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八节 铁颚城
他身上遍布血污,轻便皮甲表面有好多出明显的破损,头发蓬乱,混合着汗水与污垢的脸上有好几道新鲜划痕。
“启禀……启禀陛下……前线告急。”他大口喘息着,因为长时间骑马导致极度疲劳,以至于解下背在身后装有告急文书竹筒的动作过于缓慢。他好不容易解开系绳,双手颤抖得连塞子都拔不开,还是站在侧面的护卫连忙上前帮助,这才打开信筒,取出一卷用蜜蜡封口的兽皮卷。
护卫呈上信,已经很紧张的虎耀先一目十行迅速看完,本就铁青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惨白。他感觉身体瞬间失去了支撑的力气,整个人软塌塌后靠在椅子上,松动的手指再也无法拿住兽皮卷,任由滑落。
全部都是坏消息。
虎牢关失守。
钢潍城失守。
前线统领虎泽生战死。
在兽皮卷末尾,是一行混合着干涸暗色血痕的黑色文字。
铁颚城失守。
……
从进攻到占领,铁颚城的战斗只持续了四个钟头。
钢潍城陷落的消息被全面封锁,随同暴齿舰队抵达的工作人员连同陆战部队迅速控制了局面。第一批投降的虎族人多达两千余名,接下来是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虎泽生的尸体在乱军中被找到,暴齿狞笑着下令对其分尸。
砍下的人头用长枪挑着示众,主将战死对守军士气造成了严重影响,再加上来自舰队的密集炮火,从未见过如此恐怖场面的虎族人被彻底惊呆,纷纷陷入恐惧。
战斗在短时间内结束,暴齿彻底控制了钢潍城。
虎泽生的双手被砍下,在书信上按下红色指印,并加盖了他随身携带,从尸体上搜出的统领印章。暴齿第一时间派人送出这封伪造的求救信,铁颚城统领收到后,立刻按照信上的要求派出多达四万人的增援部队,连夜驰援虎牢关。
援军出发后的第二天凌晨,暴齿舰队再次出现在江面上,对依水而建的铁颚城展开全面炮击。
守军被抽调一空,平俊的情报部在铁颚城中设有秘密据点,此前派出的信使小队与之取得联系,以事先偷偷运入城内的武器弹药进行武装,很快聚集起两百多人的特战部队。他们冲进统领府,以密集火力射杀了包括统领和城主在内的大部分高层人员。整个铁颚城失去控制,指挥系统崩溃,城内一片混乱。
“投降不杀”的口号响彻全城,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挂在高杆上。后续登陆的龙族步兵接管了城内各个重要处点,他们站在塔楼顶端对全城进行监控,很快平定了局势。
暴齿下令在铁颚城现有的基础上扩大江边码头,强化物资和人员集散能力。
至第二天上午,五万名虎族人被迫登船,押往白鹿城。那里是内河船队运输的最后一站,下船后将集体前往更加遥远的新都。从此,他们将在潜移默化和工作组的思维转换下,成为彻头彻尾的龙族人。
作为交换,从白鹿城出发的两万名龙族移民抵达铁颚城,成为这里的新居民。
按照天浩制定的计划,这不是一次对等的人口置换。铁颚城原有的二十万人不用全部迁往大陆北方,但迁移人数不能低于十万(前后两批)。
战败的虎族人情绪低落,他们认为自己失去了一切,成为俘虏,进而沦为奴隶。然而从登船的时候,他们就发现来自北方的龙族人态度友好,没有想象中的打骂,尤其是分配口粮的时候非常公平,量也很足。
所有迁移的虎族人都是以“户”为单位,他们拖家带口。成年人可以得到两个厚厚的夹肉面饼,老人酌情甄减,小孩子视具体情况得到一个或半个。饼子很大,相当于成年人的两个巴掌。虽是昨天晚上提前做好,已经凉了,却仍保持着一定程度的柔软。里面夹着厚厚的腌制鲸脂,表面撒上用鱼干研磨的咸味粉末,以及干燥的肉松和新鲜蔬菜。即便是再挑剔的人,面对这种食物也绝对没话说。
肉松是雷角城后勤部新开发的军粮。北方蛮族在制作腌肉和干肉方面经验丰富,以鱼、鹿和猪肉为原料,蒸煮后撕成细丝,用大量的油进行炒制,这样做出来的肉松味道鲜美,以瓷罐和铁罐分装,就能长期保存。
他们在白鹿城下船,休息了一晚,第二天结队北上,前往新都。
迁移的虎族平民都是穷人,此前在铁颚城的时候就经过粗略筛选。他们基本上没有生活物资,家徒四壁,在迁移过程中很少有随身携带的财物。
工作队的宣传非常到位。
“从现在开始,你们和我们一样,都是龙族人。”
“摄政王殿下从不抛弃任何子民。大伙儿加快速度,早一天赶到新都城,就能早一天开始新的生活。”
“用不着为了吃的和衣服担心,相关的东西到时候都会发给你们。”
“你说什么,有人说我们把你们押往新都是骗人的鬼话,是要把你们运到那边杀了吃肉?哈哈哈哈,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如果要杀人的话,早就杀了,何必等到现在。你想想,你们现在每天配发的口粮都是些什么?有鱼有肉,而且管饱,你们以前在铁颚城的时候有过这样的待遇吗?”
抵达磐石城的时候,所有怀疑的声音彻底消失。虎族移民得到了配发的衣服,他们对这座繁华整洁的城市感到惊奇,尤其是亲眼看到高大的城墙,坚固的塔楼,还有阔及周边广袤的农田,无论规模还是人口远远超过铁颚城,他们终于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和担忧,对未来生活充满了期盼。
铁颚城开始了新一轮的土地改革。
随着半数以上的居民迁走,城内城外出现了大量空间。巫蓉是天浩任命的新城守,她随同暴齿的舰队同时抵达。随着城内局势得到控制,连续两批移民被强行迁走,来自天浩的计划也全面铺开。
首要任务仍是对贵族的抓捕,尤其是平时作恶多端,民愤极大的那种。信息收集工作一直由平俊的情报部负责,根据这些情报,巫蓉下令将验明正身的城内贵族公开处刑,保守欺凌的平民可以申请担任刽子手。她在很大程度上收拢了民心,稳固了局势。
城内混乱的建筑格局肯定要随之改变,巫蓉下令所有空房收归城守府,进行第二次财产分配。依照缴获的铁颚城民政资料为基础,对城外的土地重新规划,按照现有平民的家户人口,分给他们更多的农田。
几天后,虎王耀先首批派出的五万名增援部队抵达铁颚城。率队统领惊讶的发现,铁颚城已经易主,而且这座本该属于虎族的城市丝毫没有混乱迹象,尤其是站在城头值守的一些卫兵,根本就是虎族人。
……
两周后,一个两百多人的使节团从血爪城而来,抵达设置在铁颚城外东南方向的虎族大营。
援军统领平阳在使节团里看到了前国师巫林的身影。他觉得很惊讶,只是当时碍于人多没有上前搭讪,直到夜深人静,这才带着几名贴身护卫,走进巫林的营帐。
“大国师。”平阳单膝跪在巫林面前,态度非常尊敬。他以前的国师卫队的副队长,因为作战得力积功升至统领,现在是首批增援部队的主将。
巫林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把平阳从地上搀起:“其实你用不着遮掩,我已经不是国师了。”
平阳粗犷的脸上显出愤怒的表情:“您才是真正的虎族国师,谁也无法代替您的位置。等这次回去,我一定要面见陛下,求他恢复您的国师身份。”
“事情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陛下只是暂时让我休息一段时间。我这次加入使节团也是陛下的意思,毕竟我对各部落的情况比较熟悉,虽不是我带队,却可以帮衬着替他们把把关,参详一下。”
巫林没把话说死,也没有流露出对虎王的恨意。他历来小心谨慎,虽然平阳曾是自己的心腹,可谁能保证他不会改变想法,因为利益站在自己的对面?
此次随同出使的确是虎耀先的命令。使节团由虎耀宗负责,他是虎王耀先的族兄,也是一个野心勃勃的王室成员。连同之前送信的龙族使者立彬,双方共同前往白鹿城,进行对战争和赔偿等多个项目的谈判。
平阳是个纯粹的军人,他没把事情往深处想。站起来,两个人分别落座,平阳疑惑地看着巫林:“大国师,为什么要谈判?难道陛下不想打了吗?”
虎泽生此前派人前往血爪城送信,首批抵达铁颚城的增援部队就有五万人。此后又派来三万,合计八万,目前归于平阳统管。
这些是虎族的常备军,是真正的精锐。后备力量无论动员还是调遣都需要时间。虽说虎族实力强大,极端情况下甚至可以派出上百万大军,但耗时漫长,至少需要好几个月。
巫林摇摇头:“陛下的想法难以揣摩,我只是服从命令。他让我谈我就谈,如果是下达进攻的命令,你也不能抗拒。”
巫林不可能对平阳说出自己的看法。
铁颚城陷落消息传来的当天,虎耀先沉默了很久,然后暴跳如雷。咆哮着要下达总动员令,与龙族全面决战。
这种话也就是当着辅政大臣和统领们说说而已。以巫林对虎耀先多年的接触和了解,他很清楚,虎王纯粹只是口头上发泄一些。
虎牢关一失,虎族彻底失去了对北方的战略主动权。打或不打,完全由龙族人说了算。
盘陀江水流充沛,江岸两边都是良田。自铁颚城往下,都是人口密集的繁华城市。这里是虎族最重要的产粮区,而且从这里开始,虎族和狮族的边境产生了变化,不再以盘陀江为界,东、西两岸都是虎族领地,东面方向三十多公里,就是狮族的边境要塞。
常年留守东面的二十万大军不可轻动,他们的任务是守护边境,提防对产粮区垂涎三尺的狮族人。
包括巫林在内,所有虎族高层根本没有想到虎牢关会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陷落。
他们更没有想到钢潍城和铁颚城相继沦陷。尤其是后者,对虎耀先造成了致命打击。他第一次对自己的统治方略产生了怀疑,也对龙族军队强大的战斗力产生了恐惧。
必须以谈判为借口拖延时间。当然,如果谈判进展顺利,能从谈判桌上得到一些战场上无法得到的东西,虎耀先并不介意结束两族纠纷。
是的,是纠纷,而不是战争。千万不要小看两个词之间的区别,其中含义绝不能同一而论。
“还是说说铁颚城吧,还有那些龙族人。”巫林把话题转向自己熟悉并可控制的层面:“你觉得现在的局势怎么样?这场仗……到底能不能打下去?”
“这个……”平阳有些犯难。其实他一直在思考这两个问题,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考虑片刻,平阳抬起头,认真地说:“大国师,这段时间我抓了一些龙族军队的俘虏,我觉得您还是跟他们谈谈比较好。”
“俘虏?”巫林笑了,他点点头,对此充满了兴趣。
几分钟后,卫兵押着两个人走进营帐。
都是男性,一个是三十岁的中年人,一个很年轻,大约二十岁上下。他们身上穿着龙族人特有的黑色军服,衣袖和前襟被撕破了,脸上和胳膊带有少许擦伤。
他们双手被绳索反绑。中年人走在前面。帐篷中间点着一堆炭火,光线不是很亮。他被卫兵押着走上前来。巫林坐在正中,是所有人视线的焦点。中年男子从走进帐篷的时候就一直盯着巫林看个不停,直到很近的位置,他忽然停下脚步,努力睁大双眼,继而皱起眉头,脸上不断交替着惊喜、思考、恍然等多种表情。
最后,他猛然从卫兵手中挣开,向前跨出一大步,单膝跪在巫林面前。
第三百**节 龙族人是好人
“您……您是大国师?”中年男子语调急促,他的声音充满了惊喜,辨认过程中带着几分不确定。
这变故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巫林抬手挡住正准备有所动作的卫兵,看着跪倒在面前的中年男人,温和地笑道:“你认识我?”
“我是永浩啊!”中年男子两只膝盖跪在地上,尽管双手被反绑,他仍然拼尽全力对着巫林连磕了三个响头,等到直起身子的时候,脸上已是沾满了尘土。
“大国师,我是永浩。”他激动得有些难以自持:“八年前,盘陀江发大水,城外所有的田都被淹了。大伙儿没饭吃,要不是大国师您亲临铁颚城,命令城主开仓放粮,我早就已经饿死了。”
“……永浩……”注视着眼前这张皮肤粗糙的脸,巫林从脑海深处翻起一幅幅久远的记忆画面。
八年前的洪水他记忆犹新,当时盘陀江两岸变成一片汪洋。铁颚城因为地势高,加之护城河设计巧妙,起到了泄洪分流的作用,城内因此没有被淹。但当年粮食绝收已成定局,巫林好不容易说动虎王耀先从王室公仓拿出大批粮食分给各地灾民。可在执行过程中遭到各地贵族反对。他们以各种理由故意拖延甚至拒绝赈灾,趁机从灾民手中兼并土地,以极低的价格买卖人口,从中谋取丰厚的利益。
当时的铁颚城主一口气收纳了四千多灾民,将他们全部变成奴隶。巫林闻讯赶到铁颚城,以国师的权势强行要求对方放人。迫不得已,铁颚城主释放了一千五百人,又极不情愿打开仓库放粮。由此,铁颚城才没有变成他的私人城市。
“我想起来了,你是永浩……是那个时候一口气吃了四个大馒头,差点儿被撑死的永浩。”巫林脸上缓缓露出微笑,他站起来,拔出随身佩戴的匕首,割断捆绑永浩的绳子,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笑着说:“我记得你,那时候就数你胃口最大。如果不是我派人拦着,你当时肯定被撑死了。”
“谢大国师救命之恩。”永浩脸上全是感激,他用力握住巫林的手,不断地颤抖。
看着他身上破破烂烂的龙族军服,巫林目光变得有些复杂:“你明明是虎族人,为什么要加入龙族的军队?”
永浩张了张嘴,脸上的表**言又止。看得出他明显有话要说,可最终还是陷入沉默。
被绑住的年轻人挣扎着挤上前来,与永浩并排站在一起,他眼里充满热切,说话的语气却带着几分不确定:“您……真的是大国师?我们虎族的大国师?”
旁边的卫兵发声叱责:“放肆,不得在大国师面前无礼。跪下!”
巫林对卫兵摆了摆手:“别这样,我现在已经卸任了,只是一个普通人。”
说着,他转身面对着年轻人,温和地笑笑:“我是巫林。”
“我叫勇健。”年轻男子跪了下去,感激地说:“我奶奶前年去世的时候,最后的愿望就是想再见您一面。临死的时候她一直拉着我的手,让我如果有机会见到您,就给您好好磕几个头。”
巫林微笑着问:“你奶奶?”
“她受过您的恩惠。”勇健脸上全是恳切的表情:“那年盘陀江发大水,要不是大国师您开仓放粮,我们全家早就饿死了。您……您是我们全城百姓的恩人!”
巫林苦笑着摇摇头,他注视着勇健,提出与刚才同样的问题:“为什么要加入龙族的军队?”
“因为他们都是好人。”勇健毕竟年轻,没有永浩那么多的顾虑,说话更加坦诚:“他们分给我们粮食,分了房子,分了衣服,还分了地……”
“等等!”巫林连忙打断了他的话,疑惑地问:“分给你们房子和衣服?这是怎么回事?”
“龙族人占领铁颚城以后,就把城市划为东区和西区。他们把东区的人装上船,说是迁往北方,那里有一座新的城市。这样一来铁颚城就变得很空,按照各家各户的实际情况,或多或少得到新的房屋。龙族人还发给我们衣服,真正上好的棉布衣裳,上衣和裤子一整套。”
说到这里,勇健憨厚地笑了:“我这辈子还是头一次穿这么好的衣服。”
虽是简单的对话,可其中透露出的信息让巫林感到不寒而栗,极其震惊。
征服者占领一座城市,想要在当地维持统治,就必须在占领的同时对治下的民众施恩。给平民分发衣服的手段很常见,可是龙族人的手笔也未免太大了。要知道铁颚城足有二十多万人,按照勇健所说,每人分发一套棉布衣服,那就是二十多万,一个极其可怕、庞大的天文数字。
他们哪儿来这么多的棉布?
巫林是一个聪慧的人,他知道牛族此前并吞了鹿族,而鹿族又是整个北方大陆上最擅长纺织技术的部落。以鹿族的库存,再加上龙族人自去年冬天至今的产量,倒也不难拿出二十万套衣服用于收买人心。可棉布毕竟不是地里的野草,割了以后自己会长。牛族连续兼并多个部落,该名为龙族之后,族内人口急剧增加。巫林一直在暗中搜集这方面的情报,按照他的计算,加上龙族这些年正常的婴幼儿出生,总人口已经超过五百万,甚至更多。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假如我有二十万套棉服衣服,肯定不会优先考虑被征服的外族,而是优先供应自己的族人。道理很简单,哪怕你对外族再好,他们终究不是自己的亲族。思维转换与承认你的权力并接受统治需要时间。与其把宝贵的精力和资源放在这些人身上,不如给予族人们更多的好处,团结内部,产生更强大的凝聚力。
巫林有见过天浩,他只是无数次在各种场合听过这位年轻摄政王的名字。
巫林曾经是虎族国师。说起来,这个位置从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与摄政王有着相同的地位。当然,在权力与政务执行方面,国师对下属的影响力远不如摄政王。但这并不妨碍巫林对虎族人口、资源、生产、经济、储备等诸多方面数据有着详细了解。
扪心自问,假如换了自己或者虎王耀先,绝不会在进攻龙族,攻占白鹿城或磐石城这种大型城市之后,拿出多达几十万套棉布服装无偿分给当地民众。
龙族摄政王敢这样做,不外乎三种可能。
第一:他是个极度弱智,对国政毫无经验的白痴。
第二:他彻底放弃了龙族内部的贵族,包括城主、统领、万人首这个级别的所有人,转而将全部精力集中到新征服的占领区,想要从民众那里得到最广泛的支持。
这两种情况在巫林看来根本不足为虑。第一种就不用说了。第二种的缺陷非常明显,尤其是放弃本族内部强力上位者的支持,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偶尔做一次倒也没什么,可如果变成长期行为,用不了多久龙族自己就会变得混乱,甚至爆发内战。
最后,是第三种————龙族无论生产力还是物资储备量都达到前所未有的峰值,数量庞大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以棉布为例,已经多到根本不用考虑内部需求,可以作为大规模向平民发放这种广泛施恩手段,同时也得到本族统治阶层全面认可,一致赞同。
巫林在沉默中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身子,他对自己的思考结果感到毛骨悚然。
难道,龙族已经强大到了这个地步?
“那个……大国师……其实,我们没有加入龙族的军队。”
长达好几分钟的冷场过后,思考了很久的永浩迟疑着说:“我们只是作为城内的预备队协同防御。平时在城里维持治安,夜里组队巡逻,白天在塔楼和城墙上放哨……基本上就是这些工作。我和勇健都一样,我们并不直接参与战斗。”
巫林用锐利的目光分别扫过永浩和勇健,淡淡地问:“那你们为什么会被我们的军队当做俘虏抓起来?”
“那是因为我们帮着龙族人打扫战场。”勇健连忙插进话来,认真地解释:“前几天他们打了一仗,城外到处都是尸体。有人,也有马,还有铠甲和武器。靠近铁颚城边的部分基本上已经清理干净。我和永浩大哥商量着趁出勤的时候走远一点,弄点值钱的东西,或者一、两匹死马回去,就这样……我们被抓了。”
巫林的目光再次变得复杂。
他很想指着永浩和勇健狠狠骂一顿。身为虎族人,岂能没有专属于己方族群的立场?心甘情愿为侵略者卖命,这是何等可耻的行为?
理想终究不是现实,巫林知道很难……甚至无法以这些理由斥责他们。铁颚城失守是当地城主和军队的问题,宽泛来说甚至可以追责至早已战死的虎牢关守将虎泽生。民众有什么错?他们不是战士,平时辛辛苦苦耕作劳动只为了在每年收获季节向虎王和贵族们缴纳粮税。到头来,却因为“投降”这件事对他们处以责罚,甚至当众处刑……这样做,真的公平吗?
巫林已经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在心中暗自叹息。他缓缓吸了口气,理清思维,认真地问:“铁颚城里有多少人像你们这样?我指的是帮助龙族人,也就是你们刚才说的预备队。”
除了自责、愤怒和失落,巫林同时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他想知道更多关于龙族征服者与铁颚城的现状。如果可以的话,说不定还能找出某些可供利用的漏洞。
从永浩嘴里说出的第一句话,让巫林心中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
“所有人都参加了预备队。”永浩憨厚老实的脸上看不到丝毫作伪:“女人也不例外,还有老人和孩子。”
巫林觉得难以置信,音量骤然拔高:“老人和孩子?他们能做什么?”
