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一章 王家跌到,杨庆吃饱
“杨兄弟,滦州知州带人来了!”
满桂进来说道。
“让兄弟们拦住他,就说锦衣卫在此办差,什么时候让他们进来咱们说了算。”
杨信说道。
满桂点了点头,朝身后的军官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出去,滦州知州是肯定不能放进来的,因为这边还有最重要的事情没办完,杨信看了看依然趴在脚下的王好义……
“就看你懂不懂事了!”
杨信说道。
“小人,小人明白!”
王好义欲哭无泪地说道。
他现在真没别的选择,如果滦州知州过来,他还能有点幻想,毕竟双方关系密切,后者至少会给他留条后路,但杨信的身份足够把滦州知州阻挡在外,锦衣卫指挥同知啊,恐怕就是蓟辽总督文球来都无可奈何,可以说他是摆脱不了这个魔头了。同样王家尤其是他的那些子孙生死,也就在杨信一念之间,如果想杀大不了就说他们反抗被格杀,所以只能满足他,寄希望于他能给王家留几棵苗,到这种地步王好义能奢望的,也就只有王家能留几棵苗了。
和这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真没有道理可讲。
他最终带着杨信进了密室。
准确说其实是一间地下仓库,在走进去的瞬间,满桂就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惊叹。
堆积如山的金银啊。
满仓库都是一箱箱白银,还有不少的黄金,再加上些珠宝,很显然王家数十年的积累都在这里,目测至少也得上百万两……
“叫兄弟们十人一组进来,一人拿三十两黄金,白银随便装,但别让人看出来,回头要是被滦州知州参一本就麻烦了,珠宝别拿,只拿黄金和白银。另外这箱珠宝你单独包起来,带回去给文总督和刘总兵还有李老将军这些人,咱们也不能让人家说咱们不懂事。”
杨信说道。
满桂一脸激动地点头,迅速出去召集手下了。
王好义在一旁啜涕着。
恍如一个被玩了之后还不给钱的。
而就在满桂出去后,杨信则从另外一个箱子里拿出一沓会票,顺便拿起了一摞信件……
“这是李元的。”
王好义沙哑着嗓子说道。
“他此刻在何处?”
杨信问道。
“他是举人,此刻应该在蓟州的一个友人家中做客。”
王好义用颤抖的声音说着,同时看着这个家伙往怀里揣自己家会票,这种东西都是认票不认人,谁拿票去开票的人那里,然后和对方手中的存根一核对,能对上就付银子。实际王家财富很大一部分就在这东西里,他们因为特殊性,本身也做着很大的生意,毕竟他们信徒遍布各地,最方便进行贸易,甚至包括这种商业票据。
这一下子杨信揣起了不下十万两。
“这是你那些子孙买命的!”
杨信把最后一沓会票在他面前晃了晃说道。
“小人原本就是要孝敬杨同知!”
王好义笑的跟哭一样。
“那我就不客气了!”
杨信满意地塞进他原本装绳子的暗兜。
就在同时满桂带着第一批士兵走了进来,后者激动地直接趴下向杨同知磕头然后装黄金。
“杨兄弟,王家的人差不多都已经驱赶到一处,他就死了一个儿子,其他几个儿孙应该都在,不过也可能还有隐藏的没找出来,至于外面的街上兄弟们斩首五百,剩下一千多青壮也被驱赶出来。只是外面的知州非要进来看看,而且他还指责咱们说咱们在这里滥杀无辜,还说要弹劾你,估计是嫌咱们不准他进来一起分银子,你看是不是把他嘴堵一下?”
满桂说道。
“他有什么资格来分?再说王家哪年少了他的孝敬?”
杨信冷笑道。
“回杨同知,小人光今年就给了他差不多五千两。”
王好义赶紧说道。
“他敢弹劾咱们就请他一起进诏狱。”
杨信满意地说道。
既然这样满桂也就无话可说了。
“你这交游也很广阔啊!”
杨信看着手中这些信说道。
这里面很多都是熟悉的名字,很显然王家这个结交达官贵人成绩斐然,甚至这里面不乏托他们干一些脏活的。
至于王好义保留这些东西很正常,毕竟他也害怕被卸磨杀驴,他爹当年即便被抓起来也没杀,最后病死在监狱。而之前徐鸿儒这件事,他们王家居然这都能躲过,这些东西同样功不可没,否则的话放哪个朝廷,也不可能不把王家来个株连九族。这不但是传教,而且都公然造反,公然称帝当皇帝了,这都能什么事没有,王家没有这些信的主人帮助怎么可能做到?
