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怪兽,有怪兽!
开原。
“我,杨信,谁敢与我一战!”
杨信扛着一个巨大的十字架,在开原城下嚣张地吼叫着。
他脚下是一辆马车,四匹马拉着横向狂奔,在十字架上则是终于咽气了的阿巴泰,而在他南边是仿佛无边无际的骑兵。三万五千骑背靠着河岸排得根本就看不到边际,此刻无论蒙古人还是明军都在亢奋地吼叫着,向城墙上建奴展现力量。
后者以沉默回应。
城墙上野猪皮的五大臣之一,实际上算是他养子的扈尔汉,默然看着杨信嚣张的表演,他不敢出城迎战,如果没有阿巴泰的惨败,他或许依然保持对明军的藐视。
但现在不一样了。
而且他也没必要出城迎战。
只要他坚守一两天时间,从叶赫城返回的大军就会赶到,实际上他昨天晚上就已经派人向野猪皮告急,但后者同样正在叶赫城血战,而且进攻很不顺利。
到底是先攻下叶赫城还是先回来收拾明军,这个恐怕野猪皮也很难短时间做出决定,两头兼顾是不可能的,这里可是三万蒙古骑兵加五千明军精锐。野猪皮想要打败他们最少也得三万人回来,但之前进攻叶赫城已经损失不小,剩下不足两万人能不能顶住金台吉的反击依然很难说。更何况野猪皮也不知道明军是真正全线反攻还是怎么着,就算决定回师也得赶一百多里回来,哪怕轻骑兵急行军也得至少一天,总之加起来至少也得一两天时间。
而扈尔汉需要的就是守这一两天的时间。
“你们这群贱奴,无胆的鼠辈,想不想看我剐了阿巴泰?”
杨信继续吼叫着。
当然,他可不舍得真剐。
阿巴泰的死尸是要送往京城给万历报功的,李如桢早已经派人去辽阳给熊廷弼报捷了,估计这时候熊廷弼已经在辽阳不知道是怒还是喜了,但无论他是怒是喜,阿巴泰的死尸终究还是要和额亦都的脑袋一样,一路送往京城的。
这是大捷。
无论熊廷弼以后怎么收拾他们,但这次都依旧会奏捷的。
就在这时候,城头上蓦然间火光闪耀,紧接着伴随炮声硝烟升起,下一刻一枚炮弹打在马车不远处,杨信愕然抬头,一个身上还穿着明军服饰的家伙正在点火,然后他面前应该是大弗朗机的火炮喷出火焰。
炮弹再次呼啸而至。
不过杨信是在狂奔的马车上,炮弹直接落在后面。
“金玉和!”
驾车的黄得功喊道。
“原开原卫的千户,就是他带人在城里给野猪皮做内应!”
他紧接着补充。
“调头,直冲城门!”
杨信喊道。
黄得功毫不犹豫地执行了这个疯狂的命令,杨信紧接着把十字架往车下一扔,跟随他们的骑兵迅速下马割断绳索把阿巴泰死尸收回,然后掉头返回后面的阵型。而杨信在马车上拎起了他的青龙偃月刀,狂奔的马车在黄得功驾驶下直冲城门,后面曹文诏毫不犹豫地代替李如桢下达了准备进攻的命令。
但却被陈于阶拦住。
因为就在同时左右两翼的蒙古骑兵开始向前。
杨信不管后面的勾心斗角,他站在马车上直冲城门,对面两门大炮再次喷出火焰,这一次打出的霰弹,几颗霰弹击中马车,一颗甚至打在了他身上,但威力很弱,甚至连他的三重重甲都没击穿……
“掉头!”
他拎着刀大喊一声。
黄得功骤然间掉头,几乎同时杨信在马车上纵身跃起,落地瞬间就开始了狂奔,后面黄得功撤回,而两翼蒙古骑兵迫不及待地向前。他们也很清楚,多尔衮随时可能回师,最多也就只有两天时间,两天攻不下就必须撤退,和五万建奴决战这种事情,哪怕炒花也知道这不现实。
他的确不怕野猪皮。
因为暂时野猪皮得全力对付明军。
而蒙古各部是游牧,野猪皮不可能不管明军去和他们纠缠。
这样打开开原的希望就在杨信身上,这个无敌猛将主攻打开城门,他们直接杀进去,然后把里面抢光,说到底这才是蒙古各部诺颜的一致目标,他们和明军结盟的目标就是这两城的物资。尤其是在铁岭的收获,已经让他们对开原无比热切,开原作为野猪皮的后勤基地,这里的粮食比铁岭更多,野猪皮需要粮食渡过接下来漫长冬天,蒙古各部同样需要啊!
狂奔向城门的杨信,就是蒙古各部的希望之光。
杨信继续狂奔向前。
开原城头的两门大炮再次喷射火焰,依然是霰弹。
但这依然无法阻挡他,他的速度实在太快,端着青龙偃月刀,穿着重甲的他速度哪怕有所减慢,也不是那么容易瞄准,更何况弗朗机发射的霰弹也打不穿他的重甲。城墙上扈尔汉和金玉和不断催促开火,两门弗朗机和无数弓箭,甚至就连很少几支火枪都加入对他的射击。而后面蒙古骑兵万马奔腾,列阵的明军吼叫着,战鼓拼命敲响着为他助威,这场夸张的冲锋在护城河边结束,杨信径直冲进了没顶的河水。
所有攻击全部停止。
所有人全都盯着河面。
骤然间那青龙偃月刀升出水面。
紧接着杨信冲出全速狂奔,但在跑出五步后,刀身在后的青龙偃月刀带着甩开的河水飞出,化作一道青色撞在城墙上,撞在因为年久失修城砖剥落处,尖锐的刀尾依靠着一百二十斤重量和上百公里的初速,瞬间没入了夯土。几乎同时在城墙上惊叫声中,冲到城墙下的杨信纵身跃起,一下子踏在离地两米的刀柄,紧接着第二次跃起,瞬间半个身子超出箭垛。
对面六支长矛同时刺到。
半空中的杨信一下子全部抱住,那些建奴本能般向后夺,下一刻他就被带上了箭垛,紧接着向前扑出,一下子撞在建奴中,还没等他爬起来,十几件不同武器就砸向他后背。
地上的杨信随手抱住旁边一条腿,在起身的同时,仿佛甩一只死狗扫了大半圈,围攻他的建奴立刻被扫翻,在一片惨叫中他猛得站起,抡着这家伙向前斜抽过去。仅仅两下这件武器就不能用了,他直接甩出去砸在汹涌而来的建奴中,顺手又抄起一个受伤的,毫不犹豫地同样甩出,地上躺了一地的建奴就是他的炮弹,一个接一个向两旁不断飞出。
城墙上一片混乱。
紧接着他狂奔向前,两只拳头抡开了狂砸。
他就仿佛一头狂化的银背大猩猩般一往无前,转眼冲到了瓮城上,紧接着砍断护城河上吊桥的绳索。这时候最快的蒙古骑兵已经赶到,他们直接踏着吊桥冲过了护城河,同时向上抛出飞爪,趁着瓮城上的混乱迅速爬上城墙。
不过战斗刚刚开始。
主城墙上建奴源源不断赶到,和登城的蒙古兵展开血战。
杨信直接跳下城墙,然后打开瓮城的城门,外面的骑兵汹涌而入,但主城墙依然阻挡他们,实际上主城墙这时候拥挤着无数建奴,冲进瓮城的蒙古兵不得不面对密集的箭雨。瓮城上建奴依旧在反击,不得不说他们战斗力真超过蒙古兵,在杨信下去后,反击的建奴甚至在从两端向前压缩,逐渐将登上瓮城的蒙古兵砍下去。
“没我你们什么都做不了!”
杨信无语地说。
最先冲进瓮城的蒙古将领冷哼一声。
不过他们真不行,已经完全被建奴的利箭压在瓮城门洞,外面全是最早冲出去被射死的尸体,头顶冲上城墙的蒙古兵死尸也在落下。
“闪开!”
杨信很不客气地转身喝道。
那些蒙古兵带着敬畏迅速分开,这家伙傲然地走出去,不过取他的青龙偃月刀明显很危险,那里重新被建奴控制,正在和护城河边蒙古骑兵对射,他再过去已经没有突袭效果,而且拔刀时候会被头顶扔下的石头直接埋了。这家伙站在瓮城门前向两旁看着,他身后和前面所有蒙古骑兵正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很快他就盯上了护城河边一块巨石。
这家伙径直走过去,
他推着这块巨石感受一下,发现也就是三百来斤。
他一个马步蹲在石头旁,猛得晃动几下让它从泥土中出来,然后双手抱住大吼一声抱起,在那些蒙古兵膜拜的目光中,直接抱着这东西重新走进了瓮城的城门洞。两旁蒙古兵夹道而立,还有人居然跪下了,他们用自己喜欢的词语在那里吼叫着,挥舞着拳头,仿佛指环王里那些为食人妖欢呼的半兽人,抱着巨石的杨信亦如前者般冲向对面城墙。就在他冲出瞬间,对面密集的箭雨仿佛真正暴雨般落下,但绝大多数全撞在了石头上,在城墙上建奴惊愕的目光中,杨信转眼冲进了城门洞。
紧接着他将巨石举到侧后方。
下一刻伴随他的吼声,这个庞然大物如铅球般靠着他的力量骤然甩出,猛得撞在了包铁的城门正中,伴随巨大的撞击声,在碎片飞溅中两扇城门轰然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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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你们的,都是你们的!
“我擦!”
砸开门的瞬间,杨信就看见里面一个黑洞洞的炮口指向自己,金玉和正面目狰狞地看着自己……
他猛然扑倒在地。
几乎同时那门弗朗机的炮口喷出了火焰,密集的霰弹在杨信头顶呼啸而过,后面正亢奋地杀进来的蒙古骑兵立刻倒了一片。紧接着杨信从地上扑出,金玉和旁边建奴士兵挺着长矛汹涌而前,而后面金玉和亲自拎着一个沉重弹药筒,为这门弗朗机重新装弹。
不过他没机会弄死这个毁掉自己大清奴才梦想的恶魔了。
杨信仿佛狂暴的猛兽般,再次抱起那块巨石,照着前方的建奴直接就砸了过去,狭窄的城门洞内立刻一片血肉横飞,近三百斤重的巨石,抛出的速度怎么也得五六十,那简直就是横扫整个门洞。巨石飞出杨信跟进,巨石落地他第二次抱起,直接砸向那门弗朗机,就在金玉和第二次开火的瞬间巨石落下,正砸在弗朗机尾部的炮车上,这东西瞬间倒翻过去。就在同时已经点燃的引信到了尽头,倒翻的炮口正好指向金玉和,骤然喷射的火焰和里面装满的霰弹,把他整个上半身轰成了一片向后喷射的血雾。
而杨信身后蒙古兵涌入。
冲出门洞的杨信,随手将巨石砸进对面的建奴中……
“你们的,都是你们的!”
他指着开原城的大街,转过头对着身后的蒙古骑兵吼道。
在他的吼声中,三万蒙古骑兵如无穷无尽的洪流,踏着遍地的建奴死尸汹涌而入,狂奔的战马上亢奋的游牧民挥舞着弯刀长矛,疯狂砍杀所有试图阻挡他们的敌人,仓促迎战的建奴,纷纷被他们撞翻踏在马蹄下。
开原就这样光复了。
没有巷战。
建奴也无法再进行巷战。
城门被攻破的太快,绝大多数建奴都还在城墙上防守,甚至其他各门都根本不知道这边被攻破,哪怕知道了也无法及时作出反应,而蒙古骑兵一旦进城就无法阻挡,狂奔的战马会把所有阻击的敌人踏在蹄下。尽管很不甘心,扈尔汉还是不得不下令弃城,城墙上的建奴迅速向东门撤退,甚至他们连绝大多数战马都丢弃城内。
因为根本没法下去找自己的马。
开原无非就那么点,南北长也就三里,进城的蒙古骑兵沿着中心大街直线狂奔,用不了几分钟就已经快逼近北门了,而其他分流开的骑兵也在以同样速度狂奔在城内,整个城市都在以极快速度被骑兵的洪流淹没,所有大街小巷全是纵马狂奔的蒙古骑兵。
建奴哪还下得了城墙。
更别说再去自己驻扎的军营找自己战马了。
除了少数原本就在城内的,见事不好迅速上马逃出城,其他那些原本在城墙上防守的,基本上都是徒步逃出,然后迅速向东北沿着大路而逃,不过蒙古骑兵也没兴趣对撤退的建奴进行追杀,他们的目的就是城内的粮食。
炒花帮明军就是为了捞这一笔。
所以攻破开原后,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洗劫。
而且还得快。
在炒花的命令下,那些诺颜们带着自己部属,迅速搜刮城内所有能搜刮的东西,然后装上一辆辆马车,甚至就连黑夜的降临都没阻挡他们,整个开原都被清洗一空。
至于明军……
明军在收人头,顺便收那些没来得及跑的汉奸家属。
比如金玉和的小妾女儿什么的。
而杨信仗着没人敢惹,带着黄镇和那些京营,疯狂抢建奴的战马,割建奴的人头,包括那些刚刚剃了头的汉奸的,反正留在开原的基本上都是这种货色,不愿意投降的要么死了要么和黄得功一样南逃。留下的基本都是金玉和之流,他们之前是大明治下的富商土豪,现在靠出卖大明又成了野猪皮的好奴才,原本历史上他们会成为咱大清的世袭勋贵……
比如金玉和的儿子就一直当到福临的兵部侍郎。
但现在一切戛然而止。
总之被攻破的开原城内全是疯狂抢掠的。
蒙古人抢粮食,抢马匹和金银财宝,明军抢人头,抢马匹抢女人,甚至还有不少为抢东西打起来的,事实上这是普遍现象,好在杨信的镇压也管用,那些蒙古骑兵对他完全是敬畏,他说话还是管用的。但整个城市仍旧可以说完全没有了秩序,全是成群结队搜刮的乱兵,这可是三万五千头饿狼,而且是骑兵,在一座总共面积不到三平方公里的城市里,完全可以用拥挤来形容。
不过倒也不至于狼多肉少。
尽管此前已经运走了大量物资,但为了维持叶赫城前线五万大军的作战,这里依然还有大量物资囤积,毕竟开原城本身就是一座商业城市,除了明军囤积的各种物资,还有那些商人带来和女真贸易的物资。野猪皮在这座城市收获的足够多,没来得及运走的也足够多,甚至不少建奴个人掠夺的财物都在这里,毕竟他们返回赫图阿拉也得走这里,最近的路就是进镇北关出广顺关。
现在全被抢了。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第二天的黎明终于到来。
“美好的一天!”
杨信啃着烤羊腿愉快地说道。
此刻他正坐在开原东门的城墙上,迎着初升的朝阳,欣赏着面前如画的风景,连绵的群山之间一道河水斜行而来,分开两岸层林尽染,天空中朝霞如锦,而在河畔两骑狂奔而来,其中一人在拼命向着他挥动一面旗帜……
“玛的,饭都不让人吃安稳!”
被打扰了好心情的杨信一脸不爽地说。
“传令撤退!”
旁边的陈于阶说道。
那是曹文诏和黄得功,杨信当然不是个合格的统帅,事实上他昨晚自己也抢的很欢乐,只不过他只抢战马而已,他和那几个真正的手下,光战马就抢了一百多匹。但曹文诏却比他更符合一个指挥官身份,就在城内三万多头饿狼抢得都快火拼时候,他带着黄得功迅速跟踪撤退的建奴而去。扈尔汉肯定撤往威远堡,然后在那里等待野猪皮,依靠黄得功这个本地人对环境的熟悉,他俩直接跟踪建奴并潜伏威远堡外。
这时候回来的意思只有一个。
野猪皮到了。
从叶赫城到威远堡八十里,正好大军行进一天的时间,也就是说野猪皮接到扈尔汉的告急,立刻就大举南下了,考虑到他不可能直接就走,弄不好建奴还是连夜南下的。
至于叶赫城的进攻至少暂停了。
如果还没攻破的话。
如果野猪皮接下来不能获得新的粮食补给,那么至少今年他不可能再进攻了,五万大军每天需要消耗大量的粮食,野猪皮既没有能力辗转数百里的山路从赫图阿拉运来,也没有这么多富余的粮食,甚至开原的这些粮食被抢走后,他这五万大军回去路上都得饿肚子。
杨信拎着羊腿拍拍屁股爬起来无限感慨地看着朝阳下的大地……
“走,回沈阳!”
他说道。
“我还以为你会跑去迎战呢!”
陈于阶说道。
“我傻呀?一个人迎战五万含恨而来的建奴?我的确喜欢硬冲,我也的确总是喜欢出人意料,可你要知道,我不是傻子,能怼过去才怼,怼不过去还是得跑路的,一个人怼五万建奴,那就真是傻子了!”
