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六章 忠心耿耿孔胤植(第三更)
孔胤植真得如坠冰窟,冷汗就像虚脱的病人一样不断往外冒。
完全被吓傻了!
他是聪明人!
不是聪明人又岂会写出八荒咸歌盛世的雄文?
李自成的军队还没打到曲阜,他第一个带头摆出大顺天子万万年的牌位,建奴一来他毫不犹豫地喊出了八荒咸歌盛世,剃发令一出江阴阖城决死一战捍卫华夏衣冠时候,他第一个上自请剃头奏。
这是真正的聪明人!
之后大明这段血淋淋的战乱岁月里,他的种种举动无不证明了他的智商……
当然,节操什么的是另一个话题。
杨信的这段话一出,他就立刻明白孔家面临一场真正的生死危机,虽然孔家和杨信所说的教宗还有很大差距,但很大一部分已经可以对应。孔家有事实上的封地,大明各地都有拜他们祖宗的文庙,他们祖宗的信徒控制国家,虽然孔家没有加冕资格,但历朝君主都会寻求他们对统治权的承认。可以说孔家就是个低配版,虽然差距不小,但孔家却是唯一具备成为教宗资格的家族,他们想不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有没有这样的资格。
有这资格就足够。
对于帝王来说,有这资格就有最后让他的后世子孙被控制的可能。
同样,有这资格,有这可能,就让一个帝王有先下手为强的必要,然后无论万历做什么,孔家的厄运就开始了。
“这,这倒也颇为新颖!”
他擦着冷汗说道。
“陛下也觉得颇为新颖,当然,我讲这个故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助兴而已,就像听个戏文一样,虽然这戏文是真的,而且陛下还想更多了解一下泰西的事情,已经派人去澳门找那些红毛人了。”
杨信举起酒杯说。
孔胤植再次擦了一把冷汗。
然后他哆哆嗦嗦地举着酒杯,心不在焉地和杨信碰杯,结果手哆嗦的实在太厉害,那酒杯一下子掉落。
“啊,对寰兄太不小心了,是不是心里有什么胡思乱想?”
杨信笑眯眯地说道。
孔胤植突然推开那美婢,一下子站起,紧接着扑倒在杨信脚下,脑袋狠狠磕在地板上……
“求杨义士救我孔氏满门!我孔氏从无非分之想,只是依靠祖宗遗泽想做个富家翁而已,孔氏一门对大明对陛下忠心耿耿,绝对没想过别的,孔氏一切皆陛下所赐,又岂敢不忠于陛下!”
他哭嚎着。
“但别人不这样想啊!”
杨信也没扶他,欺负孔胤植对他来说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陛下的确相信孔家,相信衍圣公不会有非分之想,可你们不是这天下儒家弟子,而事实上儒家弟子们一直都在试图对抗皇权,各地那些抱着你们老祖宗牌位冲击官府,对抗陛下圣旨的事情还少吗?之前仅仅是因为锦衣卫没给他们让路,京城的士子就敢哭文庙向陛下示威,你们孔家的确不想架空皇权,可儒家弟子们却已经在事实上架空皇权。
那么他们会止步于此吗?
他们不会。
他们会继续不断与皇权进行对抗,并且一步步压制皇权,最终让儒家凌驾于皇家,那时候他们就会需要一个旗帜,一个儒家的象征。
那么除了你们还有谁适合?
黄袍加身啊!”
他冷笑着说道。
趴在地上的孔胤植迅速掏出一大把银票塞进他怀里。
“杨义士,请指条明路!”
他毅然地说。
“明路?倒也不是没有!”
杨信数着银票说道。
“辽东危急,朝廷财政紧张,这衍圣公为文臣之首,自然不应该这样袖手旁观,要知道就连那些藩王都在捐钱给朝廷。”
他紧接着说。
藩王的确有捐款的。
“孔家捐,十万两如何?”
孔胤植说道。
孔尚贤年纪太大,实际上已经不怎么管事,孔家就是他主持,十万两又不是多么大的数字,他们家族有二十多万亩免税祭田,但实际上这年头全都有大量隐田,孔家到底多少土地估计他都不一定能清楚,反正曲阜知县就是他家的,也不可能有人会查。另外这曲阜城内的商税实际上也是归他家的,做生意得给他家交税,而且这样已经几百年,最后到底积攒了多少财富他们自己都没数,更何况还有俸禄,还有每年不断的赏赐。
就连上次被烧后孔府的重建都是朝廷给钱。
十万两真不值一提。
“应该差不多,太多就好像你们孔家富可敌国一样。”
杨信很体贴地说。
“再加上三年俸禄!”
孔胤植立刻说道。
杨信点了点头。
这个数字万历也满意,万历让他来最单纯目的就是捞钱,这个大明皇帝其实是最爱银子了,说万历贪财并没错,他就是贪财,因为内库的银子可以让他最大限度摆脱文官的控制,文官们控制他就是通过户部的财权。
十万两真得已经不少了,他到死也不过给子孙攒下七百万家底。
不过这时候大明皇帝真得很穷,至少万历绝对不是大明目前最有钱的人,虽然这时候郑芝龙还没崛起,但陈子龙所说的扬州盐商资产三千万,年利润九百万也就是这时候,也就是说大明皇帝半个世纪积攒的银子,不及那群盐商一年的利润。
就这税监矿监们还搞得民怨沸腾。
“还有,咱们大明文武并重,这才是正理,这天下到处都是文庙,却没有一座武庙,也难怪人们都说这儒家势大。”
他紧接着说。
“衍圣公上奏请重立武庙!”
孔胤植毫不犹豫地说。
“但立谁呢?”
杨信说道。
“关岳合祀?”
孔胤植说道。
京城发生了什么他当然知道,大明开国已经废除武庙,也就是说不能再立姜子牙了,朱元璋废的,后世子孙当然不能再立,而万历之前封了关羽和岳飞为圣,要立武圣当然他俩。更何况岳庙的修建已经开始,京城已经是关岳二庙,各地关岳合祀就行,正好绝大多数地方都有二者之一,现在无非就是加一座像,然后大明各地武圣庙就有了。
这项工程很容易操作。
“还有,武庙立起来,以后得有人拜祭才行,最好衍圣公带头,由衍圣公号召天下士子和文官都去拜武庙!”
杨信说道。
“杨兄弟的意思是?”
孔胤植问道。
“当然是衍圣公进京,去拜祭关岳二圣了,衍圣公都拜了,那天下儒生自然也必须得拜,最好衍圣公再上奏一个制度,比如说各地官员,尤其是学官,每年必须带着生员们去拜一次武庙。
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大明乃是文武并重而非独尊儒家。
同样也能堵了悠悠众口。
如果孔府的藏书里面还有些其他诸子百家的书籍,不妨拿出来刊印一下。
孔家的地位是不会动摇的,我们都明白为何会独尊儒术,但现在的问题是那些儒生有点恃宠而骄,觉得不是陛下尊崇儒家才有他们的地位,而是他们就应该是这种地位,故此需要让他们清醒一下,让他们明白这天下并非只有儒家。这件事只有孔家来做才能真正有效,只要你们能努力让那些儒生明白,无论孔家还是儒家,都必须老老实实在皇家之下,那陛下也就放心了。”
杨信说道。
孔家肯定有这些藏书。
他们这个家族也是目前仅次于永乐大典的图书馆。
“胤植明白!”
孔胤植很干脆地说。
“呃,对寰兄真是爽快人!”
杨信意外地说。
“杨义士,我孔家屹立千年,凭的就是一个忠字,只要是忠于陛下的事,孔家绝无二话。”
孔胤植大义凛然地说。
他这话说的就跟那些每个月换一个女朋友的渣男,信誓旦旦地说我每一个都爱过一样,他们家屹立千年,不就是谁来向谁跪吗?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倒也的确是凭着一个忠字,只不过是谁来他们都向谁表忠心,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打过来他们就都会表示忠心的。
“只是衍圣公年老体弱……”
他紧接着欲言又止。
“岳庙还未建成,等运河开河再乘船进京就是了!”
杨信说道。
他才不在乎这个呢,必须是衍圣公祭岳庙,哪怕这个衍圣公已经七十九了也必须千里迢迢进京。
孔胤植这就无话可说了。
他也不在乎他伯父死在半路,反正他伯父死了他正好袭爵。
紧接着他就告辞离开,他刚走,许显纯就进门了。
杨信立刻向他展开一打银票。
“杨兄弟,你这样如何对得起陛下,陛下让咱们来看看衍圣公是否有异心,你这样岂是臣子所为,许某身为锦衣卫岂能容你。”
许显纯义正言辞地说。
说完他转身推开门,带着勃然怒色走了。
两名美婢面面相觑,默默收拾桌子上的残局,其中一个指挥着进来的小丫鬟收拾完这些直接走了,然后仆人把洗澡水送进来,而且还撒上了花瓣,虽然是干的,而另一个小美婢温温柔柔地走到杨信身边……
“这种人真不懂事!”
杨信鄙视地说道。
小美婢肯定很懂事,她温柔的一笑,紧接着就开始给杨义士宽衣解带……
第一零七章 尼山惊变(第四更)
第二天一早,杨信和许显纯这对无耻之徒,就已经可以快快乐乐地凑在一起数银票玩了……
其实也没多少。
孔胤植很清楚他们的级别,也知道究竟该给他们多少,总共杨信也就捞了四千两,这还是孔胤植被吓懵了,而许显纯捞了五千两,至于刘时敏捞了多少,这个就不关他俩的事情了。不过肯定比他们多,老刘是要回去转交一堆人的,以孔胤植的头脑当然知道不能少了卢受这些真正的大太监们,包括许显纯的五千其实也得有三千回去转交骆思恭等人。
衍圣公一家最会做人了。
杨信不用。
他是纯粹自己的。
而孔胤植和孔尚贤研究的结果当然是全部照办,十万两的捐献迅速装箱等着他们带回京城,不用银票,用银票不够气势,请设立武庙的奏折第二天就走驿站送京城,而且孔尚贤还另外掏三千两捐献给岳庙的建设。
总之孔家完全表现出他们一贯的懂事,用实际行动向万历表明他们的赤胆忠心……
“到底是千年世家啊!”
许显纯感慨道。
“千年?”
杨信诡异地笑着说:“那可真就未必了!”
“这里面难道还有别的内情?”
许显纯瞬间来了精神。
“哪天有空我再给你讲讲孔末乱孔的故事,还有胡元时候的一些传闻,总之衍圣公这个千年世家,咱们也就是那么一听而已!要说这千年世家倒也的确不是没有,龙虎山张家算,但孔家这个水分可就大了!”
杨信说道。
说话间他抬头看了看前面。
“刘公公居然还有这种兴致?”
他多少有些愕然地说道。
他们此时在尼山上。
而刘公公正在山顶凉亭中,和孔胤植等曲阜儒学世家子弟吟诗唱和,看得出颇为投入,一个个对着还没有多少绿色的光秃秃荒原,几片破败的村庄时不时地吟哦几句,搞得气氛突然就文艺起来。
正事办完当然要游山玩水,虽然冬天没什么可看。
但让杨信意外的是,刘时敏那不完整的身体里,居然还包裹着一个文青的灵魂,非要来这尼山上,沾一沾圣贤之气。
也不知道这寒风哪来的圣贤之气。
“刘公公就好这个,你可别小看他这个人,他是司礼监的笔杆子,司礼监的很多机密他都知道,而且他也不是普通人家,他自己说是军户,但实际上他家是世袭的指挥佥事,他爹还做过辽阳镇副将。
至于为何入宫咱们就不得而知了。
但他从小就读书识字,文章写得也不错,一进宫直接就被当时的司礼监掌印陈炬当了亲信,陈炬死后他一直就在司礼监。因为文笔好再加上外面有家族帮着,司礼监换了几任掌印都对他信任有加,地位虽不高,但在司礼监说话是真管用的。估计心中也多少有点遗憾,觉着自己要不是入宫,这时候说不定也能考上个进士,故此就喜欢往文人中间凑。”
许显纯说道。
杨信立刻露出一脸惊叹。
话说这也是将门世家啊,这都能进宫,由此可见那些敲登闻鼓抗议自己不能当公公的真不算夸张,公公怎么了,公公也是很热门职业。
“谁!”
突然身后锦衣卫喝道。
杨信两人急忙转过头,就看见不远处沿着山势向下的松树间,一个年轻的男子正站在那里,背衬着一片密林的背景,看上去颇有些突兀,他身后是一片幽暗的墨绿,被孔家封禁的尼山恍如原始森林。
“几位官爷,不知哪位是杀建奴的杨义士?小的听说杨义士来此,想投入杨义士麾下,跟着一同去辽东杀建奴光宗耀祖!”
那人行礼毕恭毕敬地说道。
“呃,这倒是难得!”
杨信笑着说道。
话说这还是头一回遇上主动投奔的。
那人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原本想过去驱赶的锦衣卫停住,连同许显纯一起看着他,并不习惯什么官威的杨信径直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上下打量,后者也在好奇地看着他。
“我就是杨信,想跟我一同杀建奴,得先看看你本事如何。”
杨信满意地说道。
“您真是杨义士?”
那人有些不太相信地说。
“怎么,我看着不像?”
杨信笑道。
那些民间传说早就把他虚构得快赶上关公了,初次见面有点不敢相信这毫不奇怪。
“是杨义士就好,至于小人的本事……”
那人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小人别的不会,就会杀人!”
他说完突然间向下一蹲。
几乎同时在他身后密林中,伴随一声轻微的响声,两支弩箭骤然射出,一支奔杨信面门,一支奔他心脏,带着破空的呼啸转瞬而至,强弩射出的木羽箭初速远超强弓,不足二十米距离,哪怕以杨信的反应速度也晚了些。伴随身后响起的惊叫声,他几乎在上面弩箭到达的瞬间脑袋一歪,这支弩箭擦着的耳朵掠过,而下面一支却没躲开。
只是杨信原本在身前的左臂本能般一抬。
威力极强的弩箭一下子贯穿前臂,紧接着扎进他的皮袍,穿透里面的棉衣继而扎进他胸口,最终因为力量耗尽钉在了胸骨上。
杨信被撞得猛然后退。
下蹲的那男子突然向前蹿出,一把三棱锥也出现在他手中,带着一道寒光直刺他咽喉。
杨信右手瞬间抓住三棱锥。
还没来得及站稳的他猛然侧身,就在同时右手全力一翻,他那巨大的力量硬生生让这三棱锥调了头。
锥柄也从那人的手中挣脱。
收不住脚步的刺客保持着扑击的动作一下子撞上掉转的锥尖,那三棱锥准确地扎进了他的脖子,伴随杨信向前的右手,他就像骑车高速撞上道杆般向后倒翻狠狠拍在地上。
“快,拿下刺客!”
反应迟钝的许显纯惊叫一声。
还没等那些同样反映迟钝的锦衣卫上前,密林的墨绿中两个浑身插满松枝的身影突然蹿出,其中一个抬手一弩箭射出,然后没管是否射中,跟着提前逃跑的同伴直冲向密林深出。杨信低头随手拔出了三棱锥,略作瞄准之后猛然掷出,那三棱锥以堪比弩箭的速度划破空气,瞬间没入他后背,这人立刻惨叫着倒下,但最先逃跑的那个却消失在密林。
“别追了!”
杨信止住试图追过去的许显纯。
尼山因为是孔家封禁之地,基本上都是密林,虽然尼山不大,那也是超过十平方公里的山林。
这一带可不是什么太平地方。
“杨兄弟,你……”
许显纯惊愕地看着他胸前。
杨信的左臂依然被那支弩箭钉在自己的胸前,这支强弩射出的破甲箭穿透力极强,虽然没正中手臂的骨头,却将前臂完全贯穿,再加上部分深入他胸口,牢牢地钉在他胸骨上,整个看起来颇为惊悚。
“死不了!”
杨信没好气地说。
这点伤的确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不过这件事还是很让人恼火,堂堂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杨义士,却在这尼山上被蚂蚁咬了一口,这个仇必须得报,而且还要进行凶残的报复。他就那么保持这种姿势,然后蹲在那名刺客身旁,此人脖子被三棱锥刺穿,要是不拔还能多撑些时间,但一拔就彻底完了。他身下的地面都被血染红,因为急剧的失血,实际上已经到了弥留状态,他目光涣散地看着头顶的天空,嘴里还在不断念叨着,杨信低头仔细听着,很快这个人就脑袋一歪彻底断了气……
“上西天?”
杨信转头疑惑地说道。
“他说上西天是什么意思?虽然咱们都习惯把别人送上西天,但一般这个词没什么人用在自己身上吧?”
他紧接着说道。
“上西天?”
许显纯脸色一变。
“闻香教,他们是闻香教,闻香教的人把死称为上西天。”
他紧接着说道。
“闻香教?石佛口哪个?”
杨信说道。
“那个王森早就被抓死在牢里,石佛口就是王家一些安分守己的宗族,不过他的亲信党羽多数都逃散,朝廷这些年也没断了追捕,只是收效甚微,这些贼人隐匿民间,不冒出来闹事很难抓住。只是他们为何刺杀你,按说你与他们根本没有仇,要说建奴刺杀你是正常的,可他们与建奴应该不会有勾结。”
许显纯疑惑地说道。
那闻香教何止隐匿民间,当年王森都在京城公然收徒呢!