“能做的事情多了。”勇健再次插进话来:“破损的城墙需要修补,但铁颚城附近没有石头。龙族人用他们的大船运来泥炭,我们在北边的城外盖了些砖窑,从挖土到烧砖,这些事情都需要人。”
“龙族人正在修建通往钢潍城和虎牢关的大路。”永浩补充道:“他们把原有的路面拓宽,重新夯实,表面铺上石头……据说过几天船队会从白鹿城运来一种叫做“沥青”的东西,专门用于修路。那玩意儿谁都没见过,也没有听说过。”
“城里的一些房子被拆了,旧材料用于加固城防。腾出来的空地新造了一些房子,很大,很空。据说那是新的仓库,专门用来储存火药。”
永浩和勇健的话表面上听起来普普通通,巫林却从中发现了很多问题。联想到龙族人已经掌握的火器优势,他脑海里不由得浮起可怕的念头————城市要塞化。
怪不得龙族人要迁走城内半数的居民。二十万人太多了,不利于控制。根据之前获得情报,龙族人在铁颚城内安置了数万族人。这样一来,短时间内就能形成融合,稳固局势。
连老人和孩子都全部用上,这意味着铁颚城的经营达到自己难以想象的高度。对平民来说,有工作是一件好事。可在统治者看来,给予大量工作岗位,就意味着大批量口粮的支出。
想到这里,巫林不由得张口问道:“你们平时能吃饱吗?”
虎族的口粮供应分为多个标准,“吃饱”属于针对平民供应的最高级别。
“当然可以。”永浩脸上显出满足的微笑,他抬起双手比划着:“有饼子和肉。这么大的一块,差不多二指厚,里面夹着蔬菜,每人两个,每顿都是这样。”
勇健属于那种不甘寂寞的年轻人:“还有饭团。我第一次拿到的时候,觉得能饱饱吃上一顿白米饭就很不错了,没想到饭团里竟然夹着咸鱼和肉末,还有一种很鲜美的汤,里面有煮熟的蔬菜,还有一种被龙族人叫做“紫菜”的东西。”
第三百九十节 肥料
永浩在旁边发出由衷的赞叹:“虎神在上,我这辈子从没吃过那么美味的东西。大块的肉,绝不是掺杂使假的烂肉,而是真正用盐巴腌过,据说是从海里大鱼身上割下来的肥肉。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油啊!那味道……啧啧啧啧,香极了!”
巫林听得眼角一阵抽搐。他忍不住再次发问:“每个人吃的都一样?包括老人和孩子?”
“包括老人和孩子。”永浩点点头,脸上全是认真:“龙族人在这方面做得很公平。我偷偷看过他们的伙食,吃的跟我们一样。”
巫林感觉胸口很闷,有些喘不过气。
按照北方蛮族的标准,有肉,有油盐的口粮属于顶级。无论任何情况下,只有最强壮的男人,或者战士才能得到配发。女人的口粮品质次一些,老人和孩子的口粮等级最低。他们得到的通常是糙米和粗面,其中掺有大量杂质,再加上少许的盐。
虎族领地距海较远,只能通过购买的方式获取食盐。
西部山区有两处盐矿,但品质不高,需要掺水煮化后晾晒,经过二次提纯才能食用。
多年前,巫林接掌国师一职开始,虎族内部盐价就居高不下。他对此一直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很多贫穷的虎族平民吃不起盐,只能收集粪坑周围被尿液常年浸透的土壤,挖回去煮水熬干,以肮脏的“厕盐”度日。
其实所有部族都有类似的情况。正因为如此,巫林才对永浩所说的这些感到不可思议。
以虎族的实力,不要说是区区二十万人的顶级口粮,就算这个数字再翻一番也不成问题。
问题是……这些顶级口粮不仅仅是配发给占领铁颚城的龙族士兵,发放目标涵盖了整个铁颚城的所有居民。
由此可以推断,那些被龙族摄政王迁往北方的虎族人,他们应该在路上享受着同等待遇。
再把眼光放宽,五百万龙族人,他们每天都能吃上相同品质的口粮。
永浩和勇健不是间谍,巫林对此有着清楚的判断。正因为如此,从他们口中说出的话才更值得信赖,更具参考价值。每天、每顿……铁颚城从陷落至今,已经过去了很久。所有迹象均表明那位年轻摄政王给予虎族人的福利非常优厚,足以令铁颚城的居民永远忘记真正的族属,忘记虎王,甚至忘记尊贵的虎神。
无论气魄还是储备的物资,虎族无法达到这一标准。
巫林忽然对那位年轻摄政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一定要见见他,亲眼看看那究竟是一位何等英伟的人物。
……
几天后,龙族领地,雄鹿城。
已经入夏,一天比一天热。
虎族使节团走陆路而来。自铁颚城一路往北,沿着锁龙关、红月城这条线,最后抵达雄鹿城。
按照龙族前导小队提供的信息,摄政王早已离开白鹿城,目前坐镇雄鹿城。
巫林把沿途的变化看在眼里,觉得触目惊心。
在关隘与城市之间都在修路,少则数百,多则上千人。他们分属不同的区域。按照龙族人的说法,这叫做“分段式施工。”
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抛弃了传统从道路两端城市为原点的做法,避免劳动力浪费,多个路段同时进行,省时省力又高效,还能激发工人的劳动积极性。
但这种做法恐怕目前仅限于龙族。巫林很清楚,无论虎族还是狮族,绝不可能复制这种多路段同时进行的施工方式。那需要对整条施工路线进行详细规划,对所有施工材料精密计算,还需要大批廉洁的官吏与地方官员紧密配合,从粮食、工具、材料等多方面统一调配,才能达到龙族人目前这种规模浩大、配合默契,有条不紊的工作状态。
巫林在沿途看到很多手持图纸对工人进行讲解的行巫者……没错,他们的确是高贵的行巫者。他们无论在任何部落都能受到尊重,因为他们掌握着普通平民无法具备的知识。只有他们这些人才能看懂图纸,明白那些复杂线条代表的意义。
类似的人才,虎族也有。然而数量根本比不上龙族。自铁颚城一路走来,巫林默默计算了一下,沿途至少看到三百多名负责工程技术的行巫者。反观自己这边,多年以来,包括偏远村寨不同等级的祭司在内,差不多就是这个数字。
五百万龙族人占据着广袤的北方大陆。他们连铁颚城这种新占城市都进行全面开发,由此可以想象,在北方那片陌生的土地上,肯定还有庞大的行巫者团队进行着类似,以及相关的生产活动。
北方蛮族有一句古老的谚语————知识就是力量。
巫林再次感受到来自那位年轻摄政王的强大。
他手下究竟有多少行巫者?
有了这些人强有力的技术支持和引导,很多在旁人看来困难的事情都会变得简单。
巫林看到了永浩提到过的沥青。那是一种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粘液。龙族工人把沥青与碎石混合,用泥炭烧熔搅拌,倾倒在铺好的路基上,拖着沉重的大石碾子来回滚压。
这样的路面坚硬又平整,走在上面一点儿也不费力。
虎耀宗是使节团长,他是虎王耀先的族兄,也是这次的正使。使劲儿用脚踢了踢坚硬的路面,他的言语发酸且充满嫉妒:“哼,把财力和人力白白浪费在这种事情上,简直就是愚蠢透顶。照这么看来,龙族摄政王根本就是个好大喜功的家伙。对付他……易如反掌。”
巫林没有参与使节团其他成员之间的讨论,只是骑在马上默默前行。
虎耀宗说的都是些气话,毫无价值。
修路的好处非常明显,可以连接村寨与城市,加速两地之间的物资流通。如果遇到战争,龙族运兵速度将远远超过其它部落。尤其是步兵,在这种硬化道路上奔跑速度至少可以增加一倍。从此,龙族领地南北各城无论人力动员还是部队征调,都会变得比以往更加迅捷。
巫林唯一不明白的就是树,那些排列在道路两边,按照均等距离栽种的树。
从铁颚城一路走来,沿路栽种的树种以路段划分各不相同。杨树、桦树、针松……它们唯一的共同点是树龄很小,大约只生长了两年左右。
树,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漫山遍野都是。
离开红月城,距离雄鹿城已经不远。使节团走累了,停在路边稍事休息。尽管龙族前导小队和使者立彬此前已经反复提醒,虎耀宗身边的一个亲卫还是随手把马匹拴在路边小树上……等到虎耀宗下令启程,那棵可怜的杨树早已被啃食一空,只剩下光秃秃的少许树干。
立彬带人抓住那名亲卫,来到虎耀宗面前。
“他必须死。”立彬的音量不大,态度平和,言语却透出令人畏惧的狠辣:“看在是出使的份上,还是你们自己解决吧!”
亲卫已经吓瘫了,虎耀宗愣着站在原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虎族使节团其他成员倒是反应很快,他们议论纷纷,言辞很快变得激烈。
“不就是马吃了你们的树而已,用得着这么过分吗?”
“就是。你们龙族人明摆着欺负我们虎族。大不了我们赔你们钱,就算是要树也简单,附近山上挖过来就新。”
“都快到雄鹿城了,你们龙族人这是什么意思?”
虎耀宗终于恢复了状态,他恼怒地盯着立彬,厉声喝道:“这就是你们龙族的待客之道?”
立彬丝毫不为所动:“出发的时候我就一再告诫,看住你们的马,管住你们的手,不要损坏沿途的任何东西,包括这些行道树。”
虎耀宗面颊涨红,他在愤怒中强词夺理:“不就是一棵树而已,有必要上升到杀人的程度吗?”
立彬平静地说:“这是规矩,摄政王殿下亲自制定的规矩。”
虎耀宗很想说点儿威胁性的狠话,可是想想铁颚城已经是龙族的囊中之物,再想想这次出使肩负的重任,最终还是忍了下来。他眼睁睁看着亲卫被立彬的手下拖到路边,在那棵被马吃掉的行道树旁,当场挥刀砍断头颅,尸体直接扔给聚集在那里的修路人,留下一句话。
“把他填进去,就当做是换树新栽的肥料吧!”
……
进入雄鹿城,怒气冲冲的虎耀宗第一时间求见天浩。走进大殿,他看到了坐在王座上的那个年轻人。
愤怒归愤怒,虎耀宗还是不敢放肆。这毕竟是两族就战争问题谈判,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导致谈判破裂。
还算好,这位年轻的摄政王看上去很好说话,态度也很温和。他直言不讳:“铁颚城现在已经属于龙族,所以之前的条款已不再适用。作为补偿,虎族有两个选择:要么重新划出新的地界割让给龙族,要么在现有的基础上增加赔付补偿金。”
两个条件虎耀宗都无法接受。他压抑着胸中的怒火,摇着头:“我代表虎族对这种无理要求予以拒绝。”
“拒绝?”天浩坐在王座上,居高临下注视着他,仿佛野兽盯着被锁定的猎物:“你们勾结我们族中的叛徒,杀害了我们的大国师。对此,你们作何解释?”
“那是栽赃陷害!”虎耀宗气急败坏,他被怒火刺激的失去了理智,放声怒吼:“我们没有做过,那件事情与虎族无关!”
天浩摇摇头,冷冷地说:“有些事情不是嘴上否认就能解决的。如果随便几句话就能让你们从中撇清,本王又何必费心劳力出兵攻打虎牢关?想要证据吗?本王手上多得是。大国师去世后的这段时间,本王一直派人调查。证人多达两百多个,其中有很多就是你们虎族人。”
虎耀宗感觉被逼到了墙角,他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他们是叛徒,叛徒的话不能成为证据。”
天浩鄙夷地笑了:“如果你翻来覆去只会说这些话,那还是趁早滚吧!血债只能用血来偿还,大国师的仇我们一定要报。本王现在改主意了————你们必须割让相当于之前条款两倍的土地,还有你们虎族所有金银。”
“你……你这是讹诈!”虎耀宗双眼通红,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不愿意吗?”天浩宁定地笑着:“那就等着继续开战吧!”
他将身体向后靠在椅子上,整个人看上去舒服又轻松:“虎族没有舰队,本王的战舰只要沿着盘陀江顺流直下,想打哪里就打哪里。你以为你们守得住?哼!本王可不觉得铁颚城南边有哪座城市能比得上虎牢关。”
这番话说的虎耀宗手脚冰凉,他熟悉族内领地的情况,知道天浩并非虚言恐吓。
“你……不能这样。”虎耀宗艰难的争辩着:“没错,你们龙族得到了硫磺,造出了火药。你们比任何族群都要强大。但这不能成为你们肆意发动战争的理由。”
天浩冷笑着反唇相讥:“你说错了,本王只是为了给大国师讨一个公道。”
“那件事不是我们做的,跟我们虎族无关!”连虎耀宗都觉得自己言语空洞,毫无说服力。
天浩立刻以更高的音量将他狠狠碾压:“你要是敢再说一遍这样的话,本王现在砍掉你的人头,杀光你们使节团所有人,发兵血爪城!”
虎耀宗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他忽然发现这次出使毫无意义,远在血爪城的虎王耀先低估了龙族人的胃口……是的,无论承认与否,在原牛族国师巫彭被害这件事情上,虎族已经永远背上了阴谋、凶手、卑鄙等诸多肮脏的字眼,而且无法辩驳,就连否认都是一种奢侈。
这一切都建立在族群实力之上。拳头够大就有话语权。就算是栽赃陷害,弱者也只能老老实实承认,低头认罪。
可悲啊!北方大路上排名前三的虎族,人口峰值时期超过四百万的部落,就这样被一个年轻人肆意碾压,毫无还手之力。
第三百九一节 同门
这就是火药的威力?
天浩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虎耀宗。他用冰冷的眼睛盯着对方:“本王听说了你们在入城前发生的那件事。怎么,你很不高兴是吗?”
不等虎耀宗回答,天浩以更加凶狠的口气压倒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幻想:“这是本王制定的规矩,这里是龙族的领地。无论任何人,只要踏上这块土地,就必须无条件服从龙族的法律!”
“如果你想要所谓的公平,就让本王看看你们的实力。如果没有那个本事,就趁早闭上嘴,有多远滚多远。”
“记住,本王对外族就这态度。你愿意就接受,不愿意就滚。别在本王面前东拉西扯说那些没用的所谓“规矩”。在这片土地上,外来者永远得给我跪着、趴着!”
……
离开王宫的时候,虎耀宗感觉自己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使节团其他成员聚集在殿外,看到他沿着台阶走出,纷纷围上去,七嘴八舌问个不停。虎耀宗心烦意乱,淤积的怒火无法发泄,劈手朝着对面声音最大的家伙狠狠抽了一记耳光。
“别问了。有本事他妈1的你自己进去谈!”
之前的经历是一种耻辱,他宁愿死,也不愿意承认,甚至连回忆的勇气都没有。
巫林站在人群里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什么也没说,绕过纷乱后被虎耀宗暴力震慑的这些同族,昂首阔步,朝着台阶之上的大殿走去。
胡耀宗身边的一个亲信快步跑过去拦住他,警惕地问:“你想干什么?”
如果不是巫林辅政经验丰富,学识智慧极高,虎王耀先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成为使节团成员参与谈判。用人必须小心谨慎,使节团上上下下很多双眼睛明里暗里都在盯着巫林,何况他已经不是虎族国师,只是一个普通人。
“我去跟龙族的摄政王谈谈。”巫林淡淡的回答,随即反诘:“有什么问题吗?”
亲信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他眼睛里全是戒备:“没有团长大人的允许,你哪儿也不能去。”
“团长?”巫林冷笑着转过身,看着满脸怒意的胡耀宗,发出张扬的大笑:“你指的是他吗?”
这句话瞬间激怒了包括胡耀宗在内的所有虎族人。
“放肆!”
“巫林,立刻过来向耀宗大人道歉!”
“搞清楚你现在的身份。你已经不是我们虎族的国师了。”
面对来自同族的诘难,巫林摇着头,在不屑一顾的冷笑中发出叹息:“你们说的没错,我的确不是国师。但我毕竟是虎族人,我要为了我的族群争取利益。别忘了我们是使臣,从血爪城远道而来不是为了游山玩水。龙族对我们宣战,口口声声说我们杀害了他们的大国师。”
“你们都看过龙族使者之前送来的赔偿条款。他们的胃口很大,要我们割让铁颚城,还要支付大笔的赔偿金。现在铁颚城已经被龙族占领,接下来他们肯定还会索取更多。陛下调集军队需要时间,如果我们不能尽快就赔偿问题与龙族达成协议,后果谁来承担?这个责任谁来负?”
巫林目光顿时变得锐利又森冷。他盯着刚才质问音量最大的那个家伙,嘲笑道:“你愿意为此负责吗?”
那人顿时噤若寒蝉,闭口不语。他恼羞成怒,脸上一片涨红。
巫林根本不管这些,他站在台阶上,抬手逐一朝着众人身上指过去。
“如果谈判就此破裂,你能负责吗?”
“你口口声声是为了虎族着想,那么现在换你进去谈。怎么样,行吗?”
“还有你,平时你自称是陛下的智囊,是整个虎族最聪明的人。现在我把这个机会让给你,你去面见摄政王。”
被他指到的人纷纷避开视线,紧抿着嘴唇。有人惶恐不安,有人满脸怒意,还有人咬牙切齿,恨不得扑过去把巫林的嘴当场撕烂,却最多就是在心里想想,根本不敢有实际动作。
巫林把最后的目标对准使节团长胡耀宗:“你是陛下的族兄,也是这里身份最高贵的人。虽然我不知道你对龙族的摄政王都说了些什么,但我知道一件事————你没有与龙族就停战问题达成协议。你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胡耀宗快被活活气疯了。在这种场合,感觉自己就像关在笼里的猴子,旁边有无数人在围观,指指点点。
“你……”他抬手指着巫林,因为过于激动和愤怒,浑身上下都在颤抖,语不成句:“你去……混账!我现在就让你进去……你去谈!”
他在暴怒中调整情绪,连续做了个好几个深呼吸,逐渐冷静下来。看着神情淡漠的巫林,胡耀宗忽然诡异地笑了。
“你说的没错,身为臣子,的确应该替陛下分忧。去吧,按照你的想法去谈。”
他接下来的话语变得凶狠又阴森:“你最好谈出个结果,带点儿好消息回来。否则……我会杀了你。”
巫林在沉默中转身,走上台阶。
前面,是雄伟庄严的大殿。
……
天浩坐在王座上,盯着在卫兵引领下走到近前的巫林。
他的所有动作均符合礼仪。其实很简单,就是以标准尺度鞠躬,同时将右手斜搭在左肩上。
“你就是巫林?”天浩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本王听过你的名字,你是虎族的国师。”
巫林脸色如常:“多谢殿下抬爱。我现在不是国师,已经卸任了。”
“我知道。”天浩眼里流露出审视的目光:“虎耀先取消了你的国师身份。这件事情在虎族内部弄得挺大,沸沸扬扬。”
巫林表情虽然沉稳,内心却随着天浩这些话开始变的忐忑。他不明白摄政王为什么要提到这些?仅仅是因为个人理由?还是觉得可以从这方面着手,旁敲侧击,从心理上彻底碾压自己?
犹豫着没有说话,巫林觉得之前想好的开场白已不适用。就在他努力思考着应该用何种理由打开缺口的时候,王座上传来天浩威严冰冷的声音。
“跪下。”
巫林连忙单膝下跪。完全是下意识做出这个动作。北方蛮族尊卑等级森严,尤其是与虎王耀先待在一起时间久了,巫林对“跪下”这两个字尤为敏感。
然而天浩的要求比他想象中更多。
“跪下去,向本王叩头。”天浩的声音冷若寒冰,充满了不可抗拒的威严。
巫林惊愕地抬头向上望去,发现年轻的摄政王眼眸深处看不到丝毫怜悯。
他忽然明悟了————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命令,因为自己是虎族使者,是没有贵族身份的平民。
两只膝盖同时接触地面,骨头被坚硬的石制地板咯得生疼。巫林两只手掌平摆在地上,身体弯曲,就像一只煮熟的虾,保持着稳定节奏,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看着直起腰跪在原地的巫林,天浩的脸色稍微和缓:“说吧,你想跟我谈什么?”
巫林很精明,他从天浩的言辞当中敏锐地捕捉到了点什么。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在脑海中迅速思考并寻找关于这位摄政王的种种相关信息,很快确定合适的措辞,这才小心翼翼地说:“殿下,您是一位高尚且睿智的人。为了龙族和虎族百姓的幸福安宁,请下令停战吧!”
“停战?”天浩没有动怒,他随手捏了个响指,身子朝着王座右边靠过去,将手掌握起来,撑在下巴上,看似平静悠闲,其实是在思考:“这件事情可以商量,前提是你得说服本王。”
巫林笑了,他有种掌控重新回到自己手里的熟悉感:“合理的解释,合理的赔偿。二选一?”
