑着货郎担子的汉子,粪车停了下来,两人相隔着大约一步的距离,胡十二低声道:”马上回武邑去,告诉公子,成德败了.”
“知道了.”
看着汉子还准备挑去他的货郎担子,胡十二斥道:”丢了,去秘营联络点,那里备了有全套的衣裳,令牌,你冒充成德节度府的亲卫快马加鞭回去,这样子上路,走不多远便会被征兵的官兵抓住又拉回深州来.”
汉子听了胡十二这话,立即便将货郎担子往旁边的草从中一扔,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胡哥,你不走吗?你呆在深州,肯定也是要被拉夫的.”
“我不走,我走了,刚刚经营出来的一点局面,岂不是又要散架了?”胡十二毅然绝然地摇了摇头:”就算被拉夫我也不怕,你胡哥我可也是练了好多年的练家子,怕个屁?”
“胡哥,这可是大军作战.”汉子劝道:”你即便这样回去,小公子也绝不会怪罪你的.”
胡十二笑道:”滚你的,老子还要你来担心,老子现在正在奋斗着能让公子有朝一日也给我赐姓为李,就像李浩李瀚李泌一样,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即便我胡十二打不过这三个家伙,但也能为公子立下汗马功劳,甚至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强.”
汉子拱了拱手,不再说话,转身一路飞跑着离去.
胡十二走到汉子仍到草从里的货郎担子,从里面翻找了一阵,将内里的大部分东西塞到自己怀里,这才重新回到路上,拉起他的粪车,正准备前往收粪的地点,官道之上却又响起了密集的马蹄之声,抬头一看,他立刻又往后退了几步.
这一次来的骑兵是从瀛州方向而来,大约有两三百骑.
这些骑兵来得极快,顷刻之间掠过了胡十二的身侧,胡十二一眼便看到了打头一人正是深州刺史苏宁.
来到深州之后,他可是费了些力气将这些人的容貌都弄清楚了.现在的苏宁,一脸的气急败坏,整支骑兵队伍一副丢盔弃甲的模样,大部分人身上都血迹斑斑,有的甚至受伤不轻.骑士的最中间,就有人被捆扎在马上,显然是因为受创太重,连驾驭马匹也做不到了.
看来真是一场大败呐!连苏宁都成了这副模样了.
等到马车过去,胡十二再度拉起了他的粪车,向着目的地走去.
送完了这一趟,就回城去,自己这样的壮丁,当然是要被征去当兵的,稍稍露一点自己的本事和见识,弄个小头目还是可以的,再想办法把城里的几个手下也弄到自己身边来,这样便有了小小的一点资本.这样的一场战斗,对自己而言,说不定也是一次机会,要是能活下来并且立下功劳的话,说不定还能弄个军官当当.
到了那个时候,才是自己发挥最大作用的时候,公子不是说过,想要收集更高端的情报,那收集情报的人,也必须站在这些高端的人当中才有可能吗?这一次,自己可以试一试.
成德大败,大部分军官说不得都要去阎罗王那里报道了,自己在秘营受训多年,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能力显露出来,在这样的状况之下,说不定会爬得很快的.
他愉快地哼起了小调,脚步轻快地向前奔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扣押
刺史府门外,苏宁翻身下马,向着大门之内狂奔,跑得太急以致于他在高高的大门门槛上一绊,竟然重重地摔进了门内,头盔脱落,骨碌碌地在地上滚动到一边.苏宁却是丝毫也顾不得,披头散发地爬起来,一边向着大堂跑去,一边嘶声大喊着.
“姐夫,姐夫,快发援兵,澈儿危险了.”
跑进大堂,且见李安国高坐在大堂正中,两边兵将林立.
“姐夫,你已经得到消息了吗?太好了,兵马都调配备好了吗?快,马上,去救澈儿.”苏宁喊道.
李安国眼中闪过一抹痛苦的光芒,摆了摆手.
“苏宁,你累了,下去好好休息吧,其它的事情,你不要管了.”李安国沉声道.
苏宁一怔,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李安国.
“姐夫,你什么意思?我要去救澈儿,发兵,快发兵啊!”他往前冲了几步,双手抓着李安国面前的大案,红着眼睛吼道.
李安国沉默片刻,才缓缓地道:”我们兵力不足,振武王沣此刻必然在半路之上等着我们出城,此时出击,便如同飞蛾扑火,澈儿,只能自救了.”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苏宁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那是澈儿,是你的儿子.”
李安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但澈儿一人之安危,与整个成德却是无法相比的.我不能赌上整个成德去救澈儿.”
苏宁怔怔地看着李安国,一步一步地向后退着,喃喃地道:”澈儿,我就说过,你不听我的话,一定是要后悔的.”
他突然转身,向着大堂外跑去.
李安国摆了摆手,两边的军将猛然扑了出来,将苏宁扑倒在地,死死地将他按住.
苏宁拼命地挣扎着,大声吼叫着.
尤勇走了过来,俯身从苏宁的腰间抽出了横刀.两边军将将苏宁挟持着站了起来.苏宁挣扎着还想再吼叫,嘴巴一张,却是立即被人堵上了嘴巴.
尤勇大步走向门外,外面,还有跟着苏宁一起逃回来的数百甲士.
李安国走到了苏宁的面前,两手搭在苏宁的肩上,低声道:”阿宁,澈儿是我的儿子,我最看重的儿子,对于他的安危,我只有比你更担心.但成德上下数十万人,还有跟着我打拼了这么多年的兄弟们的身家性命都系在我的身上,我不能意气用事.”
苏宁死死地盯着李安国,血红的两眼竟然流下泪来,脑袋用力地摆动着.但身后的军将立即固定住了他的头颅,让他不得不正面李安国.
“上了战场,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你难道忘了当年你大哥的事情吗?为了那场大战的胜利,我们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你大哥被围数十天之后在突围之中战死.但最后,我们获得了最终的胜利,杀死你大哥的那支军队,被我们最后杀得一个也不剩了.现在的情形何其相似,我不能因为澈儿是我的儿子,就葬送了整个成德.生,是他的运,死,是他的命.”
苏澈喉咙里发出了呜咽之声,如同濒死的狼一般地嗥叫,大堂中人闻之无不色变.
“不出三天,王沣的兵马等不到我们出城,必然会前来攻打深州.”李安国道:”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便是守住深州,你累了,好好地歇着吧.等身体恢复了,我还需要你出来帮着我报此血海深仇呢!”
说完这番话,李安国摆了摆手,数名军将立即挟带着苏宁向着后宅方向而去.
大门之外,尤勇按刀而立,虽然只是一人,却让刚刚从战场之上下来的数百甲士凛然而不敢语.刚刚他们听到苏宁的喊叫之声,立即便向大门涌来,想要冲进去,门口卫士抵挡不住,连连后退之际,尤勇大步而出.
往那里一站,这些深州甲士立即便停下了脚步,尤勇每向前走一步,他们便后退一步,直至所有人都退下了台阶.
站在台阶之上,尤勇淡淡地道:”苏刺史受伤了,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从今天开始,从现在开始,你们归于我的麾下,充任节度使亲兵,有什么问题吗?”
下面的军将楞楞地看着尤勇,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尤勇也不逼着他们回答,只是冷冷地站在哪里,盯着他们.
好半晌,一名将领才越众而出:”尤统领,我们刺史他?”
尤勇看着他,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你们也大致有数.现在成德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最多不出三天,敌人大军必将兵临深州城下.苏刺史关心少将军性命,此时此刻如果还领军作战的话,必然对于整个深州的守卫战事不利,所以苏刺史需要休息,需要冷静.你们都是老兵,也用不着瞒你们什么,等到苏刺史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节,自然就会重新出来,到时候,你们仍然会回到苏刺史的麾下,还有什么问题吗?”
那名将领点了点头:”如此,我们便没有问题了.”
能成为一名甲士,首先就要是一名老兵,而能成为甲士中的将领,自然战争经验相当丰富,尤勇压根儿就不用瞒他们,将事情明明白白地道出,这些人立即便能明白这里头的含义.现在如果仍让苏宁领兵,有着极大的可能,他们这位苏刺史会带着他们冲出城去送死.