“他们应该也接杀人的工作吧?”
杨信说道。
他已经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你是说有人雇佣他们?这倒是可能,这些亡命徒什么不干?真要有人出大钱收买他们,教主一声令下,挑几个把死当做上西天享乐的教徒,倒是真能做出这种事情。话说这孔家做事太粗疏了,堂堂尼山禁地居然成了贼窝,还敢公然刺杀钦使,简直是一群废物!”
许显纯意有所指地说道。
这时候孔胤植和刘时敏等人也惊慌地跑了过来。
杨信也没二话,朝许显纯使个眼色,紧接着很干脆地一头倒在他怀里……
“杨兄弟,杨兄弟,快,快救人啊!”
许显纯那撕心裂肺的尖叫声蓦然响起在空旷的尼山上。
第一零八章 杨某就不喜欢留隔夜仇(五更完成)
遭遇刺客袭击身负重伤的杨义士把孔家搅得鸡飞狗跳。
孔胤植都快哭了。
且不说他知道杨信这些人此行的真实目的,这种节骨眼上此事容易引起万历的猜疑,单单杨信此时在万历心目中的特殊地位就很麻烦……
辽东战场的救火队员啊!
在辽东战场上所向无敌的杨义士在曲阜被射了黑箭,尤其还是在孔家封禁的尼山上,无论怎么算这全部的责任都在孔家,推卸都没地方可推卸。而且孔家禁地居然还藏着刺客,当然,到许显纯嘴里就成目的不明的盗贼了,再往大了说孔家都有蓄养死士的嫌疑。那尼山可是孔家封禁不准随便上山的,然后你们孔家在那里训练死士,这次恼羞成怒干脆让死士刺杀钦使。
这是想造反啊!
锦衣卫那张嘴,最会这样栽赃陷害了。
总之在杨义士醒来的时候,他的银票数量就翻了两翻,而许显纯和刘时敏的收获也暴涨,不过即便这样杨义士也不敢在此逗留了,身上的伤口刚包扎起来就坚持非要离开。
坚决不敢留在孔府了。
可怜孔胤植又不得不单独给他塞了一盒珠宝。
“把这些带回去给黄英!”
出了曲阜的杨信,刚到宁阳就从孔家给他配备养伤的舒适马车里,仿佛诈尸一样跳出来,然后把他的珠宝盒子和银票交给许显纯说道。
“你去哪里?”
刘时敏愕然道。
“当然是报仇了,杨某就不喜欢留隔夜仇!”
杨信狞笑着说道。
“你去哪里找那些人?”
许显纯疑惑地说道。
杨信随手从怀里掏出剩下的银票。
“我就不信两千两银子撒出去,还换不来一个闻香教的据点,这一带既然闻香教猖獗,那民间必然有大量信徒,我就不信那些信徒全对教主无比忠诚,可以顶住银子的。
他们总会有人被银子打动,出来出卖他们的首领。
我根本不需要费力去找跑了的那个,也不需要找幕后主使,既然是闻香教的人,那我就找闻香教的教徒们,然后找出他们一个据点杀一批,上次是他们偷袭才得手,真打的话难道他们比建奴还强。然后就这么不停地杀下去,什么时候杀的他们撑不住了,主动把跑了的给我送来并交出幕后主使,什么时候我就收手暂时放过他们。
不过我得先借个锦衣卫腰牌一用,要不然我杀了人后没法解决官府那边。”
他说道。
当然,这是骗人的。
他哪还用得着辛辛苦苦寻找啊!
既然是闻香教就好办了,直接打上闻香教老巢就行,整个这一带闻香教的老大是徐鸿儒,他本身是巨野县城人后来迁居郓城,而且是后年在郓城与巨野交界的徐家庄一带起兵,最先攻下的是梁家楼,也就是说他的老巢就在这一带,直接去郓城找这几个地名就行。而且从他起兵后的发展速度看,那一带基本上都已经加入闻香教,不说百分之八十也至少五十,暗中留意哪里有聚会肯定就是,然后直接打上门就行。
剩下就是大棒说话了。
只要杀几个教徒,然后放出话去,他们会自己上门的。
至于杀不杀徐鸿儒,这个看情况再说,如果可能就杀了,要不然两年后大明就得面对三处战场,关外和建奴打,西南和奢崇明打,这边还得和截断运河的闻香教打,能预先解决一个无疑是最好的。不要以为闻香教是什么好东西,闻香教王家就是和建奴勾结,后来王家在建奴入关后依旧盘踞石佛口,就是因为王家带领闻香教徒加入建奴。
王森的孙子王可是建奴的绿营总兵,吴三桂起兵时候被刺杀,王森也获得了建奴追封。
只不过那时候王家已经洗白。
他们那时候跟民间的闻香教徒已经不是一伙了。
嘉庆年间被清洗也只是这种家族的必然结局。
许显纯当然不知道这些,他立刻摘下自己的腰牌扔给他。
这可是块牙牌。
锦衣卫指挥佥事的牙牌。
这上面雕着他的官衔,编号,有这东西别说杨信杀几个本来就在朝廷严禁中的闻香教徒,就是他真杀了几个良民,那些地方官也不敢抓,锦衣卫指挥佥事正四品,郓城知县也才不过七品而已。
不过按规矩这东西不能借出。
无论谁敢把腰牌借给别人,那么借出者和借用者同罪。
但杨信不一样。
许显纯很清楚,此事就算被万历知道也没事,有他们后面马车上十万两银子运回,万历心情愉快着呢,哪会计较这种小事,再说杨信去杀闻香教徒,本来就是给万历办正事。
“你的伤……”
刘时敏欲言又止。
因为杨信已经像个女汉子般从领口把绷带扯出来了。
“跟陛下说一声,说不定我顺便把闻香教贼首的脑袋带回去!”
杨信说道。
说完他把绷带扔在地上,紧接着催马向西而去,许显纯两人在他背后面面相觑,然后继续他们的行程,策马狂奔的杨信,中午时候就已经出现在汶上,继而南下济宁城……
“给我做一件这样的衣服!”
他把一张图拍在一家裁缝店的柜台上说道。
“客官,这是?”
掌柜一脸懵逼地看着图。
那图上的样式其实就是一套秋衣秋裤。
前开门都有呢!
“要用最结实的绸子,一层层叠起来,然后用铆钉铆紧,铆好之后的厚度不少于二分,衣服的尺寸可以宽松一些,另外在胸前和后背必须再加上些这样长条的兜,用最结实的布来做。后面要有一个同样丝绸层叠的兜帽,兜帽的厚度必须加厚到三分,大小要保证前面的绳子系住后,我的脸上只有面部露出。至于钱不是问题,但必须真材实料,但凡一丝造假我杀你全家,另外必须要快,明天我就要看到这身衣服。”
杨信说道。
“爷,您放心,小的就是累吐血也保证给您做出来!”
掌柜眉开眼笑地说。
这样的衣服还不偷工减料那他就白活了。
“来!”
杨信笑着朝他一招手。
那掌柜赶紧凑过去……
“认识这个吗?”
杨信把外面的皮衣掀开露出里面的飞鱼服。
掌柜的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那认识这个吗?”
杨信拎着许显纯的腰牌在他面前晃动。
锦衣卫指挥佥事七个浮雕的字在晃动中仿佛张牙舞爪,然后那掌柜腿一软直接就跪下了。
“别偷工减料,我说杀你全家可不是开玩笑的!”
杨信很认真地说。
“快,给这位爷备酒菜,所有人放下手中活计,把所有能动的全都召集过来!”
掌柜转头声嘶力竭地喊道。
这个丝绸护甲的制造就交给他了。
两分厚也就是六毫米的层叠丝绸,做的宽松点基本上不会影响行动,但却足以抵挡流矢和弩箭的远距离射击,像昨天那样的偷袭距离,弩箭就算射穿也不可能深入,坚韧的丝绸会裹住箭头。然后在关键部位插上锻钢板,五毫米厚的锻钢板再加里面的层叠丝绸,别说是弩箭了,就是火绳枪都打不穿,这样一套护甲就可以充当日常防护了,毕竟他不可能天天穿铠甲,而以后打他黑枪射他黑箭的事情恐怕少不了。
脑袋的防护也足够。
三分也就是近一厘米厚的层叠丝绸。
那东西换现代手枪都不一定能打穿。
至于真上战场当然要穿铠甲。
说到底没有足够的防护是肯定不行,他的伤口愈合能力虽然快,也没到打完直接恢复的程度。
实际上他手臂的伤,过了整整两天才完全愈合。
在吓唬完裁缝店掌柜后,杨信紧接着去定做防弹插板,这个很简单,找个铁匠铺让他们用最好的苏钢,直接锻打长方形钢板,厚度就限定在二分。胸甲骑兵的胸甲最厚也就这些了,他们那还是熟铁,而苏钢实际上是真正的钢,这种通过生熟合炼出来的东西已经是灌钢法的巅峰。
这样防弹插板解决。
最后剩下的还有武器……
“爷,小的朋友手中有一批上好的倭刀。”
裁缝店掌柜的小心翼翼说道。
“倭刀锋利倒是锋利,可容易断啊!”
杨信端着茶杯说道。
他身后一个小美婢给捶着肩,在杨信确定会给钱后,裁缝店掌柜已经完全把他当活祖宗伺候了,飞鱼服不吓人,他在运河边做生意的,别说飞鱼,就是蟒袍也一样见过,这东西又不是没人敢造假。
但锦衣卫指挥佥事的牙牌是真吓人。
这个没人伪造。
不是不敢,而是没用,伪造飞鱼服可以穿出来装逼,伪造锦衣卫指挥佥事腰牌拿出来不是装逼,那是自杀。
而且是满门自杀。
“那仓促间就弄不到好兵器了,要不您去兵备衙门找找。”
掌柜说道。
他一直很奇怪这家伙怎么不去找官府帮忙。
这里不但有驻军,而且还有整整两个卫,济宁卫和临清卫,后者同样驻济宁城,旁边兖州城还有原本鲁王护卫改的任城卫。
“济宁卫那些破烂军械,你是想坑死我吗?”
杨信无语道。
“呃,小的不敢!”
掌柜赶紧说道。
“城里能买到铁力木吗?”
杨信问道。
“能,济宁城只要您想买,何种木料都应有尽有。”
掌柜颇为自豪地说。
“做一条铁力木哨棒,两头都留出个圆球,爷要学那赵匡胤,一条杆棒等身齐,打得,剩下就不说了!”
杨信说道。
第一零九章 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
五天后。
“很热闹嘛!”
杨信带着满意的表情说道。
此时的他正横担着那根立志要向赵大学习的铁力木哨棒,恍如猴哥般站在沟壑纵横的土路上,看着前面一座不小的村庄。
时间还没出正月。
没有多少热量的阳光,照耀在干旱的土地上,顽强坚持了一个冬天的冬小麦恍如冰原上垂死的地衣,紧贴在一片片农田中,寒冷的西北风刮过,带起尘沙飞扬。看不到灌溉的水渠,也就是说这些都不是水浇田,这些冬小麦能够收获多少完全听天由命。而在这片明显缺乏生机的颜色中,是一座座破败的草屋,在一圈圈土坯的院墙包围中,到处都是腐朽的颜色。
倒是还有几处砖瓦的宅院,恍如麻雀堆里几只灰鸽子。
但街道上很热闹。
尽管只有一条街,但街上依旧人头攒动,绝大多数人都破衣烂衫面带菜色,却激动地聚集在最大的宅院前,里面隐然传来锣鼓声,还有不少人甚至跪伏当街,向着那座宅院虔诚叩拜……
这里叫徐家庄。
据说是徐鸿儒传教的总坛。
这东西根本不用查,人家那就是公开传教的,郓城,巨野两县从官府到民间尽人皆知,上至县衙的官吏,下至贫民百姓无人不知。
这东西要传教就必须得聚众,这又不是现代有各种通讯手段,沟通完全靠吼的时代想传播什么教义,唯一的办法就是聚集起来公开宣讲,毕竟他们的目标绝大多数都不识字。而一旦聚众宣讲,或许县太爷可能不知道,毕竟县太爷就是来捞钱的,除非那种难得的好官,否则不一定会那么勤快,会放下身段时常出去体察民情。
他们更喜欢在县衙坐等收钱。
但地方士绅和衙门胥吏之类,绝对不可能不知道。
可他们不会管。
因为但凡这样传教的,都会伴随着大肆敛财,传教又不是不花钱,石佛口王家就靠这种手段聚敛富可敌国的财富,甚至能靠这些财富结交到宫里太监,对外声称自己是皇亲国戚,在京城都能公然传教。
徐鸿儒也一样。
他可是王森的主要弟子。
而他聚敛财富的同时,也会结交地方士绅,衙门官吏,后者即舍不得他日常打点的好处,又怕他们暗中对自己不利,比如像对付杨信一样射黑箭,最后就全当没看见甚至充当保护伞。反正他们只要不造反,那就完全没什么可顾虑的,皇权不下县的时代,只要胥吏和士绅保持默契,就根本不用担心会出事,可以说自古所有类似以宗教来造反的都是这样。都是地方上不负责任的官员和以利勾结的士绅胥吏,一步步把他们养大养到他们突然发难的,而一旦他们造反,这些人也往往是第一批倒霉。
真正的秘密宗教不存在。
因为根本无法传播,洪天王的崛起也一样是如此。
对皇帝来说的确是秘密的,但对下面的士绅来说根本没有秘密。
所以杨信找到这里很简单。
他就是拿一钱银子叫过一个路人,问传说中的活神仙在哪里,然后那个路人就告诉他,今天活神仙就在这里开坛授法,他跟着那些恍如赶集般的行人过来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
头戴毡笠的杨信就那么一脸欣慰地看着。
他身旁一个村妇走过,颇为**地看着他,扭了扭水桶粗的腰肢,杨信报以灿烂的笑容……
“这小哥……”
村妇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杨信手中哨棒向上一抛,瞬间脱下了外面的皮袍,露出里面一条过肩的龙。
呃,飞鱼。
不认识飞鱼服的村妇惊叫一声,紧接着那皮袍就罩在了她脸上,而亮出飞鱼服的杨信,随手接住落下的哨棒继续横担在肩头,看着前方已经有人回头的街道……
“徐鸿儒,你的案子发了!”
他骤然间大吼一声。
前面数百双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杨信视若无睹。
“徐鸿儒,你的案子发了,王好贤已经被抓,供出你们起兵造反的阴谋,徐鸿儒,你造反的案子发了,王好贤已经把你卖了,石佛口王家把你卖了,他们说都是你主谋的,是你以闻香教煽诱愚民,聚众以图谋反。”
他继续吼道。
前面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惊愕地看着他。
“哪里来的疯子,立刻抓起来!”
一个人突然喝道。
“玛的,连锦衣卫都不认识还敢图谋造反?”
杨信无语道。
不过那些乡民还真不认识飞鱼服,那个人明显是个首领,伴随他的命令,最近的那些壮汉立刻扑过来,这地方民风一向彪悍,甚至两个直接抄起竖在墙边的锄头,高举过头顶转眼到了跟前。杨信活动了一下脖子,就在两个锄头同时落下的瞬间,骤然跃起一下子从两个锄头间掠过,担在脖子后的哨棒在他从两个教徒中间冲过的瞬间,把他俩撞得直接倒翻回去。
紧接着他大吼一声。
改为双手持棒的他猛然向前横扫。
前方一片惨叫。
“我打!”
杨信亢奋地尖叫着。
他手中铁力木哨棒直接化作一道道残影,砸出一片血肉飞溅,而伴随的他挥棒直冲,那些原本汹涌而来的教徒瞬间崩溃,所有人全都惊恐尖叫着躲避那片带着破空呼啸的残影。势如破竹的杨信,转眼间到了那头目跟前,这人手中已经多了一支长矛,照着他当胸就刺,左右两旁十几个打手级别的教徒迅速将他包围在中间。而就在同时,他们后面不远的大院门处,更多手持武器的教徒涌出,甚至就连院墙上都有人举起了弓弩。
杨信没有丝毫犹豫地纵身跃起。
那长矛在他脚下掠过,半空中杨信一脚踢在那人脑袋上,后者倒下的瞬间还在半空中的他哨棒砸落,正砸在一名教徒肩头,伴着那教徒的惨叫,那肩膀诡异地向下塌落,同时整个人向一旁翻倒。下一刻杨信落地,哨棒左右一扫,两个教徒抱着断腿倒下,紧接着那哨棒向后飞出,棒端木槌正撞在后面偷袭的教徒脑门上,那人立刻栽倒。哨棒接着在杨信肩头转向横飞出去,撞在另一名教徒脑门反弹回,杨信单手接住向前砸落。
哨棒正中一面盾牌。
木制盾牌一下子粉碎,毫无阻滞的哨棒砸在教徒脑袋上。
下一刻脑浆迸裂。
就在同时三支箭呼啸而至,其中一支正中他胸前,被五毫米厚的防弹插板弹开……
“停!”