回头让许显纯拿着信挨个敲诈。
这些家伙不能真都抓起来,其中很多其实还是中立派,甚至阉党系统的,但可以拿来敲诈,直接把这些信卖给他们。
他在那里看信,而旁边士兵一批批不断进来,然后把全身上下能藏东西的地方全都藏满金银。
这时候金银接近一比十。
三十两黄金就是三百两银子,再加上同时装的银子,每人这一趟怎么也得捞个五百两,对于这些士兵来说,这就是一笔巨款了,要知道哪怕募兵,其实一年也就是那十八两银子,哪怕作为精锐骑兵收入高点,一年不打仗斩首掳掠的话也就收二十来两。
这是相当于他们二十多年收入的巨款。
杨信毫不在意,三百骑兵一人五百两,加起来不过才十五万,也就是王家这些财产的十分之一而已,而满桂则装了一口袋珠宝,这都是给文球这些高级将领和他自己的……
“杨兄弟,仁义!”
他对杨信竖起大拇指说道。
正在读信的杨信很随意地一笑。
“禀杨同知,外面有一队步兵到达,为首的说是锦衣卫千户,姓黄。”
一名士兵走进来报告。
“让他们进来!”
杨信说道。
黄镇他们的速度也不慢,那些排桨船从大沽口到蚕沙口,估计最少也得接近一天的时间,毕竟也是一百多公里航程,哪怕排桨船也不能再快了,而从蚕沙口到这里大概五十公里,步兵正常是两天。他们就靠两条腿,一天略多点的时间走完这段路程也不算慢了,实际上这些前闻香教徒,在经过了这半年的锻炼,尤其是纪律训练后,已经有点正规军的样子了。
他们来就好办了。
正好把王家那些需要控制起来当人质的藏起来。
另外也可以把这座宝库控制住,接下来先运回去一批银子,正好可以分给那些士兵送回家补贴家人。
他们留给家人的那些银子,也就能补贴今年的,如果没有额外的补贴,明年春天那些女人和小孩还得挨饿,这次怎么也得给他们运回去二十万两,这样可以保证这一万士兵的家人至少两年丰衣足食。其实也用不了两年,明年年底差不多马厂减河就能挖通,然后他们就可以把家人接来,在那二十座军营开始他们真正的好日子。
说到底这才杨信的基本盘。
应该还保留一些,回去分给许显纯那些人,包括九千岁,客氏,为了显示自己不忘本,还应该给郑贵妃一部分,哪怕现在郑贵妃已经没用了,但作为杨同知之前的贵人,还是不能忘本的。
杨同知最会做人了。
但即便这样,给天启留下的也还接近一半……
这就很讲良心了。
不是一般的讲良心,实际上万历跟那些税监最初是四六分账的……
好吧,万历的税监矿监也是分账的,而且是万历四,只不过太监的六是留在各监用作公费的,但后来文官也加入,最后实际上万历落不到三成,反而户部分走一半,但那些太监也不傻,绝大多数都自己揣腰包了,实际上真正送到宫里的也就是十分之一。
这就是万历那个民怨沸腾的税监和矿监。
而杨信能给天启留近一半,这还不够良心啊?都良心到过分了!咱们宫里做事就没有这样的。
“还有,滦州知州带着人要硬闯,还说要去京城告您!”
那士兵说道。
“哈,随便他告,告诉他,咱们锦衣卫做事,还用不着他指手画脚,王家逆党太多,没处理完之前,为了避免闲杂人等进来手脚不干净,给国家财产造成损失,除非得到我的允许,否则谁敢擅闯以逆党嫌疑送诏狱喝茶。”
杨信说道。
五分钟后。
大门外滦州知州铁青着脸,听完士兵出来转述杨同知的话。
“简直是无耻至极!”
知州怒斥道。
“刘使君,这如何是好,老朽还有一笔银子在王家呢!”
一个老乡绅哭丧着脸说道。
“就是,我们的钱怎么办?”
然后一帮官吏士绅齐声吵嚷。
他们绝大多数都和王家有生意往来,甚至不少还有委托王家放贷的,这下子全折在里面了。
“钱,钱,钱,张口闭口都是钱,诸位都是饱读圣贤书的,难道就不觉得羞愧!”