身为甲士,他们并不怕死,但送死就是另外一件事了.现在上头这么办,不谛于是给了他们一次重生的机会,他们还有什么话说?而且让他们直接充任节度使的亲兵,就更让他们挑不出一点儿刺来.
并不是不信任他们,也没有惩罚他们这一次的兵败,否则就不会将他们直接调任节度使亲兵了.
看到这些甲士们平静地接受了这一个结果,尤勇倒也是松了一口气.这些人都是苏宁的亲兵,虽然现在解除苏宁兵权的是成德节度使,李安国更是苏宁的姐夫,但尤勇还是担心有些没脑子的家伙真要闹起来,自己就不得不出手镇压.
这些人都是甲士,对于接下来的战斗,每一个甲士的战斗力都是宝贵的,如果没有必要,尤勇不想任何一个甲士白白地死在自己手里.
“好,大家跟我来,对于这场战斗的一些细节,我还有一些疑问要问问大家.”尤勇背着手就这样走进了这些甲士之中,甲士们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路,然后老老实实地跟着尤勇向着另一侧的一排房屋走去.
李安国站在城墙之上,身边站着更加瘦骨伶仃的公孙长明.城墙上,城墙外,到处都是在忙碌的人群,城外,更有一队队的百姓在一名名的甲士的带领之下,源源不断地从四乡八里涌向深州.两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深州城抓紧一切时间备战,而离深州城比较近的一些地方的府兵也全部被动员了起来.
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所有男丁全部都在这一次的征召行列之中.
“最迟明天,大战就将开始了.”李安国道:”探马回报,王沣的确是在往河间府的要道之上设伏,但等了我们两天不到,便已经拔营向着深州来了.三千甲士,三万府兵,外加五千契丹兵.”
“看起来张仲武对于契丹的整合是相当有效的,这一次尽然动员了一万契丹兵替他出征.”公孙长明叹了一口气.”这一战,对于我们而言,相当危险,就看镇州和翼州的援兵能不能尽快赶到了.现在的希望,就是横海柳成林能对石毅所部形成一定的牵制,这样我们的压力就相对要小一些.”
李安国脸上神色却是阴晴不定.
“朱寿此人,是有便宜便上,见势不妙就抽身的那种家伙,我现在只担心他知道我们在河间大败的消息之后,不但不出兵牵制石毅,反而掉头就跑,这样我们要迎接的恐怕就不止是王沣所部,还得再加上石毅所部了.”一旦完全进入到了状态,李安国昔日的精明以及对形式准确的判断,便又重新回到了身上.
“如果实在没办法,就只能同意陈邦召入成德了.”公孙长明低声道.
李安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要还有一丁点希望,我就不会这么做.陈邦召一来,成德还会姓李吗?我这一辈子岂不就是白忙活了,而且公孙,在接下的岁月里,李氏又将如何自处?”
公孙长明默然不语.于他而言,只要能击败张仲武就可以了,但对于李安国而言,就绝然不是如此了.如今大唐天下,节度使割据地方,李氏一旦失去成德,也就等于失去了地位,而且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才引朝廷兵马入成德,只怕在朝廷那里也讨不到什么好处,最终只会沦为朝廷的棋子,在以后的一次次战斗之中被消磨殆尽.
对于这一点,李安国必然是看得极清楚的.
“公孙,契丹人的战力究竟如何?”
“契丹人如果论马上单兵作战能力,那是极强的.但他们却缺乏纪律的约束,他们是全民皆兵,战事顺利则凶如虎,战事不顺则弱如兔,两军野战,训练有素的唐骑可以轻易击败契丹骑兵.至于攻城嘛,我倒还没有见过.在卢龙的时候,一直都是张仲武摁着他们打.”
“这么说来,我倒是安心不少.”李安国点了点头.
第一百三十章:一人之死所导致的战略失败
石毅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一个契丹骑兵手里捧着的李澈的首级.
对面的那个契丹骑兵脸上充满着既谄媚,又得意地笑容.
李澈的首级啊,成德军这一战的最高指挥者啊,单凭这个首级,他应该能得到大笔的奖赏吧!
他正充满着憧憬的时候,浑然没有注意到一边的部落首领耶律奇的脸色难看之极.
下一刻,石毅已是飞起一脚,将这个契丹骑兵一脚踹翻在地,一言不发,反手拔出身边一名将领的刀,凌空便向那个契丹骑兵斩下.
当的一声,旁边伸过来一柄弯刀,架住了石毅的横刀.
石毅霍然回首,出手架住他的横刀的人是耶律奇,看到石毅的脸色不对,他早就心中警惕了.
耶律奇弯刀一出手,脖子上立马便被另外两名卢龙将领的横刀顶住了脖子.
石毅冷笑一声:”耶律奇,你想要造反吗?”
耶律奇扔了手中弯刀,双膝卟嗵一声跪倒在地.
“耶律奇不敢.可是石将军,这是我悉丹部颇有名声的勇士,前几战都是奋勇向前,每一次破开成德甲士军阵的总有他的身影.”耶律奇转身,哗拉一声撕开了倒在地上惊慌之极的契丹骑兵的衣物,露出满身的伤痕.
“石将军,请允许他将功折罪.”
石毅嗬嗬一笑:”战前的时候,是怎么交待你们的,李澈我要活的,不管有多大的损失,我都要活的,现在你们杀死了他,这是公然地违反军令.耶律奇,你自己也是统兵的将军,违反军令是什么罪名,你不知道?他有功当赏,本将军自然不会少了他的,等你们回去的时候,该他的赏赐自然会赏下来由你们带回去交给他的家人.但他违反了军令,那就该死.卢龙军中,不存在将功折罪一说.”
耶律奇嘴唇嗫嚅了几下,终是颓然低下了头.
直到此时,那个契丹骑兵才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带回来了对方最高将领的脑袋,迎接他的不是赏赐而是钢刀相向了.顿时大声喊起冤来.
“冤枉啊,他不是我杀的,李澈不是我杀的.”
石毅曾经长期与契丹人作过战,倒也大体听得懂这个家伙在喊些什么.
“不是你杀的?此时狡辩还有什么作用吗?”话虽然如此说着,但石毅手里的横刀终于还是停了下来.
看出了事情的转机,那契丹骑兵的语速愈发地快了起来,这一次石毅可就听不懂了,皱着眉头看着耶律奇.
“石将军,他说,他们是在与章武交界的一片桃林之中找到李澈的,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还有跟随他的那些骑士,也全都死了.他们只是砍了李澈的脑袋回来而已,先前不说这件事,只是想多领一点功劳而已.”耶律奇赶紧替石毅翻译道.
石毅闻言倒是一愕,看那契丹骑兵的模样,倒似不是撒谎,使了一个眼色,立即便有将领走了出去,与这个契丹骑兵一齐回来的还有十几个契丹骑兵.他们现在并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状况,只消出去一审,自然什么都清楚了.
将刀扔还给了身边的将领,石毅问道:”你也是老兵了,你见到此人的时候,他既然已经死了,那能看出是怎么死的?”
那契丹骑兵此刻死里逃生,脸上汗水却还在涔涔而下,努力地回忆着当时的场景.
“十几个人,都死在那片桃林里,其中有六七个是死在弓箭之下.”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些惊悸的神色,他也擅射,但看到那些中箭而死的甲士之后,只觉得匪夷所思.”那射手好厉害,羽箭破开了甲士的铁甲,一箭毙命.”
石毅也是一惊,李澈身边的那些精锐甲士骑兵有多厉害,在这几天的战争之中他是充分领教过了的,那是成德最精锐的一批人.居然被人一箭毙命,羽箭破开甲胄还有如此的杀伤力,那已经不是一般的箭手了.
“李澈呢?也是被一箭毙命?”
“不是!他是被斩马刀杀的.”这名契丹骑兵显然很熟悉唐军的制式武器,”李澈的马槊被一刀两断,身上的甲胄被从中剖开,致命伤却在咽喉间,是被斩马刀的刀尖挑破了喉咙之后死的.”
石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章武地面之上,那个时候,应当只有一支武装力量,那就是柳成林的横海军.但他与柳成林所部交过手,并没有见过柳成林部下有这样的神射手,而且柳成林的功夫虽然厉害,但擅使的是枪,并不是斩马刀.