杨信说道。
的确,怼不过去就得跑路。
他扛一柄青龙偃月刀,是无论如何都怼不过野猪皮五万大军的,人家能把他踩成烂泥,他敢迎着阿巴泰的两千骑兵冲,是因为他前面有一道河流,后者是根本冲不起来的。他敢迎着开原城头无数建奴硬冲,是因为能够到他的建奴加起来也就几百人,那是城墙,正面五十米宽度外的建奴基本上对他来说就可以无视了。
他是喜欢冲。
但他可不是无脑冲。
他俩走下城墙后,很快曹文诏二人到达。
野猪皮大军出威远堡。
而且里面还有他本人才用的黄罗伞盖。
这个消息紧接着在城内以最快速度传播开,然后各军没有任何悬念地一哄而散,其实蒙古骑兵从半夜就已经开始撤退,这时候已经走了一多半,毕竟他们想要的东西已经得到。而李如桢根本就没有在开原城驻扎,他早就带着少量家奴跑回中固城,留在开原的明军就是由杨信和陈于阶指挥的,大家都有这觉悟,五万建奴南下还不跑路就是傻子了。
两人的撤退命令下达后,所有明军迅速撤出。
几乎所有人都满载而归,绝大多数人都抢到了副马,没有的也用抢的其他东西和蒙古人交换了,在蒙古人那里马匹不算值钱,但带到沈阳去,正在武装那些新兵的熊廷弼会高价收购,最终离开开原的五千明军,居然带走了三千匹副马。
这些副马上驮着他们缴获的建奴人头,驮着那些汉奸家的女人,背衬着被点燃的开原城内熊熊烈焰,整个队伍一片欢乐气氛。
但很快他们就乐不出来了。
“快跑!”
清河南岸,杨信看着远处千军万马带起的尘埃,对着那些还没有逃命觉悟的士兵们吼道。
第七十八章 坚壁清野,决战沈阳
接下来的,是一场纯粹意义上的大逃亡……
后面是五万建奴啊。
这是目前整个关外最强悍的武装力量,上次让大明死了四万多的惨败,建奴参战的也就是六七万而已,而这后面实际上肯定超过五万,野猪皮进攻叶赫城最终损失多少还不知道,但扈尔汉的七千多可加入了。而且这还是带着无穷怒火而来的,野猪皮的儿子可是死了,丧子之痛啊,另外他从年轻时候就生死与共的好兄弟额亦都也死了,可以想象这时候的野猪皮如何怒气冲天,这要是被追上估计投降都别想活。
总共不到五千明军,就这样在后面这仿佛黑云压城的追击中,跑得完全成了长坂坡的刘备。
而且还不如刘备。
好歹刘备还有个张翼德,他们连张翼德都没有。
杨信跑得和他们一样快。
这种时候谁也顾不上管别人,就是放开马凭本事跑,后面是五万都快疯了的建奴,任何停滞的结果都是被淹没。
捅了马蜂窝就得有捅了马蜂窝的觉悟。
他们很快越过中固城,李如桢立刻加入逃跑队伍,实际上他早就做好逃跑的准备就等消息了,然后是铁岭,再后面凡河,这些刚刚光复的城堡统统再次丢弃,实际上本来也没准备防守,什么也没有防个屁。仗着马匹多的杨信,是第一个冲进懿路城的,这里是明军之前防御的前哨,也是铁岭卫和沈阳中卫之间的分界,从沈阳向北这条大路沿线就这些城市再加上蒲河城,另外就是外围一些小的堡和最外面的辽东边墙。
这就是明军的防御体系。
以辽东边墙为外圈,里面一个个城为中心,之间用一个个堡填满。
而且是全民皆兵,或者本来就没有民,全是类似生产建设兵团的军户,非常有效的防御体系,但前提是卫所制度没被玩坏,卫所制度被玩坏后就没用了。
但这座小城……
“弃!”
杨信在懿路备御官署,一边啃着烤羊腿一边说道。
这时候后面逃跑的明军也已经陆续到达,沿途损失很小,得益于曹文诏二人的提前告警,明军没有被堵在开原,直到过清河后建奴才到,但后者的马已经跑了一百多里,和明军那些休息一夜的马没法比,追上明军几乎不可能。
当然,明军落马摔伤掉队的,那肯定已经完了。
“都督,不能弃啊!”
备御一听立刻跪下嚎叫。
他们都是本地军户,这里一共两千户军户,是铁岭卫两个千户所,实际数量不详,卫所军户逃亡是普遍现象,懿路城周长四里,基本上也算一个不小的要塞,但这些世袭的军官实际上都已经地方豪强化,他们是舍不得自己产业的,宁可投降建奴也舍不得走。
这都是金玉和的预备队。
更重要的是之前这里并没丢。
如果李如桢弃懿路,那么就是再一次失地了。
“弃,必须得弃,咱们就这点能打的士兵,都督准备用多少人守?这样一座城至少两千人才有可能,那么还剩下多少人守沈阳,咱们不就眼下这五千还能打仗的,就这还有一千得还给贺世贤,难道回沈阳您靠那些壮丁?
不但懿路城必须得弃,后面的蒲河城也得弃,附近各堡同样弃,把所有兵力全部收缩到沈阳死守。另外把各城百姓也统统收入沈阳,把所有物资全部带走,带不走的直接点火烧,而且立刻就得走。野猪皮没有粮食,开原铁岭的粮食都没了,再把这些城堡的物资清空,让他得不到一粒粮食。这时候浑河还没封冻,足以将野猪皮阻隔北岸,打不开沈阳他就抢不到粮食,最多几天时间他就得撤退。
但他的第一波攻势也必然是最凶猛的。
守懿路挡不住他。
五万建奴四面围攻,日夜不停轮番进攻,两千守军累也累死了,蒲河城也一样,咱们就算回沈阳也只能坐视,最后徒然耗费宝贵的堪战士兵,还给野猪皮提供了一定补充,就统统抛弃放他去攻沈阳,然后咱们集中精锐守沈阳,等野猪皮粮尽撤军,咱们再反击将各城重新收回。
李家生死存亡就看这一战了。
只要打退建奴您就是这辽东第一功臣,那时候再以年老受伤上书,基本上就可以回京城养老了。”
杨信说道。
那备御还在苦苦哀求,但李如桢已经完全被杨信控制思维,才不会管这样抛弃懿路,对他们这些地方土豪造成的损失呢!他在这里又没有可以留恋的,话说他可是在京城待了近四十年,他连口音都不一样了。
紧接着李如桢下达弃城命令。
当天晚上懿路城内及外围几个堡垒全部清空,建奴因为追的筋疲力尽已经在铁岭停下,无论野猪皮如何恨不能立刻把杨信抽筋剥皮,他也不可能让自己的骑兵一天一夜持续不断狂奔三百里。实际上追到铁岭的也只有少量建奴精锐,绝大多数追到中固城就跑不动了,他们和杨信猜测的差不多,都是昨天傍晚从叶赫城南下,然后用了一夜时间到威远堡。原本是想扈尔汉守住开原,他们在威远堡休整后发起进攻,结果刚进镇北关就遇上扈尔汉的信使知道开原丢了,野猪皮只能放弃在威远堡休整,直接南下进攻。
然后杨信这个不要脸的,居然跑得比兔子都快,狂奔一百多里的建奴不得不马不停蹄地追击,到中固城已经快两百里了。
这是骑兵单日的极限。
还能跑到铁岭那是累死一堆战马才换来的。
但懿路城是真追不到了。
而明军稍好点,从开原到懿路城还不到骑兵的极限,这些骑兵在懿路城吃饱饭,立刻就驱赶城内及周围几个堡垒的军户南下。这时候在开原带来的马匹发挥巨大作用,说到底就几千人而已,更何况民间马匹数量众多,黎明时候他们就到达了蒲河。然后略微休息,在李如桢或者说杨信的逼迫下,连同蒲河城及周围堡垒的军民,同样被驱赶着怨声载道地前往沈阳。至于这些城池和堡垒里带不走的物资,统统被那些京营士兵根据杨信命令给点上火,这些混蛋连人家房子都不放过,能烧的统统烧成了灰烬。
他们打仗不行,但给杨信为虎作伥那是毫无顾虑。
最终到中午时候,他们返回了沈阳。
而这时候野猪皮到达铁岭。
从铁岭启程的建奴前锋,则进入了还在燃烧的懿路城,面对什么也没有的懿路城,那些建奴不得不宰杀累死的马匹当食物,除此之外他们真没有别的东西可吃,就算带着干粮也在之前路上吃完了。
当然,他们喜欢就好!
这时候杨信也没心情关心野猪皮了。
因为熊廷弼到了。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
熊廷弼尚方宝剑拔出半截,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他现在真后悔了,后悔把这个混蛋带到辽东,虽然杨信给他带来了一场大捷,而且是前所未有的大捷,斩首超过两千级,斩杀野猪皮儿子,斩杀野猪皮最重要大臣。这样的大捷简直难以置信,连他看着眼前一堆建奴人头和阿巴泰的死尸都有点恍惚,然而问题是……
现在也把野猪皮招来了。
原本野猪皮在叶赫城和金台吉纠缠,他在南边整顿军队布置防御等待后续援军,可以说是最完美的,野猪皮就算打下叶赫城,也不可能再继续南下攻沈阳。接下来是冬天,大雪封山建奴也得猫冬了,可以说到明年开春前,辽东不会再有战事,这段时间足够援军到达,物资储备充足。
事实原本历史上就是如此。
野猪皮攻下叶赫城,然后双方再无大的交战,第二年开春后野猪皮恢复进攻,明军虽然八月丢蒲河,但野猪皮对沈阳的进攻却被阻挡在外围。甚至贺世贤还小规模反击夺回几个堡垒,接下来随着大明各地援军继续增加,形势必然继续转好。
然后……
熊廷弼就被参了。
再然后就换上袁应泰了,最终结果一败涂地,再加上东林党老大的得意门生王化贞,东林两员干将彻底毁了辽东局势。
而现在,熊廷弼的辽东战略已经被杨信毁了。
“熊经略,野猪皮此刻手中没有一粒粮食!”
杨信若无其事地说。
“但他有五万精兵!”
熊廷弼把尚方宝剑推进鞘里说道。
他就是吓唬一下,哪怕真砍这个混蛋狗头也得先打退野猪皮再说。
“那五万精兵每天至少得两千石粮食,五天就得一万石,只要他打不开沈阳就抢不到粮食,然后用不了几天就得撤,我们需要做的仅仅是顶住他的第一波进攻,难道连区区这一点都做不到?”
杨信说道。
“若建奴从下游渡河如何应付?你以为浑河真就是天堑?”
熊廷弼说道。
“虎皮驿的贺世贤,辽阳的柴国柱难道是摆设?辽阳还有一万多川军,这些人就算步兵无马,但守住浑河难道很难?”
杨信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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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背水一战
熊廷弼手下的确有一万多川军。
不过不是川东土司军,秦良玉的侄子秦邦屏率领的那批川军,估计这时候才刚刚接到兵部的调令,他们会在明年陆续到达辽东,而且还得年底。
而这些是刘要的。
刘大刀靠西南两场大战起家,他的功绩始终与川军连在一起,他也只相信川军,战前曾经号称给他三万川军,他自己就能解决野猪皮。万历也的确给他调了川军,但因为种种原因他没等到,萨尔浒之战后,这一万多川军才陆续到达。而从四川到辽东辗转超过五千里,这些士兵都已经疲惫不堪,目前很难说有多少战斗力,更何况熊廷弼连盔甲和武器都没法给他们配齐。
但守城没问题。
只要别在野战中和建奴硬顶,这些川军守住辽阳没问题。
辽东防御以开铁为前沿,以沈阳为底线,这里算辽东的真正大门,背后就是人口稠密的农耕平原,而沈阳后面一边虎皮驿一边奉集堡,三城三角形,再加周围一堆大小堡垒填充空隙,辽阳是这道防线的后方支撑。建奴无论在浑河上游还是下游渡河,都无法直接杀向辽阳,而是必须面对这个严密的防御体系,在浑河的限制中被明军夹击。
尤其是虎皮驿的贺世贤。
这个家伙可以说是目前辽东各将里面唯一真正能打的,野猪皮在下游渡河首先就得面对他。
更何况辽阳也不只川军。
宣府,延绥,甚至山东等各地出关的援军多数都在那里,柴国柱以山海关总兵统帅,只不过这些人也是新兵为主,这时候各镇将领都是吃空饷养家丁,小仗直接由这些家丁负责,大战才仓促募兵,甚至募兵都继续吃空饷……
不吃空饷怎么养家丁?
不吃空饷怎么打点上峰升官?
这个问题始终困扰明军,所以萨尔浒之战明军实际参战数字始终就是个迷,编制是七万多客军加一万多本地募兵,这还不算原本辽东镇各处城堡抽调参战的,后者总编制九万,虽说还得警戒蒙古人,但抽一两万还是没问题,理论上出击的明军不会少于十万,但实际上谁也不知道实数。不仅仅出击的人数是迷,就是死的那四万多也是看看就好,那是报兵部的纸面数字,但明军将领都喜欢多报死亡。是的,就是多报,他们会夸大死亡的数字,因为死亡的募兵抚恤金也是经他们手的,报的越多抚恤金越多啊!
总之这时候的明军,只要牵扯到数字的,那就没有准确的,全都存在严重的造假,尤其是兵力,少一半毫不奇怪,少三分之一已经是很讲良心的了。
熊廷弼看着杨信。
杨信也很没礼貌地看着他。
“我不会为沈阳增兵,但沈阳以外我会负责,而你最好守住沈阳,只要你敢逃出沈阳,熊某的尚方宝剑就等着你!”
熊廷弼说道。
他很有广宁之战时候风格了。
“熊经略,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过沈阳既然交给我,这里我如何处置您都得支持。”
杨信说道。
熊廷弼这个喜欢赌气的脾气很不好。
“可以,你在沈阳城里想怎么做都行,我会任命陈于阶为监军,这里本来缺一个文职监军,五百京营也继续留给你们,曹文诏以游击统领,那个立功的黄得功授千总,也调给他当副手!”
熊廷弼说道。
这就可以了。
杨信对于这个结果表示满意。
熊廷弼紧接着离开。
“老熊有些意气用事了!”
一直被他们当不存在的陈于阶小心翼翼地说道。
同样被他们当不存在的李如柏兄弟俩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老熊明显就是在赌气,他们这时候才发现熊经略的幼稚面,然后他们一起望着杨信,现在他们和杨信彻底绑在一起了,熊廷弼刚才那话说给杨信同样也说给他们听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已经和熊廷弼撕破脸,如果他们敢弃城而逃,那么熊廷弼会毫不犹豫地用尚方宝剑砍了他们。所以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留在沈阳,然后想方设法守住,而守住沈阳的全部希望也就在杨信身上。
“不管他,反正咱们也不是非得跟着他混,打完这一仗咱们就回京!”
杨信说道。
如果真把野猪皮逼回去,那么至少两年辽东无忧,他没兴趣在这里耗,接下来的一年才是真正改变大明朝的最重要一年。
京城才是他的主要战场。
“肖城公,请给我一份城里可能与野猪皮有交情的家族名单,您别告诉我没有,这一战关乎咱们生死,我可不想半夜有人给野猪皮开门。”
他对李如柏说道。
后者默然点了点头。
“曹兄,拿着肖城公的名单,把这些家族主要男丁统统请到钟楼上,钟楼周围堆上草浇上油,告诉他们,一旦沈阳被攻陷,那么就请他们先为大明尽忠。另外打开那些粮商的粮仓,在城内设粥厂,所有参加守城的男人,其家属免费去吃,这是暂借这些粮商的,以后朝廷会折价给他们补偿。有人敢反抗直接以通敌罪格杀勿论,有官员敢阻拦同样抓起来以通敌关押。”
杨信对曹文诏说道。
“杨老弟!”
李如柏惊愕地说道。
杨信立刻伸手阻止了他。
“肖城公,命令是我下的,你们听到了,熊廷弼说我想怎么做都行,你们只是听熊廷弼的命令,做这事的是京营,同样你们也无权管京营,所以这不关你们的事。”
杨信说道。
李如柏立刻闭嘴了。
事后肯定有麻烦,御史会像疯狗一样咬上来的,但杨信的解释完全可以把李家摘出来,纵容杨信行凶的是熊廷弼,给杨信当爪牙的是京营,京营又不归援辽总兵管,准确说京营是熊廷弼直辖的。既然他们管不了也就只能看着这些家伙胡作非为,不过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杨信这家伙真是胆大包天啊,这样看传说他深受皇贵妃宠信应该不是假的!
“肖城公,立刻命令关闭各门,而且所有城门都堵上。”
杨信说道。
李如柏向一个家奴示意一下。
后者立刻出去传令,这时候野猪皮前锋应该快到蒲河了,最多一个时辰就能到沈阳,做别的都来不及,必须立刻准备迎敌。实际上那些回来的精锐也都上了城墙,包括那些武器都不足的新兵,李如柏在杨信北征期间又招募五千新兵,目前城内总兵力达到两万。其中近五千精锐,一万五千包括各堡退回的在内乱七八糟杂牌军,只是青壮没多少了,沈阳其实人口已经不多,绝大多数有能力跑的早就跑辽阳去了。
剩下多数的青壮都被李如柏抓了壮丁,也就还有一两万老弱妇孺在城里,还包括刚刚被赶进来的,所以杨信其实也没多少可抓的,那些跟野猪皮有勾搭的豪强富商多数都跑辽阳去避难了。
在他出去军事冒险后,又跑了很多……
估计他们以为杨信和李如桢出去基本上就回不来了。
不过城内粮食充足。
毕竟这些家伙逃跑很容易,但粮食不可能这么快运出去,李如柏也禁止他们往外运。
不过火器数量不足,这个就连熊廷弼那里也缺。
这个问题也好解决。
“制造投石机,小型的人力投石机,数量越多越好,石头不够就拆房子上的青砖。”
杨信说道。
小型人力投石机简单,无非几根木头钉起来,那些新兵上城墙不保险,那就让他们用这东西隔着城墙扔石头好了,没有石头就扔青砖,五六斤重的青砖从天而降,建奴别说戴个这时候的头盔,就是戴顶凯芙拉头盔都不一定能够撑得住。
“城里火药应该不缺吧?”