天浩的嘴角微微向上弯曲,似笑非笑:“你比之前那个老家伙有趣多了。”
这句话给了巫林莫大的信心。长久以来,他一直在研究如何读懂谈话对象脸部和身体的微妙信号。这些变化能让自己看穿对方的思维模式,甚至进入密闭的逻辑系统,从而找出可供利用的漏洞。
“尊敬的殿下,我先说说虎族的优势吧!我们是排名居于前三的大型部族,人口高达四百五十万。如果加上今年新出生的孩子,这个数字还可以在目前基础上增加百分之五。”
“我们不缺战士。自从一百多年前那位伟大的虎王进行军制改革后,我们严格按照禁军的标准挑选士兵。他们有强壮的体魄,娴熟的格斗技巧,以及世界上最精良的武器。”
“我承认,水军的确是虎族的短板。但这种弱点并非不能克服。盘陀江滋养着两岸,把流经的区域变成鱼米之乡。沿江两岸的虎族人民水性都很不错,只要集中训练一下,就能成为优秀的水军战士。船只的问题我们正在解决,针对龙族的战船,我们的工匠设计了好几套打造方案。最迟两个月,新船就能下水,远不止一艘,而是整整一个舰队。”
“殿下,您在信中要求得到铁颚城。您实际上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加上在虎牢关和钢潍城的收获,您至少得到了三十万俘虏。消化这些人需要时间,您也得到了足够的利益。如果我是您,就会以铁颚城为界,停止战争。”
天浩保持着斜靠在王座上的姿势没有动。他的手指在王座边缘的扶手上轻点着:“你说的有道理……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虎耀先需要足够的时间调集兵力,甚至下达全族总动员令。这样一来,他可以纠集上百万军队,从兵力上对本王形成绝对优势。”
巫林心中猛然一颤。他掩饰得很好,没有在脸面上显露出来,摇摇头:“殿下误会了。我们……是真的想要求得两族和解,彼此放下武器,像从前那样和平共处。”
“那就拿出你们的诚意吧!”天浩不假思索地说:“铁颚城已经是本王的囊中之物,你们必须从金钱方面拿出足够的补偿。五千吨黄金,三万吨白银。这个数字不算多。”
巫林愣住了,随即脸上浮起无奈的苦笑:“……实在太多了,陛下不会答应这个条件。”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巫林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他有种非常清晰的感觉————谈判就此破裂。因为年轻的摄政王没能达到目的,他甚至从未在此前的交谈过程中流露出“可以讨价还价”的暗示。异常坚决,威严又强硬,难怪强势如虎耀宗那种人都在摄政王面前败落。
天浩一直注视着巫林。大约过了五秒钟,他缓缓地说:“站起来。”
跪久了,膝盖变得酸疼。巫林不敢失礼,站直身子的过程中,他连忙用手揉了揉膝盖,等到目光与天浩那双清澈如水眼睛对视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对方身上少了很多之前的森冷,竟有着极其罕见的温和。
“巫彭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真正尊敬的人。”天浩沉浸在回忆中:“他活着的时候,曾经告诉过我几个名字。你是其中之一。你和巫彭有过同一个授课师父,也就是行巫者的领路人。虽然你们年龄差异很大,却非常巧合的产生了联系。你们虽然分属不同种族,却是真正意义上的师兄弟。巫彭对你的人格、智慧、品行、治国理念等各方面给予了很高评价。正因为如此,我才对你另眼相看。否则……我根本不会见你。”
巫林微微张开嘴唇,他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从喉咙深处发出长长的叹息。
这正是他敢于在使节团所有人的注视下,坦然走进雄鹿城大殿,面见摄政王的原因之一。
已经去世的牛族国师巫彭,被虎王耀先撤掉职务的虎族前国师巫林,他们有着同一个师父,同一个在行巫者入门时期的授课人。
师父早已上了年纪。十二年前的冬天,他去世了。
与其说是成功,不如说是幸运的一位“小学教师”。这就是天浩的理解概念。
“你以为本王对虎族宣战的目的只是为了土地和人口?”天浩的话语带上一丝嘲讽。
第三百九二节 做我的属下吧
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却意外的让巫林变得沉默。
良久,他重新抬起头,闪烁的目光中明显带有一些别样意味:“还请殿下明示。”
天浩对巫林此刻的态度颇为满意。他点点头:“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得明白,“好人”这个词在本王的字典里有着特殊意义。你兢兢业业,尤其是在虎族国师这个位置上,的确做了很多对下层平民有益的事情。如果不是得到你的辅助,虎族内政根本不会像现在这么顺畅,虎耀先也不可能在贵族和平民之间保持身为王者的平衡。”
“你是个好人。”天浩叹了口气:“你有过伟大的梦想,想要以自己的努力让虎族变得强大。说简单点儿,老百姓能吃饱肚子,有衣服穿。你是坚定不移的改革派,想要从土地方面着手,打破虎族内部原有的利益圈,把更多的好处分给平民。”
“你在贵族眼里是一个异类。一个站在他们中间,却永远不会帮着他们说话做事的叛徒。虎耀先从小跟你一起长大,他借助你的手在虎族内部进行土地改革。说好听点儿,你是他手里的刀。说得不好听,你就是他手下的一条狗。到头来,你当了恶人,所有贵族的仇恨全都集中在你身上。虎耀先变成了好人,他表面上看似居中调和,实际上把你从国师这个位置上撤掉,平息了虎族王室对他的愤怒。”
巫林心中涌起一股冲动的浪潮。有震惊,有骇然,其中也夹杂着感动与悲伤。他控制着自己,不让泪水从眼眶中流下:“……没想到,你居然知道这么多?”
“本王有专门的情报来源。”天浩淡淡地解释了一句,继续道:“千百年来,虎族死守着战马的秘密。作为被虎耀先推到台前的战马交易主导者,你必定会成为虎族内部各方面的攻击目标。我就不明白,以你的智慧,应该可以看穿其中的问题。为什么你还要服从虎耀先的命令,替他充当这个恶人呢?”
巫林完全是下意识做出回答:“他是王,是虎族的陛下。”
“是吗?可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丝毫没有想到你们之间还有另外一层关系————朋友。”天浩冷笑着发出讥讽:“看看你们从十多年前就开始的土地改革吧!最初,虎族平民的确得到了好处,你们也联手惩治并干掉了一批贵族。然而打击范围仅限于各地城主,以及非王室亲族之外的人。别的就不说了,就拿你们这次的使节团长虎耀宗为例,他通过各种手段占据了大量土地。表面上说是他领地内的平民,实际上很多人已经被强行转化成奴隶。呵呵……连本王都对这些事情一清二楚,虎耀先自己却毫不知情。你觉得……这可能吗?”
巫林此刻的心情非常复杂。他感觉脑子里盘旋着无数噩梦,喧嚣不止,自己却无法脱离,只能依照固定思维,艰难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干巴巴地辩解:“陛下……他应该是被下面的人蒙蔽了。”
天浩平静地看着巫林,忽然笑了笑:“告诉我,你的梦想是什么?”
“梦想?”
这问题很突然,巫林觉得脑子里很乱。他怔怔地看着前方,视线越过王座上的天浩,看到他身后更远的位置。没有具体的内容,只有随着思绪飘飞的模糊。
“梦想”两个字就像一把钥匙,从巫林脑海深处翻出尘封已久的记忆。
我曾经年少气盛,意气风发。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困难,无论对手还是敌人都不被放在眼里。这不是傲慢自大,而是想要改变现实的强烈意愿。
巫林接触过很多平民。他们的生活一片苍白。当然还有另外一种颜色,介于黑暗与灰白之间。如果说黑暗代表死亡,灰白代表贫穷,那么这种很难用语言描述的颜色就意味着悲伤、痛苦、艰难、挣扎……
我要改变这一切!
我有着坚强的后盾,陛下是我的好友,最强有力的支持者。
泪水涌出巫林的眼眶,他再也无法控制情绪。抬起头,望着大殿穹顶,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地方是如此的宽广,自己的存在是如此渺小。就像一只蚂蚁,妄想着要征服整个星空,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彻底浇湿,差点儿活活淹死。
耳边传来天浩的声音。
“我们很像。真的……严格来说,我们其实是同一类人。”
“很多年前,当我还是磐石寨头领的时候,我就发誓要让所有的人吃饱穿暖。为此,我不择手段。”
“我灭掉了豕族,灭掉了鹿族。很多人因为我的决策而死,但更多的人因此活了下来。他们如今生活得比过去更好,有着足够的粮食,能穿上漂亮的衣服,还有日渐增加的财富。他们以效忠的方式表达对我的信任,我也必须以更加努力的工作回报他们的效忠。这就是身为摄政王与平民之间的关系。非常简单,一点儿也不难理解。”
“好好看看我们目前所处的环境吧!南方白人是我们永世的仇敌,锁龙关要塞是阻隔他们的唯一屏障。从各部落最早有记录的历史时期,白人在科技和军事力量方面就不断超越我们。有人说这是因为大陆北方没有硫磺……呵呵,我改变了这种状况,我组建了一支强大的热兵器部队。”
说到这里,天浩用平和的语气问:“你认为这是神迹吗?还是我本身就是超越神灵的特殊存在?”
巫林正不断恢复情绪。他摇摇头,抬手抹掉眼角的泪水:“你是个幸运的家伙,仅此而已。”
天浩变得严肃起来:“看来你和那些短视的家伙没什么区别。为什么不能换个角度思考问题?就像你们虎族的祖先,千百年过去了,从未想过要合理利用盘陀江,从未想过制造大船,从未想过以船运的方式改变固有战争模式。既然在这块大陆上找不到硫磺,为什么不能造船过海,去其它地方寻找需要的东西?”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对巫林产生了震耳欲聋的效果。
“改变……思维?”他怔住了,喃喃自语。
天浩紧盯着他:“你应该去过锁龙关。你觉得单靠天然地形的优势,我们还能像从前那样挡住白人?”
“不!”巫林摇摇头,他在这件事情上有着清晰的认识:“再坚固的关隘也挡不住火炮。何况白人的数量太多了。一旦锁龙关被攻破……”
“那对所有部落来说就意味着灭顶之灾!”天浩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以更加直接的方式作为补充:“我们必须从现在就开始应对,全力备战。”
巫林能理解天浩的想法,但限于眼界和经验,他对这种事没有更直观的理解:“锁龙关有守护神庇佑,白人永远不是神灵的对手。”
天浩沉默了几秒钟,突然爆发出响彻整个大殿的狂笑。
良久,他止住笑声,带着说不出的感慨与悲凉发问:“如果守护神死了,那该怎么办?”
“这不可能!”巫林立刻回答。
“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天浩反唇相讥:“就像你和虎耀先之间的关系。改革之初,你们彼此信任。当然准确来说应该是你信任他多过他信任你。你认为他是你最大的支持者,却没想到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被虎耀先从背后捅了一刀。”
巫林低下头,情绪再次变得低落:“这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这个世界每一天都在发生变化。”天浩根本没兴趣顾及巫林的感受,他直言不讳:“锁龙关要塞随时可能被白人攻破。我们必须提前做好准备。龙族、虎族、狮族、鹰族……表面上我们分属不同的部落,实际上我们是一母同胞,血脉相连。”
巫林终于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猛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问:“你……你想统一各个部落?”
“为什么不呢?”天浩身上散发出威严的气势:“龙族现在是北方大路上的第一强族。我们拥有强大的军队,无论燧发枪还是大炮,先进程度远远超乎你的想象。从虎牢关打到铁颚城,本王只派出了三万名战士,就捕获了超过这个数字十倍的俘虏。”
“三万人?”巫林彻底惊呆了。他还是第一次知道龙族详细的兵力配置。
“虎耀先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用。传统的冷兵器已经全面落伍,未来战争属于步枪和大炮。”天浩不管巫林是否能听懂,以碾压式的方法灌输自己的个人理念:“就算虎族集结一百万军队又能怎么样?铁颚城往南,基本上都是平缓的地形。没有据险可守的关隘,任何城市都挡不住本王的战士。”
“你一定觉得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是吗?你可以参照南方白人对锁龙关进攻的态势,转换成龙族与虎族之间的战争。人多不意味着就肯定能赢。何况战船是你们虎族最大的短板。就算能在一个月内造出足够的船,你们也不可能在盘陀江上打赢。想象一下,火炮连石头都能炸得粉碎,何况是用木头造出来的船?”
“你们的后勤供应极不稳定。虎族不比狮族,存粮大约能保持八个月左右的供应量。别那么惊讶,这些数字对本王来说不是秘密。既然对虎族宣战,就必定是有着超过七成以上的把握。说起来,虎族祖先眼光不错,占据着盘陀江两岸最肥沃的土地,养活了多达数百万的族人。这种天然福利在战争中不容乐观,本王的舰队能沿着盘陀江自由往来,在任何地方登陆。一旦攻击你们的后方城市,前线军队的补给立刻中断。到时候,空有上百万大军也没用。”
“顺便说一句,虎族人没有你说的那么多。去年本王在红月城下得到大批俘虏,今年在虎牢关、钢潍城、铁颚城三处得到的俘虏总数超过三十万。虎族现在只剩下三百二十多万人,这还是本王高估的结果。”
巫林感觉自己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事先准备好的各种说辞根本派不上用场。绞尽脑汁半天,他提出藏在心中很久的疑问:“战争要消耗大量粮食。殿下您要供养军队,还要养活如此之多的俘虏,你们哪儿来这么多的粮食?”
天浩笑了:“有些事情你会明白的。这么说吧,龙族目前的存粮很多,足够一千万人全年的消耗。”
巫林睁大双眼,用力咽了一下喉咙。
感觉说什么都没有用。龙族对虎族……这是何等恐怖的实力对比?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巫林用力吸了口气,认真地问:“虽然我和巫彭之间有过同师者的关系,可我毕竟是虎族人。”
天浩注视着他:“做我的下属吧!”
龙族扩张得太快。
从区区两百多人的磐石寨,一跃发展到今天人口数量超过五百万的庞大族群,天浩对龙族领地的管理和掌控变得越来越难。
最大的问题是管理者不够。
传统的城主、头领模式已经不符合龙族现状。从去年开始,天浩就在龙族内部进行官制改革,以“城守”代替“城主”,“村长”和“镇长”代替“头领”。当然,称谓上的变化需要时间才能逐渐让民众适应。但地方官员的具体职能已经产生变化,不再像从前那样以世袭、分封和更高一级上位者授权的方式产生。
这是权力集中化的最直接表现。与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那些强大王朝不同,天浩对地方官员的统御手段基本上依靠孢子。这意味着绝对忠诚,相当于额外的分身。
有时候,天浩感觉自己就像一台辛勤的播种机。遗憾的是并非与异**合产生后代的传统模式,而是极其诡异的在体内进行细胞分裂,在目标身上动刀子,插进去,塞进去,再用针线缝合。
这种特殊能力独一无二,龙族内部(直辖区)也因此被经营得相当稳固。
第三百九三节 加百列城
自从来到这个野蛮时代,天浩前前后后对数百人进行过孢子移植手术。其中,以伊丽莎白为首的白人被派往大陆南方,分别前往各个王国,以潜伏或公开的身份经营。他们的任务明确————在短时间内迅速聚拢大量财富,进入当地上流社会,获得更多更大的权力,进而达到扰乱社会,在白人民众与贵族统治者之间制造矛盾,并将其激化的目的。
龙族内部的孢子手术移植者包括巫且、黑齿、曲齿等一大批效忠者。天浩并非不相信他们对神灵的誓言,而是觉得在“忠诚”这个问题上,与其把掌控力交给虚无缥缈的神灵,不如自己直接拿在手里。把这些人委派到各地之前,天浩对他们进行过一系列培训。真正是手把手的教人做官,虽然其中有几个家伙领悟力较差,但他们在执行命令方面丝毫不打折扣。
被北方蛮族各部落,行巫者意味着受过教育的高等知识群体,是一种珍贵的社会财富。
大国师巫彭活着的时候,的确给过天浩一份名单,上面罗列着各部落最值得注意,最值得拉拢的人。
早在三年前,平俊就按照天浩的要求对虎族进行渗透。大量收集各方面情报的同时,派专人在巫林身边潜伏,通过他的日常言行、生活、交际等方面,不断完善并修改具体的个人资料。
巫林对虎耀先的忠诚度极高。在情报部的分析报告中,曾经得出“策反成功率不超过百分之十五”的低下结论。
天浩曾经把巫林当做最危险的对手之一。因为他在虎族执导的土地改革与龙族这边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去年,情况发生了变化。
巫林与虎耀先之间就改革问题发生了分歧,进而成为战马外售项目的背锅人。家人连续惨死,来自虎耀先的冷漠,到最后撤掉国师之职……潜伏人员在最新的报告中声称:目标心灰意冷,策反成功率超过百分之七十。
提前布局的好处开始体现出来。巫林进入使节团出使龙族的提议,其实并非虎耀先的主观意愿,而是来自一位老资格王室成员的建议。当然,建议者本人并不知道提出建言的亲信是龙族人,隶属于情报部。
“做你的下属?”巫林仍然觉得难以置信:“你要我背叛自己的族群?”
“背叛?”天浩嗤笑着摇摇头:“豕族现在是龙族的一部分,那些投降的豕人属于背叛者吗?还有鹿族,至少有上百万鹿族平民向我宣誓效忠,这能算是背叛吗?”
“这不一样。你不能偷换概念。”巫林皱起眉头:“你没有征服虎族,我们的王还活着。”
“你指的是虎耀先那个废物?”天浩并不掩饰自己的轻蔑:“他原本可以成为一个英明的王。如果坚持土地改革,并继续以你为主导,那么虎族必将在短时间内强大,我也不会把虎族列为首要攻击目标,而是反过来,先打狮族,再打虎族。”
巫林已经无法用语言描述心里的震撼。
如此绝密的计划,年轻的摄政王随随便便就张口道出,显然没把自己当做外人。
一种被信赖,同时也感到惶恐的心理在巫林体内弥漫。
“殿下,我……”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天浩抬手挡住欲言又止的巫林,朗声道:“用不着现在就答复本王。你们还要在雄鹿城呆上一段时间,我知道你和虎耀宗之间的矛盾。这样吧,你可以告诉他,本王已经回复说要考虑一下你提出的减免赔偿数字。黄金三千吨,白银两万吨。”
“另外,本王现在就答应你,你在虎族经历并遭遇过的一切,在我这里永远不会重现。本王对贵族有绝对的掌控权,有强大的军队为后盾。本王的理想跟你一样————让所有平民吃饱穿暖,让他们过上幸福的日子。”
巫林感觉所有想说的话刚到嘴边就被硬生生挡了下去。
他心里涌动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温暖。
曾几何时,虎耀先也说过类似的话。
虽然与这位年轻的摄政王是首次见面,巫林却对他有着一种说不出的亲近。
沉默着,面对王座,弯腰鞠了一躬。
直起身子的时候,巫林的动作明显僵了一下。他随即再次弯腰,双膝着地,跪了下去。
这一次,他真心诚意。
天浩坦然接受了他的叩拜大礼。
两个人再无言语上的交流,巫林转身朝着大殿出口走去。
外面,是一片灿烂的阳光。
……
大陆南方,教廷,加百列城。
“教廷”是一个颇为宽泛的称呼。它拥有广袤的领地,庞大的人口,相当于白人建立的第六个国家。
卡利斯公爵的卫队走下最后一道山坡,沿着大路走进城门。两边墙壁上镶嵌着漂亮的金属米字架。那是用特制金属铸造成教廷的专属符号,嵌入岩石和砖块之间,只留出表面的做法。沿着大街一直走,附近的塔楼和墙上随处可见。这些金属米字架打磨光滑,在阳光下反射出明晃晃的亮银色。
那不是真正的白银,而是一种价值远低于银子的合金。贵族都喜欢使用银制物件,那会让自己显得更加高贵,教廷也不例外……毕竟,无所不能的圣主指引着人类,即便是再奢侈的做法,只要与“圣主”联系在一起,哪怕付出再多也值得。
卡利斯公爵没有选择乘坐马车,他骑在马上,用复杂目光打量着街道两边那些闪闪发亮的米字架。
这些东西造价昂贵,而且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对其进行清洗和打磨。它毕竟是金属制品,日晒雨淋加上氧化作用会造成腐蚀。表面锈渍斑斑显然不符合圣主神圣洁净的形象,所以必须定期派人爬上墙壁和塔楼,不断重复着繁琐无聊的面子工程。
高贵的教士要侍奉圣主,品行高洁的修女要聆听来自圣主的娓娓之音。用绳子拴住身体爬上爬下之类的体力活,当然只能交给平民来做。然而加百列城的面积是如此之大,镶嵌在各处塔楼和墙壁表面的米字架林林总总多达好几万个。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清洗都是一项规模浩大的工程。
想要雇佣工人,就必须拿出钱来。这是恒定不变的道理。
然而教皇的脑回路很特殊,他认为这是普通人和罪人向圣主表明心迹,甚至忏悔罪过的最佳时机。教廷为此专门设置了一个“洁净工作处”,专门负责对民众宣讲清洗米字架与自身灵魂之间的微妙联系。有厚达数百页的《洁净理论》,还有刊印成小册子的《洁净程序》,只要对照着做就行。
常年久经熏陶且崇敬圣主的平民们很高兴。他们乐意承担这种看似对自己有理,同时还能与圣主进行直面交流的体力劳动。他们日复一日地做着,不厌其烦地擦洗,却没有从教廷方面得到一个便士。
这的情况延续了好几代人。
祖先对圣主的崇拜没能完全、彻底、毫无保留的遗传给下一代。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对所谓“洁净忏悔”这项在官方看来的“公益活动”提出质疑。很多人拒绝服从洁净工作处的安排,拒绝每隔一段时间的强行工作摊派。他们宁愿坐在教堂里听神父宣讲布道,也不愿意花费力气讨好肉眼看不见的圣主。
卡利斯公爵及其卫队从圣玫瑰广场经过的时候,那里已经竖起了十几个行刑台。人群拥挤在教廷卫兵临时拉起的警戒线外。最前排是手持长戟,身穿蓝白色条纹号衣的武装士兵。他们个个虎背熊腰,不断将手中的长戟斜放,逼迫想要围上来的平民后退。
民众没有示威,也没有以大规模聚集的方式表达对圣主和教廷的不满。他们只是喜欢看热闹,喜欢刺激。行刑台昨天晚上搭好,今天一大早天不亮就有人来到广场排队。这在加百列城是一种特殊的生意————每当有亵渎圣主并被审判庭判决有罪,当众处决犯人的时候,距离行刑台最近的位置会变得炙手可热。人们愿意花大价钱购买这些位置,欣赏刽子手用闸刀砍断人头的每一个细节。
从五个便士到一个半先令,加百列城的物价也跟随“赏刑位”的卖价一路上涨。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商品就是面包。这玩意儿越来越贵,而且品质大不如前。以最常见也是最普通的黑面包为例,已经不是纯粹的麦粉制作,其中掺杂了大量土豆粉和玉米粉,口感很糟糕,时间放长了会变得很硬。
闸刀落下发出很大的动静,围观人群同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当然其中也有受惊的成分。尤其是那些不愿意与卑贱平民挤在一起,偏偏对血腥场面感兴趣的贵族和富人,他们只会在行刑台附近临时租一个窗口朝向广场的房间。要么使用单筒望远镜,要么架起更加昂贵的专业远程观望镜,想看的内容一览无遗。
人头从行刑台上滚落的时候,卡利斯公爵朝着哄笑声最大的方向瞥了一眼,脸上同时浮起讥讽的笑。
这个地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砍掉几颗脑袋。最常见的情况,就是那些拒绝服从洁净工作处安排的人。
连圣主的符号都不愿意擦洗,就根本谈不上什么崇拜。
服从意味着你是信徒。
拒绝意味着你是异教徒。
杀!