难不成还有第三方势力在场?
抑或是横海军节度使朱寿另外派了人马到场?
但这种可能性很小,如果说朱寿想要卢龙与成德之间不死不休,所以要杀死李澈使双方的仇怨再也不能解开的话,他只消让柳成林动手就是了,又何必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呢?可如果说有第三方人马,又会是谁呢?他们的目的又何在?
石毅想不出来.
现在的结果是李澈死了,这对于卢龙节度使张仲武的整个战略计划形成了巨大的影响.李澈死了,对于卢龙来说,可谓是一个重大的损失.此战虽然在战术之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重创了成德主力,但从战略之上来说,却是一点也说不上赢了.
因为接下来成德会因为李澈的死,拼死抵抗卢龙军的.
卢龙最初的构想,是想要活捉李澈.这一次李澈唯一的突围可能,就是逃到章武,逃到柳成林的军中去,但最后的结果不会有什么两样,横海还是会把李澈交到卢龙的手里.
节度使张仲武对横海节度使朱寿可谓了解到了骨子里头,只要成德这边大败,朱寿必然会成为墙上草,风一吹,就会倒向卢龙.而事实也证明了的确是如此.石毅留下往章武方向上的口子,就是诱使李澈往那个方向上突围,因为这样一来,他活捉李澈的可能性大增,要是李澈拼命随军突围的话,乱战之中,谁也不能保证就能把李澈抓个活的.而让李澈往章武方向跑,借助柳成林的力量,反而更容易抓住一个活生生的李澈.
一个活的李澈,才有着巨大的价值.
现在李澈死了,所有的谋划全都落了空.
石毅颓丧地坐在大案之后,挥了挥手,示意那个契丹兵退下去,死里逃生的契丹兵此时那里还敢要赏赐,连滚带爬地便跑了出去.
转身看着身后墙上的挂着的地图,石毅又叹了一口气.
从一开始,节帅张仲武就没有将所谓的三位节度使的联合放在眼中.消息传出之后,卢龙只不过派出一名信使,威胁利诱之下,轻而易举地便策反了振武节度使王沣.这些年来,王沣在与卢龙的一系列冲突之中,早就被张仲武打得破了胆.
横海节度使朱寿,是一个有便宜便上,遇挫折便跑的典型的墙头草,所以三家节度使中,唯一让张仲武觉得难对付的便是成德而已.
成德军队精锐,地方富庶,张仲武垂涎已久,更重要的是,如果能拿下成德,那么就会对河东的高骈形成巨大的威胁.如果成德整体倒向卢龙,卢龙的力量,便可以在高骈最虚弱的力方对其形成巨大的威胁.让高骈顾此失彼,失败几乎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但要迅速拿下成德,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在河间府消灭了成德的主力,但以成德的战争潜力而言,他们能迅速再动员起相当的兵马来.就算野战能力不足,但让卢龙一城一池地打过去,时间上就要消耗太多,而一旦时间拖延过长,高骈便能作出及时的应对,甚至朝廷也会立即插手进来.
一旦形成了僵持的局面,对于卢龙是绝对不利的.现在的朝廷必竟还有大义的名义,而且朝廷已经把卢龙定义成为了反贼.卢龙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掉朝廷在北方的最大助力高骈的河东的话,以后的局势可就难说了.
李澈是李安国的独子,是李氏家族唯一的接班人,这是卢龙能够笃定如何活捉了李澈的话,就可以胁迫李安国与卢龙结盟,只要形成这种局面,张仲武控制下的契丹骑兵便可以通过成德,快速直捣河东的后方,再辅以王丰的振武军以及成德重新征召的军队,高骈岂有不败之理.
可是现在李澈死了,一切皆成泡影.痛失爱子的李安国不与卢龙拼命才怪呢?
命人将李澈的首级妥善地收拾了起来,又命人带来了在突围战之中被活捉的另一名成德大将王明仁.
五花大绑的王明仁挺直了身子站在石毅面前.
“想死还是想活?”石毅问道.
“废话,当然想活.”王明仁回答得干净利落.
石毅耸了耸眉毛:”想活的话,就只有一条路,投降!”
“行啊!”王明仁痛快的让帐内所有将领都出乎意料之外,便连石毅也有些惊诧.
“放了我回去,我便去游说我们李节度使率成德投奔卢龙,就算李节度使不答应,我也有把握劝说我姨父投奔你们卢龙.”王明仁痛快地道.
石毅的眉毛拧在了一起,看着王明仁半晌才缓缓地道:”你觉得我傻吗?”
“既不信我,何必问我?”王明仁大笑.
“押下去!”石毅愤怒地吼道.
不待士兵上来,王明仁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看着石毅,脸上露出了悲伤的神色:”少将军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石毅沉默不语.
这个人太聪明了.
看着石毅的反应,王明仁仰天长嗥了一声,大步出帐而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兵临城下
深州别驾杜腾有些战战兢兢地站在李安国的身边.
他与深州长史黄尚不同,黄尚是李安国身边出来的,上李安国的嫡系,在深州是第二号人物,平时主管民政,苏宁则一手抓着军队,杜腾作为别驾,除了主管刑狱等之外,最主要的工作便是训练青壮府兵,以作为甲士的补充.
苏宁兵败一回来,便被李安国扣押了起来,剩下的数百甲士也被尤勇整编进了亲卫队,州里一些要害部门储如仓储,府库,转眼之间便被李安国全都安插上了自己人.一夜之间,深州已经变天.
作为苏宁的亲信,杜腾原本以为自己大概要与苏宁去作陪了,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他居然毫发无伤,仍然做着他的别驾.
城下,一队队打马狂奔而来的斥候,风驰电擎一般地沿着吊桥进了城内,城门也缓缓地被关闭了起来,远处的地平线上,大队的契丹骑兵出现在他们的眼中.
“征召的府兵有多少进城了?”李安国突然问道.
杜腾先是楞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李安国是在问他.因为他主管的就是这一摊子事.好在他也是一个干才,这些天更是提心吊胆地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做事,倒也不至于被李安国问倒.
“节帅,因为时间太紧,能够征召起来并且赶到深州的也就只有深州城周围五十里范围内的府兵,一共进城了大约五千人,还有一些百姓因为害怕也跟着进了城.”杜腾战战兢兢地道:”这些人进了城虽然说是负担,但属下考虑,这些人大都是那些府兵的家眷,所以也就放进来了,这样的话,这些府兵战斗起来,会更加拼命的.”
这件事,杜腾的确是自作主张了,深州现在虽然储备着足够的粮草,但谁也不知道这场仗要打多久,现在想从外面再运粮进来是想也不用想了,太多的不能作战的百姓进了城,对于深州之战来说,的确是一个额外的负担.
杜腾本以为会遭到喝斥,但李安国沉默了片刻之后,却是出乎意料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得不错.”
“这,这是属下的本分.”
“其它地方当时也都派出去了军官,你是怎么吩咐他们的?”李安国继续问道.
杜腾咽了一口唾沫,道:”节帅,当时派这些人出去的时候,节帅说过,最多三天,王沣那狗贼的兵马便会逼近深州,说不定还有契丹骑兵,所以属下就想,远的那些只怕赶不来,就算赶来了,不能集结成军,也只能成为那些契丹骑兵的屠杀对象,所以属下就大胆地让他们见机行事.既可以觅地躲藏伺机偷袭敌人,也可以向周边友军方向撤退,比方说靠近翼州的,在集结起来之后先往翼州方向前进,等到曹刺史的大部队来之后再返身救援深州,靠近镇州方向的也是同样.”
李安国赞赏地看了一眼杜腾,这位杜别驾这几天的恐慌他是都看在了眼里,但就在这样的状态之下,此人还能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有理有据,的确算得上是一个人才了.
“安排得不错.”李安国停顿了一下,接着道:”你心中不必忧惧,苏宁不但是我多年旧部,更是我小舅子,亲人.之所以先将他关起来,是怕他在冲动之下坏了深州防守的大局.你也知道他有多看重澈儿,眼下澈儿生死未卜,如果让他出来,不但不能帮到我们,反而会起反作用,等这一阵子过去,事态明朗了,他也冷静下来了,我自然还是要重用他的.他从十八岁就跟着我了,我岂会害他?”
