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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木允锋     大明之五好青年txt下载     大明之五好青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八一章 哭泣的衍圣公

    “杨佥事,你就放过我吧!”

    南京一处属于魏国公府的园子里,躺在病床上的衍圣公,可怜巴巴地哀求着杨信。

    他旁边就是那本《弟子规》。

    可怜衍圣公真没写这东西啊,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啊!

    他怎么可能写这个?

    他又不是不知道这多招人恨。

    可以说这本《弟子规》,以及杨信以此为依据整肃江南书院,把那些士子拎出来打板子甚至革除功名的恶行,一下子就让他声名狼藉,从此他成为江南士林的公敌。这时候多少人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他们不再敢穿华丽的服饰,不再敢出入秦淮,甚至说话都得小心被抓住异端邪说的把柄,而且这上面还规定了异端邪说的定义。

    按照这个定义,估计苏松和浙东那边得全军覆没。

    泰州学派那些更是全都得革除功名。

    而这些全都是拜他所赐,他还没法辩解,毕竟他现在还躺在床上,而且这本书的封皮的确是他写的……

    弟子规那三个字不是。

    但孔胤植敬上和里面部分内容的确是。

    那是杨信骗他说皇帝读书有些疑惑,特意委托杨信请他解疑,于是他就傻乎乎地解疑了,无非就是他对儒家典籍的一点读书心得,并且弄一个小册子变成孔胤植敬上。然后杨信这个无耻的家伙又找人模仿他笔迹写了别的内容,这些真正让人恨的牙根发痒的东西,和原本他亲笔的内容合订起来,就这样变成了这本拉仇恨的《弟子规》……

    这个无耻之徒真是狡计百出,防不胜防啊。

    话说他肯定不知道有个词叫ps。

    可怜他刚刚赔上一条腿啊,截去左腿的他至今还不能下床啊,这条断腿刚刚让他在江南挽回一点因为护圣金牌造成的污名,但现在又一下子全完了。

    他真得欲哭无泪啊。

    更何况杨信就这样了都还不放过他。

    这个恶魔还在逼着他,做另一件可以说让他永远钉上奸臣恶名的事情。

    “对寰兄,我跟你敞开天窗说亮话,陛下要你来南都,就是为他收拾这些混账东西的,陛下信任你,认为你是值得他信赖的忠臣,那么你就应该拿出一个忠臣的样子来。你必须指认叶茂才主谋截杀锦衣卫,同样也威胁你,逼迫你说是土匪所为,那么接下来我会上奏陛下,说你此前是忍辱负重,故意按照他说的做以等待我的到来。

    你不要以为陛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清流关前发生了什么,陛下那里早已经清楚。

    你不站出来指认,那么陛下也就不再认为你是忠臣,既然你对陛下都已经不忠了,那陛下为何还要继续给孔家富贵?

    孔家是因为孔夫子得到的富贵吗?

    不是。

    孔家是因为对皇帝有用才得到的富贵。

    如果你们不忠于皇上,那你们也就没用了,你们没用了谁还会养你们?曲阜的二十万亩祭田,你们孔家那些根本不知道多少的隐田,曲阜城内的商税,世袭的曲阜知县,谁还有这样的优待?那么这样的优待凭什么给一个对自己根本不忠的家族?

    收回所有或许不至于,但减你们十万亩祭田,取消你们在曲阜城内的商税,取消孔家世袭曲阜知县,换一个对皇上忠心的,然后去清查你们孔家隐瞒的田产让你们交税。

    这些不过分吧?”

    杨信说道。

    “杨佥事,我要是真这么做就彻底身败名裂了,我给你五万两,求求你放过我吧,就说我至今昏迷不醒,你看看,我都断了一条腿,难道我都这样了,你还不肯放过我?”

    孔胤植眼泪汪汪地说道。

    这个恶魔!

    他实在不明白,这个恶魔为什么总是喜欢祸害他?

    无冤无仇啊!

    他还给过这家伙好几万两银子,可为什么他总是一次次祸害自己?

    自己断了一条腿他都不放过啊!

    “不行!”

    杨信很残忍地说道。

    “你没有选择,孔家没有选择。

    这是陛下给你们的考验,这是陛下在看你们站在哪一边。

    你们站在陛下一边,孔家的恩宠不变,甚至还会得到陛下更多赏赐,比如说继续给你们增加祭田数量,你们站在别人一边,孔家彻底被陛下抛弃,再也不会得到他的恩宠。

    事情就这么简单。

    你不要幻想还有别的选择,也不要幻想明哲保身。

    你们只有两个选择。

    忠于陛下。

    或者不忠于陛下。”

    杨信说道。

    不得不说每一次欺负衍圣公,都是能让他感觉到很快乐。

    可以说一直欺负一直爽。

    不过孔胤植此时的确很重要,如果孔胤植能站出来指证,那么叶茂才就可以绕过一些程序直接定罪了。

    不需要什么物证了,衍圣公的证词不会是假的。

    说起来叶茂才当初还是不够狠,也可能是终究还对孔夫子有几分感情,他当时最聪明的应该是把衍圣公一起弄死,这样就避免了这种事情,但他没有把衍圣公弄死,那就只能被衍圣公害死了。

    江南士林不会骂杨信的。

    因为杨信就是坏人,就是恶贯满盈的奸臣。

    但他们会把害死叶茂才的罪魁祸首,直接安在衍圣公的头上。

    是衍圣公害死了他。

    衍圣公是奸臣。

    于是衍圣公的名声就这样一步步恶臭起来,而且东林党还会进行报复,比如渲染衍圣公的纯洁性,渲染孔家在曲阜的不法行为,甚至要求改换衢州孔家来继承这个衍圣公的爵位。

    然后阉党继续保护他。

    最后终于众怒难犯,皇上只好顺应民意。

    这就是杨信祸害衍圣公的计划,先让孔胤植出来作证,然后叶茂才和林公子抄家,同时根据何敬的供词接着逮捕高攀龙,只要把高攀龙直接抓起来,那么南直隶士林也就没有别的选择了,他们必须采取最直接的手段,逼迫天启选择做一个有道明君还是昏君。

    这是东林党的领袖。

    整个南直隶和大部分江西士子仰望的圣贤。

    同样也是目前朝廷和地方上那些东林系文臣们的灵魂,这个人虽然在野看似不问外事,但却可以真正在幕后操纵朝政,他从东林书院发出的一封封私信是那些东林系官员的行事依据。东林书院可以说是整个南直隶所有书院的核心,那些山长和老师惟高攀龙马首是瞻,而整个南直隶的士绅,也都通过自己在各大书院读书的子弟,把他们的政治诉求转达给这些山长老师。

    最终高攀龙成为这个无形体系的核心。

    要说东林党的确与现代政党不能划等号,这只是以南直隶籍文臣为主,在朝廷形成的政治联盟,但依靠着完善的书院体系,也已经拥有了一个大脑,这个大脑就是东林书院,或者再收缩为一个人。

    东林书院的山长。

    高攀龙。

    只要抓他,就是逼着南直隶士绅做出抉择。

    这可不是九千岁逼死他的那次,那次天启和九千岁已经布局了整整六年,把朝廷和地方东林党清理的差不多,同时扶持起了依附自己的文官势力,这样才真正对着他这个事实上的东林党魁动手。

    但结果是天启第二年就死了。

    而现在不一样。

    杨信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和原本历史上的九千岁一样,一步步布局完成对东林党的收网,所以他只能用这种引蛇出洞的办法,用他一次次挑衅文官士绅底线的恶行,让他们忍无可忍,主动跳出来和他决战。然后他再以最直接的手段给他们当头一棒,而这一棒是接下来改革的前提,不给他们一棒先打他们个痛彻心扉是无法正常进行改革的。

    所以现在就是衍圣公做出牺牲的时候了。

    是要他们孔家现有的一切,还是要他的名誉,想继续在皇帝与士绅中当混子是不可能了。

    “衍圣公,你做不做!”

    杨信喝道。

    可怜的衍圣公泪水无声滴落。

    “那我回去给万岁爷上奏折了!”

    杨信站起身说道。

    说完他就作势要往外走……

    “别,别,杨佥事,我做,我做!”

    衍圣公伸出一只手哭着喊道。

    “这就对了,你就乖乖从了我,对你又没什么亏吃,不就是被士子们骂几句嘛!你看我天天被骂,还不是一样富贵荣华?我这样的还怕他们骂急了去挖我的祖坟,你又不用担心他们骂急了去曲阜,他们又不可能挖你的祖坟,什么虚名都不过是浮云,手中的富贵荣华才是真的。董其昌家都被他们烧了,现在还不是一样在京城高官厚禄,只要你忠于皇上,只要皇上知道你的忠心,孔家的富贵荣华就不会变了。

    他们能给你什么?

    无非就是一点吹捧一点虚名而已。”

    杨信坐回床边安慰他。

    衍圣公哭得那就跟个泪人一样,搞得门外进来的杨寰一脸诡异。

    “叔父,魏国公他们就等您了。”

    杨寰说道。

    “把衍圣公保护起来,就说衍圣公需要静养,除非我批准否则谁也不许打扰。”

    杨信说道。

    然后他就这么起身走了。

    后面床上的衍圣公依然在嘤嘤垂泣

第一八二章 九千岁的诞生

    杨信到达南京的第一天,就这样在堪称鸡飞狗跳中过去。

    东林群贤暂时休战。

    毕竟他们也得研究该用什么手段来对付这个小疯狗,不按套路出牌的对手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他们过去的那些手段对这个人肯定没用了。

    正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们最擅长的是规则,是利用规则在规则内整人,可当杨信摆明了根本不吃他们那一套的时候,他们真就得重新研究新的对策了。

    杨信没兴趣管这个。

    他和衍圣公一样入住魏国公提供的园子,包括他带进城的三百荡寇军士兵。

    但剩下的一千多暂时驻扎城外。

    常胤绪给出的解释,是担心这些人和本地百姓语言不通,进城后容易产生冲突,他得为城内稳定考虑,对此杨信表示了充分的理解。

    反正只是不准全副武装列队进城而已,回头换上便装一样进来,至于武器就是公然装车运进来,常胤绪还能阻拦是怎么着?这些武器又不是民间禁止的,别说是这些士兵,就是普通老百姓扛着杆三股叉进城,守门士兵也不会阻拦,街头卖艺的一大堆刀枪剑戟呢。

    总之他对这个南京守备的权威表示尊重。

    毕竟也是常遇春后代。

    常家两个国公没传下来,他俩儿子一个因罪被废一个为建文血战到底,当然,也有说涉蓝玉案而死,不过明史对此类记载错误还是不少的,比如孙兴祖明史记载洪武三年战死,但现代发现了孙家保存的祖上官诰记载,人家洪武二十三年才病死。

    常家的怀远侯是后来另外封的。

    这是常升一支的后代,不过一样也有铁券。

    原本历史上南京沦陷后,唯一一个没有投降建奴,而是带着妻女种菜终老的勋贵常延龄就是常胤绪的孙子。

    这时候也已经成年,也是南京锦衣卫籍。

    南京也有锦衣卫。

    指挥使,指挥同知,佥事之类世袭官员一应俱全,只不过这里就是纯粹的养老院了,全都是各家勋贵子弟还有就是归化的四夷酋长后代。

    这些人没什么权力,就是混工资的摆设而已。

    南京的权力核心就是三个人,守备,守备太监,参赞文臣,最初并不限于哪个尚书,但后来变成南京兵部尚书专职,整个南京实际就是勋贵武臣,太监,文官,这三个人说了算。

    而叶茂才和其他那些犯人,包括被抓的海盗,统统都被关进城外的荡寇军驻地,那里是南京织造所属的一处豪宅,一千两百荡寇军驻扎看管那些犯人,他们的开销由南京守备太监和织造府承担。这些人也是皇帝直属的荡寇军,岂能由杨佥事自己掏腰包养活,不但驻扎期间吃喝玩乐都由南京太监团负责,包括之前杨信花的也一样……

    “杨佥事,您要是不收,那可就真不把我当兄弟了!”

    李实很严肃地说。

    他手中拿着的是一沓总计五万两的会票,随时可以到城的一处钱庄支取。

    “这,这怎么使得!”

    杨信笑着说。

    当然,这银子肯定是要接的。

    接过会票的他,不无惋惜地看着旁边床上躺着的高涌……

    “在京城就听说高千岁德高望重,原本想着能来多聆听教诲,不想千岁又突然中风,这都是杨某之过,好在千岁吉人天相,想来很快会好的。在千岁康复之前,这南京的事情还得李公公多操心,京城那边杨某一封信而已,说起来咱们都是自己人。”

    他说道。

    南京守备太监就是称千岁的。

    这几乎是一种惯例,这种称呼说违制就是违制,说不违制也就不违制,反正没有明确的规定,除了万岁之外其他都只是一种献媚的尊称,别说是在民间和太监中,就是文官见了一般也恭维声千岁。

    包括利玛窦。

    好吧,这种称呼是利玛窦记载的。

    可不要小看这个守备太监,他的实际权力极大,不但南京皇宫,织造及孝陵等各处数千太监,统统都归他管理,甚至南京城门税收,军队他都有权插手。利玛窦形容他的权力几乎是无限的,不过这只是对皇宫以外来说,在太监这个系统里,他身份算不上太高。过去是内官监外派,但万历年间变成了司礼监外派,他就是司礼监掌印派出一个在外驻扎的手下,类似办事处主任,司礼监掌印想撤换就是一句话而已。

    “对,对自己人,既然如此不如咱们兄弟相称如何?”

    李实笑着说。

    “那当然求之不得!”

    杨信说道。

    就这样他俩又成兄弟了。

    李实本身就是高涌副手,协同守备,这个人还是很有用的,因为他控制南京官营丝织品,杨信以后要真正搞海上贸易,少不了偷偷从他这里弄些好东西,甚至委托他这里制造一些适合欧洲王室贵族的丝织品。

    比如绣个纹章什么的。

    这可是大明宫廷刺绣,代表着工艺的巅峰。

    而这时候欧洲贵族就喜欢这个。

    实际上到明末的时候,广东那边的瓷器工厂就已经开始制作带欧洲贵族纹章的瓷器,后者买回去还得用黄金镶边,就跟宝石一样伺候着,偶尔拿出来显摆一下装个逼。如果能以大明宫廷刺绣的工艺,给欧洲那些国王们绣几幅家族纹章在聚会时候挂出来,想来足够让他们为之疯狂了。

    说到底这时候正是欧洲刺绣最狂热的巴洛克时期。

    为了这东西那些君主是真舍得一掷万金。

    “不知道咱们伯父喜欢些什么,哥哥我也好早做准备,等兄弟回去时候也好带一份礼物给伯父!”

    李实迅速又把九千岁认了伯父。

    “我倒是有个建议。”

    杨信说道。

    “兄弟直说!”

    李实说道。

    “要说什么金银珠宝,这个也没什么特别的,差不多就行,咱大爷也不是很在乎这个,他自己就常说,他就是万岁爷的一个老奴而已,所有一切都是万岁爷给的,他自己要什么钱财?至于奉圣夫人那里一个女人,倒是喜欢些首饰珠宝什么的,但对咱大爷,我倒是觉得你得换一种让他高兴的法子。”

    杨信说道。

    “兄弟你快直说吧!”

    李实说话间又把一沓数目不祥的会票塞进他手里。

    “很简单,高公公都称千岁了,咱大爷该称什么?”

    杨信低声说道。

    “也叫千岁?”

    李实说道。

    “你是想害死高千岁?”

    杨信说道。

    “那干脆九千岁?”

    李实瞪大眼睛不确定地问。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是什么都没说过。”

    杨信说道。

    “兄弟,谢了!”