知州怒道。
说完他拂袖而去。
然后一帮官吏士绅都傻眼了。
而在他们旁边,已经升为千户的黄镇,带着五百荡寇军笑容满面的走进石佛口的大门……
第一五二章 这是要搞大事情啊!
可怜的知州和那些官吏士绅们就这样在门外,眼看着这帮混蛋在里面瓜分王家的财富……
而且还丧心病狂地往外运。
满桂和他的骑兵第二天就心满意足地离开,毕竟他们是借用,必须返回石门寨自己的驻地,他们可是长城线的边防军,真正的野战部队,杨信借用本身就已经属于违规。只不过皇帝肯定不会降罪而已,但完事之后还是得尽快回去,走的时候一个个那都是红光满面,马背上堆着一个个口袋,不过都是些不值钱的鸡鸭羊啊这些肉类。
什么私分金银?
纯属污蔑,杨同知和兄弟们是那样的人吗?
但毕竟兄弟们来一趟也死伤了几十个,总不能一点收获不带吧?这金银珠宝都是皇上的,兄弟们就带些吃的,路上也不能饿着回去。
唉,满守备也是军纪严明。
总之他们就这样在外面那些士绅冒火的目光中走了。
至于杨信的五百荡寇军,第二天同样也离开了。
他们甚至连吃的都没带着,就给兄弟们带了些布匹,毕竟这都要冬天了,荡寇军的兄弟们也需要过冬的衣服,这点事情杨同知还是敢做主的,王家棉花布匹皮子都不少,先一人带回去做身过冬的衣服。当兵的都苦啊,尤其是荡寇军这样没爹没娘的更苦,几尺破棉布那都是稀罕物,冬天能穿上身棉衣那都已经心满意足。
而在这五百荡寇军离开的同时,第二批增援的一千荡寇军也到达石佛口,他们同样在石佛口休整了一夜,然后紧接着也离开。
然后是第三批。
第四批。
反正捕鱼队那几艘排桨渔船和临时雇用的民船日夜不停,以平均两天一个来回的速度,把总计五批荡寇军送到蚕沙口,再把其中四批又运回去,最终这场海陆联合剿匪行动,在持续十二天后才宣告胜利。
或者说该做的全做完了。
直到这时候杨同知才押着一干人犯和王家抄没的家产启程。
至于剩下的地方事务就交给知州了,准确说就是那些老弱妇孺的处置,按理说她们都是逆党家属,但如何处置这些逆党还得等陛下圣旨,这个杨同知是无权决定的,他就负责剿灭闻香教这个总坛,这种擦屁股的事情……
就得交给地方了。
实际上这些人也少了不少。
主要是那些年轻漂亮的,都被那些荡寇军给夹带回去了,毕竟荡寇军里面光棍还是有的。
总之就这样了。
在接管空荡荡的王家的知州怒斥和那些士绅哭嚎中,杨同知和第五批增援的五百荡寇军,踏上了返回京城的行程,他身后那些滦州士绅,立刻把王家剩下能搜刮的全搜刮了,据说连人家的家具门窗都拆了。不少士绅还试图拦着杨同知喊冤,要求对他们在王家损失的钱财做个解释,然后杨同知把眼一瞪,这个还要什么解释?再解释就一起去诏狱解释,你们这是资助逆党,你们这是附逆,信不信我让王好义把你们也咬进去?
然后那些士绅一脸屈辱地偃旗息鼓了。
不过他们其实也没损失多少。
毕竟王家还有土地。
王家的田产是带不走的,接下来无非就是凭本事抢而已。
杨信在路过蓟州时候,顺便在这里接了李三才的儿子,后者之前就已经被他派人逮捕,只不过等着他来带走而已。李元是举人,之前李三才逃走时候,他也到了蓟州一个朋友家,朝中某个东林大佬接到沈有容实际上以公开驿站加急奏报方式送到兵部的报告,迅速就通知他做出应对。而原本就和王家有大量生意往来的李元,当然很干脆地给王好义送信,让这个专门干脏活的解决。
这才有了天津的截杀。
这里面沈有容是没有任何责任的。
他的报告是职责所在,采取五百里加急是他觉得事关重大。
当然,兵部有人把这份急报泄露出去,这个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了,虽然他的目标就是让人泄露出去。
这都是老狐狸。
他们这样的不会干落人把柄的事情。
但这样一件原本与他无关的小事,却大张旗鼓走五百里加急,而且报给同样与之无关的兵部,已经足以让东林党明白他的良苦用心,说到底杨信挨的那一枪并不冤,这些在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家伙,说到狡猾实际上远远超过他这种小狐狸级别的。
玩心计他比这些人差几十年的火候。
因为押着大批犯人和载重的车辆,杨信以每天四十里的正常速度行进,最终花了十天时间返回京城。
朝阳门。
“杨兄弟!”