杨信问道。
“火药倒是充足。”
李如柏说道。
实际上明朝火药很便宜,一百斤火药以辽东目前米价,都快和一百斤米一样的价钱了,工部都是几十万斤地造。大明的硝容易获得,这时候欧洲的硝得靠厕所土,但大明的硝是那些硝洞熬的,一斤硝才二分五,比熟铁稍贵但比好的苏钢还便宜。硫磺反而贵,因为硫磺是进口,从倭国,琉球等地买,每斤硫磺四分银子,其实细算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甚至大炮都很便宜,工部一门弗朗机配六个弹药筒,总共造价才十两。
就是十两。
大明目前来讲只要是工业品的价格都不算很高。
“那就做火药包,二十斤火药一个,里面装上铁钉之类,我亲手做,我来使用!”
杨信说道。
二十斤黑火药,这东西的确燃速慢,但多捆几层扎紧点就可以了,拿丝绸裹上一百层,然后外面再加一个额外的粗布包,把铁钉密密麻麻地向外扎在布上,估计加起来也就几十斤,这样的重量以他的力气,扔出个几十米毫无困难。
但不是向下扔,而是向着半空扔。
话说这样一个火药包在建奴密集处上空炸开……
最终结果会怎样?
我觉得怎么也得炸死三五十个吧?
这时候一名军官匆忙跑进来。
“都督,城外出现建奴侦骑!”
他一脸凝重地说。
“诸位,野猪皮到了,接下来就看我们的了,生死在此一举,告诉城墙上的兄弟们,别忘了阿巴泰的死尸刚送走,咱们落在野猪皮手里,除了抽筋剥皮没有其他下场!还有,熊经略的尚方宝剑在等着咱们,咱们敢逃离沈阳,他的尚方宝剑同样在等着砍咱们的头。拿起武器,准备血战,杀,杀出一个封妻荫子,杀出一个光宗耀祖!”
杨信拎起扔在一旁的青龙偃月刀亢奋地高喊着。
第八十章 吃大户!
沈阳镇边门。
“跟野猪皮问个好!”
看着外面清空的旷野上汹涌而来的千军万马,尤其是中间那顶黄罗伞盖,杨信嚣张地吼叫着。
然后两旁一片笑声。
就在同时一颗颗建奴的人头被扔出了箭垛,只不过鼠尾巴上都拴着砖头,所以直接挂在外面,额亦都和阿巴泰传首京城,这些自然没有同样的待遇,正好拿来向野猪皮展现城中守军的决心……
主要是断投降念头。
杨信依然不敢保证,毕竟这座城市怎么陷落的他很清楚,事实上不仅仅是他清楚,就连熊廷弼,杨镐这些熟悉辽东的大臣都清楚。之前熊廷弼和杨镐全都给万历上过奏折,告诉他辽沈二城佟养性家,李开芳家等亲戚朋友多数和野猪皮有勾结,一旦野猪皮攻城极有可能出现内部的叛乱。杨镐的确没本事,可他对辽东是真清楚,他和熊廷弼都预言过沈阳和辽阳两城最可能的陷落方式,可惜后继者袁应泰不但没有警惕,反而因为大量接收南下的蒙古难民而加剧了这一点。
所以现在杨信利用李如柏同样熟悉这些人的优势,很干脆地把他们统统抓起来……
呃,其实是请。
只不过京营的骑兵拿着刀枪去请。
请他们一起稳定民心。
此时这些难以保证忠诚度的豪强们统统都被关在钟楼上,而且钟楼周围堆了一圈浇油的柴草,一旦有变第一件事先送他们一程。
但还不够。
还得让整个沈阳城的百姓,都和建奴结仇,让他们不敢想别的。
没有比这样一圈装饰品更拉仇恨的了,镇边门外刚刚到达的建奴前锋看清这是什么后,立刻一个个暴怒地直冲城下,隔着上百米就开始仰射,大角度射向天空的利箭,带着他们的怒火零零星星落下。
当然,这没什么用。
杨信甚至都懒得还击,虽然沈阳城上还有一些大炮,但这东西炮管寿命有限,没必要为此而浪费。
“野猪皮,阿巴泰去京城了,额亦都也去了,据说朝廷要把他们挫骨扬灰,你别着急,早晚会轮到你的,还有,你八儿子怎么样了,我那一长矛应该让他净身了吧?我在宫里面熟人还不少,你把他送来,我给他引荐一下,说不定还能到宫里做个小火者伺候哪个太监呢!”
杨信拿着自制喇叭筒高喊。
两旁更加欢乐,甚至还有不少人跟着一起喊呢!
然后就看见外面那些建奴骑兵迅速分开,一个家伙纵马狂奔向前,很快到了护城河边,沿着河岸转向狂奔紧接着又折返……
“城上听着!”
他一边跑一边吼道。
“大汗有旨,我大金勇士至此,只为杨信一人,杨贼卑鄙无耻,战场上被我大金勇士打得抱头鼠窜,却夜间潜入杀害我大金将领,此等狗贼我大金大汗必诛之。故大汗有旨,只要沈阳军民献出此贼,无论生死,我大金即刻班师,佛祖在上,我大汗在此保证,只要杨贼献出,大金十万勇士即刻东归。若尔等执迷不悟,则大金破城之时,此阖城尽皆处死,我大金十万勇士已将沈阳团团包围,杨镐四十万众尚为我大金一战尽歼,尔等以为沈阳可挡大汗天威?”
他就那么吼叫着。
“呃?”
杨信乐不出来了。
“城上听着,今夜为限,明日一早若无杨贼狗头献出,大军破城之时,勿谓言之不预!”
外面家伙继续吼道。
在身旁一片诡异的目光中,杨信瞬间蹿到了一门弗朗机旁,夺过点火杆直接点火,伴随骤然响起的炮声,霰弹把这个距离不足五十米远的家伙轰得从马上倒飞出去……
“我大明军民,岂能行此不义!”
杨信傲然说道。
两旁一片混乱的附和声,那些官员和军官纷纷向他表示绝对不会受蛊惑。
当然,野猪皮也不可能立刻进攻,实际上今天也就是见个面,源源不断赶到的建奴骑兵,迅速分开绕向沈阳周围,切断城内和城外的联系,完成对这座城市的包围。而野猪皮的中军则绕到城东扎营,他们必须先制造攻城器械,从上游砍伐树木,然后从浑河放下来,从这里向东就是抚顺城和抚顺关,自从去年被攻陷后实际上已经废弃,城中以李开芳为首的多数投降建奴。
另外这里距离赫图阿拉也最近,野猪皮的撤退也必然走这条路。
当然,这是杨信能看到的。
实际上他看不到的是,就在野猪皮包围沈阳的同时,一支建奴骑兵已经在上游渡河杀向奉集堡,另一支则向西南试图攻击长勇,长胜等堡,他们的目的无一例外都是抢粮食。杨信在沈阳周围强行驱民进城并坚壁清野,让野猪皮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他的五万大军的确实力强悍,但也不可能饿肚子攻城,尽管他在叶赫城撤退时候,带回了军营的粮食,但也仅仅是能让他的大军维持不超过十天的正常供应。
扣除路上已经消耗的,预留返回赫图阿拉消耗的,这样细算起来他也就能在沈阳城下维持五天进攻……
他造攻城器械还得两天呢!
总之作为一个成熟的统帅,野猪皮是不会让自己的军队饿肚子的。
当然,这些与杨信无关。
实际上他这时候麻烦也一大堆。
“这就是沈阳城墙?”
杨信站在一处塌了半截的城墙上,看着下面也就不到两丈处的地面,一副三观尽毁的表情说道。
“沈阳城年久失修!”
一名随行的军官尴尬地说道。
“这都打了几年了,你们就没修修?”
陈于阶同样抓狂地说。
可怜他俩这时候才知道,这座城市不仅仅是人靠不住,就连保护他们的城墙都靠不住,沈阳城年久失修,这倒是必然的,可都已经和建奴打了多年,居然还没有修缮,这就完全匪夷所思。他们俩不知道的是,原本历史上贺世贤就是因此被逼得跑出去野战,他那时候好歹还经过熊廷弼的修缮,在外围竖起无数木桩拒马,又挖了好几道壕沟。而杨信仓促间什么都没做,他们现在有的只是这样一圈年久失修的城墙,唯一的优势是没有内奸了……
这个也不好说。
至少刚刚被他赶进沈阳的那些外围堡垒的卫所军官,对他的目光就不是很友善。
“赶紧干活,今天晚上吃肉!”
杨信无语地挥手说道。
那些忙碌着糊泥的士兵愕然一下,紧接着爆发出欢呼声。
“杨壮士,咱们上哪儿弄肉吃?”
一名军官疑惑地说。
“城里那些大户人家的猪羊都没带走吧?”
杨信说道。
“那倒没有!”
军官说。
“带着京营的兄弟,把城内所有大户人家的牲畜都赶出来,就是他们家小姐养的宠物也给我宰了,什么猪羊鸡鸭统统宰了,谁敢阻拦连人也宰了,从今天开始就要让兄弟们顿顿有肉,顿顿吃干的,牲畜吃完了就杀马,杀牛,总之就得吃肉。还有,把这些人家的银子,绸缎什么的也抄出来,从现在开始就按照朝廷的规矩,杀一个建奴直接发赏,日结,一天一发,直接发到兄弟们手中。”
杨信说道。
那些士兵都傻了,紧接着就是疯狂的欢呼。
“胡闹,朝廷自有律法,岂容你一个庶民如此胡闹!”
一个官员勃然大怒。
杨信看了他一眼。
然后他转回头看着那些士兵……
“这位官老爷不准怎么办?”
他问道。
那些士兵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
“禀监军,小的检举刘佥事,他和投降建奴的抚顺生员范文程家是姻亲。”
一名士兵突然说道。
“立刻把刘佥事请到钟楼上,本官奉熊经略之命监军沈阳,就得对皇上对这阖城军民负责,刘佥事处猜疑之地,还是避嫌为好!”
陈于阶一本正经地说。
紧接着四个京营士兵上前。
“你们这些奸贼,欺我沈阳无人否!”
刘佥事勃然大怒,同时向后面的家丁一招手……
呃,家丁没反应。
他疑惑地回头看着那四个家丁,然后再朝他们一招手,家丁们低着头看自己脚尖。
“上啊!”
刘佥事抓狂一样喊道。
四个家丁毫不犹豫地后退一步。
上个毛啊上,他们都凑份子参与北征的,杨信是什么人他们又不是没见过!
在刘佥事悲愤的嚎叫中,四名京营士兵迅速把他捆起,直接押往钟楼。
“各位,你们觉得这样是否妥当?”
杨信看着其他那些军官笑眯眯地说道。
后者寂若寒蝉。
“我知道你们其实就是那些大户人家中的一员,沈阳是卫城,城里都是你们下属的军户,最有钱的自然是你们,可如今大敌当前,连李都督都不吝惜家财,你们又有什么可吝惜的?这些都是朝廷借的,战后肯定补偿你们,在下和皇长孙算得上交情深厚,皇上,皇贵妃也都能见着,你们是愿意我回去说你们深明大义,为皇上破家御敌,还是愿意我回去说你们心存观望,有降敌之心?如果守住沈阳,你们的功劳会直接让皇上看到,你们失去的都会补回,而且还会加官进爵,当然,如果你们投降建奴,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杨信紧接着说道
(感谢书友逐日者斩天,茵塔希缇,千叶灬思晨,灯火见人家,锕铈钍,张雨延,吾之军权辉煌天下,那壶,我是草泥玛,尤文图斯的球迷,吴奇洋,凤羽舞菲,aa坦克等人的打赏,三江倒数第一,成绩惨不忍睹)。
第八十一章 全民皆兵
杨信就是故意的,他就是要让这些家伙别无选择。
坚守沈阳。
胜利后他会利用自己在皇宫的特殊关系,向万历美化他们……
这一点他应该感谢那些谣言,因为他一个没有任何官职的白身,却不但受熊廷弼信任,就连李家兄弟都听他的,所以这段时间谣言满天飞,都是关于他身份的猜测,这些谣言都很夸张,甚至连他是皇贵妃养的面首这种说法都出现。而他出京城时候皇长岁亲自擂鼓送行,还有他在京城的各种传说,统统都在距离的作用下被大肆夸大,最终他成了一个以妖术秽乱后宫的妖人。
当然,越是这样的越厉害。
所以这些沈阳的卫所将领都确信他在皇宫的能量。
那么万历肯定会补偿他们的损失,这一点可以说毫无悬念,万历还不至于老糊涂到连这都不懂,而且万历也因此看到他们的忠心,加官晋爵也少不了,可以说损失的都会加倍收回。
但守不住沈阳,或者他们投降了建奴。
那就什么都没了。
野猪皮不会给他们补偿,事实上能饶他们的命就不错了,这一点他们自己也很清楚,至少到目前为止野猪皮还不是很好的投靠对象。李永芳和佟养性不能证明什么,前者不投降也是死路一条,后者本来就和野猪皮关系密切,他们不能作为沈阳这些明军卫所将领们羡慕的对象。这样两相对比之后,对于这些将领们来说,坚守沈阳就成了唯一的选择,坚守还有可能人财两不失,甚至因此而加官进爵,不坚守最多也就保命,而且也不一定。
毕竟野猪皮死了儿子。
野猪皮会不会因此一怒屠城仍旧不好说。
再说他们这时候也无力对抗,他们的依仗无非就是各自的家丁,但那些在战场上见识过杨信狂暴画风的家丁,有哪个敢跟这种怪兽级猛将对抗?
最终结果就这样注定。
曹文诏和黄得功两个爪牙,带着那些跟本地没有任何关系的京营士兵,迅速砸开那些大户的大门,肆无忌惮地搜刮走所有牲畜,抬出所有能抬出的金银和绸缎之类财物。
然后整个沈阳一片肉香。
吃着肉的士兵和青壮们,看着那些同样吃饱饭的妻儿,立刻干劲满满地抢修城墙,无非就是坍塌了一些,用烂泥就能糊住,甚至在烂泥干透前这样更难以攀爬,泥里埋一堆铁签子就更完美了。在抢修城墙的同时,他们还迅速制造一个个小型投石机或者说单梢……
当然,是简易版。
准确说就是像搭棚子一样,用木头交叉绑两个架子,下面埋土里,上面担一根横梁,横梁上一边长一边短十字交叉一根长杆,短的一端拴几十根短绳,下面一堆青壮甚至女人拽住绳子。长的一端用绳子拴个兜子,青砖或者石头往兜子里一放,短的一端下面那些人猛然向下拽,于是后面的青砖就扔出去了。
这东西其实叫合。
野战时候在战场上应急制造的小型投石机。
质量惨不忍睹。
耐用性同样惨不忍睹。
但无论怎样,这东西都能把一块五六斤重的青砖扔出三到五十米,甚至一开始力气足的时候,都能直接扔到上百米外。
这就足够了。
其实只要扔过城墙就足够。
这些青壮最大的问题,只是在于他们害怕建奴,他们不敢面对建奴,非要让他们在城墙上与之血战,他们有极大可能会逃跑,但这种方式不需要面对,除非建奴冲上城墙,否则他们根本看不见。所以他们只要在城墙后面不断重复装弹发射的程序就行,甚至瞄准都不需要,只要把石头扔出去其他就都不用管了,然后作为他们的奖励,每天每人五钱银子。
日结呦!
每天银子都能直接到手。
甚至就连女人也加入忙碌中。
她们需要做的就是把城里抄出来的酒重新蒸馏,最后得到高度酒精以备救治伤员,尤其是那些轻伤的,这时候箭头都不干净,中箭后死于感染很平常,所以李如梅射死小野成幸,倭国人信誓旦旦地说他用毒箭。另外绑制担架,架起一口口大锅,给那些备用包伤口的布子消毒,只要消毒做得好,绝大多数轻伤其实都不影响战斗,杨信毕竟手中就不到五千真正能打的,轻伤坚持战斗是必须的。
就连小孩都被赶出来到各家去收集屎尿。
得熬金汁。
这个很有想象力的名字,尽管代表着重口味,但的确是好东西,它能最大限度放大伤口的危害,无论在哪里挨一箭,只要沾了这东西的,那么就有极大可能死于感染。实际上这时候守城手段有的是,因为火炮应用越来越多,很多人甚至都忘了该怎么在纯冷兵器情况下守城。一到打仗先习惯于找火药武器,但那些不用火药的武器反而被他们遗忘,就像杨信在沈阳中卫的仓库里,居然还能找到堆满灰尘的三弓床弩。这种估计已经几十年没用过的武器,在略微修理后同样搬上了城墙,至于弩箭无所谓,城里又不是没有铁匠,明朝的卫城都有自己的军工能力,这东西就是拿生铁铸造箭头都行。
被它射中的话,有没有箭头其实差别不是很大。
甚至连一些同样古老的弩也拿了出来。
“技术进步让我们一下子跨越到火器的时代,但我们的步子太大,超过了技术进步长度啊!”