    李实眉开眼笑地又塞了几张给他。

    不过这个家伙真不缺银子,他的权力就像原本历史上的曹家,南京织造太监相当于内务府江宁织造。

    银子什么的对这些家伙不值一提。

    就这样把魏公公变成九千岁的任务就交给他了。

    这也是替杨信分担恶名。

    毕竟这段时间他比九千岁更出风头的多,这样反而九千岁还不是那么恶名昭彰了,但如果以李实为首的南京太监团,为巴结他最先把这个九千岁的称呼喊出来,那九千岁就成了文官们攻击的目标,毕竟这个称呼还是过于骇人听闻了。话说杨信这也算是坑他大爷了,不过九千岁会喜欢的,他五十多才终于熬出头,要说钱财什么的对他真不是最重要,相反这种虚荣心的满足才是最重要的。

    九千岁的确以捞钱恶名昭彰。

    但他捞钱是给天启捞的,辽东战场从万历四十六年到去年,总共也就两整年花了一千五百万两啊,大明朝这两年加起来才多少税收?他不疯狂捞钱如何给天启往这个无底洞里填。

    他和天启之间没有分别。

    天启不会管他的钱如何来的,皇帝只管用钱时候他能不能拿出来。

    哪怕这钱是他以勒索方式从别人手中夺的。

    “还有一件事。”

    杨信说道。

    说话间他还看了看床上装瘫痪的高涌。

    “我不妨跟二位直说,我来就是搞事情的。

    陛下因为上次哭庙事件雷霆震怒,要我来替他收拾一下那些越来越不像话的混账东西。

    我可以明说,我就是来杀人的。

    这件事谁敢挡我我就杀谁,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不过我也知道你们在这里为万岁爷做事,以后免不了还得用着地方上,不便于跟他们撕破脸,所以我不要求你们做什么,但你们也必须明白自己的身份,如果有人在背后对不起万岁爷,那也别怪我不讲情面。不只是南都的内官,李兄也替我转告各家勋贵,我杨信是个直性子,有什么话我就明说,他们也不用担心什么,我不是来对付他们的。

    但他们也别自己跳进这个战场。

    我不求他们做什么,但他们也别被别人利用,期间或许难免会有波及他们利益之处,但事后万岁爷会给他们补偿的。”

    他紧接着说道。

    “杨兄弟放心,咱们都知道自己该站在哪一边。”

    李实赶紧说道。

    “那就请李兄给我准备一批能够运载一千士兵的快船,要随时在下关码头上候命。”

    杨信说道。

    衍圣公已经拿下,接下来就该去常州了。

第一八三章 公审大会

    第二天。

    “肃静!”

    杨信一拍惊堂木喝道。

    此时他正端坐在鼓楼的城楼下,只不过为了方便别人从下面看他,在脚下又额外搭了个一米高的木台,他身穿飞鱼服头戴笠盔脸上扣着黄金面具,高踞桌案后透着诡异的杀气。

    伴随他的吼声,下面的人山人海瞬间寂静。

    所有人都用畏惧的目光仰望他。

    这个仅仅一天就搅得南京鸡飞狗跳的家伙,已经给这座城市的百姓留下深刻的印象,同样那些原本开始沉寂的关于他的传说,也重新在这座城市恍如水底搅动的泥沙般翻涌起来。

    于是人们终于记起,他们眼前的这个家伙并不仅仅是一个锦衣卫。

    他还是一个官方斩首数字超过五百,民间传闻都已经达数千的杀神,一个人杀得建奴至今还不敢出山的大明头号猛将。一个传说中使一把一百二十斤重的大刀,战场上刀枪不入,穿百斤重甲跑的比马还快,甚至很有可能会法术,当然也有可能是妖术的非人类。

    这是真正杀人如麻的啊。

    这是在建奴中都能止儿夜啼的啊!

    “带人犯!”

    他威严地喝道。

    因为面具的阻隔,他的声音颇有些混音效果。

    而且声音越大越明显,毕竟声波首先撞击七毫米厚的锻钢,肯定会反射然后和他后面的混合。

    总之他的声音还是很有威慑力。

    后面台阶上早就等待的荡寇军士兵,立刻将叶茂才和林公子拖过来,今天是他们的公审大会,既然要挑衅当然要以最凶残方式,没有什么能把一个东林书院的元老当众审判更凶残的了。下面可是被吸引过来的数万观众,而且数量还在持续增加,这座城市居住着至少两百万人口,这是目前世界上最大同样也是最繁华的城市。

    真正无与伦比。

    毕竟这一座城市的人口堪比半个英格兰。

    而在这个娱乐匮乏的时代,一场公审绝对会成为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倒霉的叶茂才和林公子就这样在无数目光中被押到审判席,这里面叶老头倒没有受刑,毕竟他都一把年纪了,很容易猝死,也就是被杨信揍了几下,但林公子就完全遍体鳞伤了,不过也并不全是受刑的,他细算也就是昨天早晨才刚刚被逮捕,至于他身上的伤绝大多数都是被何敬等人打的。

    “人犯叶茂才,林文远,主谋刺杀钦差衍圣公,杀害十四名锦衣卫,另外勾结倭寇主谋袭击清流关,杀害五十六名官军,二十二名荡寇军士兵,你二人可认罪?”

    杨信威严地喝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叶茂才冷笑道。

    “老朽不过一乡宦,年逾六十,多年来惟教书育人,老朽是何样之人江南尽人皆知,杨佥事欲杀则杀,老朽此生惟欠一死,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他紧接着说道。

    “闲适先生无罪!”

    “尔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

    下面喊声立刻响起。

    “把那个叫的最响的带过来!”

    杨信指了指下面一个义愤填膺的青虫说道。

    紧接着下面维持秩序的荡寇军士兵就把这个人带上来,这个看着也就二十左右的年轻士子,傲然地站在叶茂才身旁看着杨信。

    “你叫什么?”

    杨信问道。

    “常州府宜兴县举子卢象升!”

    那士子说道。

    “呃!”

    杨信面具下的面容抽搐了一下。

    “本官断案一切以法律为准绳,有罪无罪都要看证据,他二人是否有罪此刻你我都无权断言,不过既然你以其为先生,以弟子居之,那本官就法外开恩,准许你为其辩护。本官在此公审,正是为接受百姓监督,以免有人事后说本官栽赃陷害,但既然是审讯,也不允许任何人干扰审讯,你可以回头问问下面那些同样认为叶茂才无罪者,是否同意由你代替他们辩护。

    若他们都同意,那么从此刻开始你就是他的辩护人。

    其他人必须闭嘴,再有扰乱审讯者,一概以行为不端杖责二十。”

    他随即说道。

    卢象升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很显然他也没想到这个恶名昭彰的奸臣如此通情达理。

    不过他还是做了一揖然后回头询问,下面那些青虫估计都认识他,他们这些听口音应该是常州一带的,估计是东林书院的,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如果昨天有人通过驿马接力天黑前就能把消息送到常州,然后一些会骑马的学生连夜赶路这时候也足以到达。

    无非就是两百里路。

    这些青虫很快做出决定,同意由卢象升为叶茂才辩护。

    这时候其实没有类似律师的辩护制度,只不过有代理写诉状并通过幕后活动代理诉讼的讼师,但不能真正参加审讯,而且地位低名声臭,属于那种科举没有希望,官府熟人多,通晓法律漏洞的不得志文人。

    准确说是讼棍。

    杨信允许卢象升为叶茂才辩护,算是开了一个先例。

    “那么我先问你,若是他真证据确凿你如何对待?”

    杨信问道。

    “闲适先生绝不会做这种事。”

    卢象升很肯定地说。

    “但若是他真做了呢?”

    杨信问道。

    “当然是依律处置!”

    卢象升说道。

    “记住你说过的这句话。”

    杨信满意地说道。

    “带何敬等人!”

    他紧接着说道。

    随即何守备和那些军官被带上来。

    “说,那日清流关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杨信说道。

    “回杨佥事,小的是何茂才做太常寺卿时候提拔的,那日他和林文远突然到清流关上,要小的在您到达清流关时候,以出迎为名挡在关前,然后用关门上的大炮把您轰死。小的不敢,他们就说您是奸臣,我们是为国锄奸,而且还给了我们二十万两会票,小的几个一时糊涂也就被收买了,之后您的车队到关前,小的也就按照他们的吩咐做了。

    只是没想到您不在车上。

    结果我们的大炮把后面的衍圣公给误伤了。

    未免此事泄露,他们就逼着小的把受伤的锦衣卫全杀了,而且林文远还亲手杀了一个,之后他们又拿刀威胁衍圣公,要衍圣公说是遭遇土匪,还说就算衍圣公到了南京,敢不照他们的话说,他们也有办法让衍圣公死于非命。

    再之后此事就这样过去了。

    直到您突然出现在安庆,林文远又跑到关上要我保密。

    他还带了很多酒和银子,小的怕死又贪财,结果就那么收了银子,然后跟他在关上喝酒,他和手下家奴不断灌我和手下兄弟,我们也没多想,就那么被他给灌醉了。谁成想这个狗东西把我们灌醉后,把所有大炮和火药都倒了水,又把我们的刀枪全拿走扔到外面林子里,然后招来倭寇要杀我们灭口,可怜我们被惊醒后只能赤手空拳去跟倭寇打。

    眼看就被他们杀光了。

    幸好杨佥事带着荡寇军去抓我们,这才救下我们的狗命。

    杨佥事,小的罪有应得,您砍小的脑袋小的绝无怨言,可他们才是真正的主谋啊,小的不能让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逍遥法外,否则小的对不起那五十多个被害死的兄弟。”

    何敬哭喊着。

    那几个军官同样愤怒地朝叶茂才二人吐口水。

    “你们撒谎!”

    卢象升激动地吼道。

    “卢举人,你先别下断言,我说过,本官审案最讲证据,本官也不会仅仅因为他们的证词而定罪。”

    杨信笑着说道。

    “根据他们的证词,此案还牵扯倭寇和衍圣公,倭寇我想就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了,他们供述的是确实是林文远的家奴给他们带路,至于是谁雇佣他们并不知道,因为他们只是执行首领的命令。林文远的家奴给他们带路,并且安排船只运输到滁州,在滁州城外趁夜下船突袭清流关,正好本官带着荡寇军去抓捕何敬等人。

    发现倭寇之后本官立刻加速追击。

    不过因为倭寇在前我们在后,没能抢在他们前面进山,只是本官到达山口的时候正好撞上林文远从路边农舍走出,而当地人也证实,他们是半夜从清流关下山的,下山后就躲在那里等着,期间林文远还派出家奴不知道去干什么,而运输这些倭寇的船夫也可以作证,林文远的家奴在码头等着的。

    这些家奴同样已经招供。

    如果你认为需要,这些人都可以叫来作证。

    如果你认为不需要,那么我们就绕过这个明显浪费时间的环节,直接请出最关键的那个证人,毕竟你们会认为这些小人物会被收买,被屈打成招,而这个证人不可能被收买,我也不敢对他动刑,他的证词可以对这桩案子做一个真正的了断。”

    杨信说道。

    “不需要。”

    卢象升说道。

    “我也认为不需要,其实他们的供词都在这里,你要是想看可以拿去看。”

    杨信拿出一摞供词说道。

    “不用。”

    卢象升说道。

    他这时候表情已经很复杂了。

    “那么接下来我们就请出最关键的证人,请衍圣公!”

    杨信放下供词然后带着别人看不到的微笑说道。

第一八四章 挡我者死!

    可怜的衍圣公在万众瞩目中闪亮登场……

    好吧,他其实是被一辆刚刚赶制出的轮椅推过来的,但身上依然穿着他的正一品官服,头上戴着乌纱帽,就那么一脸忧伤地停在证人席上。

    杨信赶紧起身行礼。

    包括卢象升等人在内,全部向尊贵的衍圣公行礼。

    这是理论上的文官之首,明文规定的文官班列之首,只要他出现在公开场合无论什么文官,无论品级高低职权大小,统统得站在他下首。

    “衍圣公!”

    杨信说道。

    孔胤植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然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然后他将目光转向了叶茂才。

    “闲适先生,何必呢!”

    他叹了口气说道。

    这一句话已经足够,卢象升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这一句话就已经给了他最终的答案,他的头脑当然足够好使,实际上杨信给出的这些证词已经让他心中隐然明白了整个事情的真相,只是还抱着最后的一点幻想。现在才二十岁算得上年轻单纯的他,还依然强迫自己相信,德高望重的闲适先生不会做这种事,要知道这已经算谋反,而勾结倭寇也算是谋叛。

    无论谋反谋叛都是抄家的大罪。

    但衍圣公的话瞬间击碎了他的最后幻想。

    “想不到衍圣公也同流合污了!”

    叶茂才冷笑道。

    “叶茂才,你抵赖有何用?衍圣公的证词足以给你定罪,这场审讯的结果上奏陛下,那时候没有人能推翻衍圣公的证词。”

    杨信说道。

    的确,这个结果没人能推翻。

    无论刑部,都察院还是六科,都不能再以任何理由,阻止皇帝对叶茂才的罪行进行处置,因为这个证人是衍圣公,如果他们说叶茂才无罪,那么衍圣公就做了伪证,衍圣公就是有罪的。

    这个名字在民间就成了笑话。

    整个大明朝至今没有一个衍圣公犯法的案例。

    这个名字也不能犯罪,因为他代表着儒家的神圣性,他是一个符号,一个儒家神话的符号,这个符号不能犯罪,犯了罪也必须没有。

    所以只能牺牲叶茂才。

    牺牲他维护整个儒家体系的神圣性。

    说到底这件事情到目前为止,受到伤害的也只是南直隶士绅,其他地方士绅没有必要为了他们的受害,搞得衍圣公这个名字声名狼藉,试问连衍圣公,连孔圣的后裔都成了罪人,那么他们还怎么用儒家这套忽悠百姓?朝廷又不是南直隶官员说了算的,其他省籍的官员才不会为了南直隶,为了东林党而搞出这种动摇根本的事情。

    和儒家的神话相比叶茂才算个屁。

    “老夫可曾抵赖?”

    叶茂才说道。

    “老夫不过是壮志未酬而已,清流关主谋截杀你的的确是老夫,你这样祸国殃民的奸臣人人得而诛之,老夫不过是做了所有仁人志士都想做的事。只可惜你太狡猾,玩了一手金蝉脱壳,结果误伤了衍圣公,惜乎功亏一篑,才使得你继续为祸天下。

    至于招倭寇灭口之事,老夫的确不知,你害死李奉吾,林家作为其姻亲找你报仇而已,老夫一个教书先生,还没这种门路能联系上倭寇。

    老夫做过的老夫自然敢认。

    只可惜天不佑大明,使你这奸臣逃过一劫。

    或许你还没到恶贯满盈之时,老夫之首级当悬于城门,以观汝之授首。”

    他傲然说道。

    那神情简直堪比不负少年头时候的汪公。

    “我很好奇,我究竟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你们非要给我戴上一个奸臣的帽子?

    我祸国殃民?欺男霸女?滥杀无辜?

    话说我杨信以献宝得神宗皇帝赏识,之后以白身效力于辽东军前,先冒死送信叶赫部,并斩额亦都人头,之后反攻开铁阵斩阿巴泰,助李总兵死守沈阳使建奴折戟。可以说在辽东力挽狂澜,我到的时候连辽阳都开始有逃跑的,我到之后不到两个月逆转,虽然不能说杨某一人之功,但至少杨某杀的建奴最多。

    即便这样我也没要任何封赏。

    那是我赎罪的,我误伤人命,用这些赎罪的。

    之后剿灭闻香教反贼,斩了徐鸿儒首级,血战保住大成殿,这才被神宗皇帝封了个锦衣卫指挥同知,哪怕现在这个都督佥事,也是因为我在辽东又斩了扈尔汉。

    杨某的一切都是战场上杀出来的。

    至于陛下信任我。

    那是因为我足够忠心,我为陛下做事一心一意,不会像某些人一样总是想着自己的利益,我真心对陛下,真心为陛下做事,我能给陛下解决麻烦,陛下自然信任我,可仅仅因为陛下信任我,你们就说我是奸臣这也未免太过分了。

    我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坏事吗?”

    杨信说道。

    “李家是何人害死的?”

    叶茂才怒斥奸臣。

    “李家做过什么?要不要我把张家湾百姓检举的李家两百多桩恶行给你一一列出来?咱们也不用这么麻烦,明天我就让人刊印,然后在大街上免费派发让南京百姓做个公论,下面有没有常走运河的商人,告诉我李三才总督漕运时候干过什么?

    我对鹿太公说过。

    别扒,一扒都是屎,谁底下也不干净。

    你们非要扒,非要给李三才洗白。

    结果原本只是个勾结闻香教而已,又一下子多了无数罪名,我只是秉公执法他该死就死,甚至他家的老弱妇孺还是我劝陛下放过,我只是要他伏法,你们却非要让他身败名裂。

    你们还想玩我奉陪到底。

    明天我就去扬州去淮安鼓励检举,让那些运河上的商人和漕运的水兵告诉咱们他做过什么,咱们看看他是不是死有余辜?这是你们逼我的,我不想再继续折腾一个死人,是你们非要让他彻底身败名裂死了还得遗臭万年。话说谁给你们的勇气说他是忠良?他做过什么难道你们不清楚?他的家产抄出近三百万两,请你们告诉我,如何才能在奉公守法的情况下,用仅仅几十年的工夫,让一个布贩子之子积攒出三百万两?”

    杨信说道。

    “闲适先生,你们就听我一句吧。

    别闹了!

    这样闹下去真徒惹人笑。”

    衍圣公真很好心地在一旁说道。

    他是真好心,这战火愈演愈烈,他夹在中间跑又跑不了,杨信又是个喜欢把他推上火线的,这样继续下去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但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少不了要被波及的,他是真心希望双方能够恢复和平。

    “孔圣之后如是乎?”

    叶茂才鄙视地说道。

    “衍圣公,有阁下这样助纣为孽的后代,孔圣陵墓蒙羞!”

