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一章 为人民服务
送走了自己的叔丈人之后,杨都督也就算是彻底与朝廷划清界线了,至于天启和孙承宗会不会接受……
他们有选择权吗?
绞索就在杨家的手中,如果他们打赢这一仗自然也就什么事没有了,但如果他们打不赢这一仗,那么以后敢动杨家在北方的产业就勒紧一下绞索。
粮食大棒在手。
漕运的控制权在手。
根本不用担心天启会做出不理智的选择。
虽然这时候真正的天灾依然还没降下,但北方也已经感受到凛冬的寒意,去年整个北直隶和大半个山东就已经处于饥荒状态,地瓜都快成了各地的主粮,直到现在依然如此。而今年被去年吓坏的各地百姓,更是纷纷搜罗地瓜准备种,天启尽管早就从杨信口中听过地瓜盛世这个讽刺性的词,但他依然不断命令九千岁在各地赏赐地瓜以扩大种植面积。
他也知道杨信所说的天灾。
这个都不用特意告诉他,他看看杨信这些年的举动就知道。
杨都督可是有神话色彩。
虽然对于知道底细的人来说,他那些出身的故事都是编的,九千岁不可能不知道,杨信的身份本来就是他老兄弟黄镇在任丘花钱买的。
但是。
杨信的身体是真的。
他挨上一刀转眼愈合的身体,本身就是带着神话色彩的。
一个这样的人,这些年不计投入的不停做罐头,做出的罐头根本就不卖,直接运到各地的地窖存起来,甚至在广东做罐头都用海船运到济州岛杨家的地窖仓库储存起来。而且不停开荒,甚至跑到台湾这种地方披荆斩棘,而各地商号更是低价向民间不断出售各种新种子,玉米,地瓜,最近又开始卖土豆,尤其是高粱,都跑到炒花牧区去种。而他收购石油的生意明显就是赔钱,可赔钱却依旧加价收购,搞得陕北一带就像疯了一样到处都是养毛驴的。
这一切都不正常。
以他的权势明明可以轻轻松松坐享受荣华富贵,却非要做这些收益低甚至赔钱的。
杨家有新式的纺织机,一个女工手工就能同时纺几十锭纱,但他宁可从遥远的印度买棉花回来纺纱织布使得产品在广东货面前毫无竞争力,也不在本地购买棉花,更禁止杨家庄户种棉花……
他不知道这更赚钱吗?
他这一系列怪异举动,只有一个合理解释。
他在备荒。
他知道很快就会有一场超出人们想象的饥荒降临,必须用尽一切手段增加粮食产量并囤积足够的食物,而去年陕北的雪灾,已经验证了这一点,毛驴队,地瓜推广,各地商屯的储备,迅速解决了陕北的饥荒,再结合他的神话色彩,就连那些士绅其实也有点相信他了。
但是……
相信他又怎样?
相信他就让他分田地了?
开玩笑!
对于士绅来说饥荒又怎样?饿死的不是自己就行,饿死几百万甚至几千万佃户农奴又怎样?只要自己地还在就行,就像方从哲说的,过不了几十年又是一片盛世,野火烧过的农田再长起来一样丰收。对于勋贵官员甚至皇帝来说,同样也是这个道理,只要统治权不倒就行了,羊群饿死一批有什么大不了,只要自己还是羊群的主人还是牧羊人就行。
耽误不了吃羊肉就行。
饥民造反?
杀呗!
都能把野猪皮炮毙的官军,杀造反的刁民还不是砍瓜切菜一样?但杨信现在玩的,却是在让羊群知道自己不是任人宰割的,让羊群学会反抗牧羊人,反抗被宰杀吃肉的命运。
甚至他还把大炮给了羊群。
这才是最危险的。
但他们却不知道,杨信正在做更狠的……
“四民大会!”
杨信说道。
送走叔丈人的他,接着召集各地军管的官员开会,并且提出了一个全新的名词。
“士农工商,不过得加上兵。
士就是读书人,但不仅限于有功名的,所有那些举人秀才包括童生都算,就是那些教书先生,甚至写小说的,画画的,研究科学的,统统都算是士。
至于剩下的农工商就不用解释了。
各地四民成年男丁各选一人,在南京组成四民大会,以后有什么打仗收税之类的事情,会先告诉他们,他们再告诉各地人民,甚至他们觉得有不合适的,也可以提出些意见。但只供参考,是否采纳由我决定,而选的方式很简单,就是抓阄,而参选的资格也很简单,就是交税的税证,每一户交完税之后发一张税证,一个税证就是一个抓阄名额。
无论农民交的地租,工匠交的丁银,商人交的各种商税都算。
然后根据税证抓阄。
抓到的就是四民代表,每个县四个,每个军一个士兵代表,他们到南京专门组成四民大会。
五年一换。
期间有做的不好的,所属县的百姓可以来找他,甚至向我告他。”
他紧接着说道。
“主公,何必如此麻烦,有什么事情您下令,下面听您的就行。”
一名军官说道。
紧接着一片附和之声。
“不,不,我们要搞清楚一点,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我们的目的是为了人民过得更好,但我们不是圣贤,难免也会犯错误,所以需要人民的监督,四民大会就是为了监督我们,避免我们做错事的。”
杨信谦虚地说道。
手下们立刻一片崇拜的目光。
他们都是杨家的家丁,也就是杨信这些年自己家学校培养出来的,但就知识水平来说,也就相当于现代六年级,再高也很难了,不过军事素质当然要高的多,目前在各县及镇乡充当军管会主任。
对杨信属于狂信徒式忠诚。
但年轻,缺乏实践,一脑门子的热血,所以杨信只能再从昭义调一些熟悉政务的小官配合他们。
经过了三年时间后,昭义市这个纯属放养的民兵体系,倒是自己形成了一套管理模式,不过因为缺乏足够的监管,基层官员们也难免有些不够廉洁。当然,比起过去的朝廷官员们来说他们都廉价的像楷模,毕竟做的过分了容易被打黑枪,而且昭义市并没有建立起真正的司法体系,司法更多取决于军政官员的武力。
如果哪个庄头惹起公愤,被民兵乱枪打死了,上级往往会采取息事宁人的处理方式。
这样贪腐就很有限了。
但不是没有。
而且时间久了肯定会加剧,所以这个体系也得改造。
但那些基层官员的办事能力还是值得肯定,这样他们与这些满腔热血的年轻人正好互补,在刚刚拿下的各地建立民兵体系同时主管政务,尤其是分田地这种大事。
而司法则是另外一套……
还是借着南京都察院,大理寺的皮,但明确为前者相当于检察院后者相当于法院。
但人员也是家丁,这个不可能把那些御史弄回来。
法律依照大明律就行。
这本法律就这个时代而言已经够用的了,不够还有大诰,前者是专门法律,后者是例判,当然,是杨信自己把大诰里面部分符合自己心意的内容挑出,专门的精修版大诰。一手大明律一手大诰,这两样就足够确保法律依据,不过他不能任命御史之类的官员,所以都察院就是检察官大理寺就是法官。
而治安则是军队。
专门有一个直属瀛国公幕府的军改编为公安军,然后向各县派驻公安营,各乡派驻公安队,实际上主要是为了镇压地主的反抗,保证各地的分田顺利进行,毕竟难免会有地主对此采取不理智的行为。
这就是目前他对这片控制区的管理体系。
至于税收,财政之类,这个由瀛国公幕府下属各部负责,各部部长对他负责,包括军队也归他幕府下属参谋部负责,这样他军政一把抓,只有司法体系还披着朝廷的皮。然后再搞个四民大会,这样民意机构也有,他就可以打着人民的旗号,在这片控制区作威作福了,以后再抢到的新地盘就抓阄出四民代表加入四民大会,然后就一切顺理成章了。
至于抓阄……
抓阄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手段。
搞选举的结果最后只能是有钱人说了算,那些老百姓哪懂那么多,有钱人略施小计就哄住了他们,但抓阄不会的,虽然有钱人也会收买那些代表,但好在杨信也没真准备让这个四民大会决定什么。这个机构的目的只是让百姓知道自己的权力,另外也是以此整合控制区,毕竟杨都督还只是瀛国公,他需要一个能从人心上整合这个控制区的东西。
四民大会就可以了。
四民大会代表着这片区域单独形成了一个整体,使得百姓从心里上开始从皇权统治摆脱出来。
但要说真发挥什么作用……
话说英国人到最后,还不是得护国公说了算,教科书上吹嘘英国人,但事实却是护国公告诉议员们,他们有呼吸空气的自由,至少在目前情况下,这样的机构只能是象征性。
象征着人民一样可以拥有权力,皇权不是高高在上的。
第五七二章 王莽谦恭未篡时
扬州,镇淮门。
“四民大会?”
商周祚愕然地重复着这个新鲜的名词。
“回督师,就是每个县的士农工商各选一个称为代表的,到南京去像乡贤会一样,据说还有士兵代表,不过他们不是推选,而是抓阄……”
报信的逃亡士子说道。
这段时间杨信控制区的士绅已经自觉充当起密探,不断将各地情报送到这里,这时候的扬州已经成为了原本南京官员们的临时行辕,六部,都察院,各寺,包括那堆御史,全都在那里。这些家伙基本上都没事干,在这里就近领着盐税支付的俸禄,一边骂着那个逆贼,在丝竹声中醉生梦死,颇有些商女不知亡国恨的味道。
“抓阄?”
吕兆熊笑着说道。
“回都堂,的确是抓阄,估计那逆贼也知道那些泥腿子没法推选,就干脆抓阄来定。”
那士子陪着笑脸说道。
“这个人已经入魔了。”
商周祚冷笑道。
以他的智商当然明白,杨信此举和他们搞乡贤会一样,都是为了踢开皇权,但此举的确可以说入魔了,连泥腿子都高踞庙堂,这简直就是纲常扫地。
“这样老朽倒是糊涂了,他真就没有谋朝篡位的野心?”
王象乾说道。
老王现在身份是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
其实是接待顺义王的。
他之前已经告老,毕竟都已经八十了,但被天启匆忙启用,直接从老家桓台赶来赴任,等着顺义王到达后作为蒙古军的监军,这个大明蒙古问题专家,和顺义王交情很好,如何让实际一万五千蒙古骑兵做好炮灰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就得靠他的协调能力了。
不得不说杨都督都把老王给搞糊涂了。
这真不像是谋朝篡位啊!
真正想当皇帝的,哪有这么干的,这样让羊群都心里长草,以后还想千秋万代地统治?
这不对呀!
“他不会真想做圣人吧?”
老王颇有些无语地说道。
“王莽谦恭未篡时而已,他自知出身寒微,况且起家没几年,八年前还不过是个贩私盐的,如今想谋朝篡位岂不是笑话,欲收买人心只能广施恩惠,但越是如此,此贼谋逆之志越是确凿无疑。”
吕兆熊说道。
三人一同点了点头。
很显然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要不然没有别的解释,圣人都没这么傻的。
“来了!”
“来了!”
……
突然他们前面响起一片混乱的喊声。
三人赶紧抬起头。
前方大队骑兵正狂奔而来,都是半身甲,身后披风,手中长矛,马鞍旁挂着双马枪和刀,为首者穿一件红色蟒袍,怀抱着一柄宝剑,身后旗帜猎猎,看上去也很是威风。不过其他那些乱七八糟仪仗都没有,而且看起来全都疲惫不堪,应该是已经赶了很长的路。
“鼓乐!”
商周祚说道。
在他身后鼓乐响起。
那些官员士绅们激动的喊声随即响起。
“后生可畏啊!”
老王眼神复杂地说道。
很快那人到了跟前,三人上前一步,那人紧接着下马上前行礼,老王赶紧扶住了他……
“宜兴伯,折煞我等了!”
老王说道。
“下官恭迎宜兴伯!”
商周祚带着后面那些官员士绅立刻行礼说道。
好吧,这是卢象升。
天启很干脆地以他家乡来封他为宜兴伯,估计也是让他打回家乡。
他家乡已经沦陷,倒不是杨信动手,杨信一直没对宜兴下手,毕竟他对卢家还是有几分敬意,但可惜宜兴百姓却等不及了,他们以大规模民变自己驱逐了天雄军。卢家兄弟如果镇压民变肯定会被杨信趁机拿下,而且在靖难军兵临湖州后,宜兴已经完全成了一座孤岛,所以卢家兄弟干脆弃宜兴,渡过太湖去苏州加入了官军。
而卢象升是提前南下的,在京城检阅完之后他立刻启程,带着自己的亲兵旅南下。
后面是六万骑兵。
不过因为运河北段才刚刚解冻,那些步兵估计也就才启程。
即便是骑兵其实也拖了长达数百里的队伍,前锋的蒙古骑兵估计这时候也就才过徐州,不是卢象升缺乏军事常识,而是他没有粮食吃,六万骑兵如果密集南下,基本上走到哪里就得跟蝗虫一样。只能拖长队伍,给沿途地方官和士绅筹集粮食留出时间,运河上第一批漕船还没进京口闸呢,徐州以北沿途又全都是去年蝗灾的重灾区。
哪有粮食储备?
至于后面的步兵到达恐怕还得俩月。
所以在这之前最怕的就是杨信主动进攻,不得不说这也很尴尬,实际上后面的步兵南下,还是方从哲回去后,亲自去求他侄女放开了对京城的供应,要不然那六个军吃饭也很麻烦。
卢象升就是提前来坐镇的。
毕竟这些老家伙们都不擅长指挥军队打仗。
他虽然是伯爵,理论上超品,但真算起来还是个小辈,当然不敢在这些家伙面前摆出架子,就在这些人向他行礼的同时,他也赶紧上前扶住商周祚,略作客气之后又去给吕兆熊这些挨个还礼。商周祚则在一旁看着这个江南年轻一代的文武全才,仅仅几年的时间,就已经蹿升到了伯爵,还是统帅十万大军的方镇大员,现在更是成了整个江南士绅,乃至于整个大明士绅的希望所在。
他们这些老家伙的确有些唏嘘。
他正在感慨着,旁边一个手下挤了过了,悄然递给他一份急报,商周祚随即打开。
紧接着他冷笑了一下。
老王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建奴的使者从朝鲜过来,在吴淞口被截住,据说是奉黄台吉之命前来求和,并愿意称臣纳贡,只要咱们封他为朝鲜国王,他愿意与咱们夹击代善。”
商周祚低声说道。
“这个黄台吉倒也懂事。”
老王低声说道。
“但他没这资格了,再说此刻辽东军南下,他们与建奴都是仇敌,咱们接的建奴求和,那岂不是正好给了杨逆把柄?没必要多此一举,命令吴淞那边赶走即可,还求和?一群都快饿死的丧家犬,他们配吗?”
商周祚冷笑道。
说完他把那份急报递给老王,老王看着急报没有再说话,这时候的确不能给杨信以把柄。
这件事甚至不能上奏。
一旦上奏就保不住密,然后杨信就会借此造势,他惯会干这个,而辽东各军与建奴打了八年,很容易被他煽动起仇恨,那时候也搞个清君侧就麻烦了,所以干脆直接撵走,不给杨信任何机会……
“辽东生员范文程,这个使者不是建奴吗?”
他随意地说道。
“应该不是,辽东范家是沈阳的,我想起来了,沈阳范家的确有兄弟俩在抚顺投奔了建奴,那就不能只是赶走了,杨信会的咱们也会。”
商周祚说道。
第二天。
“打!”
沈犹龙毫不客气地说道。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被士兵按住的范文程惊叫着。
好吧,咱大清第一好奴才,在咱大清最危难时刻,终于挺身而出,可惜结果有点不太好。
他这些年过得其实还不错,作为野猪皮手下少有的汉人文臣,他还是很受重用的,尤其是野猪皮战略重心转向朝鲜后,他这个特殊的身份,很适合拿来忽悠朝鲜人。毕竟作为大明文人,正牌秀才,名门之后,他都能为咱大金效力,那么一直崇尚儒学的朝鲜人自然可以效仿,虽然不说有什么大权,但因为黄台吉的器重,目前在后者手下也算得上重臣。
后者比他爹强多了。
这几年作为事实上的朝鲜太上皇不但礼贤下士,拉拢朝鲜儒生,而且本人也尽量向圣主明君发展。
在李还占据罗州的情况下,朝鲜那些世家大族居然一直没造反,除了最初被杀怕了外,很大程度上就是黄台吉善于恩抚。
这次是真心想求和。
黄台吉和朝鲜人不想再养代善这只吸血鬼,但他手中的实力,又很难说赢,开春之后代善肯定会揍他来继续吸血朝鲜,要不然代善也养不活自己的那些人。如果黄台吉能够向大明称臣成功,和明军东西夹击,肯定能重创代善,那时候他在朝鲜也就没问题了。
而且他们认为应该很有希望。
毕竟对于大明来说,真正的敌人是代善,天启都能接受阿敏,当然也能接受黄台吉。
至于李那里,大不了朝鲜变成两个藩国呗。
当然,主要是黄台吉没有选择。
他自己肯定打不过他哥,他哥政治上给他提鞋都不配,但军事上吊打他真没问题,尤其是八旗的精锐都在他哥手中,他手下八旗满洲还不到一万,剩下一堆绿旗军,这些废物毫无用处。他现在除了向天启乞求投降,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这周围哪还有人了,难道他去向德川家摇尾乞怜?