杨信感慨道。
明军的问题其实就是过度依赖各种火器,但冷兵器能力下降。
这一点倒和咱大清差不多。
除了少数精锐的家丁,其他士兵几乎不会冷兵器肉搏,而且他们不但拉不开硬弓,甚至连弩都不再使用,倒是三眼铳,虎蹲炮,弗朗机,鸟铳之类乱七八糟的火器都喜欢。但这个时代火器还达不到主宰战场的程度,火绳枪的射速限制了火力投射,别说骑兵,狂奔的步兵都能冲过火绳枪射程。战斗到最后还是需要冷兵器的肉搏,最终结果就是一旦火器无法阻挡建奴,进入肉搏战之后明军就会毫无悬念地溃败。
相反依旧习惯于冷兵器的白杆兵反而打得让人眼前一亮。
当白杆兵和浙军车营凑在一起后,就成了建奴野战最深的伤痛,虽然咱大清从不说浑河之战死了多少,但就凭那些不战而逃的将领,也能知道咱大清到底无奈到何种程度。
而浑河之战对建奴记忆最深的居然是弩。
“那不一定!”
陈于阶说道。
“别以为欧洲人就全靠火器,欧洲人打仗同样一半冷兵器,西班牙方阵的火器比例和戚继光的车营差不多,人家强的是长矛手敢在一丈多远的距离上面对面互相刺脸,而不是火绳枪的轮射。至于红夷大炮的确很好,但它本身是欧洲战舰上的,战舰不用考虑重量和机动性,陆地上欧洲人除非攻城,野战使用的火炮并不比咱们强,虽然咱们的弗朗机的确很烂,但他们用的最多的也还是两三斤炮弹的轻型炮!”
杨信很不客气地说。
他知道陈于阶想要说的是什么。
两人的思路一致存在分歧,他更推崇戚继光的车营,陈于阶更欣赏传教士描述的欧洲战术,或者说西班牙方阵。
“可他们的野战火炮也像咱们眼前这些弗朗机一样动不动就炸膛?”
陈于阶很不服气地说道。
“你要知道,他们的炮兵在开火前一般都是先向雅威祈祷,他们希望雅威能保佑他们不被自己的大炮炸死。”
杨信说道。
“呃?”
陈于阶愕然。
“这是一个比烂的时代,不要以为欧洲就会比大明好多少,欧洲战场上决定最后胜利的依然是冷兵器,西班牙方阵的战斗到最后,还是要靠那些长矛手的互刺。冷兵器肉搏能力,恐怕再过两百年都依旧是战场上最后的决定手段,火器的确好,可火器要彻底把冷兵器肉搏能力踢到一边,恐怕咱们俩到死都看不到。而现在大明军队需要改进的并不是火器,我们的火器本来就已经够多,我们真正需要改进的,恰恰是已经被我们逐渐抛弃的冷兵器肉搏能力。”
杨信说道。
就在两人的说话间,天边的红日冉冉升起,而城外的建奴大营中,无数抬着梯子的建奴涌出。
“野猪皮真急啊!”
杨信有些意外地说道。
“他比咱们更清楚沈阳城内情况!”
陈于阶说道。
的确,野猪皮比他们更清楚这时候沈阳城情况,至少不会像他俩一样,连城墙塌了好几处都不知道,就算野猪皮不知道,李永芳,佟养性及范文程这些人肯定知道。所以野猪皮根本不需要造太多攻城器械,有简单的梯子就足够了,当然,也有可能是野猪皮真急了,毕竟他手中的粮食支撑不了几天。
“那就来一场决战吧!”
杨信带着亢奋说道。
说话间他拿过旁边士兵手中的号角,迎着东方的朝阳吹响,嘹亮的号角声响彻沈阳,拉开了这场血战的序幕……
第八十二章 万人敌
建奴的主攻方向不是城门,而是城东一片原本坍塌处。
“他倒真对沈阳了若指掌!”
杨信看着外面列阵而前的建奴说道。
野猪皮比他清楚这座城市。
汹涌而前的建奴大军直奔城防最薄弱处,而最前面的是炮灰,这是之前在开原和铁岭投降的,既然他们选择野猪皮,那这就是他们表现忠心的时候了,为成就主子的梦想,他们还是推着车子过来填壕吧!
沈阳的护城河可很深。
在这座城市的西边有永利闸。
这座从蒲河引水,同时也用于提高蒲河水位的闸门一打开,沈阳的护城河迅速就会灌满,而深可没顶的河水,是建奴需要面对的第一道障碍。那些被驱赶上前的炮灰们,推着装满土石的车子,挑着同样的担子,甚至扛着木头,在后面同样列阵而前的骑兵驱赶下,不得不哆哆嗦嗦地冲向护城河。
很快他们就进入大炮射程。
城楼和角楼的城台上,一门门弗朗机首先开火,这种古典版后膛炮可以说是明军的最爱,目前几乎遍布每一支明军每一处前沿城堡,低廉的价格就是它最大优势。
十两银子!
只要十两银子一门弗朗机加六个弹药筒即可提走。
至于威力嘛……
轰炮灰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相隔一里的十几门弗朗机,最先打出的实心弹交叉落下,在炮灰中制造几具死尸,然后炮灰里面有人试图逃跑,紧接着背后骑兵的长矛就把他们钉在地上。
活着的炮灰不得不继续向前。
城墙上的弗朗机紧接着换上霰弹,甚至那些乱七八糟的如虎蹲炮之类小炮也开火,密集的霰弹让越来越多炮灰倒下,甚至就连他们后面的骑兵都有中弹倒下的。但列阵而前的骑兵依然在挤压他们向前,最终炮灰们开始狂奔,骑兵同样控制着战马向前,后面列阵的重甲步兵开始向前,这才是真正的主攻手。
骑兵和炮灰进入鸟铳弓箭弩箭之类武器射程。
他们的伤亡骤然增加。
但骑兵手中的弓箭也开始还击,城墙上的伤亡也出现,双方的交战没有阻挡建奴继续向前,挤压那些炮灰涌进护城河,在河水中填出进攻通道,甚至连他们自己也填进去……
这就是填壕。
用炮灰的身体也一样。
对主子们来说他们和那些石头木头泥土没有区别。
炮灰们不断连同他们携带的材料一起被挤入护城河,聪明且运气好的会躲过这一劫然后钻过骑兵的空隙逃回去,但绝大多数其实都是运气不好的,他们唯一的价值就是填入护城河。
投降异族就得有填壕的觉悟。
这时候可没有八旗汉军,那些投降建奴的,除了李永芳这些上层外剩下都是奴隶,就连主动跑去投靠的范文程身份也是奴隶,所以多铎玩他老婆他也只能在一旁给主子助威。
杨信漠视这一切。
护城河上的攻击通道迅速被炮灰们填出,紧接着一直与城墙上对射的骑兵撤向两旁,让出后面两翼步兵弓箭手。结阵的后者在一个个木头排起的橹盾后,不断用硬弓将密集的羽箭射向城头,而在他们中间重甲长刀的主攻手,抬着梯子向着炮灰们用生命填出的攻击通道狂奔。
杨信依然在漠视。
这个原本部分坍塌的缺口两侧守军也在不断用弓弩反击。
建奴重步兵的死尸不断在冲锋中倒下,但活着的依旧悍勇向前,他们踏着炮灰的死尸,狂奔着通过护城河,然后在那已经用泥糊住的缺口搭上梯子,顶着盾牌奋力向上攀爬。他们上面没有明军士兵,整个缺口都没有守卫,进攻的建奴不明白为什么,但也没有工夫去管,带着破城后杀戮洗劫的亢奋,他们一个个以最快速度冲上城墙。
第一个登城的建奴欢呼着跳下梯子……
然后他傻眼了。
因为他一下子掉进了没膝的黄泥中。
只用不到二十四小时就抢修完城墙的杨信,其实只是让士兵在内外边缘的城基上砸下密排的木桩,以此作为挡土墙,然后再向中间直接倒入一桶桶搅拌好的黄泥。
最上面这层还不到俩小时呢,这样季节当然不可能干。
带着破城的亢奋,吼叫着冲上城墙的建奴前锋,就像掉进了沼泽一样,瞬间陷入足以淹没到膝盖的黄泥中,然后在后面不知情况的同伴推搡中艰难地拔脚向前,让后面更多的同伴同样陷入这个泥潭。
那个最先登城的建奴勇士,在粘稠如胶的黄泥中挣扎了两步,然后带着悲愤转过头,看着他右侧的城墙上。
杨信在那里向着他露出灿烂笑容。
就在同时,杨信身旁数十支鸟铳喷出了火焰。
不足十米直射的子弹瞬间击穿建奴身上的重甲,所有登城的建奴全都倒下。
那些明军鸟铳手以最快速度把手中鸟铳递给后面,然后从后面的人手中拿过一支支装填好的。
而下面的建奴根本看不到上面,他们依然在顺着一个个梯子不断向上,同样也不断踏上城墙的沼泽,然后在明军鸟铳子弹的近距离射击中倒下,他们的死尸越来越多,甚至后续已经可以踩着死尸向前。但这改变不了结果,明军的子弹还是在不断射出,就像倭国铁炮足轻一样,数十名明军鸟铳手半跪在城墙上,依靠箭垛的保护,不断从后面接过一支支鸟铳向前射击。
下面的建奴终于清醒过来。
他们很干脆地避开这个明显的陷阱冲向两侧。
然而……
杨信拎起了一个巨大的火药包。
这个火药包的外层,是一个个向外的铁钉,在包裹火药包的多层粗布上密密麻麻排列着,因为特意包成圆球状,所以看起来又像一个巨大的刺猬,一共四根引信从里面被丝绸层层包裹的火药中引出,并且捻在一起。
“我喜欢这个!”
杨信回过头带着邪恶的笑容说。
后面陈于阶战战兢兢地拿着火折子凑到那引信上,被点燃的引信迅速冒着火光向上……
“快扔啊!”
他崩溃一样喊道。
“我觉得还可以再等等!”
杨信真诚地说道。
他周围士兵哆哆嗦嗦地抬起头无声地抗议着。
二十斤火药啊!
你要等咱们先把引信掐了!
杨信拎着点燃引信的火药包,在一片抗议的目光中看着城墙外。
护城河的攻击通道上拥挤着无数建奴士兵,他们身穿重甲,头顶着一个个盾牌,恍如围城的僵尸般汹涌向前,然后避开他们原本选定的攻击点,迅速分向两旁并搭上梯子开始攀爬。城墙上的士兵隔着箭垛和外面射击,并且不断倒下熬着的金汁,放下悬挂的狼牙拍,扔出带着三棱钉的檑木,在雨点般落下的利箭中保卫着自己身后的城市。
天空中一块块青砖迎着箭雨飞过。
杨信身后城墙下的无数简易投石机旁,那些青壮不断拉动绳索将更多青砖抛出。
这东西的杀伤效果明显。
建奴主攻手身上的重甲几乎可以免疫明军的弓箭,鸟铳子弹和火炮霰弹虽然有效,但射速限制了火力投射,而且距离远了其实也没多大效果,毕竟弗朗机不是红夷大炮。
但这是青砖不一样。
十几米高度落下的五六斤重青砖砸上就是重伤,砸脑袋上就算有头盔的保护也是死路一条,而建奴的密集程度让抛出的青砖几乎没有落空。同样杀伤力巨大的还有床弩,无论建奴什么重甲,一根长矛般的弩箭命中,结果都是穿透,甚至一下子穿透不只一个。但这些也统统都不能阻挡建奴的冲击,这些悍勇的蛮族士兵根本不怕死,他们前赴后继,踏着同伴的死尸冲向城墙,顺着梯子向上,甚至冒出在箭垛外,和守城的士兵互相砍杀着……
“野猪皮,尝尝这个!”
杨信骤然大吼道。
说完引信还剩不足四分之一的火药包骤然飞出。
“趴下!”
紧接着他吼道。
陈于阶第一个缩进箭垛下,那些正在守城的士兵混乱的蹲下。
两个建奴的身影立刻从箭垛上出现,他们茫然地看着趴下的明军,距离最近的陈于阶还用幸灾乐祸的目光看着他。
“轰!”
山崩地裂的巨响在外面炸开。
伴随火光在天空的闪耀,爆炸的气浪推着硝烟凶猛撞击,两个建奴就像被战马撞上般,惨叫着从上面翻了下来。
捂着耳朵的陈于阶迅速清醒,拿起刀刚想捅却发现这俩全都在抽搐着,而且他们没有保护的后背上鲜血正在涌出,他以最快速度用刀割开一个建奴后背的衣服,两个血窟窿里鲜血依然在涌出。
他立刻站起身向外望去。
城下已经可以说死尸堆积,无数受伤的建奴在死尸中挣扎,至少十丈方圆没有一个站着的建奴了。
二十斤用上百层丝绸捆绑结实的黑火药。
一千颗向外的铁钉。
将拥挤在这个范围的近百名建奴一扫而光,无论下面站着的,还是城墙上正爬梯子的,或者被爆炸的威力撕碎,或者被铁钉打成筛子。
“看看,这才是真正的万人敌!”
杨信从箭垛上拔出一个打进青砖的铁钉子,心满意足地说道。
“再来一个!”
蓦然间他对着外面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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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老罴当道卧,貉子哪得过
伴随杨信的吼声,外面被吓懵了的建奴如退潮般后撤了。
他们的确被吓懵了。
这种恍如洗地一般的杀伤效果,完全超出了他们想象,而三分之一个牛录的一次性团灭,那些堆积城下的死尸,那些受伤者在死尸间的哀嚎,直接摧毁了建奴的士气。这时候再悍勇的士兵再严的军法也没用了,所有建奴的大脑都被恐惧支配,当杨信喊出再来一次的时候,逃跑已经成了本能……
尽管杨信只是骗他们的。
城墙上一片哄笑。
但这并不能结束这场战争,这只不过是野猪皮的试探性进攻。
只是他对守城明军能力的试探。
而试探出结果的野猪皮,在第二天开始了真正的进攻,至少三万建奴从沈阳的东,南,北三个方向,以城门为重点同时发起猛攻。
仿佛包围蛋糕的蚁群般,密密麻麻覆盖了大地的建奴,扛着梯子,推着仓促赶制的壕桥,云梯车,甚至盾车,填壕车,驱赶着最后剩下不多的炮灰,顶着城墙上攻击的火力,迅速在一个个攻击点越过护城河。尽管城墙上守军的炮弹子弹和利箭,甚至里面抛出的砖石也在不断造成建奴死伤,但丝毫不能阻挡他们前进的脚步,护城河上一个个攻击通道形成,源源不断冲过的建奴迅速竖起无数的长梯开始向上冲击。
说到底双方兵力差太多。
明军真正能打仗的就五千,而且必须分散在三个面长达七里的城墙上。
至于最有效武器无非弗朗机,可工部的粗制滥造,让这种射速出众的火炮极易炸膛,实际上明军炮手和他们的欧洲同行一样,每次点火前基本上都得求神拜佛保佑一下。
倒是投石机真管用。
“卖力点,打退建奴今天每人发一两!”
杨信对着下面喊道。
绵延在城墙后的无数简易版投石机周围,那些根本看不见建奴的青壮立刻一片亢奋,甚至就连女人都加入御敌的行列,他们不断拉动绳索,将一块块青砖抛向天空然后落在城外。
杨信满意地转回头。
“放!”
他对着身旁床弩后面的士兵喊道。
后者迅速扳下制动,三弓床弩推动长矛般的弩箭直射城外,瞬间穿透护城河对岸一处盾墙,带着强大的动能继续穿透了两名建奴弓箭手的身体。
“继续!”
杨信满意地说道。
而就在同时不远处焦急的喊声传来,杨信随手拎起一个火药包,以最快速度跑过去,这里的外面已经搭上梯子,踏着壕桥汹涌而过的建奴正在向上,速度最快的已经冒出头,城墙上士兵在奋力抵挡。杨信毫不犹豫地掐断一截引信,旁边士兵吹着火折子,以最快速度点燃,杨信看着急速燃烧的引信,默数三下骤然扔出。
“趴下!”
他吼道。
周围士兵吓得赶紧趴下。
已经从箭垛冒出的建奴立刻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他不顾一切地尖叫着转头往下跳,就在同时五丈外两丈高的半空中一团烈焰炸开,带着无数铁钉的气浪瞬间横扫全场,搭在城墙的七架梯子上三十多名建奴,就仿佛被抖落的虱子般在硝烟中惨叫着落下,砸在下面同样惨叫着倒地的同伴中。
“干活!”
杨信立刻爬起来,拍了拍一名军官的肩膀喊道。
后者立刻踢着自己部下。
那些士兵纷纷起身,顾不上欣赏城下风景,直接拿起弓弩甚至火绳枪对着护城河对岸射出,那里同样惨遭波及的建奴,纷纷在他们的攻击中倒下。
杨信继续向前跑。
他后面几个士兵扛着装火药包的木桶跟随。
“城北告急!”