蓦然间一声大喝。
那些教徒立刻停住,围在杨信四周警惕地看着。
“阁下究竟何人,何故上门杀人!”
一个看起来身份最高的中年男人阴沉脸喝道。
他前面数十名教徒执械警戒。
杨信若无其事地重新担起被血染红的哨棒,看了看遍地死伤的闻香教徒,在他们的惨叫声中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眼瞎呀!”
他很不客气地说道。
“别说你不认识我身上的飞鱼服,别说你不认识我腰上牙牌,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们的案子发了,徐鸿儒以闻香教惑众,阴谋聚众造反,闻香教徒在曲阜刺杀钦使,爷我奉命前来捉拿你们,啊,捉拿实在太麻烦,还是直接杀光更干脆些,徐鸿儒呢,叫他出来,他不是活神仙吗?爷今天看看他这个活神仙的头是不是比这哨棒还硬!”
他紧接着说道。
“我等皆安分守己的良民,不过在此参禅礼佛,就是县尊来了都不怕,你莫要血口喷人!”
那人怒道。
“血口喷人?”
杨信笑道。
紧接着他举起了腰牌。
“本官锦衣卫指挥佥事,你们县官算个屁,本官说你们谋反,你们那就是谋反,识相点自己都捆起来,本官暂且饶你们狗命,跟本官到锦衣卫的大牢里和王好贤当面对质去。还良民,进了锦衣卫大牢,就没有良民,王好贤和他哥哥王好义都在等着你们,徐鸿儒呢,赶紧让他出来,别等爷打过去,亲自把他的狗头敲碎!”
他傲然喝道。
王好贤是王森的儿子,也是目前闻香教在北边的首领,徐鸿儒就是与他合谋同时起兵,只不过一个在郓城一个在冀东,尽管实际上王好贤没有动手,但依然被起兵后的闻香教徒尊为三太子。他在之后试图卷着家财逃跑,他二哥王好义争夺家财阻截,被王好贤射死,但王好义一支却因此免罪,王家继续在石佛口传教甚至传到关外。锦州围城期间,城内闻香教徒就试图和建奴里应外合,但因为事情泄露被诛杀,正因为这种联系,建奴入关后王可率领闻香教徒加入清军,之后跟着建奴南下。
所以,徐鸿儒肯定会相信的。
他肯定会相信杨信说的都是真的,石佛口王家兄弟都被抓,并且供出了他们的造反阴谋,而杨信就是来抓他们的锦衣卫。
至于为何只有一个人……
仗着自己武功高强,想一个人抢这功劳呗!
那人脸色铁青地看着杨信。
杨信也看着他。
“杀!”
那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第一一零章 我有病!你们有药吗?(今天三更)
伴随他的命令,那些武装的教徒再次发动了进攻。
但外围的乡民却有人在离开。
谋反啊!
这种事情还是得慎重一些,信闻香教当然可以,说到底这年头老百姓日子都很苦,平日总得有些幻想支撑,什么神圣仙佛之类信点总没坏处,可要造反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尤其是杨信这种朝廷爪牙的神勇表现,更是让这些意志不坚定的乡民开始退缩。
不过比例并不高。
超过一半的乡民仍然聚集在周围救治那些被打伤的。
甚至还有人参与围攻。
此时正抡着棒子横扫那些教徒的杨信已经基本可以确定,郓城这地方已经被闻香教控制了,虽不能说绝大多数人都是闻香教徒,但在乡村已经过半。
而过半就是控制了。
他要的答案已经得到。
骤然间他长啸一声,手中哨棒向上一抛,紧接着抓两名教徒,双手猛然向前一甩,在后者砸翻一片的同时接住落下的哨棒,踏着他们的身体纵身跃起,半空中哨棒横扫,两名教徒被他砸的脑浆崩裂。还没等死尸倒下他双脚接连踢出,两具死尸飞出一下子给他砸穿包围,紧接着直面了那个指挥的男子。
后者脸色巨变,他面前教徒挺矛向前,他却毫不犹豫地掉头,后面一人递上缰绳,就在杨信被那些教徒用长矛林阻挡的同时,他以最快速度上马,在六名骑马的教徒保护中仓皇而逃。
“你就只有逃命的本事吗?”
杨信吼道。
那人才没兴趣跟他纠缠,就他这战斗力不跑才是傻子呢!
“看看吧,这就是你们首领,他平日吹嘘的法术呢?他怎么还不使出来啊!有本事回来跟爷一对一,也让爷见识一下王森徒子徒孙有什么本事!”
杨信嚣张地吼叫着。
那些教徒终究士气受影响,老大弃他们而逃是事实,在他哨棒的狂砸中逐渐开始溃逃。
杨信转眼冲过拦截。
不过这时候那人已经沿着道路跑出差不多半里地,他立刻冲下了外面的麦田,在空旷的麦田里拎着哨棒撒开腿全速狂奔,直接斜插向前追击。他身上无非就是一件丝绸护甲,另外再加上十几斤插板,铁力木哨棒重量也比不得那柄青龙偃月刀,这点重量对他的影响微不足道,速度甚至超过负重的战马。
在麦田中斜插的他迅速拉近距离。
那人在六名教徒护卫中拼命鞭打胯下马,但却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杨信接近,两名骑马的教徒立刻转头,端着长矛迎着杨信直冲而来。
这六人应该是他手下最能打的了。
狂奔的战马转瞬即至,两支长矛带着高速狂奔的力量,从左右两边直刺杨信胸前。
杨信横持哨棒静静看着。
就在长矛刺到的瞬间,他猛然上前一步同时侧身。
两支长矛紧贴他前后掠过。
几乎同时他怒吼一声,手中哨棒横扫右侧战马的双腿。
下一刻伴随两条前腿折断的悲鸣,那匹战马的脑袋一下子向前直插麦田,马背上教徒抛出,而杨信却在同时转身,手中哨棒仿佛攻击的眼镜蛇般射出,正中已经掠过的那教徒后背。
那人惨叫着坠落。
收回哨棒的杨信连看都没看,径直冲向那名首领。
后者惊慌地加速,同时催促着另外四个手下继续上前拦截,但那四人却不约而同地向两旁散开,他在马背上愤怒地吼叫,但他们依旧把他抛弃,而转眼间杨信就到了他背后。
“下来吧!”
杨信抓住马尾喝道。
紧接着他全力向后一拽,那马悲鸣着坐倒,马背上的首领坠落,还没等翻身爬起,就被杨信一脚踩住了后背……
“你倒是跑啊!”
杨信狞笑着说道。
“你们不是会法术吗?赶紧使出来呀?”
他接着说道。
那人趴在地上一言不发。
“徐鸿儒在何处?说出来饶你一死!”
杨信说道。
“你就别枉费心机了,我是不会出卖主上的!”
那人反而平静下来,趴在那里面带鄙夷地说。
“好吧,我其实就是随便一问,又不是说真要找他,还有,刚才我其实是骗你的,王好贤兄弟并没被抓住,朝廷更不知道你们要造反,不过这样一来徐鸿儒恐怕非得造反不可了。毕竟你那些跑了的手下,只会告诉他我之前编造出来的那些谎话,而且还会告诉他锦衣卫已经来了,他要么抛弃这里已经准备好的一切逃跑,要么也就只有造反这一个选择了。
你说我是不是很坏?
可你们不造反我又怎么剿灭你们呢?
杀一个在家妖言惑众的妖人,和杀一个已经造反并攻城略地的反王相比,很显然后者的功劳更大吧?”
杨信就像个话痨的大反派般絮叨着。
脚下的人拼命挣扎,试图挣脱去向徐鸿儒报信,但可惜杨信的哨棒紧接着就落在他的脑袋上……
“徐鸿儒,你谋反的案子发了!”
杨信站在死尸旁嚣张地嚎叫着。
远处的村庄里那些教徒默默看着,任凭他在那里叫嚣。
一个时辰后杨信到达郓城。
他那一身遍体鳞伤的飞鱼服,还有他带来的可怕消息,迅速在这座小城里搅得一片鸡飞狗跳。
郓城县衙。
“杨义士放心,明日一早在下就派人去濮州向兵备衙门请兵,说起来在下还得感谢杨义士,若非杨义士查出此辈阴谋造反,再让其继续煽诱良民,那时候突然发难,就难以收拾了。如今就容易了,等濮州兵备衙门调集精兵,有杨义士率领剿灭这徐逆轻而易举,到时候在下向陛下为杨义士请功,来,杨义士请满饮此杯!”
知县张桂举着酒杯满脸热情地说道。
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那徐鸿儒在郓城传教其实他清楚的很,只不过碍不着他的事,他根本没兴趣管而已,事实上徐鸿儒打点地方,也不可能少了他这个县太爷,但如果造反就不一样了。
这个必须得剿灭。
而且在他看来那些闻香教徒无非就是些泥腿子乌合之众。
因为要保护运河上最关键的南旺水脊,这兖州府也算重兵防御之地,济宁,任城,临清乃至濮州都有驻军,用不了两天就能调过来,徐鸿儒敢造反摆明了就是给他送功劳的。尤其是现在还有杨信这员传说中的猛将在此,等濮州的兵备衙门调集军队,杨信领着迅速剿灭,这里面他作为本地知县少不了大功一件,然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至于徐鸿儒是不是真造反……
他才不管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呢!
更何况闻香教徒已经攻击了杨信,就算他那个锦衣卫令牌不方便公开,但他身上的飞鱼服是实实在在的,敢攻击一个穿飞鱼服的,那就完全可以硬栽一个造反的罪名了。
总之,他立功的时刻到了。
当然,此事对同桌的那些土豪劣绅来说就不一样了。
这些家伙比张知县更清楚徐鸿儒的实力,甚至不少人和徐鸿儒还颇有一些交往,这也就意味着徐鸿儒清楚他们的家底,一旦闻香教真起兵造反,第一个进攻的就是郓城,同样攻下郓城后,第一件事就是洗劫他们。而且这些土豪劣绅也清楚官兵的水平,要说徐鸿儒打不下郓城,反正他们是不信的,他们可没张知县的自信。好在还有杨信这个传说中的猛将,无论这家伙在文官和士绅中是多么恶名昭彰,此刻他还真就是这些人心目中的救星,他至少比济宁卫的那些穷军户们要靠谱得多。
“张县尊放心,有杨某在,些许几个乱党无足挂齿!”
杨信拍着胸脯说道。
然后他突然惨叫一声,紧接着就像煮熟河虾一样,佝偻着身子趴在桌子上。
满桌土豪劣绅一片瞠目。
“杨,杨义士,你这是?”
其中一个土豪劣绅很是惊悚地问道。
杨信深吸一口气,这才捂着胸口直起腰。
“无妨,杨某在曲阜遭贼人偷袭,胸前挨了一箭,今日与逆党交战多时,这旧伤又复发了,诸位请放心,杨某就是有伤,也碍不了杀贼,诸位先喝着,我去先服一剂药,这药价值不菲,还是衍圣公赠的!”
他强作镇定地说道。
说完他站起身走了。
后面张知县向在座土豪劣绅们使了个眼色。
这些家伙犹犹豫豫地互相看着,张知县很不耐烦地咳嗽一声,土豪劣绅们这才带着一脸肉疼开始凑银票,当杨信再回来的时候,两千两汤药费已经给他放在一个小匣子里。
“这,这如何使得,无功不受禄啊!”
杨信很腼腆地说。
“杨义士带伤保护郓城百姓安宁,这点汤药费郓城百姓还是一定要出的。”
张知县义正言辞地说。
“那杨某就多谢郓城父老的美意了,哎呀,咱们郓城人就是讲义气,那,那宋江不就是这里的?还有那梁山好汉,呃,不对,梁山好汉是贼寇……”
杨信拿着盒子说道。
然后他话还没说完,一个衙役就惊恐地跑了进来。
“县尊,大事不好了,闻香教的逆党到城外了!”
他擦着头上的汗尖叫道。
第一一一章 顶住,兄弟们,顶住!(三更完成)
三小时后。
“刁民,都是刁民!”
杨信义愤填膺地怒斥身后,而且还啐了口唾沫,而他旁边的马车里张知县正惊恐地催促着车夫,马车在剧烈颠簸中直冲洞开的城门,里面还不时传来他小妾的尖叫,马车旁边几个家奴骑着马,带着各种包裹,还有一个小丫鬟摔倒了哭喊着寻求帮助。
“张县尊,咱们去哪儿?”
杨信顺手抄起她,拎到自己前面,然后问马车里的张知县……
好吧,郓城被攻陷了。
当然,用攻这个字其实有点过于夸张了。
杨信在徐家庄一顿祸害之后,逃跑的教徒立刻报告徐鸿儒,后者一听哪还顾得上查证,而且也不可能查证,王家兄弟隔着上千里呢,信以为真的徐鸿儒当机立断直接下令起兵。他没有别的选择,这一带是他二十年心血,离开这一带他根本没能力建立他的地上极乐世界,那么只能决死一搏。
而闻香教在这一带早就建立起完整而且严密的体系。
他这个相当于教主的首领一声令下,各个村庄的教首一传达,把信徒里面青壮聚集起来,拿出早就储备的武器,仅仅半天时间就已经武装起上万人,然后趁着官府还没做防备突袭郓城。杨信还在县衙里勒索土豪劣绅时候,人家的骑兵就已经到了县城外面,而城里的教徒早就等待,这边一到城内就动了手,城门一打开那就什么都别扯了。
赶紧跑路吧!
毕竟杨义士还重伤未愈。
再说县城里这时候除了几个捕盗的弓兵也没别的武装,总不能把那些衙役武装起来吧?话说衙役里面还有一堆信闻香教的呢。
张知县当机立断……
“去巨野!”
他说道。
“张县尊放心,杨某就是舍了这条命也要保你到巨野!”
杨信毅然地说道。
“杨义士,下官这一家的性命就靠杨义士了,若能逃出生天,愿以此妾相赠!”
张县令指着自己爱妾说道。
后者瞬间不哭了,瞪大眼睛热切地看着杨信。
“这个,杨某就不好夺人所爱了!”
杨信坚决推辞。
话说这小妾乃是名妓出身,花了重金买的,杨义士还是不好收这么重的礼。
那小妾又哭了起来。
当然,这时候也没人关心她的感受,这支队伍连同逃跑的土豪劣绅们,混乱地涌出已经沦陷的郓城,向巨野方向亡命而逃,马背上杨信回首,看着夜幕笼罩下郓城的火光,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这其实就是他想要的,与其让闻香教造反一直拖到天启二年才发生,还不如趁着此时建奴转向朝鲜,西南奢崇明也还没造反的空档,提前把这个毒疮挑开。
他们的造反是必然。
而且杨信也没能力改变,他们不是小打小闹,而是谋划很多年,做好了充足准备的,徐鸿儒被抓上刑场的时候,曾经感叹两百万信徒居然没能成就大业,可想而知他们的实力。
这些人在北方传教几十年了。
不仅仅是郓城,巨野,整个鲁西和豫东,还有冀南一带都是,势力早就已经成了,早就具备造反的能力了,就是在等合适机会,徐鸿儒这个人不但有野心而且很有头脑。他不是那种知识水平很低的造反者,他不但用近二十年时间通过传教发展信徒,而且和各地闻香教首领约定了周密计划,这样还是一直隐忍等待,始终没有露出痕迹。
直到原本历史上的天启二年,北边建奴攻陷广宁南边安邦彦围攻贵阳,大明彻底进入内忧外患的两线作战,尤其是以郓城巨野为中心的冀鲁豫交界发生六级大地震……
这场地震范围很广。
不仅仅是这一带,就连济南都受影响。
不得不说天启也是多灾多难。
而这一连串事件终于让徐鸿儒感觉万事俱备。
然后剩下就是他振臂一呼,紧接着整个鲁西甚至鲁南,冀南彻底糜烂,数以十万计的闻香教大军扫荡各地。
同样无数因地震而破家的灾民被裹挟进去。
运河完全被切断。
内忧外患的大明,不得不面对大动脉被切断的危局,在原本就已经两线作战的艰难局势下,抽调兵力面对第三个敌人。
但现在他们的时机根本不成熟。
仓促动手的他们不但实力没有发展到一呼百应的程度,民间也没有地震制造的大量灾民可裹挟,更来不及联络其他各地,原本历史上徐鸿儒起兵时候这一带可以说一堆响应的,但这一次根本来不及联络其他地方的教徒。同样这时候明军方面万历还镇压在朝廷,他宅归宅,半个世纪的天子,在民间威慑力还是有,大明朝有足够的能力来迅速解决这件事。
尤其是川军,浙军等南方军也正在等待开河北上。
万历有足够的精锐军团可以动用。
所以杨信就故意引他们动手。
至于他们势必造成的破坏,这个关他屁事,徐鸿儒手下都是贫民,他们无非就是打土豪。
这难道不是喜闻乐见?