然而……
“你不过是大明一逃犯而已,有何资格称使者,打,先打断他两条腿,再把他耳朵和鼻子割了。还有这个朝鲜的,也一样先打断两条腿,再割了耳朵鼻子扔回去,还称臣纳贡,你们配吗?”
沈犹龙鄙视地说道。
四周看热闹的军民一片叫好声。
(今天两章)
第五七三章 少年英雄
“衮衮诸公们居然也学会作秀了。”
杨信说道。
范文程在吴淞口当着数万围观的军民被剃成了鸭蛋,然后拖着两条彻底断了的废腿,被士兵们扔回了他来时候乘坐的海船。
此事紧接着被各地士绅大肆宣传。
很显然衮衮诸公也学会作秀了,他们用对待建奴的强硬态度,来向正在南下的辽东军示好,后者毕竟在辽东与建奴血战了八年,这种对待建奴的方式无疑会让士兵们满意。不过黄台吉居然会卑躬屈膝地上门求和,这还是让杨都督有些突然,不得不说这位失去了一件很重要东西的老朋友,倒也真是一个狠角色。
该跪时候毫不犹豫。
至于这次求和失败的黄台吉何去何从……
那关杨信屁事。
“听许心素说,他们这些年似乎与德川家交往密切,甚至黄台吉还向德川家求亲,不过德川秀忠没有还没出嫁的女儿故此拒绝了。”
汪秘书说道。
德川家现在其实已经是第三代将军了。
但第二代将军秀忠还活着。
他把位子给了儿子家光,但自己还是类似太上皇掌权,后者才二十而已,肯定不会有女儿出嫁,至于秀忠的女儿全都早嫁人了。不过也不一定不行,回头秀忠再收个养女就是了,然后嫁给黄台吉一样可以解决问题,至于黄台吉不能让她性福……
这不重要。
不行还有别的方法。
能提前三百年找到他们家的归宿才是最重要的。
“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杨都督心情愉快地嚎叫着。
好吧,他此时正在长江上。
在他脚下是北洋水师的青龙号战列舰。
他其实想用年号给战列舰命名的。
但遭到孙承宗的严词拒绝,后来想用开国元勋的,但问题是孙承宗又坚持说直接用徐达,常遇春什么的不够尊敬,毕竟这样的人不能直呼其名,所以应该用中山武宁王徐达号和开平忠武王常遇春号。
而且不能简称。
士兵日常也必须这样称呼。
这么长肯定会让士兵头疼的,所以杨信干脆改成了神兽们。
排水量一千吨……
大明的吨。
杨信自己定的两千斤算一吨,目前主要用于船只。
排水量一千吨,拥有包括三十二门二十四斤短重炮,十六门十八斤长炮,八门九斤长炮,四门四斤半甲板炮,四门二十四斤甲板臼炮,总计六十四门大炮的青龙号,在长江上恍如真正横行无忌的青龙般顺流直下。所有炮门打开,大炮推出,黑洞洞的炮口指向两岸,仿佛在巡视属于自己的领地,而两旁不时有渔船停下,渔民们用敬畏的目光看着这艘堪称凶兽般的巨舰。
包括它前方江面上的人。
那里十几艘蜈蚣船正在驶来,船头的千斤弗朗机面对着这边,恍如在奥尼尔面前打球的某人。
而卢象升就站在这样一尊千斤弗朗机旁边……
“他升官居然比你还快!”
汪秘书突然说道。
的确,这时候人们才发现,大明升官最快的不是杨都督,而是这个目前只有二十六岁的年轻人,他用了仅仅四年时间,就完成了所有文臣用一辈子都未必实现的。
从进士到超品伯爵。
杨信升官速度或许不比他慢,但杨信年龄却超过他。
其实杨都督也不知道自己多大。
但理论上应该过三十,毕竟他还乞丐时候就不是少年了,现在又过去了八年,应该三十左右了,而卢象升的年龄是准确的,人家今年就是二十六岁。孙传庭更比不上他俩,因为孙传庭其实已经三十多了,而陈于阶虽然也封伯爵,但陈于阶和杨信年龄差不多,无论怎么算,四年从进士到伯爵的卢象升,都堪称大明最耀眼的一颗新星。
杨信从锦衣卫到侯爵,还花了五年时间呢!
而且还是特殊情况下。
但卢象升没有特殊情况,无论怎么算他在孙传庭被困辽阳期间,独自统辖辽东战场,然后以五万大军一举击溃建奴,斩首逾万的战功,都足以配得上一个伯爵。
“看上人家小鲜肉了?”
杨信说道。
“人家是看不上我这种声名狼藉的坏女人了。”
汪秘书哀叹着。
作为陇孝祖的帮凶,杨信的爪牙,她的确已经声名狼藉了。
就在此时卢象升乘坐的蜈蚣船到达前方,紧接着杨信命令下锚,青龙号就在燕子矶旁锚泊,那艘蜈蚣船小心翼翼地靠上,船上水兵战战兢兢看着面前一个个巨大的炮口,二十四斤短重炮口径已经快一百七十毫米,绝对堪称巨大。
“瀛国公!”
卢象升向杨信拱手说道。
“上来吧,这是我的秘书,她对你这种少年英雄很有兴趣!”
杨信说道。
汪秘书啐了他一口。
“下官已有妻妾!”
卢象升很老实地说道。
汪秘书恼羞成怒地在那里悄然拧了杨信一把。
紧接着卢象升登船。
他后面其实还跟着堵胤锡,他到扬州后,立刻将天雄军调到扬州,堵胤锡作为天雄军主要将领,已经作为幕僚加入他手下,而且以生员身份被授予七品的兵部主事,完成从团练到正式官员的晋级。不过只有他俩,并没有其他人跟随,而卢象升是作为新的总督江南军务,前来拜见一直霸着官印的杨都督完成权力交接,虽然这是不可能的,但这个程序还是必须要走的。
“瀛国公,圣旨……”
卢象升说道。
然后杨信抬手示意他停下。
“圣旨就不用了,咱们也都是老朋友了,废话就不用多说了。”
杨信说道。
“瀛国公连圣旨都不屑一顾了?”
堵胤锡说道。
“我们高级官员说话,你这种七品芝麻官不要插嘴,再多嘴,还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杨信说道。
堵胤锡恨恨地闭嘴。
话说他都已经被扔过两回了。
“既然如此,下官就不多此一举了。
瀛国公,下官奉旨南下,接管江南军务,贵部无论南京各军,忠勇军还是荡寇军,全部调往北方,若贵部不肯奉诏,下官将率军进驻南京,并将贵部缴械。
下官对瀛国公一向尊敬。
下官虽以辽东战功封爵,但下官也知道,辽东大捷皆是瀛国公历年谋划之功,若无瀛国公历年谋划,下官能保住辽东就属侥幸,更别说大败建奴乃至炮毙老奴,故此下官并不想与瀛国公在战场上相见。
但君命难违。
瀛国公,下官在此真心劝您一句。
收手吧!
您已经是位极人臣。
下官来此之前,陛下有口谕,若您肯奉旨,郡王也未尝不可,陛下称一直视您如兄长,这天下本就与您共之,纵然裂土分茅又何所惜。然瀛国公如今所为却是在毁掉大明的江山,纵然瀛国公本意为民,然此举过于冒失,若继续下去,则天下将陷入大乱。如今蒙古归顺,建奴重创,再无袭扰之力,正是天下安享太平之时,瀛国公何必再兴波澜?
陛下还说纵然未来确有饥荒,以朝廷财力亦足以赈济,有为乱者以朝廷军力亦足以平定。
那为何非要闹到如此地步?”
卢象升说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
杨信很干脆地说道。
卢象升叹息一声,很显然这些条件也不够。
“这些东西就不要再提了,杨某行事本来就与你们不是在同一个立场上,你们站在你们的立场认为对的,对于我来说是错的,同样我站在我的立场上认为对的,你们认为是错的。
那么我们还需要谈什么呢?”
杨信说道。
“难道夺人田产还是对的?”
堵胤锡忍无可忍地说道。
杨信看了看他……
“是的,对于这个帝国百分之九十的人来说,均田地就是对的。”
杨信说道。
堵胤锡无言以对。
“宜兴伯,废话不要多说了,该打的仗终究还是要打。
不过既然你在这里,那咱们倒是可以谈谈该怎么打,我们这终究不是什么异族入侵或者谁要杀光谁的生死存亡之战,说白了就是立场不同,我输了你们也不可能血洗江南,你们输了我也不可能直捣京城。
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让老百姓跟着受苦。
咱们打一场君子之战如何?”
杨信说道。
“何为君子之战?”
卢象升说道。
“很简单,划出一片专门的战场就行了。
我们不需要让整个江南陷入战火,我要的是南直隶和浙江,而南直隶的最北端在徐州,你们从北方南下,那么咱们就在凤阳打这一仗好了,徐州以南凤阳以北,刚刚经历黄河决口,人烟稀少地形平坦,正好适合当做战场。我不会限制你们的后勤线,无论长江还是运河,你们的运输随意,但你们在东线和西线的各军也别动,至于我的浙江方面军依然南下。
左右你们也无能为力。
其他地方我们都维持对峙,然后在淮河北岸这片平原交战,把这场战争对百姓的伤害降到最低,若你们打下凤阳我就认输。
同样若是我打到徐州你们也认输。
怎么样?”
杨信笑着说道。
第五七四章 君子之战
杨信必须把战争的附带损失降低到最小,所以这个战场就不能放在人口稠密区。
淮北最合适。
徐州的黄河决口已经堵住,不过徐州城已经被这两年淤积的泥沙基本上掩埋,接下来肯定得重建,而从徐州向南一直到淮河,在之前连洪水扫荡再加上他的迁移,基本上可以说人烟稀少……
本来那一带人口就不多。
那片黄河一决口就扫荡一次的土地哪有几个人口。
那一带都属于凤阳府。
而整个凤阳府在籍人口才不过一百二十万,绝大多集中于淮南,淮北也在西边的颖州一带,徐州以南的宿州等地就是黄河的泄洪区,一次次泛滥后泥沙淤积的沙化区。万历年间总共决口二十多次,话说虽然他当了四十八年皇帝,但平均起来还是不到两年决口一次,到天启年间已经差不多一年一决口了。虽然有潘季驯这个专家的治理,但他的束水攻沙只是短时间有效,并不能改变黄河不断淤积然后河床不断抬高的趋势……
这个谁也没招。
到现在徐州以南,淮河以北这片地方完全就是给黄河决口玩的,泗州城经常搞得鱼游城中舟行树梢。
这样的地方正好适合拿来作为战场,要不然那些骑兵南下别的不说光踩坏庄稼损失也很大,这些家伙可没什么纪律,尤其是还有蒙古骑兵。如果不限定战场的话,双方肯定会以凤阳,扬州,无锡为三个主战场,官军攻凤阳,杨信攻扬州,东线在无锡大战。
凤阳还好点,算地广人稀,但扬州和无锡可都是真正的粮食产区。
骑兵一扫荡就完了。
对于杨都督来说,目前没有什么比粮食生产最重要了,只要能确保粮食生产,其他都是可以商量的,而且……
“这对你们有利!
你们的骑兵喜欢这种战场,否则在淮南打要么面对山区,要么面对淮扬的水网,但在淮北打,那里几乎是一片纯粹的平原,你们的骑兵有绝对的优势。”
杨信说道。
当然,对他一样有利。
因为他背后就是杨家屯垦区。
“瀛国公既然有令,下官何敢不从。”
卢象升说道。
他们的优势就是骑兵。
杨信所部没有真正的骑兵军,只有隶属步兵军的骑兵旅,实际上是配属步兵作战,而且真正的精锐只有荡寇军的那个旅。
但那些也不行。
这支骑兵和那些辽东百战精锐比起来根本不够看,本质上他们不过是后者的徒弟,虽然此次南下的不包括头号精锐也就是曹文诏部,但无论祖大寿还是吴襄部下都一样是精锐。剩下罗一贯和尤世威两部也丝毫不比前者弱,辽东这些精锐骑兵差距都不是很大,都是在孙承宗舍得花钱的银子支持下打造。
一个骑兵半身甲,两支带修理工具的短枪,带面甲的头盔,战马,刀和长矛等等加起来超过五十两。
一个骑兵军光装备就五十万。
这还不算军饷之类。
孙阁老厚道啊!
当然,卢象升不知道,孙阁老原本历史上还干过两万步骑兵一年两百万的厚道事。
既然杨信要在最适合骑兵的战场上决战,卢象升当然欢迎,他原本还担心自己的庞大骑兵军团,在江南水网被捆住呢!现在杨信自己替他解决了这个问题,他正求之不得呢!
“但你们的浙江军也得停下。”
堵胤锡说道。
浙江方面军正在进攻徽州,让杨信意外的是,徽州那些世家大族仗着银子充足,也迅速武装起一支以金声为首的团练,然后再加上那里的原大同军现在浙江团练,在丛山关死守阻击浙江方面军。
甚至还得到了杭州派出的一支团练的支援。
不过也只是负隅顽抗而已。
毕竟那些浙江团练是真被逼到绝路上了,而且那里的也全都是那种真正的顽固分子,金声本人是举人,他就是后来那个骂洪承畴说洪承畴已经殉国,你又是个什么东西的。徽州那些世家大族同样也到了可以说拼死抵抗的地步,那里最大的问题并不是佃户,事实上徽州没多少佃户,绝大多数都是农奴。他们这个问题可以说更严重,只要靖难军越过丛山关,那基本上整个徽州的农奴就都疯了,所以必须得死守。
“不行。
你们其实没资格谈条件,你们的骑兵至少得一个月才能全部到达,后续步兵五月之前同样无法到达,我如果愿意,那现在就可以拿苏松嘉湖的团练开刀。
所以我不会进攻那里。
苏松嘉湖等地的最终归属,由我们之间的这一战来决定,包括淮扬也是,我不会向那一带进攻的,哪怕你们把团练调往淮北,我也不会趁机进攻的。
但是。
你们也别打扰我进攻浙江。”
杨信说道。
苏松嘉湖包括淮扬一带,人口实在太稠密,而且纺织业工人太多,这些工人其实热情不高,毕竟杨都督的做法限制了纺织业,虽然也有解决手段,但至少对于苏州那三分之一人口的纺织工人来说,很难像佃户农奴一样对杨都督充满渴望。
松江也一样。
松江士绅在徐光启家带动下,已经开始减租,他们也知道想对抗杨信首先得稳定后方,而且发达的工商业让农民有很多额外的赚钱渠道。
他们的生活并不算太差。
毕竟那里供应着整个战场,西线近十万官军和团练,全靠松江的工厂提供军需,所有士绅都在俩眼瞪得血红般增加工厂数量,工业的狂飙带来经济繁荣,繁荣的经济会严重影响农民们的造反热情,简单点说就是沙俄和英国的区别。
战争有可能不会摧枯拉朽。
而那一带的人口密度,意味任何战争都会造成大量死亡,打仗这种事情不是那么容易控制,杨都督手下也不是纪律严明到睡大街的。所以那里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变成战场,然后用淮北的这场君子之战决定,只要卢象升失败了,那里的士绅也就差不多认命了。他们不认命也没用,失去了朝廷的支援,面对靖难军的洪流他们抵抗只有死路一条,那些士绅都精明的很,投降只不过失去土地,不投降就什么都没了。
但浙江不一样。
明朝的确江浙纺织业发达,但这个浙是嘉湖杭,绍兴都不算,整个浙江绝大多数地方还是农业。
嘉湖杭这个三角区以外,是无数山区间小块平地上的古老县城和乡村,在这些很少受到战争影响的县城和乡村,那些从宋朝甚至更早开始延续下来的世家大族,用租佃制牢牢掌控着一切。而且还不是正经的租佃,绝大多数是层层租佃,也就是二房东三房东这种情况,这还是从南宋就延续下来的恶习。
再加上农奴……
当然,不只是浙江。
其实江西,福建统统都如此。
农奴制在这片区域根深蒂固,甚至部分地方还有某种特权。
明朝文人笔记有过记载。
这就是明朝江南奴变的根源。
原本历史上因为崇祯朝越玩越烂,地方上军事力量名存实亡,那些农奴们得到机会,整个江南到处都是奴变,甚至一些地方都把士绅吓得不敢去收租。
毕竟收租得成本。
当收到的租子都不够养活收租的打手时候,那租子收不收的还有什么意思?