“属下明白了.”杜腾躬身道.
“认真做事.你对深州府兵这一块比任何人都熟悉,现在城内拢共二千甲士,他们要作为突击,逆袭的主力,守城之战,要更多的仰仗府兵之力了.”李安国眼睛看着远处愈来愈接近的契丹骑兵,道.
“属下一定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怠慢.”
马蹄隆隆,呐喊震天,城墙之上,府兵们脸上变色,不少人两股战战,先期抵达的契丹骑兵也不过一两千人,但铺散开来之后纵马奔驰,气势的确惊人.
看惯了大场面的甲士与城墙之上的成德军官们却是见怪不怪,尤勇等人甚至连眼皮子也没有抬一下.
“现在我许诺什么都是空说.”李安国继续对杜腾道:”但你在成德久矣,也知我李安国不是亏待下属之人,此战若我败了,成德变成了别人家的,那自然是啥也不说了,如果我们侥幸赢了,李某人又岂能咽得下这口气去,必然要反攻出去,到时候,对你自然另有任用.”
“多谢节帅.”杜腾大喜过望,节度使李安国的信用,那倒是有口皆碑的,现在虽然说许的诺还是空中楼阁,但总是有了一些盼头.
翼州刺史曹信,便是他奋斗的榜样和目标呢!
“节帅,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属下这便去做事了.”杜腾拱手道.
“去忙你的吧!”
看着此人的背影,李安国点了点头,对黄尚道:”你说得不错,此人是一个人才,起初我还担心他如果重掌了府兵,就会想着去把苏宁弄出来呢,现在看来,倒是一个识大体,知大局的,而且做事相当有能力.苏宁一介莽夫,能将深州治理成现在这个模样,看来倒是因为你与杜腾两人了.”
黄尚躬身道:”节帅,苏刺史心思简单,不善作伪,但却能放手给属下,实是算一个极不错的长官了.”
李安国沉默着点了点头.
“那一夜,属下被苏刺史派的人给看住了,出不得府门半步.但杜别驾恐怕是参与了的.”黄尚想了想,还是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无妨!”李安国挥了挥手,”苏宁是杜腾的直属长官,忠于苏宁,也是他的份内之事,此事,不要再提了.二弟和曹信哪里,我自会去安抚的.”
黄尚点了点头.
“节帅,长公子能安然脱身吗?”
李安国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光芒,”不知道,可事已至此,他的死活,便只能一切皆由天命了.上了战场,面临这样的局面,谁都没有十成的把握能保全自己.你当年也是上过战场的,当知道战场之上意外何其多也!”
二人都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已经到了城外,绕城疾走的那些契丹骑兵.这些人连云梯都没有一架,现在除了向深州示威之外,倒也没有任何的作用.城上的府兵,在军官和甲士们一顿整饬之后,倒也是安静了下来.
公孙长明与梁晗走了过来,站在了李安国的身边.
“这便是契丹最精锐的骑兵了吗?”李安国指着城下那些契丹骑兵,问道.这些人在绕城疾走的时候,还不忘向城上炫耀一下他们的马术,各种花样玩出来看得城上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府兵瞠目结舌.
公孙长明摇了摇头:”这不是最精锐的契丹骑兵,其实最好的精强悍的那些契丹骑兵,在历年来与张仲武的争斗之中,已经损失泰半,那些还有些力量的大部族,都已经向北在不断地退去,以图避开张仲武.这些人,只不过是一些势力弱小的部族,没能力远走,便只能臣服于张仲武,为张仲武卖命,充当他的刀子,以此来换取部族的生存.”
听到公孙长明这话,李安国脸上有些微微变色.眼前这些契丹兵已经强势如此,但张仲武击败了契丹人的那支军队,又该强悍到了何等程度?
“李公不必忧心.”看出了李安国的担心,公孙长明道:”一个契丹士兵与我们的士兵相争,我们的士兵肯定不是对手,但如果双方都是十个人,则契丹人便只能有六成胜算,如果有百人,胜负之势便能倒转,一上千人,契丹人必败.契丹人对于战争的理解,还停留在最原始的阶段,对于武器的利用,也仅限于弓箭弯刀这些最基本的武器,至于说战争的手段,他们就更不值一提了.张仲武这些年能打得契丹人抱头鼠窜,军力只占三分,剩下的便是经济上的控制以及各种分化离间的阴谋诡计了.论起玩心眼儿来,十个契丹人加在一起,也不是我们唐人的对手.”
听着公孙长明这样评价对手,纵使李安国现在满腹的心思,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公孙先生这么说,我倒是放心不少.只不过这些契丹骑兵现在到了深州,只怕我深州那些来不及避走的子民,要吃大亏了.”
“李公说得不错.张仲武驱使这些人作战的时候,从来是只给一半粮饷的,其它的,都要这些人自己去抢掠,他们粮饷不足,自然便会在深州的土地之上烧杀抢掠.”公孙长明叹了一口气道:”可现在,我们只能忍受.”
说话间,那些呼啸而来的契丹骑兵,又分作了数队呼啸而去.转瞬之间,深州城下,除了留下了无数杂乱的马蹄印之外,便又再度空空荡荡.
傍晚时分,振武节度使王沣的大旗,终于出现在了深州诸人的视野之中,看着这一次兵败的罪魁祸首,城上诸将,都是愤怒之极.
“节帅,对方立足未稳,末将请求率兵出城攻击.”尤勇大步走到李安国身前,抱拳道.
第一百三十二章:成德狼骑
尤勇请战,公孙长明看着他,笑问道:”昔日狼骑,尚能战否?”
“老而弥坚!”尤勇捏起拳头,在公孙长明眼前晃了晃.
“拭目以待!”公孙长明大笑.
李安国倒背着双手,没有看尤勇,而是紧盯着远处振武军正在构筑的营盘外围的那些契丹骑兵,”挫敌锐气,振我威风.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更加重要.”
尤勇用力地点头:”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去吧!”李安国沉声道.
尤勇不再多言,迈步便行.一边的梁晗看着眼热,踏上一步道:”尤统领,我去助你.”
尤勇呵呵一笑,摆了摆手:”不用,你去了,反而是拖累!”
梁晗愕然止步,跟着是满脸的不服气和恼火,他梁晗什么时候会在战场之上成为别人的拖累的?
不待他再说话,公孙长明一把拉住了梁晗,道:”成德狼骑,从来都没有超过一百骑,自成一体,自有战法,你一个外人加入进去,那不是助力,真是拖累,会破坏他们的整体性.等会儿你便开开眼界,看看名震北地的成德狼骑是怎么战斗的?”
“当年镇州决战,我率成德狼骑为先锐,一百骑兵大破王氏中军主力甲士,为最终大获全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李安国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背脊也挺得更直了一些.
“当年那批人现在还剩下了多少?”公孙长明问道.
“一半吧!超过四十岁的,除了尤勇,都离开了,要么因为年纪大了身上隐疾发作,不得不离开战场,要么进入军队之中成为了军官,现在其中有一半人,都是后来陆续补充进去的.”说到这里,李安国的脸色有些黯然,这其中的许多人,这一次都随着李澈去了河间,只怕回来的机会很渺茫了.
“屠立春,当年也是狼骑中的一员吗?”梁晗突然问道.
李安国回头瞥了一眼梁晗,半晌才淡然地道:”是!当时也就是其中普通一员吧,不过胜在年轻,尤勇当时还是对他还是很看重的.”
梁晗咂巴了一下嘴巴,普通一员?好像这普通一员便能跟自己打一个不相上下吧!对了,当年的屠立春还是一个毛头小子,现在的屠立春可是正当壮年,当年的他,自然是不能与现在的他相比的.
说话之间,便看到城头之下,一支不过百余人的骑兵队伍已经集结了起来,看到这些人的装束,梁晗总算是明白他们为什么叫做狼骑了?
包括尤勇在内的所有人,每个人的头盔拉下面罩之后,活脱脱的就是一个狼脑袋模样.