卡利斯公爵是军人,杀人见得多了,他自己也杀了不少。他对这些在平民看来难得一见的稀罕场面毫无兴趣,更对那些在广场外围二、三楼房间里透过窗户观看行刑的人嗤之以鼻。
说起来挺有趣,女性贵族,还有那些富裕家庭的女眷,她们尤其喜欢这种血腥刺激的画面。
并不是说她们骨子里浸透了暴力因子,而是教廷每次选择行刑的时间都是周日,上流社会的很多活动也在同一时间段。那些颇有身家、高贵、优秀的男人观看行刑,随即离开观看窗口,前往各种俱乐部聚会午餐,开始下午的活动。
男人可以通过这些窗口看到很多漂亮、高贵的女人。
女人可以通过这些窗口看到很多英俊、高贵的男人。
这是一个相互表现,寻找适合自己伴侣的最佳平台。
男人通常会站在窗户前谈笑风生,即便是骨子里软弱不堪的奶油小生,也会用豪气十足的语调在刽子手砍断人头的时候放声大笑,以此彰显自己身为男性的雄壮魅力。
女人的反应则不同,她们会表现得特别娇弱。很多贵妇小姐都说自己见不得血,她们会在人头滚落的瞬间花容失色,用纤长白净的手指捂住胸口,嚷嚷着“这实在太可怕了”、“圣主啊,请宽恕他吧”、“这个人真可怜,他的家人该怎么办”之类的话……可说归说,也就是动动嘴皮,谁也不会真正拿出钱来,或者向教廷请愿,赦免这些所谓的“罪人”。
在大陆南方,“伊丽莎白”是个很常见的名字。此伊丽莎白非彼伊丽莎白。在加百列城,“伊丽莎白小姐”的典故很有名,一直是激励女人们朝着上流社会拼命攀登的鲜活例子。
她是个平民的女儿,长得还可以,颇有几分姿色。伊丽莎白的父亲总想着凭借女儿出人头地,但这种想法是一种奢望。南方大陆上各个王国的白人多达三十亿,年轻漂亮的妞儿更是数不胜数。说句不好听的,只要贵族们愿意,他们可以每天晚上更换不同的女人。
伊丽莎白的父亲选择了行刑日,在广场附近花高价租了一个带窗户的房间。
他消息灵通,打听到萨默斯侯爵会在当天来到广场行刑。侯爵大人可不会跟那些满身臭汗的乡巴佬挤在一起,他租用了斜对面的房间,距离自己租用的窗口距离只有八米,而且两个房间刚好形成直角,差不多就是面对面。
行刑开始,盛装打扮的伊丽莎白小姐出现在在窗口。她特意穿上了最漂亮的裙子,惹得侯爵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第三百九四节 教皇
人头滚落的时候,伊丽莎白小姐被吓得当场晕过去。周围人连忙将她扶起,一片混乱。
萨默斯侯爵顿时对这个较弱漂亮的女孩产生了兴趣,就派了个手下过去询问是否需要帮助。一瓶嗅盐,加上少许白兰地,让晕过去的女孩很快苏醒。她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说什么也要当面向侯爵表示谢意。
于是就这样产生了会面。
尽管两个人之间年龄差距超过五十岁,年轻的漂亮妞仍然对老侯爵表示出强烈崇拜和爱慕。她说了一大堆侯爵年轻时候的光辉事迹,把老侯爵惹得连声大笑。两个人的谈话气氛非常热烈,友好的关系很快朝着更加亲密的方向发展。
一个多月后,他们结婚了。
平民,还有另外一层身份是香肠店老板女儿的伊丽莎白成为了萨默斯侯爵夫人。这跟乌鸦摇身变成金凤凰没什么两样。
从此,女人在观看行刑的时候必须“晕过去”,只有这样才能显出自己温柔贤淑,由此激发出男人的强烈保护意愿,促进彼此之间认识,从朋友成为爱人,进而谈婚论嫁等一系列动作。
卡利斯公爵听过这个故事,甚至见过那位年轻的侯爵夫人。
萨默斯侯爵是旧识,他与卡利斯公爵过世的爷爷很熟。可他毕竟老了,在很多事情上已经力不从心。前些年来加百列城办事的时候,卡利斯公爵在侯爵府上与那位年轻夫人有过几次聚会。因为英俊和身份,两人发展出一段超乎友谊的亲密关系。
当然侯爵本人对此并不知情。老头觉得年轻媳妇肚皮隆起来这件事很正常,是自己生理能力依然强悍的最佳表现。
走过广场,很快进入了教廷专属的禁区。
负责警戒的士兵验看过卡利斯公爵及其卫队的身份证明,点点头,侧身放他们进入。
加百列教堂依然雄伟,色彩斑斓的玻璃镶嵌出一个个关于圣主的传说故事。穹顶和周围墙壁上有漂亮的油画,这是多达上百名画师花费三年时间好不容易完成的浩大工程。走廊与隔间经过特殊设计,无论光线还是回音都有特殊效果,让人如同置身于圣境,进而产生本能的崇拜。
一名黑衣执事早早得到消息等在教堂门口,他带着卸掉兵器的公爵穿过走廊,一直来到教皇的休息间。
那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他穿着一件白色教袍,带着无边软帽,胸前挂着一个镶嵌着昂贵宝石的精致米字架。
“陛下!”卡利斯公爵跪倒在教皇脚下,亲吻着老人的鞋尖。他的语调充满了忏悔:“我辜负了您的期望。”
教皇微笑着,耐心等待着公爵从地上直起身子,以谦恭的姿势站在面前。
他摆了摆手,布满老人斑的脸上全是慈祥:“我的孩子,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无论胜败,这一切都是圣主的意志。”
卡利斯公爵用力攥紧拳头,眼眸深处透出沉痛的追悔:“我没能攻下锁龙关,王国联军损失惨重。现在,国王和贵族们对我的游说计划已经不感兴趣。短时间内,很难说动他们再次出兵。”
教皇一直坐在高背椅上没有挪动,他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公爵:“这很正常。锁龙关是北方巨人们的最大倚仗,何况他们还有守护神。这种情况延续了很久,我们不是它的对手。”
卡利斯的双眼微微有些发红:“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等下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什么时候才能征服北方?”
年迈的教皇没有说话,他正在安静的思考。
“征服”是所有男人都感兴趣的话题,教皇本人也不例外。
脚下这块大陆呈现出不规则的梯形。北方是狭窄的上端,南方则是宽平的下端。锁龙关防线其实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将大陆从中间等分,南方领土无论面积还是朝着大海延伸的大陆架幅度都要超过北方。只不过,从天空中俯瞰,构成锁龙关防线的山脉走向横跨大陆,接近于两边平分的位置。
大陆南方有极其广阔的部分位于热带,那里植物生长繁茂,甚至可以做到一年三熟。再加上马铃薯和玉米这两种高产作物,在五大王国和教廷的历史上,从未因为缺粮导致各种社会问题。恰恰相反,足量的食物使平民生养众多,也由此带来了各种各样的麻烦。
最大的问题就是土地不足。贵族不可能放弃已经拥有的财富,平民希望得到更多的利益。在南方大陆早期的历史上,五大王国之间爆发战争,为了争夺土地各不相让。如果不是教廷出面调停,战争极有可能延续至今,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为了共同的目的组成联军,集体进攻大陆北方。
巨人是怪物。
这样的观点早已深入人心。所有王国都流传着“巨人吃人”之类的恐怖故事。他们野蛮又愚昧,发音古怪,独特的语言系统更是难以理解。相比之下,还是abcd这样的字母滑溜顺畅,读起来朗朗上口,简单易懂。
解决土地问题最好的办法有两种。
第一种,派出船队,从海上寻找新大陆。
国王们在这件事情上的想法高度一致,伟大的航海时代也由此到来。然而残酷的现实给所有心存幻想的人上了一课————因为科技等级过低,现阶段的海船很难进行远途航行。这涉及到多方面原因:对风帆的利用、船体自身结构、航速与水流的实测、食物和饮水等等……
其中最令人头疼,也是至今无法得到解决的难题,就是坏血病。
“坏血病”这个词来源于基因记忆。医生们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到患者的时候,脑子里就下意识出现“坏血病”这个词。他们对此束手无策,各国王室每年都会拨付大笔款项公开寻求有效的解决办法,但总是一次次落空,无人获得高额悬赏。
对土地的渴求是如此强烈,尽管困难重重,各王国仍然没有放弃。凭着令人咂舌的高损失代价,他们将大陆周边的海域逐步探明,发现并占领了一些岛屿。
这远远不够,无法满足国王们的胃口,更不可能解决国内日渐膨胀的人口问题。
新的海船每周能下水,更多的水手也怀着梦想和发财期盼扬帆出海。他们是真正的勇士,只是现实与幻想严重不符。风暴、暗礁、迷乱的洋流、疾病……探索支出与收获之间根本不成比例。久而久之,心灰意冷的国王们只得收缩海洋探索专用拨款额度,转而将注意力转向大陆北方。
是的,第二种解决办法,就是攻破锁龙关,杀光所有巨人,占领北方的土地。
无论从哪方面看,这都比第一种方法要靠谱得多,更不用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运气方面。
成功研发出火药,热兵器在各**队全面普及的时候,当任教皇就敏锐察觉到,解决问题的机会来了。
他很快在残酷现实面前撞得头破血流————北方巨人召唤出一头金属怪物,无论战斗力还是其自身表现都令人望而生畏。除了转身逃跑,没有更好的选择。
白人对大陆北方也在进行渗透。巨人们不是铁板一块,他们当中也有叛徒。“守护神”之名很快被国王与贵族们熟知,也逐渐探明北方大陆上各部落之间的粗略情况。
佩里亚斯的研究从一开始就得到现任教皇的重视。米伽尔第四十四号药剂的出现令他耳目一新。这种药剂虽然有着强烈副作用,但生产便利,成本低廉,总得来说优点多于缺点。正因为如此,教皇决定以卡利斯所在莱茵王国为主导,联合其它王国,再次进攻大陆北方。
卡利斯所在的家族与教廷之间关系密切,连续几任家主都是狂信徒。尤其是卡利斯的曾祖,甚至与当时的教皇密谋,想要发动政变,干掉国王,将莱茵王国与教廷合并,他本人只求得到一个红衣教主的身份。
满怀希望的战争又失败了。
虽然这一切发生在好几年前,可教皇仍对“失败”这个词感到记忆犹新。
暗自叹了口气,教皇对卡利斯招了招手:“过来,我的孩子。”
公爵走上前,站在距离教皇不到一米的位置。
“之所以过了这么久才召见你,不是因为上次的战败,而是我对接下来的计划另有想法。”教皇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别样目光:“我们对北方大陆势在必得,无论土地还是巨人奴隶,都可以从根本上解决我们面临的问题。我还是那句话:不要气馁,要有信心,圣主会保佑我们赢得胜利。”
这种场面上的鼓励话语卡利斯听得多了,已经产生了免疫。但不管怎么样,教皇的威严不容触犯。他只能低下头,毕恭毕敬地说:“赞美圣主。”
“赞美圣主。”教皇观察着他的情绪变化,淡淡地笑了:“孩子,你一定认为我是在敷衍你?”
卡利斯连忙摇头:“不,您是这个世界上最智慧的存在。”
教皇继续笑着说:“你对圣主的忠诚大家有目共睹。孩子,你不是外人,是时候给你看点儿别的东西了。”
卡利斯听得一头雾水,连忙问:“陛下,您指的是什么?”
教皇随手抓住椅子侧面的红色拉绳,用力拽了一下,伴随着清脆的铃声,一个身穿黑色教袍的中年执事走了进来。
“他叫约瑟夫。”教皇抬起胳膊,对着来人指了一下:“你跟着他,去吧。”
随即,教皇把视线转向约瑟夫,随口吩咐:“你带着卡利斯,让他看看四号和六号。”
中年教士点点头,没有说话,行了个礼,带着公爵离开了教皇休息间。
……
沿着盘绕曲折的长廊往南,走出加百列教堂的后庭,进入一个卡利斯完全陌生的区域。
这里有重兵把守。
公爵发誓,这是自己见过最强壮的白人士兵。
他们的身高超出普通人一个头,约为两米。身体表面覆盖着坚固的合金铠甲,手持火绳枪,后背上挂着反手就能抽出的锋利战刀。这些人的皮肤虽白,却带有一层颇为诡异的暗红。严密的钢甲覆盖全身,但可以透过他们魁梧高大的身材,想象出铠甲之下那一块块坚如钢铁的肌肉。
卡利斯发现他们的铠甲表面刻着米字架,表明这些人是教廷的直属卫队。可他从未见过这些面孔,非常陌生。
约瑟夫与领队士兵低声交谈了几句,后者看了一眼公爵,命令士兵们搬开路障,打开通往正前方那幢两层建筑的铁门,放他们进去。
岩石台阶通往地下,建筑内部仍能看到全副武装的卫兵。约瑟夫从一名卫兵手里接过火把,就这样举着,沿着螺旋形阶梯向下走。昏暗的火光摇曳不定,在下场弯曲的墙壁和台阶上照出黑色阴影。仿佛这是一个居住着魔鬼的世界,连通传说中的黄泉。
足足走了近五分钟,终于来到建筑最底层。
眼前,是两条相互交叉,构成“十”字形的通道。
这里的墙上插着更多火把。
约瑟夫转过身,他的脸色在摇晃火光映照下显得尤其苍白。一路上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话,直到现在才开始发问:“你想先看哪一个?四号,还是六号?”
卡利斯不喜欢这个地方,也不喜欢约瑟夫这个人。但他相信教皇不会做出自己不利的举动,于是随口道:“四号吧!”
毕竟这个数字排在前面。
约瑟夫带着公爵向左转,进入长廊大约四百多米,在一扇用白色涂料刷着数字“4”的铁门前停下。他把拿在右手的火把转移到左手,从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准确找到了对应,直接插入锁孔,用力旋转,将铁门打开。
走进去的时候,约瑟夫随口说了一句:“这里是四号。后面还有四零一、四零二、四零三……一直排到四九九。不过每一间都一样,没什么区别。只要看过这里,我估计你对其它房间就没什么兴趣。”
第三百九五节 地下城
卡利斯默默点头,走了进去。
浓重的湿气和霉味扑面而来。他下意识抬起手背掩住鼻孔,看到这是一个宽敞的房间,插着点燃蜡烛的木制烛台靠墙摆放,正中是一张用水泥和砖头砌成的工作台。有两个身穿白色教士袍的人正在忙碌,他们带着头罩,只在眼部留出两个小洞,以观察外面。
平台上躺着一个大约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他光着身子,手脚摊开,平躺成一个“大”字。手腕和足踝被铁链锁住,腰部被两条与平台连接的皮袋牢牢固定,虽可以摇晃,却不能挣脱。
约瑟夫将火把插在靠近门边墙上的金属基座里,缓步走了过去。卡利斯跟随他的脚步,他很快发现躺在平台上的年轻男子目光迷离,似睡似醒。
“他的虔诚度怎么样?”约瑟夫问。
站在左侧穿白袍的人回答:“评测数值为百分之八十四,已经达到狂信者的标准。”
约瑟夫如死人般僵硬的脸上显出一抹笑,也许是善意,也可能他想表现更加温和,但长相和气质决定了他注定与各种美好的词句无缘,这笑意在卡利斯看来尤为惊悚:“注射吧!让公爵大人看看他接下来的变化。”
停顿片刻,他加了一句:“这是陛下的意思。”
站在右侧的白袍人转过身,拉开平台对面的壁橱,拿出一支预先准备好的注射器。
卡利斯对这东西并不陌生。
各大王国从很早就掌握了玻璃烧制技术。基因记忆与现实之间的重叠,使“注射器”这种东西得以出现。制造封闭的玻璃管不算难,关键在于中空式针头的打造。目前,整个南方大陆上,有能力打造中空针头的铁匠只有四个人,而且针管半径超过五毫米。
粗大的针头扎进年轻男子体内,在白袍人的指部力量作用下,将满满一针筒浅灰色液体全部注入。
拔出针头,过了几秒钟,神情萎顿的年轻人猛然睁大双眼,他仿佛受到某种刺激,如疯了般狠狠拽动锁住手脚的铁镣,**的身上肌肉凸出,粗大的血管从皮肤下面鼓起。他张着嘴,发出意义不明的“哬哬”声。
身为公爵,卡利斯见过很多对普通人相当于机密的事情。不难判断出这年轻人被注射了某种刺激性药物,比如米伽尔第四十四号药剂。
尽管如此,公爵还是凑到约瑟夫近前,装作惊骇地问:“他怎么了?”
“圣主正在对他的虔诚进行考验。”约瑟夫淡淡地回答:“只要熬过这一关,他就能成为强大的战士。”
“你指的是圣教军?”卡利斯反应很快,脑海深处立刻闪现出这个曾经听过的词。
约瑟夫侧过身子,注视着他:“圣教军是教廷最强大的军队,所有士兵都是最强壮的战士。本来我不该告诉你这些,但既然是陛下的意思,我只能服从。”
“赞美圣主。”卡利斯知道在这种场合必须表现得尤其虔诚。
“赞美圣主。”同样的一句话,约瑟夫说得干巴巴毫无感情:“外面的守卫者就是圣教军。没有得到陛下的允许,他们从不离开自己的驻地。阁下,你很幸运,这是国王们都不知道的秘密。”
卡利斯被约瑟夫后面那句话说得心惊胆战。他随即把话题转移到正在不断嚎叫挣扎的年轻人:“如果转化成功,他们能拥有什么程度的战斗力。”
“跟北方的巨人差不多,某些个体甚至还能更强一些。”约瑟夫回答得很快。
“咝……”卡利斯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他立刻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最强能达到什么程度?”
“超过成年北方巨人百分二十八。”约瑟夫虽然刻板冷漠像个毫无感情的机械人,却对数据方面尤其敏感,而且有着敏锐的反应能力,可以从记忆当中迅速找出需要的部分:“这是到目前为止最高的实验记录。”
卡利斯无视了“实验”这个含义丰富的词。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只要不是傻瓜都能明白锁在水泥台上的年轻人其实就是实验品。至于具体来路……约瑟夫与白袍人之间的谈话提到过一个关键词————虔诚度。
与普通民众相比,贵族无论在知识层次还是个人见解方面均凌驾于其上。所以对于神灵崇拜这个问题,贵族与平民的逻辑和理解截然不同。
平民经过教会长达千百年的洗脑,以及教会刻意做出的各种“神迹”,再加上大规模愚民化统治和传教,他们早已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神灵。区别在于,莱茵王国、金雀花王国、撒克逊王国和维京王国崇拜圣主,也就是教廷倡导的唯一神灵。上主之国则不同,他们崇拜的神灵叫做“上主”,国家也因此得名。
互相指责对方是“异教徒”的战争就此展开,如果不是教廷居中调停,劝说各国暂时平息争端,合力对付北方巨人,四大王国与上主之国的战争仍将持续,不死不休。
无论圣主还是上主,在各自崇信者看来都是绝对不能违逆,必须服从的最高级存在。
国王们很清楚,这个世界虽说有些超乎正常逻辑解释范围的诡异事件,但就总的方面来看看,“神”这种东西并不存在。何况国王们根本不喜欢神灵,那意味着对手中权力的质疑,甚至出现过平民百姓宁愿服从神的意志,拒绝服从国王命令的大规模反抗事件。
无数次战争,无数的战死者,在堆积如山的尸体面前,原本态度坚决的教廷终于选择让步。当时的教皇与国王们达成协议,做出承诺:派驻各地的教士在传教的同时不再宣扬“神权高于王权”,而是尽量淡化,甚至绝口不提这方面的只字片语。同时,教廷有义务帮助各位国王稳定局势,巩固各国统治。作为交换条件,国王们允许教廷在各地征收“什一税”,聘用高级教士担任宫廷顾问,以“神灵代言人”的身份对各国朝政予以辅助。
卡利斯是公爵。他这样的高等贵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权势相当于国王。虽然家族祖上非常虔诚,但卡利斯对圣主是否真的存在这件事半信半疑。毕竟谁也没有见过圣主,他本人也很清楚那些所谓的“神迹”究竟是怎么回事————水变冰是因为有一种叫做“芒硝”的物质;切掉身体还能活动,经过“圣光”照射拼接重新变成完整的活人,不过是利用箱子和光线玩的障眼法;还有那些口吞长剑、三个小球在碗里来来去去让人猜不透具体在哪儿的小把戏……随着时间流逝,一千多年前古代人无法理解的“神迹”,如今很多都被证明是街头杂耍,甚至只是安排好道具布景的魔术。
听起来很滑稽,然而谁也无法否认这是事实,的的确确在历史上发生过。但不可否认,这些粗糙且可笑的法子曾在教廷初创时发挥过良好效果,吸引了一大批信徒。
站在卡利斯的位置,他认为“虔诚度”应该是指一个人的信念、毅力,对目标的执着程度。
教廷有着太多的秘密。
教皇说得风轻云淡:可以让自己看看四号和六号。
在这个用白色涂料标注为“四号”的房间,竟然有着一个综合实力达到甚至有可能超越北方巨人的实验者。
想到这里,卡利斯忽然觉得后背上直冒冷汗,毛骨悚然。
“像他这样的人……”卡利斯指着躺在平台上扭曲挣扎的年轻人,问约瑟夫:“我指的是圣教军,他们有多少?”