他们就是把曲阜拿下,把孔家再洗劫一遍,他也只会为其叫好。
再说等他们两年后动手,那时候破坏力更强。
这个实际上的幕后黑手,在挑起这场战争后,立刻护卫着把他当亲人的张知县仓皇出逃,向南直奔巨野,他们连夜打着火把一路狂奔,最终清晨时候到达巨野。紧接着连同巨野知县一起,迅速召集起了一支人马,只是杨义士因为保护张知县逃跑路上颠簸导致旧伤复发,所以这支军队由安兴集巡检指挥,气势汹汹杀过去光复郓城,但可惜还没到郓城就已经跑了一多半。
然后遭遇徐鸿儒迎头痛击,刚一交战官军就放了羊。
徐鸿儒紧接着追杀兵临巨野。
“顶住,顶住,爷爷我在沈阳,十万建奴都没打开!咳,咳!我先去吃剂药!”
杨义士继续他的表演。
他是内伤。
虽然中的那一箭伤口已经复原,但箭上有毒,毒血严重伤害了他的五脏六腑。
这也就杨义士天赋异禀,换个普通人早就毒发身亡。
总之就是这个样子,他现在就跟坐月子的女人一样,需要精心呵护,不但要拿银子养着,而且还不能累着,万一因为奋勇作战导致突然毒发身亡,谁负得起责任?下次建奴入寇辽东,没了他谁给陛下保辽东?是辽东安危重要,还是你们这么一个小破县城重要?
不过巨野终究还是守住了。
毕竟徐鸿儒根本没什么攻城能力,只要不出现开城门的,他很难攻下这样有真正防御的城市。
就在徐鸿儒攻巨野受挫,不得不撤军的时候,兖西兵备道阎调羹率领在曹濮二州拼凑的官军赶到郓城,受此喜讯鼓舞,杨义士毅然带伤出战,和阎调羹率领的官军南北夹击,大败徐鸿儒于郓城城下,并一举光复郓城,杨义士拖着重伤之躯亲自打开郓城的城门。
徐鸿儒率领残部退守闻香教大本营梁家楼。
不过杨义士虽然作战勇猛,斩杀贼人数十级,却最终导致了旧伤再次加剧,然后在巨野的庆功宴上倒下并卧床不起。
好在兖西战局稳定了。
遭受重创的徐鸿儒无力再进攻巨野,只能退守梁家楼。
不过这一带是闻香教的核心区,绝大多数都是其信徒,官兵实际上根本无力出城清剿,乡村都是人家的地盘,一出城就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最终在更多援军到达或者杨义士战斗力恢复前,实际上也只能听之任之。就这样兖西进入暂时的对峙,就像抗战时候的华北一样,一边是拥有广泛群众基础,基本上可以做到全民皆兵的闻香教徒,一边是困守城市,人少了根本不敢出门的官军。
双方都在等待。
官军在等待各地的增援。
徐鸿儒在等待各地听到消息的教徒起兵响应。
最终这场等待中,他是胜利者。
就在杨信倒下的同一天,兖东的闻香教首领张东白起兵邹县,因为这时候邹县的官军已经增援郓城,城内几乎无兵防守,最终张东白一战攻破邹县,知县弃城而逃。
但跑不了的亚圣后裔世袭五经博士孟承光,不得不率领家奴和乡勇英勇抵抗,最终还是没能力挽狂澜,父子一同为国捐躯。
紧接着孟府被逆党夷平。
虽然他的官职不高,但却成了这场战争中最严重的损失。
而同样也是在这一天,滕县教首沈智起兵围攻滕县,城内仓促召集的守城壮丁不战而逃,倒霉的滕县县令被活捉,原本增援巨野的济宁,任城等地官军,不得不掉头回去反攻邹滕二城。但指挥官军的兖东兵备道疏忽大意,在邹城遭遇张东白和沈智南北夹击,官军惨败之后不得不龟缩济宁和兖州,就连曲阜都直面战火。而在击败了济宁的官军后,张东白继续在邹县,把这座小城打造成堡垒,沈智则率领所部趁机南下攻克峄城,最终他们两人实际上已经形成邹滕峄三县连接的控制区。
鲁西鲁南局势彻底糜烂。
第一一二章 最后的戚家军
巨野。
“童将军,你们终于来了,你们来了我就放心了!”
杨信虚弱地说。
说话间他还捂住胸口,干了一碗据说他自己配的,也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的汤药。
旁边阎调羹等熟悉内情的人一脸便秘的表情。
这个混蛋这段时间就这么丧心病狂地晒演技,就说自己身上重伤未愈,天天敲诈勒索,光银票也不知道敲诈了多少。至于他喝的谁知道什么鬼东西,反正人参都吃了得好几斤,补得那都满面红光,就这还一到用得着他时候就开始日常的西子捧心。
但那些士绅还只能供着他,毕竟他不西子捧心时候是真能打。
他比官军靠谱。
上次反攻郓城时候,他抡着铁力木棒一往无前,打得闻香教徒望风而逃,尽管当天晚上他就又浇了人们一盆冰水,但他也的确展现了实力,可以说有他在巨野,那些土豪劣绅们睡觉都能安稳,尽管掏银票时候还是很肉疼。而且不仅仅是巨野,就连曹州,济宁和濮州这些地方的士绅,都有跑来邀请他去养病的,但巨野士绅坚决不肯放人。
“杨义士身负重伤,依旧为国浴血沙场,真乃我辈楷模。”
一个老将感慨地说。
这段时间光从邸报上看,杨信带伤浴血奋战的形象的确跃然纸上,无论深入贼人巢穴斩杀逆党要犯,还是坚守巨野拒敌城外,尤其是反攻郓城斩首数十级并第一个冲进城内,完全勾勒出一个力挽狂澜的形象,所以不知底细的人产生误会也是很正常。
“戚将军,某此生惟服戚公!”
杨信举杯说道。
老将感动地举杯一笑。
好吧,这个还不知道他底细的老将是戚金。
也就是戚继光的族侄,不过现代考证是他养子,明朝将领从宗族中提携个晚辈,收为养子然后作为接班人培养是常有的。
基本上都这么干。
戚金就是戚继光祖籍定远的族侄,但从小被他收为养子并培养为接班人,只不过戚继光因为是张居正党羽,遭到了万历清理,当时已经是副将的戚金也被罢官。援朝之战又重新起用,之后就在明军系统里面浮浮沉沉,辗转各处军镇也没再上过战场,不过因为万历对戚继光的天然恶感,他的官反而越做越小了,而且他年纪也六十多了,自己对仕途也没多大兴趣。
之前他只是真定游击。
半个月前刚刚仓促间升副将,作为新任山东总兵童仲揆的副手,前来为万历解决徐鸿儒的造反。
后者原本是四川都司。
童仲揆之前就带领第二批增援辽东的川军北上。
他们原本就是走运河北上,正好顺便过来解决,万历也知道单凭山东那些卫所兵,是很难把徐鸿儒这些人解决的,之前反攻邹县的惨败,已经证明这些卫所兵连农民都打不过。但童仲揆带领的五千川军就靠谱多了,更何况童仲揆也不是就这五千人,他后面还有的是,他只是这支援辽军的前锋,真正的主力是遵义副将陈策和后续北上的川东土司兵,也就是秦良玉的哥哥秦邦屏等人。
不得不说杨信给徐鸿儒选了个最不适宜的造反时间。
这些原本打出浑河血战的,可以说辽东战场上表现最强悍的明军,正好都在开河后的这几个月北上,据说已经到达扬州的,还包括浑河之战时候归戚金指挥的三千浙军。
可以说精锐云集鲁西……
当然,目前都还没到,运河自淮安往上还冻着。
而童仲揆只是刚到安庆,紧接着接到任命,不得不仅仅带了五百骑兵在安庆登岸,从陆路兼程赶来,以尽快稳定日渐糜烂的山东局势,至于戚金也只是带了不到五十名随任家丁赶来会合的。
他是真定游击。
但真定是长城内的,那里没有什么精锐,至于那里的卫所兵和这里的没区别。
而这里能给他们指挥的,也只有阎调羹拼凑的那些卫所兵。
另外还有杨义士……
呃,杨义士不归他们指挥!
万历得知杨义士重伤未愈,已经特意下旨让他先养病,身体要紧,打仗什么的先放一边,万历也知道徐鸿儒其实不值一提,尽管看似挺吓人,但地方上根本没有形成那种滚雪球的裹挟情况。毕竟这时候那场大地震还没发生,真正加入的只是那些闻香教徒,这样的造反并不可怕,只要不形成滚雪球都很好解决,而杨信这样的王牌必须得留着对付野猪皮,如果杨信没受伤那随他便,可杨信既然受伤,那就尽量不要参加这里的战斗。
实际上万历是召他回京的。
但杨义士义气为重,舍不得那些和他感情深厚的巨野士绅们。
正在喝酒中,一个军官匆忙走进来,走到原本这里的最高指挥官,兖西兵备道阎调羹身边,然后低声说了几句。
后者眉头一皱。
“童总兵,探马回报梁家楼贼军有异动。”
他对童仲揆说道。
“无论其有何异动,我等都只需坚守巨野,最多一个月大军就能赶到,那时候诸君且观童某尽灭贼人。”
童仲揆笑着说。
“童总兵,杨某愿出城一探,斩他几颗贼首为童总兵洗尘!”
杨信站起来说道。
“杨义士还服药吧?”
童仲揆似笑非笑地说道。
很显然他已经有点了解这个混蛋了,而且对他颇为鄙视。
“我这药服上就管用!”
杨信说道。
紧接着他也一脸不爽地出去了。
戚金看了看童仲揆,向他使了个眼色,童仲揆微微点头,戚金随即起身跟了出去,出门后他的亲兵立刻跟上,正在外面摆席喝酒的随任家丁同样很默契地起身跟随。明朝后期的家丁分多种,有纯粹的家奴,有随任家丁,即将领自己雇佣的雇佣军,但调任他处的时候也跟着,还有就是只能在为官地使用,实际上也不只是武将,文官在一些危险地方做官,同样也会养家丁。
这是一种朝廷默认的制度。
不可否认这些家丁都很能打,和建奴单挑都不怕,几百人进行厮杀他们甚至能打赢建奴。
但这种制度导致了明军的碎片化,每一个将领的家丁都只听这个将领的,但每个将领的家丁数量,又不足以应对大兵团作战,他们就像精锐的特种兵,但特种兵只适合小分队作战,遇上野战兵团他们再强也只能是被碾压。
戚继光就是试图改变这一点。
他就是想让明军重新回到真正野战兵团化的路子上。
但其他人都不想,对朝廷来说花钱太多,除了张居正这样真正有魄力的改革者没人愿意掏这样的巨款。
对边镇的将领们来说,他们需要的是养寇自重,野战兵团化一举荡平周围这些胡虏,他们以后还怎么玩?像李成梁那样,时不时带着千八百的精锐家丁出去犁庭,割些人头抢些财物回来邀功,但却不真正消灭这些胡虏,这样朝廷就必须继续养着他们,这才是他们的玩法。
对文臣来说也没有改革的必要。
碎片化就很好。
碎片化就意味着将领权力始终就那点,永远不可能威胁文官的统治权。
最终戚继光失败了。
然后这些碎片化的明军,在面对建奴的野战军团后,就基本上失去了真正的抵抗能力。
至于明军真正的野战军团……
一半是纸面数字,他们那实际不存在的名字,只是用来领空饷养活那些成本高昂的家丁的,而剩下存在的,是需要时候仓促招募的炮灰,作用只是消耗敌人体力的。所以辽东战场上除了将领的家丁和相当于土司家丁的白杆兵,唯一敢和建奴野战的只有浑河战场的浙军,因为这三千浙军是仅存的,还延续戚继光那套战术的野战军团。
为何要戚金指挥他们?
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戚金在江南当总兵时候训练的。
真正的戚家军已经不存在了,真正意义上的戚家军,只是戚继光在平倭寇时候训练的那支,后来他以这支军队为骨干,重新整训了蓟镇的北方兵,但他下台后蓟镇又重新糜烂。而回乡的浙籍老兵和基层军官们,后来又被启用加入援朝的浙军,包括戚继光培养的接班人戚金,援朝之战后戚金升任江南总兵,然后在江南用这些参加过援朝之战老兵继续按照戚继光的战术训练。
算是保留下一点戚家军的血脉。
但也只是低配版了。
毕竟已经过去了数十年,但就是这支低配版戚家军,在野战中和建奴打出几乎一比一的交换比,打得建奴罕见地出现战场溃逃。
这是中国在进入热兵器时代后,最后一次和欧洲保持同步,浑河之战战死的戚金和他的三千浙军,就像一道断崖般,截断了中国在陆军军事上与欧洲并行的道路,从此只能看着欧洲的一骑绝尘……
“我在想,要是戚公再多执掌蓟镇十年,大明会不会还是如今这个样子?”
杨信不无唏嘘地说。
他身后带着五十名家丁追上的戚金沉默无言。
(三更)
第一一三章 兀那妖猴
“话说我一直很好奇,这鲁西也是自古沃土,更何况还有运河便利,按理说应该是富庶之地,济宁等地也的确堪称繁华,可为何一离开运河沿岸,稍微往里走走,反而立刻就变成了偏乡僻壤?
而且还喜欢造反。
从当年的唐赛儿,一直到如今的徐鸿儒,大明朝里这地方就没安稳过。”
杨信继续说道。
这时候他们已经快到梁家楼,这个地方在郓城西南,实际上距离也就二三十里,至于现代叫什么杨信就不知道了,沿途都是破败的村庄,衣衫褴褛而且目光毫不友善的百姓。杨信感觉自己就像三百年后,同样行走在这片土地上的日本鬼子,而且路边还不时有人鬼鬼祟祟地窥伺,然后迅速从他们视野中消失,如果不是因为技术限制,杨信毫不怀疑自己再往前走会踩上一颗地雷。
但这一带也真穷。
要不然徐鸿儒怎么受欢迎呢!
但这一带也的确是沃土,无论再早些的古代还是现代,鲁西这一带都是人口稠密区,鲁,宋,卫这些春秋著名的诸侯都在这一带。
“富也运河,穷也运河!”
戚金叹息着说道。
因为杨信对戚继光的恭维,他对杨信还是有天然的好感,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杨信的身份,清楚这个人在万历那里受宠的程度,之前在真定当游击的他和之前在四川当都指挥使的童仲揆,在信息量上有天然优势。
“为何这么说?”
杨信疑惑地说。
“济宁各地的富裕,是靠着运河的便利,运河沿线别说城市,就是那些镇子都一样繁华,运河对沿线来说的确是天赐之福。
但对于沿线以外,那就不是福而是祸了。
运河是用一道道闸口和堤坝封闭起来的稳水,水深必须确保通航,但河水也不能因水量增加而形成急流,急流同样容易导致翻船,甚至溃堤。那么夏天暴雨的时候,这条河就必须开启各闸向外排水,而在干旱时候必须全力向里补水,但运河沿线以外百姓需要的是什么?他们需要的其实是反过来,在夏季暴雨时候他们需要向运河排水,这里原本就是整个鲁西洪水最大的泄洪水道,而天旱缺水的时候,他们需要运河来供水,这也本来就是这一带最大灌溉水源。
实际上这都不可能。
每一次大旱时候,运河的各处河流沿线闸口全部封闭,任何人不得从这些河流放水浇灌,这些水必须流进运河确保漕船通过南旺水脊。
而每一次大涝时候,运河也在同时向外放水加剧洪涝。
这还有不穷的?”
戚金说道。
“呃?”
杨信还真没想过运河还有这种危害。
这条运河前身就是泗河,无论后来是如何改变的,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运河山东段就是以泗河为基础修建的,而泗河是鲁西整个水系,另外也是灌溉体系的核心,整个这个范围内都靠它天旱补水,发洪水了泄洪,然而为了维持运河的航运,现在这一切都是反着来的。
“为何不改海运呢?”
他问道。
“海运的确可以,但你知道多少人靠着运河发财吗?”
戚金笑着说。
“而且不只是这些。”
运河沟通了南北,南方的粮食源源不断北运,那你想过没有,北方向南方运的是何物?莫非那些船都是空着回去的?”
他紧接着说道。
“棉花?”
杨信灵感乍现般说道。
“对,棉花,整个鲁西这一带都是种棉花,那些士绅地主也不让佃户们种别的东西,这里都是棉花,然后他们把棉花通过运河运往江浙,江浙的织机织成布卖到海外。
但棉花不能吃,种了棉花的农民只能买粮吃,那就得看粮商们的良心了。
实际上也不只是这一带,大明到处都是如此,到处都是农田变棉田,别说这里,就连江浙都得从江西,从湖广,甚至从四川去买粮食吃,就是因为江浙无数原本种稻的农田已经改成了棉和桑,也不知道以后闹起饥荒,这棉布能吃还是生丝能吃。”
戚金就像个逮着晚辈的话痨老头般说道。
奠定了工业革命基础的羊吃人,在大明变成了棉吃人,蚕吃人,果然东西方都是一样的,在从农耕时代迈入新时代前,大家走路的姿势都差不多,只不过一个不断的走下去,另一个被异族入侵打断了腿。当那个走下去的一身光鲜亮丽的军服,拿着上刺刀的步枪过来的时候,断了腿的依旧躺在泥污中腐烂,而且都忘了自己曾经和他并行向前。
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前方数以百计的骑兵骤然出现在荒野上。
“将军!”