    下面一个青虫鄙夷地喊道。

    “拿下,杖二十,不,三十,再把他送礼部,敢辱骂衍圣公,如果南京礼部不革除他功名,那杨某就自己上奏陛下。”

    杨信说道。

    下面青虫瞬间闭嘴了。

    然后那个倒霉鬼就这样被荡寇军拖走。

    “看来我们之间并没什么可谈的,我们的立场根本不同,你们认为对的在我看来是错的,我认为对的在你们看来就是奸臣所为,道不同不相为谋,杨某是站在皇上一边的,杨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而你们明显不是,你们站在的是哪一边我也不想多说,但我只想说一句,”

    杨信走到叶茂才面前。

    “挡我者死!”

    然后他说道。

    “把他押下去,奏明陛下请陛下定罪!”

    他紧接着说道。

    大明朝无论三法司还是厂卫,对这些大案都没有定罪权,有的只是拟罪权,所谓生杀之柄操之人主,只有皇帝才有定罪权。

    “至于你。”

    杨信走到卢象升面前。

    “年轻人,我很想问一句,你的立场站在哪一边?”

    他昂着那张金面具威严地说道。

    卢象升无言以对。

    “杨佥事,小人还有重要逆党成员要禀报。”

    何守备突然喊道

    瞬间所有目光全都集中在他身上,而叶茂才明显露出几分恐慌,衍圣公则是一脸震惊转向杨信……

    “说!”

    杨信说道。

    “杨佥事,叶茂才案证据确凿无需再审,此辈为求侥幸胡乱牵连,无需再理会!”

    旁边一个文官焦急地走上来喊道。

    杨信微笑着看了看他……

    “说!”

    他紧接着对何守备说道。

    这时候远处的街道上几辆马车出现,在锦衣卫和荡寇军保护中,几个女人和小孩在马车上探出头望着这边,何守备看着这一幕,把心一横说道:“禀杨佥事,小人听叶茂才二人谈话,还有一个主谋参与此事,叶茂才也只不过是奉他的命令行事。”

    “此人是谁?”

    杨信问道。

    “杨佥事,请适可而止!”

    那文官焦急地说道。

    “你这狗东西,敢胡言乱语小心不得好死!”

    “杨佥事,你也别闹了。”

    ……

    一片混乱的喊声在上面和下面同时响起,而卢象升依然傻了般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说!”

    杨信很开心地环顾四周然后对何守备说道。

    “东林书院山长高攀龙!”

    何守备一咬牙说道。

    四周瞬间一片寂静。

第一八五章 年轻人,你还太单纯

    一片寂静中杨信摊开双手环顾四周……

    “我们很显然需要再抓一个。”

    他微笑着说道。

    四周依然寂静,所有人都在以各自的表情呆立着。

    就连衍圣公都一副看一个疯子的表情。

    很显然连衍圣公也没想到,杨信居然疯狂到连高攀龙都抓的地步,这他玛摆明了就是杨信让说的,而且还是故意等到这时候才说出来,以便达到最大的刺激效果。这完全就是疯了,完全就是不死不休,完全就是战斗到底,他是不把东林党和南直隶士绅逼到跟他血战到底誓不罢休,这场战争正在向着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战发展。

    “你这个恶贼!”

    叶茂才忽然悲愤地怒吼一声。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猛然从抓住他的那两名士兵手中挣脱,发疯一样低头撞向了杨信。

    杨信抬手按住了他的头。

    而就在这一刻,那个官员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

    没有注意到这一幕的杨信,依然像个欺负小孩的大人般按着叶茂才的头,把这个老头阻挡在自己一米外。

    叶茂才发疯一样徒劳地向前。

    “你在搞笑?”

    杨信无语地说道。

    但也就在这时候,对面不到二十丈外一座小楼上,两个窗口同时喷出火焰。

    杨信没有丝毫犹豫地抓住叶茂才的头发,瞬间把他提到了半空,紧接着伴随枪声响起,两颗超大号子弹同时撞开叶茂才的身体,带着向前喷射的鲜血打在他的胸前。巨大的撞击力量让他直接倒飞出去,然后狠狠砸在城楼的柱子上,撞击的力量甚至让这个柱子都剧烈晃动,头顶的尘土和瓦片紧接着坠落。

    整个鼓楼上下一片混乱。

    上面荡寇军士兵迅速端起了弩,尽管距离远看不太清楚那里,但数十支弩箭还是瞬间飞向了两个窗口。

    下面那些围观者惊恐的四散奔逃。

    “镇定!”

    蓦然间一声炸雷般的怒吼。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杨信抖着身上尘埃站起来。

    “谁敢动就地射杀!”

    他吼道。

    说话间他把叶茂才的半截死尸抛给了卢象升。

    后者今天明显受到的冲击太大,至今依然处在半恍惚状态,也就下意识地接住了这半截死尸,至于衍圣公这时候已经滚下轮椅,躲到了女墙下面,难为他就一条腿还能如此灵活。而杨寰带着的荡寇军士兵迅速排成人墙,直接挡在了杨信面前,那些山民士兵立刻展现出他们对弩的熟悉,弩箭不断飞向那两个窗口而且几乎全都飞了进去。

    就在同时下面原本维持秩序的士兵,也迅速驱赶开挡路的百姓冲向那里。

    “都镇定,又不是打你们的!”

    杨信对着下面吼道。

    这么多人乱起来,可是很容易酿成踩踏事件。

    下面人群立刻稳住了。

    的确,又不是打他们的,没必要乱起来导致踩踏。

    “卢举子,这个世界很复杂,你还是太单纯了!”

    杨信转头看着卢象升。

    说话间他撕开胸前破碎的飞鱼服,露出里面的锻钢甲。

    两颗应该是大追风枪或者斑鸠铳的子弹,在穿透叶茂才的身体后,仍然在锻钢甲上撞出两个弹孔,但杨信今天穿的是两重,那两颗子弹只是打穿了第一层,然后镶在第二层,最后被里面第三层丝绸护甲上的防弹插板挡住。不过巨大的撞击力量仍旧让他断了肋骨,好在应该只是骨裂,没有形成断茬,毕竟叶茂才的身体是一道有效的缓冲。另外他的内脏承受了剧烈的震动,换个普通人这一下子基本上就不死也废了,然而他的愈合能力对这种内伤效果最佳。

    几乎转眼就恢复正常。

    当然,两根肋骨还在愈合。

    只不过杨信在强行忍着这种剧痛而已。

    杨信扶着箭垛站在那里,转头看了看那名文官。

    后者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他是谁?”

    杨信说道。

    “南京礼部尚书孙慎行。”

    卢象升说道。

    “你适才应该看到了什么吧?”

    杨信说道。

    卢象升沉默以对。

    他的确看到了孙慎行做了个动作,但他的身份让他无法说出来。

    “不说就不说吧,左右我会一个个揪出来的,你回去告诉高攀龙,如果他自己不来的话,那我就上门去抓他了,我给他三天时间,我说过,我办案是最讲道理的,既然有人说他参与了,那他就得来受审,如果他是清白的,那我会还他一个清白,如果他真是有罪者,那自有大明律法惩处。

    但如果他逃跑,那就是畏罪潜逃。

    那时候就别怪我抄他的家。

    高家是商人吧?

    我记得他家是放高利贷的吧?

    我最喜欢抄这样的人家了。”

    杨信说道。

    三天时间足够他们做好准备了。

    至于他们做好什么准备,这个杨信反而并不关心,他们准备越充足事情也就越容易闹大,而他要的也就是闹大。

    这时候那些士兵已经从那座小楼里抬出四具死尸,很快就抬到了这里,另外还有两支造型夸张的斑鸠铳,不过没有活人,倒不是说都被弩箭射死的,只有两个是射死,另外两个是自己抹了脖子的……

    “叔父,这是死士。”

    杨寰说道。

    杨信点了点头。

    这没什么奇怪的,这年头世家豪门谁还不养几个死士。

    也不需要多少成本,无非就是真正的家奴而已,江南世家大族养几千家奴的都不稀罕,也不是那种伺候人的家奴,而是种田的,因为免税特权,大量农民全家带着土地投献,然后成为官僚士绅的农奴。从里面挑选那些能打的,给他们家更好的土地,训练他们当打手甚至刺客,他们为主人死了,他们的家人甚至子孙后代都能得到主人的照顾。

    这些世家想让人当死士还不简单。

    几十亩最好的水田,就能让一个佃户为之赴死。

    大明朝太祖时候的确严格限制奴婢,什么身份有资格养奴婢养多少,这个都有严格的制度,违制者将受到洪武式的打击。

    但到这时候早就没人管了。

    江南的奴婢问题已经非常严重,接下来就是席卷江南的奴变。

    但那是在乱世,奴隶们趁乱而起,而这时候地主对他们的控制权还是极其牢固的。

    “卢举子,你还不赶紧去,这具死尸带回去吧,回头我再去抄他家!”

    杨信对依然抱着那半截死尸的卢象升说道。

    死了又不是说不能抄家了。

    这可是谋反加谋叛,至于抄家的模式就还按照李三才家标准,不过这时候昌化的监狱还没设立,所以李家需要流放的那些人,依然被杨信扔在他的挖河工地上当免费的苦力,这一轮抄家流放的,估计还是得先送那里,不出意外的话到今年下半年马厂减河就能挖通。

    明年就可以开始种水稻了。

    实际上去年那些旱田上的地瓜就已经获得丰收,这个冬天就已经有部分士兵把家人接过去另外盖房子居住,今年一起开荒种地瓜。

    “你受伤了?”

    卢象升看着他疑惑的说道。

    杨信始终保持双手扶箭垛的姿势明显不正常。

    “受伤?”

    杨信冷笑一声直起腰。

    他身上两根肋骨的裂痕终于恢复了。

    紧接着他拔出匕首,再一次表演了一把他的瞬间恢复……

    “如果你管这叫受伤的话!”

    他竖着手指,在卢象升惊骇的目光中傲然说道。

    这场纯属点燃火药桶的公审,就这样在混乱中结束,遇刺什么的对杨信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他敢这么玩就早有这种心理准备,要不然他怎么始终都戴着面具呢!这种事情防不胜防,毕竟荡寇军不是本地的,那些熟悉环境的刺客很容易在他们的警戒中完成潜伏,至于斑鸠铳这种东西,对于他的那些敌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都不用从军队搞。

    那些民间跑外海的商船上都有这个。

    这两颗子弹倒是又给杨信增添了大笔收入,南京勋贵团可是被吓得冒出了一头冷汗,紧接着和他最谈得愉快的赵之龙,就代表南京守备常胤绪,协同守备陈启嗣等人,把慰问的银子送到了他的手中。后者是平江伯,建文时候率领水军守卫长江结果在浦口迎降的陈后代,而据说身受重伤的杨佥事,在休养了三天也没见高攀龙来归案后,立刻下令兵发常州……

    “杨佥事,我就不用去了吧?”

    可怜的衍圣公不得不再一次以伤残之躯被推上火线。

    “衍圣公,这可不行,那东林书院几千学生,到时候可就得全靠您了,我手下都是些粗人,只懂拿长矛钉死,想来您也不希望到时候再出现上次在京城那样的悲剧吧?

    除了您还有谁能晓谕他们?”

    杨信说道。

    说话间两个锦衣卫上前,强行将衍圣公再次从病床上抬起放进轮椅,然后杨信亲自推着轮椅向外走去。

    “哎呀,我的伤又发做了!”

    衍圣公惨叫着。

    “您就别叫了,叫破喉咙也没人来管的,再说了,这几天南京城里连骂您的揭帖都出现了,那您还挣扎什么?破罐子破摔吧!”

    杨信无语地说道。

    “天哪,我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衍圣公悲愤地仰天长啸……

第一八六章 这个世界还是充满爱与正义的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杨信以标准的歌唱家风范,站在月光下的甲板上,张开双臂对着浩荡大江高声歌唱……

    “你又骗我。”

    他身后响起衍圣公幽怨的声音。

    “呃,你不是就寝了吗?”

    杨信保持着他那高歌的姿势回过头愕然说道。

    “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衍圣公继续幽怨地看着正在远去的大港码头说道。

    他们身后二十艘隶属新江口水师的蜈蚣船,正在依次驶离这座码头,而码头上则是一队队远去的荡寇军……

    好吧,杨信再次虚晃一枪。

    号称要顺流直下常州的他,刚过镇江就在大港卸下所有士兵,由杨寰和熟悉道路的向导带领,南下丹阳然后直扑常州,杨信给他们的要求是必须在天亮之前到达,也就是说这一千人马要在十个小时夜行六十公里。而且这是军令,如果赶不到那么各营营长统统斩首,各队队长统统撤职并挨军棍,不过那些士兵看起来都很轻松,很显然这个距离对他们来说没多大压力。

    急行军而已。

    他们跟着杨信都习惯了。

    再说这是纯粹平原大路行军,中途河流上都有桥梁,头顶还有很好的月光提供照明,这些从小习惯了翻山越岭的山民,根本不在乎这点距离,话说他们打猎还都追着猎物满山跑呢。那时候还得饿着肚子追,现在每天吃的饱饱的,还都有酒有肉,一个个正精力充沛无处释放呢。

    然而……

    “他们都走了我怎么办?”

    衍圣公愤怒地咆哮着。

    这个混蛋这就是又一次拿他当炮灰使用。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这个混蛋自己没跑,但这改变不了他把自己当炮灰的事实。

    要是东林党反抗,那么肯定会在长江上截杀。

    这是弄死他的最好地方,再向前浩荡大江因为无数沙洲阻隔,形成一片几十里宽的广阔江面,本身就是水匪的乐园,而这样的水域从这里向东一直绵延到长江口,根本防无可防,在这里遭遇水匪倭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个混蛋就是明白自己手下都是旱鸭子,一旦遭到截击沉一艘船就得淹死一堆人,所以才虚晃一枪在镇江把人卸下让他们陆路奔袭常州,而他自己乘船继续前往常州。

    他自己是不怕啊!

    遇上危险他跳下去走人了,可没了一条腿的衍圣公怎么跑?

    “这是水师的战船,有丰城侯在还用着担心什么?再说你又担心什么?咱们不就是去抓捕一个嫌犯吗?你是不是对咱们大明的忠臣义士们有误解,难道他们还能和叶茂才一样,勾结倭寇在这长江上截杀咱们?你不要总把人想的那么坏,这个世界还是充满爱与正义的。”

    杨信义正言辞地说道。

    旁边一个武将尴尬一笑。

    这是自告奋勇来保护他们的丰城侯李承祚。

    他是永乐时候镇压安南的大将李彬后代,这次自告奋勇指挥这支二十艘蜈蚣船组成的船队,护送二位钦差大臣前往常州,但因为有荡寇军,所以船上都没有太多水兵。而且这些新江口水师的水兵,基本上也就是充个样子,这是长江的江防水师,本身都是济川卫的军户,都不知道多少年没见过战火了,让他们驾船当然没问题。

    打仗的话这个问题就复杂了。

    话说一看衍圣公这么小心,李承祚心里也很慌张啊!

    他其实就是为了拍马屁。

    他这个人还是很热衷于此的,原本历史上鼓吹给九千岁九锡的就是他,结果后来被崇祯直接流放了。

    这次好不容易得到拍马屁的机会,他当然不能错过,尤其是杨佥事刚刚身负重伤,他自然责无旁贷要保护杨佥事,反正就是去常州抓个人,在他看来东林党就算再胆大,总不能公然截杀衍圣公吧?但现在一看杨信这种小心程度和衍圣公的表现,这明显苗头不对啊,这两个家伙其实都做好了会遭到截杀的准备啊,这一趟是真要冒生命危险的。

    这个马屁拍的成本有点高啊!

    “衍圣公放心,这长江上安全的很……”

    他强颜欢笑地说道。

    然而就在这时候,扬中的沙洲间几个黑影浮现,然后借助东南风迅速堵住前方的航道,六艘大型海船的身影就这样清晰起来。

    而且都是大船。

    “快,快送我进船舱!”

    衍圣公惊恐的尖叫着。

    “慌什么,你见过长江上打仗傻到自己抢下游不抢上游的吗?”

    杨信无语地说道。

    这些船不是来拦截他们的,否则他们不会在这时候出现,而是应该等到他们的船队到达后,从侧面斜插撞进船队中,无论是火炮对轰还是接舷战,都不会这样提前出来堵在下游。长江上的战斗除非级别碾压,否则下游面对上游首先就弱了三分,江河战斗就是争上游优势,不会傻到出来故意让自己居下游。

    “一艘小船过来。”

    一名水兵喊道。

    远处的大船上放下一艘小舢板划过来。

    “船队暂时靠边下锚!”

    杨信说道。

    他已经知道来的是谁了。

    他脚下的这艘蜈蚣船赶紧靠边,然后在水流相对平稳的河湾下锚,后面那些同样的蜈蚣船也赶紧靠边,而这时候那艘小舢板也划了过来,船上一个熟人向着杨信行礼。

    “看来你找到你们的人了!”