一名士兵看着远处角楼上挥动的旗帜朝杨信喊道。
“上马!”
杨信说完纵身跳下。
他在下面骑上马,迅速冲过那些投石机直奔城北,后面的供弹手们同样上马紧紧跟随,很快杨信登上北城墙,这里临近瓮城处已经被突破,冲上的建奴正在与守军肉搏。杨信没有丝毫犹豫地接过两个火药包,跟随的士兵点燃引信,他一手一个接连抛出,但却是全力抛出。
两个火药包带着引信燃烧的烟迹飞过护城河,在对岸拥挤着通过的建奴后援头顶炸开,后者的密集程度最大限度成就这东西威力。
两个火药包的爆炸,让整个攻击通道前一片尸山血海。
城墙上的明军士气暴涨,这些同样的精锐疯狂砍杀着已经没有了后继的建奴。
杨信径直撞了进去。
随手拎起一名建奴的他,直接用这具身体当武器,画风狂暴的一顿猛砸,还是第一次见识这种战斗方式的建奴吓得完全懵逼,两个甚至崩溃一样转头从城头跳了下去,然后因为摔断腿在那里惨叫,紧接着从城墙上落下的狼牙拍结束了他们的痛苦。
留在上面的也是死路一条。
很快城墙上就被清空。
“弗朗机炸膛!”
一名军官拎着滴血的刀喊道。
杨信看了看一门弗朗机残骸,什么也没有说拍了拍他肩膀。
弗朗机不炸膛才稀罕呢!
十两银子还赠送六个弹药筒的货还能指望它怎样?
不过也不能完全怪此物粗制滥造,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战斗中根本没人考虑控制射速,这东西的装填速度极快,无非拿出空的弹药筒放入新的,后面拿木楔子顶紧,然后就能再次开火。
打急了速度堪比现代火炮。
就这生铁铸的破烂那散热效果,能撑得住这样射速?
“卖力点,今天涨到一两!”
他对下面喊道。
那些刚刚因为看到建奴而惊慌逃跑的青壮精神陡然一振,立刻重新聚拢到投石机周围,开始继续他们的工作。
但就在这时候,焦急的喊声在瓮城上响起。
杨信立刻向那里望去,就看见无数建奴踏着刚刚搭上的壕桥,汹涌着冲过被填了一半的护城河。
其中一个扛着火药桶。
杨信毫不犹豫地跳下城墙,沿着城下全速冲向瓮城的城门,扛着火药桶的建奴已经冲进了城门,壕桥上涌过的建奴转向拦截,同时护城河对岸的建奴用弓箭向他瞄准。但紧接着瓮城上的弗朗机开火,就在霰弹横扫建奴的同时,杨信也撞上了拦截他的建奴,抡开拳头的他一顿狂砸,转眼就生生用拳头砸出去,然后一头冲进了瓮城的门洞。
但城门前的火药桶已经点燃。
来不及阻止的他很干脆地抓起一个建奴扔进去。
里面十几个正想往外逃跑的建奴,立刻被砸得一片混乱,杨信转头又重新冲出城门,紧接着城墙上一根绳子垂下,他抓住绳子几下冲上,就在他登上城墙的一刻,伴随脚下剧烈的震动,在巨大的爆炸声中,那些建奴的残肢断臂伴着火焰和硝烟从门洞喷出。
还没等硝烟散开,对岸的建奴就亢奋地吼叫着冲过护城河汹涌而入。
但城墙上守军却一片平静。
转眼间瓮城就拥挤了数以百计的建奴,然后在那里看着堵死的城门洞全都傻眼了,就在这时候四个点燃了引信的正版万人敌,从城墙上四个不同位置同时垂下。
然后……
木有然后了。
这东西虽然不是火药包,但四个加起来,在这样封闭的环境里杀伤力不比火药包差多少,这其实是杨信教守军制造的,原本历史上万人敌出现的要晚些,而杨信造这个主要是补充火药的不足。
虽然城内火药不少,但大部分粗制滥造根本不适合做火药包,后者需要用最好的细火药。
大明火药产量高,但质量真不敢恭维。
而万人敌却不需要在乎火药质量,这东西不是爆炸弹而是烧夷弹。
从城墙上放下的四个万人敌在木框因为火药喷射力量的不同疯狂旋转,在旋转的同时将掺杂毒药的焰火向四周喷射,涌入瓮城的上百建奴立刻就被火光淹没。紧接着距离最近的那些身上棉甲就被点燃,然后更多建奴被同伴引燃,整个瓮城迅速变成一片火海,所有建奴在烈焰中嚎叫着,发疯一样拥挤着试图冲出瓮城。
但门洞前一个万人敌同样正在喷射火焰旋转。
很快他们身上燃烧的火焰升腾而起。
外面那些正在冲锋的建奴纷纷停下,一个个用惊恐的目光看着里面直冲天空的滚滚浓烟,然后几个全身都是烈焰的建奴冲出,惨叫着倒在他们面前翻滚。
所有建奴掉头就跑。
杨信站在烈火与浓烟的背景上笑看远处,野猪皮的黄罗伞盖就立在那里,以他的视力隐约也能看见这个老家伙一身明黄的身影。他举起手就像打招呼一样挥动了一下,紧接着旁边士兵递上火药包,这家伙扬手将火药包竭尽全力抛出。带着引信燃烧的烟迹,这个火药包一直飞出三十多米,这才在那些溃败的建奴头顶炸开。下一刻带着无数铁钉拍向地面的硝烟和火焰,恍如水库开闸瞬间砸落的激流,一下子在地面撞飞无数残肢断臂。
一千颗铁钉的四散飞射中,周围建奴几乎如同被霰弹糊脸般惨叫着纷纷倒下……
“野猪皮,送你一句话,老罴当道卧,貉子哪得过!”
杨信嚣张地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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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赵率教
第三天。
第三天野猪皮休息。
很显然野猪皮也有点抓瞎了,连续两天的进攻,他唯一的收获估计也就是一堆伤亡数字了。
“镇边门瓮城里烧糊的死尸加起来一百一十二具,你做的这种东西真是太狠了,这以后就是敞开瓮城的大门也没人敢进,这与火药包不同,火药包做小了和那些群蜂炮之类无异,做大了除你几乎没什么人能够使用,可这种东西任何一座城堡都能使用。”
陈于阶说道。
实际上类似手榴弹一样的手抛火器南宋就有了。
但数十斤重的肯定没有。
“总共死了多少建奴?”
杨信问道。
“咱们城下遗尸一千两百五十具,加上那些被炸得粉身碎骨的,被建奴顺手带回去的,估计两天毙敌一千七八,绝大多数都在城下堆着。不过咱们阵亡的也有五百多,倒是你说的那个烈酒消毒还真管用,轻伤的没几个因发高烧无法行动的,多数都能继续打仗。那些重伤的情形也好不少,这东西到底是何道理?为何非得是最烈的烧酒才能管用?”
陈于阶疑惑地问。
他当然不知道,那只是因为杨信没法测度数。
目前大明最烈的烧酒实际上已经超过六十度,稍微蒸馏一下找个头号酒鬼尝尝,只要连他都受不了,那基本上就可以使用了。
这个工作由曹文诏负责。
“这个道理很复杂,说了你也很难懂的,总之哪天咱们的显微镜做出来你自己看看伤口有什么,再看看抹上酒精后会怎样,也就可以理解了。实际上不只是酒精,浓盐水也行,只不过没有酒精好用,但酒精的问题在于无法控制浓度,咱们总不能天天让老曹去喝。所以要是真大规模使用还是用浓盐水吧,另外还有就是包伤口的这些布子必须沸水煮,而且要煮的时间长一些,作用和酒精,浓盐水之类其实一样。只要消毒做好了,多了不敢说,战场上受伤士兵死亡率减少三分之一可以保证。”
杨信说道。
实际上大明还算好的,毕竟还有些真正的医生,中药西药孰优孰劣这个杨信真不知道,但这时候的中医是碾压西医的,欧洲直到普法战争时候还有过截肢一万三,最后居然死了一万多的夸张例子。
而中国的医生至少知道下刀前先抹点胡椒盐水。
“建奴!”
头顶的喊声蓦然响起。
城墙上立刻一阵混乱,那些正在休息的士兵纷纷起身,杨信和陈于阶也一脸凝重地看着远处,建奴的营门处无数骑兵涌出,中间还是野猪皮的黄罗伞盖,伞盖下他那一身明黄分外醒目……
“他们为何喜欢明黄,他们不觉得这样看着就像死人?”
杨信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他一直很疑惑,要说野猪皮为了体现自己是皇帝,那也应该穿赭黄袍,中国历代所谓的黄袍都是赭黄袍,民间禁止的也只是赭黄,没有皇帝穿一身恍如死人穿的明黄的。明朝皇帝真正礼服是衮冕,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皇袍,十二章衮袍加十二冕,剩下次一级的皮弁服,通天冠服都是礼服性质。所谓龙袍只是常服,早期的确是赭黄,但现在根本没有颜色限制,赭黄和红色为主,实际上红色更常穿,不过其他颜色也无所谓,紫色,青色都有。
但唯独不会穿这种夸张的明黄。
龙袍也不是什么皇帝专用的。
四团龙袍藩王就能穿。
所以皇帝穿一身红色四团龙袍和藩王穿一身红色四团龙袍并列的情况并不稀罕,唯一的不同是皇帝肩头左边红日右边白月。
“这你得问野猪皮!”
陈于阶说道。
“他的审美比较独特!”
杨信说道。
不少于五千建奴骑兵结阵而前并且迅速到达城下三百米外,这里算是弗朗机霰弹射程的极限,不过实心弹仍旧能勉强够到,但打这么远的炮弹和扔个石头也就差不多了,不是准确命中伤不了几个人。
紧接着骑兵阵型分开。
然后数十名被俘的明军士兵被押出来。
城墙上一片议论。
这些士兵被建奴步兵押上前,一个个捆绑着低着头踉踉跄跄,基本上都带着各种伤,他们后面押送的建奴都拿着刀,很显然这是要上前处死,这两天损失惨重的野猪皮,想用这种方式打击城内士气,同时也提振己方士兵士气。毕竟城外看不到一具明军士兵的死尸,却堆满了他们的死尸,这对于攻城的建奴来说,明显是一件很令人沮丧的事情。
“这是哪儿的?”
杨信问道。
陈于阶把他的望远镜递给李如柏。
在杨信北上叶赫部期间,第一批望远镜已经通过驿马快速送到了熊廷弼手中,虽然只有五具,但陈于阶作为徐光启的外甥,还是得到特殊照顾获得了一具。
李如柏用望远镜看着外面。
“这是延绥的兵!”
他愕然说道。
“是延绥的兵,那个腿受伤的是山海关副将赵梦麟侄孙,赵梦麟带着延绥的兵归杜松节制,后来一同战死在萨尔浒,他这个侄子带着部分家奴突围出来,此后一直在辽阳,他是如何被俘的?熊廷弼已经说过不会给咱们增兵,他在辽阳怎会被俘?”
李如柏说道。
这时候一名建奴军官上前。
“城上听着,尔等援军已被我大金勇士歼灭,熊廷弼龟缩辽阳,尔等再负隅顽抗也只有死路一条,我大汗承诺,只要尔等归顺大金,大汗不会枉杀一人。至于二位李将军也是我大汗旧友,若肯归顺大金位当在李永芳之上,所不赦者惟杨信一人,若尔等执迷不悟,非要为杨贼陪葬,那这些人就是尔等的下场!我大汗乃是天命所归,灭杨镐四十万众如探囊取物,尔等难道以为就凭区区沈阳,能挡我大汗天威?”
这家伙喊声。
城墙的士兵们面面相觑。
李如柏所说的那个将领,在后面急切的喊叫着,旁边一名建奴毫不客气地一刀柄捣在他脸上,那人紧接着吐出一口血水,那建奴颇为得意的笑着,但就在他的笑声中,那人身子一歪一头撞在了他腿上。
那建奴猝不及防倒向一边。
那人单腿一跳用背后的手就去夺他手中刀。
后面另一名建奴立刻举刀斩落。
但并排在另一边的受伤明军却猛然跃起撞在他身上。
那建奴立刻倒下,他的刀正好落在赵梦麟的侄孙手边,后者绑着的双手立刻抓住刀柄,紧接着向上竖起,用后背顶着刀背连人带刀倒下,砸在那刚想爬起的建奴胸前,向外的刀刃瞬间没入他的身体。
在那建奴惨叫着嘴里涌出鲜血的同时,赵梦麟的侄孙松开握刀的双手,紧接着套进刀柄,用一半卡在建奴骨头上的刀刃猛然一拉绳子立刻断开,紧接着他反手握刀拔出向外一撩,一名刚冲过来的建奴双腿肚子同时被划开。在这名建奴惨叫着倒下同时,他的刀已经顺势交到了另一只手中,向前一扑落在刚才救他的士兵身后,一刀割断他手上绳索。
这时候两名建奴同时扑过来,他转身正好扎进一名建奴的身体。
但另一名建奴却挥刀冲过来斩落,旁边一个没人管的士兵突然跃起,用背后双手以最快速度夺过被捅的建奴手中刀,后退一步替一条腿受伤的他挡住落下的刀,而他却拔出刀直接送进那建奴的小腹。
两人的配合无比默契。
那些建奴一片混乱。
下一刻所有被捆着的明军士兵同时撞向自己身旁的建奴。
“他叫什么?”
杨信突然喊道。
“赵,赵率教!”
李如柏说道。
他刚说完杨信已经从城墙上纵身跃下,踏着建奴填出的通道,转眼到了护城河对岸,而这时候赵率教和那两个士兵,已经迅速割断四个人手上的绳索。不过建奴也反应过来,迅速挥刀砍倒几个反应慢的,但反应快的同样也和身旁建奴混战在一起。因为要把他们突出显示一下,好让所有人都看到,所以斩首的位置离后面的骑兵还有七八十米,前面就一人后面两个充当刽子手的。
他们的突然反抗一时间搅得这些建奴手忙脚乱。
那名喊话的也愕然调转马头。
但下一刻杨信就到了他后面,他本能般又回过头,一个铁拳凌空轰在了他面门。
就在他惨叫着坠落的同时,杨信落在了他的马上,然后猛抽马屁股一巴掌。
那战马疼得悲鸣一声,发疯一样狂奔向前,转眼冲到了混乱的战场,几乎同时对面建奴骑兵阵型中可以说万箭齐发,暴雨般落下的利箭瞬间遮蔽了这片战场的天空。
杨信毫不犹豫地从马上跳落,紧接着抓起一个建奴挡在头顶。
赵率教一把抓住跑过去的战马,靠着精湛的骑术瞬间钻进它肚子下,然后从天而降的利箭就将这匹战马扎成了刺猬,后者悲鸣着倒下,他迅速滚出。而这时候杨信也把自己头顶扎成刺猬的建奴出,然后转身向后狂奔,路过他身旁的同时顺手把他抄起,往胳膊下面一夹继续狂奔。
天空中第二轮利箭落下。
紧接着是万马奔腾的雷鸣般响声……
第八十五章 蝇营狗苟
夹着赵率教的杨信,可以说拼尽全力向前狂奔,在他后面是淹没了大地的千军万马,遮蔽了天空的利箭。
当然,他看不到。
他这时候哪顾得上回头,他现在就是跑,发疯一样跑,甚至连手中的赵率教挨了多少箭他都顾不上看一眼,同样他自己后背上扎了多少箭也顾不上管了。他就像橄榄球场上的阿甘般直线向前,甚至连脚上的鞋子承受不了这样的狂奔而破碎,他都没有觉察出来,光着脚的他依旧狂奔。
而城墙上一片疯狂的吼叫。
这一幕太刺激了!
前面是杨信在狂奔,后面是五千追杀的骑兵,他就仿佛在和如墙而来的海啸怒涛在赛跑。
一旦被追上会在瞬间被淹没。
无论多么能打,都会在瞬间被撞翻然后被无数马蹄践踏成肉泥,一个人的武勇在这样的千军万马面前根本没什么用。
此刻城墙上所有人都在盯着他,都在呐喊着为他助威,甚至李如柏兄弟俩都不例外,这一刻无论喜欢不喜欢他,只要还站在这边的,都在为他而吼叫。而他后面的建奴依然在不断射箭,哪怕狂奔的战马上根本无法瞄准,仿佛暴雨般落下的利箭依然不断命中他。但因为距离始终无法拉近到五十米,这些箭全都钉在他后背的棉甲上,让他看上去就仿佛一只巨大的豪猪。
赵率教倒还好点。
毕竟他被杨信夹在胳膊下,上半身其实被挡着,只有后半截而且是后面在承受从天而降的箭。
准确说是屁股和腿。
但也转眼间就插满了。
好在终究只有两百多米距离。
这样的短途冲刺杨信不会输给战马,他的确负重狂奔,但驮着建奴的战马同样也是负重狂奔,双方始终保持着距离,然后伴着城墙上沸腾般的吼声,杨信瞬间冲到护城河边,没有丝毫停滞地一头扎进去。眨眼间后面建奴骑兵冲到,甚至来不及停住直接冲进河水,就在此刻城墙上所有能够到的武器同时射击,枪炮声中后面建奴骑兵纷纷掉头。
数十名明军迅速顺着绳子滑落,用盾牌遮挡住从河水中爬出来的杨信二人。
紧接着两个吊篮放下。
杨信很干脆地自己爬进一个,赵率教则被抬进另一个,头顶士兵转动辘轳,两个实际上原本是狼牙拍的吊篮缓缓升上,伴着依然不时落下的利箭,很快到了城头,被里面的士兵直接拽了进去。
吊篮刚刚在箭垛后放下,杨信就筋疲力尽地翻出来。
旁边吊篮里趴着的赵率教缓缓睁开眼。
“我欠你一条命!”