一名亲兵提醒他们。
另外五十名亲兵迅速拿出弓箭。
“后面有他们的大队人马!”
戚金看着远处天空中弥漫的尘埃说道。
“他们攻城手段如何?”
他紧接着问。
“基本上除非意外,否则他们攻不下任何有人守卫的城池。”
杨信很干脆地说道。
“立刻回去向童总兵禀报,就说贼人要东渡运河,咱们不能坐视其离开,准备迎敌!”
戚金拔出刀喊道。
那名亲兵立刻掉头返回巨野。
而剩下的家丁开始催动战马,杨信同样也拎起他的哨棒。
戚金颇有些茫然地看着这件搞笑般的武器。
“这东西其实挺好用!”
杨信说道。
戚金一笑而已。
紧接着五十二骑直冲向前,对面骑兵掉头就走,杨信和戚金直接追杀,很快前面出现一片村庄,那些骑兵迅速冲进村庄,戚金向旁边家丁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从马鞍旁摘下备用的火把,迅速在马上点燃。其他那些骑兵同样点燃了携带的火把,五十骑迅速分开,直冲村庄边缘的几处草房,毫不犹豫地把火把扔到了屋顶,很快在风的催逼下,大火开始在这个村庄蔓延。而随着火势蔓延,大批隐藏在村庄的闻香教徒仓皇跑出来,一些人慌不择路,甚至跑到了正对杨庆他们的村子外面。
“杀!”
戚金大喊一声。
五十名家丁迅速举起了弓箭,在奔驰的战马上向着那些教徒射击。
就在同时前面引诱他们的骑兵返回,杨信拎着哨棒直冲过去,戚金颇有些无语地举刀跟随,那些家丁同样转向迎战,两支骑兵迅速遭遇。
嫌骑马妨碍自己表演的杨信,在马背上直接站起,和一名敌军相遇的瞬间纵身跃起,后者的长矛一下子刺空,半空中落下的哨棒狠狠砸在他脑袋上,这名骑兵的脑袋一下子没了,紧接着连人带马一起倒下。落地的杨信转身横扫,一名掠过的骑兵脑袋直接向前飞出,原本准备迎战的戚金,愕然的看着这东西从自己的头顶飞过,然后一脸震撼地低头,看着再次跃起的杨信,用哨棒直接把迎面而来的骑兵撞得倒飞出去……
“玛的,这是重伤未愈?”
老头在后面一脸心灵受到伤害的表情骂道。
不过他紧接着就顾不上这个问题了,因为远处数以千计的骑兵出现,而在骑兵的后面,同样不计其数的步兵列阵而前。
“杨兄弟,撤退!”
他毫不犹豫地吼道。
杨信迅速掉头,几步跳上了他的战马。
其他家丁迅速聚拢,五十骑无一阵亡,不过被他们杀死的闻香教徒却有数十名。
剩下的已经溃败。
但那边大队骑兵也没进攻,在接应回这边的教徒后,就在对面结阵警戒着向东而行,他们后面源源不绝的闻香教徒结阵向东。
“最少五万!”
戚金深吸一口气说道。
“传教二十年,仅仅曹濮二州就聚集超过五万肯为其死战的信徒,话说这一带历任官员都是吃屎的吗?”
杨信说道。
“他们吃的是真金白银!”
戚金冷笑道。
杨信突然催马向前,那些家丁看着戚金,戚金摇了摇头,在那里看着杨信冲向前方遮蔽了荒原的闻香教徒,不过很快杨信就停在二十丈外,他对面那些骑兵全部举起弓箭瞄准
“徐鸿儒,出来跟爷爷我单挑啊!”
杨信很拉仇恨地嚎叫着。
对面骑兵迅速分开,紧接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出现,他身上穿着赭黄袍,头顶上打着黄罗伞盖,旁边壮汉高举着一面旌纛,上书中兴福烈帝五个大字,旁边还有一面旗帜上写着大成兴胜……
“还没死就给自己上谥号了!”
杨信愕然道。
很显然徐鸿儒已经称帝了。
“兀那妖猴,陛下欲幸兖州,今日就且饶你一死!”
徐鸿儒身旁一个大将军模样的喝道。
杨信立刻做势欲冲,那些骑兵迅速合拢,无数弓箭指向了他。
杨信立刻掉头返回……
“戚公此处交给你了!”
他对戚金说道。
“你去何处?”
戚金愕然道。
“贼军东渡运河,必然袭扰曲阜,杨某受衍圣公厚恩,断不能使孟府悲剧重演,请转告童总兵,杨某去曲阜保护衍圣公,另外在巨野还有些许财物,就算杨某赠予戚公!”
杨信大义凛然地说道。
说完他催马向东狂奔而去。
第一一四章 一个幽灵在游荡
徐鸿儒以五万大军东渡运河,沿途无人敢拦截……
童仲揆也没拦。
他总共就带了五百骑兵,巨野城里无非就是不到一万卫所兵和乡勇,出去能被徐鸿儒的大军淹死。
徐鸿儒此举谋划已久。
为了避免携带老弱妇孺拖累,他们那些主要首领的家属,全部被送到了梁山上,虽然此时那里已经没有八百里水泊,但依旧是一片广袤沼泽,大致上得梁山县城向东直到东平州城这一带全是。而他亲自率领五万主力在冲过童仲揆象征性拦截后渡过运河折向南,济宁和兖州等地官军吓得全都闭门不出,这支浩浩荡荡的大军一路吸纳更多教徒,最终到达邹城与这里的张东白会合。
这时候他们已扩充到了十万大军。
并且拥有了邹,滕两座县城作为控制区,峄县在攻克后,随即被当地一个秀才纠集乡勇夺回,不过张沈二人对邹滕二城已经真正控制,主要是他们和城内贫民在邹县灭了孟家,在滕县灭了延绥巡抚董国光家。
故此当地民心还是很稳固。
而这里西边是已经颇具雏形的南四湖,这时候还不叫这个名字,但这一连串湖泊横断鲁西已经形成,而东边是绵延的崇山峻岭,其中包括了大名鼎鼎的抱犊崮,正好形成以邹滕二城为南北堡垒的防御圈。
进可攻退可守。
实在不行大不了进山。
抱犊崮一上谁也奈何不了他们。
等到缺粮缺钱就出来截断运河,本来这就是徐鸿儒的计划,实际上天启也就是因为他们占领夏镇也就是微山县城,然后把漕粮给抢了,这才被逼得全力以赴调集所有能调集的军队,由前大同总兵,临沂人杨肇基统帅,才最终利用内奸收复邹城。
说到底这个位置太重要了。
然而这一下子兖东一带又鸡飞狗跳起来。
兖州城里的鲁王咬着牙拿出数万两银子开始犒赏三军,而衍圣公孔尚贤以最快速度宣布进京祭拜岳庙,这绝对不是逃跑,而是他原本就准备走的,总之他把曲阜直接甩给了孔胤植,孔胤植同样咬着牙拿出银子招募青壮守城。原本在巨野的童仲揆迅速赶到了济宁,山东巡抚同样带着青州的山东都司等部援军到达兖州保护鲁王。
这地方全是大人物啊!
孟府的悲剧还可以原谅,毕竟亚圣在大明地位不高,当年差点被朱元璋扔出去,可要是再丢了曲阜就说不过去了,尤其是被攻陷兖州的话,那整个山东的军政官员都没好果子吃。
失藩可是真正的重罪。
因为南线还没等到运河解冻,故此已经到达淮安的浙军步行北上,戚金以副将南下徐州等待,重新指挥这支与他渊源很深的军团,已经早就在浦口登岸并且步行北上到达盱眙的川军同样加快速度。总之山东战场可以说大军云集,就连登州的部分明军都在南下,而且万历还紧急任命了一个驻登州的山东副总兵,原本在浙江的海防名将沈有容北上……
当然,不是对付徐鸿儒。
沈有容是北上防御建奴跨海袭扰的。
不过万历这时候的确也有足够的兵力,因为代善的大军刚刚攻破平壤,而且野猪皮在朝鲜收获颇丰,一改在辽东被杨信打出来的低迷颓势,故此辽东战场上目前看,今年是不会有大的战事。
至于朝鲜那里……
万历正好有借口不去救了,话说他这时候也不想救,除非明军登陆镇江,否则解决不了朝鲜的苦难,但就明军目前战斗力,还真没什么人敢去撩拨正兴致勃勃的野猪皮。原本历史上毛文龙是因为野猪皮攻辽东,才趁机一举袭取镇江,但这时候建奴大军就在这个方向,他再去等于自杀,反正光海君和建奴之前一直眉来眼去,现在野猪皮揍他却还想大明救他?
想的美!
万历又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什么时候朝鲜人自己把他弄下去换个对大明恭顺的再说!
至于杨信……
话说杨义士哪里去了?
夜,峄山。
“那孔家真这么有钱?”
摇曳的篝火旁,一名闻香教徒满脸震撼地说道。
这里是徐鸿儒设置的三处主要堡垒之一,另外两处是邹滕二城,但闻香教的主要机动作战兵力却部署峄山大营,这样无论官军进攻哪一城,这里的精锐都会从外围攻击作为策应。
这个人还是很有军事头脑的。
双方这些天经常发生大大小小的战斗,但结果无一例外都是官军铩羽而归。
不过川军依然没到。
南边的浙军虽然到达台儿庄,但他们的辎重还在后面。
这支军团可是超过一半火器,那些战车,火炮之类不运到,浙军是不可能进攻的,而这些也只能水运,好在运河已经在解冻,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运到。
而在这之前无论童仲揆还是戚金,都没什么进攻动力。
真正着急的是山东巡抚和鲁王还有兖州府的土豪劣绅们。
前者害怕徐鸿儒继续做大以至于攻破兖州,一个失藩之罪就能毁了山东巡抚,至于后者当然是被孟董两家悲剧吓的,这时候就连二线的汶上等地士绅,都带着乡勇赶来,这些天就是这些杂牌在和徐鸿儒的农民军玩菜鸡互啄。这里面尤其是以前工部尚书郭朝宾之孙郭士奇最为勇猛,所招募的乡勇战斗力甚至超过官军,可以说已经有几分曾剃头风采了。
“那还有假?今年孔家光献给那狗皇帝的,就足有十万两,我就是给他们抬银子时候偷了一块,才被赶出出来的,原本那孔胤植还想砍了我,多亏了我舅舅在他们家当差多年,磕头求情才只是把我赶出曲阜。他们家不但银子堆得就跟山一样,而且粮食也堆成山,孔府里面所有粮仓全满着,那大米都淌到外面,他们家几十万亩地,你说每年得收多少?”
旁边的人说道。
“杨丰兄弟,那曲阜城可不好打!”
一个教徒说道。
“有什么不好打的?咱们几万大军压过去,曲阜城里才几个兵?在城墙上挖个洞塞进几桶火药,一下就炸开,咱们也不打别的地方,就打仰圣门,曲阜老百姓谁愿意为保孔家拼命?”
杨丰……
呃,杨信不屑地说。
现在他已经加入光荣的农民起义军队伍。
现在他的身份是前孔家杂役,刚刚被赶出曲阜怀恨在心的尼山杨丰。
他想混进闻香教很容易,因为徐鸿儒手下这十几万大军,基本上都是以地域划分的,一个地方的教首带着一个地方的信徒,还有当地贫民主动参加的,只要杨信不去巨野,郓城,曹州这些地方口音的队伍,以他的语言天赋学着曲阜口音加入这些地方的队伍轻而易举。这场战争其实已经接近尾声,童仲揆和戚金之所以心不在焉地糊弄着,只是等川军和浙军,至于山东卫所兵加上乡勇,跟闻香教的菜鸡互啄对他俩来说根本就是看笑话。
只要川浙两军到达,完成休整配齐装备,剩下就是从台儿庄向北一战平推。
而且他们肯定也会成功的。
这一次徐鸿儒的仓促造反,和原本历史上相比规模差太多,原本历史上光响应他的就十七处起兵的,包括河北的景州还有,甚至还有本来不是闻香教徒却以闻香教旗号拉起队伍的。但这一次就是郓城巨野这支,另外再加上张东白和沈智两支队伍,原本历史上他们甚至远征到沂州一带,但这次仅仅是局限在兖州府境内,连台儿庄都没到。
应该说杨信的目的已经达到。
他在这个毒疮还没长到严重伤害这个帝国身体的时候,把它挑破然后变成了一场局部的小问题。
但是,还不够完美!
“那孔家啊,是真有钱!”
半个时辰后,另一处篝火旁,他又操着枣庄口音说道。
“我可是进过曲阜城,那真是就跟皇宫一样,整个曲阜城差不多一半就是他们孔家的一个府,每天听说光猪就得吃上百头,那衍圣公每顿饭要一百道菜,什么山珍海味换着法吃,那孔家的阴沟里流出来的都是油啊!几十万亩良田,整个尼山全是他们家的,曲阜城里卖个菜,都得交一份税给他们家,咱们要是能过一天他们那样的日子,那就真是极乐世界了!”
杨信无限憧憬地说。
他周围那些峄城来的闻香教徒流着口水听着。
然后再过半个时辰,他又操着一口滕州话溜到了另一处篝火旁。
他就像个幽灵般游荡着,用他那语言上的天赋,还有符合这些人审美水平的想象力,在一堆堆篝火旁,用一个个不同的身份,不断描述孔家的富有奢华,描绘着一座座金山银山粮食山。而他的那些听众,紧接着又在更多人中间散播这些内容,很快原本就闲得无聊的闻香教徒们,就都已经知道一座宝库就在他们咫尺之外,就在距离他们这座大营仅仅七十里外。
七十里啊!
赶得紧点一天就到了!
一座金山银山堆积的宝库啊!
咱们为什么不去抢呢?为什么要继续在这里看着呢?只要有那些金银粮食何愁大事不成?
第一一五章 他来了,踏着七彩祥云!
曲阜。
仰圣门。
“顶住,都给我顶住!”
孔胤植挥舞宝剑,带着满头冷汗嚎叫着。
他脚下的万仞宫墙正遭受自从写上这四个大字以来第一次战火的考验,汹涌而来的闻香教军越过只有几丈宽的护城河,将一张张梯子竖在了城墙上,恍如爬满了蜜糖的蚂蚁般奋力向上攀爬。城墙上孔家的家奴以及孔县令组织的乡勇,则拼命用各种武器阻击着,闻香教徒的死尸不断从城墙上坠落,但活着的依旧拼命向着城头进攻。
甚至还有的已经登城。
血战开始在城墙上蔓延,而孔胤植欲哭无泪地看着这一幕,发疯一样催促着家奴向前。
曲阜突然遭到进攻。
而且还是闻香教主力,远处甚至能看到张东白的旗帜,这个不久前血洗孟府的恶贼,很显然又把他邪恶的目光盯上了正牌圣人家。尽管在此之前,孔胤植已经掏出五万两,匆忙招募了大量乡勇,但面对这场来势凶猛的进攻还是立刻就濒临险境。
“打退贼军,每人赏银五两!”
他发疯般嚎叫着。
但那些乡勇明显缺乏勇气,甚至已经开始有人逃跑。
张东白只是进攻仰圣门。
他摆明了就是奔孔家,仰圣门的孔家和曲阜城其他人家完全是两个世界,孔府和孔庙合起来是一座城中城,只要闻香教只是攻入孔家而不是向孔府外洗劫,那么外面的老百姓完全可以看热闹。
当然,说看热闹有些过分,但至少没有为孔家搭上条命的必要。
大家都是孔家的佃户,难道为孔家战死,以后衍圣公就不收租了?那租子该交还是一样得交,至于孔胤植许诺的赏银,这羊毛还出在羊身上,孔家的一切都是曲阜百姓血汗,他家损失多了,日后无非就是再从百姓身上捞回来,既然如此意思一下就行,情况不妙该跑还是要跑的,毕竟命才是自己的。同样就像颜家之类几个依附于孔家的家族,他们的府邸也不在孔府里面,总之为孔家战斗可以,拼死战斗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兖州的官军肯定也已经出动增援,无非就那几十里,骑兵一个时辰就到,这样的话张东白攻破孔家,最多也就是仓促洗劫一番然后离开,所以对于其他几个家族来说……
那就让孔家牺牲一下吧!
“别跑,都顶着,守住仰圣门每人赏五,不,十两!”
孔胤植继续嚎叫。
他的话音刚落,脚下骤然间剧烈的震动传来,紧接着城门洞化作喷射火焰的炮口,硝烟伴着城门的碎片向着前后同时喷射,天崩地裂的爆炸声响起,孔胤植被震得一下子栽倒。
当他迅速从爆炸声中清醒,并且趴在箭垛上向外望去的时候……
“杀!”