许显纯一脸凝重地迎上前。
“怎么了?”
杨信疑惑地说。
许显纯居然在这里迎他还是很意外的。
“李三才的上千学生,都堵在承天门外伏阙,说是给李三才喊冤,另外都察院都快炸窝了,这几天几十个御史都堵在乾清门外,要见陛下为李三才喊冤,甚至还有御史围堵方阁老,大学士韩和刘一也不断求见陛下,陛下被他们气的一直没出门。”
许显纯说道。
“田尔耕呢,他干什么吃的?这样的还不打出去!”
杨信脸一沉喝道。
“方阁老不让,陛下也下不了这个决心,只不过陛下已经下旨,以李三才为神宗旧臣,年近七十,锦衣卫不得用刑。另外不仅仅是这些,南京都察院五百里加急送来弹劾,弹劾咱们锦衣卫陷害忠良,而且守备太监也送来加急的密奏,说东林书院大批学生正在各地串联,要鼓动江南各大书院山长一同进京,为李三才和杨涟他们喊冤。”
许显纯说道。
“哼,这是要搞大事情啊!”
杨信冷笑道。
这明显是朝廷有人在操纵,否则这么短时间,这个消息最多也就是刚刚传到南都,除非有人通过驿道加急,在最初杨涟等人被逮捕之后,立刻就把消息送过去。而且哪怕通过驿道,最快也得四天才到南都,整个事件发生到现在也才过去不满一个月,这个效率已经很高了。
不过这也正常。
必须得明白一点,这时候大明在地方上已经形成了完善的书院体系,而这些书院学生就代表各地士绅集团,要不然后来黄宗羲也不会大胆地提出,以书院来充当地方管理者,也就是类似欧洲地方议会的角色。
而东林书院在江浙地位类似于民国时候的北清。
只要消息送到东林书院就行。
剩下的那些书院老师和学生们会在最短时间,再把这些消息传给他们各自家乡的亲人,而他们的亲人几乎全是士绅,最终迅速完成一场江南士绅之间的大串联。
这的确是要搞大事情。
不过杨信就不怕这个。
“给!”
杨信把一个小盒子给他。
“这是何物?”
许显纯愕然道。
“帮我参谋参谋,这里面有哪些人需要被牵连进这个案子,至于那些不需要被牵连进来的,你直接拿去卖给他们,具体卖多少你自己定,回头四成给我,我和我大爷分,一成给卫里那些办事的底下兄弟们分了,北衙的兄弟们多分些,剩下的五成你和田尔耕及那些管事的兄弟分。”
杨信说道。
许显纯疑惑地打开盒子。
然后他眼睛瞬间就放光了,抱着盒子的手都有点哆嗦。
“这些全是?”
他用激动的颤音说道。
杨信点了点头。
“而且证据确凿,王好义在需要时候可以为任何一封信作证。”
他说道。
“咱们兄弟这是要发了!”
许显纯几乎是压抑着狂笑说道。
的确是要发财了,可以说这里面每一封信,都能毁掉一个豪门贵戚,里面那些实权派当然不能要钱,但那些没什么实权的,多了不说,让他们几万两银子一封买回去还是必须的。而这个盒子里有几十封,最起码也得捞上百万,哪怕大家一起分,他落个十万八万也是少不了的,不得不说跟着杨同知,那运气好到挡都挡不住啊。
“走,先进城!”
他调整一下情绪恢复正常,然后兴冲冲地说道。
“大明门能开吗?”
杨信说道。
“那个得陛下旨意,其他人是做不了决定的,只是你走大明门作甚,走那里还得绕道?”
