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阴谋
萨尔浒山燃起的熊熊烈火,就这样在西北风的推动下,迅速席卷而前向着赫图阿拉蔓延。
至于能不能烧到……
那是肯定能的。
以这个时代的灭火水平,除非突然来一场大雨,否则这样的森林大火不烧到没有可烧的,是绝对不会停下的。赫图阿拉虽然有城墙保护,不至于造成太大损失,但大火烧死了森林里的动物,烧掉了那些坚果,最终依然会让建奴欲哭无泪的。甚至就算烧不死动物,也会把它们驱赶到更远的地方,最终还是增加建奴寻找食物的难度。
说到底饥饿才是最有效的武器。
最后欣赏了一下飘零的雪花与冲天烈焰共同勾勒的美景,熊廷弼一行迅速踏上了返回沈阳的归程。
当然,杨信的归程更远。
他回到沈阳后,第二天就正式做启程准备,接下来他要返回京城,至于陈于阶当然不可能一起回去,杨信是庶民身份,他可是正式的官员,而且熊廷弼还给他上奏要万历给他升官……
直升正五品。
“他想让我去开原啊!”
陈于阶一脸忧伤地哀叹道。
熊廷弼的目的很明显,就是预备开春以后重建开原,然后把他扔过去当兵备道,这个职位最低也得是五品的按察司佥事。明朝以文御武,重建开原后总兵有了,让赵率教去,他以参将升总兵很正常,但那里真正说了算的得是文官,既然这样那叫陈于阶去就行了。
至于七品太常寺博士直升五品按察司佥事没什么大不了。
守沈阳他可是头功。
至少对于文官们来说,他们宁愿说奉辽东经略之命巡视沈阳防务的太常寺博士陈于阶,面对野猪皮突然袭击,指挥若定带领阖城军民血战击退建奴,并斩首两千余级,也不愿意说是杨信保住了沈阳……
后者捎带一提就行。
至于李如桢……
他没再继续犯错误就不错了。
总之守住沈阳的头功,必须得是一个文臣,而沈阳城里唯一的文臣也就是陈于阶了,这里是卫城,又没有县令之类的。李如桢以援辽总兵镇守沈阳,的确应该有个文职比如说兵备道,监军道之类的看着他,但问题是一直没人敢来,熊廷弼任命了也没人敢来。结果就是陈于阶愕然发现,大明朝自从与建奴开战来,斩首最多的大捷,居然是在自己的运筹帷幄下。可怜他一个几个月前刚刚以生员破格提拔的太常寺博士,居然又要被报请继续升官,一直升到正五品的按察司佥事了。
可怜他舅舅混了几十年,也才在一个月前刚刚升正四品。
徐光启现在是少詹事。
他之前给万历上书,要求朝廷编练新军,得到万历的肯定,据说已经准备让他以少詹事负责在通州编练新军了。
但即便如此,陈于阶的升官速度还是令人瞠目……
“你可不能不管我!”
他可怜巴巴地说。
“你都快正五品了,难道这还不满足?孙传庭一个进士出身,至今也才是个七品知县啊!”
杨信愕然道。
“我宁愿去他那里做个九品巡检,熊廷弼摆明了就是被你蛊惑,想重新恢复开原城,再让我去做兵备道,下一次野猪皮出兵,第一件事肯定还是攻开原!就算赵率教,黄得功,周遇吉这些人真能打,也挡不住野猪皮的全力猛攻,沈阳各军上次没救马林,你觉得等下次他们就会救我?熊廷弼靠不住,他就算还在辽东,那些将领也不一定真心听话,更何况他说不定哪天就会被调走,但我这个未来的开原兵备道是肯定不会调走,给我一个生员出身的正五品,那就是买了我这条命让我死也死在开原的。”
陈于阶瞪了他一眼说道。
“那才是好事呢!”
杨信笑着说。
“我可以保证你不但能够坚守住开原,而且还能财源滚滚。”
他紧接着一脸神秘地说。
“先说怎么守,钱我不缺!”
陈于阶说道。
“你不是懂些欧洲棱堡吗?那我就给你全套的棱堡体系,然后你去开原修一座棱堡。你不是懂铸炮吗?那我就给你更好的铸炮技术,你有棱堡有大炮,有能打的人,难道还怕守不住开原?”
杨信说道。
“但后勤该如何解决?”
陈于阶毫不犹豫地问道。
“后勤最重要是什么?”
杨信说道。
“银子!”
陈于阶很干脆地说。
“对,后勤最重要的是银子,只要有银子,蒙古人都能给你送牛羊,上次我去叶赫城的时候,你知道我在路上发现了什么吗?”
杨信笑着说。
“你总不至于发现银山吧?”
陈于阶没好气地说。
“你猜对了,我就发现银山,而且就在叶赫城西边,距离叶赫城不到二十里,那里有银矿石,可以确定山里是真正的银矿,但金台吉肯定不懂如何冶炼,可咱们懂啊!你先去开原把城建起来,野猪皮至少明年还没能力出山,你控制开原,叶赫部负责挖矿,运到开原冶炼,金台吉会干,他又不懂怎么冶炼。而且银矿绝大多数都伴生金矿,也就是说那里不仅仅是银山而且还是金山,你们俩以后就负责开采冶炼,我会想办法获得军需运输权,我从关内运你们想要的。”
杨信说道。
这就是他计划中的大生意。
当然,路上发现银矿石什么的纯属忽悠,但那里的确是银矿,中国最重要银矿之一四平山门银矿就在叶赫城旁边……
真正的旁边。
距离叶赫城也就十来里。
最高品位每吨两千克,也就是说一吨最好的矿石,就能冶炼出五十多两银子。而大致的位置他也知道,剩下只是撒开人寻找,这是露天矿,而且还是山上的露天矿,这就意味着肯定有露在外面的矿石,甚至叶赫河的山洪都能冲出来。剩下只是清理开地表土层然后挖矿,从叶赫河到开原夏季可以通木筏,只要挑那些最好的矿石运到开原,陈于阶负责冶炼就可以了。
一吨矿石最高出五十两啊!
哪怕平均也得四十两以上!
金台吉一年只挖一千吨矿石,那也是几万两银子啊!
他们叶赫部的男人不用干别的了!
然后他们挖,陈于阶炼,最后得到的银子从杨信这边的买买买,金台吉想要什么都有,而旁边的野猪皮就会眼红,就会不断试图抢,金台吉再挥舞银子收买野猪皮的手下,双方的战争就无休止了。而且金台吉也不会背叛大明,因为银子是不能吃的,当他的人口都变成矿工后,他必须依赖杨信给他运输所有需要的物资。他背叛大明能怎样,其他人又不能给他这些,无论野猪皮还是蒙古人,都不可能给他提供粮食,他背叛大明后难道啃银子吗?
他只能捆绑在大明的战车上。
他有钱。
但有钱他还得有地方花。
没有地方花的钱最多带给他一点点满足感,从大明采购各种奢侈品才能让他真正做个有钱人。
“可那样的话别人会抢。”
陈于阶小心翼翼地说。
他那个别人指的是谁就不用说了。
到时候他的位置就成所有人觊觎的了,不再是人人视之为送死了。
“那就看我们的本事了!”
杨信说道。
谁抢就斗呗!
如果明年一切不变,天启登基后九千岁就上台了,同样他如今也是天启信赖的人,只要能让天启跟着获利,他才不会傻到把这个财源给别人。更何况别人想觊觎还得有那个本事的,只要把赵率教这些人控制住,别人想抢他们第一个不答应。像这种偏远要塞可是最容易诞生骄兵悍将,要是文官想派人去摘桃子,小心走不到开原,半路上就得遭遇建奴被乱箭射死。
“这样想想倒的确是大有可为!”
陈于阶心满意足地说。
“总之,如果熊廷弼真想明年开春重建开原,并且以你为开原兵备道驻守那里,那你就去,然后在那里建棱堡,原本开原城的城砖就能用。同时找金台吉合作,到我给出的大致位置进行探矿,我回去想办法把军需运输权搞到,并且在牛庄建立货栈,招募船工采购适宜辽河上航行的船只。我会带领第一批运输船北上,然后跟蒙古人谈好以后的关系,奥巴代青兄弟几个不会敢劫我的船,这样这条运输线就可以建立起来。
估计明年秋天之前,咱们就能把一切都理顺了。”
杨信说道。
只要这个计划真正运行,那么野猪皮的扩张重点,就转移到叶赫部了。
银山啊!
野猪皮宁可先不抢辽沈,也得先把这个控制到手。
银子也是他的最爱啊。
然后金台吉为了保住自己的银山,也只能选择与他决战到底,于是叶赫部和建州部也就可以不死不休了,而且这也不是他俩之间的恩怨,而是完全变成了依靠银山衣食无忧的叶赫全族,和在饥荒中饿到眼睛发绿的建州全族之间别无选择的战争。
第九十二章 平步青云
策划完这个计划之后,杨信在沈阳那些将领如释重负的目光中,终于踏上了返回京城的旅程。
他和李如柏同行。
至于李如桢还得等李怀信到,不过他们的性命之忧是没有了。
最多也就是罢官。
实际上连罢官也未必,李如桢很可能会保留左都督的职位,毕竟他就是丢失铁岭而已,开原在他到沈阳前就丢失,那是他哥哥的罪责,他的罪责就是丢失铁岭。但这点罪责和开铁及沈阳之战的胜利相比,完全就可以弥补了,李如柏是肯定罢官,理论上沈阳之战跟他没关系,他就是一个滞留城内的待罪官员,但他本来就在家养老近二十年,他一个六十多的老头也没什么雄心壮志,能逃过这一劫他就心满意足了。
正是因此,李家对杨信可以说感激不尽。
一行人以正常速度南下。
虎皮驿,辽阳,鞍山驿……
就这样一直到达牛庄驿,杨信在这里留下了两个伙计,他们负责建立一个商号,而李如柏很慷慨地把李家在这里的一处房产送给了他。
这种房产又不值钱。
实际上杨信现在也不缺钱。
相反他是富豪级别。
大明的军功制度是一颗首级三十两啊!这段时间他砍了多少?光是堵城墙那一次,他就赚了近四千两,这是有据可查的,至于凡河血战时候,那些人头同样也是有据可查。总之他的斩首数量,最终经过熊廷弼核实的是三百,一共奖励九千两银子,这个银子熊廷弼肯定不会给他漂没。
这还不算那些无法查证的,比如说那些被炸死的,这个杨信干脆算给了那些守城士兵。
另外叶赫城的也查无实据。
而金台吉一共给他报了两百颗,其中两个牛录额真和一个甲喇。
但这个究竟该怎么算,熊廷弼也很难确定,毕竟他不是在明军中斩获的,所以只能说查无实据然后直接报了兵部,最终怎么算兵部看着办,估计是不可能给他了,能给他九千两已经很多了,而额亦都和阿巴泰的赏银,这个也不是熊廷弼能决定的。
这个得由万历决定。
熊廷弼能决定的,就是他在开铁和沈阳两役的斩首,一共九千两已经直接给他发了,现在就在他身后的马车上拉着。而且这还不包括他俘获战马卖给熊廷弼的折价,再就是叶赫部送给他的那些礼物。总之他上战场那就是发财,光凭赏格他都能发财发到手软,到这辽东几个月,他就已经身价过万了。甚至就连黄镇几个也都捞了不少,黄镇也射死三个建奴,那几个伙计也在开原抢了不少,甚至光战马就抢了一群,总之河间人民义勇军此役可以说暴富。
留下两个伙计建立商号后,杨信过三岔河浮桥进入辽西。
至于船不需要管。
牛庄这地方就不缺船,到时候直接雇当地民船就行,这里是运输枢纽,有的是民间的内河船,专门走太子河和浑河向辽阳和沈阳运输,这样的船都能逆行到开原,只是需要解决安全问题。
好在杨信的大刀也很管用。
杨信一行进三岔关然后经沙岭驿,高平驿,盘山驿,到达广宁城,李家在这里势力极大,毕竟这是李成梁当年驻节之地,杨信在这里耽搁了好几天,这才和李如柏重新启程南下,经过闾阳驿,十三山驿到达小凌河驿进入锦州,继续向南在宁远又耽搁几天,最终到达山海关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底了。他在山海关得到了萨尔浒山大火的结果,这场大火在西北风推动下,事实上一直烧到了鸭绿江边,就连驻守阳的毛文龙都惨遭波及,据说把辽东边墙都烧毁了一段……
辽东边墙有部分是木头的。
毕竟在崇山峻岭间筑一道真正城墙的成本极高,辽东边墙又不是山海关的长城那么重要,所以筑城时候都是因地制宜,土墙,石墙都有,而在那些重要性不高的山区密林,直接就是就近砍伐树木排了道木墙。
这个自然挡不住大火。
不过明军的伤亡倒没有,因为毛文龙已经提前得到通知,毕竟火烧到他那里得好几天时间。
但野猪皮就惨了。
刚刚返回赫图阿拉的建奴大军,还没从失败的沮丧中恢复,紧接着大火就席卷而来,可怜的野猪皮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躯,带着丧子之痛,带领他的士兵砍伐隔离带。作为生长在深山老林的人,他们对应付这种火灾还是经验丰富,但问题是这也不是夏天雷劈造成的,这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大规模放火,他们想真正灭火那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制造隔离带保住自的家。
所以赫图阿拉和他们居住的那些城寨的确能保住,但周围可以为他们提供食物的山林不可能保住,熊熊烈火从萨尔浒山开始,扩散状向东南方向推进,沿途一切化为灰烬,火魔肆虐过赫图阿拉然后不断扩张,到鸭绿江停下的时候,火区宽度已经超过三百里。
漫山遍野的坚果没了,山里随处可见的野兽没了,甚至一些来不及做出反应的小村寨也被大火摧毁。
至于建奴最终的损失……
这个没人知道。
反正火灾过后紧接着就有建奴毅然反正,跑到毛文龙那里,与野猪皮这个逆贼划清界线。
毕竟他们也得吃饭。
建奴也一样,谁能给他们饭吃他们就跟着谁,野猪皮能带着他们快快乐乐地杀人放火抢钱抢女人,那他们就跟着野猪皮,但如果野猪皮带着他们连饭都吃不饱,他们也不介意换个主子。实际原本历史上建奴就有大量投降明军的,尤其是投降毛文龙这些人,只是咱大清从来都不会记录这种事情,别人要是敢记那就只好送他们去法场了。
“解决建奴其实就这么简单。”
杨信说道。
此刻他在山海关总兵府,只不过总兵李怀信也已经出关,而署理总兵的是刘渠,就是原本历史上西平堡之战救援罗一贯,但被孙得功坑死那个。而汪晚晴的爷爷已经告老,新的蓟辽总督是文球,也是一个老人,不得不说万历搞得大明朝一片暮气。
他对杨信倒是颇为欣赏。
毕竟作为蓟辽总督,他知道自己可以松一口气,舒舒服服地在山海关喝茶,而不是亲自率领大军北上坐镇,就是靠着眼前这个很粗俗的家伙。
“但这样也将建奴逼急了!”
李如柏说道。
“野猪皮熬不过这个冬天,他只能继续抢掠,若是说之前,他能勉勉强强撑住,不必冒险在寒冬出击,但经过这把火一烧,他除了冒险也没有别的选择,这样辽东少不了还得面临他的入寇,恐怕熊经略此时已经在骂你多生事端了!”
李如柏说道。
当然,熊廷弼是不会骂的。
可辽东那些总兵和文官们会,杨信这场大火烧的爽了,可他烧完就走了,这些人得面对野猪皮的狗急跳墙了。
“那就看他的本事了!”