一声喊杀响起。
护城河对面那面大旗下,闻香教目前三大巨头之一的张东白,在马上用长矛向前一指,紧接着催马直冲向放下了的吊桥,在他身后数以千计的骑兵和数万步兵同样汹涌向前。很快他就在孔胤植惊恐目光中,径直冲进了实际上是仰圣门瓮城的万仞宫墙,在他身后骑兵的洪流汹涌而入。孔胤植以最快速度转身,就看见瓮城内侧一匹驮着火药桶的战马突然冲出,在骑手的鞭打下转眼撞进仰圣门的门洞,紧接着那骑手就发疯般跑出,以最快速度躲到一旁。
“轰!”
爆炸声再次响起。
很显然杨信散播的战术已经被张东白采纳。
虽然挖地道堆火药炸城墙不太现实,因为这里距离兖州太近,那里的官军不可能坐视,所以攻破曲阜的速度必须快,而火药炸城门就简单多了,
孔胤植面如死灰地看着仰圣门那三个大字,看着下面向外喷射的硝烟和火光……
“杨信在此,何人敢扰孔圣安宁!”
骤然间一声炸雷般的怒吼。
孔胤植梦呓般抬起头,就看见仰圣门上,一个伟岸的身影出现。
他一身金光闪闪的铠甲,身披猩红色披风,手中横持一把青龙偃月刀,站在那里傲视下方,恍如从天而降的战神,尽管他其实已经藏在城里看了很长时间的热闹。
“得救了!”
孔胤植发疯一样尖叫着。
此刻的杨信在他眼中,真恍如踏着七彩祥云而来。
“杨义士,快挡住贼人!”
他朝杨信喊道。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杨信说道。
好吧,踏着七彩祥云而来的也不一定是救星。
瓮城内侧张东白一马当先,带着身后骑兵的洪流冲出。
“五千,五千两,打退贼人以五千两相酬!”
孔胤植攀着女墙伸出右手,就像个溺水者抓向岸边树枝一样张开五个手指嚎叫着。
“你我兄弟,何须谈钱!”
杨信义正言辞地喝道。
张东白已经接近仰圣门,硝烟弥漫的城门洞后面,就是孔家的金山银山,他和后面的骑兵同时发出亢奋的吼叫。
但杨信还是没动。
孔胤植看看下面再看看杨信……
“一万两!”
他崩溃一样嚎叫着。
“杨信来也!”
杨信骤然大吼一声,然后从城墙上纵身跃下。
一马当先的张东白手中长矛立刻斜上刺出,半空中的杨信手中青龙偃月刀平拍而下,刀身与矛尖撞击,在火星迸射中长矛倒插地面,就在同时青龙偃月刀的刀身到了张东白头顶。这家伙颇有几分武艺,在马背上猛然后仰,刀尖从他眼前掠过,一下子拍在他的马头上,尽管是平拍,但恐怖的重量依然让这匹战马脑浆迸射,带着张东白向前直接栽倒。
紧接着杨信落地。
张东白毫不犹豫地滚到一旁。
而在他头顶,杨信的青龙偃月刀横扫,两名到达的骑兵几乎同时被腰斩。
张东白吓得惊叫一声,眼看着半截死尸在自己面前落下,为了避开杨信的视线,他很聪明地匍匐爬向一旁还带着半截身体的战马,就在杨信又腰斩两名骑兵的同时拽下半截死尸,以最快速度上马掉头准备逃跑。很显然他也是聪明人,然而就在这时候,杨信手中那柄第三次挥动的青龙偃月刀,却突然就像断线风筝般坠落,紧接着杨信很痛苦地捂住了自己胸口……
“他身上有伤,何六子射他那箭还没好!”
他欣喜若狂地尖叫着。
好吧,杨信终于知道尼山上刺客的上级了。
这就对了,幕后雇佣者多数是王公子,只有他和野猪皮才对杨信有如此切齿之仇,但野猪皮这时候和闻香教未必有联系,而王公子很容易,毕竟此前闻香教甚至在京城传教多年。而刺客熟悉尼山环境,无论避开孔家潜入尼山,还是在那里隐藏等待,包括知道杨信要上尼山,都只能是曲阜这一带的人,张东白作为邹县的教首,同样也控制着曲阜的信徒,只有他能够做到这一点。
那刺客只能是他的手下。
不过杨义士没急着报仇,而是拖着他的青龙偃月刀仓皇向里跑。
而且脚步颇为踉跄。
后面的闻香教徒士气陡然一振,张东白手中刀一指,带着部下直冲进仰圣门。
城墙上的孔胤植傻眼了。
“这,这个狗贼!”
他嘴唇哆嗦着说道。
也不知道是说张东白还是说杨信。
但他脚下的仰圣门已经被攻破,汹涌的闻香教徒如同洪水般不断通过,守城的乡勇已经开始大量溃散,也有部分孔家家奴撤到孔庙,准备在这片广袤建筑群的继续战斗。
“老爷,咱们跑吧!”
孔胤植身旁的家奴战战兢兢地说。
“跑什么跑,拿会票去!”
孔胤植怒喝一声。
紧接着他沿城墙向东狂奔而去。
他后面杨信已经退入孔庙,而张东白的大军也同样涌入孔庙,不过战斗还远没结束,因为后面还有好几道高墙,到达大成殿还得经过多重阻隔,而孔府和大成殿东西并列,前面这片都是园林。从这片园林出东西二门不是孔府,而是曲阜百姓居住区和孔家招待客人的阙里宾舍,也就是说闻香教徒在打到大成殿一带前威胁不到孔府。
当然,他们想打过去也很容易。
因为那些乡勇就彻底不管了,只要他们不出东西二门,就代表着他们肯定不会进攻孔府以外,对于乡勇们来说,只要堵住这两门就行,从城墙上撤退的乡勇,正在这一带重新布置防御,他们可以坐视闻香教攻入孔家,但绝对不能坐视他们出来。
同样闻香教只要不试图冲出……
那么他们在孔府就随便了。
而孔府剩下的就只有少量家奴了,这些家奴肯定阻挡不住,所以这时候孔家的救世主只有一个,那个正在拖着刀往大成殿跑的杨义士。
至于孔胤植……
他很清楚杨信在玩什么!
他知道如何给杨义士补血,如何才能让这个混蛋保卫孔家。
很就随着溃败的乡勇,一同下了城墙的他,立刻上马向着孔府狂奔,而此时的孔庙园林内,杨信依旧仓皇逃跑中,或者说一路之上不断劈开一道道原本关闭的大门,引导着张东白的大军继续向着大成殿前进。
第一一六章 人民币玩家
天阶门。
一刀劈开大门,正准备往里跑的杨信,愕然看着对面已经打开的大中门……
“杨义士,挡住贼人!”
孔胤植手中高举银票,恍如高举一面旗帜般高喊道。
准确说不能叫银票,必须明白,明朝是没有银票的,鞑清也是一直到末期才出现,所以韦小宝满处花银票纯属笑话,但有会票,作用与之类似但不像银票那么随便使用。通常有钱人家为方便使用,将大量白银寄存商业城市某处,然后拿着会票去取用,类似支票,杨信此前收的也都是这个,所以这东西的面值很少会有小额的。
杨信立刻就停下了。
然后这个混蛋急忙回头,看着已经冲过璧水桥的张东白。
“来不及了!”
他大喊一声继续狂奔。
然后拖着在兖州打造的百斤大刀的他,以比后面骑兵还快的速度冲到了孔胤植身旁,顺手夺过银票塞进铠甲上专门的口袋,话说他的准备也是极其充分,虽然这身铠甲其实是牛皮描金装逼用的,但这口袋外面可是真正锻钢板,就是火绳枪子弹都打不穿。
还没醒悟银票到底去哪儿了的孔胤植,被他顺手拖进大中门。
杨信这才转过身面对汹涌而来的骑兵,恍如战神般横持大刀堵在门中……
“孔兄放心,杨某一息尚存,就断不会让贼人过此门!”
他义正言辞地说。
紧接着闻香教骑兵汹涌而至,杨信手中大刀横扫,立刻杀得门前一片人仰马翻,不过这时候张东白也已经被刺激得眼睛血红了,要知道孔家的金山银山就在不远处。而且自认为杨信旧伤未愈的他,也不肯错过这个离财富最近的机会,退到一旁的他不断催促部下向前,汹涌如洪流的教徒凶猛撞击杨信和他身后的大中门。
其实这大中门也不是什么真正城门。
孔庙南边这一道道门其实是一代代的正门,只不过孔庙一次次南扩,原本的正门变成二门三门甚至四门,但孔家只是到了明朝才达到巅峰,这些过去的大门和高墙就是普通豪宅正门和院墙。而且也不只是一扇门,左右两边都有侧门,这种防线阻挡不住敌人,它本来也没有这用途,就在正面骑兵冲击杨信的同时,后面骑兵纷纷下马开始攀爬院墙甚至干脆撞向两边的侧门。
孔胤植毫不犹豫地向后跑。
他后面还有参同门。
就在他冲进参同门并关闭大门的一刻,大中门彻底被淹没,不过紧接着伴随一声咆哮,浑身浴血的杨信从里面杀出,在后面淹没了一切的敌人吼声中,拖着青龙偃月刀狂奔而来。
正在门缝窥视的孔胤植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
“快,栓上!”
他匆忙地指挥家奴。
两个家奴上前迅速落栓,但就在这时候,伴随一声巨响,那青龙偃月刀的刀身从门缝硬生生砸入,在那俩家奴的尖叫中,一下子砍断了门栓紧接着这大门洞开,浑身是血的杨信随即冲了进来,煞有介事地转过身,背对着孔胤植……
“孔兄放心,有我在!”
杨信喊道。
孔胤植很想照他后背捅一刀。
不过这时候来不及了,他咬着牙又掏出一沓银票,顺手塞进杨信的钱袋里。
“杨义士,奎文阁不能过,过了奎文阁就挡不住贼人了!”
他低声下气地说。
参同门后面就是奎文阁,也就是孔庙藏,而奎文阁后面就是大成门,里面就是大成殿,大成门和孔府南门一条线,这往后就是孔家的核心区。但大成门外各有一道向外的门,出东门就是孔府南门外,如果杨信再卖奎文阁,那闻香教徒不需要进大成门,直接向东攻打孔府正门就行。
当然,外面还有乡勇。
孔知县亲自率领上千乡勇堵在那里。
但如果乡勇顶不住,闻香教徒就真打进孔府了,而这几乎是肯定的,可以说保住孔府只能靠杨信。
“这,杨某尽力吧,你也知道我还有伤在身。”
杨信为难地说道。
孔胤植咬着牙又给他塞了几张。
“两万两了,只要能把贼人挡在奎文阁外,孔某以先祖发誓,另外再以一万两相酬!”
他说道。
“那还不如放弃此处!”
杨信看了看两旁很认真地说。
“那就依你!”
孔胤植说道。
参同门的确没法守,但奎文阁不一样,那是一座巨型高楼,这时候已经部署了大批家奴,孔庙东西宽度也就不到两百米,奎文阁本身就近四十米宽,在上面居高临下用弓箭鸟铳之类,可以完全封锁整个防线。
他本来就是准备固守奎文阁。
孔家这时候能打的家奴都在那里,但那些家奴挡不住闻香教徒的硬攻,这些家奴最多在上面开枪射箭,要是闻香教徒冲上去肉搏,肯定还是要溃败的,所以必须得靠着杨信这个能够杀出去反击的。虽然这个混蛋要钱要的丧心病狂加无耻之极,但孔胤植也很清楚,只要给足钱,杨信也不会让闻香教攻入孔府,尤其不能过奎文阁祸及大成殿。
否则万历那里他也没法交代。
奎文阁以外这几道门并无太大意义,就是历代孔庙正门,但大成门和后面的大成殿就不一样了,那才是真正的圣人所居,只要闻香教不进大成门,那么杨信在万历面前就是首功一件,但如果闻香教徒进了大成门,哪怕最后仍然被赶出,杨信的功劳也会大打折扣。
“撤!”
杨信随即说道。
两人连同那些家奴,以最快速度撤往奎文阁。
这时候大中门处杨信杀出的死尸已经清开,张东白带领的闻香教徒继续向着他们追杀,他们刚出参同门紧接着奎文阁上射出的箭和子弹就落下,前锋的闻香教徒立刻成片倒下。但他们反应也很快,弓箭手迅速登上参同门,在楼上和奎文阁的孔家家奴对射,而下面精锐们继续向前硬攻,顶着头顶落下的利箭和子弹迅速接近奎文阁。
但可惜杨信就在下面等着他们,这家伙横刀奎文阁前,恍如杀神般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缺少真正超级猛将的闻香教徒,在他的青龙偃月刀前根本无能为力,尤其是他身上的牛皮金甲和里面的护甲,完全免疫了弓箭,进攻奎文阁的闻香教徒,转眼间被他杀得死尸堆积。
“杀,杀光这些妖人!”
头顶孔胤植亢奋地吼叫着。
然后他的吼声戛然而止。
就在闻香教徒受挫,一时间不敢上前的时候,杨信却再次擅离职守跑进来。
“他伤发作了!”
张东白尖叫着。
那些教徒亢奋地吼叫着向前冲锋。
“杨义士……”
孔胤植在楼梯口焦急地喊道。
“快,快,快补血!”
杨信同样焦急地高喊着。
“快,拿会票!”
孔胤植带着哭腔高喊。
旁边亲信家奴迅速捧过匣子,孔胤植看着已经到门前的敌人,痛苦地抓起一把会票塞进杨信的钱袋,然后杨信就像充值后的人民币玩家般怒吼一声,抡着青龙偃月刀撞向那些闻香教徒,就看见那刀化作一抹寒光,进门的闻香教徒瞬间被腰斩,变成一堆惨叫的死尸。下一刻杨信如同暴怒的野牛般,威风凛凛地杀了出去,已经快到门前的张东白吓得急忙掉头,但紧接着杨信又剧烈地咳嗽两声转头跑回了奎文阁……
“补血,补血!”
他丧心病狂地嚎叫着。
孔胤植欲哭无泪地抓起会票,迅速给他塞进钱袋里。
外面再次看到希望的张东白刚转头,就看见杨信又一次杀气腾腾地冲出。
“我日你祖宗!”
他悲愤地嚎叫一声。
他不知道同样的话,奎文阁里的孔胤植也很想喊。
这次张东白反而不跑了,他带着身旁那些最精锐的手下,呐喊着直冲向了杨信。
刚又杀了一通的杨信毫不犹豫撤退。
这时候也不用他说了,孔胤植很干脆地把剩下会票全塞他钱袋里。
“四万两,孔家在京城就存了这些,剩下就是金银了!”
孔胤植恍如失去理智般嚎叫着。
“孔兄且看我去取其狗头!”
杨信满意地说道。
紧接着他直冲向张东白,那青龙偃月刀左右横扫,张东白前方的手下瞬间变成支离破碎的死尸,转眼间两人就照了面,张东白手中长矛直刺杨信,而他身旁数十名部下的长矛同样直刺,密密麻麻的长矛林恍如西班牙方阵。但杨信手中百斤大刀只是横扫而过,在一片矛杆折断声中,所有长矛折断,张东白以最快速度抛弃折断的矛杆,拔出背后铁锏撞向杨信。
杨信手中青龙偃月刀向前横抛,张东白低头躲过,但这件一百二十斤重的武器,在他身后砸出一片惨叫。
下一刻全速向前的杨信到了他面前。
张东白挥锏砸落。
但可惜两人速度差距太大,还没等他手中的铁锏落下,杨信的右手就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带着向前狂奔的力量紧接着把他向后一下子按倒,然后狠狠撞在了门前的石板上……
第一一七章 圣地守护者杨信
“谁让你们刺杀我的?”
杨信掐着张东白的脖子,把他按在石板上,无视那些惊恐四散的闻香教徒问道。
后者艰难地挣扎。
但杨信的手立刻收紧。
“杨某与你们无冤无仇,原本没兴趣管你们的破事,是你们先惹我,一切都是这个人造成,既然你要死,为何不拉着他垫背的?”
他说道。
随即他的手略微一松。
张东白贪婪地深吸一口久违的空气。
“是前刑部主事王之,你把他儿子弄成阉人,他跟你仇深似海,我们与他过去就有交往,他委托我们杀了你,你饶了我的命,我可以去锦衣卫作证。另外我也可以交出还有谁跟我们同谋造反,只是还没动手的,锦衣卫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紧接着说道。
然而杨信的手却再次收紧,他拼命挣扎试图摆脱,但最终还是逐渐虚弱下去。
“不需要!”
杨信冷笑道。
他才没兴趣那么麻烦呢,既然是王之,那回头去杀他全家就行,至于剩下的闻香教党羽,无非就是王家还有景州的于弘志,其实只要荡平石佛口,闻香教基本上也就完了。然后他把张东白的死尸提起,直接向外抛出,那些依然逡巡不前的闻香教徒,全都惊恐地看着他们首领的死尸。
“他死了,被我掐死了,很显然他不是神仙!”
杨信一摊手说道。
紧接着他单手抄起了一百二十斤重的大刀,恍如拿着一根擀面杖般骤然向前甩出,那青龙偃月刀带着破空的呼啸,瞬间刀头向下撞在铺路的青石板上,巨大的重量让那刀头撞出火星飞溅,然后就像插进一块木板般直接插进撞裂的青石,斜立在所有人的视野中,不断颤动着隐约发出怪异的声响……
“但我是!”