百名披甲战士,每人手中除了一柄斩马刀,再也没有其它任何的武器.这让梁晗想起了屠立春手中的那柄刀,果然是一个妈生出来的,一模一样.便连这一百匹马,也都浑身裹上了皮甲.在城下那么一站,立刻便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如果有数千骑这样的部队,岂不能横扫北地!”梁晗惊叹道.别看他跟着公孙长明到了镇州的时日不短了,但今天却还是第一次看到百余狼骑全部集中在一起.平时偶尔能看到一两个,大部分时间这些人都穿便装,那有现在这样的声势?
“别看只有百余狼骑,他们一年的花费,足可养一支千人甲士.”李安国道.”数千狼骑?你把我卖了我也养不起.再说了,这百余人,便是在整个成德精挑细选出来的,而且还是每年都在挑选,十余年间,也只不过补了五十几个人而已.”
梁晗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要求也未免太高了吧?
“澈儿的那五百骑,便是狼骑的替补,如果他们能再打上几场恶仗,能活着回来的,便有了最基本的资格了,只可惜,这一战过后,也不知还能不能有人回来.”李安国痛惜地道.
说到这个话题,城头之上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数天时间过去了,河间那边没有任何消息传过来,竟然连一个散兵游勇也没能逃回来,本身就已经说明了问题的极端严重性.就算河间府到深州之间,现在有着无数的敌人,但敌人总不能将所有的地方都封死,成规模地逃回来可能性不大,但做为个人来说,潜逃回来的希望其实是非常大的,但现在,却一个也没有.
李安国其实已经在做着最坏的打算了.
公孙长明从侧面看着李安国的脸,倒是感觉到年轻时候的李安国,似乎又在这具已经有些苍老的身体里在渐渐地复苏.眼中的神色也一日比一日坚毅,这才是公孙长明曾经熟悉的那个李安国,而不是早前那个优柔寡断,患得患失,啥都想要,啥都不想失去的家伙.
吊桥轰然放下的巨声,惊醒了公孙长明的回忆,双手扶着墙垛,他看到洞开的城门之中,成德狼骑飞马而出,沿着吊桥径直冲向了远处振武军的营盘.
出城之后,这支不足百人的骑兵没有做任何停顿,径自向前冲去,而在奔行的过程之中,以极快的速度便调整成了冲锋队形.
尤勇并不在最前列,而是在队伍的末尾断后.
“尤勇也老了啊!”公孙长明叹息了一声:”想当年,最前面冲锋的那个人,总是他.”
“四十有五了.”李安国也深有同感.”现在最前面那个叫闵柔.名字虽然有一个柔,但却极有尤勇当年的魄力,是下一代狼骑的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梁晗干咳了一声,此时的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屠立春.
城墙之上,百面牛皮大鼓,在成德狼骑跃出城门的那一霎那便齐声擂响,顿时鼓声震耳欲聋,一下子将梁晗从遐想之中拉回到了战场之上.
振武节度使王沣自然不会没有防备.大唐几乎所有的节度使都是在战场之上一刀一枪地拼杀出来的,没上过战场的人是极少数.
军队抵达深州城下开始筑营,自然有精锐甲士列阵防备,更有陆续归来的契丹骑兵在战场之上游戈,但在看到出城的那支高举狼旗的不过百余人的骑兵的时候,他的脸色还是微微变了变.
成德狼骑,对于他们这些与成德相邻的人来说,又怎么会陌生呢?
“传令耶律元,全力殂击.”他对着身边的将领道.
这一次来张仲武派来的契丹骑兵约有八千人,其中悉万丹部耶律奇部实力更强,去了河间围剿李澈,耶律元所属的悉万摩部实力稍逊,只有三千人,本来随着王沣埋伏在深州往河间去的要道之上,只等李安国出兵救援李澈的时候,便在半路之时伏击.
只可惜他们苦苦等候了数天时间,深州仍然是一片安静,倒是派出去的斥候回来禀报深州正在大规模地召集府兵进入深州城,王沣立刻就明白,李安国这是要壮士断腕了.惋惜之余不由又十分地佩服李安国.
一个总是能准确地判断局势并且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的这样的一个对手,是可怕的.张仲武跟他说过李安国已是廉颇老已,但在王沣看来,这个论断,只怕是错了.
深州,还有的打呢!
成德狼骑,王沣是颇为忌惮的,自然是不会让自己的属下去以身试刀,看看这支十几年前闯出偌大名声的部队是不是还有当年的威风,反正麾下有那么多的契丹骑兵,这些人虽然集体作战时不咋样,但一个个都是弓马娴熟,正好去试试对方的成色.
“告诉耶律元,砍下这支骑兵一个脑袋,便值一百贯钱.”想了想,王沣补充道.
耶律元并不了解成德狼骑,但王沣的重赏却让他砰然心动.对方百人,如果全都留下,那就是一万贯钱,这对于穷得响叮当的悉万摩部来说,可是一笔巨款.可怜的契丹人这些年被张仲武在军事上压制,经济上剥削,一个个都活得苦不堪言,就算他是契丹贵族,但活得比唐地的一个小地主都还不如.
倒不是他弄不到钱来改善自己的生活,而是他弄到的每一个钱,都要投入到他的部队上去,否则不等张仲武来收拾他,其它部族都会把他生吞活剥了.
这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如今有了发财的机会,由不得他两眼放绿光.
一声领下,三千契丹骑兵便去了两千.二十比一,耶律元觉得完全够了.
契丹骑兵如同洪水一般漫延而来,与对方相比,成德狼骑就像是一颗毫不起眼的小石头,但接下来的一幕,便让城上城下,敌我双方的人都几乎惊掉了下巴.
在城头之上,梁晗能看到的,便只是雪亮的刀光.
似乎在一眨眼的功夫,那颗小石头便骤然绽放出了夺目的光芒,那是百余人同时出刀的结果.
然后,那漫山遍野的洪水便从中一分为二,白光所到之处,人仰马翻.看起来彪悍的契丹骑兵在成德狼骑面前,似乎变成了不堪一击的婴儿一般.
杀透敌阵,侧身转向,三角棱形的刀阵变成了一条直线,转身完毕,眨间之间又恢复到了先前的阵容,又一路冲杀而回.
城上成德府兵们看得血脉贲张,大鼓擂得更响,成千上万的人在城头之上高声呐喊助威.百余骑毫不停留,再一次穿透敌阵,径自向着城门方向冲来.
奔行到护城河边时,吊桥刚好再一次放下,城门洞开,成德狼骑鱼贯而入.而在城门之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耶律元眨巴着眼睛看着这一切,似乎还没有明白发生什么事.
这一战,时间极短,但却给所有人造成了直指心灵深处的震撼.
梁晗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震撼之间,耳边传来了有力的脚步声.
“回节帅,成德狼骑出战归来,无人折损,杀敌数目不详!”尢勇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风雨欲来
无人折损,并不代表着无人受伤.事实上当这些狼骑进入城门洞子到了安全地带之后,便有人再也坚持不住一头栽下马来,马上便有人过来,将受伤的狼骑抬走.其余诸人,身上也或多或少地带着一些伤势,只不过并不严重罢了.
深州城内所有人,并不会因为这一点便气馁,因为一百狼骑出战的战果,实在是太过于惊人了,此刻站在城头之上往外看去,到处都是残破的马尸,人尸.但凡倒在地上的,基本上都是支离破碎,难有全尸.
骑兵作战,来去如风,所以战场分布也极广,这也使得这凄惨的场景也分布得极广.
城下,那些契丹人直到现在还有些失魂落魄,有些人失神地在战场之上游荡,更有人还没有醒过神来,仍然摧马狂奔.
胡十二在城头之上看得心旌神摇.
这是他真正地见识到一支强悍到极致的军队是怎么杀敌的.直到此刻,他才真正认识到,为什么小公子在拥有了数千人马之后,仍然忧心忡忡,自觉朝不保夕.
想象如果是李澈带着这一百狼骑到了武邑,他们拿什么抵挡?所有人加起来够这些人砍吗?
胡十二现在成了深州府兵之中的一名什长.
正如他所预测的那样,一场大败之后,城内所有的青壮都被组织了起来.当然,盘查底细那是必须的,这就让胡十二早前贿赂户曹里的刀笔吏从而让他落户,成了一个有根脚的人这件事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虽然他现在还是一口翼州的口音,但因为又有包慧作为他的保人,仍然让他顺利过关.成为了一个从小在深州出生但跟着父母去了翼州谋生,现在父母双亡他落叶归根的根红苗正的青年.