杨信毫不在意地说。
他倒是不在乎这个,熊廷弼的严防死守也不是那么好破,尤其是李怀信已经赶去,各地援军在这段时间又到了不少,野猪皮未必有这胆量。不过他那里没吃的,必须出来抢粮食也是事实,否则他真熬不过冬天,如果他不敢出来招惹熊廷弼,也不敢再北上挑战金台吉和蒙古人的联盟,那么剩下也就只有一个方向了,向朝鲜进攻去抢朝鲜人的。
如果那样的话……
那难道不是很完美吗?
正好大明可以趁此机会,把一直与野猪皮不清不楚的光海君弄掉。
当然,这与杨信无关。
他就是一个庶民,还不需要操心这么多,反正他的火已经放了,后果关他屁事,有熊廷弼操心呢,他又不是辽东经略。
“圣旨到!”
外面骤然响起喊声。
文球愣了一下,赶紧带着众人出去。
紧接着一大堆锦衣卫,簇拥着一个太监涌入,后者手中捧着圣旨,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太监,手中捧着一个个盒子。
“圣旨到,河间义民杨信接旨!”
那太监喊道。
“草民接旨!”
杨信赶紧出来接旨。
那个太监用当初说他颇为俊俏时候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然后打开圣旨一本正经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河间义民杨信,公忠体国,以庶民之身效力辽东,数月间斩建奴首级五百,诛杀奴酋之子,连斩其大将多名,保沈阳使奴酋铩羽,其功冠于三军。故赐锦衣卫千户,并赐斗牛服,随行之义民皆赐锦衣卫籍,接旨之后速归京师,并着锦衣卫指挥佥事许显纯卫护。
杨千户,还不快接旨!”
然后无数艳羡的目光看着杨信。
庶民直升锦衣卫千户啊,而且还赐穿斗牛服,这可以是平步青云,可想而知以后如何飞黄腾达。
杨信看着那太监。
后者笑咪咪地把圣旨捧给他。
杨信看着这份圣旨……
“那个,公公,草民不敢接旨!”
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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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公忠体国杨义士
弘德殿。
“你对朕给你的封赏不满意?”
万历沉着脸说道。
“陛下,草民当然满意,一介庶民直升正五品的锦衣卫千户,更别说还有赐穿斗牛服了,这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啊!”
杨信赶紧说道。
“朕没空听你的废话!”
万历冷哼一声说道。
“有什么就说出来,万岁爷对你也是颇为惊喜,谁能想到你还是个关云长般的猛将,辽东那么多的老将,十几万大军,居然不如你一个庶民做的好。原本想刘,杜松一死,这辽东连个真正能打的都没了,结果你一去就把那老奴的儿子给斩了,你这杨大刀可比刘大刀强多了。万岁爷正想着让你好好为国效力,先做个千户,以后就是做个总兵也少不了的,你这岂不是让万岁爷失望了?”
郑贵妃笑着说。
她这是提醒万历,别忘了杨信刚刚给他立功了。
“回陛下,回皇后娘娘,草民真不敢接这旨,草民字都不识几个,做官也不会做,带兵也不会带,草民会的只是冲锋陷阵而已。反攻开铁也是陈于阶和曹文诏谋划,李如柏老将军调集的精兵,草民就是听他们的拎着刀上去杀敌而已。
更重要的还是熊经略支持。
草民就像草民的那把刀,他们才是那个使刀的。
更何况草民也跟草民那刀一样只会砍建奴,不会想些别的,只要能砍建奴,只要能为国杀敌,草民也不会顾忌什么。故此在辽东也得罪了无数人,别的不说,就草民在沈阳抄那些大户人家奖励士卒,若不是熊经略维护,换别人恐怕早请出尚方宝剑砍了。还有草民在萨尔浒山放火,虽说把建奴烧得寸草不留,可也把建奴逼得狗急跳墙,之前建奴攻沈阳,就有人说是草民杀他儿子招致的,这次若是建奴再出来袭扰,恐怕还会有人说是草民烧他们家招致的。”
杨信一脸委屈地说。
“都是些嫉贤妒能的,自己每年耗费朝廷几百上千万两的银子,却把那建奴越打越势大,如今有个真心去杀建奴的,他们却看不顺眼了!”
郑贵妃冷笑道。
“朝政的事情不要插嘴!”
万历说道。
郑贵妃不满地哼了一声。
“朕明白你的意思,但朕也不是放你回辽东去,只是让你先在锦衣卫当差而已。”
万历说道。
以他的头脑当然明白这些。
杨信的功劳打了整个辽东文臣武将的脸,做官为将都很难再合群,其他人会一致对付他,战场上故意坑他是少不了,就算不上战场,也会有一堆人盯着陷害他。
而且他做事的确太鲁莽。
像抄沈阳大户人家奖励士卒,这种事情真的过于不妥,实际上这时候弹劾熊廷弼纵容他胡作非为的奏折已经送来了,不过万历继续留中而已。他当然明白这是激励士气的好办法,不妥归不妥,杨信带着沈阳阖城军民打退了野猪皮号称的十万大军是真的。开原被野猪皮一战攻陷,铁岭也被他一战攻陷,但却在沈阳被杨信打得损失惨重,最后不得不铩羽而归,虽然靠着这家伙能打,但沈阳军民拼命抵抗,那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沈阳军民为何拼命抵抗?
还不就是杨信拿着银子日结,每天打完仗拿银子,杀敌的当天三十两赏格就到手,这还有谁不拼命?说到底大明的事情很简单,银子到位,那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可这么干招人恨啊!
也就是熊廷弼包庇,换其他人真就拿尚方宝剑砍他了。
所以万历让他进锦衣卫,而不是进军队,说白了就是先把他保护起来,以后再有前线糜烂的时候,还得让他去当救火队员。
“可草民在锦衣卫能干什么?
无非就是浪费朝廷的钱粮,一个正五品的千户,每年也得两百多石米,如今朝廷要打仗,要赈济灾民,这两百多石米拿去给灾民,可以养活一百多口,浪费在草民身上还不如赈济灾民。
草民如今也不缺银子。
草民有斩建奴的军功,这银子是草民应得的,草民可以拿,但再额外的草民认为自己受之有愧,再说草民就是不做官也一样随时为国效力,日后建奴再敢作乱,只要陛下一道旨意,草民无非再拿起刀赴辽东取他首级献于陛下而已。
至于做官,草民真不敢。
草民说过,愿做陛下与皇后娘娘一庶民足矣。
赏赐一件斗牛服足矣!
不过若陛下执意赏赐,草民倒是另外有几个请求。”
杨信说道。
“说!”
万历带着几分感动说道。
“草民此番赴辽东,见无数难民流离失所,而熊经略缺钱少粮,难免有些疏于救济,此辈若走投无路,难免流窜山林为盗匪,甚至被建奴招诱。草民想请陛下赐草民一块荒地,不要已有的良田,就是那些无人要的荒地,比如天津东边海河两岸。熊经略把辽东无法安置的难民送过去,草民带着这些难民,组织他们垦荒种田或者打鱼。这样他们也有了生计,更何况以后若有建奴,倭寇之类敢于进犯,草民也可以带着他们抵御。”
杨信说道。
“准,沿海的荒地随你开垦,开出来都归你,朕免你的田赋!”
万历毫不犹豫地说。
多好的孩子啊,这真是赤诚为国啊!
本来熊廷弼就给他上奏,让他加强天津,山海关沿岸海防,毕竟野猪皮也有镇江的出海口,万一勾结海盗袭扰天津就麻烦了,现在把杨信放那里,估计借野猪皮个胆子也不敢去袭扰。
“陛下,田赋臣必须得交,草民此前与永城县令孙传庭喝酒,谈起朝廷钱粮始终捉襟见肘,那时候草民就曾经说过,我大明之所以缺钱,就是这天下不交税的太多。大明有钱人多得是,民间家财百万者数不胜数,朝廷一年岁入都不一定比得上沿海一个富商,但却这个不交税,那个不交税,全天下几乎一多半应该交税都以各种方式不交,结果朝廷就连养兵的钱都不够。如今草民岂能也做这样的人,田赋,辽饷,草民一分不少,统统都交!”
杨信大义凛然地说。
田赋,辽饷不值一提!
大明朝田赋低得可怜,天津一带荒地叫芦地,一亩交五合,石斗升合,都是十进制,五合不够杨信一顿吃的,只不过官老爷收火耗多,但他说自己就交田赋和辽饷,谁敢找他要别的?
“看来朕赐你的斗牛服不够,给他换一身飞鱼服!”
万历笑着说道。
“呃,草民谢主隆恩,不过草民话还没说完,之前草民在辽东,与熊经略谈辽东防务,草民以为必须重建开原,叶赫部忠心耿耿,若无开原为犄角,早晚为建奴所灭。更何况叶赫部惟赖北关马市,若不重建开原,则北关马市亦无,金台吉纵然对陛下忠心耿耿,无马市如何养其民?
但熊经略以开原孤悬于外,重建开原则必须重建此前所有各城,否则军需运输无法保障,而重建各城所费甚大,以辽东目前兵力和财力还做不到。
故此草民提议以辽河水运。
但熊经略怕西虏同样会劫掠。
而炒花手下那些头领都是随草民一起反攻开铁的,他儿子巴代青,囊努克都与草民相识,知道草民战场上的手段。草民想由草民来组建一个商号,负责向开原的军需运输,西虏敢中途劫掠,草民就直接去找炒花,估计他们会顾忌草民的,草民能在建奴大营取额亦都人头,当然也能去炒花的大帐取他的人头。这样也算再给那些难民一点事做,毕竟天津海口这些荒地贫瘠,养活他们不易,这样朝廷支付的运费算给他们的补贴,而开原驻军和叶赫部互相依存,日后建奴敢再次入寇,那边立刻联军抄其老巢。”
杨信说道。
“准,若大明臣民皆如你这般公忠体国,天下何忧不能致太平!”
万历说道。
这是好事,杨信如果能震慑炒花,那辽河运输线足以确保开原的供应,原本这条线就是过去开原的主要补给线,只是后来修在辽东边墙外,因为蒙古人的袭扰废弃而已。
“草民只是想让大明一切都清清白白,做官的像做官的,带兵打仗的像带兵打仗的,士绅像士绅,而不是当官的只想捞钱,带兵打仗的只想逃跑,士绅只想着如何偷税漏税。草民没办法让别人做什么,那就只能把自己该做的做好,说不定有一天能让他们醒悟,就算不能让所有人都醒悟,能有多一些为国家着想的也能让陛下少些操劳。”
杨信带着一脸的忧国忧民说道。
“清清白白?”
万历露出一丝淡淡的苦笑。
“你还未成家吧?”
郑贵妃赶紧岔开话题。
“呃,建奴未灭,何以家为!”
杨信义正言辞地说。
“该成家还是要成家的,本宫先给你留意着,看看有哪个好人家的女儿跟你般配,还有,方阁老的大哥故去了,你们也是有些交往的,听说你的表弟还给他做了关门弟子,别忘了先去拜祭一下。”
郑贵妃很有深意地说道。
第九十四章 狭路相逢
一身飞鱼服的杨信,在沿途无数侍卫侧目中昂然地走出承天门。
“杨老弟!”
许显纯一脸艳羡地说。
这是正品飞鱼服,理论上只有二品以上才能穿,而且必须是皇帝御赐的才能穿,否则无论什么品级,都是不能穿的。当然,这只是制度,实际上到万历年间早就泛滥,别说是飞鱼服,就是蟒袍都有穿的,只不过在真正蟒的形象上修改一下……
这样就不算僭越了。
我们穿的不是蟒袍,这怎么可能是蟒呢,你看这角都不一样。
这是草兽。
咱大明朝可没规定不准穿草兽。
好吧,这就是目前的大明朝,反正敢穿的都不是普通人,谁也不可能真正计较,其实堂而皇之穿到皇帝跟前的都有。比如嘉靖时候兵部尚书张瓒就穿一件蟒袍,嘉靖一脸懵逼地问夏言,我什么时候赐蟒袍给他了,然后夏言告诉他那是你以前赐给他的飞鱼服,你眼神差看错了。嘉靖立刻勃然大怒,你们是不是都当我是瞎啊,我连蟒和飞鱼都认不出来了。
当然,史书记载的确是说他看错了,但作为皇帝把飞鱼服看错成蟒袍也未免太夸张了,这东西无非就是龙蟒飞鱼斗牛四样,民间老百姓可能认不出,但嘉靖不可能认不出。
很大的可能是张瓒为了装逼,把飞鱼略作修改看起来更像是蟒。
反正的确差不多,不熟悉的根本分不出蟒和飞鱼的区别。
大家都这么干。
但杨信这不一样。
这是正版。
飞鱼服曳撒,头戴乌纱,腰间系着鸾带,脚上穿着皂皮靴的杨信,很干脆地把一千两银票塞给许显纯。
“呃,这是何意?”
许显纯愕然道。
“赔礼道歉,我让陈于阶照着你的笔迹伪造了一封信,骗李如柏兄弟说你偷听黄嘉善密奏,要陛下趁机一举铲除李家,然后逼着李如柏兄弟别无选择,只能跟着我反攻开铁,要不然这两个老家伙不会拼命的,不过那封信已经被烧了。”
杨信说道。
李如柏肯定会私下找许显纯表示感谢的。
“这……”
许显纯目瞪口呆。
不过紧接着他清醒过来。
“杨兄弟真会开玩笑,以杨兄弟和陈博士为人,怎会做这种事情,定然是杨兄弟在跟许某开玩笑,你我兄弟开个玩笑算不得什么,可别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听到。”
他义正言辞地说。
“对,杨某就是开玩笑,许兄真是明察秋毫啊!”
杨信笑着说道。
这就解决了。
李如柏去找许显纯,许显纯会故意装糊涂,这种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就行了,李如柏这样的老狐狸,也只是让许显纯知道李家感谢他,但掰扯清楚是不可能的。需要的就是大家心知肚明,但又不能真挑明,反正那封信已经烧了,让许显纯知道此事也只是为了表现坦诚,这个人还是很值得确保关系的。
两人就这样相视一笑,然后许显纯揣起银票。
“走,带杨兄弟夸官去!”
他招呼手下喊道。
那些手下一片起哄的喊声。
然后这些锦衣卫迅速分开,簇拥着并行的杨信和许显纯,两人一个飞鱼一个斗牛,四周一圈黄罩甲,前导两个力士吹起唢呐,整个队伍昂然地出了长安右门……
这是夸官。
也不能算是夸官,夸官要打出仪仗的。
最初万历命令锦衣卫提前赶到山海关传旨,就是为了让杨信换上赐服然后一路炫耀到京城,向沿途军民展现忠臣义士应得的奖赏。但杨信拒绝接旨,所以理论上他是被押回京城受罚的,现在受罚是不可能了,杨信也没接受官爵,但让他出去炫耀一下还是必须的。
万历必须得让百姓知道自己对忠臣义士的奖励。
于是就只好让锦衣卫送他回家。
这就可以了。
两个力士吹唢呐出长安右门,立刻引起外面所有人的瞩目。
无论行人还是商贩,统统涌到街道两旁,看着一身飞鱼服的杨信在锦衣卫簇拥中走过,而他的事迹早已经传遍各地,就像他上次出征一样,再一次成为轰动全城的焦点。
两旁百姓欢呼着他的名字,传颂他的事迹,甚至还有人端着酒送给他的,杨信在马上不断向两旁拱手,他身后马上则是那柄青龙偃月刀。这柄原本五军都督府考核用的巨型青龙偃月刀也已经被神话,民间给它起了一堆夸张的名字。
总之斩首五百,斩杀建奴王子的辉煌战绩,让他彻底成为大明的传奇……
“这不是去咸宜坊吧?”
杨信疑惑地看着正在转向南的两个力士说道。
去咸宜坊得向西。
“陛下有旨,让咱们在这城里转一圈!”
许显纯说道。
“那倒是劳烦诸位了!”