    杨信傲然说道。

    “回老爷的话,小的主人想请您过去一叙。”

    那人说道。

    “为何他自己不过来?”

    杨信说道。

    “老爷,您这里应该不方便谈话吧?”

    那人说道。

    杨信点了点头,他这里的确不方便谈话,他向旁边水兵示意了一下,船上立刻放下绳梯,杨信抓着绳梯向下,这时候衍圣公再次出现在舱门……

    “衍圣公,我要是一去不复返,是不是很多人会放鞭炮庆祝?”

    杨信趴在船舷说道。

    衍圣公尴尬地一笑,这样的好事他也会放鞭炮啊。

    如果是真的那该多好。

    一时间衍圣公竟然对那些大船充满了期待。

    杨信很开心地大笑两声,然后直接上了那艘小船,这艘小船立刻掉头驶往下游的船队,很快就在一艘最大的海船正前方,避开两侧弗朗机的炮口停下。

    “阁下的确够气魄!”

    随波晃动的甲板上,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拱手用闽南话说道。

    这种情况下还敢孤身前来,的确得用够气魄来形容,很显然他也没想到杨信真敢来。

    “你又是谁?”

    杨信负手而立看着他身后的火枪手傲然说道。

    “在下漳州商人陈衷纪!”

    后者说道。

    然而就在他说这话的一刻,小船上的杨信骤然跃起,瞬间站在了他面前,相距不足一尺看着他,而下面那艘小舢板却因为承受不了杨信跃起时的力量,船底开裂迅速开始进水……

    “你手下骗了我。”

    杨信说道。

    陈衷纪震惊地急忙后退一步。

    “阁下想如何?”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

    “他对我说谎,说他们是李旦的人,按理说骗我就应该砍了,但他好歹也做到了我要他做的,那就随便处罚一下割了舌头吧?”

    杨信说道。

    “若是陈某不肯呢?”

    陈衷纪说道。

    他身后的海盗们纷纷拔刀,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几个火枪手同样举枪瞄准,但杨信此时的位置很特殊,开枪更大可能会击中陈衷纪的后背。

    “那我就割了你的。”

    杨信说道。

    说完他的身影闪电般向前。

    陈衷纪没有丝毫犹豫地拔刀,他左右两名手下举刀直刺,但杨信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尽管这两人都是高手级别,出刀速度同样极快,但终究无法和一个开挂的相比,两把倭刀从他左右两侧掠过。而陈衷纪右手刚拔出一半的倭刀,紧接着就被杨信的左手推回刀鞘,与此同时杨信的右手出现在他脖子上,下一刻掐着他脖子直接举到了半空……

    话说这样的短距离内,没有人能逃出杨信的魔爪。

    那些海盗们一片惊叫

    杨信的手逐渐收紧,半空中的陈衷纪徒劳地挣扎……

    “开个玩笑,别当真!”

    杨信突然放下他,若无其事地说道。

    陈衷纪被掐得剧烈咳嗽着,同时抬手止住后面的手下。

    这时候上次谎称是李旦手下的那个海盗,也从已经沉了大半的小舢板上爬上了甲板……

    “割了他的舌头!”

    陈衷纪弓着腰停止咳嗽,喘着粗气指了指他说道。

    紧接着两名海盗上去,在这家伙的求饶中把他拖到一边,很快伴着他的惨叫声半截舌头割下来,用刀挑到了陈衷纪面前,后者已经恢复正常,挥了挥手示意送到杨信面前……

    “陈兄真是太客气了,那么咱们谈正事?”

    杨信笑着说道。

    对这些家伙就得凶残一点。

    这些全都是本质上的海盗,全都是亡命徒,这个陈衷纪应该是颜思齐的重要手下,后来一起在倭国密谋造反,包括郑芝龙也是他们这一伙的,后来消息泄露不得不一起逃出倭国,他们也是第一批开拓台湾的,但老大颜思齐随即在台湾病死了,这才使郑芝龙最终成功上位。

    对这样的人可以利用,但利用之前首先要给他们一个深刻印象。

    “请!”

    陈衷纪换上了一脸的郑重说道。

第一八七章 你犯了一个大错误

    “若我没猜错,你们原本应该是来杀我的吧?”

    在船舱内坐下后,杨信很直接地说。

    “在我被阁下举起来前的确是,但之后就不是了,我们是商人,注定赔本的买卖不会做的。”

    陈衷纪坦然说道。

    “我喜欢你的坦诚。”

    杨信满意的说。

    陈衷纪就是受雇佣来截杀他们的,很可能他们这支海盗兼海商船队,这段时间就在这一带活动,那些原本与他们交易的士绅,干脆就直接出钱雇佣,之前的行动失败后,陈衷纪并没有离开。

    这一带他有的是地方隐藏。

    必须得明白一点,这时候的长江和现代差别很大。

    扬州三江营口以下,整个的扬中岛并没有形成,而是一堆大大小小的沙洲分隔江水,这些沙洲水涨就分隔水退就连接,它们使得这片江面宽达数十里恍如一片汪洋。而过了扬中这片沙洲区再向下游,紧接着就是靖江岛,这个现代完全属于陆地的一部分,这时候是并不比现代扬中小的巨大岛屿,江水在泰兴与靖江之间还有很宽一道东流。

    当然,江阴依然是咽喉。

    因为北边那一道水浅,大型船只还是得过黄山炮台。

    但江阴以下同样不同,这时候的张家港那就真是港,因为江面一直南扩到了杨舍,北边和现代差距不大。

    整个江面还是近二十公里宽。

    而且就一直保持这样宽度到崇明。

    这时候崇明同样不是完整的岛,同样也是一连串比现代小的多的大小沙洲组成沙洲群,但这时候的长江口宽度那就不是现代能比,整个启东半个海门统统都是水,长江口北岸在吕四港。

    也就是廖角咀。

    整个长江口宽度超过一百公里。

    可以说从三江营口向下游,两百多公里长的江面宽度范围就没掉下过十五公里,枯水期也一样,因为枯水期涨潮时候海水会倒灌,直到镇江段海潮都能形成逆流,而夏季滔滔江水汹涌,那就真是一片汪洋。这样的地方小股海盗完全来去自如,根本没有防御可言,因为根本也防不了,最少三十里宽江面,无数沙洲水道,就这时候的水平如何防御?

    更别说沿岸还有无数士绅商人就靠这些亦商亦盗的家伙走私。

    所以当年倭寇直达南京的笑话没什么奇怪,因为过了镇江就是他们随便走的。

    陈衷纪的确受雇佣截杀。

    甚至杨信上船时候他都没改变这个目的。

    只是对杨信缺乏了解,不知道对这个家伙就不能放到跟前,但紧接着他就知道了,但也晚了,上了船的杨信就根本无法对付了,在发现这趟买卖不仅希望渺茫,甚至有可能折进去后,他立刻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他是商人。

    他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的确,我也不喜欢做赔本买卖,那么我们就可以谈谈一个对我们都有利的生意了,皇上已经下旨设立天津海关,海关驻地葛沽,而我的身份是以锦衣卫都督佥事提督荡寇军兼管海防营。

    葛沽是我的地盘。

    整个大沽口一带都是我说了算。

    我欢迎任何商船过去,虽然大明至今拒绝倭国的朝贡,但好在我们和朝鲜的贸易是合法的,所以该怎么做就不用我教你们了,天津有所有你们需要采购的商品,我承认价格肯定比这边高一些,但在那里你们是合法的商人。

    不需要冒任何风险。

    也不用贿赂那些官员打点那些海防的水军将领。

    你们需要的只是到那里,以合法商人的身份采购所有想要的,然后按照我的标准交税,这里有一份税率,我可以保证你们除了交这些税外,不用再额外支付任何哪怕一个铜钱。”

    杨信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递给他。

    话说他现在就像那些招商引资的,不遗余力拉拢客商。

    毕竟他那里条件比不上南边。

    倭国从大明采购的,其实还是丝绸,茶叶尤其白糖之类,这时候白糖是大明出口的拳头产品,英国第一批到达大明的商船,采购的货物百分之八十都是这种东西。无论东南亚还是加勒比海的糖业都还没真正开始,大明是世界上最主要蔗糖供应地,但问题是无论白糖还是别的,杨信那里其实也是从南方运过去的。

    价格不可能太低。

    除非以后他能供应自己制造的产品。

    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建立贸易线,毕竟他对海上贸易还是两眼一抹黑。

    陈衷纪只是随意地看了看,紧接着就交给了手下。

    “没兴趣?”

    杨信疑惑地说。

    “杨佥事,我会派船过去试试的。”

    陈衷纪很敷衍地说。

    “难道你们就不想以一个合法商人的身份踏上大明?”

    杨信说道。

    “杨佥事,我愿意的话,随时可以以一个合法商人的身份踏上大明,最多也就是换一个名字而已,你不会以为大明的港口都是对我们关闭的吧?那就真是笑话了,我们每年运出去那么多货,不在港口装货还能在哪里?大明朝的确禁止和倭国的贸易,可那些港口的商人和官员会在乎这个吗?他们会拒绝我们带着银子上门吗?

    的确,你那里值得一试。

    但也就是值得一试而已,更何况我去你那里还得走朝鲜。

    我得从福冈到朝鲜南边候风,然后去登州,再从登州转向你那里,就算真像你说的,我不需要打点你那里的官员,可我还是得打点朝鲜的官员才能在朝鲜海岸停靠,否则他们的水军一样会对付我。”

    陈衷纪笑着说道。

    “也就是说你其实就是骗我来弄死的。”

    杨信说道。

    “杨佥事,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在你展现实力前的确是的,有人出五万两买你的人头,而且他们只要你的人头,我觉得这个生意可做,正好你放的兄弟又回来了,我就索性试一试让他把你骗来。不过现在我已经放弃了,因为你太厉害不是我能杀掉的,这样我们就不妨交个朋友,我会派船去你那里试一试,若真有利可图当然最好。

    我也很想多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

    陈衷纪笑着说道。

    “这样算起来你对我没用太大用处。”

    杨信说道。

    “多交一个朋友难道不好吗?”

    陈衷纪笑着说道。

    他笑得已经很僵硬了。

    “可我闻到了身后火绳燃烧的气味。”

    杨信说道。

    说这话的瞬间杨信骤然后仰,几乎同时双腿上踢,他那巨大的力量让面前这张原本固定在甲板上的桌子直接飞起,带着呼啸向他身后飞出。下一刻他身后枪声响起,三颗子弹伴着喷射的火焰,从三个偷偷瞄准他的枪口飞出,掠过他头顶从陈衷纪身旁掠过然后打在壁板上。但还没等后面偷袭的枪手躲开,那张桌子就撞碎窗子,一下子把三个枪手同时拍倒。

    “杀!”

    陈衷纪的吼声接着响起。

    两旁的海盗们拔刀向前,对着杨信的身体斩落。

    但可惜他们收获的,只是一连串砍在钢板上的声音,还没等他们收刀重新砍落,杨信的身体以下面凳子为支点,突然间开始了旋转,他就像那些劣制武侠片一样在旋转的同时,双手撑着甲板变换位置,双腿则一刻不停踢出。

    然后四周一片惨叫。

    那些倒霉的海盗哪扛得住他的力量,被他踢中的全都惨叫着倒飞出去。

    转眼间他横扫周围,四周再无一个站立的。。

    紧接着他纵身跃起。

    “凳子很结实!”

    他对目瞪口呆的陈衷纪说着。

    几乎同时陈衷纪身后两个枪口伸出,伴着火绳夹落下的声音,对着他同时喷出火焰,杨信脑袋一歪避开射向脑袋的子弹,在另一颗子弹撞击胸口的瞬间,全速向前跃起直接撞向陈衷纪。

    后者倭刀拔出大吼一声斩落。

    但只斩落一半。

    因为杨信的右手鬼魅般托住了他的双手……

    “你犯了一个大错误,你不应该让一个我这样危险的人踏上这艘船。我其实是带着诚意来的,如果你对我有用,我可以原谅你的欺骗,可你对我没用了,那我又何必再饶你的性命呢?”

    杨信说道。

    陈衷纪发疯一样吼叫着,手中倭刀拼尽全力向下。

    然而却是徒劳的。

    杨信的右手仿佛钢铁般,禁锢了他的倭刀。

    “你为何就不能让自己有用些呢?啊,我是不是像那些大反派一样,注定要死于话多呢?”

    杨信说话间拽着他猛然转身。

    枪声再一次响起。

    两颗子弹同时打进陈衷纪的后背,能够轻松听到火绳夹下落声的杨信,就那么看着陈衷纪在子弹撞击中晃动。

    但倭国铁炮的威力不足以击穿人体。

    陈衷纪愕然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并没什么异样的胸前,然后杨信一脚踢在他胸口,他猛得喷出一口鲜血,惨叫着从之前撞碎的窗口倒飞出去。而就在同时杨信鬼魅般倒退,瞬间挤进了两个挥刀的海盗中,一手一个脑袋猛然对撞,下一刻他拎着两具死尸直接甩出,外面正在涌入的海盗被砸得一片惨叫。

    “降者免死,陈衷纪对我没用了,但你们对我有用!”

    杨信用闽南话吼道。

    紧接着他又用倭语重复了一遍。

第一八八章 你想做下一个吗?

    那些海盗愕然停下。

    “陈衷纪对我没用了,但你们对我有用,他欺骗了我必须死,但你们没有欺骗我也不需要死。”

    杨信说道。

    地上那些受伤的海盗挣扎爬起。

    “你们为何要跟着他呢?无非就是为了银子,为了混口饭吃,那么这些我一样可以给你们,甚至我比他更有钱,只要跟着我,你们想要什么都会有,你们可以衣食无忧,你们可以娶个女人生一堆后代,如果你们想要土地,我也可以给你们土地。

    你们看,我比他更大方!”

    杨信说道。

    然后同样用倭语重复一遍。

    这些人真得很有用,既然找人合作不太现实,那么就干脆自己干,有这些人再加上监狱里那些,他至少可以搞出三艘商船,然后搭配上部分自己的亲信就可以开始海上贸易,首先从对朝鲜的贸易开始,再逐渐向倭国发展。

    他那些渔民不行。

    这些人最多只能航行近海,海岸线的贸易可以,但远海就不行了,这个需要真正能远航的,这些海盗就是最好的选择。

    “我们凭什么信你?”

    一个海盗说道。

    杨信骤然向前,在一片混乱中他瞬间到了这个海盗面前。

    “不信就去死!”

    他说道。

    然后他一巴掌抽在这家伙脑袋上。

    这一下他可以说真正全力,伴随着他手掌的抽落,这家伙那颗脑袋诡异地折向一旁,整个身体随着他手掌的继续下落,直接侧翻砸落甲板,甚至因为速度太快就连双腿都向上掀起,然后杨信顺势弯下了腰,那颗脑袋被他以狂暴的全力硬生生按在甲板上……

    “那么你们愿意相信我还是不愿意相信我?”

    杨信直起腰说道。

    说话间他掏出手帕擦着手上的鲜血和脑浆。

    所有海盗全都在瞬间放下武器,几个胆小的甚至双膝一软直接跪下。

    就在这时候船身猛然一震,外面一艘船直接靠上,一个中年壮汉拎着倭刀跳上甲板……

    “陈老大,还没拿下?”

    他喊道。

    那些海盗迅速向两旁一分。

    那人愕然地看船舱里的一片狼藉,尤其是陈衷纪的死尸。

    “你想做下一个吗?”

    杨信把手帕扔在脚下说道。

    那人惊愕地看着他脚下那具很有美式恐怖片风格的死尸,然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紧接着他以最快速度退回自己船上。

    杨信并没有追他,这些家伙都是乌合之众,他们是不会真有胆量给陈衷纪报仇的,而他现在最重要的是控制这艘船,别让这艘船逃跑了,这可是他海上大业的起步啊,至于这些人的忠心问题,这个并不重要,哪怕这艘船上还有陈衷纪的宗族也无所谓……

    这是肯定的。

    这些海商都是和家乡宗族勾结。

    比如说颜思齐就是逃犯,跑到倭国后和家乡宗族建立起贸易线,他负责海上走私,后者负责供货,偶尔回家乡在宗族里面招募人手,后来开拓台湾也是从家乡招募宗族。可以说这是这些家伙的惯例,那么陈衷纪的船上同样如此,必然会有一些宗族充当手下亲信,但说到底他们跟着陈衷纪也只是为了银子,如果他能给这些人银子他们才不会管别的呢。

    这是海盗。

    他们为的只是银子。

    宗族又如何?

    给他们衣食无忧的生活,给他们明确的未来,甚至给他们一官半职,没有解决不了的忠心问题,这些人都混到出海当海盗了,在宗族里面也是最底层的,真正有屋有田谁会出海?

    “清理一下,把死尸都扔了!”