他虚弱地说。
“以后再还吧!”
杨信同样虚弱地摆了摆手说。
他侧躺在那里靠着背上箭杆的支撑喘了阵粗气,然后迅速恢复了力气,这才爬起来脱下自己外面的棉甲,随手扔给旁边的陈于阶,紧接着转身趴在箭垛上看着城外的建奴。
后者已经撤回。
而那顶黄罗伞盖依然立在那里。
野猪皮默然地坐在马上,两人隔着三百米互相望着……
“五十二支了!”
旁边陈于阶惊叹道。
他手中那件杨信自己改造的棉大衣式棉甲上,居然整整钉了五十二支箭,说话间他还顺手从杨信后脑勺的屁帘上又拔出三支,不过这一次反而比上次好得多,因为距离远,这些箭无一穿透里面的铁甲。弓箭的穿甲距离基本上在二三十米,超出这个距离除非特制的强弓,否则就算穿透铁甲也无法深入,建奴的复合弓虽然算得上古代复合弓的巅峰,但也没强到五十米外射穿一层棉甲后还能继续再穿透两层锻铁。
旁边趴着的赵率教身上箭也都已经拔了出来。
他挨的少。
他身上总共拔出十五支,而且全都是屁股和腿上,他本来左腿就骨折了,不过这些箭也都不深,至少还在皮肉伤的范畴。
“忍着点!”
杨信转身拿过一瓶酒精说道。
“赵某死里逃生两回,岂会怕些许疼痛!”
赵率教傲然说道。
然后杨信很直接的把浸透酒精的棉棒杵进了他伤口……
“嗷!”
猝不及防的赵率教嚎叫一声。
旁边士兵一片嘘声。
几个负责救治的婆子和杨信一样心狠手辣,都在用浸泡酒精的棉棒一个个杵进去清洗伤口,可怜的赵率教不但伤痕累累,还得在酒精的强力刺激中继续忍受她们摧残。他作为将领级别的,可是得最大限度救治,这家伙已经是参将,他叔祖赵梦麟以山海关副将身份,率领增援辽东的延绥兵跟着杜松出征,他作为之前罢官的参将起复率领赵家家丁跟随,萨尔浒之战赵梦麟战死,他带着家丁突围杀出。
“建奴分兵攻长勇堡,贺世贤渡河救援,建奴又分兵攻奉集堡,贺世贤被牵制在浑河西岸无法分兵,熊经略命我率军救奉集堡。
我手中就百十个家丁而已。
剩下都是熊经略拨的辽东兵,结果五千人刚一交战就溃败,我和手下家丁被围,最后也没杀出去,我因马倒摔伤腿被建奴俘虏,那些家丁为了救我多数都战死,就剩下这几个被俘的也死在城外!”
赵率教说道。
清理完并包扎好伤口的他,看上去精神也恢复了些。
“奉集堡呢?”
杨信问道。
“还在,参将李秉诚守的,建奴只有几千人,暂时还打不开。”
赵率教说道。
“也就是说建奴既没有打开奉集堡也没打开长勇堡,只是打败了你这一支增援奉集堡的偏师,贺世贤那里打得如何?”
杨信问。
“据说倒是颇有斩获,但他也不敢靠近沈阳,他手中真正能打的精锐还不到两千,加上那些不能打的,也只是勉强顶住野猪皮分向西的五千骑。另外炒花的儿子巴代青率领一万骑兵返回,目前游弋在北边,说是催促熊经略给他们承诺的银子,但实际上是在观望。叶赫部的德尔格勒率领三千骑兵也到了铁岭,同样也没进攻建奴。”
赵率教说道。
“这形势一变,就都开始动自己的小心思了!”
杨信感慨地说道。
这并不奇怪,叶赫部和炒花是真正的盟友,但他们和明军只是被形势逼出来的盟友,辽东局势准确说是三方斗,他们要的是维持旧的格局,野猪皮打赢萨尔浒之后就改变了格局,叶赫部不想被灭,炒花不想以后直面野猪皮,那么只能选择与明军合作。但目前看野猪皮已经遭遇惨败,虽然他依然还在维持对沈阳的进攻,但之前惨重的损失,已经让他事实上是失败者了,死了手下头号大臣,死了一个以悍勇出名的儿子,死伤加起来肯定近万的士兵。
这不是惨败是什么?
要知道他进攻叶赫城同样损失惨重。
但如果他继续削弱,甚至彻底一蹶不振,那对于炒花和金台吉来说就不一定是好事了。
明军和他们是朋友吗?
炒花的二哥是明军杀的,之前几乎每年都有摩擦,萨尔浒之战前杨镐特意分出一个总兵李光荣在广宁警戒他,而金台吉的爹其实也是明军杀的,他爹杨吉和布扬古的爷爷清佳努当年试图和现在的野猪皮一样吞并各部,结果被李成梁设计引诱到镇北关伏兵诛杀。
所以野猪皮必须保持对大明的威胁。
这样炒花和金台吉才不用担心明军收拾他们,另外还可以以此找万历要赏赐。
玩寇这种事情他们也懂。
赵率教欲言又止。
旁边的李如柏兄弟二人,还有陈于阶等很懂事的离开,杨信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你也得小心,几个总兵对你很不满。”
赵率教说道。
“呃,我又没得罪他们!”
杨信愕然道。
“但你的战功太抢眼,而且是你引来了建奴,柴国柱这些人都根本不想再打仗,柴国柱早就上奏要告老,广宁的李光荣也是,他们都不想打仗,就是想在辽东混些日子,再找借口离开,但你却逼得他们不得不拼命。另外辽阳几个文官也很不满,阎鸣泰,韩原善,尤其是广宁分守道王化贞,都对熊廷弼如此纵容你很不满,据说王化贞还要因此弹劾熊廷弼。”
赵率教说道。
“你不会之前也对我很不满吧?”
杨信很纯洁地说。
“呵呵!”
赵率教只能呵呵。
然后杨信同样呵呵。
很显然此时的杨信,已经成了辽东文臣武将的公害,是他用一连串赫赫战功打得其他将领满脸巴掌印子,是他害得这些原本可以混日子的家伙,不得不拿起刀枪到战场上面对野猪皮,同样也是他,害得那些文官不得不放下手中酒杯看着外面驰骋的建奴瑟瑟发抖。
他就纯粹是个祸害。
他没来之前大家都可以舒舒服服的混日子,然后快快乐乐地瓜分朝廷每年投入辽东的几百上千万白银,坐视野猪皮在外面烧杀抢掠,甚至还可以偷偷搞走私分一杯羹,说到玩寇他们才是真正高手。
但他一来就全完了。
准确说不只是他,他只是给了这些家伙一个爆发的借口,真正的祸害是熊廷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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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城破
对于这一点杨信早有觉悟。
他是肯定受嫉妒的。
这一点可以说是必然,整个辽东无数精兵猛将,打了这些年除了惨败就是惨败,斩首一两百级就已经算大捷,杀个牛录额真就算奇功。然后他一来先弄个额亦都的人头,如果说这还算暗杀,那凡河野战把野猪皮儿子硬生生拿拳头捶死,这就完全是打整个辽东各军的脸。他那小锤锤捶在阿巴泰胸前,也打在辽东各将脸上,在一座座城市展览的人头,明明白白在嘲笑那些将领……
你们就是一群废物啊!
包括赵率教这样的,话说他可是从萨尔浒战场逃回来的。
你看看呀!
就是这种被杨信拿拳头捶死的货把你们打的惨败啊!你们连这种货色都打不过啊!你们堂堂一堆总兵将军加起来,居然还赶不上一个庶民的战绩!
然后因嫉生恨就是必然了。
但这并不是关键,毕竟杨信的表现明显不是正常人,真正让这些文武官员爆发的,恐怕还是熊廷弼,他们对熊廷弼忍无可忍了。老熊一来就以临阵脱逃斩了多名将领,同样对剩下的严肃军纪,对将领手中军队数量进行查实,让后者难以吃空饷,对地方上的豪强进行清查禁绝走私。
还逼迫文官全都行动起来,阎鸣泰被逼来沈阳,可是在虎皮驿哭着回去的,他对熊廷弼心中能没有怨恨?还有王化贞这些,再说这些人可以服杨镐管,那是因为杨镐的资历摆在那里,但熊廷弼一个几个月前的七品官,如今却压在这些本来就四品五品的布政司参议,按察司副使们的头上。
他们能服气?
更重要的是……
熊经略不会做蛋糕啊!
熊经略不是孙帝师,孙帝师能增兵辽东两万,一年耗费两百万,但熊经略只会傻乎乎告诉万历,你给我十八万军队,九万匹马,我给你彻底解决野猪皮。
你都把一切整明白了,从上到下的文臣武将们还怎么分蛋糕?
这东西不能弄明白!
杨信,不过是他们发难的借口。
“这就是咱们大明朝啊!”
陈于阶感慨道。
“不管他们的蝇营狗苟,咱们打完沈阳就走人,反正我是来去自由,之前的功劳也足够,野猪皮经此一战两年恢复不了,他本来就才那么点人口,死一个都不容易补充。这次在叶赫城最少死两三千,在咱们手中死的也超过了三千,加上受伤的,他死伤得近万了,已经快伤筋动骨了!”
杨信说道。
的确,野猪皮的损失足够确保不会有明年的攻势了。
更何况开原的粮食还都被蒙古人给抢走了,接下来的冬天,他那里怎么熬还难说呢!既然这样何必在这里和这些家伙蝇营狗苟?说到底真正的战场不在这里,明年的京城才是真正风云际会之地。
一年换仨皇帝啊!
“冬天到了!”
陈于阶仰起头看着天空说道。
漆黑的夜空中看不到星光,但迎面而来的寒风,却在传递着冬天的寒意。
这时候已经快十月了,如果按照西历应该十一月中旬,实际上是初冬了,尤其是辽东本来就冷,甚至城墙上睡觉的士兵都裹着棉被……
“起来,谁叫你们睡觉的?”
杨信怒道。
他俩实际上在巡视城墙,此时正站在永昌门也就是西门城楼上,之前野猪皮也一直没有进攻这边,只是骑兵驻扎游弋在城外,很显然这也让这里警戒的士兵极为松懈,甚至连哨兵都敢睡觉了。那几个正在睡觉的士兵立刻惊醒,赶紧混乱地站起来,旁边一个睡觉的军官被惊醒,赶紧上前陪着笑脸,虽然杨信理论上是庶民没有管他们的权力,但陈于阶可是监军。
“一起拿下!”
陈于阶毫不客气地说。
“陈监军,也没出什么意外,何必如此!”
跟在他们后面的参将求情说道。
“有意外就晚了,先拿下,明日再抽鞭子!”
杨信很不客气地说。
跟随他们的京营士兵立刻上前,迅速将这几个人捆起来,那参将一脸阴郁地看着他们被押下城墙……
“陈监军,末将还有些军务,恕不奉陪了!”
他紧接着拱手说道。
说完他沉着脸,带着手下几个亲兵沿城墙走了。
“看看,这就是辽镇的将领!”
陈于阶鄙视地说。
那参将很显然听到了,但却头也不回,反而昂起头用一个傲娇的背影回答他。
就在这一刻,杨信的脸色陡然一变。
“趴下!”
说话间他一把将陈于阶按倒。
几乎同时那参将的身影突然向上升起,他下意识地低下头,下一刻他脚下的城墙恍如火山喷发前的山口,在瞬间四分五裂,同时猛然向上拱起,伴随着闷雷般的巨响,火光在他脚下闪耀,紧接着他就消失在尘埃中。剧烈的震动在城墙上以极快的速度传递着,那些士兵惊恐的尖叫着,看着他们的城墙恍如拱起的蛇背一样向上,然后骤然塌陷……
城外的黑暗中,千军万马的呐喊声传来。
“快,去稳住其他各面!”
在脚下传来的剧烈震动中,杨信对着陈于阶吼道。
“什么?”
后者大声喊道。
很显然他还没从爆炸的震撼中清醒。
而此时整个城墙上同样一片混乱,因为一直没有遭受攻击,这里都是些杂牌士兵,真正的精锐只有五百,而且分散在城楼和两处角楼,绝大多数人甚至刚从睡梦中清醒,望着城墙上炸塌的缺口和外面突然出现的千军万马,一些人本能般尖叫着开始逃跑。
“去稳住其他各面!”
杨信对着陈于阶喊道。
后者这时候清醒过来,以最快速度冲向城下上马。
“镇定,杨某在此有何可怕?”
杨信紧接着吼道。
那些正在逃跑的士兵立刻冷静下来。
这时候建奴骑兵的前锋已经到达护城河边,只不过下面的护城河因为年久淤塞甚至已经都填平,之前因为建奴骑兵在外面的袭扰,也没法出城疏浚,很显然野猪皮就是利用这里的特殊地形,挖掘地道避开渗水,然后把火药直接塞进了城墙下面。这项工作应该从他们到达时候就开始,前几天对其他各面的进攻只是一种欺骗,欺骗守军忽略这边,掩盖地下的挖掘。
不到两百米外有一片树林,原本应该砍掉的,但没来得及。
挖掘肯定是从那里开始。
“玛的,野猪皮手下有人才!”
他暗自骂了一句。
这项工程不是那么简单,需要准确的指向,精确的距离测量,最终才能真正挖到城墙下。
这不是在叶赫城那次。
那次是直接在城墙上挖,不需要计算,但这个需要真正的计算。
野猪皮没有这知识水平。
当然,此刻研究这个已经不重要,实际上关外战争中,直到学会使用红夷大炮之前,挖地道攻城是建奴主要手段。
黄台吉打不开松山就试图这么干。
这时候建奴的骑兵开始通过护城河。
两旁城墙上士兵手足无措地看着杨信。
倒是城楼上几个精锐迅速开火,弗朗机的霰弹瞬间打倒了最前面的骑兵。
杨信看了看那些恐慌的面孔,带着鄙视的笑容向旁边一伸手,黄镇和一名亲信立刻抬着刚刚从马背上卸下的大刀走到他身旁边,这柄大刀可是杨信稳定军心的重要手段,他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只要看到这柄大刀,哪怕就是那些毫无战斗意志的青壮也会精神一振。
杨信很随意地拿起青龙偃月刀。
两旁原本手足无措的士兵,立刻情绪稳定地抓起各自武器。
“守好城墙,且看我如何杀敌!”
杨信满意地说道。
说完他大吼一声直冲那缺口。
而第一批到达的建奴骑兵正在拥挤着向上,他们制造的爆破威力不足,仅仅是把城墙炸得垮塌,而且还是因为这段城墙年久失修,外面的包砖多数剥落,本身就有一定的垮塌,爆炸最终形成了一片不足一丈高的废墟,在城墙上制造出两丈多宽的缺口。当然,这也足够了,四名建奴骑兵转眼冲上了废墟,但也就在这时候,他们头顶蓦然间一声怒吼,高举着青龙偃月刀的杨信凌空斩落。
或者也可以说砸落。
一百二十斤重,近三米长的青龙偃月刀,瞬间砸在三名建奴骑兵头顶。
下一刻血肉飞溅。
三名建奴骑兵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连人带马被砸得猛然矮了下去,在他们血肉飞溅的同时,三匹战马也悲鸣着跪下,至于剩下的那个,却被杨信一屁股砸在了脸上……
他连盔甲加起来不下两百斤啊!