杨信笑着说。
既然这样他就老老实实装逼吧!
在锦衣卫的簇拥中,伴着两旁的欢呼声,杨信一直向南,很快绕过了大明门,又继续向东走到崇文门里大街,这才转向北到了明时坊坊门,不过此时不会有汪汪了,她已经跟着她爷爷返回湖广,杨信还在叶赫城的时候,她就已经启程南下了。
也没有方汀兰了。
她爹刚刚病死不久,她这时候还在守孝呢!
但也有熟人。
杨信笑咪咪地看着路边人群中一个少女。
那少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很显然还对当初他抛弃自己的事情耿耿于怀。
“杨兄弟好眼光!”
许显纯笑着说道。
“许兄认识她?”
杨信意外地说。
“太仆寺少卿商周祚的女儿,他家就在徐詹事对门,据说还是有名的才女呢。”
许显纯说道。
“呃,我对才女不感兴趣!”
杨信很亏心地说道。
他们几个继续向前,沿着崇文门里大街,一直走到了城北,在东直门大街的交叉口转向西,一直走到了鼓楼,转入北安门外大街,继而转向银锭桥,走到桥头的时候,却发现他们没法往前走了。
“这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啊!”
杨信看着对面桥头的汪文言感慨道。
后者也在笑眯眯的看着他,而在汪文言身后,王公子正带着一脸仿佛不共戴天的恨意同样看着他,估计已经猜到自己遭受的创伤是谁干的了,毕竟以杨信在战场上的表现,当时京城也就他有能力带着一个人爬到城楼顶。而在他俩身后则是数百名青虫,绝大多数都是当初闯过徐府的,其中还有几个同样带着切齿的恨意在看着他,脸上的伤疤依然残留。
许显纯皱着眉头上前。
“锦衣卫奉旨送河间义士杨信回府,诸位生员请让开!”
他说道。
“许佥事,你想让孔圣给你们让路吗?”
汪文言笑着说道。
说话间他身后的青虫左右一分,露出后面一个捧着孔夫子牌位的青虫来。
后者脸上同样带着伤,双手捧着这个牌位,一脸挑衅的表情看着许显纯身后的杨信。
“许佥事,我等要去文庙祭拜孔圣,该让路的是你们。”
汪文言说道。
两旁聚集的百姓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一幕。
很显然这些家伙就是故意来堵着的,杨信和他们的仇尽人皆知,当初他狂殴青虫的壮举,可是在京城被人传颂了一个多月,今天他如此高调,那这些青虫不搞点事情才怪呢!这里就一座银锭桥,向南向北全是水,就算向南绕行万宁桥也得走一里多才行,当然,这不是绕路的事,这些家伙就是逼杨信让路或绕路,以此来打他脸的。更何况他们能在这里堵,同样也能在万宁桥堵,整个城北积水潭加前后海完全纵贯,想要从城东到城西,必须走德胜门桥,银锭桥,万宁桥这三座桥,除此没有别的路可走。
想堵太容易了。
许显纯面无表情地看着汪文言。
后者毫不在意地保持着笑容,看着他和后面的杨信。
这个家伙有恃无恐,他知道自己后面的孔夫子牌位,还有去文庙祭拜这个理由足够,别说是杨信了,除了万历的大驾,其他无论谁来,他们都敢用这个牌位来堵。甚至就真是万历,也会给他们让路,圣人一出诸神回避,什么神仙帝王统统都一边去,万历进了文庙也得跪。
许显纯回头看着杨信。
“这孔夫子大还是皇上大?”
杨信很纯洁地说。
“这大明是朱家的天下还是孔家的?万岁爷的圣旨管用,还是孔夫子的牌位管用?孔夫子是你们文人的圣,关我们屁事,我们拜忠君报国的岳圣帝君,拜仁义无双的关圣帝君,我们又不拜你们的孔圣!杨某眼中只有陛下,只有我大明皇帝,除非皇帝陛下再给我下旨,让我给孔夫子让路,否则我杨信就只照着陛下说的做。让路?你们拿一个死人的牌位,来阻挡大明皇帝的旨意,你们眼中还有没有大明皇帝,你们是大明的臣民还是孔家的家奴?”
他紧接着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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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五君子事件
“大胆,胆敢藐视孔圣!”
“去找御史!”
……
青虫们瞬间炸了窝,一个个怒不可遏地喊着。
“我说的不对吗?”
杨信冷笑道。
“难道你们的孔夫子可以凌驾于大明皇帝之上?难道大明不是朱家的天下而是孔家的?别以为朝廷优容士人就忘乎所以,朝廷优容士人,尊崇儒家只是陛下觉得孔夫子的话有道理可以用于治国。但这改变不了孔夫子只是一个死了两千多年的古人事实,也改变不了你们这些儒生首先是大明臣民,然后才是儒家弟子的事实。敬重你们可以,但别蹬鼻子上脸,觉得自己已经可以骑在皇帝头上,这个天下没有活着的人可以凌驾于皇帝之上。
就算死了的人,也只有大明的列祖列宗可以凌驾于皇帝之上。
孔夫子?
他还没这资格!”
他紧接着说道。
“孔圣的确不能凌驾于陛下,但凌驾于你之上还是足够。”
汪文言止住那些青虫,然后冷笑着说道。
“许佥事,是谁给你们的旨意?”
杨信说道。
“当然是万岁爷了!”
许显纯说道。
“那此刻锦衣卫就是皇权,你们想对抗皇权。”
杨信看着汪问言说道。
“皇权又如何?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孔圣之法乃至圣之法,纵使人君亦当尊之,至圣先师乃大明君臣之师,何人敢不尊之?”
一名青虫怒道。
汪文言脸色立刻一变。
“也就是孔夫子的话高于圣旨?”
杨信笑着说道。
“李兄先别说话!”
汪文言急忙回头喊道。
杨信其实是在偷换概念,驳倒并不困难。
“汪兄,你这书还得多读,孔圣之言乃至法,圣旨亦不能违圣贤之道!”
那青虫不满地说。
很显然汪文言这个例监是怎么回事大家都知道,尽管对他的头脑狡计百出颇为信赖,但对他的学问,这些青虫其实是鄙视的。他们都饱读诗书,深明圣贤之道,汪文言一个花钱买的功名,这大是大非上明显不如他们。不仅仅李青虫,后面几乎所有青虫纷纷附和,圣旨怎么了,圣旨也得尊圣贤之道,不尊圣贤之道根本发不出皇宫。内阁会封还的,首辅连票拟都不会出,六科会封驳的,你这圣旨有问题,先拿回去改改再说。
皇上就算发中旨又如何?
六部都不会搭理。
各地总督巡抚同样会扔一边。
我们都是孔圣弟子,皇上不尊圣贤之道我们不能跟着胡闹。
“孔夫子的话居然高于圣旨,许佥事,咱大明江山还姓朱吗?太祖设立锦衣卫是做什么的?”
杨信说道。
许显纯也很纠结。
“许佥事,别给别人当枪使!”
汪文言说道。
“许某是万岁爷的枪,只给万岁爷使,这大明是万岁爷的,不是孔夫子的,这天下唯有圣旨最大,立刻让开道路,否则别怪许某不客气,许某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不管你们想要去做什么,天大地大圣旨最大!”
许显纯冷笑道。
紧接着他催马上前。
他身后锦衣卫同时催动战马,迅速踏上银锭桥,汪文言目光深沉地看着杨信,杨信也在看着他,但汪文言却迅速避开到路边。不过他头脑清醒不代表那些猪队友也一样,那些青虫们义愤填膺地上前,迅速堵死了桥面,这座桥总共就才十几米长,紧接着他们就和许显纯遭遇。老许此时也豁出去了,他很清楚这件事的性质,但既然已经下注,那就没有别的选择,就像个真正的赌徒一样,一条道走下去,剩下听天由命吧!
他毫不犹豫地拿起马鞭,扬手抽在最前面的青虫身上……
后者愣住了。
他很显然没想到许显纯真敢动手。
马鞭在他肩膀抽出很响亮的一声,紧接着衣服碎裂,露出里面一道血痕,那青虫茫然地看着血痕,蓦然间发出一声尖叫,毫不犹豫地把抱着的孔夫子牌位往地上一扔,掉头试图往后面逃。
就在同时其他几个锦衣卫手中鞭子纷纷抽落。
青虫们直接炸了窝。
狭窄的桥面上所有青虫都拥挤惊叫着,有怒斥锦衣卫,甚至试图上前把许显纯揪下马的,有见势不妙掉头逃跑的,还有挨了鞭子在那里撕心裂肺尖叫的,甚至还有人无路可去干脆翻到护栏外的,不过他们紧接着就掉到桥下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的河水。桥面上锦衣卫依然在抡着鞭子抽,还的干脆用带鞘的刀砸,他们恍如驱赶羊群的饿狼般,转眼把青虫们砸回西岸。
甚至还有五个青虫没来得及跑开,直接被躲闪不及的马踩在了下面。
这也是难免的,毕竟就才六七米宽的小桥,那么多人拥挤在上面,踩着几个毫不稀罕。
退出桥面的青虫,瞬间在那五个青虫的惨叫声中做鸟兽散。
杨信昂然过桥。
然后他转头看着路边的汪文言。
“你可曾想过如何收场?”
汪文言冷笑道。
“收场?汪兄,你要明白,大明朝终究是陛下的,陛下优容士子不是让士子蹬鼻子上脸骑到皇权头上。孔夫子?在咱们大明朝他才是至圣先师,宋朝他只是文宣王。文圣?大明皇帝封他是文圣他才是文圣!”
杨信鄙夷地说道。
紧接着他转头向后面啐了口浓痰。
然后和许显纯扬长而去。
后面汪文言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看着前面一片狼藉,这时候那些跑散的青虫重新聚集,这些家伙反而围着他一致指责,指责他意志不坚定临阵退缩。好在汪文言拿出银票说给那些受伤的治伤,并且在东院请大家不醉不归,这些青虫才停止对他的指责……
当然,这就不关杨信的事了。
他和许显纯过了银锭桥,紧接着转向南直奔咸宜坊,然后伴着欢呼声停在了一处宅院门前。
“这是?”
杨信愕然地前面。
九千岁正笑咪咪地站在门口,后面还跟着黄英,小草看起来也长高了些,另外还有一个十五六岁少年,应该是黄英的弟弟。
“赐第!”
许显纯拍了拍他肩膀说道。
就在同时随着九千岁的喊声,门前的鞭炮点燃,锣鼓敲响,两旁夹道欢迎的百姓一片欢呼,而大门上方杨宅两个大字赫然醒目。杨信下马走过去,先是抱拳向四周致意,然后单独给九千岁行礼,后者紧接着扶起他,随即介绍了一下几个本坊铺的小官和四邻。
杨信和他们一一见礼,以后这就是要经常打交道的。
最后一番混乱的忙碌后才结束这场欢迎仪式,然后随着九千岁进了这座御赐的府邸。
其实也不是什么豪宅。
只是一处带花园的三进宅子,这还是万历给他那个锦衣卫千户准备的赐第,尽管他没接受,但这处赐第万历没收回……
当然,也可能忽略了。
给新任官员分配住宅是必须的,实际上外地籍官员严禁自己在当官地购置任何房产,住处都是朝廷分配,但也可以自己租赁,比如徐光启住的那座其实就是他租的,而他在天津购置的土地是他辞官期间购置的,另外他也从没在天津做官过。
大明朝这个制度还是很好的。
无论多么高的官,哪怕首辅,也不能在京城购买房产。
只能分配或者租。
当然,方从哲不一样。
他本来就是京城的人,他的户籍在本地不受限制。
不过杨信其实也可以自己在京城购置房产,因为万历赐他的是锦衣卫籍,如果他接受的话,那他就是京城的人了。他没接受,作为庶民也能购置,不过就是得先解决户籍,比如说是附籍还是寄籍,这个有多种说法,这些解决不了就只能租。
好在万历没有收回这座赐第,那就什么都解决了。
这座宅子就归他了。
这是杨宅。
可不是杨府啊!
府这个字可不是随便用的,至少也得郡王才行,就是第也不行,正一品才能用第,五品只能用宅,这是从太祖时候就定的制度。
实际上现在早就没人计较了。
但既然是赐的就必须合乎制度。
不仅仅是名称问题,就是房屋的宽度,进深,间数统统都是有标准的,不同品级间数都不一样,房梁都不一样,大门颜色,门前八字影壁,这些统统都是有制度的,敢超出标准那就是逾制。
呃,只是说说而已。
总得来说这座杨宅比九千岁那个强点有限,最多也就是加个小花园,九千岁那个实际上也算逾制了,他连品级都没有,最多也就住三间房的小院子而已,但这时候京城里面不逾制的房子反而没几处。比如方从哲那个五进大宅和门前方府两个大字,没有一个不是逾制的,他最多称方第,他哥哥那座四进宅子也是逾制的。朱元璋用严格的制度限制官员和百姓的奢侈化,无论住宅服装就连酒杯都规定了材质,他梦想着一个一切都明明白白,所有人都按照他设计的蓝图,从此勤俭节约丰衣足食的农耕社会。
但他死后统统成了废纸。
人性终究不是一个人的理想能够改变的。
第九十六章 渣男
“怕他们做甚,这大明终究还是朱家的天下,那孔夫子再大也大不过万岁爷!”
九千岁冷笑道。
“但咱们万岁爷……”
许显纯欲言又止。
九千岁和原本历史上手下这个头号爪牙,因为和杨信的关系,在杨信赴辽东期间关系明显加深,以前最多算认识,但现在已经算同党。许显纯虽然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但终究只是个宫廷侍卫,说白了就是个没有任何实权的摆设,九千岁已经是皇长孙身边最亲信内使,实际上已经升了长随,连腰牌都换了象牙的。尽管因为年龄缘故,几乎不可能有一飞冲天的日子,但万历的身体却不好,很有可能不会长命百岁,只要万历一死那太子继位皇长孙就是太子,那魏公公就是下一个王安了。
这就值得巴结了。
“咱们万岁爷再优容士子,在这种根本的事情上,还是不会纵容他们,守诚有句话说的好,他们首先是陛下的臣民,然后才是儒家弟子。”
九千岁说道。
然后他又看了看杨信。
“你们什么都别做,我回去跟李娘娘说,她对守诚还是颇有好感,再给她些银子,她会把你说的这句话给皇贵妃学说的,皇贵妃再对万岁爷一说,那剩下就看万岁爷的了。这板子肯定要打,毕竟你们算是打了士人的脸,他们的面子还是得给,可落下也必然是轻轻落,但万岁爷也从此记住你们,你们维护的是皇家的至高无上,这忠心比什么都重要。
总之许老弟要受罚了。
但许老弟飞黄腾达的日子也不远了!”
他紧接着说。
“那杨兄弟呢?”
许显纯看着杨信说道。
“守诚?这里有守诚什么事吗?”
九千岁笑着说。
的确,这里根本就没杨信的事,打那些青虫的是锦衣卫,锦衣卫奉命护送他回家,路上驱逐那些恶意阻拦的,跟他这个被护送的没关系,至于他质问青虫的那些话……
那难道不是实话?
谁敢说杨信说的不对,谁敢说孔夫子凌驾万历之上?
文圣也得皇帝封的才是文圣!
许显纯说的对,这大明天大地大圣旨最大!
三个家伙就这样完成密谋,紧接着九千岁和许显纯回去,前者拿了一千两的银票,这是给李选侍的,而许显纯自己也有门路,好歹细算起来万历还是他表叔呢!如何应对明天必然会出现的御史围攻,这个就交给他们俩去布置了,一路辛苦的杨信很干脆地扑向了黄英……
黄镇又没回来。
杨信是被许显纯象征性押着,然后走驿站加急回来的,至于黄镇几个还在后面和李如柏同行,也就是说这杨宅,目前就剩下杨信和黄英这对孤男寡女……
呃,还有小草。
这种时候当然要下手了。
“不行!”