和光头佬后期差不多。
光头佬后期江南很多地方也这样。
这样的地方最容易,也必须以武力来解决,因为民间基础好,那些佃户农奴已经迫不及待,只要打过去竖起旗号,剩下就是摧枯拉朽,根本不用真正打仗。所以士绅们在丛山关的抵抗才那么顽强,都知道这把火烧进去就什么都完了,那些佃户农奴们会像一场熊熊烈火一样,让他们葬身火海,他们必须死守丛山关,等待他们最后的希望之光。
“可以!”
他们的希望之光说道。
卢象升考虑不了那么深远,其实他对局势也不是说很了解,毕竟他之前一直在辽东。
但堵胤锡知道。
堵胤锡急忙向他使眼色。
杨信很干脆地抓住了他腰带,堵胤锡惊叫一声,很显然还想拔出腰间的短枪,但可惜他动作太慢,紧接着就被杨信扔了出去,然后带着惊叫声落入江水中。
好在一旁就是蜈蚣船,那些士兵赶紧伸出钩子,把他从水里拖回到船上……
“一个芝麻官一点规矩不懂!”
杨信鄙视地说道。
卢象升很无语地看着他。
“瀛国公,您不会亲自上战场吧?”
他说道。
这个问题很重要。
辽东军团对杨信有着根深蒂固的敬畏,如果杨信亲自上场,恐怕没人敢迎战他,罗一贯就说过,要是杨信上阵他就绕开,他和部下是不会跟瀛国公动手的。祖大寿三人虽然没有类似表态,但他们的部下都是听杨信的传说成长起来的,杨信真要是抡着青龙偃月刀之类武器露一手,恐怕那些骑兵瞬间就崩了。
“不会了,这又不是杀建奴,提不起那兴致来!”
杨信说道。
卢象升松了一口气。
第五七五章 星星之火
歙县临溪。
“好端端一个花团锦簇般的盛世非要搞成如此模样!”
徽州知府石万程叹息着。
他之前在大同军占领徽州时候被礼送出境,不过没回老家湘潭,就在附近一处寺庙参禅,大同军归顺朝廷后紧接着就被士绅迎回,作为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他在徽州还是很受士绅爱戴的。此刻的他正站在路边的凉亭中,四周细雨蒙蒙,但在面前的徽泾古道上无数民夫正推着手推车,披着蓑衣带着斗笠默默赶路,而在这些手推车队旁边,徽州团练的押运队骑着马带着短枪不断呵斥……
“也算是来个了断,斗了这么多年终归得有这一战。
当初我就说过。
与其让那逆贼钝刀子割肉,还不如跟他来个痛快,东林诸公不听,非要跟他搞那些没用的,结果不但让他白白害了,反而给他足够时日成了如今的气候。
东林诸公误我江南啊!”
他身旁一个有些年纪的文士颇有些抱憾地说道。
“百昌公所言极是!”
另一边的歙县知县倪元珙说道。
他在大同军时候没被礼送,因为他就是浙江人,崇祯末年阁臣倪元璐的从兄,作为浙江世家名流,大同军一来就跟亲人团聚般,徽州士绅当然不会把他也礼送出境,而大同军归顺朝廷后他依旧还是知县。
“这是哪里的民夫?”
石万程说道。
此刻丛山关前线依然在鏖战中。
这座夹于两山之间,锁断徽州北大门的关隘,在一万从南京逃回的原大同军顽固分子,和一万徽州本地团练的坚守下,已经阻挡了靖难军超过一个月。
原本杨信以为应该是摧枯拉朽的进攻,却没想到变成了江南战场上至今为止最惨烈的攻防战。
到现在为止,仅仅浙江方面军就已经伤亡超过三千。
那里是天目山与黄山两大山脉的分界,同时也是钱塘江水系与长江水系的分水岭,两旁从宁国开始的崇山峻岭中间夹出一道平均也就一里宽的河谷,绵延百里后到那里。然后两边各自很突兀地挤出一个小疙瘩一样的小土丘,挤在一起后彻底阻断了整个通道,守军利用原有的丛山关将这个恍如肠梗阻的土丘,变成要塞顽强地阻击着靖难军。
驻守那里的没有农奴,全是浙江那些世家大族的宗族近支。
小地主,富农……
哪怕佃户也是那种最好田地,不但能丰衣足食,甚至饥荒时候还会得到宗族庇护的最亲信佃户。
他们不会投降。
这是整个浙江和徽州能够搜罗起来的最后抵抗力量。
这道大门就是界线。
只要丛山关依然对靖难军关闭,后面无数佃户和农奴就不敢造反,一旦这道大门被打开,不用靖难军动手,后面的佃户和农奴就会如烈火般焚烧地主的盛世。
所以此刻整个徽州,甚至后方整个浙江,乃至福建,江西的士绅,都在竭尽所能提供支援。
尤其是徽州。
几乎整个徽州的世家大族全部加入这场士绅总动员,各地他们调集的物资在同样他们征集的民夫运输下夜以继日送往丛山关。武器弹药,粮食酒肉,甚至还有送戏班子过去唱戏激励将士的,还有士绅居然搜罗一帮子妓女过去慰劳。
至于这些……
“黟县的。”
那个文士,同样也是歙县本地乡贤首领吴养春说道。
他是盐商加木材商,自己家在黄山有两千多亩山场,不过只是个象征性数字,侵占自家以外是必不可少,祖上靠木材商起家,有足够资本后涉足盐业,不仅仅是在扬州,在长芦也有生意。万历初年家族捐二十万两,从商人一跃而登士籍被赐两个南京光禄寺属官,三大殿火灾后家族再献三十万,换取一家子五个内阁中书。
一举成为徽州顶级名门。
直到现在吴养春还有两个儿子在京城做官。
他和新科探花吴孔嘉同族。
不过关系有点复杂。
吴孔嘉家之前已经没落,至少和吴养春不是一个级别,但他爹又喜欢参与宗族事务,据说因为在宗族会议上激怒吴养春,被他扔过去砚台砸死的,也有说是被他砸了气死的,也有说没砸只是气死的。
总之就是吴孔嘉之父的死亡和他有点关系。
但因此他对吴孔嘉颇为愧疚。
后者从小到大都在他的照顾资助下,不过吴孔嘉对此并不领情,甚至颇有仇恨之心,传闻在读书的寺庙墙壁上写满了死字……
当然,这种豪门恩怨外人就当个故事好了。
无论有没有,总归与外人无关,徽州这种地方宗族就是天,皇帝还得排老二,吴养春这种级别的,在宗族里面弄死个破落户,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甚至还有传说他当初为争夺家产弄死他弟弟吴养泽,而且毒死后者的儿子呢!大户人家总难免有些乱七八糟传闻,像这种修桥补路的善良乡贤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现在吴孔嘉已经拜在九千岁门下,而且吴养春家和田尔耕关系密切,吴家可以说依旧如日中天。
说话间一个年轻军官骑着马从南边疾驰而来。
“江家小哥!”
吴养春笑着挥手说道。
后者赶紧过来,然后下马行礼。
“草民江雷见过府尊!”
他说道。
“江义士免礼!”
石万程笑着说道。
“这位是黟县民团统领江伯雷,世代诗书传家,这些天黟县向丛山关的运输都是他押运。”
吴养春说道。
“忠义之士!”
倪元珙感慨道。
“草民虽才疏学浅,然自幼受家父教导,亦知忠奸不两立,逆贼荼毒士绅,祸乱天下,草民纵然不能手刃之,亦当与之血战到底,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江雷慨然说道。
“好……”
石万程刚说了一个好,后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他们立刻转头望去。
一个推着车子的民夫,因为雨天路滑,一下子翻倒在路边,他车上装的四个大木桶,其中有两个在路边的石头上磕碎,里面的火药撒出,立刻就湿透,旁边几个赶紧停下,准备过去帮他扶起来……
“继续赶路!”
江雷喝道。
这几个车子一停,本来就不宽的道路彻底就被堵住了。
前线正在激战,这火药是绝对不能有任何耽误,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冒雨赶路。
“他腿上划了个大口子!”
一个民夫不满地喊道。
“混账东西,划一个口子,可比得上丛山关将士挨的炮弹?没摔死就赶紧起来,耽误军需小心你们脑袋,把这两桶火药记在这废物账上,回去让他赔!”
江雷喝道。
那民夫吓得赶紧爬起来,不顾腿上的血趴在地上磕头求饶。
就在同时几个士兵过去用鞭子抽打其他民夫,刚才那个说话的一脸的怒色……
“玛的,都是人,老子为何非要给你们当牛做马?”
他低声说道。
“你说什么?”
江雷喝道。
那人低着头不回答。
“诸位乡亲,你们别被那些歪理邪说蛊惑了,这佃户,奴仆,听主人的话乃是天经地义,夫有天地,斯有君臣,有父子,有主仆,天地不变,则君臣,父子,主仆亦不变。
那杨逆是什么人?
乱臣贼子!
他的话能听吗?
咱们都是乡里乡亲,平日里就和睦相处,怎能因为一个外人,一个乱臣贼子的一番鬼话就生出嫌隙?
这位兄弟也是一时不慎,这毁了的两桶火药就算我账上,你们看,那乱臣贼子说什么地主剥削佃户,主人欺凌奴仆,这都是些离间,咱们都是乡里乡亲,你们有事我们会帮你们,咱们齐心协力才能对付外人。还有这位兄弟,以后说话不要如此孟浪,什么当牛做马,都是为了桑梓之地,我们出钱你们出力而已。”
吴养春说道。
“那我就该给你们当一辈子奴才,我子子孙孙也该世世代代给你们当奴才,从此永无翻身之日?”
那人说道。
“这是什么鬼话?”
倪元珙怒道。
“立刻拿下!”
江雷喝道。
“简直不像话,一点规矩都不懂,你是谁家的奴仆,主人没教过你规矩?”
吴养春喝道。
在他们的呵斥声中,士兵迅速上前,那个人还想反抗,但面对着火枪终究还是没敢动,站在那里任由那些士兵把他按倒。不过这一幕让那些民夫一阵躁动,紧接着更多人停下,刚才一起停下那几个立刻上前,而跪倒求饶的那个伸手抱住了一个士兵是腿……
“老爷,老爷,都是小的错,您饶了他吧!”
他哭嚎着。
“兄弟们,咱们祖祖辈辈为奴,世世代代列贱籍,难道你们还想子子孙孙继续给他们当牛做马,真要和天地一样不变?瀛国公的大军就在丛山关外,这是天赐良机,这个机会错过,以后就别想再有,咱们子孙后代能不能脱离苦海,就看这回了!”
那被抓住的人甩开士兵吼叫着。
四周的民夫一片混乱,一个正在阻拦士兵的直接挥拳打过去……
“反了,简直是反了,让这个狗东西闭嘴!”
吴养春尖叫着。
江雷毫不犹豫地拔出短枪,瞄准那人扣动了扳机……
(昨天感冒严重去打针了,今天两章,明天大概能恢复三章)
第五七六章 以牙还牙
伴随扳机的扣动,发条带动的钢轮瞬间转动,钢齿不断摩擦火石夹上的火石迸射出火星,紧接着火石旁边引火孔内的火药被点燃……
枪声瞬间响彻山林。
不过几米距离而已,江雷的短枪实际上也是卡宾枪,子弹正中那人胸前,他就像被暴击一拳般,向后连退两步然后仰面倒下。
所有人都停下了。
“敢作乱者杀无赦!”
江雷说道。
那引起这一切的源头,茫然地看着倒在身旁的那人,口径巨大的卡宾枪子弹在那人没有任何防护的胸前,打出了同样巨大的伤口,鲜血正在不断涌出并且汇入雨水,然后染红他身下的草地。
他骤然悲号一声。
下一刻他就像发疯般,拖着依旧流血的腿向前扑出,一下子撞在江雷的胸前。
后者猝不及防,在他的撞击中同样向后倒下。
那民夫一把夺过他的短枪,就像拿着把锤子般,狠狠对着他的脑袋砸落,江雷终究有些武艺,把脑袋一偏躲过这一击,但那民夫紧接着再次抡起了短枪……
“开枪!”
吴养春怒道。
最近的一名士兵急忙举枪。
那个之前挥拳打士兵的民夫突然撞在了他身上,就在扣动扳机的瞬间那枪口歪向一旁,伴随枪口的火光喷射,子弹正中石知府,倒霉的石知府惨叫一声,在子弹的撞击中倒下,甚至本能地拽着倪知县一起。
“兄弟们,跟他们拼了!杀啊,为了咱们子孙后代不做奴才,跟他们拼了!”
那民夫吼叫着。
就在同时他拔出士兵的佩刀,甩手掷向旁边另一个士兵,被他撞倒的士兵还想起身,紧接着他的拳头落下,就在同时他身后一片喊声,所有那些民夫都发疯般冲向士兵。这些士兵就是押运而已,根本没几个人,而且整个运输队拖出半里路,后面的甚至不知道前面发生什么。而民夫都是两人一组轮流推车,甚至还有些是挑夫,从这里向北到绩溪也是山路,只不过不是贵州那种而已,江南丘陵区的山路就是正常道路。
这些民夫的突然发难,瞬间就淹没了那些士兵。
吴养春吓懵了。
“老爷,快走!”
他的亲信家奴吴文节拉着他喊道。
这个家奴和别的就不一样了。
按照士绅们的标准,这就是义仆之类的了。
吴养春这才清醒。
他急忙跟着吴文节逃跑,倪知县也爬了起来,帽子都不要了,一身泥水的跟着,几个随行的衙役,家奴之类护着他们,而石知府的家奴也把生死未卜的知府背起来。这时候整个路上已经打乱了,那些民夫和士兵扭打在一起,后面还有士兵赶来增援,最近的一个刚举起枪,旁边一个挑夫猛然一甩扁担,挑的箱子正撞马上。那战马悲鸣着立起,马背上扣动扳机的士兵猝不及防,在短枪后坐力推动下直接向后坠落,几乎同时两个推车子的民夫就扑在他身上。
而江雷依然在和那民夫扭打。
吴养春顾不上多想,在吴文节搀扶下赶紧钻旁边林子。
他身后那个鼓动拼了的民夫终于用拳头把身下士兵打晕,紧接着抄起那支短枪,不懂如何使用的他同样像拎锤子一样拎着,直接走到了刚刚翻到上面的江雷身旁……
“宋乞,你敢造反!”
江雷怒道。
他想起身迎战,但下面那个民夫死死拽着他双手。
“造反?对,就是造你们这些地主老财的反!”
宋乞说道。
说完他手中的短枪狠狠砸落,坚硬的木制枪柄,直接在江雷脑袋上砸出一片血肉飞溅。
江雷身体猛然一晃。
他身下的民夫顺手从旁边摸起一块石头,在宋乞砸落第二下时候,也一石头拍在江雷脑袋上,然后发疯一样不停拍着,迸射的鲜血溅一脸。宋乞随即不再管他们,他直起身子看着四周,此刻到处都是混战,但数量的优势让民夫们完全压倒士兵,后面的一些士兵已经在逃跑。
“兄弟们,去临溪,召集更多不想再做奴才的兄弟!瀛国公的大军就在丛山关,咱们给瀛国公搅乱徽州,再去迎接大军南下!”
他举起枪吼道。
四周一片亢奋地吼声。
“咱们没兵器!”
一个民夫突然喊道。
“兵器?想杀人了扁担也是兵器!”
宋乞喊道。
那些民夫们毫不犹豫地寻找附近趁手的东西,士兵的刀,火枪,扁担甚至干脆砸开车子,用那些组成车子的木头,一个推车的民夫砸开自己车子的时候,愕然发现他居然推了一车手雷。一个投降的士兵立刻教了他们如何使用这东西,然后就是那些民夫兴奋地分发手雷,一人揣一截火绳准备了,而宋乞则叫过那名士兵,让他教会了自己装填子弹。
在一片混乱之后,上千民夫就这样以木棒为主武装起来并冲向最近的临溪。
这时候吴养春等人也刚到,临溪本地几个士绅还在惊慌地搜罗人手时候,宋乞的民夫大军就到了。
而且数目急剧增加。
这段时间徽州各地百姓早就明白了局势,丛山关虽然打得顽强,但同样死伤惨重,只不过是在硬撑,进攻的靖难军后面可是战无不胜的瀛国公,可以说丛山关被攻破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只不过没有带头,都不敢动手而已,如今宋乞这些人动手了,那临溪当地佃户奴仆们,当然不会傻到什么都不做,他到达临溪时候就已经是两千多人了,不少佃户们直接就是砸断锄头当长矛。
而那些士绅拼凑的家丁……
家丁们倒戈了。
他们能匆忙拼凑的无非就是些家奴而已,而进攻的多数是奴仆,这些家奴怎么可能抵抗。
不倒戈才见鬼呢!