杨信骤然发出一声咆哮。
那些闻香教徒恍如垮塌的沙子般掉头亡命而逃。
“一群渣渣!”
杨信鄙视地说道。
然后他重新拔出青龙偃月刀。
“孔兄,杨某保住了奎文阁,保住了大成门,保住了大成殿,杨某不负陛下所托,不负孔圣在天之灵,杨某保住了孔圣的安寝!”
他抬头说道。
奎文阁上孔胤植忧郁地看着他。
很显然这个家伙的无耻,还是超出未来衍圣公想象,看着他此刻的模样,孔胤植就再次想起他高喊着补血时候的嘴脸,恨不能一口唾沫直接啐他脸上。不过因为双方战斗力的差距再加上还没走完的闻香教徒,孔胤植还是换上一脸僵硬的笑容,向这个勒索了他整整四万两银子的家伙拱手行礼……
“义士之恩,孔氏一门没齿不忘,胤植将上表陛下为义士请功!”
他说道。
“你我兄弟一般无需客气!”
杨信很大度地说。
“杨某对孔夫子一向敬仰有加,此次能为保大成殿而战也是杨某的光荣,故此还请孔兄在上奏时候为杨某请一块赏功牌,最好是金子的,上面写着上此事始末,以后杨某也好留做传家宝让后人铭记此事,”
他紧接着说。
“此物当由陛下赏赐!”
孔胤植阴沉着脸说道。
“孔兄,看来哪天晚上我得到孔兄房中与孔兄促膝长谈啊!”
杨信阴森森地说道。
“哈哈,杨义士就不必了,义士此次血战保卫大成殿,使先祖免于贼人惊扰,孔家为杨义士请一面记功牌也是应当的!”
孔胤植立刻改口说道。
他还真怕哪天半夜杨信摸进他房里给他搞点事情,就这家伙那身手孔府是挡不住他,尤其是把王之儿子弄到城楼上的传闻,更是让孔胤植有些后悔。这家伙明显是个视朝廷律法为废纸的亡命徒,而且还是一个恍如妖孽的亡命徒,谁也不敢保证他一上火会做出什么。左右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且原本孔家为他请功也是必须的,没必要为此给自己添些不必要的危险,能写出八荒咸歌盛世的孔胤植,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屈能伸知道低头。
当然,要是他知道杨信要这鬼东西的真正目的,恐怕心里就不会这么想了!
“救兵,救兵到了!”
突然间孔知县从奎文阁旁边的大门里跑进来,一脸激动地高喊着。
然而他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没看清门外堆积的死尸,一脚踩在一具闻香教徒的死尸上,紧接着脚下一滑惊叫着向后倒下,悲剧的是他倒下之处正好是一块石头尖角,倒霉的孔知县瞬间就昏迷……
“呃?”
杨信和孔胤植愕然地看着他。
可怜已经七十多的孔知县,就这样为保卫孔庙而捐躯了。
以他的年纪,这样摔一下基本上也不会有别的结果。
“也算死得其所了!”
带兵前来救援曲阜的山东巡抚王在晋看着抬走的孔知县死尸,一脸庄严肃穆地说道。
“杨义士血战保孔庙,使大成殿免遭贼扰,其功莫大焉,本官当奏明陛下为杨义士请功,另外余贼皆遁归邹县,这接下来聚歼贼寇还得仰仗杨义士。南边戚将军所部也已击溃滕县贼寇,滕县之贼遁入城内,以童总兵之意,接下来以我山东之兵攻邹县,以川浙之兵攻滕县,南北并进一举围歼。”
他紧接着对杨信说道。
很显然他还不知道杨信给孔胤植造成多大的创伤。
按照他所说的,也就是南边北上的川浙军攻滕县,北边山东的卫所兵和乡勇攻邹县,另外肯定包括峄山大营,而这场战争到现在为止,山东军还没打过像样的胜仗,哪怕在巨野一带击败徐鸿儒,其实也是靠着杨信。那么王在晋要不想功劳全被川浙军抢走,那么也只能拉拢杨信,他不能让功劳全都被川浙军抢走,好歹这是山东,他是山东巡抚,如果胜利全是川浙军的,那他这个山东巡抚的颜面何存?
“王中丞放心,此事包在杨某身上!”
杨信拍着胸脯说道。
“不过……”
他欲言又止。
“杨义士放心,山东父老是慷慨的。”
王在晋笑着说。
杨信的风格已经尽人皆知,巨野和郓城士绅,为了哄着他花了上万两,那这一次要让他卖力,不掏个一万两是说不过去的。
“王中丞也太瞧不起杨某,杨某是那种唯利是图的?杨某的意思是咱们没必要非得打,邹县贼众数万,又有峄山为犄角,真打起来官军损失也免不了。这些贼人无非就是被徐鸿儒煽诱裹挟,但本身也都是些安分守己的良民,这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也是宽仁爱民的。既然这样不如由杨某潜入城内,伺机诛杀的徐鸿儒,以大义晓谕其众,要是此辈能幡然醒悟岂不更好?”
杨信说道。
他真不想让这些闻香教徒都死了。
原本历史上明军可是在郓城堆了京观的。
这些人如果能控制在手,对他以后会有很大帮助,要知道他现在最大的缺陷就是没有自己的基本盘,而这个基本盘就足够了。
“这恐怕不好吧?”
王在晋笑着说道。
“此辈杀害亚圣后裔,毁孟府,其罪莫大焉,更何况皆是闻香教信徒,都已经被异端邪说蛊惑,也不可能迷途知返。”
他说道。
真要像杨信所说,那大家辛辛苦苦图个啥?
这周围数万官军,再加上数万乡勇,不就等着砍人头领赏?别说是贼寇,就是杀良冒功也是少不了的,你跑去劝降了,那还怎么砍人头领赏?他这个巡抚倒是无所谓,士兵倒也不在乎,毕竟赏格到他们手中就剩不下多少,而且这种剿匪作战赏格很低,不值得冒性命危。可下面的将领全等着呢!这赏格再低,对他们来说也是可以积少成多的,更何况围歼之势已成,徐鸿儒手中终究是些战斗力低下的农民,结果不会有什么悬念。
士兵死多少不值一提。
对于那些将领们来说,重要的是有几万颗人头等着割。
“王中丞,无论如何信都要一试,这可是几万条性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是几万条人命!”
杨信毅然说道。
孔胤植无语地看着他,很显然对杨信风格的突然转变很不适应,这个卑鄙无耻,杀人如麻的家伙,怎么就突然慈悲起来,这画风过于诡异啊!
“既然杨义士有此意,王某也不便阻拦,悉听尊便吧!”
王在晋说道。
他无权管杨信,后者一不是官二不是兵,直到现在还是个民,但他这个民又穿着飞鱼服,还得万历亲自下旨关怀备至,这种完全可以用诡异来形容的特殊身份,让各级官员将领都没法管他。因为他的身份太模糊,说句不好听的,根本就不知道他算个什么东西,理论上他是庶民,可穿飞鱼服的庶民?那是真正御赐的飞鱼服,王在晋都没资格穿,他这个巡抚是右副都御史,正三品,飞鱼服起步二品。
总之他是不想管这个家伙的。
“不过无论杨义士劝降结果如何,三天之后本官的大军都要开始进攻!”
他紧接着说道。
“三天足够了!”
杨信说道。
第一一八章 你们要我还是要他
邹县。
原本县衙的大堂上,杨信一脸装逼的淡然负手而立,而门外被他打倒的十几个闻香教徒正互相搀扶着爬起来,两分钟前他突然从屋顶跳下来然后赤手空拳把这些人打倒。
邹城他当然来去自如。
这样的小县城那城墙他一个助跑基本上就上去了,夜间潜入然后凭借语言天赋混在那些教徒中,剩下就是打听到徐鸿儒住处,然后等待这位中兴福烈帝上朝,再给他们玩一把从天而降了。毕竟他也知道人家是不会欢迎自己上门的,换个别的使者或许会被放入,可他这样的谁敢,徐鸿儒还怕他直冲自己呢!
必须得玩突然袭击。
“你们就是这样待客?”
杨信说道。
大堂上一身赭黄袍的徐鸿儒默然地看着他,而那些全副武装的亲信教徒和几个首领正在警惕地戒备。
“你不是客人!”
徐鸿儒说道。
坐在大堂上的他位置稍高,而前面则是密密麻麻的人墙,杨信两旁同样是无数执械而立的教徒,外面更多教徒不断赶到,在县衙的院子里挤得密密麻麻。
不但无数弓弩,甚至还有十几支鸟铳在指着杨信后背。
“那至少得搬张椅子来吧!”
杨信说道。
徐鸿儒向旁边示意了一下。
一名教徒立刻搬过去一张太师椅放在杨信身旁,再次穿上一身棉大衣或者说棉铁复合甲的杨信,毫无身陷重围的觉悟,在数以百计弓弩火枪指向中坦然坐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卷放在嘴里,紧接着掏出火折子吹着凑在纸卷上,随即做出一副深吸一口气的姿态,鼻子里瞬间喷出两股白烟……
自制的。
烟草济宁城里就有。
都是从南方传过来的奢侈品,数量很少但却已经可以买到。
那些闻香教徒惊讶地看着。
杨信二指夹烟卷,吐出一口烟然后看着徐鸿儒。
“你为何造反?”
他掸着烟灰说道。
“说实话,别扯什么弥勒降世,建什么地上极乐世界,我比你们清楚这个世界,无论人间天界我都比你们更清楚,闻香教无非王森编出来敛财的东西,石佛口王家富可敌国,但他们没有用来造福百姓,而是拿去结交达官贵人!
而且王家至今没有造反。
无论王好义还是你们那个所谓的三太子王好贤,都在安安稳稳地做他们的富家翁,王好贤还是遵化的小吏呢!你们等待的于弘志也没动手,整个大明的闻香教徒只有你们造反了,而你们已经被朝廷的大军围困在两座小城,滕县的沈智已经被浙军击败,三千浙军击败他两万,斩首两千级,浙军阵亡二十人,他已经同样被困在滕县。”
他紧接着说道。
这是真的,滕县沈智部轻视戚金的三千浙军,想一举吞掉这支看似冒进的小军团,结果在车营的炮火中遗尸两千,然后仓皇逃回滕县,浙军就阵亡了二十个,另外还有五十多轻重伤的。
浙军虽然惟恃火器,但火药用完前,真没什么人能攻破他们的车营,别说这些乌合之众的农民,就是建奴也做不到,浑河之战虽然有汉奸的大炮,但最后浙军的全军覆没,也只是因为辽东军作壁上观,他们孤军打得时间太久火药耗尽无法维持输出。
那些闻香教徒面面相觑。
很显然这消息出乎他们意料。
王好贤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非常特殊,闻香教实际上就是以净土宗为核心搞起来的大杂烩,但他们并不是宣传死后的极乐世界,而是由一个弥勒降世的人带领着他们建立地上的极乐世界。而这个弥勒降世的人就是王家的王好贤,所以尽管徐鸿儒其实是王森主要弟子,但王森死后因为和王好贤不合才单独传教,在起兵后仍然尊王好贤为三太子。
这个人算是闻香教徒的精神领袖。
其实这套地上极乐世界的理论体系,也是王好贤编出来的。
闻香教徒们想象中这时候本来就早约定共同行动的王家肯定已经起兵了,同样景州的于弘志也必然已经起兵,他们坚持下去就是期待这个三太子能凭借弥勒降世的身份横扫天下。
“你撒谎!”
一个首领怒斥道。
杨信的左手陡然一伸,一个流星锤瞬间飞出,还没等那些闻香教徒明白过来,那个首领脑袋已经炸开……
“你们值得我撒谎吗?”
杨信鄙夷地说。
四周一片愤怒的吼声,背后枪声立刻响起,火枪子弹打得他后面椅背碎片飞溅,但扎着马步运气的杨信却岿然不动,甚至一枚正中他脑袋的子弹,也一样被头上的棉铁复合甲兜帽和里面的丝绸护甲挡住……
仅仅是让他嘴上的烟灰掉落。
“停!”
徐鸿儒喝道。
那些教徒立刻停止攻击。
徐鸿儒眼神复杂地看着杨信……
“富者良田万亩,贫者无尺寸之地,有钱者不交税,贫者却交那些苛捐杂税,丰年尚不能温饱,灾年只能吃草根树皮,运河畔有钱人家一席百羊,运河外乡村里贫民全家饿死,这天下如此不公,为何不能造反?
三太子如何与徐某无关。
但徐某就想带着兄弟们建立一个地上的极乐世界。
一个无贫富贵贱之分,无饥寒之苦,人人都能丰衣足食的世界。
我已经五十多了,我走遍山东河南直隶,京城我也待过多年,我对大明朝同样看得很清楚,这个朝廷已经完了,从上到下全都烂透了,没有一个不是贪官污吏,从皇帝到官员没一个管老百姓死活。他们要的只是老百姓乖乖给他们当牛做马,累死饿死也不能有怨言,这样他们就可以在京城,在他们的各处府邸继续锦衣玉食。
我就想,我为何要养这些饿狼?
我们有两百万教徒,朱元璋当年不过是一个乞丐,我为何不能像他一样?
将相王侯宁有种乎!”
他说道。
“杀光那些贪官污吏!”
“杀光那些地主!”
……
那些教徒们一片吼声。
“你说的都对,我也不喜欢这个朝廷!”
我承认大明朝已经烂透了,我也很想砸烂那些贪官污吏土豪劣绅的狗头,可砸烂以后呢?你们知道该怎么做吗?”
杨信说道。
“先砸烂他们的狗头再说!”
徐鸿儒说道。
杨信笑了。
“其实你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估计你也没想过该怎么做,你只是想利用这些教徒,实现你的将相王侯宁有种乎,你只是想做朱元璋,你看到世间不公,你或许想过改变这种不公,但你更多想的是利用这种不公。那么就算最后你真的成功了又能如何?你已经称帝,你任命了丞相,大将军之流,如果你成功了,你就可以做朱元璋,他们做徐家,刘家这些世袭的勋贵,那对于这些底层教徒来说有什么改变?
什么都没变!
你的后代还是和鲁王一样鱼肉百姓,他们的后代还是一样和京城那些勋贵般脑满肠肥。
朱元璋没能改变什么。
你也一样!
甚至你们还让这个国家更烂了,你们的战争让无数城市成为废墟,无数百姓沦为枯骨,包括这些跟着你们的教徒,最后能有几个活下来?他们都会死,他们的妻儿老小也一样会死于战乱,如果你们真能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那我也会支持你们,可你们只会让这个国家变成血海滔滔。
然后便宜了正在外面窥伺的异族。
朱元璋至少还赶走异族,不再让我们做低等的奴隶。
可你们不但什么也不能改变,反而把我们的后代重新推到异族的脚下。”
他说道。
说完之后他蓦然间转身向后,面对着前方的弓弩和火枪。
“但我不一样,我会带着你们真正丰衣足食!”
他对后面拥挤在院子里的闻香教徒说道。
“我知道如何管理国家,如何最大限度避免贪官污吏的出现,我也不会允许士绅的存在,我会让所有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土地,不会再有地主,我会让地主这个名字彻底消失,也不会再有苛捐杂税,除了田赋你们不需要再交任何东西。我还会给你们新种子,亩产几千斤的种子,我还会给你们新的肥料,每亩地可以增加至少三成产量的肥料,我还会给你们除虫的良药,撒在地里就能杀死虫子,我还会制造新的机器,可以从河里从地下源源不断抽出水来浇灌。
我不会向你们许下一堆豪言壮语。
但我会给你们最实在的。
新的种子叫地瓜,就在天津徐光启家的地窖里。
新的肥料叫鸟粪,只不过需要去海岛上挖,但只要挖来就能使用。
除虫的良药在哪里我也知道。
新的机器制造需要点时间。
但好在我知道的还不只有这些,比如我知道新的捕鱼手段,可以让捕鱼量几倍增加,比如我知道新的冶炼手段,可以更多的冶炼钢铁等等,总之我知道无数可以改变你们的日子,让你们丰衣足食的手段。
而且不需要你们去死。
那么你们告诉我,你们是要我还是要他?”
第一一九章 扶明灭虏,荡寇杀胡
“你们是要我还是要他?”
杨信霍然起身,对着一片指向他的弓弩和枪口视若无睹地吼叫着.
“你们是要一个只能让你们的后代,重复你们过去那种日子的,还是要一个能够带着你们实实在在改变以后,并且让你们的子孙后代永远不再低人一等永远不再忍受饥寒的人?”
那些教徒们面面相觑。
“如今说这些有何用,跟着你出去投降?那些官军一样会杀他们!”
后边一个首领突然喊道。
杨信连头都没回,左臂一抬左手猛然间从袖口弹出,同时那柄流星锤再次闪电般射出,准确打在这个首领胸前,这人惨叫一声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后面的墙壁上,紧接着杨信的左臂一抖,那颗流星锤瞬间飞回,并且连同他的左手一起重新消失在了袖子里……
“谁敢杀你们,我杀他全家!”