黄英很毅然地拔出她的小刀子横在杨信肚子上。
“我也很辛苦的!”
杨信急切地说道。
“哼,谁知道你出去这一趟,去了多少烟花之地?你们男人出去有哪个能老老实实?”
黄英鄙视地说。
“冤枉啊,我就是想也没那么多时间啊,这一趟除了打仗就是一路上奔波,哪有那些心情啊,再说难道我会去西虏或者叶赫部逛烟花之地?他们那里也没有啊!就算有那些臭烘烘的货色,难道你觉得我能下得去手?”
杨信喊冤。
这就纯属鬼话了。
说话间黄英倒是收起了刀子。
“那可不一定,听那些去过西虏那里的商人说,他们还拿自己女人招待客人呢!”
黄英说道。
“她们一辈子不洗澡的。”
杨信说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黄英充分展现女人在这个问题上的思维方式。
“来,我给你讲讲他们的风俗,何止一辈子不洗澡,她们还有更多让人无语的呢,不但是西虏,还有女真还有倭国甚至泰西女人,你知道吗?泰西女人也不洗澡,她们有个王后四十年不洗澡,身上都长虫子了,居然还被封为圣人,他们认为身上越脏灵魂就越圣洁。还有,他们的女人都很随便的,外面没有野男人的女人是受人鄙视的,当然,外面没有野女人的男人也是受人鄙视的。他们这类有趣的事情多了,咱们到房里坐下,一边喝着酒我一边给你讲。”
杨信搂着她的腰,一边说一边往房间里走。
黄英很显然不懂这些套路。
被杨信讲的这些内容吸引的她一边听着一边随着他走向房间,然而就在即将迈过门槛的瞬间,后面突然传来一声高喊……
“姐姐!”
黄英愕然回头。
紧接着她红着脸推开杨信,同时清醒过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立刻向自己弟弟走去,阴谋失败的杨信笑咪咪地看着自己未来小舅子。后者带着凛然正气看了看他,然后和自己姐姐一起走了,因为身份还没明确,黄英是不可能住到杨宅的,他们其实是住之前杨信住的地方。可怜杨信就这样看着到嘴边的又飞了,等他们姐弟离开后,这才没好气地看了看小草,很显然这个实在太小没法下手,于是只好继续孤枕难眠去了。
第二天.
起床后的他再次衣冠禽兽起来,冒着雪出城到了方家庄。
但方汀兰没出来。
她的俩哥哥和在此帮忙处理丧事的方世鸿接待了他,后者俨然就跟他酒肉朋友一般,尤其是说起昨天锦衣卫暴打青虫的事,一帮纨绔子弟就欢乐得很了,不得不说方家这一代男人都是一群废物。杨信拜祭了一下方希哲,然后又冒雪离开方家庄,在出庄子的时候,荷香小妹妹突然从路边钻出来,塞给他一封信紧接着又走了……
“三年!”
杨信看着信上的字。
就这俩字。
方汀兰这是告诉他,他们之间还有三年的时间,他如果愿意就等三年后,如果对她无意那就不用等了,反正她得守孝三年,这期间是不可能谈婚论嫁的。
“这就很麻烦了!”
杨信看着信叹了口气。
要说他对方汀兰,也不能说一点想法都没有,长得漂亮,身材好,蕙质兰心,琴棋书画,符合名门淑女的所有条件,还有一个算当朝宰相的叔叔,简直就是满身光环。可问题是黄英怎么办?方汀兰肯定不能做小,方从哲也不可能答应,可要是让黄英做妾?她倒是能接受,她爹也不会反对的,商人女儿做妾很正常,可这样杨信感觉自己良心有愧。总之他现在就像一个脚踩两只船,但还没有彻底昧着良心的渣男一样,在两个女人之间纠结着。
“这位公子!”
身后一个软软的声音传来。
杨信愕然回头……
“是你!”
然后惊叫声蓦然响起。
商家小妹妹裹在一身白狐裘里,毛茸茸恍如一只小奶猫般,瞪着清澈的双眸看着他。
“看背影迷倒千军万马,一回头吓退百万雄师?”
杨信笑着说。
商家小妹妹忍俊不禁展露笑颜,但紧接着就板起脸来。
“你倒是颇有自知之明!”
她说道。
“那我就不在此吓人了!”
杨信看了看路口另一边掉进河里的马车和岸边断了腿悲鸣的马,若无其事地说道。
说话间他掉头就要走。
后面商家小妹妹傻眼了,她咬着嘴唇看看四周,这样的大雪天里谁吃饱了撑的出门,也就是她这种才女,喜欢出来对着雪野吟诗,结果雪地路滑一下子翻下河堤。要不是她跳的快,这时候已经泡水了,但此刻四顾完全一片白茫茫,远处的左安门还隔着至少三里,而左安门内同样一片荒野,至少五里甚至六七里内找不到别的马车……
“你……”
她在后面咬着牙喊道。
“你还有什么事吗?”
杨信一脸纯洁地回头问道。
“我,我可否骑你的马回去?”
商家小妹妹低头弱弱地说道。
“可以,我最怜香惜玉了!”
杨信说道。
说完他转头走到了她跟前。
商家小妹妹低着头用更低的声音说道:“我,我不会骑马,你可否牵着走的慢一些?”
“呃?”
杨信一脸无语。
然后他看了看她身后。
一个小丫鬟,一个仆人,一个驾车的车夫,全都一脸尴尬地看着他。
“真麻烦,居然连马都不会骑!”
他很干脆地一低头,在商家小妹妹的惊叫中,一把抓住她后背的皮毛,就跟拎着脖子拎起一只小奶猫般,直接拎起来放在自己前面……
“你们自己走回去!”
然后他对丫鬟车夫和仆人说道。
说完他催马向着左安门而去,商家小妹妹在他前面奋力挣扎,后面三人面面相觑,就那么眼看着他掳走自己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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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我们之间是纯洁的
商府门前。
“你用不着这样吧?”
杨信无语地看着怀里的商家小妹妹。
后者用皮裘的兜帽完全把自己的俏脸包裹起来,只有很好看的双眼露出来,在那里就像警惕着窥探的小奶猫般观察四周。好在鹅毛大雪中,这条小巷根本没人,她们后面徐光启家也关着大门,她这才长出一口气,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杨信一眼……
“不准对别人说!”
她说道。
“我无非就是顺路捎你一程,这又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
杨信说道。
实际上这小丫头一路都是这样,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而且大雪路上也没几个行人,到目前为止真还没别人知道他俩的事情,再说也真没事情,他就是抱着她骑马走了不到十里路,这小丫头轻盈得很,估计也没什么肉,上次太匆忙忘了关注她的身材问题。
“呸,谁不知道你那恶名!”
商家小妹妹说道。
说话间她的俏脸又一红,很显然她也知道杨信的那些绯闻,万一被别人看到这一幕,那刚刚回南方的汪晚晴位置正好有人替补了。
她这一说,杨信倒是又想起了脚踩两只船的问题。
他幽幽长叹一声。
然后他又抓住了商家小妹妹的背后皮毛……
“你先下去!”
后者挣扎着低声抗议。
很显然这种方式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种耻辱,被杨信拎着后背抓起来的感觉,就仿佛自己是这家伙养的一只小猫一样,一想起自己被他抓着,面朝下手舞足蹈的样子,她就恨不能回头咬这家伙一口。
“真麻烦!”
杨信无语地说。
然后他自己先下马。
商家小妹妹战战兢兢地伸腿去够那马蹬,但杨信的马蹬是适合他自己身高的,而相对小巧的她,只能用脚尖勉勉强强踩着。然后坐在马鞍外的她,就那么双手抓住马鬃毛要下,但却在瞬间踩空了。与此同时那马被拽疼,很不耐烦地晃动一下脖子,从她手中挣脱,可怜的商家小妹妹惊叫着,整个人向后砸向了地面积雪。杨信急忙伸手从后面保住她,但这家伙抱的位置有些不恰当,双手同时抓住了不该抓的地方,商家小妹妹就像被蜂子蛰了般尖叫一声,然后跟条被抓住的鱼般拼命挣扎。杨信猝不及防脚下在雪地一滑,紧接着向后倒下,商家小妹妹的跟着一起倒下,然后尖叫着翻身,同时杨信也翻身,两人瞬间以上下姿态四目相对……
“啊!”
商家小妹妹高亢地尖叫着。
就在这时候徐家的大门打开了。
徐光启和一个老头加一个中年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出,然后看着雪地上的两人全愣住了。
“那个,我说她从马上掉下来,我只是想扶住她,我们之间是纯洁的,你们信吗?”
杨信一脸纯洁的说。
商家小妹妹立刻停止尖叫,还被杨信压着的她,同样转过头看着这三人,然后目光一下子落在了那中年人的脸上……
两人脸色同时骤变。
“那还不快起来!”
徐光启抢在那男子前面怒喝道。
杨信以最快速度爬起,商家小妹妹同样以最快速度爬起,紧接着低头跑到自家门前,直接推开只是虚掩的大门冲了进去,那中年人依然在看着杨信,目光中充满了杀气,后者尴尬地一笑,很显然已经猜到这是谁了。
“这位可是杨义士?”
那老头打破了尴尬的气氛说道。
“呃,晚辈正是,不知老先生如何称呼?”
杨信说道。
“这位是戎政黄尚书,这位是太仆寺商少卿,还不快见礼!”
徐光启没好气地说道。
因为杨信和陈于阶的关系,他可是标准的长辈,杨信赶紧老老实实上前行礼。
这俩人里面后者是商家小妹妹的老爹。
不得不说这真太尴尬,把人家女儿按在雪地上,还让他亲眼看见了,也就是商少卿涵养好,换个脾气暴的早拿大棒上来了,当然,也可能是商少卿知道自己打不过他。至于戎政尚书可了不得,这是京城三大营的实际统帅,准确的官职称呼是协理京营戎政,三大营名义统帅是总理京营,这时候是泰宁侯陈良弼,永乐时候修北京城的陈后代。但文臣不会允许这个职位真正被武将控制,于是协理京营戎政就诞生了,到现在这个原本是辅助的文臣实际上成了三大营主管,统领除锦衣卫和御马监四卫以外,亲军上直二十六卫里面剩下的二十一个。
而这个黄尚书是黄克缵。
福建人,中立派,刚刚以参赞机务南京兵部尚书调任,朱常洛死后实际的顾命大臣之一,而明朝真正铸造红夷大炮,就是从他开始的,他招募从吕宋逃回的工匠铸造红夷大炮并用于辽阳防御。
“商少卿,令爱出城赏雪,马车不慎滑落河水,正好在下路过,于是借在下的马骑着回来。”
杨信单独解释。
商周祚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当然,他要是知道其实是这家伙一路抱着他女儿回来的,估计真就该找大棒了,但如果按照杨信所说,那他就自动脑补为杨信牵着马,把他女儿送回来,然后他女儿下马时候不小心摔下来,杨信急忙去扶,两人不慎一起跌倒。这就没什么大不了,他反而得谢谢杨信,至于两人拉拉扯扯的问题,这个真不值一提。尽管历史书总是说明朝封建礼节问题,但实际夏天里,路边树荫下经常可以看到解开裙子坐在那里乘凉的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被拉一下手就得嫁给人家不然就死那纯属扯淡……
某神作是什么时候的?
那就是这时候的,如果不是民间风气的确如此,那兰陵笑笑生如何写出他的大作?
总不能靠幻想吧?
还有三言二拍之类,无不明明白白展示着明末的开放程度,偏偏现代人不信这些生在这个时代的人描绘的社会风貌,反而却相信什么后人研究出来的东西。就像裹脚一样,明明出土的明朝女尸,明朝女鞋,根本找不到裹成驴蹄子的,却偏偏要相信明朝女人都是三寸金莲。
“那倒是要多谢杨义士了!”
商周祚说道。
说完他向后面黄克缵和徐光启告辞然后返回自己家。
“你就是个惹祸的祖宗!”
徐光启对杨信说道。
“这不能算惹祸吧?”
杨信很无辜地说。
“老夫说的是昨日之事?”
徐光启说道。
“昨日之事与我何干?锦衣卫奉旨办差,他们阻挠锦衣卫,这往大了说都够谋反了,往小了说也是一个不应为,他们就算抬着孔夫子牌位,难道就改变他们阻挠锦衣卫的事实?要是抬个牌位管用,那我抱个昊天上帝的牌位,岂不是连皇帝都可以藐视?锦衣卫驱赶他们合理合法,这件事说破天,也是他们犯罪,就算陛下宽仁,优待士子,不跟他们计较,也改变不了这件事的性质,难道他们还敢颠倒黑白,说锦衣卫驱赶他们才是犯罪?”
杨信说道。
“杨义士,我们不是那些冲动的士子!”
黄克缵微笑着说。
他的意思是说你一个小狐狸在我们这些老狐狸面前还嫩点,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怀着什么鬼胎。
“那就更应该明白这件事该如何处置。”
杨信同样微笑着说。
他就是告诉黄克缵,闹大了对你们不好,万历优待士子祭拜孔夫子,只不过是为了拉拢士绅,但他才是皇帝,这天下是他的,皇权必须高于士绅,这是一个原则性的问题。如果士子恃宠而骄,搞不清自己身份,非要让皇权屈服于士绅让孔夫子凌驾于皇帝,那恐怕以万历的隐忍,也不会容忍。
你们闹大了就变成皇家和儒家谁服从谁的问题了。
结果如何就不用说了。
相反差不多意思一下,互相有个台阶下,继续这样糊糊涂涂地混着,才是真正聪明的解决方式。
“老朽倒是小看了你!”
黄克缵说道。
“不过您大概左右不了局势吧?知道聪明人的最大悲哀是什么?就是摊上一群猪一样的队友,昨天汪文言差点僵住我,只可惜他身后都是一群猪一样的队友。而您同样也没什么用,您知道这件事该如何处置没用,您后面的猪队友实在太多了,他们还是得坏事的。所以这场斗争估计才刚刚开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已经在点燃陛下的怒火了,您要知道,他终究是皇帝,他可以跪在文庙给孔夫子磕个头,因为孔夫子是死人。但他绝对不会允许儒家弟子,把孔夫子架到他头顶,文圣?皇帝封的才是文圣,皇帝要把他踢下去他也只是一具枯骨,儒家不是宗教,孔家也不是梵蒂冈的教宗!”
杨信冷笑道。
第九十八章 哭庙
万历的确被挑起了怒火。
第二天一早,杨信就被锦衣卫给带进了皇宫……
“到底是何事?”
万历面无表情地问道。
杨信看了看旁边的许显纯,然后很干脆地说道:“陛下,他们的确是因为与草民有仇,故此看草民得陛下恩赐心中不满,故意在银锭桥堵着想当众打草民的脸。许佥事之所以驱逐他们,也是草民挑动的,但草民实在不明白,这大明究竟是陛下大还是他们的孔夫子大?这究竟是陛下的江山还是他们那些儒家弟子的?许佥事以圣旨送草民回家,他们以一个孔夫子的牌位就敢阻挡,他们眼中陛下的圣旨连孔夫子牌位都不如,他们究竟是陛下的臣民还是孔夫子的奴才?
臣就是气不过这个。
许佥事说的很对,这大明天大地大圣旨最大!