然后宋乞的大军就这样瞬间攻下了临溪……
吴养春等人依然跑了。
他们实际上没敢停留,到了临溪喘口气就接着跑路,不跑回歙县县城或者说徽州府城,他们是不能保证安全的,他们最怕的就是这种事情,所以必须赶紧调动军队镇压。
不过也很麻烦。
因为根本没有军队可以调动。
能打的都在丛山关,虽然理论上光一个徽州就得几十万青壮,但这些青壮可不敢武装,能信得过的只有那些真正的近支,但这样的人总共才能搜罗多少?不仅仅是徽州,整个江南士绅都面对这种尴尬情况,理论上他们有几百万青壮可以武装,但可惜武装起来后百分之九十会倒戈,可以保证不倒戈的,不说凤毛麟角,也可以说少的可怜。
而这少的可怜里面,很大一部分还是身份尊崇,不可能上战场当炮灰的。
他们真得很难啊!
吴养春等人逃跑了,临溪本地士绅倒霉了。
“拖出来,把他拖出来!”
一个亢奋的奴仆头上带着主人的忠靖冠,身上穿着主人的锦袍,不过脚上还是烂草鞋,颇有些搞笑地挥舞着一把刀。
在他身后是一个老乡贤。
只不过平日高高在上的老乡贤此刻哆哆嗦嗦恍如瘟鸡,而且身上的华贵服装都扒了,就穿一身贴身衣服在雨中湿透,显出干瘪的身体,看着就像一把快要朽烂的枯柴。他在两旁那些欢乐的佃户农奴推搡中走出,低着头手里拿着一个铜锣,脖子上还拴着一根绳子被前面的奴仆牵制……
“快喊!”
一个奴仆喝道。
“乡亲们,咱们乡里乡亲……”
老乡贤陪着笑脸说道。
“乡里乡亲,你当初拿鞭子抽我时候怎么不说乡里乡亲?”
一个佃户喝道。
“他还拿锥子扎我!”
一个奴仆喊道。
紧接着他也拿出一个锥子冲上前。
老乡贤吓得急忙躲闪。
但旁边几个佃户和奴仆立刻抓住了他,紧接着锥子扎在他胳膊上,疼得他惨叫一声……
“疼吗?”
那奴仆喝道。
“疼,疼……”
老乡贤哭着说道。
“你当初扎我时候也这样疼!”
那奴仆吼道。
“扎他,接着扎他!”
四周一片吼声。
不过那奴仆并没有继续,而是抱着头蹲在那里哭,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周围一阵沉默,那老乡贤尴尬地低着头。
“快喊!”
突然一个佃户甩着鞭子喝道。
老乡贤还在犹豫,紧接着那鞭子落在了他背上,他疼得立刻又惨叫一声,这下子他老实了,用畏惧的目光看着旁边执鞭的佃户,然后一脸屈辱地敲了一下铜锣……
“做主人的,切不可像我一样刻薄啊!”
他喊道。
两旁一片欢乐的喊声。
“继续喊,不停喊,让乡亲们都看到都听到!”
那佃户吼道。
“做主人的切不可像我一样刻薄啊!”
老乡贤屈辱地喊着。
然后他就那么被牵着,一边敲锣一边喊着向前走去,而在他身后原本属于他的大宅,宋乞正带领着自己的部下打开粮仓,那些欢乐的贫民们开始他们的狂欢。而那些奴仆则迫不及待地搜出自己的卖身契,那些借了高利贷的找出自己的借据,在依旧下着的绵绵春雨中,直接点燃然后看着火焰燃烧。在这熊熊烈火周围,他们和他们的妻儿们欢呼歌舞着,庆祝他们的自由……
第五七七章 替天行道
临溪的狂欢,恍如点燃夏日麦收之后干燥的麦茬,熊熊烈焰势不可挡般蔓延。
当天就烧到了竦口。
尽管竦口世代敌视的程汪两家齐心协力死守竦水河……
但还是没什么用。
因为程汪两家带着宗族壮丁携手并肩在竦水河畔大战时候,竦口的佃户和奴仆们已经把他们两家互相争雄的宗祠都给点了。可怜先叫汪尚宁又叫程尚宁最后又叫汪尚宁的嘉靖朝副都御史汪尚宁的后代们,只好回去救他们的宗祠,但还没等赶到,就被更多得到消息的佃户们淹没了。
到第二天早晨时候,熊熊烈火已经烧到了殷家村。
然后张居正主要打手殷正茂的后代们也倒霉了。
然后继续。
话说这里世代簪缨的简直太多了……
光去年一科这里就出了包括一个探花在内五个进士。
就一个歙县。
大明至今两百余年,歙县一个县出了一百八十名进士,占整个徽州府的百分之四十。
这片土地上不用说拥挤着包括万历朝大学士许国家族在内,一大帮子名门望族的县城了,就是外面的乡村里,随随便便找一片聚族而居的大宅外面基本上都竖着代表登科的牌坊。而群山环绕夹一块平原的地形,也让这些世家大族最大限度地拥挤在一起,同样政治上的特殊地位也让这些世家大族就喜欢养奴仆,而徽商的财富同样也让他们养奴仆拥有了足够的资金。
毕竟税少。
整个徽州府一年交四万的税啊!
这片掌控着大明几乎一多半盐业资本的徽商根据地,一年交的税都不够盐商养妓女的。
有士籍特权。
有银子。
那就肆无忌惮养奴仆呗!
还不起债的债务奴,投献的投献奴,充当工人的掠卖奴,甚至同姓都有穷的混不下去,给自己宗族里面豪门当奴仆的。
那些士绅家可以说家家有一堆各种奴。
现在……
引火烧身了。
在这片拥挤着无数世家名门,聚集着无数豪门贵胄的土地上,熊熊烈火疯狂燃烧,仿佛一道荡涤一切的火焰怒涛般席卷,将旧时代的渣子们吞噬,让他们化作漫天灰烬……
当然,这有点夸张。
实际上没死几个人,就像乡贤们经常说的,都是乡里乡亲们,杀人这种事情还是超出淳朴的乡民们原则。
至于绑在柱子上抽鞭子,游街或者抽几耳光,乃至于像士绅们喜欢的那样拿个针锥扎几下,这个都是无伤大雅的,地主老爷们过去就喜欢用这些手段来对付佃户奴仆。那么以牙还牙就没什么不对了,拿鞭子抽别人就得有被别人抽的觉悟,拿锥子扎别人就应该想到,终有一天,别人也会拿锥子扎回来的。
这也算是一种因果了。
但杀人就是另一回事了,说到底这些佃户和奴仆,都是一辈子老老实实过日子的,就算原本历史上杀人其实也不多,徽州奴变的记载中多数都是殴打士绅几毙之类的形容。
几毙。
这个形容就很有水分了。
毕竟那些记载都是士绅写的,肯定要渲染一下悲情,对于士绅来说被抽几鞭子就已经很可怕了,这些刁民们踢他们几脚,这就已经可以说大逆不道了,如果真打死了肯定不会说几毙。那简直就是十恶不赦,罪恶滔天值得用一本书来记录的恶行,不可能轻描淡写的一个几毙就打发,连这样的记载,都多数用几毙这个词,也就意味着其实最多也就挨几下打。
甚至还有不少记载对那些懂事的士绅,也就是那些争致牛酒诣辕门为谢的,基本上并没有伤害,并保证他们家人安全。
而那是在弘光年间秩序几乎完全崩溃的情况下。
现在就更不会了。
人们更关心那些卖身契,高利贷借据之类。
他们只是为了逼迫乡贤们交出这些肯定藏匿很深的东西,逼迫他们自己撕毁那些卖身契,然后公开承认主仆平等。原本历史上的奴变也就是如此,对于他们来说,仍然渴望能由这些士绅正式向他们承认,从此把他们当平等的人来对待,他们的要求就是这样卑微。
“均人也,何奴役我?”
这是奴隶们对那些士绅唯一的质问。
他们就要那么一点。
他们就要士绅们能亲口承认他们是一样的人。
但对于那些连这都不肯答应,已经被绑在柱子上,都不肯低下头承认与他们平等为人的,也就只能继续抽鞭子了,不这样还能怎样?
难道还能用爱和正义感化?
别逗了。
不过……
有些人还是得杀的。
“烧,烧了这些吃咱们肉喝咱们血的豺狼!”
宋乞吼叫着。
他前面一片大宅化作熊熊烈焰。
烈火中不少原本固守这片大宅子的乡贤和近支族人惊恐地跑出,还有几个身上带着火焰,原本在外围放火的佃户和奴仆们迅速涌上去,直接把他们按倒,然后拖向这边。
“你们这些贼,你们会天打雷劈的,你们怎么敢……”
一个老乡贤嚎叫着。
看着就像某个小圣母一样。
“你们怎么敢,你们怎么敢这样,我是你们的主人,我就是你们的天,你们敢逆天而行,你们会打入十八层地狱的!”
他继续嚎叫。
很显然他已经把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视为天经地义,不得不说高高在上太久了,他甚至都已经不会低头看一眼了。即便眼前这些人已经可以砍下他的头颅,他依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神灵,就像即将被按在断头台里的路易十六。
那么既然这样……
“抬铡刀来,给兄弟们报仇,还天打雷劈?还下十八层地狱?老天真有眼就该先劈你们,真有十八层地狱也是你们先下,既然老天没劈你们,你们还没下十八层地狱,那老子就送你们一程,老天没惩罚你们,咱们今日就替天行道!”
宋乞吼道。
“替天行道!”
一片混乱的吼声响起。
紧接着狂欢般的佃户和奴仆们抬来一口铡刀,在那个乡贤的挣扎中把他脑袋塞了进去……
“敢抵抗者杀!”
宋乞在血与火的背景上高喊着。
远处一队骑兵终于赶到,这些应该是从休宁增援而来,至于前面练江对岸的徽州城,这时候早已经紧闭城门,甚至万年桥对岸已经开始布防准备阻击。这些骑兵只能是休宁的民团,在团练都前往丛山关的情况下各地就靠这些民团镇压,每个县都有不少,防范造反,押运物资,都是这些实际上是火枪骑兵的民团。
“宋老大,怎么办?”
一个手下问道。
“什么怎么办?不想子孙后代继续当奴才的,那就跟着冲上去,两人扛一根毛竹,照着那些骑兵撞,有刀枪手雷的跟着!”
宋乞吼道。
原本因为看到骑兵而混乱的佃户奴仆们,纷纷从大宅里面抬出一根根十几米长的毛竹,两人一组扛在肩头撞向骑兵。
他们没有阵型。
就是一群农民没有任何训练,他们能懂什么阵型,就是一窝蜂般撞过去。
而在这一根根毛竹中间,是那些拿着找到的武器跟随的,包括那些拿着手雷的。
而对面三百余骑兵明显不认为这些乌合之众有什么威胁,这些士绅雇佣的纯粹雇佣军,装备精良,怎么可能把一群拿毛竹当武器的农民放在眼里,骑兵的洪流继续向前,马背上的骑兵拔出短枪,用上弦器给短枪上弦,然后按下火石夹,在马背上纷纷举起枪……
在他们看来枪声一响,这些刁民也就一哄而散了。
然而……
“杀,为了子孙后代!”
宋乞吼叫着。
“为了不做奴才!”
他周围一片吼声。
所有人全都发了疯一样向前狂奔着。
数千根毛竹组成一片洪流,仿佛两百多年前撞向异族骑兵的明军巨型长矛。
骑兵的枪口火焰喷射。
尽管这东西精度悲剧,但仍旧有不少人被击中,但这道汹涌的洪流丝毫没有减慢,相反对面骑兵开始减慢速度,那些骑兵们有些慌乱地面面相觑,很显然这让他们有些茫然。他们不明白这些刁民是怎么了,怎么枪声响起还没逃跑,为首的军官拔出刀试图鼓舞起士气,但后面的骑兵却已经有人在掉头。
而那些佃户和奴仆的洪流依旧勇往直前……
“妖法,这一定是妖法!”
万年桥头,倪知县举着望远镜,哆哆嗦嗦地说道。
在他的望远镜视野中,那些扛着毛竹的佃户和奴仆,真就像倾泻的山洪般淹没了骑兵,在十几米长的毛竹撞击中,一个个骑兵坠落马下。
倪知县也不明白。
他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这些平日温顺如绵羊,老老实实任由官绅宰割,无论挨打挨骂甚至被杀死都不敢反抗的草民,究竟为什么变成这样一群可怕的疯子?过去他们听到枪声就会颤抖,看到骑兵就会跪伏,甚至一个小吏都能让他们老老实实忍受鞭挞,可现在这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
迷茫的倪知县,只能将这归结为某种妖法……
一定是妖法。
“县尊,贼人朝这边来了!”
一个衙役惊恐地喊道。
远处驱散骑兵的那道洪流,正在向着万年桥汹涌而来。
“撤,撤回城!”
倪知县脸色苍白地说道。
(三章)
第五七八章 历史的车轮
徽州北门瓮城。
“杨千户,别关门!”
倪知县赤着一只跑丢了鞋子的脚焦急地高喊着。
他前面的主城门正在关闭。
而在他身后已经可以看到正在汹涌而来的刁民,那些随他出城的青壮们正在纷纷倒戈,少数英勇的还想抵抗,但转眼间就被淹没,甚至一些附郭的贫民都拿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武器涌出,加入到了宋乞的队伍,他们就像狂欢般向着他的后背杀了过来……
城墙上的阻击已经开始。
几门大炮正在开火,但炮弹就像扔在山洪里的小石头,丝毫激不起可以看见的浪花。
城门后新安卫千户杨光先纠结着……
好吧,这里有官军。
这里不但是徽州府城,歙县县城还是新安卫城,就连徽宁兵备道其实也驻扎这里,只不过现任徽宁道是从举人直接提拔起来的金声,他已经率领徽州团练在丛山关血战了。不过新安卫早已名存实亡,甚至一百多年前就名存实亡,这时候军户估计十不存一,也就剩下这些与士绅无异的将领们了,甚至他们使用农奴情况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对杨都督的抵抗一样强烈。
实际上大明的卫所将领,尤其是南方这些,普遍对杨都督心怀不满,毕竟这个逆贼在凤阳的屯垦,就搞得凤阳各卫将领很尴尬,在他血洗南京勋贵后,各地卫所将领已经成为讨逆的主力。
包括杨千户。
杨千户也不是杂鱼,这也是明末一代奇人。
崇祯年间抬棺弹劾温体仁。
不过后来顺应潮流投降咱大清,据说还给麻哥当过老师,一直当到钦天监的监正,并且怒斥汤若望,质问后者若地球是圆形的,那住在下面的人岂不是要头朝下生活,更何况那大海里的水岂不是都要流到下面去了,泰西诸国的人岂不是生活在海水里,就跟那些鱼鳖虾蟹一样……
话说他的想象力还是很丰富的。
同样据说另外心有所属的杨千户,对杨都督的那套歪理邪说,就像原本历史上怒斥汤若望般,视为祸国妖言,甚至还在大庭广众之下,亲手砸碎一个地球仪以示不屑,之前还给天启上过奏折,规劝皇帝陛下不要信这些鬼东西。什么地球是圆的,什么太阳系九大行星,什么科学,简直就是荒谬,都信这个了,把孔夫子把他那位摆在哪里,所以在这场徽州士绅与杨逆的决战中,他毅然挺身而出,成为新安卫军籍反杨的旗帜。
当然,上战场就不必了。
他都能给麻哥当老师了,那儒学肯定渊博,像个粗坯一样舞刀弄枪的成何体统?
然而却没想到,此刻竟然得到了为国杀贼的机会。
杨千户看看倪知县。
他激动地双腿颤抖着……
就在这时候倪知县因为跑急了,一下子扑倒在了地上,然后伸出手就像一个挽留渣男的弃妇般……
“杨千户!”
他撕心裂肺地尖叫着。
“关门!”
杨千户终于展现出了他能给麻哥当老师的智商,当机立断地喊道。
两旁士兵赶紧关门。
“杨千户!”
倪知县一边爬起来一边继续撕心裂肺地尖叫着。
不过杨千户只给他留下一道逐渐变窄的门缝,那两扇城门伴着吱嘎声,就像合上的棺材盖板,缓缓地关闭了他最后的希望。
“别关门!”
下一刻倪知县爆发一样尖叫一声,他赤着一只脚扑向前方,然后终于在那门缝彻底消失前扑到了门上,不顾一切地插进一只手,试图阻挡住大门的关闭。
但杨千户丝毫没有在意这只手。
因为这时候拎着短枪的宋乞已经冲进瓮城,紧接着抬手一枪,子弹瞬间打在城门上,但因为倪知县的手臂卡在里面,城门却无法完全关闭,杨千户眼看着宋乞冲到了倪知县背后,几个刁民拿着木棒上前试图别住。杨千户同样爆发般骤然跃起,紧接着他那颇为有些分量的身体,就像一个攻城锤般整个撞在城门上。
伴随倪知县那陡然拔高的撕心裂肺尖叫声,城门终于彻底合上。
然后一只断手坠落。
“还好及时!”