身穿黑袍的约瑟夫给人感觉不是很舒服,他发出猫头鹰抓住老鼠时那种难听、沙哑的干笑:“阁下,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我的正常解释范围。陛下只说让我带您看看四号和六号,没有让我告诉您更多的细节。”
卡利斯搓着双手,讪笑道:“那个……好吧,我换个问题:是不是所有接受所有接受试验,并活下来的人,都能成为圣教军?”
约瑟夫思考了几秒钟,缓缓点头:“是的。”
他显然没打算给卡利斯继续提问的机会,直接转身,朝着房门走去:“我们在这里逗留的时间太久了。走吧,现在我带您去看看六号。”
……
跟着约瑟夫来到走廊尽头,卡利斯看到另外一把楼梯。
这里还有另外一些他从未见过的奇怪物件。
那是一个面积超过五十平米的钢铁平台,周边有金属围栏,朝向走廊的这一面栏杆已经弯折,看上去显然是被某种狂暴的力量冲击所导致,向内部凹陷,形成一个破裂的金属半球体。
插在两侧墙上的火把,照亮了平台内侧一部分黑黝黝的墙壁。透过平台与围栏之间的缝隙,公爵惊讶的发现,平台下面竟只是四周边角与墙壁之间连接,正下方是空的,而且深不见底。
约瑟夫看他弯着腰对着那个金属平台看个不停,于是耸了耸肩,淡淡地说:“着没什么好奇怪的。你可以把这个理解为一个特殊的“井”。当然这里不会出水,也不是连接地狱的通道。”
还是与上层同样的旋转楼梯,台阶都是大块的条石蒲城。一直走到底层,卡利斯发现这里极为空旷,尤其是空面有一块空地,堆放着好几百个巨大的长方形金属箱。
公爵看了一眼约瑟夫,发现对方没有阻止自己的意思。于是走过去,在锈渍斑斑的金属箱表面抬手摸了一下,指尖顿时沾染上一片暗色铁锈。
死人脸约瑟夫发出沙哑的声音:“这儿没什么好看的,走吧!”
如果是天浩在场,一定会发现金属平台其实一座升降机。
至于空地上的这些破旧金属箱,是被岁月风霜侵蚀过的大型集装箱。
“老嬷嬷”说得没错:小行星撞击地球并未毁灭所有的一切,仍有一部分防护坚固的基地保存完整。至于能在这些文明时代的遗留点具体找到些什么……一切只能依靠运气,以及后来者的眼光。
……
卡利斯跟随约瑟夫的脚步,逐渐进入了这座地下建筑群的深处。
他骇然发现,这里极其庞大。因为房间太多,这一层甚至配备了马和马车,还有专门的驭夫。坐在敞篷马车上,卡利斯看到很多与地上世界截然不同的东西。以墙壁为例,构成它的材质绝非自己熟悉的泥灰与石块,而是一种与金属及其类似,甚至有可能就是金属本身的东西。它表面光滑柔和,在火光映照下反射出刺眼光芒。
宽敞的路面足够十辆马车并行。木制车轮碾压着平整的道路,发出有节奏的转动声。偶尔可以看到几个守卫,他们穿着与值守地面入口圣教军同样的制服,配备了最好的武器装备。最醒目的特征,莫过于他们紧握在手里的长柄战斧。相比之下,斜挎在背上的火枪显然不属于常用武器,而是作为备用。
为什么会这样?
公爵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他有种感觉,答案应该在于这个隐密庞大的地下建筑群本身。火枪虽然先进,相比冷兵器有诸多优点。但只要有强大的力量和战斗技巧,抛开先制、首发命中、距离等因素不谈,战斧之类刚猛型冷兵器的破坏力其实远高于铅质子弹。
四号实验室里那位年轻实验者给公爵留下了深刻印象。可他仍然觉得这座地下建筑隐藏的秘密应该远不止自己知道的这些。马车越走越远,公爵默默计算着时间和路程,他骇然发现这座地下建筑的规模甚至超过地上的加百列城。
如果沿途经过的这些房间里都有人,如果这些房间里都转满了各种物资,如果这些房间都在进行着秘密实验……卡利斯觉得后背上冷汗淋漓,他简直不敢朝着这方面想下去。这实在太可怕,太疯狂了。
坐在对面的约瑟夫盯着他,疑惑地问:“你看上似乎不太舒服?”
公爵勉强挤出一丝笑:“可能是这里太闷了,我感觉有些难以呼吸。”
第三百九六节 六号
这解释让约瑟夫打消了怀疑,毕竟卡利斯背后是一个虔诚的家族,他本人也得到教皇的背书:“别担心,这里很多通风管道连接着地面。第一次来总会有些不适应,过几分钟就好了。”
卡利斯觉得与约瑟夫之间拉近了一些关系,他微笑着问:“这里有多少个实验室?”
约瑟夫的口风很紧,警惕性虽比之前略少,却谨守着自己的底线。他淡淡地回答:“这不是你该知道的。阁下,给您一句忠告:这里是圣主的领域,不是凡人的世界。您有幸踏进来一只脚已经是非常幸运。在这里,您可以使用您的眼睛,但必须管住您的嘴。”
路边新出现的陌生物件吸引了卡利斯的视线。
那是一排排三米多高的卵形容器。这东西数量极多,沿着两侧路边摆放,每边各有三排。这些容器不知道是用什么造的,大部分呈现出乳白色,透过容器顶部可以看到里面盛有液体,非常浑浊。液体没有完全装满,最上部留有少许空白,可以看出容器原本应该是半透明,现在已经被内部的液体彻底融蚀,变成泥浆混入牛奶那种浑厚污浊,无法保持透明洁净的状态。
这种卵形容器的数量多达好几千。在长达一公里左右的路段上,它们整齐排列着,看上去就像一个个诡异的墓碑。
卡利斯从未见过这些,他很想问问这究竟是什么。可是看着约瑟夫那张介于树皮和冰块之间的刻板面孔,公爵只得打消了在这个念头,转而用紧张的眼睛四处观看,寻找可能对内心疑问有所解释的某个角落。
他看到正前方有一具内部不那么肮脏的卵形容器。可能是因为破损,也可能是因为其它原因,总之容器内部的液体已经干涸,可以透过插在附近墙上点燃的蜡烛看到少许模糊影像。
容器底部凝结着一层厚厚的沉淀物,约有十公分左右。一只身高与成年人相仿的怪物半躺其中。之所以说它是“怪物”,是因为卡利斯清清楚楚看到这头生物头顶有两只角。
它不会动,显然早已死去。容器舱壁上有一道道密集划痕,估计是这头怪物在生命最后时刻留下。
虽然马车速度不算快,公爵仍只能看个大概。他扭过头,一直盯着那具卵形容器,久久地望着,脸上全是沉思与震惊。
约瑟夫一直观察着卡利斯的情绪变化,他对公爵能保持沉默状态感到满意。
马车驶入南面的道路,开始减速,在一个用白色涂料标注着数字“6”的大门前停下。
这是一道钢制的门。下车的时候,公爵看到四名全副武装圣教军站在门前。约瑟夫的身份显然不低,无需检查就带着公爵直接放行。随着大门徐徐推开,公爵发现这扇门的厚度超过十厘米。就在正前方大约二十米的位置,还有一扇规格、式样、材质完全相同的门。
这里有着数量更多的守卫,同样是圣教军,足足超过二十个。
类似的关卡,多达五道。
走进狭长的甬道,摇曳的火光照耀下,卡利斯进入了一个宽敞的大房间。四周摆设着很多他从未见过的装置。似乎是金属铸造,但其中有些部件他看不出具体派什么用场,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材质。
地面铺设着十几根粗大的黑色软管。这些管子与位于房间正中的水池连在一起。那是一个半径约为五米的池子,周围有十几个白袍人手持长棍之类的工具在池里搅拌,动作幅度很大,看起来很是费劲。
卡利斯跟着约瑟夫走到池边,这才发现池子很深,至少在两米左右。里面全是猩红色的液体,但并不浑浊,而是较为清澈,可以透过水面看到水下五十公分左右的那种程度。
水池里泡着一个人。
之所以用“泡”这个词,是卡利斯不确定对方是否还活着。这是一个身高超过六米的巨人,无论身材魁梧程度还是肌肉结实程度,远远超过卡利斯熟知的北方蛮族。如果说野蛮人是不属于文明世界的异类,那浸泡在水池里的这个男人就是一头怪物。他双手摊开,双眼紧闭,保持仰面朝天的躺姿。
卡利斯觉得很奇怪,他虽不是物理学家,却知道人体在水中会保持漂浮状态。然而这个从表面上看起来大约三十多岁的巨人就这样沉入池底,一动不动,没有漂浮感,也看不到有锁链之类的东西束缚着他。
公爵不动声色做着深呼吸,他没有闻到任何异常气味。没有想象中的血腥,这表明水池里那些红色液体与血无关,也许是某种染料,或者是添加药物或矿物导致颜色变红。
约瑟夫在这里的身份很高,白袍人纷纷停下手上的工作,向他鞠躬行礼。简单的礼节问候只是稍微打断了他们几秒钟,随着约瑟夫冷漠的命令式目光,白袍人纷纷继续之前活儿。
用长棍不停地搅拌。他们的动作小心翼翼,丝毫没有触碰到躺在池底的那个巨人。
卡利斯觉得自己就像走进了童话世界被邪恶魔法控制的黑森林,迫切想要寻找问题答案:“这个人是谁?”
“他是六百三十三号。”约瑟夫的回答不能说是有错,可是看得出来,他不打算让公爵知道这里太多的秘密。
卡利斯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必须找到一部分答案才能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六百三十三号?也就是说,有一号、二号、三号……一百号、两百号、六百号,一直到他?”
约瑟夫皱起眉头考虑了很久,带着他招牌式的阴沉目光,缓缓点头。
必须承认,公爵是一个聪明的家伙,很会在规制与缝隙之间寻找机会。
“他……”卡利斯很想就“这个人是谁”的问题继续问下去。毕竟约瑟夫的回答并不完整。这不是符合正常逻辑的答案,没有名字,没有对方来历,也没有简单的身份介绍……总之,除了一个“六百三十三号”,什么都没有。
公爵脑子转得很快,他换了一种问法:“这个人……具体有什么用?嗯,我是说就像四号实验室里的那个年轻人,如果改造成功,就能成为圣教军。六百三十三号是否也具有同样的能力?”
约瑟夫转过身,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卡利斯。良久,他发出难听沙哑的笑声:“阁下,我知道您是王国联军的统帅。我还知道一件事情————你没能在锁龙关打赢北方巨人,而且输得很惨。”
公开揭人伤疤不是什么好习惯,但显而易见,约瑟夫对“人情世故”的理解远不如贵族那么圆滑。卡利斯甚至怀疑这家伙脑子里除了圣主和各种教廷秘密就再没有多余空间容纳别的成分。毫无疑问,跟这种人置气,甚至交恶,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
“不瞒你说,我一直想打破锁龙关,杀光那些该死的北方巨人。”公爵强迫自己驱除对约瑟夫的厌恶,从僵硬的皮肤和肌肉下面挤出一丝看似温和的笑,同时夹杂着对以往悲伤记忆的情绪流露:“他们是我们的敌人,是真正的异教徒,他们必须死!”
卡利斯早已习惯在不同的人面前说各种各样对应的话。很多人都表示他具有演说家的天份,而且是最顶级的那种,能蛊惑人心,鼓舞士气,从支持者当中赢取全面拥护,甚至可以转化一部分反对者,加入支持者的阵营。
约瑟夫用疑惑的眼睛盯着他,足足过了两分钟,他苍白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的确是在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种表情被肌肉禁锢得太久,彻底失去了本来的意义。
他板着手指,一个又一个,就像刚上幼儿园的孩子:“一号,死了,实验失败。”
“二号,死了,实验失败。”
“三号,死了,实验失败……”
“一百号,死了,实验失败……”
就这样一直数下去,一直数到一百多。单调的发音,枯燥无味的扳手指动作,再加上这个房间里诡异的气氛,卡利斯公爵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非常后悔为什么要谈起这个该死的话题。根本没有想到约瑟夫竟然表现得如同智障儿童,难道就不能用一句简单的“xx号至oo号全部死亡,实验失败”概括吗?
约瑟夫的数数终于到了尾声。
“二百零六号,活着,实验成功。”说到这里,诡异的黑袍教士转过身,把目光投向那个浸泡在血色水池里的巨人:“还有他,六百三十三号,如果一切顺利,等到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阁下您会再次感受到来自圣主的眷顾。”
公爵不解地偏头看了一眼约瑟夫:“对不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约瑟夫挺直身子,双手交叉合拢在身前,淡淡地说:“从一号到现在的六百三十三号,他们都是“六号实验”的一部分。呵呵!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想要征服北方大陆?这其实是很多人的理想。国王、红衣主教,当然也包括上主之国那些邪恶的异教徒。”
他说话的口气有所转变,不再是带有尊称的“您”。
“六号实验的各种困难远远超出你的想象。”约瑟夫叹了口气:“光是挑选合格的实验对象,就花费了大量资源。这项实验从一百三十多年前就开始了,直到二十二年前,才真正取得成功。”
卡利斯被漫长的时间跨度吓了一跳:“二十二年前……你的意思是,从上一任教皇陛下时代就开始了?”
约瑟夫偏头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你说错了,那是冕下,不是陛下。”
“冕下”与“陛下”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称谓。历代教皇对权力的理解不同,出现了两种称谓交叉混用的情况。卡利斯不想在这种细节问题上纠缠,他很干脆的认错:“对不起,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约瑟夫先生,您的意思是,历经这么长时间,只得到了一个二百零六号?”
公爵是个聪明人,他从之前的四号实验室里得到启发,判断出“实验成功”意味着“实验体存活”这样的结论。
“二百零六号的经验无法复制。后期实验表明,想要在绝对安全的前提下对实验本身进行量产,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陷入回忆的约瑟夫有些感慨:“阁下,你很幸运。你得到了教皇陛下的信赖,而且你赶上了最好的时候。”
卡利斯被说得一头雾水,他直言不讳:“我不明白您指的是什么?”
约瑟夫转过身,敞开双手,仰望着天花板:“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征服大陆北方而存在。”
公爵微怔了一下,随即涌起狂热激动的思绪:“您的意思是,六号实验体的开发目的是用作战争?”
“他们是最强大的战士。”约瑟夫眼里闪烁着点点微光:“你无法想象他们的力量。那是彻底改变时代,改变世界格局,真正让圣主以战争方式对异教徒进行裁决的最锋利刀剑。”
卡利斯在微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赞同约瑟夫诉说的这些。理智与狂信之间的区别就在于此,身为掌控数百万士兵的王国联军统帅,卡利斯很清楚,个人力量在战场上毫无用处。尤其是镇守锁龙关的那种巨型机械怪物,绝非区区几千名圣教军,或者是一、两个躺在水池里这种诡异巨人能够战胜。
约瑟夫忽然笑了:“阁下,我知道你对我刚才说的这些抱有疑问,甚至不屑一顾。但我必须告诉你,六号实验体的强大已经超越了目前所知的任何军队,甚至比所有王国联军加起来都强。”
卡利斯觉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问:“您确定?”
约瑟夫侧转身子注视着他:“在攻破锁龙关,横扫大陆北方这件事情上,我和你有着同样的看法。野蛮人必须死,这个世界容不下我们和他们共存。”
第三百九七节 纯度
“圣主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神,不容亵渎!”
“征服北方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难。照我的看法,只要派出二百零六号就够了。”
后面这句话让卡利斯感觉心惊肉跳,随即生出前所未有的震惊:“这怎么可能?”
约瑟夫缓缓地说:“其实早在二百零六号开发成功的时候,当任的教皇陛下就想直接将其派往锁龙关。然而一方面是时机不对,当时上主之国正与金雀花王国之间爆发战争,另外就是锁龙关守护神的综合战力评估高于二百零六号。权衡利弊,教皇陛下下令暂时封存二百零六号,继续在当时的基础上进行六号实验计划,积累更多的同类实验体,尽可能在数量方面获得优势。”
卡利斯被前后巨大的数字区间所震撼,结结巴巴地问:“二百零六号……六百三十三号,也就是说,六号实验一直处于失败状态?”
约瑟夫没有否认:“主要是受制于实验原料纯度的问题。”
公爵紧紧皱起眉头:“纯度?”
他完全不理解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关键在于母体和父体之间的交配吻合度。”约瑟夫转过身,看着浸泡在红色池水里的巨人:“实验原料必须同时具有野兽的成分,可以用一个古老的词加以说明,就是基因。”
白人同样具有遗传记忆,他们对“基因”这个词同样熟悉,却无法明白其中意义,只能从字面上分析,认为是构成物质的一部分。
“野兽杂交?在加上人体自身的交合?”卡利斯觉得这问题已经超出正常的逻辑探讨范围:“既然已经有了二百零六号的成功例子,为什么不直接使用,对六号实验体进行量产呢?”
“我们找不到其中最关键的一种基因。”约瑟夫显得有些疲惫,他已经打消了对公爵的顾虑,态度也比之前好了很多:“按照六号实验体最初的模本介绍,那是一种有着黑白双色外皮的猛兽。我派人找遍了整个大陆南方,以及目前探明的海外岛屿,都没有找到。”
“对照模本?”公爵很惊讶:“你们从哪儿搞到的模本?”
约瑟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已经超出了陛下让我告诉你的秘密范围。四号和六号,这是你目前仅有的探知权限。”
卡利斯是个务实的人,也不想因为好奇心招惹太多的麻烦。他很快打消了继续追问下去的念头,开始转向自己熟悉的方面:“那就谈谈六号实验体吧!能告诉我它的实际战斗力吗?”
约瑟夫回答得很快:“不考虑守护神的前提下,二百零六号可以独自攻占锁龙关,甚至有可能消灭北方大陆上所有的巨人。”
公爵猛然生出一种窒息感。他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摇摇头,发出难以置信的呻吟:“圣主在上,这简直不可思议。”
约瑟夫接下来的话更具威力:“六百三十三号的实力比二百零六号更强。它是我们目前能找到纯度最高的实验体。”
卡利斯觉得整个身体都在因为激动而颤抖:“……它们……什么时候能投入实战?”