圣旨一出臣民必须遵从。
他们明知陛下让锦衣卫送草民回家之意,一则奖励草民为国血战,二则使天下皆知,陛下有功必赏,只要真正为国家出力,就会得到陛下的赏赐,不但富贵立时可得,同样也能光宗耀祖。
他们都很清楚。
但他们仅仅因为一点私怨,不惜当众以羞辱草民,来毁掉陛下的一番苦心,明知许佥事以圣旨送草民,却自恃手中有孔夫子牌位,连圣旨都视为废纸。这样的人再若不给他们些教训,那四周的百姓如何想?他们看到的是皇权屈服于儒生,皇家屈服于儒家,陛下屈服于士子,那陛下何以号令天下?
以后是不是随便一群士子,就能抱着孔夫子牌位对抗圣旨……”
“胡言乱语!”
万历怒斥道。
“陛下,草民都是肺腑之言,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这大明没有谁可以高过陛下,孔夫子也一样,陛下,泰西就是前车之鉴。”
杨信说道。
“说。”
万历立刻被勾起兴趣。
“泰西各国皆信奉雅威,其教之主居梵蒂冈,立有教廷,向各国乃至各国之各省各县派驻祭司,一国之君死亡,继承者必须由教廷加冕,否则即为僭号,其国共击之。且无论何等大国之君,纵然坐拥千万之民,见其教宗亦需双膝跪地,口称父亲,有敢不跪者,则施以罚绝之刑,其国诸侯人人可取而代之。甚至曾经逼得一个国君带着他的皇后,在风雪中赤足徒步走到山顶跪在教宗门前三天三夜,才最终换来教宗的赦免。陛下继续纵容这些越来越猖狂的士子,难道就不怕有朝一日大明皇帝亦需跪伏文庙,以孔氏加冕才有君临天下之权?”
杨信说道。
“这不是你编出来的谎话?”
万历很严厉地说道。
“陛下,您去找一个红毛人,但不要找传教士,传教士是教廷派出,到大明来传教的,您就让人在澳门找一个普通红毛水手。然后问问他,葡萄牙国王见了教宗是否需要跪拜,葡萄牙国王继位是否须教廷主持加冕,即可辨明草民所说真伪。”
杨信说道。
证实结果肯定是他说的都是真的。
杨信才不屑于骗人呢!
他只是会和那些砖家一样,选择性告诉万历此类内容,卡诺莎之辱这些是可以讲的,但阿维尼翁之囚就完全没有必要讲了。
“你们先回去吧!”
万历挥了挥手示意他滚蛋。
不过皇帝陛下看得出有点心思沉重,毕竟杨信描绘的欧洲还是很吓人,他和文官斗了一辈子,甚至不得不以宅在深宫消极对抗,自然很清楚现在士绅势力的庞大。甚至已经压倒勋贵,压倒武将,在他支持下勉强还能与之对抗的,也就是宦官这个集团,但也仅仅是勉强招架而已,而把文官们联系在一起的,就是儒家圣贤之道这个招牌。
衍圣公给皇帝加冕这种事情倒还不至于。
可士子抱着孔夫子牌位,在各地对抗他那些税监矿监,这都已经是惯例了。
这些坐享免税的良田,甚至吃着朝廷廪膳的家伙,不但丝毫不感激他给予的恩赐,反而仗着头顶的圣人招牌,公然对抗皇权,这……
这的确有点蹬鼻子上脸了。
当然,万历怎么想的杨信就不管了。
做完奸佞的他,和许显纯一起心情舒畅地出了皇宫。
老许的处罚也不值一提,就是罚俸一年而已,哪怕他一个宿卫的摆设,也不是靠那理论上的一年两三百石米过日子的,但他在这件事里面扮演的角色,却已经让他表叔记住了他的名字。作为锦衣卫他是足够称职的,锦衣卫不维护皇权还叫什么锦衣卫?别说他为此只不过打伤几个青虫,他就是踩死几个也一样,接下来他得到重用已经是必然的。
“杨兄弟,说句实在话,跟你在一块虽说总是做事冲动,可这结局也总是化险为夷,你这个人,是个福星!”
许显纯感慨地说。
“因为万岁爷清楚,咱们才是真正的忠臣。”
杨信说道。
许显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然后两人一起出了西安门,刚出门就看见眼前无数百姓正在向北跑。
“出了何事?”
杨信低头拎住一个问道。
“哭庙了,国子监的生员们哭文庙了!”
那人亢奋地说道。
“呃,这还真让我说对了!”
杨信愕然地松开手,那人一落地立刻继续亢奋的狂奔向前。
杨信和许显纯面面相觑,紧接着掉转马头加入了人群中,很快他们按照昨天的路线过银锭桥和鼓楼,到了京城东北角的文庙前,然后就看见依然不断零落的雪花中,原本一片白茫茫的文庙前,已经完全被青色覆盖,无数青虫趴在那里哭嚎着。昨天被踩伤的五君子就在五个担架上,身上包裹着绷带之类,看着恍如木乃伊般,摆在文庙的大门内……
不是大殿内。
他们就是故意展览的,摆大殿谁看得见。
更何况大殿正在祭祀孔夫子,这不是哭庙,堂堂大明太平盛世怎么会来哭庙呢?不要总想搞个大新闻,这就是祭拜孔夫子而已,然后祭拜的人太多一直排到了大街上,昨天受到伤害的士子们正好心里委屈,所以在后面哭几声。
绝对不是哭庙。
绝对不是来向皇帝陛下示威的。
“咱们京城有武庙吗?”
杨信说道。
“没有!”
许显纯说道。
这些青虫就是因为万历对他处置太轻引发的。
昨天早晨都察院几乎所有御史联名上奏,弹劾他带着锦衣卫行凶并践踏孔夫子牌位,然后万历就给他罚了一年俸,这样的处置很显然让青虫们无法接受。
“那武将拜谁?”
杨信说道。
“城里有关帝庙,但朝廷正式的武庙没有,在南都倒是有武德楼,有功臣庙,这北都没有,都是配享太庙的,陛下封了关岳二圣,咱们锦衣卫和东厂那些都拜岳圣,不过京城没有单独的岳圣庙,只有单独的关帝庙,拜岳圣是在三忠祠,里面还有武侯和文丞相。”
许显纯说道。
“那咱们为什么不单独给岳圣建一座呢?”
杨信一脸纯洁地说。
“这倒是可以,就算陛下不下旨,咱们锦衣卫和东厂凑钱建岳庙也是说得过去的,只是那得些时日。”
许显纯说道。
“建岳庙当然需要时间,可找块地然后大家凑到一起,祭拜一下岳圣准备动工还是可以的,他们这才几个青虫,咱们锦衣卫在京城有多少人?”
杨信说道。
许显纯倒吸一口冷气。
“不要怕,你要相信我,你刚刚都说了我是福星。”
杨信笑着说。
“再信你一回,我去召集弟兄们!”
许显纯咬咬牙说道。
“京营的兄弟也可以拜岳圣吧?”
杨信问道。
“当然可以,天下武人皆可拜岳庙。”
许显纯说道。
“你去问问泰宁侯,问他有没有兴趣打文臣的脸,话说这些勋贵们窝窝囊囊混日子,难道就不想着扬眉吐气一下?”
杨信说道。
许显纯带着阴险的笑容同样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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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锦衣卫大游行
“建岳庙?”
万历意味深长地说道。
“陛下,草民刚刚在外面同许佥事闲聊,以为陛下同封关岳二圣,不应厚此薄彼,这京城有关帝庙,而岳圣帝君却屈居三忠祠,如何能使万民皆知精忠报国?只是如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既要用兵关外,又要赈济关内灾民,这钱财上紧了些。故此臣欲同许佥事带头,先凑一笔银子,再在军中募捐,集资为岳圣在这京城单独建庙,只是这地方需陛下赏赐,臣意是建在安定门,以求岳圣在天界保佑大明从此国泰民安。”
杨信说道。
万历突然露出一丝笑容。
“朝廷纵然用度紧了些,尚不至于建一座庙的银子都没有,朕发孥五千两给你,这庙由你来督建,要是不够你再想法解决,至于庙址……”
他沉吟一下。
“安定门的确是个好地方,就在灵椿坊好了,以后灵椿坊改名精忠坊!”
他紧接着说道。
安定门的确是个好地方。
文庙就在安定门啊,就在和灵椿坊隔着一条街的崇教坊啊,一边是文庙,一边是岳圣庙,这以后就有乐子看了,很显然万历也被士子们哭文庙示威气坏了,这些家伙越来越不知好歹了,必须给他们点教训。
另外岳飞的确是他封的岳圣帝君。
关羽也是。
但北京城只有关帝庙没有岳圣庙也是事实,祭祀岳飞是在同时祭祀诸葛亮和文天祥的三忠祠,而这时候的大明更需要岳飞,需要一个精忠报国的楷模。现在杨信这个活着的精忠报国楷模,负责为死了的精忠报国楷模建庙,这就可以展现皇帝陛下对于忠臣的恩宠,让全天下都知道,只要是真正精忠报国的,活着的可以享受富贵荣华,死了的享受万民敬仰。同样也让那些文臣知道,大明皇帝不只依靠他们,用他们是因为他们有用,但不是让他们得寸进尺,觉得皇帝得听他们的。
还敢用哭文庙示威,这真是恃宠生骄了。
“至于你,”
万历拿起一份奏折。
旁边小太监赶紧接过,递给躬着腰站在那里的杨信。
“建奴攻朝鲜?”
杨信看着上面的内容愕然道。
“按照熊廷弼的说法,建奴是因之前在开原抢的粮食都被你引诱炒花抢走,之后又被你一把火烧光山林,实在找不到粮食,才不得不冒险在这寒冬向朝鲜进攻以抢掠粮食。”
万历说道。
野猪皮的确走投无路了。
出去抢掠因为杨信捣乱几乎没有带回任何收获,之后这个混蛋又给他点了把火,本来就很难挨过的冬天就更难了。再出来劫掠辽东,又因为熊廷弼的严防死守,根本没有太大的希望,那么向朝鲜进攻就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熊廷弼的奏折报告,野猪皮坐镇赫图阿拉,代善和莽古尔泰分兵两路踏着坚冰渡过鸭绿江,分别攻下朝鲜的义州和朔州,而且在两城进行了屠城。不但粮食洗劫一空,活着的人全部抓走,就连死尸都没留下,而且代善依然维持进攻,所过之处恍如蝗虫过境后的农田,只留下一片空荡荡。
“这救援朝鲜是应该的,哪怕他们跟建奴有些勾结,但终究也是我大明之臣,可是这寒冬里也没法出兵救援啊!无论陆路还是海路,咱们都没法给他们提供救援,陆路建奴肯定严防死守,海路倒是可以直接登陆,但这时候海上结冰,整个沿海全都被海冰覆盖,最少明年开海前,咱们是什么都没法做的。”
杨信说道。
救个屁啊!
野猪皮转向进攻朝鲜,这难道不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别说他把义州和朔州洗了,把汉城洗了也不救,最好明年一年野猪皮都在朝鲜打,然后辽东那边就有更长时准备了。至于朝鲜,那个以后大明会帮助他们收复失地的,再说野猪皮也未必有兴趣占他们的地,野猪皮要的只是吃的而已。
“既然如此,那也就只能让他们先撑着了,想来这寒冬里,建奴也不至于攻得太远。”
万历满意地说。
“陛下圣明!”
杨信赶紧说道。
紧接着他拿着圣旨告退,很快出了西华门。
许显纯已经在等他,而且后面还有数百锦衣卫。
“你们都指挥使呢?”
杨信问道。
许显纯摇了摇头,很显然锦衣卫老大骆思恭不想搀和,这个把锦衣卫管理到诏狱都长草的家伙是个聪明人,不想当这个和文官对立的出头鸟,但他也不想惹下面的怨恨,毕竟士子们针对的就是锦衣卫。而许显纯和手下那些锦衣卫做的没有错,他们奉旨办事有什么错?仅仅因为不给士子让路,而且已经被罚俸,却还是被士子们以这种方式不依不饶,明显就是锦衣卫被欺负,身为老大就算不出头给小弟主持公道,也不能落井下石。
更何况万历已经被激怒了。
所以骆思恭这个老狐狸选择不管,但也不禁止手下做什么。
“这位可是杨义士?”
这时候喊声响起。
杨信急忙转头,就看见一个穿飞鱼服的家伙,带着几百锦衣卫走过来。
“田同知!”
许显纯急忙行礼说道。
“许佥事无需客气,咱们都是自家兄弟,咱们锦衣卫不去欺负别人就算得上奉公守法,居然还有人敢欺负到咱们头上,田某虽然不太管事,但这种时候也不得不出头了。”
后者义愤地说。
杨信立刻猜到他的身份了。
这是田尔耕。
世袭指挥同知,锦衣卫籍,但……
但同样没有实权。
他爷爷田乐是万历中期兵部尚书,以青海松山战功封松山伯,赐铁券,到田尔耕以祖荫世袭指挥同知,虽然是锦衣卫籍,但同样是摆设。锦衣卫真正的老大是掌锦衣卫事,本身官职不一定是指挥使,骆思恭在万历四十年真正管锦衣卫时候仅仅是指挥同知,比许显纯也就高一级。史书上经常出现锦衣卫左都督和锦衣卫都指挥使之类,但实际称呼应该倒过来,改成左都督掌锦衣卫事,甚至有可能都只是掌镇抚司。比如许显纯在天启七年时候,就是右军都督府左都督甚至加太子太傅,全是正一品,但实际上就是个五品的掌北镇抚司。
明朝武臣的官职都这样。
官衔和职务不是一回事。
但文官就不一样了,七品的巡按御史就能吓得一堆军方大员心惊肉跳。
“走,兄弟们,咱一起去拜祭岳圣!”
田尔耕振臂一呼。
“走,拜祭岳圣,奉旨为岳圣立庙!”
许显纯同样高喊。
杨信很配合地举起了手中的圣旨。
虽然这是中旨,没有内阁票拟,也没经过六科审核,但这也不是发给各级官员的,这样的圣旨在锦衣卫中就足够了,看着他手中的圣旨,心中有了依仗的三百多锦衣卫齐声高喊,紧接着一同上马直奔西安门。当这支队伍走到西安门的时候,更多得到消息的锦衣卫赶来,锦衣卫也是个亲戚窝子,许显纯和那些手下的亲戚,田尔耕带的那批人的亲戚,一大堆也是锦衣卫籍。
甚至还给他伯父戴孝的方世鸿,都穿着锦衣卫的官服带着一帮同样的狐朋狗友赶来。
他也是锦衣卫籍的。
而且不仅仅是锦衣卫籍的,亲军各卫其他闲人也有不少赶来。
田尔耕和许显纯可都是勋贵,勋贵们就不缺狐朋狗友,而且狐朋狗友们都是锦衣卫或亲军各卫,无非就是串联起来,然后穿上各自的官服,从各自家中涌出加入这支队伍。
这不是打擂台的。
这绝对不是针对文庙还没结束的祭祀的。
这只是京城各卫,尤其是锦衣卫的军户们,受文庙祭祀的士子点悟,忽然想起代表武臣精忠报国精神的岳圣还没立庙,故此自发聚集起来到万岁刚刚钦定的庙址处拜祭岳圣,同时为岳圣庙奠基。
至于为什么就在文庙旁边……
巧合,实属巧合。
再说了,难道孔夫子不屑于和岳武穆做邻居?