许显纯疑惑地说。
大明门算是真正的皇城正门,但这个城门是不随便开启的,只有皇帝批准的特殊时刻才能开,尤其是正中间的门洞更是除了皇帝之外,也就是给皇帝驾车的太监才能走过了。走那里得是非常隆重的礼节,很显然这够不上,另外走那里还得绕很长一段路才行,也完全没有必要。
“你去请旨,另外告诉陛下,最好允许百姓跟着进入。”
杨信说道。
许显纯更是一脸愕然。
“你快去吧,告诉陛下,让陛下相信我,东林党最大的本事就是宣传鼓动能够造势把黑变成白,咱们和他们斗法,就要比他们更能造势。”
杨信说道。
“那你先往那边走着,我请旨之后去大明门等你。”
许显纯说道。
第一五三章 阉党基本操作指南
大明门外。
“杨大刀来了!”
“杨同知又凯旋啦!”
……
在一片混乱的欢呼中,杨信骑着马昂然走过,在他身后是列队而行的荡寇军士兵,这些士兵一水的红色军服,本来明军就是红胖袄之类,而杨信给这些荡寇军的军服也是同样的红色。红色短褐上衣,外加绑腿的黑色裤子,而头上戴着毡笠,看着不像士兵更像地里农夫,但当所有人都是这种打扮时候,那气质就不同了,至于装备倒很简陋,就是佩刀加长矛,只不过矛有点长……
准确说是丈八长矛。
当然,要说把他们当西班牙方阵训练还是夸张了。
实际他们根本没进行军事训练。
杨信对他们的训练就是纪律,每天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吃饭,走路时候必须排队,只要聚集就必须排列整齐,吃饭要喊口号……
“你们吃谁的饭?”
“吃杨家的饭!”
总之就是这一类的。
必须喊,每天吃饭前都得喊,而且无论什么时候,都必须做到纪律化,无论做什么都必须排队,去干活必须跑步,但要说怎么打仗,这个杨信还没顾得上训练,毕竟他也没时间。而且荡寇军本质上就是一群劳工,主要任务就是挖河,倒是指导他们挖河孙元化据说还重视一些,找了几个作战经验丰富的,偶尔一起练个长矛刺杀之类。
但这已经足够。
因为现在日常已经成习惯,哪怕在大街上走路,基本上也都跟着队长的口令整齐迈步。
看上去还是很精神。
而一边两列纵队前进的这些士兵中间就是一辆辆囚车,里面装着王好义和一干闻香教的重要成员,还有部分地位稍低的,则被绳子串起来跟着步行。这些没有冤枉的,毕竟杨信手下一堆他们原本的教友,那些荡寇军士兵很多都清楚王家成员,甚至不乏以前到石佛口朝圣过。他们为杨信甄别了所有俘虏,同样王好义的子孙也全部被带到大沽口,这里只有那些非王姓或者王氏普通族人中的高层。
但路边自发过来欢迎杨同知再次凯旋的人们,还是迅速发现了一个特殊的身影。
“是李家老大!”
“快看,是李三才的儿子李元。”
……
惊叫声立刻响起。
而王好义的囚车后面,李元蓬头垢面地坐在自己的囚车里,他已经爽快地认罪了,毕竟人证物证俱全,他的亲笔信就在杨信手中,当然,他认的是雇凶截杀杨信,顺便营救他爹的罪,但没参与闻香教的造反,事实上杨庆也没审问过他这个问题。
然而老百姓不这么想。
“李家谋反?”
“快看,李家参与闻香教谋反!”
……
议论声不断伴随着他。
“胡说,我没谋反,我杀那狗贼救我父亲!”
李元立刻站起来抓住囚笼怒吼道。
“老实点,你这个反贼,当初徐鸿儒就是听了你们李家的鬼话,才胆大包天造反,连我们都害了!”
然后旁边荡寇军士兵一棍子戳进去。
“你胡说!”
李元怒发冲冠。
“还胡说?当初你和徐鸿儒会面时候我还在旁边伺候呢,你忘了我可没忘!京城的父老们,看看,这些犯罪的真面目,他们李家跟闻香教王家和徐鸿儒都是一伙的,要不然他们李家怎么那么有钱?就是和闻香教一起做生意,徐鸿儒还说等坐了天下就让李三才当丞相呢!
可怜我们当初都傻了!
被他们骗着,不但每年要给他们贡献银子,最后还糊里糊涂跟着徐鸿儒造了反,做了对不起皇上的事情,要不是杨同知奉皇上旨意把我们解救出来,我们早就给他们这些反贼当炮灰了!
可怜我们当时饭都吃不饱啊!
可他们过的什么日子?