凌空砸落的威力十足。
可怜那建奴骑兵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被人用屁股砸死,他茫然地昂起头,还没等明白是怎么回事,那视野就完全被杨信包裹着铁甲的屁股淹没,下一刻他的脑袋被那恐怖的冲击力量砸得以一种诡异角度后折,整个人倒在马背,那战马也悲鸣着跪倒……
第八十七章 杀戮机器
因为地形的限制,这四名建奴骑兵的倒下,一下子就堵死了缺口。
后续正向上冲的建奴骑兵反应极快,就在被逼停的同时一个个在马背上站起然后纵身跃下……
这是野猪皮的巴牙喇纛。
正黄旗巴牙喇纛。
这些建奴精锐中的精锐面对杨信,没有丝毫犹豫地直扑向前。
为首一个双手高举着狼牙棒,几乎还没等落地就对着杨信当头砸落,旁边一个建奴落地瞬间,手中骨朵横砸杨信肩膀,另外两个手中长矛直刺他胸前,四种武器远中近封死他躲避的可能。
后面四名骑兵举弓瞄准。
距离不足十米。
杨信的青龙偃月刀挑起一具死尸直接甩出。
骨朵和狼牙棒砸在刀柄,两支长矛穿透死尸,两个长矛手被顺着矛杆滑落的死尸砸翻,其中一个正好退进了弓箭手射界,两支箭几乎同时穿透他后背,紧接着那骨朵和狼牙棒也在和刀柄的撞击中倒飞出去。然后刀柄继续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划了一个半圆,两名建奴同时被砸得血肉飞溅,两支利箭箭破空而至,穿透他们的血雾,几乎同时撞在杨信胸前。
不足十米的距离。
两支箭瞬间穿透了两层锻铁,但箭头却卡在第二层上。
不过箭头也刺进了杨信的皮肤,只是没能继续深入而已,杨信大吼一声毫不犹豫地再次挑起一具死尸甩出,直接砸翻了两名弓箭手,这时候左右两边城墙上火枪齐射,后面正在举弓的弓箭手纷纷落马。但就在鸟铳手装填弹药时候,后面更多建奴纷纷举起弓,不过因为前面的冲锋受阻,原本气势如虹般直冲缺口的建奴骑兵一下子全都被迫停下,拥挤在护城河上狭窄的通道间。
紧接着两具死尸接连飞出,转眼把前面砸得一片混乱。
城楼上两门弗朗机再次开火。
密集的霰弹打在护城河上,拥挤的建奴骑兵成片倒下,几十米距离他们的盔甲阻挡不了霰弹,这些已经无法前进的建奴以最快速度下马,用战马为自己提供掩护,然后在战马的空隙汹涌向前,密密麻麻地向着缺口开始了冲锋。
护城河对岸骑兵排开举起弓箭射击。
但却没有人瞄准城墙上,几乎所有弓箭手,无论护城河对岸的还是已经冲过护城河的,全部瞄准了杨信,这个可怕的敌人已经成为他们前进道路上最大的敌人,只要能杀了他,就算暂时攻不下沈阳也是胜利。
密集的利箭带着直射的破空声直奔杨信。
杨信毫不犹地后退。
他又不傻。
继续站在这里早晚会被串成刺猬,哪怕他的双层铁甲也承受不了这样距离的弓箭直射。
两侧鸟铳再次开火,目标依旧是那些建奴弓箭手。
很显然城墙上的士兵也意识到,杨信终究不是不死之身。
伴着他们的枪声杨信迅速退入城内。
但他却在城墙的这片山形废墟上停下。
建奴的爆破威力不足,没有使城墙化为碎块飞出去,只是制造了少量碎块和尘埃,然后使得原本近乎直上的城墙向两边垮塌,不过绝大多数向外,这样在后面形成了一道颇为陡峭的斜坡。
杨信停在斜坡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头顶的棱线……
这个位置很好啊!
一个词瞬间出现在他脑子里。
反斜面。
杨信毫不犹豫地半跪在这个反斜面上,然后双手握刀伸向右侧,然后就像一个等待伏击的士兵一样等待着,下一刻六名建奴士兵的身影几乎同时出现,杨信手中青龙偃月刀骤然向上横扫而过。
后者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那锋利的刀身带着火焰的反光,瞬间划出一道弧线在他们的身下掠过,就在掠过的同时,失去支撑的建奴一个个倒下,然后惨叫着顺着斜面滚落,同时滚落的还有他们那已经告别身体的双腿。杨信满意地看着他们,他们一直滚到了自己的身后,然后在鲜血狂喷中抱着剩下的半截双腿,撕心裂肺地惨叫翻滚,在惨叫声中他抬起头。
第二批送死的出现了。
反射火焰的青龙偃月刀再次化作一道弧光。
然后四名建奴和他们的八条断腿同样顺着斜坡滚落。
杨信不需要做别的了。
他只需要等待就行了,那些冲锋的建奴会不断踏上这道致命的棱线,然后他这柄近一丈长的青龙偃月刀需要做的,只是一遍遍横扫,锋利的刀刃和一百二十斤的重量,会像砍瓜切菜一样砍断一排排的腿。建奴的棉甲阻挡不了它,建奴的武器也阻挡不了它,那恐怖的重量在他同样恐怖的力量挥动下,完全就是一台杀戮机械。
而杨信却没有任何危险。
建奴的弓箭手甚至看不见他,他四周不再有任何箭落下。
他就那么阴险地半跪在反斜面上,看着建奴源源不断冲到头顶的棱线,然后挥动青龙偃月刀一次次扫过,而那些下马冲锋的建奴一时间根本反应不过来,他们在后续的拥挤中只能不断向前,然后踏上致命的最高处,连同他们被瞬间斩断的双腿一起惨叫着滚落。
但后面的还在向前挤。
后面的建奴根本看不到前面发生什么,前方密集的同伴完全阻挡了他们的视线,因为两旁明军的射击,他们必须以最快速度冲过这个缺口,这可是攻破沈阳的最关键时刻,必须得不顾一切往里顶,无论里面发生了什么,都不能停止向前的脚步。他们后面的将领也不允许他们停下,甚至在这些距离更远的家伙看来,那些不断被城墙内黑暗吞噬的部下,其实是已经成功攻入的,于是他们继续吼叫着挥舞着刀催促着部下,让他们继续向前挤,勇往直前地冲过这个缺口,冲进城内迅速毁灭这座城市……
最前面的建奴惊恐绝望地尖叫着。
他们已经明白前面发生了什么,他们清楚的知道那个恶魔一样的男人,正拿着他那件恐怖的武器,隐藏在黑暗中等着他们,他们也知道自己只要踏上那最高处,青龙偃月刀就会在膝盖高度扫过,然后就像镰刀割断麦子般,无声地切断他们的双腿。
可他们停不下来。
他们发疯一样的喊声在枪炮喊杀声中也传不出去。
于是他们就只能在自己的同伴拥挤中,绝望地嚎叫咒骂着,甚至徒劳地和后面山洪般向前的同伴抗争着……
然后还是会踏上那最高处。
眼睁睁看着青龙偃月刀扫过,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腿被砍断,甚至有可能被腰斩……
两边城墙上明军直接看傻了。
他们用做梦一样的目光看着杨信,看着那青龙偃月刀带着反射的火光,化作一道道弧光不断扫过,看着那些汹涌向前的建奴,就像踏出悬崖般不停倒下,看着杨信脚下无腿建奴和断腿以肉眼可见速度堆积。堆积得太多,这个家伙已经不得不一次次挪动位置,避免自己被建奴的身体淹没,后者暂时还不能称死尸,不过也不能算活人了,毕竟俩腿全断的急剧失血,基本上也就告别抢救了。
不过这些明军士兵很快也清醒过来。
因为下面一些逼急了的建奴,已经沿着陡峭的斜坡试图爬上城墙,毕竟这样还有一线生机,明军士兵的长矛手立刻向前,长矛向下快快乐乐地捅着,毫无反抗能力的建奴就像陷阱里的饿狼般,在他们的攒刺中惨叫着倒下。
好在这一切很快结束了。
因为后面的建奴将领终于发现了异常。
他们愕然地看着自己部下冲锋的方向越来越高,就仿佛地面在上升,他们不知道这是因为被砍断双腿的建奴实在太多,已经不可能滚落,相反却在城墙废墟上迅速堆积起来,最终形成一座恐怖的尸山,因为高度增加,那些盲目冲锋的建奴甚至得踩着同伴的死尸向上……
他们终于停下了。
然后全都带着惊恐傻在那里。
紧接着最前面的开始后退,尸墙在所有人面前展现,无数还没有死透的建奴层层堆积着,伴着绝望的惨叫声向他们伸出手。
然后一个端着青龙偃月刀的身影在尸墙后缓缓升起……
“尔等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却是何故?”
杨信喝道。
下一刻就像滑坡般,所有建奴全部掉头,不顾一切地互相拥挤践踏着向后狂奔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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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枭雄
第五天。
第五天野猪皮撤军了!
“他怎么能这样呢?总共就才打了五天啊!”
朝阳中的镇边门上,杨信一脸懵懂地说道。
城外近万建奴骑兵列阵警戒,而他们背后的军营中,剩下的建奴默默收起帐篷,点燃那些带不走的,然后排着长长的队伍,保持着他们身为一支精锐军团的秩序,向东沿着浑河直奔抚顺,返回他们的老家。
野猪皮的黄罗伞盖就在列阵的骑兵中。
一身明黄色的野猪皮,在一里外控马而立,静静看着这里,看着城墙下那些依旧堆积的死尸……
他承认失败了。
他打不开沈阳。
至少他不可能在没有粮食的情况下迅速打开沈阳,这边是杨信那恶魔般屹立的身影,外面是熊廷弼的严防死守,后面还有蒙古人和叶赫部的虎视眈眈。始终无法攻破外面明军堡垒获得新的粮食补充的他,尽管依然是目前辽东最强的军事力量,但终究不可能在没有粮食的情况下,继续维持对沈阳的进攻。
而且他的士气也完了。
几个时辰前,永昌门旁边那座尸山和后面杨信恍如魔神的身影,甚至让他最精锐的正黄旗巴牙喇纛都至今沉默无言。
“你一个人砍死了一百三十二名建奴巴牙喇纛兵,加上这些他在沈阳死的已经接近两千,受伤的最少三千,五万人伤亡五千,这样的伤亡如果还继续硬着头皮打,那野猪皮也就不会有今天的成就。他当年都能跪在李成梁脚下当奴婢,你以为如今他六十的年纪还会那么冲动?没有粮食维持进攻,攻城又打不开,外面还有咱们的大军,他会仅仅因为死了个儿子和亲信就赌上阖族吗?
他的确算是枭雄。
而枭雄最大的本事是什么?”
陈于阶说道。
“枭雄能忍!”
他拍了拍杨信肩膀紧接着说道。
远处的野猪皮突然调转马头,然后向东狂奔而去,后面建奴的精锐们同样调头狂奔,在城墙上响起的欢呼和嘲笑中,默默地结束战争,返回他们深山老林里的家园。
当最后一批建奴撤离的时候,北边的地平线上,另外一支骑兵的身影出现了。
“他们可真够朋友啊!”
陈于阶看着这支骑兵不无讽刺地说道。
这是叶赫部的。
后者同样坐视野猪皮的撤退。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咱们在辽东与蒙古人,女真各部可以说明争暗斗了几百年,这里不会有朋友,互相都是敌人。或许可以为了利益暂时合作,但当局势改变后,又会迅速转变为敌人,说到底一切都是利益,除非他们都消失,否则这片土地始终都不会真正属于我们。”
杨信说道。
远处的骑兵中十几骑向前,很快德尔格勒和囊努克的身影出现,不过没看见周遇吉。
“哈,朋友上门了!”
杨信喊道。
当然,这个朋友语气就很怪异了。
“你也很够朋友,五千人就能骗我们说十万大军,居然还找人假扮熊廷弼来骗我们,咱们就谁也别说谁了,我们的确没进攻野猪皮,可你也欺骗了我们!”
囊努克说道。
很显然他们也知道了反攻开铁其实是一个骗局,当然,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们得到了想要的,原本历史上蒙古各部接下来会遭遇严重饥荒,以至于出现大量难民。后来袁应泰接收的就是这些人,光贺世贤自己就接收了三千多,沈阳之战时候就是这些人给野猪皮打开城门,不过这次在开铁的收获,应该可以缓解他们的饥荒了。另外他们还得到不少金银财宝,这个同样也会拿来从走私商手中购买粮食,可以说这场战争中真正的赢家就是他们。
其他没有赢家。
大明失去了懿路以北各城,虽然那些城堡还在,但人口已经没有了,驻守的军队也没有了,事实上这片土地被毁,以后是不是恢复驻守,这个还得看情况再说。
叶赫部同样不算赢家。
野猪皮虽然前期收获满满,但后期又损失惨重,死了儿子的他当然不算赢家。
只有炒花。
只有内喀尔喀五部是赢家。
“开门!”
囊努克在下面喊道。
“堵死了,你们绕西边,那里被建奴炸开一个缺口。”
杨信说道。
囊努克当然不知道,杨信只是想让他去欣赏一下那座尸山,他和德尔格勒迅速转向绕到西边,当他们重新登上镇边门时候,目光中明显多了几分敬畏,而他们此来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熊廷弼和李家承诺的好处。另外还有接下来双方的贸易,尤其是对叶赫部至关重要的镇北关马市,叶赫部就靠着这个贸易枢纽生存的,如果北关马市不恢复,那叶赫部也很难继续生存。
这一点至关重要。
但恢复北关马市就得恢复开原铁岭沿线驻军。
所以这个问题他们必须和熊廷弼谈清楚。
当然,他们嘴上说的还是来救沈阳的,他们接下来肯定也会以这个理由,求万历给他们赏赐,包括叶赫部的也是如此,尽管野猪皮的撤军与他们无关。
但他们确实是最早到达沈阳的。
这就不关杨信的事了。
无论给钱还是谈判都与他无关,倒是德尔格勒给他带来不少好东西……
“这,这,二位贝勒实在太客气了!”
杨信看着面前的箱子,脸上堆着虚伪的谦虚说道。
这是金台吉感谢他的,毕竟叶赫城很大程度上靠他保住,德尔格勒同样也是他救回的,金台吉还是得表示一下感谢,而叶赫部能给他的,无非也就是些人参鹿茸貂皮之类的,镇北关马市本来就是交易这类东西。叶赫及海西甚至野人女真商人到镇北关,出售这一类东西和马匹,牛羊,从大明商人手中购买棉花布匹还有粮食铁器之类。
“救命之恩,岂能不报!”
德尔格勒说道。
原本历史上他其实也没死,尽管野猪皮的确用他威胁金台吉,但金台吉只是把自己妻儿赶出去,然后就点火了,德尔格勒编入八旗,不过没有任何权力,野猪皮不可能放心他,就是顶着个官爵当摆设。但他的家族却依旧显赫,他侄子就是麻哥的明相,他的两个女儿一个嫁给济尔哈朗,一个先是嫁给林丹汗,后来也嫁给了济尔哈朗。
这时候其实已经嫁过去了。
“这俩是?”
杨信指着他身后两个妙龄少女说道。
后者站在那里羞怯怯地看着他,脸盘子都挺大,挺敦实,脸红红的恍如传说中的红苹果,身上裹着皮袍子。
“我送你的奴婢!”
德尔格勒很干脆地说。
“呃,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杨信说道。
他这也算为团结做贡献了。
“既然台吉以兄弟相待,那杨某倒是有些话要请台吉转告令尊,野猪皮的野心终究不死,这次虽然令他元气大伤,但最多一两年他终究还是要卷土重来,而无论他想做什么,第一件事就是灭叶赫部,既然如此就何不趁他病要他命?当然,我不是说要叶赫部进攻赫图阿拉,而是令尊趁此机会恢复叶赫部原本的属地,把那些被野猪皮侵占的城寨重新夺回,野猪皮失去了开原的那些粮食,接下来的冬天会很难过,那些城寨投靠他,无非就是想着一同劫掠。
但现在劫掠失败了。
那些城寨的首领不但不能从野猪皮那里得到好处,还得因此一同承受接下来的饥荒,他们难道还真对野猪皮有什么忠心?
令尊忠于大明。
而杨某虽是一介庶民,但却在宫中颇有门路。
就是大明皇帝也能见着,到时候我在帮令尊说些好话,可想而知陛下的赏赐肯定少不了,同样令尊控制北关马市,粮食可以轻松获得,只要令尊以粮食拉拢这些城寨首领,那么他们会选择谁?跟着野猪皮挨饿,跟着令尊有粮食,他们当然会归附叶赫部。野猪皮之所以敢觊觎叶赫部,无非就是建州强叶赫弱,但若叶赫部以此增强实力,他还敢觊觎吗?”
杨信说道。
当然,野猪皮肯定不答应,然后双方就继续战斗吧!这其实就是把野猪皮和大明的战争,重新引回到叶赫部和野猪皮的战争,准确说是女真各部的战争。
“但那样的话,你们还得恢复开原和铁岭的驻守!”
德尔格勒说道。
他们当然明白这是收复失地的好机会。
但前提是明军得恢复开原,否则的话野猪皮随时会重新北上围攻叶赫城,开原和叶赫城互为依靠,没有开原的明军,叶赫城是撑不住的,同样没有叶赫部的后方牵制,开原也很难坚守住,金台吉想要收复失地,首先明军得驻扎开原保护他们的后方。
“此事交给我,熊廷弼不干,我也会向陛下进言!”
杨信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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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谁去守卫?”
熊廷弼很干脆地说道。
这已经是野猪皮撤军第二天,昨天下午贺世贤就到了,此前他一直在长勇堡一带,和代善率领的五千建奴骑兵纠缠。这个家伙的确是员猛将,他手下一千多家丁,就是和建奴野战都毫不畏惧的,原本历史上他就是因为这一点,被野猪皮引出然后伏兵包围,在野战中战死。他不是什么头脑聪明的统帅之才,但打仗他是很能打的,当然,吃空饷也吃得异常凶猛,要不然怎么养着一千多精锐家丁呢!