第一百章 大规模群体**件
安定门大街。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杨信在风雪中高喊着。
他后面是一片响彻天空的喊声。
走到这里的时候,就连东城的援军也加入了队伍。
说到底京城其实是一座军户之城,这座城市居住的一百多万人口里面绝大多数都是军户,亲军上值二十六卫全在这里,他们和他们的家人,构成了这座城市居民的主体。而这二十六卫里面编制最大的就是锦衣卫,这个被后世习惯性理解为特务机构的卫,实际上涵盖从宫廷侍卫,再到仪仗,侦缉廷杖等各个职能,人数早就突破卫一级。
仅正规编制的,实际就超过一万了,这不算外派的,而且还有很多是一个职位有好几个人,主要是皇帝对于勋贵或者大太监的子侄们,都喜欢往锦衣卫扔,反正就是些没有实际权力,每月领点俸禄的闲差。
而这些人也是这场游行的主力……
当值的肯定不会来。
只有不当值的才会出来参加游行。
更何况一开始的确是锦衣卫为主,但很快随着这个消息在京城的传播,就已经不单单是锦衣卫了,那些不当值的亲军卫士兵,也同样跑出来加入了游行的队伍。
他们正因为大雪在家闲得无聊,而且平日对青虫看不顺眼……
也不可能顺眼。
军户看青虫就没有顺眼的。
这些绝大多数都是跟着太祖成祖打天下功臣后代,现在没有任何权力,甚至很多人就连吃饭都困难,比如刚刚挑选出给徐光启的军户,那些全都破衣烂衫面有菜色。但他们可是理论上的这个帝国最强的军事力量,事实上的禁卫军,他们祖上跟着成祖夺取天下横扫漠北,原本他们应该延续祖先的辉煌,但两百年来文官的不断压制,让他们早已经光彩不再。但现在他们绝大多数只是一群贫民,领着微薄的军饷,在饥寒中沉沦,成为这座城市最底层,所有文官士子都能践踏的淤泥……
谁都能踩他们。
他们连五城兵马司的弓兵都不如。
他们压抑得太久了,他们需要一场痛快地发泄,这场锦衣卫发起的游行迅速变成军户大游行,越来越多亲军各卫军户加入,他们已经不仅仅是修岳庙了,实际上后来加入的根本不知道干什么,别人加入他们就加入,别人要提高待遇他们就跟着喊。
局势正在失控。
整个朝廷一片混乱,协理京营的黄克缵大冬天一脑门子冷汗,六部文官全都懵逼,各城巡城御史和兵马司更是傻了眼,谁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谁也不明白这些军户们怎么就突然淹没了整个城市。
好在秩序没乱。
事实上秩序也乱不了,这些军户都是本地人。
他们不会乱的。
这是他们居住了超过两百年的家园,他们再想发泄也不会以毁掉自己的家园为代价,尤其是这些人都是军人,都有自己的卫所等级约束。
但这种逐渐淹没全城的壮观场面还是把文臣吓得够呛。
他们真吓坏了。
过去被他们无视的军户们,真正展现力量的时候,他们立刻就发现了自己的虚弱。
方从哲已经匆忙进宫。
不论这些军户是为什么,这时候必须安抚住。
但杨信并不知道这些,他根本看不到后面,他能看到的只有跟着他在最前面的那些锦衣卫,就连那些串联的锦衣卫,也不知道自己串联出了一个多么可怕的结果,这些点燃一场超**的家伙,在安定门大街上唱着满江红,丝毫不知道自己身后的队伍到底有多长。
这时候已经没人看青虫了。
那些青虫有什么可看的,与其看他们在文庙哭丧一样,还不如看这边的锦衣卫游行呢!
这才是百年难得一见。
包括青虫自己。
那些没有了观众的青虫们,纷纷从文庙涌出,愕然地站在雪中的街道上,看着手捧圣旨的杨信走向前,看着浩浩荡荡的锦衣卫大军在街上望不到尽头,然后同样看着他们在正对通向文庙的街道口停下来……
“停!”
杨信大吼一声。
后面的锦衣卫们迅速停下。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然后杨信开始读圣旨,圣旨的内容自然是任命他为总管,负责在灵椿坊择地修建岳圣庙,很快圣旨读完,锦衣卫们跪倒山呼万岁。
两旁百姓同样跪地。
捧着圣旨的杨信,站在万岁声中看着眼前几座民宅。
本坊的总甲之类也早就出来伺候着,小心翼翼一脸惶恐,杨信示意后面的锦衣卫别动,他还不知道自己一停在这座城市造成了多大的拥堵,可怜后面数万游行军户不得不逐渐停下。紧接着他走到路边,开始用自己的脚步来丈量,很快丈量完成,在尽头随手推倒路边一根拴马桩,然后重新回到那总甲身旁,走进他身后的巷子,又继续向前丈量,并在尽头做好标记。
这才回来继续欣赏。。
总甲在一旁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征用,这片地万岁爷用了!”
杨信手臂一挥说道。
路边几个人张口就要嚎叫……
“给钱的,自己报价,该多少算多少!”
杨信说道。
那几个人瞬间就闭嘴了。
“杨,杨义士,这是小的祖宅,小的祖祖辈辈住这里,小人宁死不会卖祖产!”
其中一个义正言辞地说。
“刘三,你爹才搬来的,你他玛算什么祖传,你个杀猪的泼才听没听见杨义士说的是征用,给你钱是万岁爷慈悲,还敢讨价还价,信不信爷明天请你去个舒服的地方,想不想玩夹棍?”
一个锦衣卫怒道。
“那也不能强买啊!”
旁边一个青虫义正言辞地说。
“就是,陛下让你们择址建庙,难道是让你们迫害百姓?”
另一个青虫喝道。
“我不想听见他们说话!”
杨信淡然说道。
许显纯立刻一招手,三四十条锦衣卫一拥而上,他们也不打也不骂,就是围起来向里挤,在三四十条壮汉的挤压中,那俩青虫瞬间消失,反正再也没人听到他们的声音。没动的那些锦衣卫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剩下那几个想仗义执言的青虫,后者吓得以最快速度往回缩,这个真惹不起,别说是动手打了,就是一个锦衣卫吐口唾沫,都能把他们淹死在口水里。
尤其后面还有无数跃跃欲试的。
“赶紧开价,我杨信做事公道,把你们的房子,房子里的所有杂物,这些统统算上,报个总价,然后给你们一刻钟,拿钱回去搬走,不然连你们一块埋里面!”
杨信不耐烦地说。
那屠户也是识时务的,以最快速度报出价格。
杨信接过总甲殷勤递上的契约迅速签字,然后单独写了一张白条……
“去我家拿钱!”
他把白条递给那屠户。
后者赶紧接过,以最快速度回去清理家当,反正杂七杂八都已经折价了,而且他还多报了不少,这笔生意是稳赚的,把值钱的东西一收拾带着家人去朋友家暂住就行。有他带头另外几家也没废话,反正杨信又不是不给银子,这一带也没有什么富贵人家,实际上安定门内这片都是贫民,签完地契拿上杨信的白条赶紧回家带着家人和值钱东西离开。
很快一刻钟就过去。
杨信在两旁搜寻着,立刻就看到了一块上马石,他在一片瞩目中走过去,弯腰大吼一声,一下子抱起然后举过头顶。
四周一片惊叹。
下一刻举着这块巨石的杨信,就像上次在开原一样,猛然将它掷向旁边一处院墙……
“拆!”
在院墙的倒塌声中,他转头对着那些锦衣卫说道。
那些锦衣卫立刻亢奋地一拥而上,下一刻伴着号子声,整个这道院墙一下子被数以百计的锦衣卫推倒,紧接着他们汹涌而入,就像狂欢般开始了拆房,而在他们后面终于重新动起来的庞大队伍,仿佛得到了归处的河流般,转眼淹没了这几座宅院。源源不断到达的数万军户,就像战争之王里那些拆飞机的饥民般,以极快速度把这整片房屋变成一个个骨架,继而变成废墟,甚至很快连废墟都开始消失……
“这人有点多啊!”
杨庆则愕然地看着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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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一章 天下苦儒久矣
“一个时辰!”
杨信看着眼前一片空旷,对身旁的许显纯说道。
仅仅用了一个时辰。
超过五万锦衣卫和亲军卫的军户将四座民宅一扫而空,当然,因为挤不进去,实际上参加拆迁的也就是几千人,但这已经足够了,他们别说拆了,就连那些碎砖烂木头都清理到周围,留出中间一个空旷的广场,大概二十丈见方。这时候雪也停了,阳光从阴云中射出,照耀着整个广场,一片白雪皑皑中,就只有这里颜色不同,不过人群依然聚集没有散开。那些军户们发泄一通之后,明显看着都心情舒畅了许多,无论他们的日子会不会因此而改变,他们终究做了以前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
“到底还是咱们人多!”
许显纯笑着说。
他现在的确可以笑了!
如果之前士子们的哭庙,还能给万历制造一点压力,但现在他们的哭庙完全就是个笑话。
连他们自己都演不下去了。
而他也完全不需要担心万历会迫于士子的压力,对他加重处罚,万历现在根本不会在意士子的压力,因为这场大游行,已经告诉万历,他仍旧有一支忠心耿耿的禁卫军。他的力量比士子,或者他们背后的文官士绅集团强大的多,在需要的情况下,他仍旧拥有对这些人生杀予夺的能力,这些军户展示的,是属于他的力量。
不过许显纯也没想到,杨信这招居然有如此奇效。
在他看来有个千把人,过来制造一下声势就行,谁能想到居然会变成一场席卷全城的狂欢,几万人走上街头为他们助威,不仅仅是他计划中的锦衣卫,亲军上直二十六卫几乎全都有军户参加,甚至不乏一些卫所的高级将领亲自带领。
“这就是天下苦儒久矣!”
杨信说道。
出现这样大的规模,后面肯定有高级将领和那些勋贵的推波助澜,说到底他们也不甘心一直被文官们踩在脚下,他们也想趁机展示力量。
这次正好给了他们机会。
“岳圣驾到!”
伴随一声高喊,所有的目光都转向南,就看见一副岳飞的画像被架在一辆马车上缓缓而来。
杨信等人赶紧上前迎接。
这幅画像据说还是从东厂大堂上取下来的,由提督东厂的大太监卢受亲自摘下,而护送这张画像的,同样也是东厂的番子们,很显然东厂也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必须表明立场,这不仅仅是锦衣卫和士子的斗争,而是皇家和儒家之间的斗争,作为依附皇权的势力,这一次必须同心协力,可以说这场岳庙奠基仪式,到现在已经变成东厂,锦衣卫,亲军卫的共同盛举。
而与之相对的,则是文庙前的门可罗雀,还有周围那些士子们复杂的目光。
“定国公到。”
就在杨信等人正要迎接岳圣时候,又一声高喊突然响起。
紧接着大批士兵护卫着一个身穿蟒袍的中年人而来,这个人的身边还跟着杨信的老熟人,那个上次给他宣旨的太监,他俩很快到达现场。杨信一帮赶紧上前行礼,这是勋贵的老大,世袭定国公徐希皋,但同样也是摆设,没有什么实际权力,就是顶着个五军都督府的都督头衔而已。大明的军事制度的确由五军都督府掌管天下兵马,兵部发出的命令必须经过他们,但实际上随着各地总督巡抚经略之类手握尚方宝剑的文官出现,兵部根本不需要再理会五军都督府。这些文官控制着后勤和军饷,执掌对武将的弹劾甚至先斩后奏之权,地方上的总兵哪敢不听他们的指挥。
兵部加总督。
一个完整的军事体系构成。
五军都督府被架空,然后彻底成了勋贵们的养老院,还有就是把都督作为奖励各地总兵们的加衔。
但理论上这还是最高的。
“都起来吧!”
徐希皋面无表情地说道。
杨信这些人起身,徐希皋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向后一招手,跟随他而来的那些士兵,迅速在中间的空地上拜供桌之类,而岳飞的画像也被请过去,就在他们忙碌的时候,那个太监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杨信,杨信同样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杨义士,陛下有旨,改由定国公亲自主持岳庙的修建,你就无需再管此事了!”
那太监说道。
“呃,草民尊旨!”
杨信赶紧说道。
许显纯立刻向手下使个眼色,那些锦衣卫迅速上前,把他俩围在中间,阻挡住外面的目光,在人墙保护中,那太监紧接着走到他俩跟前……
“你们也太孟浪了!”
太监低声说道。
“公公,我们也没想到会这样,我们原本就想召集几百兄弟,过来搞个仪式气气那些青虫,许他们在文庙祭祀,难道咱们就不能也祭祀一下岳圣,谁知道他们的民愤这么大,这么多人想着一起来打他们脸。我们在前面对后面的事情真的一无所知,直到拆房子时候才觉出不对,不过这也看出亲军各卫对大明对陛下的忠心,这精忠报国上还是没人愿意落后的。”
杨信说道。
很显然他把万历搞得很心跳。
这些皇帝就怕这个,这么多人突然涌上街头,万历不心惊肉跳那真是假的,话说唐德宗是怎么崩盘?不就是出了这种意外吗?几万人,而且是几万事实上的士兵,只要有人故意散播谣言,挑拨事端,弄不好就会一下子变成席卷全城的哗变。
好在这次没出意外。
不过万历的反应也很快,他直接把这场拜祭升级,原本的军户大游行变成定国公主持的,代替他真正进行的国家级大祭。
估计岳飞的封号还得增加。
上次他对关羽的封赠,也仅仅是派太监到正阳门关帝庙。
虽然那个太监是司礼监掌印李恩,但这种祭祀必须讲品级,司礼监掌印再吓人也只是四品。
但这次来的可是定国公。
正一品武官,大明勋贵之首,事实上也是武臣之首。
某种意义上说他主持的祭祀,已经是接近于对孔夫子的祭祀,平常皇帝对孔夫子的祭拜,也仅仅是派个勋贵或者官员。
甚至不一定比得上徐希皋。
可以说为了迅速稳住这些游行的军户,避免他们在聚集中出现意外,导致一场可怕的哗变,同时也是掩盖这件事的实情,万历已经仓促把岳飞拔高到了武圣级别。大明没有武圣,岳圣帝君和关圣帝君也不是武圣,那只是皇帝对他们的一种封赠,他俩的那封号也跟武没关系,岳飞还是荡魔帝君呢,事实上从宋朝往前武圣一直是姜子牙,这是正经的武圣,文庙与武庙并立,孔夫子的文宣王对姜子牙的武成王。但朱元璋取消了武庙,也就不再设立武圣,而南都也只有武德楼,元勋庙之类的十庙,那些开国元勋是大明武臣祭拜的对象,但北都都是以元勋配享太庙。
至于关帝庙也不是武圣庙,只是民间多神祭拜之一。
但现在不一样了。
定国公代表皇帝对岳飞的祭祀,事实上默认了一个武圣的存在,尤其是这种和文庙紧挨着的位置,更是足够让民间联想。
而这都是被杨信仓促间逼出来的。
“这话你去跟陛下说吧,想来陛下会好好听你解释的,话说你这一回来就天天受召见,这圣眷之隆也算咱大明独一份了,就是方阁老都没法像你这样与万岁爷一天见两回!”
那太监说道。
他的意思是你准备好受罚吧!
第一零二章 惹众怒了
见就见。
杨信才不怕见万历呢!
他早就看出来了,那就是个宅废了的老头,不但脾气挺好,而且很容易被新鲜事物吸引,他之所以这么受欢迎,就是因为他能给万历枯燥的生活带去很多新鲜感……
再说他是什么身份?
辽东战场的救火队员!
至少解决野猪皮之前,以万历的智商是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有他在就不怕辽东战局再像萨尔浒之败后一样,随时面临着整个崩盘的危险,要知道直到现在为止,辽东最强的还是建奴,哪怕在之前遭受惨重损失,野猪皮仍然掌握着超过六万甚至有可能更多精锐军团。而熊廷弼那里尽管增兵至十几万,但实际能打的恐怕连野猪皮一半都不足,至于真正和建奴野战的,估计也就几千各将领的家丁,这一点万历心知肚明。熊廷弼也就能守辽沈,出去野战一样会被野猪皮暴打,虽然现在野猪皮转向朝鲜,但也意味着他会迅速获得粮食和奴隶补充,然后准备下一轮更大规模的进攻。
那时候谁有可能力挽狂澜?