小露身手,便得到了选拔府兵的军官的青睐,成为了一名统带十名府兵的什长.
府兵们自然是不可能有盔甲的,不过作为什长,他还是混了半套皮甲,至少把胸腹要害给遮挡起来了.
胡十二是一个敢想敢干的人.他将这一战,看作是他出头的一个大好机会.只要不死,那往上爬便是妥妥的.
但凡这样的大战,大量地死人是不可避免的,而这样的战争,也正是那些有本事的家伙出人头地的最佳时机.
胡十二自然认为他是一个有本事的人,至少在这些府兵里头,他不相信有人能比得过他.
今天算是大开了眼界,也让本来有些骄傲的胡十二真正地夹起了尾巴,与那些强悍的狼骑比起来,似乎他还只是一个刚刚学会蹒跚步行的小娃娃.
路,当真还长着呢!
天色渐黑,今天也就这样了.契丹骑兵被狼骑杀破了胆,连靠近城墙也不愿意了,生怕这些杀神再冲出城来杀一波.而振武军现在忙着修筑营盘,作为一支以步兵为主的军队,没有一个结实的营盘,夜里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安寝的.
何况现在还面对着如此凶狠的狼骑?
胡十二抱着一把横刀,靠在墙垛之上休息.他本身是带着弩箭这样一些厉害武器的,但现在他将这些小玩意儿都深深地埋在自己的那个小院里,一个普通百姓,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拥有这样的利器的,要是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只怕立即便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现在他就要靠着怀里的这把横刀来搏前程了.
横刀是唐军的标配,非常锋利.这倒不因为他们是府兵,就给他们一些破铜烂铁.事实上胡十二拿到这把刀的时候,这把刀还被用油纸包得好好的,拆开外面的油纸,还能闻到一股浓烈的油脂味道.
也不知道这把刀被封存了多久,但重见天日之后,仍然光可鉴人,寒气森森.
深州刺史府,一名卫兵捧着一个大大的托盘,盘子里装着几盘菜肴和一壶酒,随着李安国走进了府内一间连窗户都没有一个的房屋.唯一的大门口,四名节府使府的卫士扶刀而立,看到李安国,都是躬身为礼.
李安国挥了挥手,一名卫士上前,从腰间拔出了钥匙,插进锁孔,打开了大门.
李安国走了进去.
苏宁脸色阴沉地坐在正对着大门的桌子后面,死死地瞪着李安国.
卫士将托盘里的酒菜摆放在桌子上,转身退了出去,李安国也不说话,只是提起酒壶,将两个杯子里倒满了酒.
“今日上午,数千契丹骑兵已经到了深州城下,傍晚时分,振武军在王沣的带领之下,也已经抵达,现在已经将营盘修筑好了大半.狼骑去冲杀了一阵,宰了几百个契丹人.”李安国举起酒杯,慢慢地喝了一口,看着苏宁道.
苏宁脸上微微变色,李安国说这几句话,自然是有所指的,苏宁也是带兵之人,当然明白,王沣这么快就抵达了深州城下,早前必然如李安国所说的那样,正在半路设伏,等着他们去救援河间的李澈.
他的脸色稍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澈儿有消息了吗?”
李安国叹了一口气:”一点消息也没有.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苏宁霍地站了起来,”不,不会的,纵然兵败,澈儿也不见得有事.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当然也希望他不会有事.可是兵凶战危,什么样的危险都有可能发生.”李安国低声道.
“姐夫,放我出去,我要出去宰了王沣这个狗娘养的,把他撕成十七八块喂狗.”苏宁双拳抵在桌上,上身前俯,低吼道.
李安国看着他半晌,方才道:”我与你是一样的心思,也想将他抽筋扒皮,可越是这样,我们越是要冷静,苏宁,你现在的模样,实在是还不适宜出来领兵作战,先在这里好好地呆上几天,等你什么时候心情平静了,我便什么时候放你出去.”
替苏宁又倒了一杯酒,李安国站起来向外走去.
“这场仗,恐怕不是几天能打完的,你用不着心急,总有让你出来大显身手的一天.”
“姐夫!”苏宁大喊道.
回应他的是门咣当一声响,紧跟着便响起了卡嗒一下落锁的声音.苏宁颓然坐下,两手抱头,低低地嘶吼起来.
姐夫这是要趁着将他关着的时间,彻底地将深州掌控在自己的手中,放自己出去的时候,自己必然已经成了一个光杆司令.可苏宁现在一点也不在乎了,他只是希望能第一时间出现在城头,去杀死振武军那些狗东西.
翼州乐乡.曹信目瞪口呆地看着鬓发散乱,一口气都几乎接不起上来的那名信使,信使胯下的战马此刻口吐白沫,已经倒了下去.将怀里的信勉力掏出来递给自己之后,那名信使也是向后仰天便倒,弄得屋子里一片忙乱.
打开信件,曹信脑子里轰然一声巨响.
一切都被小公子料中了.王沣背叛,李澈的主力被抄了后路,数目不详的契丹骑兵出现在成德军的后方,首先遇袭的便是押运粮草辎重的后勤部队.
曹信是打老了仗的,自然很清楚,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成德在河间府必然要遭受一场惨痛的失败.而失败的程度,就要看李澈的临场应变能力和决断能力了.
一个搞不好,全军覆灭都是有可能的.
而曹信,无论如何也不会看好第一次踏上战场真正指挥这样大规模作战的李澈会具备良好的临机决断能力.
王温舒凑在曹信一边,也将信上的内容看了一个大概.
“姐夫,明仁他会不会有事?”他与曹信的关注点就完全不一样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曹信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如果说先前他屯兵乐乡,心中还十分的忐忑.这要是大公子得胜归来,自己只怕就是有些说不清了,特别是在经历了深州那惊心动魄的一夜之后,真到了那时,他除了挥师武邑去拿下李泽来表明心迹之外,当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
但现在,他却十分庆幸自己冒险听了小公子李泽的这番建议.
现在在乐乡,他集结了全州两万府兵和剩余的所有甲士,能够在第一时间赶赴深州支援,这对于损失了大量主力的深州,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我马上带兵前往深州,你留下筹措粮草,这一仗,只怕会打上很长时间.”曹信对王温舒道.
“不.”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王温舒却坚定地摇头:”我要跟你一起去深州,至于筹措粮草,让明义去做.他能做好这些事情.”
曹信有些无奈地看着王温舒:”你现在这个模样,去了深州又能如何?你还骑得上马,挥得动刀吗?”
“我要去,我要在第一时间知道明仁的消息.”王温舒难得在在曹信面前倔强起来.
曹信无奈,也只能随他的意,对另一侧也是满脸担心之色的王明义道:”粮草之事,就全权委托给你了,还有,你要跑一趟武邑,去小公子哪里,告诉他,现在成德面临生死存亡,他如果还认为自己是李氏子孙,就立即带着他所有的兵马,赶赴深州救援.成德不存,他又如何能存?”
第一百三十四章:艰难前行
李泽觉得他已经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接下来,他就只能静静地等待结果了。事情还没有真正发生之前,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结局倒底是什么。也许随便一个什么样的意外,就会让整个事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让所有的打算全都落在空处。
所以归根到底,还是要自己的拳头够硬。
高象升其实说得并没有错,李澈赢了,自然是要杀他的。李澈输了,更是非杀他不可。只不过一个是杀得从容,一个是杀得有些艰难罢了。
不知道这场战争到底会打多么长的时间?