我们足足从王家的地窖里缴获了七十万两银子啊,那就跟金山银山一样,那全是我们的血汗钱啊!
李家得多少银子?
几百万两都不在话下啊!
你这个反贼,我家为了孝敬你们儿子病了都没钱治啊!你这个反贼还我儿子命来!”
一个荡寇军士兵在那里声泪俱下地控诉道。
“你撒谎!”
李元吼叫着。
“李公子,事已至此你何必呢?咱们往来的那些信,这时候都已经在杨同知手中,那上面又不是没你字迹,这人证物证俱全,抵赖又有何用?我们王家都认了,我这个首犯都认罪了,你们李家还撑着做甚?”
前面的王好义回过头叹息道。
“我没造反,你们诬陷,我就是想杀那杨贼!”
李元嚎叫着。
他丝毫看不到自己的囚车外面就明明白白贴着,闻香教逆党,伪大学士李元,而前面王好义的囚车上,则贴着闻香教逆党,伪燕王,后面那些囚车上的闻香教高层,统统都有类似的东西。他们是王好贤封的官,只不过王好贤逃走后,他们跟着王好义潜伏起来,但杨同知在王家的地窖里搜出了他们的官服,甚至还有王好贤没来得及带走的龙袍。
包括李元的官服。
还有给他爹李三才准备的。
总之杨同知这一趟,破获的是一起闻香教余党,潜伏石佛口等待时机以图再举的谋反大案。
不过龙袍真不是假的。
原本杨信还想再拖几天,让许显纯给他快递一件,毕竟戏得做全,王家谋反必须坐实,没想到他在王家仓库寻宝时候,居然真找出不少此类的东西。王好贤这几十年一直就是以弥勒降世,带领信徒建立人间极乐世界的圣主自居,不可能不做几套龙袍偶尔过过瘾。包括一些内部使用的法服同样也必不可少,这些法服略微一改就可以作为他封官的官服,这些东西全是真的,反正也不需要非得和真的一模一样,只要造型怪异些,多用些龙,赭黄之类,基本上就可以当证据了。
至于这些闻香教徒认不认……
王好义认就行。
杨信和王好义早就达成交换,杨信以最庄严地对昊天上帝发誓会保护他的子孙,而他则配合杨信把这件案子变成确凿无疑的逆案。
他是肯定少不了一死。
但只要他的那些儿孙能活下去就行了,他一个五六十的老头,除了这个他还能指望什么?
同样他认罪那就足够了。
他都认这个伪燕王了,其他那些认不认有什么大不了?
包括李元在内。
杨信手中密信上的确没有谈及造反这种事情,但李元和王好义连这样的勾结都有了,那说他没有参与闻香教的造反谁信呀?什么?一堆达官贵人都找王家干脏活?谁呀?站出来证明一下?话说谁会站出来?谁会做这种傻事?
没有人。
那李家和王家勾结造反就证据确凿了。
丝毫不知道这些底细的老百姓,立刻就形成了李家造反的印象,再加上李家平日树敌也不少,话说李三才本来就是豪横的性格,别说那些李家在生意上得罪的人了,就是官场中他树敌也很多,他只是和东林党关系密切,但和齐楚浙这些党实际上是敌对的。李三才因为盗用张家湾皇木厂原本用来修宫殿的木料修自己的园子,被这些党的言官攻击,他甚至当面怒斥方从哲,是不是就存心想把他逼死?
最终方从哲选择了退让。
这样的人是很容易树敌的。
很快围观的人群中,那些落井下石的就出现,他们开始添油加醋的描述李家和闻香教的勾结,甚至包括胡编乱造的。
当然,也有就是专门来散播谣言的。
就这样李家造反的罪行,迅速在整个京城传播开。
而杨信则停在大明门前。
这下子就更轰动了,这座城门除非重大庆典,否则是不会开的,此刻杨信带着这些犯人在此等待,这难道是要走大明门?这完全是对待灭贼凯旋,献俘太庙的规格啊!很快大明门前就人山人海,整个京城都被轰动,无数闲人涌向这座特殊的城门,翘首以待等着它的开启。就这样在无数目光的聚焦中,目前同样炙手可热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刚刚被皇帝赐名魏忠贤的魏公公,就捧着圣旨出现在城楼上。
下面立刻一片寂静。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锦衣卫指挥同知,提督荡寇军杨信,剿灭闻香教逆党凯旋,着开大明门以入,献俘阙下,并赐军民人等,入大明门观之,日落之前大明门不闭……”
魏公公高声诵读。
下面立刻一片海啸般的欢呼声。
“玛的,这七十万两很有面子啊!”