当然是杨信了。
这才是杨信最大的依仗。
对岳飞的祭祀很快结束,然后这块地被军队接管,接下来将由定国公亲自主持,在这里为岳飞修一座规格肯定超过正阳门关帝庙的庙宇,但超过文庙是不可能了,文庙实际上和国子监在一起,是一个庞大的建筑群。
而这块地算杨信捐赠。
也就是说之前那几家依旧来找他要银子……
“这样你可亏大了!”
许显纯说道。
“的确,得想办法捞一笔!”
杨信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前面带路的太监回过头,颇为无语地看了看他们。
“还没请教公公如何称呼?”
杨信问道。
“咱家姓刘,名时敏,就是万岁爷身边一个奉御而已,说起来咱家也是军户出身,看你们这些武将,那就跟自家人一般,只可惜不能像杨义士一般上阵杀敌了。”
那太监笑着说。
杨信没敢问他一个军户怎么会跑来做太监的。
三人很快到了乾清宫,刘时敏带他们依旧直奔弘德殿,还没到就迎面看见一群人走过来,入眼的首先是方从哲那阴沉的目光,而且黄克缵也在他身旁,后面还有个一品武官,武官后面是个穿飞鱼服的,飞鱼服身旁是司礼监掌印卢受。刘时敏赶紧带着他俩让到一旁,给这些大员们让路,不过这五个家伙并没有走过去,而是直接把他们围住,五双阴森森的目光盯着杨信,恍如一群正在研究如何下刀的食人族……
“方阁老,黄尚书,卢公公,这二位如何称呼?”
杨信说道。
旁边许显纯想拜见,却被飞鱼服瞪了一眼,然后他就迅速躲开了。
“老夫陈良弼!”
一品武官阴森森地说。
“骆思恭!”
飞鱼服说道。
“我记住你了!”
陈良弼说道。
“我也记住你了!”
骆思恭同样说道。
然后他俩昂然地走了。
后面方从哲和黄克缵意味深长地看了杨信一眼,同样转头走了,倒是卢受上下打量着杨信。
“你倒是颇能惹是生非!”
然后他阴森森地说道。
说完他也走了。
杨信无语地看着他们背影,很显然他把这些家伙折腾得不轻,虽然这次没发生什么,但就冲着大明文武内三个系统的大员齐聚此处,就知道在这之前,大明朝廷被这场突发事件搞得如何鸡飞狗跳。
“还是不自信啊!”
这个无耻的家伙感慨道。
当然,他这就纯属站着说话不腰疼,谁家都城突然出现几万士兵游行,政府能不被搞得鸡飞狗跳?别说封建时代的皇帝了,就是二十世纪的阿美利坚,遇上这种事情不也一样要上巴顿?也不能怪这些军政大员对他恨的牙根发痒,他们都舒舒服服的日子过着,突然间他一次不负责任举动,就得让他们屁滚尿流地跑来应对随时失控的局势。淹没这座城市的士兵这是保持了秩序,这要是没保持住秩序,那就是一场堪称地震一样的灾难……
“但这也的确为陛下检验了亲军各卫的忠心。”
弘德殿内,杨信小心翼翼地说道。
然后他抬头看了看万历,后者依然斜卧短榻之上。
“草民的确行事鲁莽了,但草民真没想到那些士子民愤如此大,草民也没想到亲军各卫将士,精忠报国的热情如此炽烈,草民不想说别的,这计划是草民怂恿许佥事的,陛下赐罚草民一人承担。但草民在此仍旧要恭贺陛下,曾经跟随太祖成祖横扫天下的京营,曾经为大明浴血奋战的那支百战雄师的后代们,依然和他们的祖先一样忠于大明。”
紧接着他说道。
“朕的亲军卫,当然皆精忠报国者!”
万历冷哼一声。
很显然他的心情已经转好了。
“但你们这些混账东西,也伤了文武之和!”
他紧接着厉声喝道。
“陛下,若仅仅是这一点的话,草民认为很好解决。”
杨信说道。
万历这明显就是找替罪羊,他无非就是借这件事拉拉武臣,然后吓唬一下那些文臣,现在目的已经可以说达到了,甚至出乎意料的好,浩浩荡荡行进在京城的亲军卫士兵们,明明白白向文官们展示他对军队的控制力。也明明白白告诉那些越来越猖狂的士子们,这大明朝终究是他说了算,谁敢试图凌驾于他,那这支庞大的军团,会像夷平那些房屋一样,把他们碾压在脚下。
不过这时候也该换一副面孔了。
该让士子们明白,皇帝陛下还是像过去一样,对他们优容有加的,至于干出这件事的不是他,而是这些不懂事的混账东西。
这时候杨信才真正感受到危机。
他得自救。
“说!”
万历喝道。
“草民认为咱们大明不存在文武不和,在陛下的治下都是忠臣,武将是忠臣,文官也是忠臣,京营是忠于陛下的,士子同样是忠于陛下的,所以应该让天下都明白这一点,我们需要再搞一次祭祀。
互相祭祀。
让定国公带着武将去祭拜孔夫子。
让衍圣公带着文臣去祭拜关岳二圣。
这样就可以了。
那些跪拜在文庙的武将,会让天下文人都看到,孔夫子不仅仅是他们的至圣先师,也是大明武将的至圣先师。而跪在关岳二庙的衍圣公,则会告诉天下所有为大明浴血奋战的将士,文臣,包括衍圣公,也和他们一样精忠报国。这样文武互相交换祭祀,就可以展现我大明文武一家,共同在陛下恩泽光耀下各司其职为延续大明万历盛世而奋斗。”
杨信很是豪迈地说道。
万历一下子在短榻上坐了起来。
“说下去!”
他说道。
显然这个想法很有创意。
文武互祭,没有比这更能显示文武和睦了。
“不过这事必须自愿,不能由陛下以圣旨,故此草民在此请旨前往曲阜,向衍圣公转达此意,至于岳庙的建设可以加快,实在不行先将正殿建好,将岳圣请入正殿,估计一个多月足够。以衍圣公的识大体,也必然允诺,只要衍圣公进京先号召文臣和士子一同去祭拜岳庙,那么接着就可以让定国公带着武将去祭拜文庙了。那时候陛下再以此为例,下旨让各地文武官员互祭,没有关岳庙的就新建一座,只有关庙或岳庙的,就再加上一个,总之全国各县都必须有关岳庙,同样各地文武也必须定期互祭。”
杨信说道。
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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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三章 强抢民女啦!
“杨兄弟。”
出了皇宫的许显纯朝杨信直接竖起大拇指……
他现在真服了。
这绝对就是个福星!
其实他刚刚也冒出一身冷汗,以他的政治觉悟,当然能猜到万历想找个替罪羊哄哄那些士子了,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这种手段大家都懂,杨信必须留着以后备用,但他却没有这个资格,万历少不了把他廷杖一顿,算是给那些心灵受到伤害的士子一个甜枣。
然而杨信几句话又轻松解决了。
他仅仅因为指挥锦衣卫把两个青虫搞得缺氧昏迷,又被简简单单罚了一年的俸禄。
但是……
却得到了个很肥很肥的肥差。
“咱们何时启程?”
他紧接着问道。
他接下来将带着一队锦衣卫护送杨信,当然,准确说是护送刘时敏,到曲阜去给衍圣公送药,现任衍圣公孔尚贤已经七十八了,据说身体不太好,皇帝陛下对衍圣公太关心了,不远千里也要给衍圣公送药。至于杨信跟着一起,那个就与送药无关了,杨义士只是和刘时敏私交甚深,在京城又闲得无聊,故此跟着一同去欣赏祖国大好河山。
话说他也的确该走了。
他刚回京城这才几天,就把原本平静的京城搅得鸡飞狗跳。
这时候有目光敏锐的人已经发现了,上次他在京城时候,好像也把这座城市搞得比较多事,这次到辽东杀过人,回来后破坏力直线上升。
“明日如何?越早越好!”
杨信说道。
说话间他却向前方望去。
许显纯顺着他的目光向前,正看见方世鸿在那里,他随即抱拳向后者示意了一下,然后自己转头离开,准备明天启程南下。
而杨信则走向方世鸿。
两人见礼,方世鸿带着他直奔方从哲家。
方府。
“老朽倒是小看了你!”
正在暖阁赏雪的方从哲,看着外面花园的一片白色缓缓说道。
“您老把我叫来,不会就是想跟我说这句话吧?”
杨信说道。
他很不客气地坐下。
“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应该有聪明人的活法,高官厚禄,娇妻美妾,享百世的富贵荣华,这才是聪明人的活法,同样聪明人也应当知道进退,知道有哪些该做,又有哪些不该做。
比如说。
一个聪明人不会想与天下为敌。
那是螳臂当车。
汀兰与你的事情老朽知道。
老朽是她的亲叔父,她父亲故去后老朽就算是她的父亲。
那么老朽就以此身份,在此对你说一句话,不要试图改变目前已经存在的事实,不要试图做超出你能力的事,更不要与天下为敌。
老朽宦海沉浮近四十年,一直做到这个首辅,比你更清楚一切,老朽也不能说是文人,方家同样也是锦衣卫籍,但老朽也不敢逾越那条线,难道你觉得你比一个首辅更有权势?年轻气盛鲁莽一些的确难免,但既然你是聪明人,就应该清醒过来,大明目前的一切自有它存在的道理,这不是谁造成的,而是所有人都需要这样一个现状。
别去试图挑战所有人。
做一个聪明人应该做的。
我方家二门后辈皆无人才,尽皆是这些酒囊饭袋之辈,唯有汀兰聪慧却偏偏是个女子,老朽希望她能嫁一个帮方家保住富贵的人,而不是一个随时可能令方家灭门的灾星。
你可明白?”
方从哲说道。
“然后也像聪明人一样坐视天下糜烂?”
杨信说道。
“天下糜烂?这天下又何曾糜烂?难道这盛世不是依旧?
辽东的确是在打仗,可关外有哪年不在打仗?建奴的确为祸辽东,可建奴难道比得上当年也先兵临城下?去年的确又闹饥荒,可这天灾岂是人力能抗拒?去年饥荒又如何?难道比得上四年前山东饥荒?救济一下就撑过来了!
这天下就是这个样子,一直也是这个样子。
边患年年有,有边患就解决,小的小打大的大打,大明数十万健儿,在河湟在陕甘在宣大,哪一年不是和胡虏在打仗,你在辽东时候,满旦母子还在袭扰白马关,这样的事年年有,边墙护着,耽误不了京城的歌舞升平。那饥荒同样也年年有,有饥荒就解决,大明很大,山东饥荒有湖广的丰收弥补,运河上一船船的粮食不断运来,长江上,淮河上到处都是运粮船,西边不足东边补,北边不足南边补。
这些都是小事。
只要咱们不内乱,这个朝廷运转如常。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这大明其实就像是咱们那座皇宫,年头久了,各处都有这样那样事,日常总是免不了有个窗子破了瓦烂了,做臣子的就是做个裱糊匠,修修补补,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方从哲说道。
“那要是来一场大火呢?”
杨信说道。
“皇宫立了两百年,遭的火灾多了,灭了火接着修就是,一代修不好下一代接着修,皇极殿万历二十五年就被大火烧了,修了二十多年还在修,难道这皇宫不是依旧屹立?
若非如此你还想怎样?
把皇宫推平了重建?”
方从哲冷笑道。
“那是没烧干净,一把火烧干净了当然得重建!”
杨信说道。
方从哲目光凌厉地看着他。
杨信毫不客气地同样看着他。
“你很危险,方家不会再欢迎你!”
方从哲说道。
“二叔!”
突然间旁边的门里一声惊叫,紧接着方汀兰从里面跑出。
“退下!”
方从哲喝道。
旁边仆人急忙抓住方汀兰。
“方阁老,您这就不对了!”
杨信说道。
“快给二叔赔罪!”
方汀兰在一旁焦急地喊道。
“不需要他赔罪,这样的人太危险,你们俩的事到此为止,从今天起你不准再见他,你也不准再进方家的门!”
方从哲看着杨信喝道。
下一刻他眼前的杨信突然消失,老头急忙转头,就在同时方汀兰的惊叫和仆人的惨叫响起,还没等他清醒过来,方汀兰已经到了杨信怀里,方从哲下意识地怒吼一声,紧接着杨信抱着方汀兰从他面前再次掠过,一下子撞开了暖阁的木制雕花窗子,在碎片的飞溅中落在外面。
守在外面的家奴懵逼中。
同样在外面的方世鸿懵逼中。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杨信。
“抓住他!”
里面方从哲的吼声响起。
那些家奴瞬间清醒,以最快速度拔刀扑过来。
怀抱着方汀兰的杨信,根本连看都没看他们,直接跃起紧接着落在最近的两米高假山上,落下瞬间再次弹起,恍如一只蚂蚱般,在下面混乱的惊叫中,落在了暖阁的屋顶,站在斜伸出来的檐角。他怀里的方汀兰傻了一样看着他,这个标准的淑女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这样被他抱在怀里,不过算起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次他抱着她的时候更加羞耻……
“快,围起来!”
方世鸿的吼声在下面响起。
“你,你放下我!”
方汀兰满脸通红地说道。
“那咱们俩就是彻底没戏了,如果你坚持这样,那我尊重你的选择!”
杨信说道。
方汀兰一下子闭上了嘴。
杨信很满意地笑了。
方汀兰咬着嘴唇看着他。
杨信突然低头很不客气地在她嘴上亲了一下……
“乖,我带你去先把生米煮成熟饭!”
然后他在方汀兰瞪大的双眼注视下很认真地说。
第一零四章 浪啊浪!(五更求首订)
可怜的方汀兰,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初吻就这样失去了……
“你还应该张开嘴!”
杨信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道。
方汀兰羞恼的惊叫一声,狠狠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不过换来的只是这家伙得意的笑声。
“拿弓箭来!”
她堂兄在下面怒吼道。
下一刻单手抱着她的杨信,在这怒吼声中再次跃起,另一只手在半空抓住了前面早就选定的树杈,然后就像人猿泰山般向前一荡,两人一下子向前飞出,瞬间掠过了包围他们的家奴,在后者一片混乱的转身中落在地上。
落地的杨信全速向前狂奔。
几乎同时前面月门里几个家奴涌出,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被杨信硬生生撞进去,伴着混乱的惨叫声倒了一地。他就像狂奔的野牛般撞进了月门,在方家迷宫一样的的大宅里向外全速狂奔,怀里已经完全失去独立思考能力的方汀兰,还在本能般给他指路。
他的速度太快了。
方家的家奴出了喊人的速度远不及他。
这座大宅里尽管家奴无数,但绝大多数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别说做出反应了。
最终结果就是他在整个方府的鸡飞狗跳中,畅通无阻地直冲过一道道门,冲过一个个院子,在沿途仆人丫鬟们瞠目结舌的目送中,一直冲到了大门,那老门房反应快还想拦截,被他一脚踹出去。紧接着他拽开大门冲出去,外面他的马还在,而且傍晚时候也没什么人,他抱着方汀兰直接上马,在后面涌出的那些方家家奴吼声中,转眼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街道。
这时候方从哲父子才气喘吁吁地追出。
“父亲,这,这如何是好?”
方世鸿战战兢兢地问他爹。
“如何是好?你就知道如何是好!废物!封锁消息,谁敢外传乱棍打死,立刻去见你伯母,让她去杨宅等着,这个狗东西跑得真他玛快,哎呦,我的腰!”
方从哲扶着他的老腰哀嚎一声。
以方阁老的智慧当然知道这件事必须捂住,万历是无论如何不会把杨信砍了的,至少辽东战事解决前不会,所以他就算抓住杨信,结果只能看着万历给这家伙一个不值一提的处罚。而那时候方汀兰的名声也毁了,方家的名声更毁了,被人从家中抢走侄女啊,更何况抢走后俩人会去干什么?回来的方汀兰也不可能再有别的豪门贵族要了,除了嫁给杨信没有别的选择。
总之这件事必须保密。
当然,他们如何处置就不关杨信什么事了!