按照成德方面的规划,这应当是一次短期的目标明确的局部战争,不过如果李澈兵败,卢龙军大举进入,但深州又已经做好了他们该做的准备的话,这一场战争的时间就不可预测了。这也是李泽最为希望的。
他虽然派出了石壮等人出去谋求那万一的机会,但就算机会抓不住,李澈逃了回去,但只要战争还在继续,他就没有时间来理会自己。
而自己,就需要在这段时间之中,让自己的拳头更硬才行。
不说能击败对手,至少也要让对手感到投鼠忌器才行。
这也是李泽决定与高象升这样的人暂时合作的理由所在。想要自己的力量在短时间内去对抗李澈这么多年来根深蒂固的实力显然是不现实的,引入外力,是唯一能够让自己的实力在短时间内飞速爬升的捷径。
李泽现在是两手都在准备着。
当真到了不可为的时候,哪怕是成为所谓李氏的罪人,李泽也不在乎。但如果时局的发展,都在向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那再想法子对付高象升就是了。
反正都是斗。
如果自己真能够爬上舞台,手握实权了,就算高象升找上门来,自己人脸一取,狗脸一挂,他能奈我何?
如果他真有办法,就不会这样曲里拐弯地找上自己来挖成德的墙角了。
简而言之,他们这些人,与自己的境遇差相仿佛,都是实力不济。
只不过自己与他们的实力不济之间有着量级的区别而已。
武邑的兵仍在练着,半天修河,半天练兵,不管是屠立春练秘营,还是沈从兴,褚晟陈炳他们练府兵,都是下了死力气的。
与大公子李澈的冲突公开爆发,再到大青山之中歼灭深州来的甲士精锐之后,所有人都知道,矛盾无可调和,这就是你死我活的一场战争。
想要活下去,就要打赢这场战争。
大青山一役,四百名甲士,不管是深州的还是横海的,都被李泽下令砍了埋在大山之内。这一战让李泽收获颇丰,三百余匹战马,四百套盔甲,让武邑上下开心不已。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
秘营原来的三百老兵,终于人人有了全套甲胄和甲士的一身武器标配。
这让他们的实力,立时便上了一个台阶。
屠立春在秘营之中又挑出了一百人,每个人都配上了战马,武器也统一配制成了斩马刀,开始了给这些人开小灶的训练生涯。
如果胡十二能看到屠立春训练这一百人的手法的话,他就立刻会明白,屠立春是想打造另一支成德狼骑。
当然,现前的这一支与正在深州作战的那一支,现在还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之上。
练兵,李泽并没有过多的插手。
经过上一次他胸有成竹地设计伏击战事被手下部将们无情打脸之后,他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万万不能以为自己比这些人多了几千年的见识就以为自己比他们强。战争是一门古老的艺术,古人们在战争之上的认知和研究,并不比现代的那些军事专家们差。只不过因为时代不同,武器不同而产生了不同的战斗手段而已。
但在战争的实质之上,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所以在这上头,自己这个连半桶水都算不上的家伙,就还是不要去在屠立春这一类的专家们面前卖斧子了。
那会让部将们无所适从的。不从自己吧,怕打了自己的脸自己会不开心。从了自己吧,指不定就会坏事。
所以李泽唯一就只做了一件事,就是统一了全军的训练指挥口令,让其变得更加简洁和一目了然,通俗易懂。就算是不识字的士卒们,只要亲身亲触训练一段时间之后,自然而然地便能掌握这一套东西。
李泽这样做自然有着更远的考虑,如果自己当真通过这一次的机会上位了的话,那么将来扩充自己的军队那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到了那个时候,现在手里的这些嫡系老兵便会成为未来的军官。
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的识字率等李泽是毫无信心的。他作了一个统计,现在他麾下二千五百人的常备军,除开秘营的人不谈,另外两千人中,识文断字的只有九个人。认识并会写自己名字的,只有不到五百人。剩下的,两眼一抹黑,就是睁眼瞎。
对于这种现状,李泽压根儿就没有半点法子。
当然,识字有识字的好处,不识字也有不识字的好处。至少在操弄和控制这样的人方面,要更简单得多了。
真要细论起来,李泽现在对于武邑的统治还是非常高压的。府兵是没有薪饷的,只有在打完仗之后会有赏赐,如果立下功劳就将其这些功劳折价抵赋税徭役,如果不幸战死了,那当然会有一笔抚恤金。
不过府兵在战争之中的缴获,都是归他们个人所有的,这也是府兵们乐于参加战争的原因所在。
基于这个时代的特点,李泽自然也不会出什么幺蛾子给府兵们发饷,其实现在就连秘营,也是没有薪饷的,这让李泽省下了一大笔钱。
没有战争,府兵们按规纪便是要解散的,像李泽这样长时间的将府兵集结在一起是极其罕见的,因为这会影响到这些府兵家人们的生计。这些人可都是家中的顶梁柱。
不过看起来很高压,在武邑,至少现在,百姓们还没有什么反弹的声音。一来,是因为李泽的义兴社计划,很完美地解决了春耕时繁重的农务,二来,现在武邑实行的是正儿八经的计划经济。
往年这个时候,都是粮价狂涨的时候,多少百姓家中青黄不接,却又买不起粮食,只能去地里刨野菜,煮糊糊充饥,但今年,粮价平稳。老百姓们仍然能以最低的价格从粮铺里买到粮食,光是这一点,便让老百姓们感激不尽。
当然,做到这一点,李泽是亏本赚吆喝的。
武邑的粮食自然是不够的,为了保证足够的储备用粮,李泽不得不向外购粮,现在武邑想在成德地区购粮是想也不用想的,便连翼州都态度暖昧,其它的地方就更不用说了。
购粮,主要的还是横海。
虽然横海本身就缺粮,但架不住屠虎出的价高,粮商们才不在乎老百姓们买不买得起粮,关键的是他们能卖出高价就好了。像这样的大客户,一次性便能将粮食弄走,对于他们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高价购进,却低价卖出,这帐面之上,自然是亏得一塌糊涂。杨开整日长吁短叹,已经完全参与到武邑财政管理当中的夏荷亦是愁眉不展,这段时日,李泽就没见过她露出笑脸儿。但两人除了拼命想法子开源节流之外,也并没有别的办法,因为他们也很清楚,这是拿钱来换平安,换整个武邑百姓对于公子的支持。
相比起银钱,这个才是无价的。
现在是最艰难的时刻,只要能挺过眼前这一关,那么将来自然会越来越好。
李泽自然也是了解这其中的艰难,但现在他就这么大一个盘子,任他满腹妙计也没有施展的空间。好在高象升和四海商社的突然出现,为他又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第一批五百名千牛卫官兵,已经分批进入到了武吧,他们一到,屠立春就先将他们安置在了以前的秘营之中。而四海商社也的确神通广大,这五百人所需要的一应武器甲胄,也被顺利地运进了武邑。更让李泽惊讶的是,每一次负责运这些东西来的都是不同的商人。而这些商人,居然也不知道运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托他们运来的人是什么底细。
这种能力便让李泽瞠目结舌了。
好在这些人的到来,也让屠虎趁机与他们攀上了交情,虽然还不能大规模地开展生意上的交往,这些人自然也不希望另有一条过江龙去与他们竞争市场份额,但是高价从他们手里买粮食,他们还是很开心的。
商人嘛,千里奔波,不就是为财嘛!
李泽估计照这样的速度下去,他这些年积累下来的老本儿,大概还能支撑三个月。养军队花起钱来,当真是一件太恐怖的事情,这以后要是将手下这些人全都变成了常备军,那就需要发军饷了,那又是一笔大开销,想想就让人头疼。
当然,要保持这样一支常规军,也绝不是一个武邑能承受得起的。
地盘!
这是李泽接下来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没地盘没钱没人的烦恼
李泽站在校场边上,看着屠立春带着他挑选出来的秘营士兵反复练习着技战术.现在已经没有一百人了,只剩下了八十来个,剩下的十几个都在训练之中受伤了,不歇个十天半个月,休想再跨上马背.
从弄到三百匹战马之后,秘营的士兵便开始了苦练骑术,年轻人接受能力倒是挺强,加上原本虽然马不多,但李泽也还是让这些士兵轮换着练习.当时李泽是准备跑路的,不但他自己苦练,这些他准备带着保护自己跑路的护卫们,自然骑术也不能差.后来又了足够的马匹,这些士兵们的骑术更是突飞猛进.
但他们相对于屠立春的要求来说,还是有着极大的差距.
因为屠立春的要求,可不仅是骑在马上跑得快,得与一整套刀术,好几套战术配合起来一起练,这一下子难度可就上来了.