    杨信说道。

    这时候那艘船已经脱离,然后就像他猜的,紧接着掉头逃走,而另外四艘船在接下来也相继掉头逃走,看到这边的船都走了,远处观望的那些蜈蚣船才纷纷起锚过来,杨信站在甲板上笑眯眯地看着衍圣公,他甚至都能看到衍圣公失望地长叹一声……

    “衍圣公,我又没死!”

    杨信说道。

    “杨佥事吉人天相,自然是化险为夷!”

    衍圣公失落地说。

    “对,对,杨佥事吉人天相,自然事事化险为夷。”

    旁边李承祚赶紧说道。

    他们的船队就这样继续向前,很快顺流直下到达利港,那艘海盗船在这里停靠码头,实际上也没什么像样码头,这时候的利港只是一个小渔村,而那些蜈蚣船就只好停泊利港河口江面上。杨信一行登岸的时候已经是清晨,紧接着征用几艘民船,沿着利港河向常州府城驶去,这一带人烟极其稠密,几乎可以说没有任何荒废的土地,利港河两岸全是一个个村庄和包围村庄的麦田或者油菜。

    这是大明最富庶的土地。

    整个太湖周围都是无数这样丰饶的水田。

    同样这一圈也是此时世界上工业最发达的。

    发达到都出现工人反抗了。

    这是真的。

    而且距离这时候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

    只不过那些工人反抗的目标不是资本家,而是皇帝派出的税监,因为万历向苏州派出税监,苏州的纺织业主怂恿工人闹事,数千也有说上万纺织业雇工捣毁税监,打死多名税吏。税监太监仓皇而逃,然后跑去找知府要求镇压,结果知府告诉他民怨太大不方便镇压,可怜的税监太监只好求助卫所,兵备道率领军队赶到后,为首的工人立刻出来自首。

    然后他和另外几个带头的工人被关进监狱。

    当地百姓给他们送饭的络绎不绝,以至于整个监狱犯人都跟着沾光。

    最终万历下旨处死为首的工人,但地方官员无视皇帝的圣旨,让他继续在监狱养老,就这样一直养了十三年,最后终于……

    被放了。

    这就是万历时候的大明朝。

    所以后来五人墓碑记并不稀罕,士绅们玩这种游戏已经玩了几十年,万历的软弱让这个时代的大明,完全没什么人畏惧皇权。京城西山煤矿工人都敢到京城散步,云南抵抗税监的民变使收税的太监和手下两百多人团灭,那还是地方卫所军官带领的。临清脚夫纵火焚烧税所,派去湖广收税的太监走到哪里就被打到哪里,最后武昌的税所还是被烧,税官被扔进长江,吓得太监躲进楚王府里直接不敢出来。

    一边是文人骂皇帝怠政。

    一边是皇帝想做点有意义的事立刻遭到围殴。

    话说也难怪万历破罐子破摔,他那纯粹就是被气的,谁能想象一个皇帝下旨处死的人,居然被地方官无视了整整十三年,而且最后还放了。

    “不知道他们给我准备好了什么大礼!”

    杨信满怀期待地说道。

    轮椅上的衍圣公再次长叹一声,然后抬起头忧郁地看着天空,他们前方的天空中朝霞如火……

第一**章 爆破组,上!

    常州城北。

    “我很中意此处!”

    杨信满意地说道。

    他穿着那件胸前被打了个窟窿的飞鱼服,负手而立在晨光中,脚下这艘标准江南水乡风情的小船,无声地滑行在北塘河上。

    远处常州青山门城楼矗立在蓝天白云的背景上。

    在他右边河岸上,鳞次栉比的民宅恍如城市,很显然常州城早已经无法容纳这座城市的居民,就像一个装满的水盆一样,不得不大量向着城墙外溢出。实际上这种情况在江南几乎是普遍的,所有城市的城墙外,统统都是同样繁华的居民区和商业市场。

    这片土地人满为患。

    四周找不到任何未开垦的荒地。

    为了能够获得更多耕地,甚至大量在水域建设圩田。

    以至于把原本仅次于太湖的芙蓉湖,生生挤成了一个小水塘……

    好吧,现代无锡,常州,江阴之间其实还有一个芙蓉湖的,这个原本南北相望百余里的湖泊,被宣德年间巡抚周忱一手十万八千芙蓉圩,生生变成了现在大概南北相望不出十里的小水洼。这场人进湖退的壮举,让常州府成为整个江南最重要的粮食产区,不过现在已经开始种棉花了,毕竟旁边就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棉纺基地。

    而在他左边的河岸上是一座座园林。

    在绵延的围墙后面,可以看到一支支寒梅依然绽放,翠竹丛生间一座座假山突兀,掩映着亭台楼阁的色彩。

    距离他最近的一座园林南北长度超过百米。

    “这是谁家的园子?”

    杨信说道。

    “吴亮的止园,前大理寺少卿,这是他回乡修的园子。”

    后面的李承祚说道。

    “我能不能抄他家?”

    杨信跃跃欲试地说。

    “他家亲兄弟八个三个进士啊!他堂弟是万历三十二年的探花啊!”

    衍圣公爆发一样吼道。

    “我就是随口一说,你用不着这么激动吧?”

    杨信愕然道。

    “杨佥事,算我求你了,咱们别闹了,咱们就老老实实到无锡去把高攀龙抓走,我会尽力帮你劝说那些学生,但你别走到哪里祸害到哪里行不行?你别走到哪里都跟个灾星般,搞得当地天怒人怨行不行?”

    衍圣公濒临崩溃般说道。

    “这个,我只能说尽力而为吧!”

    杨信说道。

    然后他走到李承祚身旁……

    “他们家真的很有势力?”

    他低声问道。

    “吴家据说是吴之后,从其祖父吴性开始,代代都有不少于两个进士,到他们这一代连堂兄弟算上出了四个,剩下的五个亲兄弟两个举人三个监生,算是这常州城里一等一的显贵人家。吴家不只这一座止园,那边青山庄是他兄弟吴襄的,前面罗浮坝上的罗浮园是他兄弟吴奕的,还有吴玄的东第园,吴兖的蒹葭庄都在这一带。”

    李承祚说道。

    “他们和东林党关系如何?”

    杨信问道。

    “他堂弟吴宗达算是东林党,目前应该在翰林院。”

    李承祚说道。

    杨信用贪婪的目光看着眼前这座园林。

    他脚下的小船迅速进入关河,前面横亘着一道狭窄的陆地,也就是李承祚说的罗浮坝,另一边就是常州城的护城河,两河在前面的交汇,不过那已经过了青山门。杨信脚下的小船直接靠北岸,连同后续几艘船上的锦衣卫和护卫他们的士兵一起站在青山桥北,就在同时杨寰带着荡寇军士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他们是沿着运河而来,所以应该先到朝京门。

    然而……

    “叔父,城里不给开门!”

    杨寰说道。

    “这里也关着!”

    杨信看着对面的青山门说道。

    “朝京门,广化门,西边两个水关全都关着,叫门没人理,侄儿索性也没去看更远的德安门,这些狗东西摆明了故意不让咱们进的。”

    杨寰愤愤地说道。

    “要不,咱们就别进城了,绕过去直接奔无锡吧!”

    衍圣公可怜巴巴地说。

    他们的确可以绕过去。

    常州府城的确卡断交通,但卡断的只是军事上交通而已。

    运河在朝京门外并入护城河,然后一道进城一道沿城墙而下,紧接着又折向南离开护城河,并且转而和南护城河平行东去。

    这实际上是旧护城河。

    明朝之前的常州城是五代建设,比目前的大得多,后来毁于明初战争,洪武年间重新修建现在的,只有西边是旧城墙走向,但其他三面都后退,最终形成两重护城河。南边这道拓宽成运河的一部分,最终在城东和城北过来的旧护城河及从城内出来的那道运河三河汇流,然后以大运河身份继续向前,这样构成了常州府这个水运枢纽。

    军事上极其重要。

    毕竟想走运河就必须打开这里。

    否则守军站在西城墙上别说开炮了,扔石头都能扔到运河上。

    但杨信不是来打仗的。

    他们就一帮没有辎重的轻步兵,整个这一带随便绕,根本不存在非走大路的问题,同样更不准备坐船,所以完全没必要进城,直接绕过去奔无锡就行,他们的目标在无锡又不是在常州。至于吃饭的问题更不值一提,常州城门的确对他们关着,但沿途的驿站可不会关着,更何况实际上那些士兵都带吃的,无非就是一两天时间而已。

    衍圣公非常愿意克服一下。

    然而……

    “那可不成啊!”

    杨拖长声音说道。

    衍圣公长叹一声,他就知道这个混蛋没安好心。

    “再去叫门,请出圣旨!”

    杨信说道。

    杨寰立刻捧着圣旨过桥。

    但结果没什么意外,对面青山门瓮城的城门紧闭,而且城墙上也看不到一个人。

    倒是一些不明情况的闲人簇集,很有兴趣地看着他们。

    紧接着杨寰回来。

    “叔父,没有回应!”

    他说道。

    “爆破组,上!”

    杨信很是霸气地挥手说道。

    一名锦衣卫立刻扛起带来的火药桶……

    “杨佥事,这,这,这有些不妥吧?”

    还不是很熟悉杨信风格的李承祚惊悚地说。

    之前他还不明白杨信从船上让锦衣卫带火药桶做什么,现在才明白感情是这家伙早猜到了常州会闭门不让进,可炸城门这还是太夸张了,这又不是打仗,而且人家也没说不给开。一边的衍圣公倒是表情毫无波动,坐在轮椅上恍如戏台上的诸葛孔明,很显然跟杨信相处久了,衍圣公已经开始习惯他的粗暴,至于杨信根本没回答李承祚的问题,这种弱智的问题他不屑于回答。

    而那个锦衣卫带着两个士兵,扛着火药桶迅速过了青山桥,然后把这东西放在了城门前。

    那锦衣卫回过头看着这边。

    杨信很淡然地一挥手。

    那锦衣卫迅速打开火药桶,然后从里面取出一个用多层丝绸紧紧包裹的巨大火药包。

    好吧,连火药包都是提前制作的。

    既然开门查水表不好使,那就少不了要上爆破组,杨信在南京就猜到了此行少不了这种事情,这年头大明的士绅早就被万历惯坏了,尤其是苏锡常这一带更是没什么人会鸟皇权。他们很清楚自己这里是大明的赋税根基,皇帝最怕的就是这一带出事,为了确保财政稳定,皇帝通常都会对这一带的士绅保持克制,只要能维持稳定,这些家伙恃宠而骄一下可以容忍。

    但现在不行。

    如果是平常时候杨信也不介意克制一下。

    但现在不行了,内忧外患,毁灭性的自然灾害即将到来,留给他的准备时间还不足十年,他没那么多时间陪这些家伙玩温情。

    “吾日暮而途远,故倒行且逆施!”

    他高声吟诵着。

    然后再次向着那名锦衣卫一挥手。

    后者前面的药线立刻冒出硝烟,紧接着三个人以最快速度跑回,重新在罗浮坝上藏好,那些看热闹的一片尖叫,赶紧纷纷远离护城河岸,而在人群中一个身穿青衫头戴忠静冠的家伙,则难以置信地看着杨信……

    杨信对着他微微一笑。

    “轰!”

    紧接着他喊了一声。

    然后双臂猛然张开做了个夸张的动作。

    下一刻那城门处骤然火光闪耀,伴着一声闷雷般的爆炸,硝烟和碎石从城门洞向外喷出……

    “过桥,敬酒不吃吃罚酒!”

    杨信说道。

    李承祚赶紧推着衍圣公向前,而后面的荡寇军列队跟随。

    就在他们走到罗浮坝上的时候,对面的城门洞硝烟散开,阻挡在前方的城门直接变成一堆碎片铺在地上,不过对面主城墙的城门依然关闭。

    “继续炸!”

    杨信挥手说道。

    后面的士兵再次扛过一个火药桶。

    那名锦衣卫立刻带着这桶火药再次过桥,不过还没等他走过瓮城的门洞,对面城门就缓缓打开,在依然弥漫的淡淡硝烟后面,一个看上去白发苍苍的老乡绅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在城门洞内……

    “武进城门已开,此城十万忠义在此,尔等阉党奸贼可敢入城否?”

    他大声喊道。

    他身后城门内的大街上,隐约可以看见密密麻麻的青壮,一个个拎着大棒子正严阵以待……

第一九零章 你们是不是很下贱?

    “玛的,也不知道建奴来时候,他还有没有这样的胆子!”

    杨信无语地看着这个老家伙。

    衍圣公继续沉默。

    “杨佥事,不行的话咱们还是绕过去吧?”

    李承祚战战兢兢地说。

    他可不认为这些青壮不敢动手,当年这江南被打死的税监多了,那些太监个个都有圣旨,个个都是皇帝的亲信,照样还是被人家乱棍打死,放火烧死,扔进长江喂鱼,而且不是一个地方,几乎所有地方都敢这么干。说到底这大明就是皇权不下县,地方士绅说了算,世家大族说了算,只要惹了众怒人家就敢直接鼓动民变弄死你。

    事后无非推个顶罪的而已。

    眼前这个老家伙恐怕最少也得九十,这个年龄是完全豁免,不能抓,不能审,更不能判刑。

    就是死罪也不追究。

    到时候一进城人家阖城喊打,杨信这千把人完全会被淹死。

    更何况也不可能真就动手杀,这里是大明赋税的根基之地,苏松常三府支撑着大明财政,常州府一个府缴纳的田赋恐怕就超过北方一个省,这里乱了京城就得挨饿。

    这里真惹不起。

    所以当年苏州闹的那么狠万历都忍了。

    “绕过去?杨某可没这习惯!”

    杨信冷笑道。

    说完他径直向前走去,后面的荡寇军立刻跟随。

    李承祚看了看衍圣公,衍圣公继续装死中,他又看了看那个戴忠静冠的家伙,后者悄然退回人群,可怜的丰城侯急的直跺脚,但他也无能为力,只能就那么眼看着杨信过了桥。不过杨信站在了瓮城的门洞前,然后回头对跟着的黄三说了句什么,后者迅速指挥士兵分开,然后一个个背起弩解下腰间绳索,紧接着这些山民甩出飞爪,恍如一群猿猴般迅速上了城墙。

    杨信继续站在门洞前。

    他身后源源不断过桥的士兵同样源源不断分向两旁,然后一个个迅速爬上了城墙,很快一千荡寇军全部登城。

    城内没有反应。

    里面的青壮根本不管城墙上。

    反正杨信敢进去,街道两旁无数大木棒子等着他。

    那个老家伙拄着拐杖,继续颤巍巍地站在主城墙的门洞内,和杨信隔着瓮城内的道路遥遥相对。

    四周一片沉寂。

    就在最后一个荡寇军士兵登上城墙后,杨信终于开始迈步向前。

    李承祚心惊胆战地看着。

    很快杨信走过瓮城,站在了那个老家伙的面前,两人继续那么近距离地对视着……

    “圣旨在此!”

    杨信举起天启给他的圣旨,用武进话说道。

    “什么,老朽听不见!”

    那老家伙说道。

    然后他还露出得意的笑容。

    “很好笑吗?”

    杨信说道。

    “啊,你说我吃饭了没?没有,被那些奸臣气得吃不下!我九十二了,最恨那些奸臣了。”

    那老家伙笑着说道。

    “这是你们逼我的,希望等一下你还能笑得出来!”

    杨信说道。

    说完他向上一伸手,上面两根绳索同时垂下,紧接着杨信纵身跃起,一下子抓住半空中的绳索,然后双脚一蹬城墙,整个人向上倒翻过去,下一刻直接翻过箭垛落在了城墙上。四名荡寇军士兵迅速收起盘在箭垛上的绳索,而杨信紧接着再次跃起,跳上了头顶的城楼,然后走到了正对城内街道的城楼后面。

    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人头的洪流。

    无数青壮在前方直通向南的大街上,一个个拎着大棒子仰起头看着他,一直向南绵延近一里,而且两旁的小巷里也挤满青壮,很显然一片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正在等着他。

    这的确是惊喜。

    他给了东林党这些天准备,后者完全满足了他的要求。

    不得不说这些家伙还是有点本事的。

    杨信向旁边一伸手,杨寰赶紧把一个铜皮喇叭筒递给他,这是杨佥事自己制作的,配合他的大嗓门效果还行,至少能传个几十丈远,这基本上也就够了,反正也没别的办法。

    “咳,咳!”

    杨信很有气派地举着喇叭筒咳嗽两声。

    下面那些青壮疑惑地看着这个奸臣,很显然对他的举动莫名其妙。

    “我很好奇。”

    杨信喊道。

    当然也是用武进话。

    “我真的很好奇,你们,一群平日里饱受士绅压榨的佃户,在作坊主打骂下每日拼命干活都不得温饱的雇工,甚至连女人都有可能被主人欺辱的家奴,是什么让你们这么听他们的话?

    他们会给你们什么好处吗?

    他们会让你们这些佃户不用交租子吗?