杨信傲然说道。
那些教徒们依然面面相觑,但手中弓弩却在垂下。
徐鸿儒给他们的梦想是虚幻的,连他们自己也知道并不真实,但杨信向他们描绘的是真实的,实实在在可以触摸的,谁的更有吸引力就不用说了。更何况他们很多人其实就是单纯相信徐鸿儒是神仙,那些教首都会法术,觉得这些老大们可以战无不胜,可打到现在他们也看出来了,这些人没有什么特别,与其说他们像神仙还不如说杨信更像。
至少他们没人能打过杨信。
他们也没本事扛着那么恐怖的大刀砍瓜切菜般杀人。
更何况如今他们也清楚自己被困,甚至粮食都开始紧张,进攻曲阜就是因为杨信吹嘘的孔家粮食堆积如山,但可惜进攻失败,一些头脑清醒的早就已经猜到自己的命运。而原本历史上,邹城其实也是因为被困之后,城内部分教徒撑不住打开城门向官军投降,最终才让官军打开邹城俘虏徐鸿儒,而沈智率领的滕县教徒南下,后来又折返巨野,但被官军合围后全军覆没,最终变成了郓城的京观。
“你为何要保这样一个昏君和一群贪官污吏?大明朝已经烂透了,已经无可救药,你为何要保它,为何要继续让那昏君和贪官污吏鱼肉百姓?我们做错了什么?我们不过是想还这个天下一个清明,能让老百姓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可你为何阻挠?为何甘为朝廷鹰犬?”
徐鸿儒说道。
他也看出情况有些不妙了。
他们那些手段平日的确管用,但经过战争检验后早就玩不下去,所以这时候就得换一种方式。
要说他这个人有什么真的理想那就扯淡了。
他纯粹就是因为教徒众多,在教徒吹捧下过于膨胀,觉得自己已经有了改朝换代的实力,虽然他自己说两百万信徒有些夸张,但一声号令聚起十万大军,这个实力真的已经很令人惊叹,这还仅仅是鲁西这一带。如果不是仓促起兵,而是和王家,于弘志等人真正同时动手,至少在他自己看来真大业可成,而且事实也的确如此,原本历史上尽管王家萎了,但他和于弘志依然搅得河北山东一片大乱。
但可惜现在冒出个杨信。
这货居然比他还能忽悠,这就很令人郁闷了。
“为什么?”
杨信回过头带着鄙夷的笑容看着他。
“因为你不够资格,因为你还不配做这些,所以你必须死,然后给我让出路来!”
他紧接着说道。
“你以为就凭你几句话,能改变得了我的二十年传教?”
徐鸿儒冷笑道。
“杀了这个妖人!”
他紧接着站起身一指杨信喝道。
然而杨信前方那些弓弩手和火枪手却在犹豫着,甚至有人开始后退。
几个首领和他的亲信互相看着,紧接着开始向前。
杨信视若无睹,他依旧那么背对徐鸿儒,面朝那些普通的教徒,恍如装逼犯般负手而立,面带傲睨天下的微笑,很快两名最近的首领冲到跟前举刀砍落,但他依旧无视。但也就在这时候,对面几支火枪骤然喷出火焰,早就已经确定了其指向的杨信岿然不动,任凭子弹在他两旁呼啸而过,那两名攻击他的闻香教首领在子弹的撞击中倒下。
周围一片混乱。
“你们胆敢叛教,死后会坠入十八层地狱!”
徐鸿儒厉声喝道。
“信你的才会害怕,不信你的何须害怕?
你们是什么?
你们无非就是些骗子。
你们的极乐世界是个谎言,你们的那些法术统统是骗人的戏法,真有法术又岂会被我随意杀戮?你们不过一群凡人,靠欺骗来哄骗信徒,靠着他们交的钱过着奢侈的日子,若是真有拯救天下之心,那就不会让原本就饥荒的信徒把血汗钱交给你们!你们拿着他们原本可以活命的钱吃喝玩乐时候,难道就不觉得良心有愧?
去石佛口看看王家的家业。
几十年前王森还是个皮匠,而现在的王家富比王侯,就是信徒的血汗钱堆起王家的家业。
这就是你们的神?
记住,所有要信徒掏钱来供养的神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神不会索取,神只会赐予,要钱的神就不是神,
而我不会要你们一文钱,我还会给你们钱,只要你们跟着我,我就会给你们兑现所有承诺,我会让你们和你们的后代从此丰衣足食,从此不再忍受饥寒,我不会说给你们地上的极乐世界,极乐世界只在天界,只有那些真正的神灵才能居住。但我会给你们一片地上的乐土,一片丰衣足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乐土,但这片乐土我需要你们跟着我一起去建设。
而在这之前,你们首先得停止与皇帝的对抗,你们不再是造反者,而是大明皇帝的拥戴者,跟着我一同扶明灭虏,荡寇杀胡!
至于你们的安全由我来保证。
无论是谁,只要在你们反正后还敢杀害你们,那么我会杀他全家。
无论是谁!
我也有这种能力。”
杨信说道。
“那要是皇帝下令杀他们呢?”
徐鸿儒冷笑道。
“那我就去杀皇帝!”
杨信回过头毫不犹豫地说道。
当然,这种事情不会发生的。
因为万历更喜欢这样,否则皇帝陛下得多掏数十万两银子,哪怕关内剿匪作战的赏格很低,一个人头也得五两,这可是几万颗人头,虽然这些赏格基本上都会被将领中饱私囊,但他是肯定得掏出来的。
而皇帝陛下最烦的就是掏钱。
徐鸿儒保持着冷笑,和那些首领们交换着眼色,紧接着他站起身,似乎依旧充满信心般转头,就要往这座大堂后面走,紧接着突然加速,但可惜已经晚了,就同时杨信手中流星锤再次飞出,只不过这次是完全脱手。带着铁链的流星锤瞬间就打在了他右腿上,巨大的力量直接让这条腿骨折,他惨叫一声,紧接着跪倒在了地上。
“很显然,他真不是神仙!”
杨信回头对着面前那些信徒,带着一脸鄙视说道。
后者也茫然地看着徐鸿儒。
这个二十年来一直被他们视为活神仙的人,此刻正抱着一条断腿倒在地上翻滚惨叫着,他身上的赭黄袍立刻沾满尘土,腿上不断流淌的鲜血和尘土混合成污垢让他庄严的形象荡然无存。
神仙?
神仙的确不是这样啊!
那些教首及其亲信们立刻开始逃跑。
“拿下他们!”
杨信说道。
那些教徒立刻一拥而上。
就在那些教首及其亲信的怒吼惨叫声中,杨信傲然走向徐鸿儒,然后低头看着他,后者此时也已经停止了惨叫,躺在那里用仇恨的目光看着他,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对视着。
“不想老夫二十年之功,竟然成了你这个竖子进身之阶。”
徐鸿儒恨恨地说。
“如果你真是为了天下百姓,那杨某还敬你是个英雄,可惜你不是,你只是一个想着当皇帝的野心家!”
杨信冷笑道。
“若我是英雄你就会放过我?”
徐鸿儒说道。
“不会,英雄也罢野心家也罢,挡了我的路都得死!”
杨信很坦诚地说。
“你我一丘之貉!”
徐鸿儒冷笑道。
杨信没有回答他,而是向旁边一伸手,一名教徒赶紧把刀递给他,徐鸿儒叹了口气闭上双眼,很快随着杨信的刀落下,这个原本历史上正式拉开明末农民战争序幕的造反者人头落下。杨信看了看四周,绝大多数聚集在这里的教首及其亲信都已经被拿下,实际上他们也无路可逃,聚集在这座县衙的教徒基本上都在杨信蛊惑下选择了倒戈。
“杀,一个不留!”
拎着徐鸿儒人头的杨信说道。
紧接着在身后响起的惨叫声中,他拎着这颗人头走出县衙,而此时外面已经聚集了无数教徒,因为距离太远他们根本不知道里面情况,正在那里议论纷纷地向里面望着……
“徐鸿儒已死,降者免死!”
杨信举起徐鸿儒的人头,在后面那些教徒簇拥中大吼一声。
后面跟出的那些教徒首先跪下,而门前那些教徒惊愕地看着他手中人头,很快开始有人跪下,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跪下了……
第一二零章 我为孔庙流过血!
“扶明灭虏?”
邹城的城门外,率领大军进攻的王在晋举着望远镜,一脸三观尽毁的表情看着从里面走出的杨信。
后者一手徐鸿儒的人头,一手拎着那件赭黄袍,后面跟着列队走出的数万教徒,在这些教徒中间还有一辆辆大车,而大车上都是身首异处的死尸,而在杨信背后是一面旌纛,上面写着八个大字,扶明灭虏,荡寇杀胡,然后还跟着一堆敲锣打鼓的……
“中丞,这算什么事?”
王在晋旁边一个拎着宝剑的青虫怒道。
然后周围一片不满地吵嚷。
“算什么?算杨义士手刃妖人招降其众!”
王在晋没好气地说。
“他一个人斩了徐逆,招降了几万逆党,那我们这几万大军算什么?郭某破家为国,征战竟月难道就为了看他炫耀战功?”
那人怒道。
“对呀,兄弟们就等杀贼领赏呢!”
旁边一名将领愤慨地说。
“都闭嘴,难道这样不更好?难道你们愿意死伤更多士卒?杨义士公忠体国,辽东之战陛下以锦衣卫千户相授都被其推辞,这可是连陛下都下旨褒奖,你们难道就不能跟杨义士学学?那功劳又少不了你们的,这些日子你们所立过的战功,本官都已经奏明陛下,日后封赏都少不了,何必在此吵嚷,都是有官职功名在身的,如泼妇般成何体统!”
老王怒斥之。
他的意思是你们都吵个屁,杨信是可以直接通天的,我难道还为了让你们砍人头下令杀降?然后他找皇上进谗言,那时候你们替我倒霉?现在事已至此只能承认。
“可这些逆党杀害亚圣之后的罪行就这样算了?”
那人说道。
王在晋没搭理他。
这时候杨信已经到了,这家伙在马上直接把徐鸿儒的人头和那件赭黄袍扔到老王脚下……
“王中丞,杨某幸不辱命,徐逆首级及僭服在此,后面还有徐逆封的伪丞相等五十余人首级,不过其弟因率军驻峄山不在其中。好在为其裹挟的部下都已经幡然醒悟,只要这些人到峄山下劝说,想来峄山的贼军必然斩其弟首级归降。”
杨信说道。
城内的闻香教徒细算就三万,另外两万在峄山,由徐鸿儒的弟弟徐和宇统帅。
而沈智所部还有两万。
也就是说闻香教的总兵力目前是七万,既有徐鸿儒从郓城带来的,也有张东白二人在邹滕等地发展的,至于十几万那都是吹的,这年头打仗谁还不吹一下兵力,官军还号称十五万呢,实际上连乡勇加起来不足十万。
“有劳杨义士了!”
王在晋笑着说。
“杨义士,这些人虽然已经投降,但也不能如此草率处置,有哪些是参与杀害孟博士,毁孟府,使亚圣在天之灵不安的,恐怕还得仔细甄别,据我所知杀害孟家满门的,多数都是邹县本地贼党,为查清此事,最好把邹县贼党单独挑出进行甄别!”
刚才那人说道。
“动手杀害孟博士的贼人就在这里,已经被斩首了,至于邹城贼首张东白之前就被杨某斩杀,无论元凶还是动手的都伏诛,孟博士在天之灵可以安息,至于那些胁从的,想来以孟夫子之仁,也不会跟他们计较!”
杨信说道。
他早就想到这事了。
孟家被灭之事终究得有个交待。
但张东白已经死了,再把动手的找出来杀了,这就算打发过去了,至于邹城百姓毁掉孟府,这个战乱之中破家的多了,孟夫子可是讲仁的,总不能为孟家死的那几口杀个几千人吧?
那孟夫子在天之灵也不安。
“杨义士,国家自有法律,如何处置他恐怕还不劳杨义士操心,不过郭某倒是很好奇,杨义士是如何凭一张嘴让几万贼党投降?难道杨义士对他们许诺了什么?或者杨义士与他们之前就有交情?郭某是个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总之郭某对此事颇有些疑惑,郭某也算饱读诗书,可自认也没这种本事,杨义士是如何做到的?”
那人冷笑道。
杨信直接走到他跟前。
“阁下贵姓?”
他问道。
“敝人汶上生员郭士奇!”
那人说道。
“郭士奇?”
杨信笑着点了点头。
突然间他一把抓住郭士奇胸前的衣服,仗着自己比他高半个头,很是凶狠地低头看着他……
“我为孔庙流过血,你一个生员敢怀疑我?我为保卫大成殿浴血奋战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为保衍圣公满门血染战袍的时候你在哪里?你身为孔夫子信徒,受圣贤教诲,难道就是这样对待圣地的保护者?你对得起身上青袍对得起孔夫子在天之灵吗?”
他愤怒地咆哮着。
然后他喷出的口水就像下雨般落在郭士奇脸上,可怜的郭士奇被他抓住想躲也躲不开,只能一脸屈辱地承受着。
“杨义士息怒!”
王在晋赶紧在一旁拉住他。
杨信倒是很给巡抚面子,他随即把郭士奇推到一边。
郭士奇赶紧掏出手帕气急败坏地擦脸,不过他也真没胆量再招惹杨信了,这他妈实在太恶心了,更重要的是没法反击,武力上打不过,玩文的张不开嘴,他的的确确血战保住了大成殿,奎文阁前清理出两百多具死尸,其中近半是他一个人干的。可以说没有他,闻香教徒指定会攻入大成殿,他们可是把孟庙毁了,那么也必然会毁孔庙,从这种意义上说,整个大明的士子都得给他做个揖感谢他保住了大成殿。
他自己说自己是圣地守护者也当得起。
据说孔胤植已经上表,由孔家单独给他制作一面记功金牌,再由皇帝陛下赏赐给杨信以表谢意,就凭着这一点这天下士子在他面前也真得必须得保持一定的礼敬,否则就显得忘恩负义了。
哪怕再恶心,也得忍着恶心!
这关系一个脸面问题,不能让人们说士子们忘恩负义。
其他几个青虫也迅速后退。
不能沾这块货,对他最好的办法就是离远点,要不然他再摆出圣地守护者嘴脸还得给他作揖。
“杨义士息怒,郭生员也是无心之言,说起来杨义士血战保孔庙,天下士子都对义士感激万分,断不可能有不敬之理,无心之言不必在意,不过这些人的确还是应该甄别一下,否则地方上也无法进行安置。如此大批的反正,里面难免有逆党首领隐藏,这些人都是受那异端邪说蛊惑甚深,恐怕很难真心悔悟,万一留下来以后有隐患就不好了!”
王在晋拉着杨信说道。
“王中丞不用担心,这个杨某早已经考虑好了,我准备向陛下请旨带他们找个地方垦荒,这样地方上就不用担心了,之前我就对陛下说过要带着辽东难民垦荒,只是熊经略那里对难民安置颇为妥当,暂时还没听说需要向关内迁移。而这些人正好可以利用起来,也算是他们将功赎罪了,毕竟他们参与造反,不受一点惩罚终究不妥,让他们垦荒做苦力也算是一种惩戒。”
杨信说道。
熊廷弼的难民迁移计划迟迟未决。
这个计划牵扯太大。
对于辽东豪强世家来说,其实更愿意把这些难民变成自己的农奴。
原本历史上他们就是这么干的,祖家,吴家,无不就是这样发展到家奴数千的,甚至不乏和建奴暗中交易,后者抢掠人口卖给他们。
而关内士绅则害怕辽民入关后,抢占他们的良田,甚至于滋生盗贼。
这也是难免的,想要真正让他们得到妥善安置,就必须给他们能够养活自己的土地,这肯定会动关内士绅的蛋糕,这是肯定不行的,但如果不能妥善安置他们,必然会导致他们闹事,甚至造反作乱。比如孔有德那帮,说白了就是逃到山东的辽东难民,因为得不到妥善安置,最后走上了造反道路,甚至于转而去投靠建奴。
总之这件事很复杂。
朝廷至今还在扯皮,而万历也不想为这点破事头疼,所以杨信的垦荒至今还没什么动静。
现在他又惦记上了这些人。
“你把人都带走了,以后我们的地谁来种?”
王在晋身旁一个土豪劣绅愕然道。
“留下他们,你们又不放心,我带走他们,你们又嫌没人给你们种地,那你们到底想怎样?”
杨信怒道。
“兹事体大,还需从长计议!”
王在晋说道。
这种事情他不敢答应,且不说杨信把这些人带走,这一带士绅没有了种地的佃户,就是杨信把他们带走,这么多人其他地方士绅也不能同意接收,除非是那种没有人烟的荒地,否则哪个地方士绅能允许几万人到自己的地方垦荒?能开垦的他们自己就开垦了,剩下肯定是纯粹养不活人的,到时候这些人养不活自己还是会造反,那些士绅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允许这样一个随时爆发的隐患被送到自己身边。
“那就奏明陛下决定吧!”
杨信说道。
他也没指望王在晋这种老狐狸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