随着一声唿哨之声,奔腾的马群在离着李泽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以屠立春为首,所有人都在马上向着李泽弯腰行礼,李泽笑着摆了摆手.
“自己练习一会儿吧!”屠立春回头对那些士兵吩咐了一句,自己则翻身下马,牵着自己的战马,向着李泽走来.
“龙精虎猛,看得我是心潮澎湃啊!”李泽冲着屠立春竖起了大拇指.
屠立春则是笑着摇头:”差得远呢,小公子!勉强成形罢了.小子们马术练得不错了,刀法倒也学会了,但想要熟练地掌握战术,进而在战场之上不论什么样的环境之下都能熟练的运用,那才算是小成.真要大成,那得多年的磨练才可.”
李泽点了点头:”现在的他们,与成德狼骑有多大的差距?”
屠立春尴尬地笑了笑:”小公子,这……现在的话,还是没必要比较的.”
“也就是说差距很大了,真想看看你推崇不已的成德狼骑的威力.”李泽叹了一口气.
“小公子不必失望.当年一百狼骑,是从数万大军之中挑选出来的,经过这十余年来,战死,因伤或者因年纪退出的大约有一半,虽然一直在补充,但这数目一直也没有超过一百人.”
“这要求也太高了吧?”李泽咋舌道.
“一来是对于狼骑的成员要求的确非常高,第二个,也是因为人如果太多了,节度使也养不起啊!一个狼骑的装备,可以装备十个甲士,而他们的薪饷,那就更高了.这一百人,更多的时候,是使用在刀刃之上的,狼骑一出,便是决生死,定胜负的时候.”屠立春道.
李泽沉默了片刻,像成德狼骑这样的队伍,就是自己老爹压箱底的本钱了,再宠爱李澈,可是也没有将狼骑交给他.
“这一次来的千牛卫之中,有一百陌刀兵,一百狼骑对一百陌刀兵,胜负如何?”李泽突然问道.
高象升他们的确是下了大本钱来扶植李泽的,当李泽看到来的人中出现了陌刀兵的时候,心中便更是明了这一点了.
大唐陌刀兵,就是在大唐国力最盛之时,也不过数千人而已,从来没有超过一万人.这一次一下子给了自己一百人,的确是下了血本了.
屠立春笑了笑道:”一百狼骑,对上一百陌刀兵,狼骑可以完胜.小公子,狼骑可是骑兵啊,陌刀兵是重步兵,对上机动性强的骑兵,他们除了像木头桩子一样站在那里岂能有别的办法?就是拖,也能把他们拖死了.”
“陌刀兵这么不堪?”李泽有些不相信,大唐陌刀兵,那可是名震古今中外的啊.
“陌刀兵的确很强,但也分场合的,一百陌刀兵而已,狼骑自然不会放在眼中,如果有五百陌刀兵,狼骑便不会去正面招惹,而是会游走在周围寻找机会,以图一击致命,如果陌刀兵上了千,那就不能招惹了.正面与他们作战,那就是找死了.”屠立春道.
“狼骑这么难练,你说我们可不可以想办法多练练陌刀兵呢?现在咱们手里可有了现成的师傅了!”李泽眼睛炯炯发亮.
屠立春失笑:”公子,陌刀兵与狼骑一样,选材是极为严格的,那百余陌刀兵,个个身材都在八尺以上,公子,你现在麾下几千人,能选出多少这样的人来?没有这样的身材,如何承受身上的重甲,能够不知疲倦地挥舞沉重的陌刀?”
李泽顿时又蔫了.
手下二千五百人,超过八尺的大概自己双手加上双脚就可以数过来了.这时节,吃不饱肚子是家常便饭,营养不良那是妥妥的,哪能长出那么多的昂藏大汉来?想来想去,也就李瀚大概会符合陌刀兵选材的标准,看起来,现在自己也只能放下一放了.
“公子,现在有一百陌刀兵可以用,已经很不错了.别说难以选材了,便是他们那一身重甲,也昂贵的让我们根本无法承受啊!”屠立春摊了摊手.
“好东西很多,我却是只能光看吃不着,说来说去,就是没人,没钱.”李泽恼火地道.想了想,又补充道:”最重要的是没有地盘,只要有了地盘,便会有人,便会有钱.”
“公子,慢慢来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屠立春安慰道.
李泽挑了挑眉,”当然,一切都会有的.”
“那五百千牛卫有一个曲长,五个屯长,我们正在慢慢地摸他们的底细,查他们的噬好,然后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将他们拉过来.”屠立春转换了一个话题.
“不仅仅是他们这几个人,便是伙长,什长,也要查,这些人是最有机会和希望接替这些军官的人,如果拉不过来那几个人,那便另起灶炉,扶那些人上位.总之,怎么做,你去想办法.”
“我做这些事情,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屠立春有些为难地道.
李泽笑道:”让田波去帮你.”
“他行吗?”屠立春有些疑惑,”这家伙,我记得他也只会挥刀子的.”
“早就不一样了.”李泽拍了拍屠立春的肩膀,”这些年来,他可是看了很多书,请教了我很多事情,他伤了腿,再也不能上战场了,所以便想着多做做一些其它的事情.”
“这样啊?”屠立春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看起来这些年来,这些老伙计们的变化可是真大啊!”
“人的适应性是很强的,为了让自己更好的生存下去,改变,便是必须的.立春,你不是也变了许多了吗?”李泽笑着道.
屠立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说曹操,曹操便到,两人刚刚讨论田波呢,田波的身影便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蹄声得得,田波纵马而来.
“公子,十二派人回来了.”田波在马上高声叫道.
屠立春与李泽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安,那是对于胡十二这一次送回来的情报患得患失的结果.
“那人怎么说?”李泽沉声问道.
“成德大败!”田波吐出四个字.
他的脸上也是殊无喜色,虽然站在他现在的角度之上,李澈率兵出征大败而归,他应当感到开心才是,但那必竟是他呆过多年的,奋斗过多年的一支部队.
屠立春也是如此.
“走,去县衙!”李泽翻身上了自己的战马,与两人连同数名护卫,向着城内县衙疾驰而去.
县衙之内,杨开却是开心得手舞足蹈,这些日子,虽然劳心劳力,但眼见着小公子的势力越来越强,他不但没有瘦,反而长得胖了一些,总算是将前些日子掉下去的肉给补了回来.那段日子,他可是快瘦成竹竿了.
现在的他开心的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
看到李泽进来,他几乎是脚下生风地跑到了李泽的身边:”公子,李澈败了,败了.”从他嘴里吐出的话语,都有些颤抖了.
“那人在哪里?”
“正在大堂里头等着公子询问呢!”杨开道.
“进去!”李泽几步便跨进了大堂.
胡十二派回来的那个汉子,正风尘仆仆地坐在一隅喝着水,刚刚回来之后,被杨县令缠着问个不停,他可是连水都顾得上喝几口.
一连串的询问之后,大致的情形几人已经清楚了,虽然胡十二送回来的情报之中还没有最后的结果,但像屠立春这样的久经战事的人,却已经能够推断出结果了.
看到李泽的目光看向自己,屠立春有些伤感地道:”公子,一切果然都被你言中了,振武背叛,契丹人出现,成德在河间的主力,一场大败在所难免.”
“会失败到什么程度?”李泽问道.
“这就要看具体的情形了.”屠立春道:”有可能被围困,形成僵持,必竟大公子带着数千甲士,三万府兵.也有可能溃不成军,但甲士们还是有可能突围的,不过府兵可能就回不来了.最惨的结果,就是所有人都回不来.”
“四千甲士,三万府兵,一个也回不来?”李泽有些不敢相信.
“有可能的.”屠立春道:”这就要看那些契丹骑兵插入战场的时间了.最怕的就是成德军已经攻上城墙,大公子投入了所有的预备队想要一举功成,与对手在城墙之上形成僵持的时候,如果契丹骑兵在这个时候展开进攻,那一切都完了.攻,攻不进去,撤,撤不下来.前有坚城,后有契丹骑兵,全军覆没便是必然的.”
屠立春此时完全没有想到,他设想的最惨的场景,却是活生生地发生在河间府战场上的真实一幕.
不过此时李泽的心思却又已经飘到了别处.
他在想着石壮,陈长平等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