杨千户擦着脑门上的冷汗说道。
那些士兵奋力顶住城门,在外面的撞击中迅速落栓,虽然有些困难,但终究还是完成了这个任务,眼看着城门的关闭,杨千户欣慰的露出笑容,但也就在同时,他身后一片海啸般的吼声……
“靖难军到了!”
“打开城门迎接瀛国公!”
“打土豪分田地啦!”
……
噩梦般的吼声一片混乱的响起。
杨千户悲愤地转过身,看着后面从一个个巷口涌出的人群。
城外的刁民被挡住了,但城内的刁民爆发了,此刻的杨千户欲哭无泪。
整个徽州城转眼间就被爆发的贫民淹没,
所有人都像发疯一样,拎着各种能当做武器的东西,木棍,锄头甚至菜刀,还有女人拿着剪刀的,尽管他们的武装看起来那么可笑,但当几千几万人汇聚起来后,他们就是无敌的军团,至少在没有后膛枪的时代,这样的洪流真的堪称无敌。街道上原本还有些士绅亲自带着人巡逻,他们也担心这个,甚至还有一些民团的骑兵,但他们仅仅打出几枪后,就被瞬间淹没,被无数人踩在脚下,在几十几百倍数量的洪流前,任何抵抗都毫无意义。
然后这道洪流径直撞向了城门。
“拦,拦住这些刁民!”
杨千户终于哆哆嗦嗦地说道。
他身旁的几十个民团士兵面面相觑,然后用鄙视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扭头走了。
“你们这些狗东西!”
杨千户悲愤地说道。
下一刻那洪流撞在了他身上,他都没看见是谁撞了自己,紧接着就在撞击中向后倒下,然后一只大脚一下子踩在他脸上,他的视野中只剩下了一只只大脚,他就这样在无数大脚踩踏中,尖叫着抱头蜷缩,别说反抗,就是躲闪都没有能力躲闪。
不过好在他后面是城门。
涌入城门洞的人群紧接着停下打开城门。
这短暂的机会被他抓住,带着无数脚印的杨千户挣扎站起,以最快速度挤到了城墙边,就在同时城门被打开,向内开的城门,正好用厚度为他提供了一点很小的港湾。他就那么直接靠墙站立,眼看着洪流继续向外涌出,但转眼间又变成了向里,他一动不敢动就那么紧贴着城墙,依靠着城门提供的那点遮挡,眼看着洪流仿佛无穷无尽般在自己面前涌过。
这时候的他面目全非,脸上全是血,帽子都没了,衣服也烂成破布,倒也不用担心被人认出,要不然还是很危险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洪流开始减弱,杨千户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踉踉跄跄地向外走去。
他肯定不敢回家了,这时候他家说不定已经被刁民洗劫。
他低着头,满怀着家国之忧,带着对逆贼和刁民的满腔怒火,失魂落魄地走向城外。
两旁依然不断有人走过,所有人都很欢乐……
“刁民!”
他低声说了一句。
蓦然间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脖子。
他惊愕地低下头,然后就看见一个仿佛恶鬼般血淋淋的面孔,还有一双怨毒的目光在盯着他,不过这个躺在地上的人同样也面目全非,甚至远比他要更加凄惨,一只胳膊还断了……
“杨,杨光先,他是,新安卫千户!”
这个人仿佛拼尽最后的力气说道。
几个正在经过的贫民愕然转头,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杨千户。
“杨光先,是杨千户!”
其中一个惊喜地喊道。
“几位兄弟倒是面善!”
杨千户陪着笑脸说道。
但可惜回答他的是一个砂锅大的拳头。
被这一拳打得满脸花开的杨千户,惨叫一声捂住鼻子后退,紧接着他靠在墙上,用惊恐的目光看着面前几个人,似乎见过,但想不起身份,不过他这种身份的想不起是正常。而那几个人却把他堵在中间,其中一个捡起地上一根不知道谁被挤掉了的木棒,一边在手里掂量着,一边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千户,小的们是新安卫的,这些年千户对兄弟们太好了,兄弟们一直做梦都想报答您,今天终于得着机会了,再不对您做点什么,那就真是无颜见祖宗了。”
那人笑着说道。
“兄弟,兄弟们,有话好说,咱们都是军户都是兄弟,啊……”
杨千户尖叫着,看着那木棒砸落,他下意识地抬起胳膊,紧接着木棒砸在了他肩膀上,砸得他直接蹲下了。
“兄弟,谁跟你是兄弟,对咱们敲骨吸髓时候怎么没见你说什么兄弟!”
那军户边砸边说道。
其他几个军户同样也没闲着,话说大明军户对世袭军官的仇恨,甚至超过佃户对地主的,现在终于得到报仇的机会,那还不赶紧有仇报仇,他们一个个抬脚狠狠在杨千户身上踩着。
倒霉的杨千户抱着头不停惨叫着。
他们后面倪知县看着这一幕,带着欣慰的笑容,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第五七九章 火炎昆冈,玉石俱焚
太平桥。
吴养春站在桥西头,欲哭无泪地看着对面的徽州城。
他又逃过了一劫。
不过也不能说是逃,他家本来就不是徽州城里的。
他是溪南,也就现代徽州区西边,徽州一大堆这种顶级世家都不是住城里,而是聚族而居在一个个乡村。之前逃回徽州后,他紧接着就连夜赶往休宁求救,那队骑兵就是他找来的,之后他又跑到屯溪去召集那里人马,这才从屯溪返回,结果却没想到正好遇上徽州陷落。
也算他运气好。
城那些就没有这样好运气了。
此刻在他对面的城门处,那些逃亡的士绅正哭嚎着蜂拥而出……
然后他们就倒霉了。
城门到太平桥还有大概二三十丈的距离。
这里也是新安江,练江等河流汇聚处,汇聚后的江水在下游渔梁坝形成新安江干流,这里的重要性就在与此,因为在渔梁坝登船后,接下来就是总计三百三十里的漂流,这场大漂流的终点是严州府城,也就是建德,然后再开始直达杭州的漂流。
而此时正好大批撑着竹筏和小船的刁民从上游漂过来,他们都是自发前来帮助宋乞进攻的,只不过宋乞没有等到他们而已。
他们就在太平桥一带登岸,正好和那些逃亡士绅迎头撞上。
送上门的肥羊啊!
这些逃难士绅全都大包小包,一看就知道里面全是金银珠宝,而且基本上都没有保护,这样的不是肥羊是什么?看到他们的刁民们,几乎就是欢呼着蜂拥而上。一个老乡贤吓得一下子趴在路上,怀里抱着的一包珠宝全撒了出来,在阳光下闪烁,他还想划拉呢,紧接着一个刁民就到了,抬脚把他踹到一边……
“我的宝贝!”
老乡贤挣扎着扑回去。
看上去恍如扑向戒指的咕噜。
他对面那些划拉珠宝的,才不会管他呢,其中一个很随意地一脚把他蹬开,他还想继续塞过去一起划拉满地珠宝,但紧接着一个人就从他背上踩过去。
他惨叫一声。
然后又一个人踩了过来。
他就像被踩住的蛤蟆般,再一次昂起头惨叫一声,然后第三个人踩了过去,他就那么不断在被踩踏中发出类似蛤蟆的惨叫,不过声音越来越小很快就虚弱无力了。而那些踩着他冲过去的刁民们,则一下子冲散了逃难的士绅们,几个还想反抗的,立刻就在群殴中被淹没,一些见势不妙的干脆向南逃跑。但就在此时渔梁坝方向更多刁民涌向这边,整个逃难的士绅队伍就这样完全被冲散,城墙与江岸之间到处都是丧家犬一样的士绅,他们后面是追逐的刁民,很快一个个就被扑倒然后金银珠宝被抢走。
剩下他们坐在地上伤心欲绝地哭嚎着。
“衣冠丧尽啊!”
吴养春哀叹着。
当然,其实他是想说银子丧尽的。
虽然吴家不是城里的,但一样在城里有产业。
作为一个原本历史上为了挽救被九千岁惦记的家业,拿出五万两来贿赂田尔耕的,他家在城里的产业可不会小。
“百昌公救我!”
这时候其中一个乡贤冲开阻截,一直冲到了太平桥上,一边跑一边朝着吴养春高喊。
但紧接着他就被后面的人扑倒。
他挣扎着试图保住自己抱着的一个小匣子……
“百昌公!”
他继续呼救。
不过他的声音传到这边已经很微弱了,至少吴养春和他身旁那些人不认为自己能听见,话说这桥足有七八十丈长呢!哪有人说话能传到这么远,又不是杨逆那种妖人,总之大家什么都没听到,没听见就是没听见。
“汪公,这不行了。
杨信只要地不要银子,他对主动归顺的都不动财帛,可这些刁民什么都要啊!
别说银子了,命他们都要啊!
说到底太平最重要啊!
咱们的地也罢,银子也罢,终归在太平盛世里才有用,要是连太平都没有了,那地也罢,银子也罢,反而倒是催命的东西。如今这局面咱们已经没法控制了,朝廷方面此时也没本事管咱们了,卢象升和杨逆的约定就是卖了咱们,他们不会管这里了,能恢复太平保住咱们的只有杨信。
他要地就要吧!
咱们徽人都是经商的。
说到底咱们谁家也不是说真就非得靠那些田地才能活下去。
可继续这样下去就活不下去了。”
吴养春低声说道。
他旁边休宁士绅首领,告老的乡宦汪先岸叹了口气。
的确,杨信对于主动归顺的,只不过是收田地而已,不会连财产都抢走的,哪怕是昭义市那些,后来像房产什么的也还给了士绅,至于士绅不会去住,那个跟他没什么关系。而且他鼓励工商业,还会提供帮助,这个逆贼玩这个的本事有目共睹,基本上他的控制区,工商业都会很快变得兴旺起来。
他只是不准土地兼并,不准种棉花,限制养蚕而已,但对于开矿办工厂,搞海运,这些完全放开,朝廷过去那些禁止的东西,在他控制下随便搞。
连金银矿都不管。
只要交税,工商业随便搞。
正是因为这一点,尽管那些被他抄没了田产的士绅依旧在骂他,但也仅限于骂几句,没有哪个士绅在他治下会因为活不下去而反抗。
相反都活的很好。
比如无锡那些投降的士绅,这时候就一边骂着杨信,一边享受着他创造的宽松环境,尤其是先进的金融体系支持,一边喊着日子过不下去,一边照样活的有滋有味,颇有些痛并快乐着的味道。
他们尽管失去了田产,但因为杨信控制下稳定的秩序,对工商业的鼓励,廉洁高效的政府,尤其是那些老百姓购买力大幅增强,这些工商业家族不但没有因此一蹶不振,反而都迅速适应了新的局势。说到底在一个不限制工商业,甚至对其扶持,更不会对商人视为肥羊的环境中,只要有资金,有商业网络,有控制在手中的技术,想要发财过好日子并不难。
以华家为例,他们的确失去了几十万亩地,可是华家那些几百年积累的藏书,那些印刷工厂,外面的商业渠道全都在。
他们的确不能收租了。
可他们仍然能凭借着保留下来的这些过锦衣玉食的日子。
他们还是富豪。
杨信的确要地,可他在要地的同时也能保证秩序,还能给予商人们梦寐以求的尊重支持,更保证了商人们不会被贪官污吏敲骨吸髓。
说到底徽州的世家大族不是纯粹土地士绅。
他们都不依赖土地。
失去土地不会真正让他们受严重伤害。
可现在呢?
什么都没有了!
地肯定不会有了,银子也没了,甚至连命都没了,这场大乱之后,还不知道得多少世家豪门被抹去,而且这还只是开始,如果混乱持续,秩序完全崩溃,那时候死的更多。如果士绅们能结束这混乱还好,但现在的情况是,他们根本没有能力解决,甚至他们已经自身难保,继续拖下去,会有越来越多的地方被这场烈火焚烧。
所有士绅都将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没有别的办法。
要么去向杨信投降,请他来恢复秩序交出土地保住其他的,要么就等着这场火烧到自己头上,烧光自己的一切甚至性命。
这个选择题不难做。
“老朽去丛山关!”
汪先岸缓缓说道。
说话间他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老朽就不明白了,这大明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是我们错了,还是这世道错了?”
他悲愤地说道。
说完他拄着拐杖,恨恨地走了。
吴养春默默看着对岸,那个乡贤舍命不舍财的挣扎,终于激怒了那两个抢他箱子的,两人很干脆地把他抬起来,直接从桥上扔了出去。但即便这样,那乡贤依旧怀抱着箱子,他就那么抱着箱子,尖叫着坠落在了新安江的江水中。
吴养春叹了口气。
舍命不舍财的后果就是这样。
而就在此时,后面吴文节骑着马惊慌失措的跑了过来。
“老爷,老爷,一伙刁民向溪南去了!”
他高喊着。
吴养春的脸色瞬间变了。
“快,快回去!”
他吼道。
紧接着他上了轿子,然后在吴文节和一帮亲信簇拥中,颇显惊慌失措地向溪南方向狂奔而去。
剩下那些跟随他们一起,准备前往徽州救援的士绅们,站在那里面面相觑,然后一个个带着亲信们黯然离开,而在他们身后的徽州城下,混乱依然在继续。甚至就连徽州城,也已经升起滚滚浓烟,很显然在这样的混乱中,秩序终究还是难免失控,毕竟城里面有钱人太多,不能指望这种时候还能秩序井然。
而此时这场燎原之火,依然在这片其实南北长不过百里,东西宽不过二十多里的狭长盆地燃烧。
甚至向外扩散。
吴养春终究也没能逃过一劫,当他匆忙回到溪南时候,吴家已经被那些狂欢的佃户和奴仆们淹没,而他在逃往休宁的途中,被几个民团的溃兵认出,然后被这些抢他身上财物的家伙开枪打死。
第五八零章 斗争不要停
南京。
“现在知道我的好了?”
杨信说道。
丛山关的徽州团练,在金声率领下最终选择了缴械投降……
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在他们投降时候,这场燎原之火已经烧到了休宁,如果不是祁门和黟县两地的援军赶到,暂时帮助休宁的士绅抵挡住了第一波,就连休宁城也会步徽州的后尘。但这是因为距离远,黟县和祁门的佃户和奴仆们还没得到消息,所以两地士绅还能支援,可一旦这两地得到消息,那他们也会自身难保的。
宋乞可是黟县的。
只要消息在这些地方传开,肯定又是一片燎原之火,实际上在帮了休宁士绅忙之后,这两地援军就匆忙回去并封锁关卡……
他们得尽量拖延时间。
这种情况下本身就是休宁人的金声还能怎么办?
他倒是还有兵马。
可他一撤出丛山关,紧接着对面浙江方面军就杀过去了,那时候结果没有什么区别。
继续坚守丛山关,后面的佃户和奴仆们毁掉他们的一切,回去扑灭这场烈火,对面靖难军杀进徽州还是毁掉他们的一切,主动投降和被别人打下……
那待遇可不一样。
最终在汪先岸的催促下,金声和他学生江天一,率领徽州团练残余七千人向靖难军投降,和他们一起固守丛山关的郑遵谦,率领残余的八千浙江团练,走徽杭古道赶往杭州。他们走得很凄凉,因为他们知道下一个就是浙江了,而且他们也知道,很可能不用等靖难军杀过去,浙江的佃户和奴仆们也会像徽州的一样了。
他们注定要失败了。
此刻金声站在杨信面前,颇有些黯然地看着这个逆贼。
“瀛国公欲如何处置下官。”
他说道。
“先去牢里跟张名振做伴吧!
你们几个都去,所有徽州团练的队长以上军官全都去,至于以后怎么处置你们,我暂时还没想好,所以你们最好赶紧求神拜佛,保佑卢象升能打败我。
那样你们会衣锦还乡的。
至于你们的家人不会牵连,只要把田地交出即可。”
杨信说道。
金声没有再说话,带着他弟弟金经,学生江天一,跟着押解的士兵走出去,他们将被关押在皇城里面专门的监狱。这些人都是朝廷官员,瀛国公虽然开幕府行使司法权,但对于朝廷官员的处置,还是要象征性地禀报皇帝陛下的,就像刘备办什么事先得象征性上奏皇帝一下。他们的未来也将和张名振一样,好歹也都是民族英雄,让他们开拓蛮荒,为大明创建海外殖民地,也算是名垂青史了,杨都督还是很善良的……
“我其实是个好人!”
看着这几位原本历史上在南京遥拜孝陵后坐而受刑的民族英雄,瀛国公一脸真诚地对汪先岸说道。
后者尴尬地一笑。
老汪其实和高攀龙同年,而且也是高攀龙时代的东林党核心,一直做到南京光禄寺卿,也算是瀛国公的老政敌了,虽然跳的不欢,最终幸免他的毒手,但如今以求饶姿态面对他还是很尴尬的。
“所以咱们就一口价,两百万两银子,不会让你们很为难吧?”
杨信说道。
这家伙的思路之跳跃让汪先岸一愣。
不过随即他明白了。
“不,不为难!”