杨信在马背上说道。
的确,天启不是给他面子,而是给他后面马车上的七十万两面子。
就在这欢呼声中,他前面的大明门左门缓缓敞开,杨信催马缓缓走入城门,在他前方一片长度一里宽度半里的巨大广场就这样展开,广场正中是一条石板铺成直通承天门正门的宽阔大路,广场两边是绵延的廊房,而大路与廊房之间,是两道长满杂草的土路……
这是他要走的。
中间大路是只有皇帝才能走的。
而这两道土路的尽头,是一片跪伏在地的青色……
第一五四章 御赐护圣金牌
自大明门进入的杨信,立刻就引起了前方一片回头……
这些是李三才的学生。
李三才以他自己的园林双鹤轩为学校,在张家湾广收学生,实际类似东林书院在北方的分校,除了他和一些在京的东林党成员讲学以外,东林书院的那些老师也经常被请到北方来讲学。东林书院出来的那些名人也以这座书院为北方的家园,这十年来培养了无数政治上受东林党左右的北方民间士子,甚至不少考中秀才举人乃至于进士。
这是一个庞大的势力集团。
李三才被抓,他们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管。
只不过李三才人在诏狱里,无论刑部大理寺还是都察院都够不上,那些御史上奏统统留中,御史堵乾清门天启不见,别说这些御史,就是大学士韩和刘一这段时间求见也没用。
皇帝只见首辅方从哲。
但这个奸相本来和李三才就是政敌,上次皇木事件差点把李三才害死,这次说不定还是主谋,指望他给李三才伸冤根本不可能。
那么伏阙就是必须的了。
反正承天门外又不是禁区,大家凑起来一起到登闻鼓院,把登闻鼓一敲喊冤诉状一递,然后就趴在承天门外面等着,现在刚刚十月初,一不怕冻着二不怕晒着,剩下的宫里皇帝你就看着办吧!
这是大明朝的特色之一。
伏阙,哭文庙,抬着孔夫子牌位堵官府,都是大明朝文人的特色。
到咱大清他们还想继续呢!
然后金圣叹等十八颗大儒的人头让他们瞬间老实了,至于伏阙更别想了,咱大清有明确规定,欲敲登闻鼓者先来三十大板,实际上只要故意,三十大板下来也就没有活人了,人都死了还敲个屁,更何况京城内城也不是汉人随便进的,更别说皇城了。
但咱们大明朝不杀大儒,敲登闻鼓不用先来上三十大板开胃,也不存在不让进门这种事情。
于是他们就可以了。
“这倒是别有一番风景,一千多号人撅着屁股,这何其壮观!”
杨信感叹道。
他端坐在战马上,看着前面被绿色淹没了的道路,所有那些跪伏在地的青虫们,全都回过头用愤怒的目光在看着他,不过这时候他们倒是未必能看见后面的李元。因为天启下旨允许百姓进来观看,整个御道左侧这条大路完全变成人山人海,那些囚车和押送的荡寇军士兵,都被这些闲人们夹在中间。这些青虫能看到的,只有最前面的杨信,和杨信身后装王好义的那辆囚车……
“杨贼,是那陷害忠良的杨贼!”
“阉狗!”
……
然后一片愤怒的喊声。
甚至一些青虫都站起来,气势汹汹地涌上去。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想趁机活动一下,毕竟趴在那里久了也很难受,哪怕都带着蒲团也不舒服啊!
“尔等欲何为?”
杨信傲然说道。
“阉狗,李家与你有何冤仇,你如此处心积虑陷害先生?”
一个青虫怒斥道。
“对,死阉狗,今日我等正要为国锄奸!”
“诸位先辈同学,咱们一起上,打死这阉狗还我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
所有青虫全都站起,密密麻麻的拥挤在前面,挥舞着手臂高喊着,向这些阉狗爪牙表现他们的英勇……
“那就来呀!”
杨信嚣张地吼叫着。
然后他马前那几个青虫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喊喊无所谓,上去动手……
谁打得过他?