约瑟夫再一次笑了:“这正是教皇陛下让我带你过来熟悉它们的原因。时间上暂时无法确定,一年,或者两年,也可能更久……但绝对不会超过五年。一旦六百三十三号发育成熟,就算北方巨人再次召唤守护神,也无法像过去那样赢得胜利。两个实验体,一个负责对付守护神,一个进攻锁龙关,再加上阁下你统帅的王国联军,真正是战无不胜。”
卡利斯听得彻底呆住。
过了很久,从震撼中缓过来的他下意识张开嘴:“赞美圣主。”
这一次,他的的确确是发自真心。
……
大陆北方,龙族领地,雄鹿城。
巫林获得特别准许,连续数日觐见龙族摄政王,就停战问题进行谈判。
其实相关协议早已私下商定————以目前实际占领区域为界,铁颚城归属龙族,虎族另就龙族的战争损失赔偿黄金三千吨,白银两万吨。
这个数字其实并不低,但总量少于天浩之前给虎耀宗开出的条件。表面上看起来有所退让,实际上只是为了让便巫林回去交差。这不难理解:所有使节团成员,包括虎耀宗本人都没能达到谈判目的,只有巫林解决了最大的难题。
工作间原本是属于鹿王的偏殿,外面有数十名龙族禁军把守,没有得到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
天浩从盘子里拿起茶壶,分别给自己和巫林的杯子倒满,淡淡地说:“谈判的事情差不多已经结束了。你明天就回去吧!早点儿向虎耀先交差。”
收服一个人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天浩从未想过短短几天之内就能让巫林对自己彻底拜服。但不管怎么样,巫林之前遭遇和态度最大限度削减了他对虎族的忠诚。只要再花些力气,很容易就能把他拉过来。
如果只是区区一个巫林,当然不值得天浩花如此大的心思。
他是虎族前国师,在超过二十年的时间里,掌管着整个虎族庞大的行巫者体系。自下而上的忠诚与认可在漫长岁月里成型,进而凝聚成强大的团体。虽然虎王耀先下令撤掉了巫林的国师一职,短时间内却无法消除他对虎族行巫者群体的影响。
这就是巫林最大的价值。
其实天浩并不愿意就此放巫林回去。如果能有两个月时间,他有把握让巫林产生对自己更加亲近的忠诚感。这意味着孢子移植手术成功率倍增,真正把他变成自己人。
虎耀先的疑心病很重,如果巫林逗留时间过长,他在虎耀先心目中也就彻底失去了价值。何况停战谈判这件事不能拖,延误太久对龙族下一步战略会产生诸多不利因素。综合考虑,天浩决定暂时让巫林回去,只要加强暗地里的联络,很多事情可以放到以后再说。
巫林双手在身前合拢,恭恭敬敬对着天浩行了一礼。
这段时间在雄鹿城的经历,对他产生了颠覆性的思维影响。
巫林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天浩要将整个统治核心从遥远的黑角城转移到雄鹿城。这里毕竟是龙族的新占领城市,无论人口规模还是统治基础都远不如黑角城。
“身为摄政王,很多事情都会变得身不由己,也必须为很多事情负责。在牛族时代,我们就有一句古老的谚语,“天子守国门”。我虽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龙族之王,但只要在摄政王这个位置上坐一天,就必须对下面的民众有一个交代。吃饱穿暖只是最简单的生存需求,他们还需要和平稳定的生活,需要在强大军队的保护下专心生产,进而发展。守卫领土,这是统治者的职责,想要掌控第一手资料就必须亲临前线,而不是呆在后方舒适的王宫里遥控指挥。”
解释得足够清楚,巫林忽然明白了虎耀先与天浩之间最大的区别,也明白了磐石寨为什么能在短短几年时间里迅速崛起,进而以绝对强大的姿态雄踞北方。
“殿下,我还有几个问题想向您请教。”巫林心悦诚服,也想迫切寻找答案。
天浩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说吧!”
“为什么您要下令对儿童,尤其是婴儿,提供一定数量的乳制品?”
这在巫林看来是难以形容的无用消耗。乳制品是所有蛮族部落公认的高级商品。无论鹿乳、牛乳、羊乳还是马乳,无论新鲜**还是搅拌后形成的黄油或者奶酪,都代表着足量的财富,以及饮用者本身具有的权力。
以虎族为例,“平民喝牛奶”这种事情几乎不可能出现。一方面是产量少,另一方面是乳制品与食品之间高额的兑换比例。相比之下,就算平民偶尔有机会得到一些牛奶,也会兑换成粮食,填饱肚子。
天浩站起来,缓步走到窗前,背着双手,注视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很多年前,曾经有一个叫做“王震”的人,当时是一个国家的农垦部长。他说过:要使人民健康,娃娃们长高一寸,只吃大米和玉米是不行的。要多喝牛奶,要大力发展奶牛养殖业。”
这些话对巫林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全新思维触感,他坐在椅子上,望着天浩的背影,好奇地问:“喝奶能长高?这是真的?”
天浩背对着他,继续着之前的话:“当时世界上产量最高的奶牛是荷斯坦奶牛,每年可以产奶十吨。但这种奶牛的原产地不在那个迫切需要它的国家。要从源头上解决问题,只能靠引进种牛。就像我们曾经迫切需要战马,只能偷偷摸摸暗地里进行。”
“那是一个白人与黄种人对立的世界。但不是所有白人都是恶棍。在那个国家遭遇战乱的年代,有一个叫做欧文。恩格斯特的白人花费重金,从原产国带了几头荷斯坦奶牛过去。当时那个国家正处于内战时期……延安……那是他们的根据地,胡宗南大军进攻陕甘宁边区的时候,曾经有人想要抛弃甚至杀掉这些奶牛。欧文说动了当时的上位者,及时阻止,保住了这些奶牛。”
“后来,这些奶牛成为了新中国农业,尤其是奶制品行业的希望。”
说到这里,天浩转过身:“我不要求你能听懂刚才这些话。无论你是否理解其中的地名和人名,都不重要。我想表达的只是这件事情本身,以及奶制品对一个族群,一个国家具有的意义。”
巫林似懂非懂,他努力揣摩着天浩故事的内容及核心:“喝奶,能让孩子长高?”
“他们是下一代。”天浩冷峻的脸上有种别样威严:“一个家庭的希望和未来在于孩子,一个族群的未来同样在于年轻人。给他们更好的生活环境,给他们更多的物质。比起很多年那些在贫穷与危险中奋力逆行的人,现在的条件可以说是天上地下。他们在当初那种艰苦卓绝的环境下都能喊出“给孩子每天一斤奶”的口号(注:《跨越国际的友谊》),我还有什么理由不能比他们做得更好?”
巫林连忙道:“对不起殿下,我没有质疑您的意思。我只是对此感到好奇。因为您要求在停战赔偿条款中加上黄金和白银,而且数量相当大,这在以前的族群战争中极少出现。”
天浩微微一笑:“如果是狮族和虎族之间爆发战争,而且狮族获胜,我相信狮王会提出与本王类似的赔偿条款。”
“为什么?”巫林下意识地问,继而补充:“就因为您和狮王都在各自的族群进行货币改革制度?”
“你只说对了一半。”天浩返回桌前,在椅子上坐下:“货币是商业行为的延伸,一个族群是否富裕,需要通过货币得到证明。经济学……现在与你探讨这个太过于深奥,很多东西你无法理解。但本王可以告诉你,短时间内,我不会启动市场经济,而是必须以计划经济为基础,统一北方各族。”
巫林对“统一”这个词尤为敏感。他感觉从心底猛然蹿起一股热流,促发着脑海深处很多沉寂的思维变得狂放起来。
“……您真要发动统一战争?”这不是巫林第一次从天浩这里听到类似的话,却从未像现在这样给他以强烈冲动。
“我们面临着很多问题,甚至可以说是极度的危险。”天浩坦言:“南方的白人对我们虎视眈眈,谁能保证锁龙关永远不被攻破?”
“回过头来看看北方,你是虎族国师,应该知道北方存在着暴民。说实话,谁也不知道它们究竟是什么生物,各部落却必须每年拿出大批粮食供奉给它们。你觉得这样做应该吗?合理吗?”
巫林呆了一下,随即道:“您想对暴民下手?”
“有这个想法,但目前还不是时候。”天浩并不隐瞒自己的意图:“我们需要一个稳定的后方,这很关键。”
第三百九八节 虎王的选择
巫林看着天浩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愿意帮助你成为整个世界最高统治者。这是我的荣幸。”
天浩再次笑了:“包括对付暴民?你最好考虑清楚再说这种话。在很多人看来,它们相当于神灵在人间的使者。”
巫林也笑了:“您是我见过最睿智的王,同时也是最具权力和魄力的王。”
天浩脸上笑容依旧:“你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就出发吧!我会安排人手与你联络。如果你遇到无法解决的难题,可以向他们寻求帮助。”
巫林微笑着点点头。
他彻底打消了“背叛者”的顾虑。在“统一北方”这个伟大的目标面前,根本不存在背叛的概念。
……
几天后,虎族领地,首都,血爪城。
虎王耀先看着在桌上摊开的谈判文件,面色无比阴沉。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龙族和虎族以铁颚城为界,虎族就龙族在此次战争中的损失,赔偿黄金三千吨,白银两万吨。
虎耀宗站在距离木桌三米左右的位置,保持着双手垂拱的姿势,提心吊胆,在紧张和畏惧中偶尔稍稍抬头,飞瞟着久久没有发出声音的虎王。
足足过了好几分钟,虎耀先终于打破了沉默:“派你们过去谈了这么久,就谈成这样一个结果?”
虎耀宗颇为心虚,低声道:“这已经是我争取到最好的停战条件。龙族人的胃口很大,他们张口就要割让咱们一半的领地,还要另外赔偿黄金一万吨,白银十万吨。我费尽心力劝说龙族摄政王,好不容易才把赔偿数字减免了三分之二。”
虎耀先注视着文件,准确地说应该是盯着这张颇有韧性和厚度的纸。他用指尖从纸面上轻轻拂过,感受到一种很舒服的光滑,不像兽皮那么粗糙。
这就是纸,龙族人的发明。
与传统的兽皮比较起来,这玩意儿的优点实在太多了。仅损耗一项,就逼迫着虎耀先不得不选用纸张,放弃兽皮。
战争改变了很多东西,纸的传播就是其中之一。
虎耀先是个很自傲的人,虽然早就知道龙族人造出了纸,可在他潜意识当中,仍然拒绝承认并使用来自外族的新鲜事物。
使者立彬送交的信件让虎耀先感到惊讶,不是内容本身,而是作为文字载体的纸。
当着群臣的面,不能承认龙族比虎族强。
可是一个人独处静思,内心深处忍不住涌起一阵阵羡慕嫉妒恨。
纸这种东西其实不难搞,龙族人在很多虎族城市开设了商行,只要愿意花钱,他们就能提供足够的货物。
无论任何族群都需要足够的兽皮为材料书写公文。有了纸,就能省下很多皮子。这是一个很大的数字,意味着很多平民在冬天有皮袍子穿,不不会被冻死。
虎耀先很佩服纸张发明人,可是一想到发明者是天浩,是与自己为敌的龙族摄政王,就有种忍不住把那个男人抓到面前,剥皮撕肉,敲骨吸髓,砍下人头做成骨碗的冲动。
人活着,有很多**。
虎耀先是一族之王,有权有钱,他现在迫切需要的就是名声。尤其是在虎族之外,在其它部落得到更多人交口称赞的好名声。
贤良、英明、稳重、智慧、勇敢、果决、刚毅……
身为王者,很多需求与平民不同。虎耀先对天浩的恶感主要源于“这个人能力比我强”,甚至可以说是憎恨。
“纸张发明人”是一个响亮的称号,一顶炫目无比的王冠。
很遗憾,它们不属于我。
“你争取到的停战条件?”虎耀先放下手里加盖了龙族摄政王印鉴的谈判合约,用森冷的眼睛盯着胡耀宗,发出讥讽的嘲笑:“怎么,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时间已近黄昏,夕阳的光线在大殿内部照出大片阴影。一阵恐惧瞬间吞没了虎耀宗,他忽然意识到,王座上目露凶光的虎耀先不仅仅是“家族后辈”这么简单,同时还是虎族之王,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死。
“我……我……已经……尽力了……”虎耀宗整个后背上冷汗淋漓,但他仍然想要争取一下,与其说是希望,不如说是在惴惴不安中夹杂着一点侥幸。
“你以为整个使节团都是你的人?”虎耀先淡淡地说:“你们在雄鹿城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本王全都一清二楚。”
虎耀宗心中的侥幸像蜡烛一样被无可抗拒的狂风扑灭。他的思维转换速度很快,急急忙忙改换语气,忙不迭顺着虎耀先的话头道:“这不是我的错,真的!如果不是巫林执意要求与龙族摄政王面谈,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他……没错,是他搞砸了一切,是他答应了龙族人的非分要求。”
这些话久久不散,王座上的虎耀先也久久不语。
他当然知道事情真相。身为王者,虎耀先在使节团里秘密安插人手对所有人暗中监视。当日在雄鹿城发生的一切,他早已从亲信那里得知。平心而论,巫林非但没有如虎耀宗所说的那样“把事情搞砸”,反而力挽狂澜,以更低的赔偿金额求得龙族人谅解,签下了这份停战协议。
站在公平的立场,孰黑孰白不言而喻。
可是站在“虎族之王”的位置,虎耀先无论思维模式还是看待问题的角度都不能同理而论。
自己已经不再是二十年前的年轻人了……那个时候,我年轻有冲劲,觉得这个世界会因为我而改变。虎族想要强大就必须从根子上进行变革,给予下层平民更多的利益。这相当于重新分配社会财富,也能得到来自民众最广泛的支持和拥戴。
残酷的现实给虎耀先上了一课。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来自贵族阶层的反对声是如此强烈,其中更包括了自己身边的王室亲族。他们拒绝交出吞没的土地,拒绝上报隐瞒的人口,拒绝缴纳年度的粮税……在一些遥远的城市,贵族们甚至喊出了“城邦自治”的口号。
巫林告诉虎耀先不用担心,对付这些家伙很简单,只要按照预先制定的计划,派出军队,以强悍无情的坚决态度将其镇压,冥顽不灵者当众斩杀。有了强大的军事力量为后盾,虎族改革将毫无折扣的进行到底。
上位者的心性决定了政策法规是否能够实施。
在激烈反对与坚决镇压两个迥然不同的问题上,虎耀先选择了前者。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来自王室内部的亲情,二是他对平民阶层的支持产生了怀疑,认为只能通过贵族获取力量,进而才能巩固权位。
但并不是所有贵族都能成为自己身边值得依靠的辅助力量。
之所以选定虎耀宗为使节团长出使雄鹿城,是因为这个排列辈分身为自己“族叔”的男人口才了得。以前很多次王室家宴,虎耀宗总能哄得母亲开心,上上下下所有人其乐融融。他肚子里装满了各种笑话,面对各种问题也能口若悬河说个不停。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差点搞砸了整个谈判计划。
相比之下,前国师巫林则不同,如果不是他在那个时候挺身而出,与龙族摄政王达成协议,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虎耀先没有看到具体的谈判过程,他安排的亲信也无法进入雄鹿城大殿,更不知道巫林与天浩之间达成的秘密协议。
但只要看看结果,任何人都会产生“巫林干得不错”之类的念头。
摆在虎耀先面前的选择不多。
铁颚城已经成为龙族人的囊中之物,他们在那里疯狂经营,强行迁走大部分当地居民,又给予留下来的人大量好处,从食物到衣服什么都不缺。依靠这种不计成本(在虎耀先看来是这样)拼命砸物资取悦平民的傻逼做法,铁颚城在极短的时间里全面转向了龙族,以至于想要在那些平民中间安插潜伏人员都很困难。
虎耀先对此觉得难以理解。
他们是真正的虎族人,是本王的子民啊!
你们还有忠诚吗?
你们就不怕虎神暴怒之下降下灾厄吗?
为了区区一块馒头,你们就心甘情愿出卖自己的族群,你们不会感到羞耻吗?
这些问题注定了没有答案,愤怒的虎耀先只能平息情绪,正视现实。
谈判只是一个幌子,必须通过战争才能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调集兵力需要时间,还要沿着盘陀江设置各种防御器械,尤其是重型弩炮。
可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来自方方面面的消息逐渐收拢,虎耀先突然发现与龙族全面开战胜算极小,甚至有可能让自己失去更多。
他们有火枪和大炮,武器先进程度远远超过虎族军队。
虎族也能造船,却没有制造大型战船的相关技术。退一步看,就算能造出大船,也无法通过水面战斗打赢龙族舰队。这是火炮与投石器之间的较量,虎耀先在锁龙关见识过南方白人火炮的威力,他不认为匆忙下水的虎族战船坚硬度能超过岩石。何况水军不比陆军,从开始训练到产生合格的水手,至少需要好几个月。
王室和贵族们成天都在叫嚷着开战。他们的愤怒远远超过虎耀先,毕竟土地和人口被外族掠夺,各种损失到头来都会强加在他们头上。遗憾的是,声音大并不意味着能打赢。尤其是那些身为统领,掌控兵权的贵族,他们的实力与身份并不对等,没有几个是真正能打的常胜将军。
在这种一片混乱的局面下,巫林的重要性自然而然显现出来。尽管虎耀先很不情愿,却不得不承认,放眼纵观整个虎族王庭,真正有能力对自己给予帮助,从外交、内政、军事等各方面给予建议并对实际情况有所改变的人,似乎只有巫林。
“不准你们动巫林。”虎耀先坐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对虎耀宗发出阴森冷漠的声音:“我知道你们的想法,也知道你们接下来的计划。但现在不同往日,收手吧,他是本王的人。”
虎耀宗张着嘴,满面愕然。
打倒巫林是王室贵族的目的。这个人已经成为了贵族的眼中钉。一方面是为了泄愤报复,另一方面是为了得到“国师”这个位置,从而对虎王耀先施加更多的,符合贵族利益的影响力。
“陛下,您……最好再考虑一下。”虎耀宗上前一步,他语速急促,且带着明显的威胁成分:“巫林是我们的敌人,而且他这次与龙族人暗中勾结,否则龙族根本不可能答应这种大幅度降低的赔偿条款。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我觉得……”
“本王现在就任命你为先锋军大统领,领军进攻铁颚城。”虎耀先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冷笑道:“族叔大人,本王承认你说的这些都对,我给你个表现自我能力的机会。你应该明白,谈判这种事情归根结底还是要以实际战况为依据,打赢了就有话语权。现在轮到你来帮本王分忧了。”
这话虎耀宗根本没办法接下去。他脸色煞白,意识到虎耀先没有站在自己这边。现在,虎耀宗甚至可以感觉到对方身躯里有一股另类的,对自己带有敌意的意识在缓缓流动。
“巫林是我们的人。”虎耀先懂得见好就收,他叹了口气:“现在的局势很糟糕,以巫林的能力,能帮助我们解决很多麻烦。”
虎耀宗听懂了他的话,顿时瞪大双眼,呼吸急促地问:“陛下,您要重新任命他为国师?”
“不然呢?”虎耀先盯着虎耀宗,仿佛在看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要不你来当这个国师,所有问题交给你来处理?”