他艰难地挤出一丝哭一样的笑容说道。
这是买命钱。
不掏钱杨信大不了以附逆罪名把各家主事的统统抓起来,甚至把男丁流放海岛挖鸟粪,那时候一样还是要家财荡尽。
掏钱就可以免罪了。
“汪公真是识大体啊!”
杨信感叹道。
就这样他完成了对徽州的吞并。
这时候浙江方面军前锋骑兵已经进入徽州重新恢复秩序。
虽然肯定需要一点时间,但好在那些佃户和奴仆的真正目的也会随着他们接管徽州而实现,所以那里的混乱不会持续太久的。
而徽州士绅以两百万两银子的助饷换取赦免。
就是叫助饷,杨都督感觉这个词还是很恰当的,作为一支瀛国公统帅下,以清君侧,靖国难为旗帜的军队,抢士绅银子肯定不行,但士绅们为了这场伟大事业,主动献银子助饷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见棺材不落泪!”
陇夫人看着黯然离开的汪先岸,鄙夷地说道。
“那就让他们都见到棺材,让咱们在浙江各地的人,在浙江也搞起来,他们不是还想抵抗吗?接下来我要让他们一个个来求着咱们过去。”
杨信说道。
“那得防范郑芝龙。”
陇夫人说道。
浙江那边的确可以搞起来了,杨家在浙江早就派去大量干这个的,陇夫人手下有一支上千人的别动队,都是绝对忠心的死士级别,而且熟悉点火的各种操作,甚至包括理论,都是杨都督用一套秘籍亲自传授……
那秘籍至今很少人知道,甚至就连那些别动队员,也都只是以笔记形式记录一些零星的东西。
但严禁外传。
据说连杨都督自己都对这秘籍的威力过于恐惧。
不过目前要搞,也只是在金衢一带合适,因为杭州一带还有许都的重兵,他们随时可以南下镇压。但金华和衢州二府,的确可以说守备空虚,原本他们的战略就是死守丛山关,同时在东线湖州方向保持进攻姿态对峙,但大后方的金华和衢州等地就是提供军需的。这两地最早加入大同国,那些士绅狂欢一样建立起来大量工厂,依靠着江西和福建输入的大量钢铁,甚至都已经具备了月产上万支斑鸠铳的能力。
但那里守军没多少。
就像徽州一样,由各县士绅的民团负责维持秩序而已。
闹起来很容易。
但郑芝龙的福建团练就在仙霞关,若浙江也遍地烈火,那些士绅说不定会引郑芝龙出仙霞关,那些福建雇佣兵会加入镇压。
仙霞关有一万大军呢!
“郑芝龙?他有那胆量,也不会……”
杨信随即停下了。
小郑虽然成长令人惊叹,但他要真有那胆量,就不会落得个被人砍头的下场了,他要是敢掺和,那就把他弄死好了,他已经完成历史使命,郑成功已经出生。之前郑芝龙以李旦义子身份,在倭国打理李家生意,顺便在平户有了第一个儿子,既然这样他就已经可以去死了,毕竟杨信和李国助是一伙的。
不过郑芝龙不会插手,福建士绅也没有那么傻,他们只要控制仙霞关别让火烧到自己家就心满意足了。
而且很快郑芝龙也会倒霉了。
因为按照时间算,南洋水师的主力已经开始返航。
这支舰队从去年秋天开始,护送李之藻宣慰西洋,在年底时候就已经到了果阿,然后在果阿等候风向转变返回,一般也就航行俩月到广州。至于李之藻的三艘船早就在两个月前,连同十二艘返回欧洲的葡萄牙商船一起,开始了他远航欧洲的旅程。
这位西洋宣慰使在不到半年时间里,为大明宣慰越南,柬埔寨,勃泥,暹罗,柔佛,亚齐等六国,也算得上功劳不小。期间还对葡萄牙人强行占领狮子国的行为提出抗议,并且派遣使者去了已经退到内陆的狮子国国王处,至于后者如何回复,得等南洋水师回来才知道。
这支舰队一回来,郑芝龙也就蹦哒不起来了。
实际上他已经收敛很多。
因为北洋水师的主力这时候已经进驻舟山,宁波士绅正心惊胆战地在定海布防,招宝山上都已经修建了炮台……
这时候定海是镇海。
福建士绅组织的水师,实际上就是郑芝龙控制的原本李家部分武装商船,再加上颜思齐等人的,本质上仍旧是一支私掠船队,目的主要是搞武装走私。
没有了杨信的控制,这些家伙又重新快乐起来。
颜思齐坐镇倭国郑芝龙坐镇福建,一边一个充当福建士绅走私的运输商,顺便也给浙江和江西士绅销货,今年连包税都没交,海关税收被他们截留,说白了他们就是绕开朝廷的海关体系,同时绕开南洋公司越来越强势的贸易控制权,以走私方式单独在倭国及琉球两地,和荷兰,葡萄牙乃至西班牙人做生意。
但要说他们有别的野心……
也就是还惦记台湾。
但台湾在杨李两家控制下,他们根本没能力夺取。
别说是他们了,不久前西班牙人还试图抢杨家在鸡笼的基地,结果也一样登陆失败。
然后被一队运输鸟粪的快船仗着速度在海上不断袭击,最后西班牙人丢下三艘被击沉的武装商船,灰溜溜地撤回吕宋,而且又被杨家借着此事敲了葡萄牙商人一笔赔款。虽然这的确与他们无关,但在大明的地图上葡萄牙就是西班牙的,大明不管他们那些破事,既然腓力是葡萄牙国王,那西班牙人做错了事情,就得由葡萄牙人掏钱。
可怜澳门的葡萄牙商人,气得转头又联合南洋公司,把卖给马尼拉的奢侈品价格提高三成,然后马尼拉的西班牙商人,又气得跑去堵着总督要补偿。
当然,总督阁下治不了杨家还治不了他们?
吊死一个剩下就老实了。
第五八一章 衢州码头工人大罢工
拿下徽州的靖难军,正式开启了摧枯拉朽的模式,在留下一个军迅速稳定地方秩序后,浙江方面军都统制李忠在渔梁坝登船,亲自率领着一水浙江人的前锋开始了顺流直下。
早晨启程下午攻克街口。
然后还没等到天黑,他们正式攻克浙江境内第一个小镇永平……
实际上都没打。
他的前锋里面有好几百淳安人,其中不少就是永平一带的,直接在镇外喊了几嗓子,乡亲们就把还想负隅顽抗的永平巡检给绑了。
紧接着第二天中午兵临淳安。
淳安几个头脑不冷静的士绅,还试图带着民团固守,然后三百多号淳安籍士兵列阵城下齐声高喊,被强行驱赶到城墙上的青壮们,看着里面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倒戈。就在城墙上一片混乱的时候,下面涌向城门的乡亲们也打开了城门,紧接着大军浩浩荡荡开入,一个老乡贤气得直接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倒是意外砸伤了一个靖难军士兵。
紧接着李忠亲自枪决三个当地罪大恶极的乡贤,然后宣布开仓放粮,当了快三年忠勇军总兵的他,对这一套流程无比熟悉,先杀几个罪大恶极的士绅,然后开仓放粮并宣布分田地,当地乡亲们的热情一下子就调动起来。
很简单的。
到第三天中午,他的大军就已经兵临锦溪关。
依旧是兵不血刃。
一个锦溪关本地的士兵,扛着靖难军大旗,昂然地踏上码头,当地巡检就投降了。
然后下一站严州府城建德。
当然,不是现代建德,那是六十年代迁移过去的,这时候的建德城在梅城镇,这座控扼新安江,兰溪,富春江三岔口水运枢纽的古城,在短短两年里迎来了第二次战火……
衢州。
水亭门码头。
“快,都他玛快点,天黑前装不上船统统扣一天工钱!”
监工的吼声响起。
码头苦力何福低着头,背着沉重的木箱,艰难地向前挪动脚步,尽管是初春季节,但他额头的汗水仍旧在不断滴落。
这箱子里应该是从福建运来的硫磺,尽管里面还有油布,他依旧能够闻到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因为北洋水师封锁宁波等沿海港口,所有硫磺都禁止输入,所以浙江那些火药作坊使用的硫磺都是从福建购入。郑芝龙和颜思齐等人的武装船队,将倭国和琉球产的硫磺运输到福州,然后由福州走内河水运北上,再陆路走仙霞关等道路到江山,以小船运输到这里转大船继续向金华等地。
不只是硫磺。
这时候浙江所有需要的几乎都是从福建和江西两省运来。
铜,铁,粮食,甚至从四川运来的硝,从云南运来的锡,总之只要需要外购的,都依靠福建和江西两省的士绅为这边提供,而这些货物无论走水路还是走陆路,最后都在衢州集中,都在水亭门码头装上大船。
整个衢江岸边每天无数大小船只拥挤等待。
这里是浙江士绅的生命线。
这时候严州的激战已经开始。
只不过前锋攻城受挫之后,李忠已经停下等待后续主力。
整个浙江无论浙东还是浙西,所有士绅都在全力以赴,准备死守这个堪称浙江的大门,包括衢州,甚至部分江西士绅组织的援军,也已经到达严州和寿昌等地,和沿着新安江而来的靖难军以严州为战场准备决战。
那里就是浙江士绅的丛山关。
如果他们能够守住严州,靖难军就无法真正进入浙江。
毕竟没有水运是不行的。
过去可以不依赖水运,骑兵骑着马带着冷兵器,以战养战迅速扩张,但这时候打仗离开水运寸步难行,那些大炮不可能走山路辗转几百里运来,同样后方的弹药,也不可能在没有水运的情况下走几百里山路补给。而战争的科技含量进步到目前这种级别,抛开了大炮和火器,哪怕就是靖难军也打不过这时候的浙江团练们……
呃,南下的靖难军也是过去的大同军或者说现在的团练。
“你家老三有信了?”
旁边一个苦力低声说的。
“没有!”
何福摇了摇头。
“徐四听说投那边了。”
那人低声说道。
“别胡说,让人知道再牵连他家里!”
何福说道。
“怕什么,这衢州城出去三千青壮恐怕得两千投了那边,乡贤会敢找谁家的麻烦,逼急了难道不能跟徽州那些学?玛的,这日子真没法过,工钱天天扣,粮食越来越贵,乡贤会那帮老东西这是害怕了,他们不想掏了钱最后还一场空,花钱上能抠则抠,就想着让咱们白干活。”
那人愤愤不平地说道。
他说的是事实。
浙江士绅已经心里没底了。
虽然他们依然在全力以赴,但银子是越来越不想往外拿,毕竟一旦输了就鸡飞蛋打,向外面买原料那是没办法,但内部这些苦力,工人之类就能拖则拖。同样他们控制的粮食价格不断提高,以便从民间尽可能搜刮更多财富,这样把损失转嫁出去,反正他们控制土地控制粮食贸易,粮食价格他们说了算。
这样到最后就算严州守不住,需要投降了,也能在手中攒出尽可能多的银子,毕竟杨信还得要他们掏助饷的。
农民还好点。
毕竟浙江这地方适宜农业,就算四周山林挖野菜也能凑合。
但这些苦力和工人,就只能在他们压榨中忍受了,最初经济发展带来的短暂红火之后,士绅们越来越原形毕露。
这都未必赶得上过去啊!
“唉!”
何福长叹一声。
这时候他走上跳板,但因为没吃饱饭,又连续干重体力活,在这晃动的跳板上俩腿一阵发软。
他惊叫一声。
紧接着整个人向前倒下。
不过他还是拼尽全力,让那箱硫磺砸在船上,只可惜没全砸上,只是硬生生砸在边缘,伴随木箱的碎裂声和里面硫磺的撒落,他也坠落在了江水,在冰冷的江水刺激下紧接着清醒,忙从里面爬起来,但爬起瞬间,一个鞭子落在他肩头。
“废物!”
喝骂声响起。
他没敢说话,低着头爬上码头,然后虚弱无力地躺在那里。
但紧接着鞭子再次落下……
“你怎么还打人!”
同伴急忙抓住监工的胳膊。
“玛的,想造反啊,再多事连你一起抽,把这废物拖到一边,要死到一边去死。”
监工说道。
“慢着!”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王管事!”
监工赶紧卑躬屈膝地说道。
然后一个拿着算盘的家伙出现……
“先把这账算算,这箱硫磺看着得撒了四十多斤,就算四十斤吧,这批硫磺是一斤七分银子买的,四十斤就是二两八钱银子,再加上罚款,就算三两,先把这三两银子掏了。”
王管事说道。
何福傻了一样看着他。
“怎么?毁了老爷的货,你以为就不用赔了?”
王管事一瞪眼喝道。
“你们光这个月就扣了他七钱银子的工钱了,快半个月给你们白干,大不了以后再从工钱里扣就是了!”
那同伴说道。
“一码归一码,工钱是工钱,赔的是赔的,咱们都是讲规矩的,你们做错事扣工钱天经地义,可要你们不赔这银子,对不上账面就得找我了,赶紧的,身上没银子就回去拿,还以后慢慢扣?你今晚跑了我找谁去?”
王管事说道。
“王管事,小的一个月才领了一两银子,如今米价都一两半了,家里就连买米的钱都没有,哪里来的银子赔?”
何福哭着说道。
“那不行啊!”
王管事说道。
“你们不开工钱,反倒要我们给你们钱?你们讲理不讲理!”
那同伴怒道。
“对呀,王管事,这天天扣工钱算怎么回事?”
“我这个月才领了不到一两,家里天天数着米粒喝稀,你们不能这么欺负人”
……
那些苦力纷纷吵嚷着围上来。
“干什么,想造反啊,都赶紧干活,不干活哪来工钱?”
监工喝道。
“我们干活你们也没见给工钱,玛的,老子不干了,兄弟们,咱们不伺候他们了,老子一个月领的还没你们扣的多,这活还干个屁!”
那同伴怒道。
“狗东西,敢罢工?把他抓起来送衙门!”
王管事喝道。
“老子愿意给你们干活就干,不愿意就不干,老子又不是你家奴才,凭什么不能不干,老子就不干了,兄弟们,他们不给咱们说法,咱们就都不干了!天天扣工钱,老子撒泡尿你们都能扣工钱,喝水你们都定好次数,你们明明就是看靖难军打过来了,不想给工钱,故意找茬扣的。”
那同伴喊道。
“反了,简直造反了,民团,把这个鼓动闹事的刁民抓起来!”
王管事气急败坏地喊道。
很显然这个苦力掀开了他们最后的遮羞布。
四周突然一片沉寂。
那些醒悟过来的苦力们面面相觑……
“玛的,这是玩空手套白狼啊!”
一个看热闹的客商站在不远处的船上笑着说道。
“兄弟们,都别给他们干了!”
一个身材魁梧的苦力吼道。
(三章,下一章晚些,送我女儿上学)
第五八二章 权力的高傲
周王庙。
“乡亲们,乡亲们,你们听我说……”
孔贞运站在庙门前,声嘶力竭地高喊着。
这里是乡贤会的会场。
因为这段时间局势变化太快,在大同军归顺朝廷后,新的衢州知府和西安知县都还没到任……
故意的。
毕竟谁都明白浙江局势不稳,这时候跑来当官,岂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到时候乱起来连命都保不住,话说这些官员还是很聪明的,不久前徽州石知府的惨剧,已经证明了他们的睿智。可怜的石知府被一颗原本不是射向他的子弹,打穿了一叶肺,还在病床上倒气的时候,又被冲进府衙抢掠仓库的刁民给气得直接咽了气。
不过也有说他的家奴卷了他的钱财逃跑,为了避免后患,所以顺手又戳了伤口一下。
总之他死因存疑。
但终究是死了。
那么在始终没有地方官到任的情况下,此前不肯附逆,始终关着门在府中自娱自乐的五经博士孔贞运就责无旁贷了,在乡贤会的一直恳求下出面主持大局。
然后……
他就倒霉了。
此刻在他和几个乡贤面前的是无数愤怒的工人和码头苦力。
还有小商贩。
他们都是要钱的。
在水亭门码头的事情发生后,所有那些码头苦力,城那些工厂的工人,甚至纺织作坊的女工,全都发现了不对,这段时间所有士绅都似乎不约而同地,开始以各种理由克扣他们的工钱。
这倒不是最可怕的。
毕竟给人家做工,人家肯定要想方设法扣钱,只不过扣的狠了,还说不上让人恐慌,真正引发恐慌的是另一样东西……
白条。
各种各样的白条。
无论原料采买,日常所需,这些士绅最近都喜欢开白条,他们,他们的子女,他们的管家,掌柜,所有人都喜欢开白条,还有的居然连开工钱都是打白条,甚至连卖菜的都发现,自己手里居然还有不少白条。
这是给大户人家送菜时收的。
人家就是说管事的不在,先给你开个条子,哪天你再来拿。
不会骗你们的。
他们之前也不时询问,但那些打白条的都信誓旦旦地保证,只不过是一时银子没到……
都是有家有业的。
都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还能欠你们的钱是怎么着?