    他们会给你们这些雇工涨工钱吗?

    还是他们会把你们这些家奴的卖身契还给你们?

    请你们告诉我,是什么让你们这么听话,居然敢为他们对抗皇帝?我手中拿着的是圣旨,我是去无锡抓一个嫌犯,那么这与你们有什么关系?这个嫌犯家还是放高利贷的,是不是你们这样做,那些放给你们高利贷的老爷们就能良心发现不要你们的阎王账了?

    你们有谁能给我一个除了就是贱以外,你们此刻站在这里的其他理由?”

    他喊道。

    下面一片交头接耳。

    “奸臣人人得而诛之!”

    一个最近的青虫义愤填膺地高喊着。

    他周围几个青虫同样高喊,甚至还举起手中的棒子。

    “看看他们,看看他们,他们和你们一样吗?”

    杨信说道。

    “他们和你们不一样,士农工商,他们是高高在上的士,他们是要做官打你们板子的,他们是要带着衙役逼你们交税的,他们是踩在你们头顶,喝你们的血吃你们的肉的贪官污吏。

    看看,你们身上的衣服都不一样。

    请你们告诉我,你们有谁没被地主士绅逼着交租过?你们有谁没被雇主克扣工钱过?你们有谁没被主人鞭打过?他们逼着你们把自己的口粮交出,然后全家吃糠咽菜,他们逼着你们流血流汗为他们赚到百万家财,他们把你们当牲口一样随意欺凌。

    而你们呢?

    你们却跑来给他们造反给他们做这种杀头诛九族的事情?

    你们是不是很下贱?

    告诉我,你们是不是很下贱?”

    他吼道。

    那些小巷里开始有青壮悄然离去。

    “别听他颠倒是非,这个奸臣就是害死无数忠良,又想到咱们这里陷害忠良,咱们决不能放他过去!”

    青虫们继续喊着。

    “我弄死的人家产三百万两,我刚刚抓住的叶茂才是之前的三品官,我要去抓的人是放高利贷的,我就很奇怪了,这他玛跟你们有何关系?那个家产三百万的是靠贪赃枉法致富,那个三品官也没给过你们一文钱好处,至于那个放高利贷的倒是在家教书,可我想问一句,你们谁家的孩子在东林书院读书吗?那东林书院是给你们的孩子开的吗?

    你们的孩子连东林书院的大门都未必有资格进呢?

    那么我去抓他关你们屁事?

    我抓了他,你们要交七成租,还利滚利的阎王债,每天累得半死赚那几分银子然后赶紧买米下锅,我不抓他,你们就改成交三成租,不用利滚利,每天可以赚一钱银子了?你们自己都知道这是做梦,我抓他与不抓他,你们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你们还是穷鬼,你们还是要被士绅踩在脚下,既然如此,你们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爱与正义?”

    杨信喊道。

    大街上的青壮纷纷散去。

    那些青虫气急败坏地在人群中吼叫着,甚至拉住那些离开的青壮,怒斥着试图挽回他们的心意,但可惜人家最多也就是冲他们尴尬一笑,遇上脾气不好的甚至把他们甩到一边。而且散去的人数越来越多,就像一片垮塌的沙子,连远处听不见的也散了,可怜那些青虫们徒劳地拉住一个又一个,就仿佛一个把戏演砸了的,在那里哀求着观众们留下。可惜一切都毫无意义,很快原本人山人海的大街上,也就像球赛结束的体育场,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在那里茫然无措。

    最后连那些青虫都不拉人了。

    全都在那里垂头丧气地互相看着。

    不过杨信都懒得再看下去,紧接着他在崇拜的目光中把铜皮喇叭塞给了一旁的杨寰,然后纵身跳下了城楼。

    “走,进城!”

    他朝黄三等人一招手说道。

    黄三赶紧招呼那些士兵,跟着杨信从城墙上走了下去。

    “等等!”

    站在城门洞后面的杨信忽然说道。

    然后他回过头朝着那个老家伙走过去……

    “你还笑吗?”

    他探过头去问道。

    那老家伙颤巍巍地转过头,一脸悲愤地看着他,然后同样颤巍巍地举起了拐杖。

    杨信疑惑地顺着他的动作抬起头,看着那根不断抖动的拐杖,同样看着那根拐杖又朝自己落下……

    “我打死你这个奸臣!”

    老乡绅虚弱地怒斥着。。

    然后杨信以最快速度倒纵出一丈多,那老家伙没抽到他,同时也没能力继续站稳,然后直接随着那拐杖的落地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你们都看见了,我可一指头都没碰他!”

    杨信举着双手一脸无辜地看着外面的衍圣公和陈承祚说道。

第一九一章 美人,我们出去看焰火好吗?

    “好似食尽鸟投林,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在背后响起的哭喊声中,杨信对着面前快要空荡荡的街道很不厚道地感叹着。

    旁边李承祚尴尬地看着后面。

    那个老乡绅的儿孙们正围在那里,用嚎啕大哭控诉眼前这家伙的恶行。

    “杨佥事,此事怕有些麻烦!”

    他小心翼翼地说。

    “我又没碰他一根手指头,他自己摔死的关我屁事,都九十二了还不在家好好待着,话说你们这些做儿孙的要负很大责任。”

    杨信说道。

    “你这个奸臣,我跟你拼了!”

    然后一个同样的老头悲愤地扑过来。

    但紧接着两个荡寇军士兵就把他抓住,一人一只胳膊架起来,那家伙还在那里挣扎着哭喊,其他那些一个个悲愤无言,但因为那些虎视眈眈的士兵在一旁盯着又不敢上前。不过至今常州府的官员还没露面,很显然知府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事件,好在杨信也没兴趣给他添麻烦……

    “走,去止园休息。”

    杨信转身说道。

    “呃,吴家没有邀请咱们。”

    李承祚说道。

    “那就征用!”

    杨信很干脆地说道。

    “这样不好吧?”

    李承祚愕然说道。

    “回去让何敬说吴亮也是叶茂才同党!”

    杨信对杨寰说道。

    “杨佥事稍候,我先去和吴家打声招呼,毕竟他园子里还有不少女眷,咱们贸然过去太失礼,而且衍圣公身份尊崇,吴家也不能太失礼,怎么也得做些准备才行。”

    李承祚赶紧说道。

    很显然他跟吴亮是有点交情的。

    “这样啊,倒也有几分道理,还有,跟吴亮说,给我留俩美婢伺候,十八岁以下的不要,我喜欢成熟一点的,要不然我回去之后,还指不定让何敬说出些什么。另外这一千士兵也驻扎止园,兄弟们大老远来稳定地方治安,他作为本地乡宦,还是应该好好招待一番,否者兄弟们心情不好,半夜失火再给他把园子烧了就不好了。”

    杨信说道。

    李承祚赶紧出城去告诉吴亮这个噩耗。

    就这样杨信带着他的一千粗野的士兵,在吴家无奈地欢迎下,入住了他们优雅的园林,在把这座园林搞得一片狼藉后,第二天启程前往无锡,不过还没等离开,知府就匆忙上门了,在悄然送了五千两会票后,这个明显很想明哲保身的知府告诉杨信,那个老乡绅的家人已经去南京告他去了。

    当然,这对杨信来说完全不值一提。

    “告我?”

    杨佥事鄙夷地说道。

    “简直就是血口喷人!”

    他紧接着说道。

    “对,杨佥事放心,我们都看见了是他自己摔死的,不过他一个孙子和一个外孙都在朝廷为官,此事还是有些麻烦的。”

    陈承祚说道。

    “这常州府怎么这么多做官的?”

    杨信疑惑地说道。

    “大明朝六个进士就得有一个是常州府的,你说此地为何这么多做官的?”

    衍圣公鄙视地说道。

    “呃,难怪东林党那么嚣张。”

    杨信说道。

    “叔父,前面有个姓郑的前来迎接衍圣公。”

    杨寰骑马从前面跑过来,在岸上朝他们喊道。

    此时杨信一行已经换乘运河船,毕竟这段运河就是一条直线,而且就算他可以带着士兵一天狂奔到无锡,还坐着轮椅的衍圣公也不可能和他们一样,索性在常州换上运河船。不过因为风向不利,速度很慢,估计今天很难到无锡,实际上这本来就是两天的航程,运河本来速度就很慢,正常就是每天四五十里算多的,漕运的规定是从通州返回淮安六十四天,每天平均四十三里。

    这还是空船的。

    载货之后每天平均也就是三四十里

    运河真要算起来速度实际上和步行差不多。

    也就是运量大,路上轻松而已。

    “姓郑?前面是横林,横林郑家。”

    衍圣公说道。

    “对,横林郑家,郑振先万历三十九年京察被罢官,至今依然居家,他弟弟病死在许州任上,不过其子是这一科的举人,以郑家学问,估计一个进士是跑不了,他们能来迎接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李承祚笑着说。

    “他们家与东林党很好?”

    杨信好奇地问。

    “杨佥事,这里的世家子细算都是东林党,几乎没有一个例外的,郑太初之子郑据说与被你笞责的文震孟是好友,不过杨佥事放心,他既然来迎那就不会失礼的。虽说迎的是衍圣公,但咱们是一起的,不可能撇开咱们,否者那就真是自己找死了,他们还不至于蠢到敢那么不懂事。”

    陈承祚说道。

    “哈,我倒是希望他们敢!”

    杨信不屑地说道。

    然而他的希望终究还是落空了。

    “晚辈郑,奉家父之命恭迎衍圣公,恭迎丰城侯,恭迎杨佥事!”

    岸边一个三十左右的青虫,毕恭毕敬地行礼说道。

    杨信顿生好感。

    “郑公子倒是个识大体的。”

    他说道。

    “杨佥事公忠体国,才是晚辈楷模!”

    郑笑着说道。

    “哈哈,我就喜欢你这样会说话的。”

    杨信说道。

    就这样他们一行被郑请到横林。

    不过是在这座小镇外郑家的园子里。

    这时候江南这些官宦世家都喜欢修园子,尤其是苏松常一带因为富庶,基本上随便一个有些实力的乡绅都这么干,可以说这一带遍地园林。这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精致园林,妆点着这片堪称目前世界上最繁华的土地,直到二十多年后被建奴的铁骑踏碎,整个这一带完全变成血海滔滔。

    郑之父郑振先是朱赓当首辅时候的工部主事,但因为上了一份直发古今第一权奸疏骂首辅,结果被贬官,后来成为各党恶斗的牺牲品,被自己一伙的东林党给卖了,自此一直在家。这次估计是看到机会了,想趁机改换门庭,毕竟上次是东林党把他当牺牲品,他弟弟在许州知州任上病死,郑家终究不能这样一直沉寂,郑又要赴京赶考,如果能够抱上阉党,那郑家也就咸鱼翻身了。

    不过他爹没露面。

    说是重病不能见客,所以交给他来招待衍圣公一行。

    “所以说,就不能相信那些人!”

    杨信说道。

    此刻是他和郑单独喝酒,旁边还有俩小美女伺候着,估计郑已经听说他需要美婢伺候……

    吴亮其实是郑的舅舅。

    “人都是自私的,你不能指望大家嘴上喊着同党,行事的时候就真会齐心协力了,朝廷的官职就那么多,真正有实权的也就那几个,总得少不了竞争,和别人争的同时内部也在争,有争就有出卖。

    有利可图的时候卖队友不是很平常?

    难道真就指望乡里乡亲?出卖令尊的不也是常州人吗?乡里乡亲都靠不住又何况仅仅是个盟友?

    但有一点是不变的。

    这官终究还是要皇上来封。

    过去神宗皇帝年纪大了,不喜欢管事情,才把权力都放给下面办事的,可咱们这位新君正是年轻锐气十足的时候,哪个这种年纪的皇帝,会把权力交给下面的大臣?皇上肯定是要收权,最后终究是要乾纲独断,咱们想要富贵就得一心一意听皇上的,他们那些人就是不懂事,做臣子的听皇上的就行了,为何非得要和皇上对着干?”

    杨信说道。

    “杨佥事说的对,以前晚辈也是跟着他们胡闹,这次文文起几个被杨佥事教训了一下之后,晚辈也开始醒悟过来,做臣子的不就是忠君二字,忠君自然是要听陛下的话。”

    郑笑着给他斟了杯酒说道。

    旁边小美女赶紧端起来送到杨信嘴边。

    “杨佥事,晚辈今年就要赴京赶考,这到了京城还得杨佥事多多指点!”

    郑举杯说道。

    “放心,到京城后有什么事报我的名,我罩着你!”

    杨信醉醺醺地说道。

    “那晚辈就先谢过杨佥事!”

    郑说道。

    “天色不早,杨某明日还有要事,就先进去休息了。”

    杨信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说道。

    郑赶紧起身,同时用目光示意了一下,两个小美女赶紧扶着杨佥事,后者左右看了看她们的俏脸,然后朝郑心领神会地笑了笑,紧接着一手一个向给他安排的住处走去。后面郑带着微笑看着他们走进房,然后转身悄然离去,他不知道后面的房间里,杨信正左拥右抱地透过窗缝看着他……

    “玛的,要不是想起德国骨科的梗,还差一点被你给骗了,一声铁笛下云州,吹破江天万古愁啊。”

    杨信阴险地自言自语着。

    说完他那个狗一样灵敏的鼻子,立刻在这个房间里四处嗅着,两个小美女茫然地看着他,不过杨佥事肯定不是嗅她们身上的香气,这个房间里有一种她们根本分辨不出来的特殊气味。

    “这种东西很夸张啊!”

    杨信一边嗅一边说道。

    很快他的鼻子停留在了床下,准确说是床下的地板下。

    “来,二位美人,让我们出去一起看焰火好吗?”

    他抬起头看着两张娇艳的面容说道。

第一九二章 英雄的悲歌

    杨信忽然想起了郑是谁。

    这是崇祯年间被温体仁和杨嗣昌合伙玩死的东林党,而且是以杖母,扒灰,骨科等一堆夸张罪名,直接被崇祯下旨凌迟处死的。

    不过也不光是别人陷害。

    至少杖母这个罪名他是沾边的。

    据说他妈比较凶悍,对他爹的宠姬很残酷,于是他故意设计找了个神棍吓唬他妈,假托鬼神要杖责吓唬他妈,只可惜演到最后自己没忍住笑了,结果被他妈给觉察出了不对,对他的审讯中他叔叔和哥哥也都是作证的。

    这件事应该是是真的。

    至于另外几项罪名更大可能是杨嗣昌编的。

    但这个人和文震孟的确是死党,他原本历史上的死,很大程度上就是文震孟和温体仁争权的牺牲品,这样一个人在这种时候,突然跑来改换门庭本身就是不正常的,如果不是想起他的身份,杨信或许会被麻痹,但既然想起他的身份那就得小心提防了……

    “一声铁笛下云洲,吹破江天万古愁。”

    杨信趴在一座无人的小楼窗口,看着夜幕笼罩下的郑家园林,吟诵着郑在大牢里写的诗。

    双手还捂住两个美婢的嘴。

    远处黑暗中一团烈焰犹如火焰的魔怪般凭空出现。

    伴随着瞬间就撞击耳膜的天崩地裂爆炸声,原本他居住的那栋房子被火焰撕成了无数碎片直冲天空,然后在火光中硝烟如风暴般横扫四周,那些经历了寒冬的梅花立刻消失在这狂暴的力量下。

    杨信抽身而起。

    “穿好衣服,以后跟着爷了!”

    他说道。

    说话间他撇下两个还在窗口的美婢直接跳了下去。

    这时候整个园子里已经一片混乱,驻扎在里面的锦衣卫和官军紧接着就冲向了爆炸处,就连衍圣公和李承祚都爬起来,外面的荡寇军同样撞开大门涌入,尖叫,喝骂,催促各种声音让园子里鸡飞狗跳。当故意放慢速度的杨信到达时候,前面已经是无数慌乱的背影,然后这个无耻的混蛋很干脆地躲到了一座假山后……

    “郑谦止呢,他得给我一个解释!”

    衍圣公激动地吼叫着。

    看着眼前还在燃烧的废墟,他甚至都坐不住了,双手撑着轮椅一条腿就站了起来。

    “快,快找杨佥事!”

    李承祚则催促着身旁的士兵。

    杨寰一脸惊慌地带着锦衣卫和荡寇军涌过去,在依旧燃烧的废墟间搜寻着他叔父的身影,但可惜整个房子都被炸没了,甚至原本杨信床的位置都变成了一个近一米深的大坑。

    这直接尸骨无存了。

    “叔父啊!”

    杨寰趴在大坑前嚎啕大哭。

    也不知道他是真把杨信当叔叔,还是哭他原本大好的前程。

    “都哭什么,还不赶紧把郑找来!”

    衍圣公中气十足地喝道。

    “对,快把郑抓来!”

    李承祚也清醒过来立刻喊道。

    “什么抓来,事情还不能断定是郑家干的,要保持礼貌!”