虎耀宗紧紧握住双拳,巨大的屈辱在心中翻滚:“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既然做出了决定,虎耀先就不会拖拖拉拉:“拟诏吧,任命巫林为国师,全权负责与龙族人停战的相关事宜。”
虎耀宗垂头丧气地低下头,尽管极不情愿,却无法扭转现实。
第三百九九节 民众等级
虎耀先并不在意赔偿的金银数量。虎族不同于狮族,对货币的概念较为模糊。相比之下,虎耀先更看重地盘、人口,以及粮食。
……
磐石城与天京城之间的道路竣工了。
这里所指的道路,包括正常意义上的公路,以及铁路。
宽阔的公路表面铺着沥青,巨大的石头碾子一次次压过,使其结构紧密,成为这个野蛮时代地面硬化的最高级模板。
路基两边留有排水沟,雨水沿着中间呈凸面的公路分流,汇聚进入公路沿线的大型蓄水区。道路两侧植被茂密,这是为了确保山体稳固,减少滑坡概率。
铁路规格符合文明时代的标准,目前以畜力拉运,速度虽然缓慢,却远超过以前的人力运输。
随着大量人口迁入,天京城变得日益繁华。
北方蛮族虽然野蛮,却继承了血脉基因深处最重要的“智慧”选项。
按照天浩制定的整体战略计划,龙族目前只能实行计划经济。但这并不意味着其它经济模式不能同时展开,尤其是小规模、小范围,对整体环境影响不是很大的私营经济。
脑子灵活的人已经在天京城里开起了旅店。说起来也是巧合,好客的野蛮人会主动邀请朋友来家里做客,随着龙族货币大量使用,有偿服务也随之产生。
很多人开始经营饭馆,只是菜品和饭食相对单调。最常见的是各种炖汤和炒菜,外加两个馒头或面饼搭配而成的套餐。在天浩有意无意的诱导下,天京城很多地方都出现了集中供应午、晚餐的饭馆。具体做法与文明时代区别不大,一份菜、一碗汤,外加主食。选择实惠的人花两个辅币就能吃饱,选择口味的人只要多花一倍的钱,就可以从经营者那里得到单炒一份,数量上更多,食材也更加新鲜的优待。
裁缝的出现颇让天浩觉得意外。他按照文明时代的做法,将天京城划分为四个大区,每个大区下辖数量不等的街道办事处,再往下是管理面积更小的社区。区域内民众的生活物资统一分配,尤其是布料。为了减少上级政府的负担,通常做法是各个社区负责统计人口,按照具体数量,以“家户”为单位把布料分配下去。
聪明人很快察觉到这其中的商机,一些脑子灵活的女人主动承担起附近居民的衣服裁剪缝纫工作。只要花上几个辅币,把发给自己的布料送过去,隔上几天就能从她们那里得到成套的衣服。这样一来,双方皆大欢喜。
装修行业的产生与天浩有直接关系。他的审美来自文明时代,无论天峰、天狂、长风还是旭坤,很多跟随天浩从磐石寨一路走来的人深受影响。住过高大敞亮的楼房,就不愿意回到破旧低矮的小木屋,感受过雪白墙壁与整洁环境的舒适,就不愿意重归肮脏黑暗的住所。何况天浩日益位高权重,出于对摄政王的崇敬,人们自然会关注他生活的点点滴滴,包括住处。
墙壁必须涂抹泥灰,表面光滑。
地板必须用水泥或石板填充。
家具一定要精致,而且结实耐用。当然,如果外观了超越实用性,肯定以前者为主,降低后者的存在程度。
菜市场的出现完全因为偶然。最初,只是老人们呆在家里闲来无事,在规划好的田地里栽种,将各自收获物拿出来相互交换。茄子换苦瓜、刺瓜换白菜、萝卜换大葱……这一点儿也不奇怪,毕竟谁也没有能力栽种目前已知的所有蔬菜品种。每天吃相同的饭菜会觉得滋味寡淡,相互交换才有新鲜感。随着交换蔬菜的人不断增加,逐渐在天京城各个区域形成市场,人们也开始接受货币购买的交易方式。
一个狩猎队的成员在外出打猎过程中表现勇敢,得到奖励,分给他小半头獠齿猪。家里只有五口人的他无法在短时间内消化这些肉。按照以往的做法,必须用盐将猪肉腌制,才可以长期存放。不过这个男人另有想法,已经知道货币购买力和使用方便的他更想要钱,而不是几块有可能在腌制过程中出现意外,导致发霉、腐烂、变臭的肉。
天浩发誓他绝对没有教过野蛮人下述的一系列骚操作————男人弄来很多树枝,削成长条,然后将猪肉剁成小块,撒上盐,串在树枝上,在夜晚的露天环境下当街烧烤,就地售卖。
有了第一个经营肉串烧烤的人,很快出现了烤鱼、烤螃蟹、烤地鼠、烤虫子、烤虾、烤文蛤、烤内脏等各种不同类型……如今,天京城的夜市烧烤名气逐渐响亮,再加上掺水兑淡了的苹果酒和葡萄酒,以及从济州岛远途运来,用糖蜜发酵制成的甘蔗酒,所有这一切,构成了天京城居民在夜晚时间享受快乐的基础。
烤肉的价钱很便宜,一个辅币二十串。
酒要贵一些,一个辅币两大杯,当然其中相当一部分是水。倒不是天浩和当地执政者故意做奸商,而是人们已经习惯这样的掺水淡酒,他们对酒精全面接受还需要时间。
有付出,才有收获。
从事体力劳动的人很喜欢淡酒和烤肉,尤其是豕人。无论上山采石,还是下矿挖掘泥炭的工人,都愿意在每天工作结束后,三五个人聚在一起,凑上几个辅币,在微醺感觉和烤肉鲜美的滋味浸润下寻找快乐,举杯祝贺伟大的摄政王身体健康。
军人的收入很高,他们成为了消费的另一大群体。
这是天浩计划的一部分。所谓“高收入”只是相对而言,比较豕人矿工和分配在各地的战俘,军人收入的确高出很多,却只超出龙族正式族人百分之二十。
推动经济需要大量货币为基础。在正式该名为龙族之前,牛族就掌握了高超的合金配比技术,再加上天浩以水流、风能为动力打造的车床,依靠往复运动的冲压模式,天京城、磐石城、黑角城三地的造币厂全力开动,市场上很快出现大量制作精美,规格统一的龙族铸币。
盐、金属、粮食、烈酒……所有罗列在战略物资清单上的商品只能进入计划经济圈,不能以私营模式流通。天浩在这方面下达了最严厉的监管令:一旦发现,涉事者满门抄斩。
很幸运,这是一个野蛮的时代。北方蛮族对“钱”的概念非常模糊。即便是从很多年前就开始推行货币制度的狮族,也有相当比例的平民认为货币不如粮食、布料那么稳妥。他们对亮晶晶的圆形货币不感兴趣,宁愿抱着成堆的麦子和稻米,无论它们是否腐烂发霉。
……
天浩对整个北方局势有着清晰的认识。
对虎族的战争,现在只能以占领铁颚城为阶段性目标。
从虎牢关到铁颚城,前前后后捕获了数十万虎族战俘。消化这些人需要时间,而且不是单纯意义上将他们直接变成奴隶,而是以降低身份的龙族人集体迁往大陆北方。
按照天浩最新颁布的诏令,龙族平民分为四等。其中,最高级为“公民”,享有各种配发物资及政策上的最高优待。构成公民群体的大多是有功勋的军人、受过嘉奖的工匠及行业标杆,而且偏重于耕种土地,每年作物亩产量达到高产标准的农民。
第二等次为“平民”。他们与公民之间的群体比例约为七比三。由此不难看出公民实际上是平民群体中的优秀代表。公民比平民更加富裕,却必须接受来自平民群体的监督。一旦行业业绩有所下滑,随时可能被期盼更进一步的平民所取代。
第三等次为“流民”。构成这一群体的多为战争后期投降的豕人、鹿族人、牛族内部被判罚者及其它部族成员。流民在物质配发方面的指标低于平民,但双方在劳动岗位和区域内管理职位等方面的获取途径毫无区别。流民大多从事重体力劳动,如采石、修路、挖矿……正常情况下,五年之内,流民只要得到工作区域管理者给予“合格”的综合评价,就能改换身份,晋升为平民。
如果连续三年评价为“优秀”,这个考核期限也就随之缩短。
第四等次为“罪民”。这一群体主要来源是战俘,另外就是龙族内部被判接受劳役的罪犯。他们只能得到最低限度的物质供应,以“吃饱”为基准线,不考虑食物品质。改变身份的晋升方式与流民一样。换句话说,从罪民变成平民,至少需要六年时间。
全面融合是一个国家强大的基础。天浩从一开始就大力提倡“没有部落分界,我们都是一家人”的核心思想。无论豕人、鹿族、牛族,还是后来加入的螭族和各族战俘,政工人员和区域管理者将这道命令的精髓发挥到极致,流民和罪民也渐渐接受了“劳动改变人生”的主观逻辑。以他们为基础,天浩迅速夯实了龙族的底层结构。
当然,还存在着第五等次————奴隶。
从去年开始,天浩力排众议,在龙族内部取消了“奴隶”这个群体。这里所说的奴隶专指北方蛮族。尽管元猛和宗域对此持反对意见,却终究是胳膊扭不过大腿,在天浩的强势压制下,被迫通过了新的族群法案,将各分部所辖的野蛮人奴隶全部解放,转为流民或平民。
《龙族法案》对此有着铁一般的规定:除白人和黑人,严禁将任何部落成员(野蛮人)判为奴隶。
显赫的战功光环笼罩着天浩,即便是一直对他抱有恨意的凶牛之王牛凌啸也不得不承认,在对外族作战这个问题上,年轻的摄政王的确无人能及。仅以刚结束的虎牢关、钢潍城、铁颚城三地战役为例,无论占领的区域,还是捕获的战俘,均超过历任牛族之王,真正书写了空前的记录。
牛族与虎族连年交战,凭借骑兵优势和鹿族从中介入的地形优势,牛族很少有打赢的时候。
接到战报的时候,牛凌啸彻底呆住了。
其实早在天浩率领禁军离开黑角城前往雄鹿城的时候,他就清醒认识到此战赢面极大。可战报上那一连串巨大的捕俘数字还是让牛凌啸感到震惊。他知道元猛和宗域多多少少有些不情愿,这两个老家伙与其说是支持天浩上位,不如说是被现实逼迫着做出决定……如今,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天浩以令人羡慕的战功证明了实力,赢得所有人尊重。
龙族内部的问题也很多,亟待解决的就是北方各新建城寨的秩序稳定,以及物资供应。
大量人口必须内迁。大陆北方虽然多山,但只要越过第一道山脉线,就有面积广阔的平原和丘陵。这些地方都适合居住,周边区域也有丰富的资源。之所以长时间限制牛族发展,不外乎是统治者的眼光,以及无法以技术手段改变的地形。
对北部山脉的道路修建工作已经完成了大半,从天京城到黑角城,北部区域总共炸开了十六个隘口。根据巫且的计算,大陆北方开发第一阶段从开始到结束,至少需要两年时间。随着数十万鹿族、虎族和龙族人源源不断向北迁移,至明年年底,整体形势将出现大的改观,粮食丰产不成问题,尤其是龙族内部的人口增长数量,也将达到有史以来的最高峰值。
牧场是大陆北方开发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为此,天浩专门组织了十万人迁往西北。“老嬷嬷”的卫星观测数据与牛族古老的地图均表面那里有大片草原,适合放牧,是羊群和牛群的规模化栖息地。
肉食供应品种不能单一化。巨角鹿牧场虽然不错,但面积狭小,无法提高肉奶供应量。两年内,北方牧场的羊群和牛群数量将迅速增加。除了各类奶制品和肉,它们还会带来包括羊毛、牛皮等一系列副产品。
羊毛衫会成为北方对南方的重要贸易品之一。
第四百节 祖先,孢子
新的棉花种植区已经确定,“老嬷嬷”提供的电子卫星地图上早已标注了该区域的年平均气温、降水、湿度等数据。有了足量的粮食供应为基础,对产棉区的开发和种植只是时间问题。
天浩手上可打的牌越来越多,尤其是征服鹿族后,从断角城至红月城之间广袤的平原全部纳入控制。这可不是黑角城以北尚未开发的荒原,而是有着完整水利灌溉系统,被鹿族人经营了上千年的沃土良田。
稻米、小麦、马铃薯、玉米这四种主要农作物产量集合,今年风调雨顺,没有旱涝虫灾,加上以磐石城为主的东部沿海各城寨捕捞的海产品,预计到秋天收获季节,所有仓库都能装满,龙族人能好好过上一个前所未有的丰收年。
一座高大的方尖碑从夏天就开始修造,矗立在黑角城的广场上。
竣工的那天,天浩带着龙族所有高层,包括阿依和几个孩子,排列成整齐的队伍,在庄严高大的碑前恭恭敬敬跪下。
囚牛今年九岁。按照北方蛮族的规矩,明年就是成年人。
他跪在天浩身旁,好奇地看着天浩双手在胸前合拢,以前所未有的庄重姿态弯腰,额头触地,三跪九叩。
“阿爹,我们这是在敬奉神灵吗?”囚牛的身体趋于成熟,心智却仍是个孩子。
“神灵?”天浩嘴角弯曲成一个非常好看的弧度,他缓缓摇头,站起来,仰望着面前高大的石碑,淡淡地笑道:“只有那些最伟大的人才值得我向他们行礼。”
“阿爹指的是大国师吗?”囚牛忽闪着明亮的眼睛。
“他只是其中之一。”天浩思绪万千,感慨地叹道:“有很多比他伟大的人在历史上留下了名字。那些人不该被忘记,但他们已经永远消失,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听过他们的名字吗?”囚牛对此有着强烈的好奇心。
天浩笑了。
“太祖、总理、李地址学家、王铁人、两弹三星元勋……袁水稻学家……”
他在心中默念,无人知晓。
我是后来者。
我会继承先辈的遗志。
我发誓,龙族人永远不会被饥饿困扰,我将带领他们以最强大的姿态占领并得到整个世界的控制权。
你们是我们的祖先,是真正的神灵。
……
龙族领地,黑角城,王宫,秘殿。
宗具醒来的时候,感觉左腿外侧传来一阵酸痛。他低头朝着那个方向看去,发现那个位置多了一道伤口,已经用黑色的线缝住,略微有些渗血,中间肿起乒乓球那么大的一团。
“……我怎么了?”他抬起头,茫然地观望四周,看见天浩面带微笑坐在椅子上。
“你太累了,睡了一觉。”天浩用湿毛巾擦着手指,安慰道:“我给你安排了房间,待会儿侍卫会扶你过去,好好休息吧!”
这解释合情合理,虽然宗具感觉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却说不上来。他懵懂地点点头,看着天浩放下毛巾,拍了拍手掌,房门从外面推开,两名高大魁梧的禁军走进来,分别搀住自己的双臂,几乎是抬一般将自己扶出房间。
秘殿重新恢复了安静。
天浩倒了一杯热茶,慢慢地喝着。
两年前,宗光已经完成了孢子移植手术。
现在,轮到他的父亲宗具。
手术很成功,宗具没有表现出排斥反应。他无法回忆起喝麻醉药入睡前发生的事,这意味着孢子已经成功寄生,对植入者大脑产生影响,抹消有可能引发负面效果的主要记忆部分。
从现在起,以汨水城为核心的周边区域纳入控制,直接听命于天浩。
从磐石城时代,宗家父子就与天浩有着密切合作,无论对外战争还是商业经营,都得到了利润丰厚的分红。汨水城现在的人口超过十五万,加上周边区域大大小小被宗具分出去,实际上是家族成员掌管,形成庞大利益圈子的各个城寨,总人口高达二十万以上。
谁也不会白白放弃到手的好处。何况宗具最看重的就是儿子宗光。古老的城主继承规则决定了宗光无法直接成为泌水城主,宗具只能选择一处综合发展与周边环境最好的寨子,任命宗光为头领,然后划出一部分汨水城的居民,充实到宗光名下的村寨。
这就是怀集城的出现和崛起过程。当然,宗具眼光独到,他早早选定天浩作为宗光的引路人。事实证明他没有看错,无论对豕族还是对鹿族的战争,宗光紧跟在天浩身边,学习各种方法与经验的同时,还得到了数量庞大的战俘。现在,怀集城已经成为野牛部的第四大城,人口多达四万。
无论宗具还是宗光,他们对天浩没有丝毫敌意。所以当宗具走进秘殿的时候,面对微笑着递过来一杯液体的天浩,他下意识认为那是一杯茶,喝了能让自己心情愉悦,身体健康。
茶的味道很不错,天浩缓缓喝完杯中茶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是传统黑叶茶的改良版本,其中添加了从北部山区发现的茶叶。那是真正的茶树,历经劫难,从无数次严寒、酷暑、旱涝灾害中幸存至今。天浩移植了一部分,春季采摘的嫩叶与黑叶茶混合,按照传统的方式炒制,得到了这种香气与回味俱佳的特殊饮品。
秘殿的大门虚掩着,侍卫队长炎齿从外面匆匆走进,在天浩面前单膝跪倒,恭敬地说:“启禀殿下,狂牛、野牛、凶牛三位族长已经到了,他们现在议事厅等候。”
天浩抿了一口茶水,淡淡地问:“宗具的情况怎么样?”
“属下给他安排了住处,已经睡着了。”
天浩点点头,放下杯子,站起来:“走吧!去见见那些居心叵测的家伙,看看他们究竟是什么态度。”
……
议事厅正中摆着一张巨大的条形长桌。
在文明时代,很多人歌颂着亚瑟王与圆桌骑士之间的平等和谐,认为那才是真正的君王之道。然而同样的标准不符合这个时代,尊卑限制是统治的基础,如果没有对上位者的虔诚与敬畏,这个世界只会变得一团糟。
天浩走进会场的时候,元威、宗域和凌啸已经分别坐在长桌两侧。他们不约而同站起来,以这种简单动作表示对年轻摄政王的尊敬。然后看着他侧身在正中的主位上坐下,这才各自落座。
“诸位,好久不见,大家看起来气色不错。”天浩笑着一一向各人打招呼,这是一种令人舒服,也没什么架子的开场白。
元威笑着应答:“谢谢殿下还记挂着我这把老骨头。说起来,咱们这次能打赢虎族人,连虎牢关这种天险也能攻下来,说明殿下不仅治族有方,在军事方面更是值得夸赞啊!”
他一边说,一边冲着天浩翘起大拇指。
见状,凶牛之王凌啸暗自冷笑,心里对元威很是鄙夷,暗自骂了一声“老不死的马屁精。”
野牛族长宗域在三个人当中年龄最大,他神色冷峻,耐心等着元威与天浩之间的寒暄结束,这才侧过身子面对桌子上首,正色道:“阿浩,你今天召集我们过来,到底有什么事?”
只要不是在公开场合,宗域一直使用“阿浩”这个称呼,从不尊称天浩为“殿下”。
宗域心中积累了太多的怨气。
他承认自己看走眼了。
想当初,汨水城主宗具把天浩推荐给自己的时候,这个年轻人只是磐石城主。之所以愿意合作,绝非宗域怀着想要提携年轻后辈的心思,而是看在磐石城物产丰富,与野牛部之间可以进行贸易往来,互为补充的份上。
简单来说就是为了利益。
后来的事情,同样也是因为利益。
无论大王子牛伟战还是二王子牛伟方,宗域都不喜欢。他对王族抱有与生俱来的强烈戒备心理。年龄等同于阅历,在过去的数十年人生历程中,宗域见过太多王室巧取豪夺干掉一个又一个族长、城主的肮脏事。为了保住自己的家族和权势,宗域必须,也只能从外界寻求帮助,寻找盟友。
在那个时候,天浩是个绝佳的天然盟友。
他是个天生的统治者,磐石城也由此变得繁荣。
他颇有战略眼光,接连并吞了豕族和鹿族。
最重要的是,他很懂得做人,无论商业往来还是出兵作战,都会拉上几个朋友,野牛部也因此受益,前前后后增加了一大批人口。
那个时候,宗域对天浩赞不绝口。他认为天浩很值得扶持,不是那种见了好处就上,存心想要独吞,见利忘义的家伙。所以在接替牛伟邦成为雷牛部族长的问题上,宗域投了赞成票。
从城主到族长,无异于一步登天。宗域从不认为天浩能对自己构成威胁,恰恰相反,他只会成为自己的助力。尤其是先王殡天,两位王子为了争夺王位明争暗斗,王女牛艳芳暗地里策划阴谋的那段时间,宗域同样没有闲着。他明里暗里都在拉拢各方各派的人,觉得这是个机会,说不定王子争位过程中会出现某种意外,到时候局面就会变成各分部族长公推新王……以自己的实力和人脉,虽说做不到让所有人都表示赞成,但反对者的数量绝对不多。
接下来的事情,印证了宗域的猜想。
牛伟战和牛伟方都死了,牛艳芳杀死了大国师,企图成为牛族历史上新的女王。
率军攻入黑角城王宫的时候,得到消息的宗域笑了。他很清楚,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抓住牛艳芳,就等于掌控了王位。
对王室的尊敬?抱歉,随着先王殡天,这种事情已经不存在了。有能力的人才能坐上那个位置,如果换了一个毛头小子或女人,我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把他们当做点心吃掉,要么抓起来当宠物养着玩。
尤其是在第二种选择上,男人和女人区别不大。
宗域的盘算很精明,也考虑过方方面面的各种因素。他唯一的欠缺,就是对问题思考太过周详,以至于在实施过程中产生了犹豫,进而丧失先机。
他一直在“杀死牛艳芳”和“活捉并控制牛艳芳”两个问题上举棋不定。
当时留给宗域思考的时间不多,从率军进入王宫,到见到王女,前后也就二十多分钟。
宗域毕竟上了年纪,他再不可能像年轻时候那么冲动,大脑运转速度也慢一些。
天浩很疯狂,甚至可以说是野蛮。他当时的情绪爆发很大程度是因为得知大国师死讯,再加上此前牛艳芳在雷角城想要杀死阿依取而代之的种种恶行,天浩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放过王女。
在那场不为人知,甚至没有丝毫迹象显露的暗战中,天浩以远超宗域的速度占尽了先机。等到宗域回过神来,一切都晚了。
天浩当着所有人的面怒斥牛艳芳,揭穿了她的阴谋。
“为大国师报仇”是一个响亮的口号,宗域悔之晚矣。
更重要的是,天浩早早发现了硫磺,他麾下的火枪兵精锐无比,在王宫突入战中横冲直撞,无人可挡。
机会丧失就再也回不来。宗域只能眼睁睁看着天浩得到各方面支持,进而以他麾下强大的军队为倚仗,在短时间内控制了黑角城,进而成为摄政王。
所谓“四族长议会”只是表面上的幌子。大势已去的宗域对此无可奈何,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违心承认天浩的地位,又一次投了赞成票。
当经历的事情太多,尤其是让自己不满意的糟心事太多,就会产生一种很奇怪的心理变化,认为整个世界都在与自己作对,进而对诸多事物就会产生厌恶感。
宗域对天浩的感觉就是这样。他一直认为那个人只能叫做“阿浩”,而不是尊贵的“摄政王殿下”。
天浩对此并不在意。
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
他笑了笑,朗声道:“今天请大家过来,是商量一下关于人口迁移的事情。”
第四百零一节 所谓的公平
人口迁移?
元威、宗域和凌啸三个人面面相觑,发现彼此眼睛里全是惊讶和意外。
“阿浩,你指的是什么?”片刻,宗域谨慎地问:“是关于这次从对虎族战争中抓获的俘虏吗?”
这是存在于宗域心底最深处的最强烈期盼。人口即财富,虽然天浩在他看来专横跋扈,强势到极点,然而之前双方毕竟有过合作经历。天浩不是一个吃独食的人,如果所谓的“人口迁移”,指的是对虎族战俘在龙族内部重新分配……这意味野牛部至少可以分到好几万人。
人人都有贪欲,这很正常。
天浩继续微笑,完全是公式化的表情:“虎族战俘?你怎么会想到他们?”