有时候实在等米下锅,也能少量领出一些,总之虽然不满,但毕竟这些士绅都是地方上响当当的人物,家大业大的,的确也不用怕赖账,主要也是一种惯性,这些士绅一直控制地方,老百姓很难想别的。但这一次窗户纸一捅开,这些工人也罢苦力也罢还有那些女工小商贩,瞬间慌了神,这哪是资金周转问题,明明是看到靖难军杀过来,知道前途未卜,故意收紧银根好干别的啊!
万一他们真跑了呢!
万一他们被抄家呢!
……
各种万一。
但无论那种万一,最后倒霉的都是这些底层啊!
“乡亲们,我是圣人之后,我是不会骗你们的!”
孔贞运高喊着。
他面前一片鄙视的嘘声。
“乡亲们,你们不要胡思乱想,那些克扣工钱的,我会去跟他们说,以后不会再克扣了,那些白条,我也会帮你们去找他们兑现的。
他们不是不给你们钱。
如今正是国难当头,逆党已经进浙江了,严州正在交战,咱们浙江能否逃过魔爪,就看这一战了,前方正是急需军需之时,你们不要罢工,罢工是不对的,此时我浙江百姓当同心协力,共御外敌,你们一罢工,外面的军需运不过去,枪炮造不出,打了败仗都跟着遭殃……”
孔博士继续高喊。
“是你们遭殃,关我们屁事,我们说不定还分田呢!”
人群中喊声响起。
“对,我们就要钱!”
“还钱!”
……
一片混乱的喊声。
无数手臂举着一张张白条,就像挤兑的银行门前。
“方青峒还没来?”
孔贞运低头问身旁的一个老乡贤。
后者摇了摇头。
“叶寅阳呢?”
孔贞运擦着汗问道。
“寅阳兄昨日就去了金华。”
另一个乡贤说道。
“怎么都不在,平日里都在,怎么就这时候都不在?”
孔贞运爆发一样怒道。
他的声音大了点,前面最近的几个百姓立刻听到……
“方老爷跑了!”
其中一个恍然大悟般喊道。
“叶老爷也跑了!”
另一个同样恍然大悟。
“快,乡亲们,别让他们都跑了,咱们自己去他们家找他们,咱们自己去拿咱们的银子!”
第一个喊道。
然后人群一片混乱,所有人惊慌地举着白条涌向各自目标,看着这一幕孔贞运都傻了,然而还没等他清醒过来,他身旁的那两个老乡贤掉头就跑,几乎同时人群中上百人一起扑了过来,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人把两个老乡贤淹没……
“徐老爷,这是你家管家买肉的十两,快给银子。”
“这是昨天令公子刚写的二十两。”
……
一片混乱的喊声。
孔贞运欲哭无泪地看着这一幕。
他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虽然他家没这么做,话说对于自己老祖宗的牌位他还是有点自信的,但那些士绅可没有他的圣裔之光护体。接下来无论战局如何,银子留着总是没错,一旦最后打输了,这些银子就是向杨信买命的。虽然这种方式的确很蠢,但问题是那些士绅也没别的办法,只能这样哄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现在算是哄到头了。
不过这些百姓发现也没用了,很多士绅早已经把银子运走。
他们又不傻!
蓦然间一声枪响……
孔贞运愕然抬起头,然后就看见他刚刚寻找的本地乡宦,原山东布政使司参议方应祥,正不远处阴沉脸端坐马上看着这边,而在他身旁,则是一队刚刚赶到的骑兵。
不是民团。
是从前线调回的骑兵。
一个军官正举着依旧冒烟的短枪。
“何人敢为乱?”
方应祥喝道。
“青峒公救我!”
一个老乡贤奋力从人群中冲出,就像看见了亲爹一样高喊着。
“方老爷,这是贵府管事买木炭的一百两,小的小本生意,您就可怜可怜小的吧!”
一个人举着白条喊道。
“我这也有!”
“还钱!”
原本沉寂的人群瞬间又沸腾了。
方应祥向旁边军官示意一下,后者立刻摘下另一支短枪,紧接着对着天空扣动扳机。
人群一下子又静了。
“老夫今日就跟你们明说了,你们手中的这些银子,都会一分不少的给你们的,但不是目前,而是要打退了逆党之后。此战乃浙江千万百姓共同之责,非独士绅之责,虽贩夫走卒亦当出力,前方将士血战,我等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岂是计较银钱之时?
立刻散开,再有为此事聚众扰乱治安者格杀勿论!
至于罢工工人。
敢罢工者以附逆论处,前方正在交战,尔等罢工是欲助逆党否?
立刻各自回去复工!
再继续胡闹格杀勿论!”
方老爷到底是当过大员的,这官威摆出来,立刻那气势就不一样了。
“老子就不干,兄弟们,都别给他们干,瀛国公打过来咱们还分地,何必给他们卖命,罢工,继续罢工!”
人群中喊声响起。
那军官一把夺过旁边士兵手中短枪扣动扳机。
枪声响起那人应声倒下。
“还有谁敢罢工?”
那军官喝道。
他的口音不是这一带,而是温州一带的。
这是原本准备增援前线的,实际上战场离衢州并不远,在白沙登陆的一个军靖难军正在进攻寿昌,而衢州,包括从广信增援的团练,这时候就在寿昌与靖难军交战。虽然主力的确在湖州暂时无法赶回,但依靠着这一带强大的军工生产能力,士绅们还是迅速武装起总计两万多人的军队,用于从外围向进攻严州的靖难军进行牵制性的进攻。
但这也是他们能拼凑的最后力量。
甚至不少世家豪门子弟都不得不上了战场,可以说倾尽全力,这种时候当然不能出意外。
衢州是什么地方?
整个浙江目前生命线,所有外地运来的物资,绝大多数都是从这里开始运往前线,运往金华等地工厂,这里罢工还打个屁,必须以雷霆手段镇压。方应祥就是明白这一点,才以最快速度前往龙游,把一个刚刚从温州赶来的骑兵哨截住,直接过来镇压,本地人不敢用了,必须得外地人才行。
聚集的百姓一片寂静……
“立刻回去复工!”
方老爷喝道。
“举枪!”
军官喝道。
后面那些骑兵纷纷举起短枪……
“兄弟们,跟他们拼了,拿回咱们的银子!”
两旁屋顶上蓦然响起吼声,紧接着手雷的爆炸响起。
方应祥和那些骑兵愕然回头,爆炸的火光在后面骑兵中响起,整个骑兵队伍一片混乱,战马的悲鸣声中惨叫不断响起,而两旁屋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十个人,一个个举着引信燃烧的手雷……
“上啊,拿回咱们的银子!”
“迎靖难军啦!”
……
下一刻是身后海啸般的吼声。
第五八三章 庶民的胜利
“刁民,你们这些刁民!”
方老爷暴怒地吼叫着。
但下一刻两只手同时出现在了他身上……
“下来!”
“还钱!”
两个喊声同时响起。
然后在撕扯的力量下,他惊叫着坠落。
而此时在他两旁汹涌的百姓瞬间淹没了那些骑兵,那军官因为打空了两支短枪,还准备拔出佩刀,结果让七八只手同时扯落,最近的另一个军官倒是慌乱地打出了一枪,可还没等他看清打中了哪个,人群中一块砖头飞出,直接把他打了个满脸花开。
后面骑兵混乱地开火。
但紧接着两旁房顶上手雷落下。
而且不只是这些明显有准备的别有用心之徒,在他们两旁那些房屋的外墙上,小楼的窗口,紧接着更多愤怒的市民出现向他们扔砖头,还有女人拿着开水往下浇的,几个小孩拿着弹弓直接把他们当靶子打,就连老太太都有拎着菜刀往下扔的。而下面的街道上那些愤怒的市民不断从他们旁边挤过,然后将他们从马背上扯落,还有人从旁边找来石头,板砖,扁担,甚至有人拿着竹竿捅……
话说此地民风颇为淳朴。
不过这也有士绅之功,毕竟这两年他们在玩的快乐同时,也多多少少带来了一定的改变。
那乡贤会可是打着衢人治衢的口号。
乡贤们可是自称为民请命的。
尽管他们的民范围很窄,至少在这个词语本身的范围里,是包括了眼前这些刁民们的,过去的地方官好歹后面还有个皇权镇压,但士绅们就靠这个民来忽悠地方,他们的忽悠也让民们真正开始觉醒。
“都是胡闹,都是胡闹,我就说你们这样纲常何存?
纲常都没了!
那还能不出乱子?”
孔贞运跺着脚在后面说道。
看着就像民初那些被逼着剪辫子的遗老们。
当然,他也只能跺脚了。
这时候那些骑兵也已经逃跑,而方老爷至今还在人群下面,仿佛沉进了无底深渊,估计这场混乱不结束,他是没法浮上来的。
“乡亲们,去拿咱们的银子!”
屋顶上吼声响起。
那里一个人手中拎着手雷,另一只手腕上缠着火绳,威风凛凛地向城中心一指。
手雷很好搞到的。
衢州城里本来就有大量工厂,别说是手雷,斑鸠铳,大炮,水锤锻铁板甲全都会造,光斑鸠铳一个月就能造一千多支,手雷更是连一些小铁匠炉都能造,这片土地在之前大同军控制下,从某种意义上说,已经完全进入了纯粹的自由经济,一切限制都不存在了。
“是罗老大!”
距离最近的何福在人群中高喊着。
这个人他认识,是开化过来谋生的,之前也在码头干过,手下还有几个一起来的。
据说原本在开化山里伐木,后来得罪人不得不到衢州来投亲,但为人豪爽讲义气,而且懂不少让人很新鲜的道理,之后在城里和本地的亲戚开了个小作坊做铁器,遇上了时常还拉他一起去喝酒。这个人手中有手雷就很正常了,他那个小铁器作坊本来就造手雷卖给乡贤会,至于其他那些人应该是作坊的伙计和一些邻居,有几个何福也能认出来。
“乡贤会欠了我一百两货款,是叶老爷开的条。”
罗老大说道。
何福释然地点了点头。
“乡亲们,他们不给咱们就自己去拿,那是咱们的银子,咱们凭什么不能拿!”
罗老大挥舞着手中的白条喊道。
“对,拿咱们的银子去!”
“拿银子!”
……
下面的情绪立刻被调动起来。
然后所有人蜂拥向各处大宅,甚至一些没有白条的,也一样跟随在其中,这种好机会当然不能错过,徽州人民已经竖立起榜样。再说这些日子哪个工人也没少被扣工钱,甚至还有女工的工钱就是白条,这次还不知道怎样,万一这些士绅家没银子,那就只能抢多少算多少了。
汹涌的洪流就这样开始冲击城各处士绅的宅邸。
罗老大露出欣慰笑容。
他的确姓罗叫罗辉,但可不是什么开化山区来衢州谋生的山民,他是更深的深山里的棚民,而且祖上据说是陈友谅旧部,已经在赣东北山林里生活了两百多年。世世代代没吃过朱家饭没受过朱家管,就是打猎伐木种菁为生,也不是说真正野人,实际上赣东北有的是这样的棚民,他们和周围编户的百姓无异,唯一的区别就是不能到平原耕种。
因为他们的身份不在户籍当中,走动乃至进城交易都行,但居住平原就得面对官府了。
甚至就是造反都常有。
直到五年前他才被杨家招募,从此成为了杨家的庄户,他的一切可以说都是杨家给的,所以他只忠于杨家。
他紧接着从屋顶下去。
后面的手下也跟着下去,这些也是杨家的,都是赣东北一带棚民,都会开化一带方言,甚至对开化本地情况也很熟悉,扮演开化山民角色毫无难度。
“罗老大,这闹起来怎么收场?”
何福问道。
这时候整个衢州城都已经乱套,别说是青壮了,连那些老头老太太都跑出来,加入到讨债行列,但这里一乱可就得面对浙江团练了,浙江团练新编的衢州旅可在寿昌。而且还有附近的龙游,玉山,常山等营,之前的骑兵的确跑了,但接下来就得轮到这些人过来了。
至今还被踩着的方老爷一个儿子和十几个学生,可全都在衢州旅当军官。
“这衢州得多少青壮?”
罗辉说道。
“光这城里如今就得五六万。”
何福说道。
“五六万青壮,码头上还有一堆从江西运来的铠甲,城里的各处作坊一天就能造几十支斑鸠铳,叶家炮厂还有十几尊大炮没运出去,火药这里就能造,那五六万青壮把城门一关,能不能支撑半年?
半年还打不开严州,你也太小看靖难军了吧?”
罗辉笑着说道。
这里一卡断,前线的两万多团练根本无法维持作战。
虽然这一带军工产能不小,但因为从去年到现在一直就在不停打仗,各地根本没有什么储备,这两万团练还是靠从福建买来一部分枪械才武装起来,弹药更是全靠那些工厂边造边送,而火药原料全靠从外面买,浙江本地既不产硝也不产硫磺……
硫磺其实也产。
用黄铁矿制取,龙游一带就有士绅在干,但那点产量对于军用毫无意义。
但硝就真没有了。
大明的硝一是四川主要是川东贵州一带的硝洞,这是军用的主要硝,山西的盐硝,山东的土硝,浙江本地想弄硝,那就只能去刨茅坑了,但悲剧的是浙江人民喜欢用缸……
没有厕土啊!
“咱们得有人领头啊!”
何福说道。
“领头的在那里呢!”
罗辉一指依旧在捶胸顿足的孔博士。
后者心有灵犀般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们,罗辉笑着走了过去,他身后那些手下,何福和身边朋友,全都同样笑容诡异地跟随,孔贞运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们,本能般转身就想跑,何福猛然上前几步,一下子抓住他重新拖了回来,转过身子让他面对罗辉……
“孔博士,您该毅然反正了!”
罗辉诚恳地说道。
“你,你们想干什么?”
孔博士战战兢兢地说道。
被何福等人抓住双臂,仰头看着罗辉的他,恍如一个即将遭遇不幸的柔弱少女。
“孔博士,瀛国公受奸臣迫害,不忍看着大明从此黑白颠倒,故此不得不举起义旗清君侧,靖国难。
您身为圣人之后,岂能在此坐视?
如今衢州百姓已经与逆党划清界线,正缺一个主持大局的,您作为圣人之后,一向德高望重,自然是最佳人选。
小的倒是有个想法,咱们衢州百姓仿效瀛国公的四民大会,在城推选四民代表,然后由四民代表共同组成衢州公社,由公社来管理城事务,准备抵御逆党反扑,等待瀛国公的大军到来。
而您就是衢州公社总管。”
罗辉说道。
“老,老朽年迈体弱,实在不敢当此重任,壮士们还是请另寻高明。”
孔贞运赶紧说道。
话说那些士绅遭遇这次大乱,一个个肯定损失惨重,他们那些在前线的子侄杀回来,肯定也得找个肥羊宰了吃肉,而此时衢州最肥的肥羊莫过于他了。之前许都等人不但没动他,反而对他尊崇有加,孔家利益一点没受损,反而趁机捞了不少,这次民变也影响不到他家,因为他家一张白条没打过。
那可以说是完美的肥羊。
要是再做这个什么公社总管,正好那些人回来以此为借口,对孔家来一场清洗。
他可没那么傻。
“孔博士,您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咱们衢州父老信任您,您却辜负衢州父老的信任,那衢州父老可是很容易生气的。”
罗辉说道。
“几位壮士,你们就放过我吧!”
孔贞运欲哭无泪地说道。
“诸位兄弟,这衢州城里谁家最有钱?”
罗辉突然喊道。
“当然是孔博士家了!”
何福说道。
“那咱们吃大户就先吃孔博士家吧,孔博士家有银子,有粮食,估摸着够咱们吃饱了!”
罗辉说道。
孔贞运立刻傻眼了。
第五八四章 人民战争
可怜的孔贞运,就这样一脸委屈地被逼上了贼船。
他没有别的选择。
不上贼船就什么都没了,他很清楚城内那些士绅家有多少银子,市民们注定是要一无所获的,然后很快怒火无处发泄的市民们,就会在这些混蛋煽动下,把他这个乡贤会的会长当成出气筒。
半个小时后,一处府邸门前。
“没有银子!”
“快说,你们家的银子哪儿去了?”
……
愤怒的吼声中,一个老乡贤被拖到了大街上,而在他身后的大宅里一片女人的哭喊,那些愤怒的市民在里面发疯一样搬运着一切能搬出的,什么衣服首饰粮食,就是桌椅板凳都搬出。而那老乡贤被按倒在街上,低着头一言不发任凭周围市民愤怒的咒骂,还有人揪着他打的,转眼间他就已经鼻青脸肿。
没有银子。
或者说城士绅家能找到的银子和他们的身份完全不符,也根本不可能兑现他们开出的那些白条。
而且不只是一家。
几乎所有士绅家都差不多。
他们的府邸里也就有少量日常所需最低限度的金银,那些传说中富可敌国的财富一个都找不到,甚至这时候已经有人开始在里面挖地三尺,但挖地三尺也一无所获。
就是没有银子。
“夹棍,把夹棍抬出来!”