    衍圣公义正言辞地说道。

    “衍圣公,你这样就太夸张了吧?”

    杨信无语地说道。

    衍圣公的背影瞬间就僵硬了。

    杨信在一片愕然的目光中走出,抬手阻止了杨寰的哭嚎,又推开试图向他献殷勤的李承祚,走到了衍圣公身旁,后者就像大内密探里面对佳丽的皇帝般木然看着前方,虽然眼角没有泪水流下,但同样凝固了悲伤……

    “我没死!”

    杨信探过头笑着说道。

    衍圣公木然地转头,傲娇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重新坐回了轮椅。

    “我累了,送我回房!”

    他对给他推轮椅的士兵说道。

    然后他就这么带着悲凉落寞,在人生的大起大落中走了。

    “郑呢!”

    杨信在他身后喊道。

    郑不在园子里。

    很显然他早就做好充足准备,无论能不能炸死杨信,他都必须先躲起来,炸死杨信他也是罪犯,至少这件事有最终结果前他都必须得隐藏,实际上只要炸死杨信,那东林党肯定反扑控制皇帝。那时候会把所有罪行全都扣到杨信头上,而他就成了诛杀奸臣的义士,那时候他再一身光辉地重新亮相,然后郑家就成了所有士绅心目中的英雄。

    但这之前必须先躲起来。

    他在杨信的房间床下埋了整整五十斤火药,然后把引信通过毛竹管通到这个小院外一处房间。

    在确定杨信应该睡下后,他点燃引信然后迅速逃离。

    而且他的准备还不只如此。

    在紧接着杨寰率领荡寇军杀到横林郑家的大宅后,早就已经聚集起宗族青壮的郑振先,很干脆的告诉杨寰,因为郑对他不敬,他在五天前就已经和郑断绝关系。而且横林郑家也把他从族谱中剔除,这是经过武进知县批准的,具备法律效力的,也就是说郑无论做了什么,都与他们郑家没有任何关系,至于为什么郑还能使用郑家的园子……

    那本来就是他自己名下的。

    至于郑的妻儿,这个同样也已经下落不明。

    “还能这样?”

    杨信愕然说道。

    “杨佥事,这样咱们的确不能抄郑家了,不过郑自己名下的这座园子和里面的姬妾奴婢还是可以抄的。”

    李承祚说道。

    “抄什么抄,算荡寇军的军营了!”

    杨信说道。

    正好他需要一个卡在苏松常士绅喉咙里的鱼刺。

    郑家这座园子东西南北长度都是一百多米,正好可以用来改造成一个小型的棱堡,就像美国至今海岸边还随处可见的那种小型五棱堡,里面驻扎几百士兵毫无压力。而且接下来还得抄高攀龙等人家,正好操作一下把部分田产之类弄到自己的手中,然后以这里的驻军为支撑,对那些本地的佃户们进行训练,把他们统统变成民兵。

    无非就是少收租而已。

    别人收六成七成租,杨佥事一律减半。

    然后这些地租确保荡寇军供应,最终形成一个驻军加外围民兵的军事体系。

    至于天启会同意的,因为他也需要这里有人镇压,地方上的卫所已经完全没什么指望了,这些卫所军官早就士绅化,而且真正说了算的是兵备道,但荡寇军是皇帝直属,不需要听兵备道的。皇帝想在这一带抓人,第一得看地方官员是不是配合,就像当年苏州一样知府直接无视,任由那些工人把税监捣毁,最后只能调兵备道带兵过来,但兵备道也只是随便抓了几个顶罪的。

    谁都知道那些人不是主谋。

    兵备道也是文官。

    但如果有荡寇军驻扎就不一样了,直接出动去抓那些主谋,根本不需要经过文官系统,一个锦衣卫过来就能带着去抓人。

    皇帝想在这一带做什么就容易多了。

    李承祚当然无话可说,杨佥事遭这么大险,自己捞点也是必须的。

    “韩成!”

    杨信叫过一个锦衣卫。

    后者赶紧过来。

    “带三百兄弟留在此处,把这座园子周围一百丈内全部圈起来,谁敢阻挠就算郑同党抓起来,然后雇人挖一圈壕沟。”

    杨信说道。

    后者立刻领命。

    紧接着杨信又找三个营给他。

    他的荡寇军还是维持之前编制,互相能听懂说话的一个营,这样一个营多则百余人少则几十人,三个营实际上不到三百,但也差不多够了,另外园子里还有上百的奴婢,这些原本属于郑的,现在男的全部编入荡寇军。女的全部算作杨佥事自己的,由那两个美婢管着,回头再解决她们的问题,反正都是奴籍,她们的问题很好解决,实在不行就直接一人发个老婆。

    话说接下来抄完高攀龙等人家,估计给这三百留守的荡寇军一人发一个老婆都没问题。

    这样其实也很不错。

    因为这些女人都是奴籍,无非就是操作一下,把她们的主人换成杨佥事自己而已,她们都改成杨佥事的婢女,然后发给这些士兵。

    但身份依然是杨信的婢女,只是他发给这些士兵的……

    生活伴侣。

    好吧,这样她们的身份只能这么算。

    这些士兵本身没有属籍,他们都是不在户籍上的,加入荡寇军之后最好的办法其实是作为杨信的家奴,但那样的话天启会警惕,所以他们的身份只能是列入军籍。这样杨信如果把自己的婢女赏赐给他们,就变成他们的,也就是同样变成军籍,但这样的话明显是杨信吃亏,所以干脆就继续作为自己的奴婢,然后发给他们生儿育女。

    至于以后再说以后的。

    但按照朝廷的制度,如果没有明确的婚姻关系,他的婢女给这些士兵生的孩子也是他的奴婢。

    奴婢制度就是这样。

    所以自古就有鼓励婢女出去浪的。

    那这些士兵的忠心就可以保证了。

    毕竟他们的老婆孩子只有使用权,但却没有所有权,而所有权在杨佥事,都是杨佥事的奴婢,这样肯定得对杨佥事忠心耿耿。而且以后他们的奖励手段也有了,谁对他忠心且立了大功,那就把谁的老婆孩子当赏赐就行,解除这些婢女和婢女生的孩子的奴籍,让她们正式成为这些士兵的老婆孩子。

第一九三章 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终于到了!”

    望着前面的无锡城,杨信也是长叹一声。

    “老子来抓个教书先生,居然比上战场打建奴还他玛艰难,沈阳之战都没这么操心费力过!”

    他很粗俗地说道。

    眼前的无锡城并不算很大。

    这里终究只是常州府下属的一个县。

    不过仍旧比北方很多府城要大得多,无论广平府城,东昌府城,统统都比这座周长十二里的无锡县城要小一圈。

    而这里的繁华富庶丝毫不比常州差。

    不过相比起常州更侧重农业,这里的纺织业就繁荣得多了,无论是杨信脚下的运河还是前面汇入的锡澄运河,甚至两旁不断汇入的一艘艘小船上,统统都满载着成捆的棉花和运出的棉布。

    就连城外居民区的街道上,都随处可见运输中的棉布。

    而在两岸的一条条河道上,更是遍布一个个水轮,这些水轮驱动着一台台水力纺车,将来自各地的棉花纺成纱,再送到大大小小的织布作坊,用那些人力织布机变成一匹匹棉布。

    不过与之相对的是,这里的粮食已经严重不足。

    除了运输棉花和布匹的,剩下就是运粮船了。

    这片土地已经真正开始从农业社会向着工业社会转变,拥挤在这片土地上的无数织工,供应着几乎整个东亚甚至远达美洲的半个世界穿衣,无数朝鲜人,倭国人,吕宋人甚至印第安人,统统都穿着他们织出的布。当然,也包括大明自己的百姓,有钱人穿他们织出的绸缎,普通的穿他们织的棉布,实在没钱的都能穿他们织的麻布,他们的技术比同时代欧洲更先进,规模更庞大。

    而这座形状很像龟壳的城市,只是这片土地的入口。

    从这里向前,太湖东岸直到钱塘江,整个这片全都是如此,而核心就在不足百里外……

    “苏湖熟,天下足,再也没有苏湖熟了!”

    杨信说道。

    “有银子可以买。”

    李承祚笑着说道。

    “若没有地方可买呢?若别的地方因为天灾产不出粮食呢?”

    杨信说道。

    “那又如何?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赚,继续去种那些不值钱的粮食?那岂不是成了傻子?这里正常年景,秋收之后一石米才六七百文,灾年粮价极贵之时也不过一两多点,换你你去种稻?”

    衍圣公鄙夷地说道。

    然而他不知道再过十年,这里的米价就会蹿升到近三两。

    但至少现在杨信无法反驳他。

    三人说话间,他们的座船缓缓靠上了码头。

    这座码头也是无锡最重要的米市,密密麻麻塞满运米的小船,多数都是从原本芙蓉湖的圩田区过来,甚至干脆就是在水上交易。不过让他们意外的是,在这里居然还有人迎接他们,而且还是由县令带领的很正式迎接。

    虽然迎接的是衍圣公。

    “下官无锡知县刘五纬恭迎衍圣公,恭迎丰城侯。”

    接官亭前,一个青袍文官用略带川味的口音高喊着躬身行礼。

    然后他两旁锣鼓喧天。

    “有劳刘县尊!”

    衍圣公再次恢复半死不活的状态说道。

    “刘县尊,你不欢迎我吗?”

    杨信很不爽地说道。

    “阁下何人?莫非衍圣公侍卫?请恕在下眼拙。”

    刘县令说道。

    “很好,我记住你了!”

    杨信说道。

    “刘某四川万县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阁下可以记得更清楚些。”

    刘知县傲然说道。

    “你知不知道你的同年孙传庭,因为与杨某交情颇深,已经由知县调入兵部担任主事?”

    杨信说道。

    “刘某还不至于为一主事而折腰。”

    刘知县说道。

    四周乡绅们一片叫好。

    杨信最终败下阵来,从此一段佳话在士绅间流传开。

    紧接着在刘知县恭迎下,衍圣公与丰城侯一行过莲蓉桥进控江门,虽然沿途没什么欢迎的百姓,但也不像常州一样无数人大棒等候,甚至几个迎接的老乡绅对衍圣公还颇为礼貌。虽然明显看得出带着隐藏的鄙视,但至少表面上看人家还是很符合迎接衍圣公的标准,对李承祚同样很礼貌,至于对杨信人家就全当没有这个人,甚至都不屑于靠近,恍如一块臭狗屎。

    “诡异呀!”

    杨信一边看着无锡城内风景一边自言自语着。

    不得不说这里风景还是很好的,到处都是小桥流水。

    “叔父,侄儿怎么有点心中不安啊。”

    就连杨寰也有点心里发毛。

    有之前在常州城的遭遇,他们同样做好了这边也是大棒相迎的准备,甚至杨信连发言稿都在路上写好,不过他不敢保证会不会有用,毕竟他在常州做过一次了,东林群贤们肯定会采取相应对策。而且荡寇军同样全都吃饱喝足,为了避免造成太大的伤亡,杨信又一人额外发了一根短棍,一旦遭遇百姓围殴直接就上短棍,可以说精神抖擞准备一场恶战。

    但这是什么鬼?

    不但没有出现抵抗,反而还以礼相待?

    哪怕明显是应付的礼也是礼,哪怕只是县令带着几个老乡绅,也代表着无锡百姓迎接了他们。

    “杨佥事,无锡城内人有点少,卑职此前来过几次,这时候街上不说摩肩接踵也差不多,今日根本看不到几个行人,就连两旁商铺都关着门,他们必然准备好了对付咱们。”

    一名锦衣卫低声说道。

    杨信庆这时候才注意到那些店铺真关着门。

    “怕他个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东林书院在哪儿?”

    杨信问道。

    “东门里,进了门就是。”

    那锦衣卫说道。

    杨信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前面的衍圣公。

    “衍圣公,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先办正事吧!”

    他说道。

    “杨佥事,这日头还早呢!”

    衍圣公不满地说道。

    “你就是拖也没用,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别忘了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些话。”

    杨信说道。

    衍圣公看了看刘知县。

    “刘县尊,孔某同丰城侯,杨佥事此来还有公务,待完成之后再去县衙一叙。”

    他说道。

    “既然如此衍圣公请便!”

    刘知县仿佛不知道他们去干什么一样说道。

    “刘知县,东林书院在哪儿,杨某要去抓高攀龙。”

    杨信挑衅一样喊道。

    刘知县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朝那些老乡绅们招呼了一下,然后他们就那么昂然地走了,甚至就连街道上的行人都迅速干干干净净,整个这条紧邻运河的街道就剩下了他们。再加上那些店铺关着门,一下子杨信居然感觉到几分肃杀,仿佛置身大漠黄沙的龙门客栈,而不是在一座江南水乡的繁华城市,他站在石板铺着的长街上环顾四周……

    一艘小船蓦然出现在他视野。

    这是一艘类似乌篷船的小船,船上站着好几个青壮,抱着膀子看着他们。

    然后更多这样的小船出现,在艄公的撑动下,仿佛幽灵般从那条幽深的水道接连不断地无声驶出,迅速进入他们旁边的运河,所有船上全都站满青壮,一个个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们,甚至可以看到船上也有一根根大木棒。

    不得不说这种水城就这不好,谁也不知道从哪儿就突然冒出一船人。

    尤其是无锡城这样的。

    这时候的运河其实是穿城而过,在控江门旁边的水关进入,然直线向南再从南边望湖门旁的水关出去,而城内运河分出数十条支流,这些支流用一条条水道串起无数街巷。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座城市的主街并不是他脚下这条,而是这条运河,同时这座城市也没有街道,一条条水道就是街道。所以他们根本不需要在这里安排人,那些准备着群殴他们的青壮,都在一条条水巷的船上等着,需要的时候一道命令就能汇聚。

    这种环境对他们很不利。

    因为人家可以随时在水上机动,甚至随时可以从别的水道穿过出现在他们的前方,同样一旦想撤就直接下水,而他手下的山民就不会水,一不小心都有可能被拖下去按进水里灌死。

    “可他们为何迎接咱们?”

    杨信说道。

    “人家是先礼后兵,我好歹还是衍圣公,虽然已经被你害的名节尽毁,但我终究是衍圣公,不迎接是不对的。

    至于你逮捕高攀龙是你的事。

    同样你逮捕高攀龙激起民变,这个也与他们迎接我无关,他们没有失礼,作为一个儒家弟子,他们对得起自己的身份了,但礼已经尽到,剩下的就是放开手锄奸了。我说过多少次了,你就是不听,咱们大明就是这样,你做什么都不能得罪地方士绅和那些世家大族,你在京城老老实实作威作福多好,想捞钱就捞,想女人有的是,为何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如今好了,我看你怎么破这个局。”

    衍圣公说道。

    “那为何还不上来?”

    杨信看着四周河道上越来越多的小船。

    这时候所有那些水道出口,全都涌出这样的小船,密密麻麻遮蔽了运河,船上全是青壮,一个个就那么站在船上静静地看着他们。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还是很压抑的。

    “因为你还没抓人。”

    衍圣公说道。

第一九四章 正气歌

    那还等什么,抓高攀龙去!

    杨信很干脆地转向,带着他的七百荡寇军,推着衍圣公的轮椅,浩浩荡荡通过运河上的拱桥,向着东林书院走去。

    沿途还是看不到人。

    同样所有店铺都闭着门,而旁边河道上密集的小船跟随,船上无数青壮不怀好意地盯着,人家也不说话就是默默盯着他们,就连空气中都充满火药味。就这样仿佛两个平行世界般一边走陆上一边走水上,迅速向着东林书院前进,很快到达了这座大名鼎鼎的书院……

    外面依然没什么人。

    就一个六七十的老头坐在门前晒太阳。

    里面倒是传来读书声。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朗朗读书声就这样回响在天空中,搞得杨信都快有罪恶感了。

    “还正气歌呢!”

    杨信说道。

    那老头鄙视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在那里晒太阳,还把凳子往旁边搬了搬,后背对着门上的锁,恍如扫地僧般神秘莫测。

    “老头,还不赶紧开门,我们是官差,来抓人的!”

    杨信不耐烦地说。

    “方仲涵来了都不敢这么对老朽说话!”

    那老头报怨着,然后很是费力地起身,走过去给他打开了锁,还把小板凳又挪了挪,重新坐下继续看着天上的云彩。

    杨信昂然地走过去,他才不管这个老家伙过去与方从哲有什么勾搭呢!反正这么短时间还不够东林群贤把叶向高搬来,剩下和方从哲同级别的吴道南是江西人,肯定也来不及过来。再说吴道南其实也算不上东林,而这片地方当官的太多,光一个常州府就出了大明朝百分之十六还多的进士,乡间随随便便抓一个有点身份的恐怕就是方从哲旧识,谁知道这又是哪个老臣。

    “叫庵居士!”

    在后面衍圣公二人向那个老头行礼声中,杨信直接推开了大门。

    “呃?”