他依旧纵马狂奔。
夕阳笼罩被大雪覆盖的城市,一片白色反射晚霞的余晖,同样被大雪覆盖的街道上空无一人,他们仿佛穿行于一片瑰丽的童话世界,背对寒风的方汀兰紧紧抱着杨信,做了十几年淑女的她,此刻脑子里只有私奔这个刺激的词。
“咱们去哪里?”
方汀兰抬起头问道。
“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杨信说道。
后者很乖巧地再次把脑袋埋进了他怀里,就这样在马背上颠簸着,当杨信突然停下,她重新抬起头的时候,却已经发现到了正阳门,头顶上整个京城的最高建筑,正阳门城楼直插天空,满身积雪的它被夕阳染红……
“你,你想做什么?”
下了马的方汀兰仰望着高耸的城楼说。
然后杨信再次抄起了她。
“走,咱们去看京城的雪景!”
杨信说道。
“那是犯法!”
方汀兰瞪了他一眼说道。
“没人抓到就不算了!”
杨信说道。
抱着方汀兰的他,紧接着就登上了城墙。
这里当然有守卫。
内城各门都是太监带着亲军卫在看守,但一场大雪之后冷得冻死人谁有兴趣跑出来?更何况夕阳已经落下,整个正阳门都被暮色笼罩,正阳门城楼还是红色只是因为它足有四十多米高。速度极快的杨信转眼溜进城楼,里面还是空荡荡没有一个人,而方汀兰此时也完全被做坏事的刺激感压倒,任凭他背着在这座宏伟的城楼内飞快的攀爬,转眼间就到了最高处。
随着杨信捣开屋顶侧面的木墙,他们终于追上了夕阳最后的余晖。
“站稳了!”
杨信扶着方汀兰在顶层的房梁上站稳。
后者一脸激动地看着天空中正在消失的那抹瑰丽红色。
蓦然间杨信从背后抱住了她,她下意识地回过头……
“这次要张开嘴!”
杨信一本正经地说。
然后紧接着他的头就低下了……
半个小时后,两个犯罪分子悄然溜下了城墙。
至于接下来他们去哪里……
当然是开房啦,还能去哪里呢?总不能找个地方喝茶吧?
第二天,朝阳门外。
“刘公公,咱们还继续等?”
许显纯低头问马车里面的刘时敏。
“当然要等了,这样的好戏咱家最爱看了,话说咱们这位杨兄弟,还真就是个妙人啊!”
刘时敏笑着说。
在他们不远处一辆马车停着,车帘挡着看不清里面,不过方世鸿带着一帮全副武装的家奴护卫在这辆马车两旁,全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这边,除了他们还有几个壮硕的婆子,方汀兰的小丫鬟荷香也在,正满脸焦虑地四下张望。
而在另一边则是黄英父女。
昨天下午的时候,黄镇就已经随李如柏到达京城,当然,也包括杨信的那俩红苹果,只不过当时他正在皇宫,此刻甚至连魏忠贤都在那里,他们组成了与方家这些对峙的一帮。两帮人各据大路一边,路中间是等待的锦衣卫,所有人都在等待同一个目标,只不过各自的目的不同而已。
话说这可真是好戏。
方家的事当然不可能保密。
方从哲在朝中政敌众多,方府还不知道藏了多少各方眼线。
这可是当朝首辅,从他家中偷出的全是这个庞大帝国的机密情报,全是关系各地军政官员命运的决策。
别说是政敌或者其他地方上的要员,就是民间的商人都一样会在方家安插密探或者用钱收买方家奴婢,为何民间小报无孔不入?就是因为这些达官贵人家中早就被渗透得千疮百孔。到咱大清时候,这种情况更严重,甚至很多决策连那些官员都不知道,民间消息灵通的商人就已经知道了,越是位高权重的人家,这样的渗透越严重。
方从哲家也一样。
实际上杨信在方家强掳方汀兰,或者干脆说两人私奔的消息,今天早晨就已经在城内悄然传播开,如果说之前还仅仅是谣言值得怀疑,可眼前这一幕就完全证实了。尤其是昨晚方家老太太还曾经亲自驾临杨宅,据说带着的几个儿媳妇还和杨信那表妹吵了一架,这种种综合起来,无不证明一个事实……
杨信带着方汀兰私奔了。
方家这是来等着抓他,治他一个强抢民女之罪的。
“来了!”
许显纯突然指着东边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全都转了过去。
然后就看见白茫茫的雪原上,一匹黑马踏雪而来,马背上杨信悠然自得,毫无被抓的觉悟,反而满脸的满足感,而在他背后是灿烂的朝霞,在他前面则是方汀兰,方家这位出了名的淑女正温柔地倚在他怀里,恍如一个洞房花烛夜后慵懒的小媳妇……
“拿下这狗贼!”
方世鸿怒吼一声。
“方公子,不知杨兄弟犯何罪?”
刘公公笑着说。
方世鸿刚想说话,他身旁马车的帘子掀开,方老夫人低声说了句,方世鸿赶紧止住了家奴,就在同时荷香小妹妹迎过去。
杨信对眼前场面视若无睹,抱着方汀兰走到路边,然后把她从马上放下,荷香小妹妹立刻过去扶住。方汀兰低着头,语气温柔地对他说了句什么,杨信点了点头,然后方汀兰在荷香小妹妹搀扶下向着她母亲的马车走去,自始至终也没抬起头管别人,只是脚步有些不稳。
方老夫人阴沉着脸看着自己女儿。
尤其是她走路的姿态。
老太太的脸色更青了几分,然后她又抬起头杀气腾腾地看了看杨信,在自己女儿上了马车后立刻放下帘子。
紧接着这辆马车直接驶离。
方世鸿用刀朝杨信指了指,不过他也没敢再多做什么,带着家奴转头迅速追赶马车,杨信毫不在意的一笑而过,然后在许显纯二人诡异的目光中径直走到他们跟前。
“我们什么都没干!”
他很坦然地说道。
那表情纯洁的简直就像说没有偷吃糖果的小朋友。
“真得什么都没干?”
许显纯二人不约而同地质疑道。
“真的,我们虽然的确开了一间房,但一晚上都是她睡床上我睡床下秋毫无犯,我们连衣服都没脱,我们可都是正经人,岂能做那种事,更何况她还在守孝当中,我们要尊重方老先生的在天之灵!”
杨信义正言辞地说。
“杨兄弟真是坐怀不乱啊!”
许显纯笑着感慨道。
“一人睡床上一人睡床下,真是堪比古之柳下惠啊!”
刘公公带着同样的笑容说道。
第一零五章 衍圣公,我给你讲个故事(第二更)
坐怀不乱杨义士……
他既然说是一个睡床上一个睡床下,那就算是吧,谁知道他俩到底一晚上干了些什么,反正经过此事之后方汀兰也不可能再嫁给别人了。
杨信一行迅速南下。
至于黄英几个当然不会跟着,她们只是来送行的,对于这个结果黄英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事实上她自己也知道这是必然的。这年头商人女儿就是做妾,士农工商,商最低,虽然事实上这时候商人的实力已经仅次于士了,甚至开始和士合流。比如张居正之后拨乱反正的张四维,就是以商籍考中进士做到首辅,然后他弟弟张四教在扬州做盐商,兄弟俩官商勾结迅速就富可敌国了。
但这不包括黄镇这样的小商人。
他们这样的商籍女儿,最好的结果就是嫁个官员士绅做妾,从此依附于士这个阶级获得保护。
现实就是如此。
杨信一行就此启程。
到了京城外的许显纯和刘时敏立刻就原形毕露,沿途敲诈勒索,坑蒙拐骗,尽显阉狗奸党本色……
当然,这是必然的。
一个中官再加上一个锦衣卫指挥佥事,在京城他们不值一提,出了京城那都是大爷,在京城许显纯的指挥佥事就是个皇宫里站岗跑腿的,出了京城那是正四品大员。在皇宫刘时敏只是皇帝身边一个抄抄写写的,出了京城不用多说,一个司礼监吓得沿途官员个个腿软,尽管他连秉笔太监都不算,就是个类似办公室文员的奉御。
但那也是穿红贴里的,这件衣服的颜色代表着他的特殊性。
当然,这与杨信无关。
因为运河封冻,他们一行只能沿陆路南下,寒冬季节到处都是冰雪,走的也不是很快,直到二十天后,他们才终于到达曲阜。
而这时候已经是万历四十八年正月了。
曲阜廷恩门。
“知曲阜县孔贞丛恭迎天使!”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穿一身七品文官服,带着一帮官员儒生迎候门前,两旁还有一堆看热闹的,不过看得出圣贤之地老百姓过的也不是很富足,绝大多数都面有菜色,倒是身上衣服都很整齐,整齐得都好像专门制作的。
“孔县尊太客气了!”
刘时敏赶紧上前扶起孔知县。
曲阜知县是世袭,准确说是孔家世袭的,一般就是衍圣公提名朝廷任命,所以就相当于孔府的大管家,而这个孔知县已经当了二十多年,当得头发都白了。
“曲阜生员孔胤植恭迎天使!”
他身旁一个年轻儒生紧接着行礼。
写出八荒咸歌盛世这样煌煌雄文的未来衍圣公,这时候还很年轻,他是目前这个衍圣公的堂侄,后者没有儿子,所以由他入继,不过这时候他那个七十多的堂伯还活着,虽然已经基本上内定了由他入继,也只能以一个普通生员身份来迎接,在他后面还有曲阜其他各家,比如颜家之类的一一向刘时敏行礼。
杨信和许显纯在后面看热闹。
“孔家是不是很有钱?”
杨信低声问。
“二十多万亩免税的祭田,延续千年的世家,你说呢?”
许显纯低声说道。
“他们家这么有钱,附近就没有个山贼土匪抢?”
杨信说道。
“谁说没有,衍圣公府还是世宗皇帝给修的,之前就被造反作乱的刘六刘七洗劫后一把火烧了,他们老祖宗的确是圣人,可这子孙就未必了,孔家说白了就是这曲阜城里的土皇帝,知县是他家的,这地也是他家的,城里做生意的税也是他家收。这阖城说是大明百姓,实则都是孔家的家奴而已,生杀予夺都是衍圣公一句话,他家比隔壁鲁王一家还逍遥快活,鲁王说是藩王,但实则就是出兖州城都不是那么容易,但衍圣公可不一样。”
许显纯说道。
“洗劫衍圣公府,想来不禁令人悠然神往!”
杨信感慨道。
“可惜咱们做不了山贼!”
许显纯也很遗憾地说。
“那也未必,接下来你就听我的,总之咱们俩这趟得捞一笔,不但是咱们得捞一笔,顺便还得给万岁爷捞一笔,衍圣公家既然这么有钱,也该为国分忧一下了!”
杨信说道。
说话间他目光向右一转,人群中两个壮硕的汉子迅速低下头。
杨信疑惑地看着他们。
这时候刘时敏那里已经完成,开始转而向孔胤植等人介绍他们,杨信放弃了继续注意这两人,转而应付孔胤植等人,很快繁琐的礼节结束,在锣鼓声中杨信一行进入曲阜城。这里其实是北门,他们在大街上百姓的夹道欢迎中继续向南,然后才正式转到孔府南门,现任衍圣公孔尚贤率领族人正式迎接,这个今年七十九的老头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接旨。
刘时敏把那份很没营养的圣旨读完,他们此行公开的任务就算结束。
“这位可是杨义士?”
孔尚贤拉着杨信的手说道。
“衍圣公亦知信名?信真是受宠若惊!”
杨信虚伪地说道。
“杨义士力挽狂澜,拯辽东于危难,这天下何人不知?老朽虽久处偏远,亦知这大明又出了个少年英雄!”
孔尚贤拉着他的手,就跟个话痨的老头一样絮叨。
杨信立刻明白了,肯定有人给他提前报信,让他警惕他这个祸害,不得不说这时候的杨信的确已经很受重视了,至少那些文臣已经没有人把他当成一个不学无术的莽夫了。而他这次跟着过来,这明显有些异常,包括万历突然莫名其妙给孔尚贤的这次赏赐也不正常,孔尚贤这个年纪,只要还没老年痴呆那就都已经进化到老狐狸了。
他这是先试探着拉拢。
“衍圣公过奖了,信只是一介庶民而已!”
杨信说道。
“庶民就更令人钦佩了!胤植,你与杨义士年龄相仿,这杨义士就交由你来陪了,一定要让杨义士在咱们孔家尽兴,杨义士为国杀敌,咱们不能与他一同上战场,那就必须让杨义士在咱们孔家尽兴!”
孔尚贤说道。
孔胤植赶紧上前和杨信再次见礼。
接下来的酒宴就没什么营养了,无非一帮家伙虚伪地扯淡,杨信一直装正人君子,喝完酒之后,孔胤植送他到住处,这是一个单独的小院,什么仆人婢女统统配上,其中还有两个看着颇为可人,估计是留给杨义士暖床的,大冬天的怎么能没有暖床的呢?
“杨兄,席上不能尽兴,不如咱们再痛饮一番如何?”
孔胤植说道。
“那当然是客随主便了!”
杨信笑着说。
小丫鬟们迅速摆上酒菜。
杨信很不客气地扯过一个美婢,后者娇俏地一笑,直接坐在了他身边,另一个则坐在了孔胤植身边,热好的美酒满上,俏佳人端到嘴边,杨信很满意地对着孔胤植一笑……
“对寰兄想知道我等一行来此的真实目的吗?”
他说道。
“请杨兄赐教!”
孔胤植说道。
“这个,我不方便说呀!”
杨信说道。
孔胤植毫不犹豫地掏出一沓银票,然后直接推到了他手边。
“这,这就方便了!”
杨信心满意足地说道。
“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先给你讲个故事。”
然后他用诡异的目光看了看孔胤植说道。
“其实也不能算故事,只是陛下听到的一些关于泰西诸国的事情,至于陛下从哪里听到的,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话说那泰西诸国皆信雅威,就像我大明上下都信孔夫子一般,故此主持祭祀雅威的祭司最受尊崇,甚至一个皇帝还把一块土地送给其祭司之首,后者由那些大祭司选出称为教宗。
就像大明皇帝也把这曲阜封给衍圣公一样。
同样在这些国家的每一座城市,甚至每一个乡村,统统都有属于教宗并由他派遣祭司主持的祠堂。
就像我们的文庙一样。
而且这些祭司还有权收税,所有人的收入十分之一给祠堂。
正是因为这种信仰,教宗和他控制的祭司体系,最终逐渐控制所有国家,所有国家都必须按照他们说的做,他们就是法律,甚至所有君主的继承,必须由教会派祭司加冕,否则就是僭号,臣民可以不再服从他的权力,因为他的权力没有得到雅威,或者说没有得到教宗认可。对于那些敢于不听话的君主,则施以罚绝之刑,也就是说这个君主不再受雅威庇护,不但不再有统治臣民的权力,甚至没有在所有信奉雅威的国家立足的权力,任何人都可以杀死他,任何诸侯都可以取代他,任何敌国都可以抢夺他的土地。
除非他能够得到教宗赦免。
一个泰西最大帝国的皇帝,因为对教宗不敬,最终被施以罚绝,走投无路之下为了求得饶恕,带着他的皇后,在这样的冬天,赤着脚,在风雪中登上高山,跪在教宗门前三天三夜才换来赦免。
那么对寰兄觉得,这个故事是不是很精彩?”
他阴森森地说。
对面的孔胤植冷汗已经冒出来了,尽管房间里炉火烘烤恍如春天,他却在那里哆哆嗦嗦恍如站在冰天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