代善始终无法在他的进攻中打开长勇堡获得补给。
正是这一点确保了野猪皮无法维持继续进攻,否则长勇堡来不及撤走的粮食就成了野猪皮的。
而熊廷弼则是今早到达。
他此前就在虎皮驿。
贺世贤渡过浑河救援长勇堡,扈尔汉率领五千建奴在上游渡河攻奉集堡,赵率教救援兵败被俘,因为担心建奴攻破奉集堡,熊廷弼不得不亲自率领明军进驻虎皮驿,作为奉集堡和西岸贺世贤的后援。
得知野猪皮撤军后他随即赶来。
“我倒是有个人选!”
杨信说道。
这时候他和熊廷弼之间关系已经有所缓和,毕竟他为熊廷弼真正以胜利结束今年的战争,接下来野猪皮肯定不会再出击了,可以说熊廷弼终于稳住了萨尔浒之战后的辽东局势。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杨信这个惹祸精很快就要离开他视线,他不用再看着这个家伙上火了。但不是他撵杨信走,也不是杨信自己要走,而是万历以圣旨召杨信回去,尽管万历发圣旨时候其实还不知道开铁之战及沈阳之战。
他是因为额亦都那颗人头召回的杨信。
当然,这是官方说法。
实际是天启得知这个消息后,迫不及待地去找他爷爷,以此为理由赦免杨信罪行,然后赶紧把这家伙召回,避免这个可以给他带来很多好东西的宝贝,一不小心死在辽东。
对于天启来说,辽东需要不需要杨信根本不重要。
他需要杨信才是最重要的。
杨信临走前留给他的那些笔记,完全勾起了皇长孙的**,他现在就像一个刚刚学会打游戏的小学生一样,无比热切的盼望着这个教坏自己的家伙,能够回来带着他继续通关。
而万历当然乐意满足自己孙子这个小小的要求。
而且在经历萨尔浒和开铁两场惨败后,杨信这样异军突起的英雄模范也很适合炒作一下,比如在额亦都人头送到京城时候,他顶盔掼甲扛着青龙偃月刀出现京城百姓的视野中。好歹这也不枉万历在言官的围攻中保他一回,话说万历也没想到他居然会给自己一个如此大的惊喜,这可是忠君爱国的榜样啊,让天下都看看,这才是咱们大明的忠义之士……
当然,万历可能真没想那么多。
他就是哄孙子开心而已。
“谁?”
熊廷弼说道。
“有个叫毛文龙的,您知道吗?”
杨信说道。
他之前还真没打听过毛文龙。
“阳守备,不能动!”
熊廷弼很干脆地说。
阳城很重要,哪怕甲午时候咱大清都得靠这里阻击日军。
“那就赵率教了,然后再给他配两个手下,黄得功是开原本地人,熟悉那里的情况,周遇吉善守,而且和叶赫部交情好,以赵率教为总兵,黄得功二人为副手,让他们守卫开原与叶赫部互为依托。”
杨信说道。
赵率教一身都是皮肉伤,断腿也不是骨折,最多骨裂而已,养上仨月就没什么大碍了,他这种伤只要别感染就行,正好这时候天冷,本来这方面就轻,再加上消毒做得好,已经渡过了最初的危险期。周遇吉之前随德尔格勒南下,然后离开单独去找熊廷弼,后者之前就听杨信说过,直接把他编入亲兵,而且还给了一个把总的官职。周遇吉此前帮助金台吉守卫叶赫城,可以说充分展现了他的军事才能,叶赫部上下对他都很感激,他可以充当双方的联络人。
至于黄得功到现在为止,斩首已经超过三十级,这样的战功在明军中可以说赫赫了。
继续给他升官是必然的。
实际上熊廷弼也很惊讶于杨信给他发掘的这些猛将。
杨信不算猛将,他直接就是个变态,但曹文诏,黄得功,周遇吉这些真得令他惊喜。
“但沈阳以北军户荡尽,开原驻军少于一万则无用,一万驻军所需粮食弹药皆由陆路北运,所需人力如何解决?更何况建奴骑兵就在边墙外,随时可入关劫掠,为确保运输还得重新在沿线驻军,我哪里还有如此多的士兵?”
熊廷弼说道。
重建开原的关键问题在于,以前的军户都没有了。
从沈阳向北都没了。
就算重新把蒲河,懿路的军户再赶回去,从懿路到开原还是没人,以前这些军户守卫辽东边墙,阻挡建奴骑兵进入,同时负责军需运输,确保开原守军的物资供应,但现在他们全都没了。
死的死跑的跑,还有大量被野猪皮抓去当奴隶。
重建开原不难。
调一万军队过去就行,可接下来这一万军队得有人运输物资,有人保护运输线,那这就不是仅仅一万军队能解决了,两万都不一定够,这是两百里的陆路运输线。同样如果不是军户屯垦,这些保护运输线的人也需要有人运输物资,重建开原城不仅仅是重建开原城,而是重建这个以开原为核心的防御体系,一个突出两百里的突出部。
“为何不试试水运呢?”
杨信说道。
“在三岔河以船运输物资北上,可以轻松直达铁岭北边,然后转入清河可直达开原城下,就算逆流而上,以辽河的平稳也很轻松,甚至小船撑篙都能一直撑到开原,这条运输线想运多少不行?”
他紧接着说道。
“对呀?为何不水运呢?当年太祖平辽东,军粮都能沿着你说的这条线运到开原城下。”
熊廷弼没好气地说。
杨信一脸纯洁地等待着。
“你看看地图,辽河在边墙里还是在边墙外?船的确能从三岔河直达开原城下,两百多年前就能,开原西边老米湾还有码头备用,但辽东边墙把辽河修在了外面,从三岔河向北六七百里河段,统统都在西虏的牧区通过,你觉得他们会老老实实让这些东西通过而不抢掠?”
熊廷弼说道。
“朝廷的运输船的确不能,但我的运输船能!”
杨信说道。
熊廷弼愣了一下。
“熊经略,这个问题很好解决,我负责建立一个运输队,朝廷把开原的军需运输交给我,运一船物资给我多少钱,运不到就找我赔钱。蒙古人敢抢就是抢我的钱,我会去找炒花让他给我个说法,他不给我个说法,那我就给他个说法。总之朝廷付钱,我负责让开原物资供应充足,如果您想这么干,那么我现在就找巴代青,告诉他这生意我接了,以后他们要敢抢我的货……”
杨信顿了一下。
“他是见过我怎么杀阿巴泰的,别以为我就不会半夜摸进他帐篷,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随风潜入夜。”
他紧接着说道。
熊廷弼突然笑了。
“这样你就可以发财了!”
他说道。
“熊经略,咱们都是明白人,我拼着命保住沈阳,总得收点报酬,我一个河间人,凭什么来这里为保辽东拼命?话说我身上最多一次摘下五十多支箭,我是为了什么?要说我是为了脱罪,那额亦都的一颗人头也足够了,后面阿巴泰和沈阳城下这些建奴死尸,可都是搭上的。陛下说过我只要砍十颗建奴人头就够,可我砍了几百颗,那这多出来的可是给您白干的。
我总得捞点好处才行。
这样多好。
开原城重建了,马市也重开了,叶赫部也得继续依附大明,否则马市断了他们吃什么?辽沈的屏障也有了,一支大军卡在那里,只要野猪皮敢进抚顺关,那边赵率教就出广顺关,和叶赫部联手抄他老家。
当然,我也顺便赚了点辛苦钱。
于公于私都是好事,两全其美!”
杨信一脸正气地说。
“恐怕到时候你运输的就不仅仅是开原的军需了,难道你的船上就不能装其他货物?叶赫部需要的,西虏需要的,你这船上难道不能装?甚至就是一些违禁品,恐怕也一样会藏在运往开原的粮食里,打着运输军需的旗号,就像运河上那些夹带货物的漕船一样,把所有西虏和女真需要的东西运到他们手中,你这算计倒是很精明!”
熊廷弼冷笑道。
“熊经略,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干的!”
杨信拍着胸脯说。
这点小钱他才看不上呢!
他还有大生意。
“熊某倒不在乎,熊某又不靠这辽东的互市为生,只是你这样可曾想过辽东那些世家豪强?你这可是在从他们口中夺食。”
熊廷弼不置可否地说道。
第九十章 冰与火之歌
辽东世家豪强……
这个还真就没在杨信的考虑范围内。
这辽东李家是老大。
但李家已经算是完了,李如柏兄弟俩最多靠着此战逃过一死,但要想恢复势力是不可能了,他们的年龄也不允许了,虽然兵部尚书黄嘉善要弄死他们是杨信编的,但文官们想趁机毁掉李家却是事实,甚至将李如桢撤职的圣旨都已经被熊廷弼带来了。
李怀信正在赶来取代他。
李如柏同样没有新的处置,也就是说他依旧得进京待罪。
沈阳和开铁之战,最多也就是给万历一个保住他们性命的借口,但要说保住李家的一切,这也是不可能的,文官们要的就是彻底解决李家。
总之李家完了。
除了李家这辽东就没有其他真正在朝廷有足够能量的世家,说到底这里根本不是大明核心之地,整个辽东还都归山东管呢!而当年那些跟着李成梁和李如松的大将里面,剩下也就祖家,佟家等几个次一级的家族,祖家在辽西,而佟家已经算叛国。不要小看佟养性,佟家在辽东是和祖家同等级别的,都是以李成梁家族为首的辽东世家之一,佟养中也是李如松手下大将,而佟卜年是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依然在关内做官。
辽阳则是韩家,崔家,高家几个家族为首。
辽南还有刘家。
但他们已经相对没落,这些都是李成梁崛起之前的辽东豪强,这时候在朝廷根本没有什么太大影响力。评估明朝哪个地方在朝中影响力大,只需要看这个地方出的进士数量就行,没有比这个更准确的了,而辽东出的进士数量在全国排名倒数第一。
甚至不如贵州。
整个明朝就出了二十三个,连南直隶的百分之一都不到。
这里能有什么真正的世家?
总之杨信不在乎这个问题。
不过熊廷弼也没直接答复他,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是张嘴就来,但熊廷弼就得好好考虑一下。
这不是那么简单。
他又不傻,杨信承揽军需运输当然不会真的只运军需,从三岔河北上的运输船,会把所有蒙古人和女真各部需要的都运输过去。这样一来各处互市的关口就受损,而这些关口的那些商人背后,可都是辽东世家豪强甚至关内高官显贵,杨信从他们口中夺食,这些人不可能忍。但对熊廷弼来说,他也承认这是维持开原驻军的最好办法,野猪皮的手还伸不过两道边墙,而有能力劫掠的蒙古人,又都见识过杨信手段的,这些人不会那么大胆敢招惹他的。
而且杨信肯定也少不了给他们好处。
好在这件事也不急。
这时候马上就到冬天,在明年开春前辽东是不会有事的,无论叶赫部还是野猪皮,都是要猫冬的,更何况辽河也要封冻,哪怕真的重建开原城,至少也得等到明年开春。
“走吧,随我去趟抚顺!”
熊廷弼说道。
杨信也没再多说什么。
这里其他的事情已经与他无关。
包括给奥巴代青的赏银,给德尔格勒也少不了些好处,还有战果统计,城内损失统计,尤其是被杨信强行征用的那些大户人家财产的统计,阵亡士兵的抚恤等等,这些统统与他无关了。不过那些士兵们不会因为他不管而吃亏的,因为这几天的赏银都是日结,李家拿出的钱财和强行征用的,统统都早就分给那些士兵和青壮,银子,丝绸,甚至茶叶之类,统统都分了,除非那些官员敢再找他们要回。
而这是不可能的。
总之此时的整个沈阳都在一片欢腾中。
杨信在那些士兵和百姓真诚的欢呼中,跟随熊廷弼紧接着出沈阳,随行的还有两千京营,他们沿着野猪皮撤退的路线纵马狂奔,八十里路很快跑完,到达抚顺城的时候刚刚傍晚。这座城市已经完全空了,彻底变成一片废墟,只有城墙还残留着,但城楼也被焚毁,整个城市恍如鬼蜮,一处处残垣断壁在零星落下的雪花中展现曾经的繁华。
这里的确曾经很繁华。
因为抚顺城同样是贸易枢纽,同建州的贸易基本上都在这里。
他们当晚留宿抚顺城。
第二天依然在下雪,西北风推着零落的雪花,在辽东大地上散播来自西伯利亚的严寒,昭示着这片土地正式迈入了寒冬。
好在雪并不大。
紧接着他们出抚顺城继续向前,疾驰半个时辰后到达终点。
横亘的辽东边墙再次出现在山林间,石头垒砌的城墙上,一座小城堡的废墟横陈在浑河北岸。
这就是抚顺关。
而眼前这道城墙外东南方的崇山峻岭,就是那个让大明朝刻骨铭心的名字。
萨尔浒。
他们一行紧接着进入被毁的抚顺关,踏着碎石和瓦砾走出了边墙,然后熊廷弼的几个亲兵拿出准备好的祭品,在浑河岸边对着萨尔浒的群山摆开,熊廷弼也换上了自己的朝服,开始祭奠前方山林中战死的英灵。在他身后两千京营骑兵列阵肃立,这些原本的废物们这时候已经真正有了几分精兵的样子,很显然他们这段跟着熊廷弼的日子并不轻松。
就在熊廷弼祭奠战死的英灵时候,杨信却带着一帮士兵钻进附近的山林。
当熊廷弼快要完成祭奠的时候,他又带着这些人钻出来,而且每人肩膀上都扛着一捆干枯的松树枝。
“拿着!”
杨信把一根手臂粗一米长的枯树枝递给江应诏。
“杨兄弟,这是作甚?”
江应诏愕然说道。
“从衣服上撕块布把上面包起来,看见那边马上的木桶吗?那桶里面都是油,去蘸一下再点着了,然后骑马渡过浑河到对岸山林,剩下的就不用兄弟我教你了吧?”
杨信说道。
江应诏笑着点了点头。
“来来,都过来,一人一根!”
然后杨信抱着一抱同样的枯树枝,对江应诏的那些亲兵喊道。
就在同时跟着他的那些士兵,同样抱着一捆捆这样的树枝,就像堵车的公路上兜售商品的小贩一样,在列阵的骑兵中分发着,而黄镇几个则解下马上驮着的一个个油桶,在浑河岸边排开。江应诏很快完成火把的制作,紧接着催马上前伸进油桶蘸了一下,然后拿出火折子点燃,后面他的那些亲兵纷纷伸过同样蘸了油的火把引燃,簇拥着他们的将军催马踏入枯水期的浑河。
然后更多骑兵同样点燃火把踏过浑河。
熊廷弼依然站在那里,丝毫没有管身后发生的这些。
在他脚下祭奠英灵的纸钱正在焚烧。
而最先踏上南岸的江应诏,指挥着他的亲兵在萨尔浒山下一字排开,紧接着他手中火把杵到了脚下厚厚堆积的松针中,饱含油脂的干枯松针和松塔,瞬间就被点燃,熊熊烈焰在飘零的雪花中骤然升起,在西北风的推动下转眼蔓延到一棵树下,在烈焰的舔卷中这棵松树的树皮和松脂立刻燃烧起来,仿佛有生命般急速向上蹿行,很快就沿着一根根树枝蔓延开。
接着燃烧的就是整个大树了。
“咱们这也算给杜松上坟了!”
江应诏饶有兴趣地说。
他眼前这棵松树已经变成了巨大的火炬,而西北风正推动着火焰迅速把前面更多的松树点燃。
而在他两旁越来越的士兵到达并向外排开,用手中刚刚制作出的火把点燃脚下的松针,烈焰瞬间吞噬山林,并且在山林中向前蔓延,很快一片火海就这样形成。冲天的烈焰和滚滚浓烟,在西北风的推动下急速向前,林中的野兽立刻跑出,惊恐地向前奔逃,但却无法逃过这人为的天灾,转眼就被烈焰吞噬,而这样烈焰继续一往无前。
天空中飘零的雪花和地上冲天的烈焰……
“这是冰与火之歌啊!”
杨信惊叹道。
而这时候他正带着一堆骑兵沿着浑河向前狂奔。
“你真狠啊!”
陈于阶同样看着萨尔浒山的烈焰感慨道。
“别胡说,我这是净化,用火来净化这片山林!”
杨说道。
紧接着他催马冲进河水。
在他右边是一处河口,一条小河从南边的山林中蜿蜒而来。
这是苏子河,沿着这条小河上行,一百多里外就是野猪皮的老巢。
从这一点上说,杨镐的征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这样的环境根本不适合外面的军队大举进攻,崇山峻岭间无法维持大兵团作战,尤其是参战的绝大多数还都不熟悉这片山林。进剿战略本身就是个错误,无论多少明军进入这样的地形,都免不了被熟悉地形的建奴分割包围,然后各个击破,对于这种环境的敌人,还是熊廷弼的战略最明智。
就是困。
断绝一切外部输入,让他们饿死在里面。
最多派遣精锐的小部队,不断潜入放火猎头甚至在河水下毒。
当然,这时候一切都晚了,悲剧已经造成,眼前这片绵延的群山中是四万明军英灵的尸骨。
“战死的兄弟们,给你们上坟了!”
杨信对着群山说道。
说完他同样点燃了脚下厚厚的松针……
(感谢书友岁月悠悠岁月,伤疤1122,锕铈钍,书友20181114202159380,蝼蚁有梦,岁月风华雨果,jylhm,啊虎的哥,尤文图斯的球迷,我是草泥玛,完美的轨迹等人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