    然后他站在了那里。

    里面是一片青色。

    无数青虫就在院内跽坐席上,背对着他在那里念正气歌,在他们前面一个同样青袍的老者,手中捧着一本应该是四书集注,就在他的推门声中抬起头……

    “来者可是杨佥事?”

    老者说道。

    “高攀龙?”

    杨信说道说道。

    “正是,杨佥事以罪相召,老朽正欲前往南都候审,只是学院事务尚需安排,原意明日启程,不想倒是又劳烦杨佥事走这一趟,还请杨佥事恕罪。不知杨佥事欲以槛车相待,还是以枷锁相待?老朽年近六旬,戴着那重枷恐怕就走不到南都了。”

    高攀龙淡然说道。

    那些学生齐刷刷回过头,用仇恨的目光看着杨信。

    “这样啊!”

    杨信想了想。

    “那就索性不用麻烦了,估计你也不会逃跑,什么槛车枷锁的就都免了,随随便便戴个手铐就行。”

    他紧接着说道。

    “如此倒是多谢杨佥事了。”

    高攀龙说道。

    紧接着他站起身,然后他面前一帮青虫立刻哭起来,不过除此之外倒没有太多过激举动,就是趴在那里一个个哭丧一样,高攀龙就在这哭声中缓缓走向大门,不断有青虫拉着他不让走,然后他又劝慰,搞得场面很是煽情……

    “你就是方敬涵女婿?”

    那老头突然从身后探过头问道。

    “然也!”

    杨信大言不惭地说。

    “方敬涵是如何看上你这样的?”

    那老头疑惑地说道。

    “生米煮成熟饭呗!”

    杨信说道。

    “呃,阁下之无耻实乃老朽生平仅见!”

    老头瞬间被打败了。

    “拉倒吧,您就别再装了,在我看来倒是里面这位之无耻,实乃小子生平仅见。

    您难道不知道我是如何历经艰险,甚至冒着九死一生,才从南京走到这里的?看看,这还有个子弹打出来的窟窿呢,看看,这些口子都是刀砍了然后缝起来的,又是海盗截杀又是阖城喊打,最后还有人给我埋火药想把我炸个尸骨无存,我都很好奇我究竟是走在江南的繁华盛世里还是辽东的战场上?

    话说辽东战场上我都没走得这么艰难。

    你别告诉我你根本不知道这些,还有,把你那个凳子给我,我先歇歇,等会还得从这无锡城打出去呢!”

    杨信说道。

    说话间他看着前面高攀龙和青虫们的煽情表演,估计他们还得表演些时间,外面的人还得完成部署。

    “这个老朽的确不知,老朽半个时辰前才从南浔赶来。”

    老头说道。

    说话间他倒真把小板凳递给杨信。

    杨信接过当门坐下。

    “呵呵!”

    然后他报以呵呵。

    “老朽的确不知这些,老朽已辞官居乡多年,不问外事,此次亦为友人所托,且欲观方敬涵找了一个何等女婿,居然搅得江南鸡犬不宁。

    高云从此举的确落了下乘,他心性太高,总觉得自己可以指点江山,殊不知他只是书生意气,东林这些人跟他学的的确有些出格了,但你又比他能高出多少?李三才勾结闻香教?你这罗织罪名的本领也是堪比来俊臣之流。

    陛下的确缺银子,朝廷银子就从未足过,但你们以这种手段,又岂是一个有道明君所为?

    君既不君,臣亦不臣。

    李三才的确不干净,这一点尽人皆知,他一辈子就是这种脾气,但为了要抄他的家,罗织罪名诬其谋反则过矣。

    神宗皇帝都能容他。

    你们为何就非要让他行将就木之年遭灭门之祸?”

    老头说道。

    “那你说该如何,和方从哲一样当裱糊匠,到处和稀泥?看哪里烂了修修补补糊弄着,能过一天算一天?

    那于国何益?”

    杨信说道。

    他已经明白这老头的目的了。

    这家伙是谁派来的还不知道,但却是来当和事佬的,很显然一部分老臣已经看出这事再闹下去就真要出危险了,必须得把双方都拉住。倒不是说他们多么忠心,而是他们害怕这场火越烧越大,终有一日要烧成熊熊烈焰搞得天下大乱,然后最终还是免不了被波及。

    那时候麻烦就大了。

    “莫非你想做张江陵?”

    老头说道。

    他自己索性也在门槛上坐下。

    李承祚赶紧殷勤地递过一个软垫,看得出丰城侯也充满期待,毕竟如今他们算是身陷重围,实际上外面的青壮已经开始登陆。而杨寰在外面已经指挥荡寇军布防,七百荡寇军正在东林书院门外布成长矛防线,但真要打起来肯定没什么用,人家是几万青壮,踩也把这点人踩死了。丰城侯和衍圣公都不想和当年那些税监一样,被人乱棍打死或者扔旁边河水里淹死,但杨信又不肯让步,这个老头就成了他们的最后希望。

    “大明若无张江陵续命,恐怕还撑不到今日,就世宗时候那点收入,大明能撑过三大征?

    但如今的建奴可不是倭奴能比。

    这已经快三月了,不出两个月建奴就会重新进攻辽东,朝廷从万历四十六年四月,到去年底为止,总共向辽东填进去两千万,换来的也只是勉强维持。甚至我可以直说,要不是我在辽东拉住金台吉和炒花,又在沈阳重创建奴,这时候恐怕连辽沈都很难保住了。

    那您告诉我。

    朝廷一年岁入总共多少?

    能不能维持这场战争?若不能维持如何开拓财源?继续加赋,一直加到农民造反?

    张江陵为大明续命五十年,但他的续命期要过去了,想要避免再一次神州陆沉,那就还得有人继续来为大明续命,既然你们这些裱糊匠不愿意当恶人,那我和陛下就来当这个恶人。

    没人能阻挡我们。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无论谁闹我们都奉陪到底,这次是我带着几百个兵来,下一次说不定就带着铁骑了。”

    杨信说道。

    “我们的确老了。”

    老头苦笑一声。

    “你们的确老了,暮气沉沉,你们也让整个大明暮气沉沉,你们这些人也只能让大明继续腐朽下去,直到某一天大厦崩塌。请记住,覆巢之下无完卵,今天江南士绅为少交几两银子的税而沾沾自喜,明天当大明无力继续维持而崩溃之日,等着你们的是血海滔滔。

    秩序给了你们一切,但你们就得掏钱维持秩序,否则你们的钱是你们的催命符。

    你会看到你们的血染红太湖。

    那时候我会说一句。

    你们,咎由自取。”

    杨信站起身说道。

    这时候高攀龙终于结束了他的煽情表演,带着自信的笑容走来。

    “你不准备做些什么吗?”

    杨信问那老头。

    “我此时做什么有用吗?你们都已经剑拔弩张了,我一个六十多的老头子能拉住谁?我一不是东林二不是阉党,就是一个辞官归乡的老朽,我还怕被人不小心打死呢!打吧,你们先打出结果再说,拿老朽的凳子来,老朽还得继续晒太阳,今日这太阳不错,许久未曾如此晒太阳了。”

    老头说道。

    “叫庵居士!”

    高攀龙笑着对他说道。

    老头点了点头,从杨信手中接过他的凳子,重新放到墙角,然后坐在那里对着太阳闭上眼。

    “铐上!”

    杨信说道。

    两名锦衣卫立刻摘下手铐上前。

    高攀龙在身后的哭喊声中,淡然地伸出双手,任由他们把自己铐起……

第一九五章 全民战争

    杨信在前面带路,两名锦衣卫架着戴上手铐的高攀龙,在后面的哭喊声中走出东林书院……

    “放开景逸先生!”

    “跟这些奸贼拼了!”

    ……

    混乱的吼声瞬间响起。

    紧接着已经包围在外面的人群向前,最前面是几个青虫,真正的主力是那些青壮,他们拥挤在防线外围,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头,而且对面建筑的窗口,房顶,下面水道的小船上,同样也聚集着无数青壮,一个个恍如某港片的经典镜头般挥舞大棒子吼叫着。

    不过荡寇军的防线同样严密。

    杨信这些天只训练这些士兵做一件事,就是密密麻麻并排着像西班牙方阵般端着长矛向外。

    外围的斜撑在地上,后面的一手托前一手压尾。

    整个防线纵深十二排。

    长矛为核心,少量刀牌手填在长矛中,后面是弩手。

    最终数百支实际长度超过五米的长矛,就这样把他们的防线变成刺猬,别说是这些平民青壮,就是训练有素的骑兵都不敢直冲,而此刻这道防线就成半圆形护住东林书院的大门,或者说从门内走出的杨信等人。但问题是这样的阵型是防御的,无法向前移动,而且只有东林书院门前这块空地能够布阵,再向前同样不可能保持这样的阵型。

    毕竟这是在城市内,狭窄的街道会束缚他们。

    “想干什么,造反吗?”

    再次扣上镀金面具的杨信用本地话怒斥道。

    “打死这个奸臣,就是他陷害闲适先生和景逸先生!”

    防线外面吼声立刻响起。

    然后无数石块就出现在了杨信的视野中,恍如山崎大佐视野中的手榴弹般密密麻麻落下,紧接着他脸上和脑袋上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

    甚至就连士兵的长矛阵都一阵混乱。

    不过这些士兵都戴着笠盔,身上也穿着在南京军械库里领出的罩甲,虽然只是轻便的棉甲,但抵御这种小石块还是没问题的,尽管也被打得怒骂不断,好歹还是维持住了阵型。然而杨信身后的李承祚和衍圣公就倒霉了,人家扔石头肯定不会瞄得很准,他们同样在石块的覆盖范围,紧接着猝不及防的两人同时发出了惨叫。

    后面那老头吓得赶紧跑进东林书院。

    而且石块并没停止。

    “打死这些奸贼!”

    “继续扔!”

    ……

    外围一片沸腾般的吼声。

    甚至更丧心病狂的是有人居然举起了弹弓……

    当然不是树杈的,这时候又没橡胶内胎,这时候的弹弓其实和弓一样,只是比弓要小得多,在弓弦正中有一个装弹丸的东西。实际上原理和弓箭一样,只是不射箭改成射弹丸,打不远但近距离还是很有威力,而这种东西的加入,让那些士兵开始无法忍受了。

    毕竟这个能瞄准打中脸。

    站在对面屋顶和窗口的青壮很欢乐地射着弹丸。

    紧接着一个被打中脸的士兵惨叫一声,脸上瞬间就鲜血流淌,他手中长矛立刻愤怒地向前戳。

    他的力量并不大。

    也就是用长矛顶一下泄愤而已,毕竟他们也清楚自己的处境,知道真打起来的后果。

    然而那人却立刻倒下……

    “杀人啦,杀人啦,官兵杀人啦!”

    尖叫声瞬间响起。

    “上啊,和这些奸贼拼了!”

    那些青壮立刻开始向前,甚至后面一些人同样拿出竹竿,照着那些士兵开始混乱的戳,不要以为这些青壮不会打仗,这里是重要码头,械斗经验都是极其丰富的。不过那些士兵也不是什么善茬,这些山民都是半土匪性质的,现在有人戳他们那当然立刻戳回去,双方就这样混乱地对戳。而那些青壮手中其实也有藤牌之类防御的东西,他们的大棒子也能挡开长矛,甚至他们的竹竿比士兵的长矛都长,双方的对戳中他们开始一点点逼近。

    不断有受伤者的惨叫响起。

    不过那些士兵不敢戳要害,而且因为长矛长度不如那些竹竿,实际上他们也不敢太向前,而他们身上都有棉甲,只要不是被戳脸也没多大事,其实他们脸上也围着棉甲,真正露出的并不多。

    所以双方尽管惨叫不断但绝大多数都是轻伤。

    没有人死亡。

    但士兵的轻伤还得坚持,对面的青壮受了伤却立刻退回,紧接着就到外面上了水面的小船,而那些小船上青壮则欢乐地扔石头,也不是什么大石头,就是一拳能握住的,这样足够扔进荡寇军中。

    持续的对戳中荡寇军受伤的越来越多。

    杨信随即下达后退命令。

    那些士兵立刻开始逐渐后退,就这样原本的防线一点点收缩,很快那些士兵就已经退到杨信身边。

    这时候衍圣公和李承祚已经吓得进了书院。

    这七百荡寇军最终收缩成了一个横向的密集长方形,但在外围的挤压下已经彻底被困在书院门口。

    中间是杨信和高攀龙。

    后者其实也挨了一块石头,这种情况下不可避免,但他脸上带着血却依然保持自信的笑容。

    “杨佥事,咱们还走不走了?”

    他面带嘲讽的问道。

    “这难道不是造反?”

    杨信冷笑道。

    “算不算造反得朝廷说了算,杨佥事以为方阁老敢用这个词?”

    高攀龙笑道。

    方从哲真不敢用这个词。

    包括天启也同样不敢说无锡百姓造反。

    因为用上这个词性质就变了,一旦造反就得调动军队清剿,而军队一来整个这一带就有可能全乱,大明的钱袋子乱了就麻烦了,所以最多只能是闹事,闹事就意味着地方官安抚一下就行。同样东林群贤们也不敢越界,把皇帝逼到没有选择的余地真正调边军过来他们也完了,这是君权与绅权掰手腕而不是战争,所以这些青壮同样不敢真正使用武器。

    至于木棒,竹竿,丢个石头这不值一提。

    无非就是百姓们一时气愤而已。

    既然这样……

    “停下。”

    杨信举起喇叭筒大吼一声。

    他的声音立刻让所有人都停下,就连对面那些玩弹弓的都停止,所有青壮的目光全部聚焦在他脸上,看着这个在十几排士兵后面的家伙。

    “我很好奇……”

    他故技重施般高喊着。

    “打死这个奸贼!”

    然后对面十几张弹弓同时打出弹丸。

    “停下!”

    杨信怒吼道。

    “别跟这个奸贼废话,回头一人赏一两银子,这银子我邹家出!”

    河面的一艘船上,一个老乡绅激动地吼叫着。

    “我钱家加一两!”

    另一个老乡绅高喊着。

    “我华家再加一两!”

    然后第三个声音紧接着响起。

    “接着打,打死这帮奸贼,敢来咱们无锡撒野,今日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一个青虫高喊着。

    “打死这狗东西,给闲适先生报仇,我马家出一万两给闲适先生报仇,有手刃此奸贼者赏万两,家父乃先生弟子,师仇不共戴天,如今家父不在,我替家父做主。”

    一个看上去也就十六七的少年吼道。

    ……

    杨信愕然地看着四周再次沸腾的人群。

    很显然他们还是没扛住银弹攻势,毕竟他的语言还是太苍白无力。

    “杨佥事,没用的,你那套只能用一次,用不了第二次,你觉得是我们在这里说话管用,还是你那套东西管用?我们有宗族,银子,无数代人千百年积攒下的威望,说到底我们才是这里的主人,你不是,你只是一个过客,一个过客想靠耍嘴皮子哄骗他们,那也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常州士绅是不想为了拦你付出太多的东西,再说我们也没让他们真拦住你,不过只是想让你知难而退,这才给了你机会,但如今你没有机会了。”

    高攀龙笑着说道。

    看得出他的心情很愉快。

    “说到底还是收买呗!”

    杨信鄙视地说。

    “对呀,我们就是收买,可我们恰好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高攀龙一副有钱任性的傲气说道。

    的确,这个地方士绅最不缺的就是银子,恐怕家产百万以上者都不止一个,当年邹家可是严世藩评出的大明七大顶级富豪之一,而且还有顾家,周家这些传承千年以上的顶级世家,对他们来说拿出几万两银子算个屁,没事买个姬妾说不定都是一掷千金的。

    花几万两全当买个乐子了。

    说到底人家是真正可以有钱任性的。

    这是无锡,不是北方哪个穷乡僻壤的小县城。

    “很好,这是你们逼我的,既然你们这么玩,那就别怪我玩一些真正狠的,记住,这是你们自找的。”

    杨信冷笑道。

    紧接着他转头重新看着前方。

    而此时双方的战斗已经再次开始,在无数长矛和竹竿的互戳中,头顶石块雨点般落下,一颗颗弹弓打出的弹丸不断在荡寇军中制造惨叫。

    “都他玛停下!

    皇上圣旨,若高攀龙涉嫌勾结倭寇证据确凿,则高氏九族家产全部抄没,所有高氏族人所放高利贷,尽皆免除利息,只以本金收回,所有高氏族人田产,皆由其佃户继续耕种,减租至四成,免除此外一切赋税,高氏九族名下奴婢尽皆释放为良人。自此之后,常州府再有涉嫌谋反,谋叛,谋大逆三罪者尽皆依此例处置,所有抄没之高利贷只收本金,所有抄没田产免除一切赋税,并减租至最高四成,所有奴婢尽皆释放为良人。”

    杨信用他能达到的最大声音,用这些人都能听懂的本地话吼道。

    四周瞬间一片寂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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