人老了,很多年少时候倍感珍贵的东西都能抛之脑后。眼睛能看到的只有利益,双手能抓住的就是财富,何况宗域并不认为自己这样做有什么错。他眼眸深处透出贪婪:“阿浩你是摄政王,是咱们龙族的带头人。你还是磐石城主的时候我就看好你,现在看来果然没错。先王跟虎族人打了那么多年,一直没占到好处。你刚上来这才多长时间,就连续打了好几个大胜仗。”
一口气说太多话感觉呼吸很不顺畅,宗域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茶,润了润嗓子,笑着继续刚才的话题:“我听说阿浩你这次收获丰富啊!光是从铁颚城缴获的战利品就装了几十艘船,俘虏更是从铁颚城码头一直排到城里……阿浩,人口迁移我是双手赞成。大家都是同族,有困难得互相帮助。说真的,一次性抓太多的人回来,分流处理是个难题。这样吧,我帮你分担一部分,你给我二十万虎族人,我负责安置他们的一切费用。”
议事厅里忽然变得安静下来。
元猛坐在宗域下首,他面露忧色,视线在宗域和天浩之间来回打转。好几次微微张嘴想要说点儿什么,还是觉得不方便插话,只得老老实实闭上。
凶牛之王坐在桌子对面,他同样注视着宗域,目光有些奇怪,左边嘴角缓慢朝上弯曲,与其说是无声微笑,不如说是活动肌肉。
几秒钟后,天浩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气氛。他双手摆在桌上,十指交叉。这动作似乎具有某种意义,低着头,注视着在手背表面不断弹动的手指,天浩低声笑道:“我不明白,究竟是我的表达方式有问题?还是你的想法异于常人?”
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直视宗域:“为什么你觉得我会把虎族俘虏分给你?”
宗域的心脏顿时抽紧,他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导致理解方面出现了巨大偏差。然而改口是不可能的,那只会让自己的处境变得更尴尬。总之……无论如何只能硬着头皮上:“你是摄政王,你有义务为所有龙族人谋取福利,包括我们。”
这样的回答不能说是有错,可是在狂牛、凶牛两位族长听来,的确是强词夺理。
天浩脸上的笑容变淡了:“照你的意思,我应该把所有的战俘拿出来平均分配?”
事情到了这一步,宗域已经没有退路。他咬咬牙,索性强硬到底:“难道不应该吗?按照咱们牛族人的老规矩,只要打了胜仗,战利品和奴隶就必须……”
天浩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我们是龙族,不是牛族。”
宗域厉声回应:“龙族是你搞出来的新名字,但就规矩而言,我们必须遵从原有的牛族法典。”
天浩的眼睛微微眯起:“看不出来,你的胃口还挺大的。呵呵……为了打下虎牢关,我从去年开始就在白鹿城提前修建船坞和码头。为了加快造船速度,我下令从磐石城和雷角城运去了大量的木制构件。我前前后后派出了多达数万额后勤供应人员,消耗的各种物资更是多得不计其数。”
宗域冷笑道:“那又怎么样?”
天浩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本王花了那么大的代价好不容易才打下虎牢关。如果没有船队的支持,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拿下铁颚城。有功的将士要给予犒赏,战死的士兵要厚葬抚恤,还要投入大量资源对虎牢关、钢潍城、铁颚城这些新占领的地区进行建设,加固城防……各种消耗巨大,从前线到后方,无数人为此付出汗水。”
“而你呢?”天浩盯着宗域,不无讥讽地说:“野牛部没有派出一兵一卒,没有拿出一粒粮食。现在看着本王打了胜仗,就嚷嚷着要分俘虏……宗域族长,你未免想得太美了吧!”
宗域内心充满了懊悔。
他其实根本不想与天浩做口舌之争。之前已经有无数例子表明他是一个强势的上位者。当然有些事情可以商量,可更多的时候却没得商量。他的政治手腕非常灵活,总能在错综复杂的环境下拉拢并对利益共同个体进行组合,把松散的力量集中起来,进而变得强大。
从小小的磐石寨头领到摄政王,他借助了很多人的力量。
其中就包括自己,野牛部的族长。
贪婪并不意味着愚蠢,如果不是因为元猛和凌啸共同列会,宗域也不会张口提出对虎族俘虏的要求。
他知道这样会激怒天浩。
可是那又怎么样?
元猛和凌啸会站在我这边。好处人人都想要,何况这还是涉及到多达数十万人的巨大利益。在宗域想来,元猛和凌啸肯定会动心,他们会选择与自己站在一起。尤其是牛凌啸,他与天浩之间可谓结下了深仇大恨,不死不休的那种。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宗域硬着头皮顶着一再触怒天浩的危险,顽强抗争到现在,可无论狂牛部族长元猛,还是凶牛部族长凌啸,这两个家伙就这样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他们难道耳朵聋了吗?
还是脑袋被门夹过,一下子变傻了?
宗域的心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如果情况允许的话,他真的很想扑过去,狠狠揍扁对面那两张可恶的脸。
他们竟敢背叛我?
难道他们从天浩那里得到某种好处?
一时间思维纷乱,宗域感觉被逼到了绝路上。无奈、困顿、愤怒……他只能以自己认为最合理的方式,爆出最后一击。
“阿浩,事情不是这么看的。你想想,如果没有我们在后面帮着你稳定局势,如果没有我们按时缴纳的粮税,如果不是我们派人帮助你修路,打通了各地城寨之间的联系,你怎么可能凭借区区雷角部的力量接连打赢鹿族人和虎族人?”
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无论元猛还是凌啸都在微微点头。果然姜是老的辣,摆事实讲道理,野牛、狂牛、凶牛三部虽然没有直接出兵,却多多少少做了些在后方的帮辅工作。
从外面射进来的阳光很柔和,在天浩线条俊美的脸颊侧面照出淡淡光影。他坐在高大的主位上没有动,一双漂亮的黑色眼睛盯着宗域:“你在威胁我?”
很简单的几个字,让三名听者感觉心惊肉跳。
他们不同程度领会过天浩的狠辣。
元猛和宗域此前与天浩有过一段时间蜜月期,彼此关系甚至可以说是超越了普通概念上的“盟友”,达到了“朋友”的高度。尽管如此,牛族王室内乱之战仍给元猛和宗域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们至今记得因为口头言语对天浩造成威胁,直接被定性为“杀害大国师同谋”的公牛部族长振峰。他很惨,在黑角城中央广场上当着无数民众公开凌迟,抄家灭门。
还有王女牛艳芳,她的遭遇比牛振峰更惨。在行刑台上足足活了一个多月,最后死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为了维持她的生命以接受残酷刑罚,天浩甚至下令以行刑台为核心,搭建了一个临时小房间,每天按时喷洒大量浓缩的酒,说是这样可以消毒,避免皮肤肌肉被大量割掉的王女因感染导致提前死亡。
他说的有些话让人摸不着头脑,听不懂其中含义。然而他的做法却明明白白,告诉你什么叫做“敌人”,什么叫做“朋友”。更重要的是,两者之间没有中和可能,泾渭分明。
元猛连忙开口打着圆场:“阿浩,别这样,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天浩将森冷的目光转向他,平淡冷漠的语气听不出丝毫友好成分:“看来你得回去好好上几天礼仪课。我是摄政王,你该称呼我“殿下”才对。”
元猛感觉心脏猛然下沉。他脸上全是惶恐,下意识点点头,结结巴巴地说:“……是的……殿下……对不起……”
牛凌啸谨守着沉默。
从利益层面喇砍,他与宗域站在同一个位置。尽管如此,牛凌啸仍不希望被天浩用那种可怕的眼神注视。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非常英俊,有着令人敬畏的气势。这两种东西都是牛凌啸梦寐以求却无法得到的宝物。他的那双黑色眼睛堪称最锋利的刀,仿佛能割裂皮肉,挖出心脏,将内心深处隐藏的秘密清清楚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牛凌啸是个张扬跋扈的人。
可是现在,就隔着一张桌子,他清晰地看到天浩身上每一个细节,那种从毛孔深处透出来的凶狠和权威令人无法直视。那就是一头盘踞在摄政王宝座上的凶猛野兽,年轻又强壮,即便是经验最丰富的猎人也无法匹敌。在这里,每一个人,甚至整个世界,都将成为他的猎物。
就在牛凌啸陷于紧张思考与惶恐的时候,宗域忽然笑了。
“摄政王?哈哈哈哈……你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你这个王是我们选出来的。换句话说,如果我们觉得你不合适,重新推选,你就得离开现在的位置,老老实实把屁股下面的座位让出来。”
三个人的目光从不同角度瞬间集中到宗域身上。
元猛大惊失色。他张着嘴,手足无措,脸上一片震惊。
牛凌啸深感意外,然而他毕竟年轻,思维敏捷,区区几秒钟就想通了其中关节,只是答案在他看来对改变现实毫无帮助。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眼眸深处透出少许讥讽,直接看穿了潜藏在宗域体内的愚蠢灵魂。
天浩冰冷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怜悯。
他语速缓慢,声音却沉着有力:“我是一个喜欢提前把事情各方面考虑清楚的人。对于你,还有野牛部,本王一直认为可以合作,我也愿意分出一部分利益。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会说出这种话。”
“看来你一直都对我不满,酝酿着想要重新推选摄政王。”
“你觉得你有实力控制一切?”
天浩抬手指着宗域,冷冷地发出命令:“回答我。”
宗域觉得肺都要气炸了。他虽然恐惧又懊悔,却仍被天浩的态度所激怒,猛然从椅子上站起,双手撑在桌面上,居高临下俯视对面,嘴里的吐沫星子喷出很远:“年轻人,你还嫩了点儿,你没资格教训我。别忘了现在正处于临时执政期,我们有权力随时把你从王位上撤下来。我们能推你上去,就能把你拉下来。你以为……”
话未说完,宗域忽然看到天浩猛然跃起,直接跳站在桌子上。他的动作非常迅猛,令人眼花缭乱,随即就是一记重击狠狠砸中左脸,受创部位瞬间麻木,宗域眼前全是闪耀的诡异星星。
元猛和牛凌啸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天浩抓起摆在桌上装茶的陶壶,对准宗域头部狠砸下去。所幸茶水已经不是很烫,破碎的陶片扎破了宗域脸上皮肤,他惨叫着倒下去的同时,鲜血从伤口中涌出,染红了大半边脸。
“你……你想干什么?”宗域毕竟是大族族长,他拼命反抗着,声嘶力竭地发出咆哮。
无论体力还是格斗技巧,天浩都远在宗域之上。他抓住宗域的衣服,将其直接拖上条形长桌,用膝盖跪压着宗域后背,随后扣住他的左手。
第四百零二节 王的意志
“殿下,不要这样,请放过他吧!”
元猛立刻从椅子上站起,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近前,想要阻拦却不敢伸手,只能站在那里苦苦哀求。
牛凌啸站起身的时候有些迟疑。他其实反应很快,宗域刚说完那些嘲讽加威胁的话,牛凌啸就知道天浩不会继续容忍。唯一不确定的就是以何种方式进行反击。
他从未想过要站在天浩这边,毕竟从利益层面来看,宗域才是自己人。然而年轻摄政王的权力实在太大,更得到来自底层平民的普遍支持。牛凌啸一直在犹豫,他发现目前这种状态下很难做出选择。
在哀求与犹豫之间,天浩拔出斜插在后腰上的短刀,左手如钢铁枷锁牢牢扣死宗域的胳膊,高高抓起,锋利的刀子笔直划过空气,准确斩断了他的大拇指。
“啊!”宗域惨叫着,头上根根白发竖起,他不顾一起仰起头,却无法以超过天浩膝盖的力量从束缚下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手指被削断,在空中翻滚,掉在半米多外的桌面上。仍然保持活力的肌肉皮肤颇有弹性,来回蹦跳了几下,这才歪倒在血泊中。
“殿下,求您了。”元猛仍在哀求。
回答他的是天浩再一次挥刀,斩断食指。
牛凌啸年轻的脸上浮起与他年龄不相称的平静神情。默然中夹杂着一丝庆幸,恐惧中也有那么一点点窃喜。只有饱尝艰辛的老人才能如此洞悉世事,他却提前感受到你死我活斗争中的残酷。
宗域是自找的。
他以前从未体验过天浩的凶猛。
记忆深处的画面再次被翻起,牛凌啸下意识抬手轻轻按住自己的脸颊,仿佛那个位置早已修复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他忽然发现,把喜欢的女人当做道具在天浩面前杀死的行为是何等愚蠢。因为他从不惧怕威胁,而且从不妥协。
他解决威胁的方式很暴力,很残忍。
宗域脸上全是泪水,那是被惨烈剧痛刺激所导致。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左手五根指头被齐根一一斩断,只剩下光秃秃的手掌,仿佛一块被鲜血染红的诡异饼干。
元猛“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殿下我求求您了,放过宗域吧!”
翻来覆去只有这句话。倒不是元猛在语言方面知识匮乏,而是他很清楚,在暴怒的天浩面前只能说这么多。那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分析诱导外加威胁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只有发泄够了,再加上最低姿态的服从,这样才能从刀下救出宗域。
天浩没想过要就这样杀死宗域。他毕竟是野牛部的族长,也是四王议会的成员。虽然很想一刀从他眼睛里捅进去,直接扎穿大脑,却必须多少顾及一下其他人的想法。
宗域必须死,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刀子在宗域后背上抹了两下,擦去血痕,天浩站起来,松开奄奄一息的野牛部族长,从桌子上跳下,拍了拍手,议事厅的大门从外面推开,几名高大健壮的卫兵走了进来。
“给他止血。”天浩随手指了一下半死不活的宗域,转身走到王座前,又指着散落在桌面上的断指道:“顺便把这里收拾一下,打扫干净。”
几分钟后,卫兵们退出房间,议事厅里再次恢复安静。
宗域左手被绷带绑缚着,这种做法只是为了止血,卫兵不是专业的行巫者,手法粗糙。在这个过程中,宗域疼得要命,脸色在深红与青紫之间来回,直到现在,一片苍白。
痛苦已经适应,只是他一直在呻吟,看上去非常虚弱。
“投票选举是个好主意。”天浩活动了一下略有僵硬感的脖颈,冷笑着咧开嘴,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他用野兽般的目光盯着宗域:“必须承认,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建议。”
宗域提聚起体内所剩不多的力量,在仇恨与痛苦总发出沙哑的声音:“……你想干什么?”
“你提醒了我。”天浩并不隐瞒自己的想法:“你担任野牛部族长的时间太久了。是时候换个人上来,好好整顿一下野牛部的秩序。”
很简单的一句话,元猛听了心惊肉跳,牛凌啸心中仿佛遭受重击。两个人不约而同瞬间转头望着坐在上首的天浩,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宗域立刻做出剧烈反应:“你不能这样。不……我才是野牛部的族长……那是祖先传给我的位置。”
天浩面色平静,在淡漠中透出一丝令人颤抖的冷酷:“手指长在你身上,生下来就有。本王用刀子就能把它们割断。一根不够就五根,五根不够就十根。再不够还有脚上的趾头,再不够就割你身上的其它位置补上。区区一个野牛部,算得了什么?”
宗域疼得额头上不断渗出冷汗。他很想争辩,却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
元猛与宗域的关系很好,他完全是下意识的站起来向天浩恳求道:“殿下,宗域之前一直在说气话,您还是饶了他吧!”
宗域恢复了少许体力,他挣扎着坐起来,声色俱厉:“用不着求他!我不会屈服,野牛部永远不会屈服!”
天浩轻蔑地瞟了他一眼,视线落到元猛身上,就这样久久盯着他,直至元猛浑身上下冷汗淋漓。
“让我们回到之前的议题吧!”天浩说得风轻云淡:“北方有很多需要开发的土地,那里物产丰富,也能让我们的族人生养众多。本王已经决定了,迁移五十万人前往北方。狂牛部和野牛部各二十万,凶牛部十万。”
“哈哈哈哈……”斜靠在椅子上的宗域彻底豁出去了,他爆发出一阵狂笑,随即咬牙切齿地发出低吼:“二十万移民……你想要用这种肮脏卑鄙的方式拆分我的野牛部……简直是做梦!”
天浩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对宗域的狠话充耳不闻。他注视着头发花白的元猛,仿佛那是一个对自己惟命是从的玩偶:“迁移计划已经启动,最迟后天开始实施。这段时间你就住在宫里,其余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等到安排妥当,本王会给你一个满意的说法。”
宗域继续在旁边叫嚷:“阿猛你别听他的。他就是一条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今天能弄走你二十万人,明天就能吞掉整个狂牛部。到时候,你什么都没有!”
天浩瞟了一眼宗域,脸上露出一抹狞笑:“没想到你还有力气说话。很好,这笔账本王暂时给你记下。随便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回头本王会从你的家人身上找回来。你可是有好几个儿子,还有几个挺漂亮的女儿,孙子孙女一大堆,一个个细皮嫩肉的……平民对贵族一直很感兴趣,他们也不例外。”
这才是**裸的威胁,宗域却不是那种随便几句话就能被压制的人。他一边吸嘶着冷气控制疼痛,一边用怨毒的眼睛盯着天浩:“你以为我对你毫无防备吗?这次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命令野牛部全军戒备,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离开族群。”
天浩耸了耸肩膀,不屑一顾地笑道:“你很快就能明白“现实与想象之间差距很大”这句话的真实意义。”
没有争辩,也不想争辩,天浩把目光重聚到元猛身上,以平和的语调说:“希望你能服从本王的命令,配合这次大规模迁移计划的实施。”
他随即将视线延伸到与元猛并排列座的牛凌啸身上,语气变得略带冰冷:“服从还是拒绝,你可以自由选择。本王从不强加威逼,但机会只有一次,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
话音刚落,牛凌啸立刻站起,他双手合在胸前,恭恭敬敬朝着天浩行了一礼,认真地说:“殿下,我愿意服从您的命令。”
此言一出,元猛连忙转身,惊讶地看着他。
宗域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惊,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天浩同样感觉有些意外。虽然他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不外乎是“拒绝”和“服从”。可即便是后者,他一直认为牛凌啸肯定是有条件的服从。那是一个桀骜不驯,与自己有过多次纠纷,野心勃勃的家伙。天浩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以如此谦卑的姿态向自己表示尊敬。
至于是否臣服……天浩自己也不确定。
各种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微微点头,宁定地注视着牛凌啸:“……很好。”
他收回视线,端坐在首座高位上,双手分开平摆在在桌上,威严的目光笼罩全场:“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就按照本王的计划执行。从即日起,抽调五十万民众,迁往北方。”
……
会议结束,随着天浩离去,议事厅里再次变得安静下来。
卫兵带走了野牛部族长宗域。虽然他一直在反抗,拼命挣扎,却根本不是对手。最后,颇不耐烦的卫兵给了他后颈上重重一击,当场将其打晕,如死狗般拖了出去。
牛凌啸坐在原位上没动。
他知道元猛肯定会留下来,事实也证明了心中猜想。
两个人就这样光线不算明亮的大厅里并排坐着。良久,身边传来元猛低沉的声音,可以听出其中夹杂着悲凉,以及怨气。
“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为什么……要服从?”
牛凌啸回答的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你能有更好的选择吗?”
元猛头部缓缓下垂,注视着膝盖,没有说话。
“放心吧!呆在这里很安全,以我对摄政王殿下的了解,他不会在这里派人对我们进行监视,更不会偷听我们之间的谈话。”
牛凌啸自嘲地笑了笑:“说起来,真是令人感慨。他曾经是我的敌人,我恨不得剥他的皮,吃他的肉。那时候他只是一个城主,却有着连我都为之羡慕的实力。没办法,打不过就只能认输,何况他发展得很快。现如今,变成了一个连我们都必须仰望的怪物。”
元猛对这番话不置可否。他只是对其中的一个词尤为敏感,进而产生了疑惑的想法:“你刚才说……曾经?”
凶牛之王当然明白元猛为什么要这样问:“你觉得我现在还有对抗他的资格吗?”
元猛怔了一下,没有说话。
牛凌啸继续冷笑着问:“你觉得我们俩加起来,能不能打赢他?”
元猛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苦笑着摇摇头。
“宗域算是咱们中间实力最强的族长。你也看到了,殿下根本没有妥协的意思。”说到这里,牛凌啸脑海里闪过之前那一幅幅斩断手指的血腥画面,不由得感到心悸:“说打就打,甚至可以说杀就杀。要换了你和我,能做到这一步吗?”
“……不能。”尽管不愿意承认,却是元猛唯一的答案。
牛凌啸很感慨:“先王殡天的时候,咱们牛族有五百多万人。豕族人、鹿族人,现在又多了一些虎族人……说实话我不喜欢这个家伙,一直以来我很想弄死他。我很想尝尝他的脑子究竟是什么味道,说不定还能得到他那些令人惊讶的智慧。我承认我输了,而且输得一败涂地。牛伟战和牛伟方那两个白痴争夺王位的时候,我以为机会来了。没想到殿下竟然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干掉了振峰和王女,直接把我们逼到了绝路上。”
元猛明白了牛凌啸的想法,叹息着点头赞同:“是啊,我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在移民这个问题上我无法选择。”凶牛之王身上的桀骜气势彻底消退,他在回忆,进而心有余悸:“我只能服从。我可不想变成宗域那样。猛老头……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被他打过……很惨。”
元猛偏头看了他一眼:“你打算放弃凶牛之王这个位置?”
“不光是我,还有你,包括所有的分部族长。”牛凌啸很聪明,对整件事看得很透彻:“为什么要该名为龙族?他想从上到下全面整合,强化族群的实力。分部族长的存在是一种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