罗辉吼叫着。
紧接着就有人跑去抬夹棍。
不过也不需要这东西,紧接着这家的管家就在狂殴中跪下了。
“我招,我招!
老爷家的银子半个月前就运往南昌了,这府加起来也就几百两。
这城里大户人家都差不多,银子都已经运往外地存钱庄,要么运往那些在外为官和经商的子孙那里,衢州城里没银子,就连那些钱庄银子都多数运走,你们找也没用,各家都没有银子存在家中。都这时候了谁知道最后怎样,前方打仗也就是勉强抵挡,还是因为靖难军没全到,要是十万大军全到严州早就打开了,这时候有银子不赶紧送走等着靖难军来抄家吗?”
他说道。
“骗子,打死这些骗子!”
“还我银子!”
……
愤怒的吼声瞬间响起,紧接着狂怒的市民蜂拥而上,那个老乡贤很快就被他们淹没,无数的拳头和大脚落在了他身上。
“你们这些刁民,我儿子在外面带兵,你们敢打我,你们敢打我,等着他杀回来杀你们全家!”
他在人群中嚎叫着。
不过这时候谁还会听他的,都已经气疯了的市民们,现在就想把他砸死,银子拿不出那就拿命抵债,在他们的狂殴中倒霉的老乡贤立刻撑不住,嚎叫很快就变成了求饶,但求饶也没了,这时候都气疯了,谁还在乎他求饶,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最终就在围殴中奄奄一息了。
而这样的情景,在整个衢州城到处上演。
那些早就把财富转移的士绅们,根本拿不出兑现的银子,实际上连粮食和其他值钱的东西数量都不多。
很显然他们连粮食都没准备留下太多。
毕竟可以从江西运。
这时候江西每年运出超过五百万石粮食,很大一部分就是向东经过衢州运往浙江乃至徽州,尤其是徽州目前几乎每年都得从江西买粮。这些乡贤们早就是蓄谋已久,甚至他们家里子孙都多数不在,要么带兵在前线,要么在外地为官或者做生意,基本上就是他们和女眷留在家。
狡兔三窟。
他们都懂这个。
知道被欺骗了的市民们,无处发泄心中愤怒,当然要用狂殴他们来出这口恶气。
不过打完之后……
一帮余怒未消的市民们,看着咽气的老乡贤开始冷静。
“乡亲们,咱们得备战了!”
罗辉严肃地说道。
那些市民们面面相觑。
的确,这个老家伙的俩儿子一个在外地当官,一个带着团练在寿昌打仗,知道消息肯定杀回来,一看这边把他们家搜刮干净,把他爹打死,那还不报复?
“怕什么,靖难军都打到寿昌,离这里不过一百来里,更何况瀛国公十万大军杀过来,就那几万团练还不是砍瓜切菜一样,咱们只要坚守衢州几天,自然就能等来靖难军!那时候咱们也分田地,咱们当初就不该跟着许都那些人,要是早点迎瀛国公来也就没这事了!”
一个市民喊道。
“对,坚守衢州,等待瀛国公的大军!”
“跟他们血战到底!”
……
那些市民立刻振奋起精神。
这时候也没别的选择。
再说了如今这形势,就浙江这些团练肯定打不过靖难军,后者打开严州是必然,无非就是时间而已,但这边卡断了团练的外部供应,没了粮食弹药的团练还能坚持多久?只要坚守衢州,恐怕有个十天半月,严州那边就打开了,然后十万靖难军,而且还都是浙江的子弟兵,就会来救他们的。
这一点毫无悬念。
因为这座城里就有几千子弟在靖难军中。
西安县城有三千青壮参与进攻南京,而南京城下超过四分之三投降,也就是说至少两千这座城里的青壮,正在跟随着靖难军打回来。
既然这样,那就什么都别想了。
“坚守衢州,血战到底!”
罗辉吼道。
紧接着他转过头,后面不远处的孔贞运欲哭无泪地看着他。
“孔博士,咱们都听你的!”
罗辉吼道。
“对,咱们都听孔博士的,让孔博士给咱们做主,让孔博士带着咱们坚守衢州!”
何福紧接着喊道。
孔博士笑的跟哭一样。
然后剩下就简单了。
当临近天黑,城这场吃大户的狂欢接近尾声时候,罗辉,何福等人带着数百名用码头上一批盔甲和火枪武装起来的衢州四民自卫军,簇拥着衢州人民敬爱的孔博士,开始在城打着火把灯笼巡视……
主要是招兵!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下午浙江团练的骑兵就能返回,他们必须在不到二十四小时里,迅速完成这座城市的堡垒化。
首先所有会使用火枪和大炮的全部编入自卫军。
这个数量很多。
尤其是那些军火工厂的工人,不可能不会使用这东西,他们甚至比士兵更熟悉。
而城能够搜罗起来的火枪全部用来武装他们。
最后总共得到了两千火枪手。
另外还有总计二十六尊各类大炮的炮手,只不过没有真正的重炮,都是些轻型野战炮,好在有这个也足够了。再就是那些身强力壮能把手雷扔出足够远的,他们负责充当掷弹手,手雷有的是,不够现造。
而剩下就是那些使用冷兵器的了。
这个所有青壮全算上。
正好码头上也有一批江西送来的刀和长矛,因为技术水平差些,江西那边的士绅至今以盔甲和冷兵器制造为主。
主要就是依靠宋应星向家乡父老偷偷输送的各种水力机械。
南昌一带如今遍地水轮。
他哥哥已经不考进士了,连考两回也没考上,还不如在家创业。
目前宋家俨然新兴资本家的代表,毕竟有他弟弟这个科技间谍,每年都从天启的科学院搞一堆好东西回家,宋家水泥能烧,玻璃能造,连钟表制造都开始涉足。
俨然穿越者模板。
而就在青壮年备战时候,老弱妇孺全部行动起来,将码头上所有能搬的全部搬进城里,同时从孔博士家搬出粮食,牲畜,酒,为她们的丈夫兄弟们准备战饭。至于这些怎么算账,那个还算什么账,孔博士这样圣贤之后,深明大义的,在这种时候肯定要捐献的,不信问问孔博士。
孔博士……
孔博士唯有满面泪流。
而突然就懂了一些医学知识的罗辉,还把城几个名医聚集起来,然后制做酒精备用,绷带之类也用大锅煮,总之……
他也俨然穿越者模板。
整个衢州城一片全民备战,而那些没有被打死的士绅和家人统统被驱赶到孔家关进了大成殿……
“奸臣,你这个奸臣!”
“孔圣蒙羞啊!”
……
在大成殿的咒骂嚎叫声中,孔博士擦了把头上的汗。
“孔总管,交给你了!”
罗辉拍着他肩膀说道。
孔博士忧伤地看了他一眼。
“兄弟们,为了孔圣的在天之灵不会蒙羞,只要逆党打进这衢州,你们就直接点火,咱们宁可把大成殿烧了也不能让逆党踏足!”
罗辉喊道。
“遵令!”
大成殿周围一片喊声。
五百名自卫军士兵已经团团包围这座大殿,而大殿四周全是干枯的松树枝和稻草,只要衢州被攻破,这座大殿和里面的士绅们,就会一同化作火海,而就在此刻,里面的哭嚎完全堪称震天,那些倒霉的士绅一边哭嚎一边咒骂孔贞运。
至于孔贞运……
他能怎么办?
选择忍受呗!
就在这些士绅的哭嚎声中,城东方向炮声骤然响起……
“走,血战到底!”
罗辉吼道。
紧接着在一片血战到底的吼声中,他带领着部下冲出孔府,然后不断高喊着这个口号,很快伴随他的向前,整个衢州一片血战到底的吼声。
而此时在城东迎和门外,第一批返回的团练骑兵到达,不过他们需要面对的已经是城墙上严阵以待的自卫军,伴随着大炮喷射的火焰,这场真正意义上的人民战争拉开序幕。
(两章)
第五八五章 解放者
衢州保卫战……
其实也没什么保卫战,就是在头两天小规模地打了一下。
那些士绅子侄们的确气势汹汹杀回来,要严惩刁民们,但他们手下的士兵可没这兴趣,他们又没被群殴打死了亲爹,甚至不少士兵的亲人还就在城墙上对他们喊话呢!头一天最先到达的骑兵试图冲进城,遭到大炮和火枪威慑性轰击后立刻停下,第二天步兵到达,扛着梯子冲了一下城墙,结果第一个露头的士兵正撞上他哥哥,被他哥哥一耳光扇回去。
剩下的一看城墙上都这情况了,紧接着就败退回去。
当天晚上士兵们就是散伙了。
这种仗打个屁呀,不倒戈就对得起良心了,话说还有老婆孩子在城墙上骂自己呢!
赶紧散伙吧!
当天晚上衢州旅的士兵们就一哄而散,去附近找亲戚朋友喝酒去了,然后第三天早晨,那些士绅子弟们就只能像个弃妇般,在城墙下捶胸顿足的咒骂着城上的刁民们。
然后同样散了伙。
他们同样也明白大势已去。
其中一部分还想抵抗的,向东转去金华与主力会合,一部分对未来彻底失去信心的,干脆直接向西跑路去江西,紧接着伴随他们的散伙,江山和常山两地也爆发类似的民变,江山士绅学申包胥逃到仙霞关向福建团练求救,但郑芝龙最终还是拒绝了出兵。
或者说福建士绅们拒绝救援浙江士绅。
他们又不傻。
杨信的目标不包括福建。
杨信早就已经明说了,他要的就是南直隶和浙江,福建士绅为浙江士绅提供军火可以,反正后者给钱,道义上支持一下也行,无非就是写几篇煌煌雄文,黄道周在京城新办的报纸上经常发表此类文章。
但出兵就夸张了。
老老实实守住仙霞关,看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行。
同样与之类似的还有江西,已经到达玉山的江西团练杨廷麟部,得知衢州事变消息后,没有加快速度赶去救援,而是迅速在玉山就地布防,并且严令当地士绅,立刻把他们开的白条都兑现。很显然这些士绅们已经默认杨信吞并浙江的事实,包括许都等浙江自己人,也只是分出两个军增援浙东,默认了杨信吞并金衢的事实。
他们很清楚,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等待,等待卢象升的后续大军到达,然后和杨信进行决战,只要能打赢决战,失去的还可以再夺回。
现在过多在浙江消耗力量,打输决战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外援无望的浙江,士绅们的大同世界瞬间崩塌。
紧接着龙游民变。
然后寿昌前线团练兵溃,靖难军攻克寿昌。
为了避免混乱扩大,确保不会因为秩序崩溃而遭到衢州士绅的厄运,各地士绅也都没有进行真正抵抗,相反不少人还以孔家加入靖难为借口,迅速由抵抗转为欢迎,然后喜迎王师的场面终于开始上演。
正在严州的金华,台州,温州等地团练,以最快速度撤回兰溪。
自知大势已去的严州守军,无可奈何地出城缴械投降,靖难军终于真正打开了浙江的大门,李忠的大军随即转向兰溪。
紧接着金华府乡贤会下令,兰溪的浙江团练金华军缴械投降。
而台州旅,温州旅,处州旅则黯然撤退,实际上他们也不可能再继续和靖难军战斗了,这时候要做的是回去等待结果,同时维持地方治安,别再出现类似衢州的事情。
就这样浙西的战斗基本上结束。
虽然还有一些地方如开化,遂安等依然没有决定是否投降,但基本上大局已定,他们也不可能抵抗,只是路途远反应迟钝而已,实际上徽州的婺源也没投降靖难军。这一带离开中间一溜平地,外围崇山峻岭间的这些小县城,对外界的事情反应一向如此,要说婺源一带乡村有士绅连靖难军占领徽州都不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而靖难军也没兴趣管他们。
浙西拿下,紧接着就该是浙东了。
定海。
“这种感觉有点奇怪啊,明明抵御倭寇的,却变成抵御咱们的了,咱们算是入侵者吗?”
杨益怅惘地说道。
“不,咱们是解放者!”
他身旁的训导官林森笑着说道。
“这样一说我就明白了!”
杨益很严肃地说道。
然后两人同时大笑起来。
而在他们身后的甲板上,四门二十四斤臼炮正在喷射火焰,巨大的炮弹拖着尾迹直冲天空,在蔚蓝色的天幕上划落,紧接着落在远处山顶的城堡中化作醒目的火光。而这座小小的城堡已经被硝烟笼罩,仿佛一座还没燃尽的废墟,大炮射击的火焰也在从城堡射出,并且在这艘战列舰附近的甬江上打出一道道水柱……
好吧,他们正在炮轰威远城。
这座卢镗修筑,专门用于抵御倭寇的要塞,如今是靖难军在这片战场上最主要的障碍。
招宝山炮台。
威远城。
定海城。
共同构成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
威远城保卫核心的炮台,炮台用万斤巨炮锁断甬江,定海城绵延于潮线尽头的海塘或者城墙,为威远城提供侧翼保护,而甬江口两岸绵延的滩涂,逼迫任何进攻者除了进入甬江面对万斤巨炮外没有别的选择。
所以这段时间北洋水师和海军陆战队始终没有动作。
就是在舟山保持威慑而已。
这时候的舟山已经成为了继天津垦荒区,凤阳垦荒区之后的杨家第三大根据地,第四是台湾,第五是澳门和香港,第六是济州岛,这些才是真的杨家的,杨信的真正根基所在。
经历了这些年以罐头产业为核心的渔业和工业,再加上海运的扩张,杨家几乎雇佣了舟山所有闲人,而且因为不够用,还不得不从外地送来了数万,目前舟山总计超过十万人口里面,估计有七万是给杨家打工。至于本地士绅,也同样沦为了杨家附庸,每年光杨信就向这座海岛投入超过两百万两银子,这还不算杨家土地上那些租住的鬼佬们带来的商业利润。
士绅又怎么样?
士绅更逐利,别的地方士绅反抗杨信是因为要保护自己田地,但舟山本地又没多少农田,士绅无非就是靠着渔业和商业。
跟着杨家有肉吃就行了。
其他不重要。
杨都督漏点肉渣,都够他们吃的饱饱的。
实际上别说舟山,就是宁波和定海也一样有大量士绅和杨家有贸易往来,毕竟舟山需要的煤炭,粮食等全都靠从宁波购买,当然,宁波士绅一样要到舟山和鬼佬贸易。哪怕到现在也一样,双方尽管已经开战,但贸易没有任何限制,所有外国商人只允许居住在舟山的杨家产业,包括做生意也只能在舟山,然后每年给杨家交租。
另外给宁波海关交税,包括宁波海关也在舟山。
严禁走私。
这一点无论宁波海关水师,还是北洋水师倒是都原则一致,虽然两家是敌对关系,但却可以在需要时候,一起在海上执法查走私,甚至都很积极,毕竟谁抓到的就是谁的。
只不过两家查禁的重点不同,北洋水师主要是查禁硝和硫磺。
这两样是严禁,铁器哪怕枪炮都可以卖,但这两样不准卖给宁波,任何鬼佬包括倭国琉球等地商船,携带这些来的必须卖给杨家。
否则会被枪决的。
不过他们也不会冒险,因为杨家收购的价格本来就不低,这样就完全没必要冒险走私给宁波商人了,而且因为福建的走私团竞争,宁波商人也不会给他们太高价格。毕竟利润没有几倍的话,完全没必要冒挨枪子的危险,杨信要枪毙哪个鬼佬,可不会跟他们讲国籍,在这里就得听他的,
此前宁波与舟山之间,就这样就像和平时期一样,该怎样还怎样,无论北洋水师还是宁波团练都不干涉贸易,水师战舰和缉私队战舰游弋在同一片海湾,一直平静到这场决战开始。
现在必须得进攻了。
再不进攻,北洋水师在这场大战中就没什么像样功劳了,不仅仅是杨益这些人,他们后面舟山的那些杨家庄户也渴望建功立业。
主公在看着他们呢。
北洋水师再加上舟山的杨家家丁两个旅,海运而来的靖难军两个旅,共同组成靖难军海军,突然发起了对定海的进攻。
在迅速击沉一艘缉私队巡洋舰,并俘虏十九艘后,紧接着杀入甬江口,开始炮轰威远城,并且以巡洋舰和武装商船运输陆战队在东岸登陆,向金鸡山的堡垒群发起了进攻。这时候的金鸡山同样有炮台,只不过这座炮台没有重炮,目的只是避免靖难军攻占金鸡山,然后像上次在无锡一样,用臼炮隔江轰击对岸的招宝山炮台。
“团练援军到了!”
林森举着望远镜说道。
金鸡山东边的荒滩上,大批的团练列阵而来,无数长矛在天空中反射出一片寒光……
“传令陆战队迎敌,该看看咱们的新战术如何了!”
杨益说道。
(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