他这两年官方数字斩首建奴都五百了,民间传闻都已经五千了,真实数字据估计也得上千,这就是个杀神,而且杀的还是建奴,目前这里也就一千青虫,都不一定够他一个人杀的。
杨信鄙视地看了他们一眼。
“你们倒是来啊,我就站在这里,后面的听令,他们真敢动手你们谁也不准动,我倒是要看看孔夫子的君子六艺,他这些徒子徒孙还剩多少!看看这个,看看我手中这东西!认识这上面的字吗?御赐护圣金牌,老子为保卫大成殿血战上万贼寇,老子血洒孔庙保护孔夫子免于贼寇之辱,这是神宗皇帝应衍圣公之请御赐,这是衍圣公亲自制作。
你们在我面前无礼?
这就是孔夫子教你们的礼义廉耻?”
他举着金牌鄙视地说。
后面那些闲人们看着青虫们一片嘲讽的嘘声。
后者则看着他手中金牌傻眼了。
他们很显然忘了这家伙还有这个,实际上杨信还有一个很嗦的专门的封号以表彰保护孔庙之功,甚至万历还下旨做了个石像立在奎文阁前,这样也好体现文武之间的融洽,毕竟杨信以武将保住了大成殿。而这面让大明所有士子全都像吃了个死苍蝇般,恶心又吐不出来的金牌,则是御赐给杨信随身携带,凭此金牌他可以向各地学政检举儒生的不当行为。
不一定是犯法的行为。
包括一些有违圣贤之道的他也可以检举。
当然,他检举归检举,各地学政管不管就是另一回事,但他的确有权或者说有责任检举,这其实就是受了文官一辈子气的万历,临死之前给这些家伙搞的一个恶作剧,这个老东西临死都不干好事,弄这个东西在他死后还继续恶心那些文臣和士子。
但这是真的啊。
杨信这个大成殿保卫者,孔庙守护者身份,那是钦定的。
同样也是衍圣公一家承认的。
不过杨信也有特殊的责任,就是一旦曲阜遭到贼寇攻击,他也必须立刻赶去营救,当然,能不能救下是没有强制性的,毕竟他有可能在其他地方的战场上脱不开身,而且衍圣公也是绝对不欢迎的。毕竟他去这个补血太丧心病狂,衍圣公刻骨铭心啊,上次最后算了算,衍圣公招募青壮守城,花的都没给他补血的多,他这样的救兵衍圣公宁可不用。
“来呀?过来让我看看你们的本事,让我看看你们的君子六艺!”
杨信嚣张地吼叫着。
然后他手中那面金牌在前面反射着阳光,恍如甘道夫手中那杆释放光芒的魔杖,所向之处那些青虫全都一脸憋屈地闭嘴。
他们是真憋屈啊。
想骂都没法张嘴,任何辱骂他的行为都会变成忘恩负义,虽然有李三才的事情,但李三才的生死肯定没有大成殿重要。
“还骂我阉狗,我不是宫里的公公,但我倒看你们像是被割了的!一个个说是饱读圣贤书,孔夫子就是这么教你们的?你们眼中有没有忠君报国?为了私怨堵在皇帝家门前示威,为了私怨不顾国家颜面,这就是你们的忠君报国?李三才是你们的老师,但他也是罪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怎么轮到你们老师犯法你们就这副德性了?
你们这些想干什么?
要挟陛下吗?
还伏阙,是不是陛下不给你们满意答复,你们就敢冲承天门?”
杨信怒斥道。
“杨同知!”
一个看起来颇有威信的青虫上前,躬身行礼说道。
“说!”
杨信说道。
“学生先向杨同知道歉,请杨同知原谅我等一时情急乱语!”
那青虫说道。
杨信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不过后者也就是一说,又不是真向他道歉。
“学生等此来只是为先生鸣冤,并无胁迫陛下之意,先生乃神宗皇帝旧臣,行事大公无私,以天下百姓福祉为己任,遭奸臣嫉恨故此愤而辞官归乡,至今已十年,十年间居乡讲学,不问世事,此次纯属无妄之灾,不过是那些奸臣借机陷害,欲置其于死地而已……”
那青虫说道。
“我提醒你一句,他在登州指使家奴刺杀杨某证据确凿,山东备倭都指挥使沈有容,及登州备倭水城官兵皆亲眼目睹。”
杨信说道。
“先生年老有痰疾,时或糊涂,但即便如此只是先生一人所为,且亦为八议之身罪不至死,然锦衣卫所拷询者,乃以先生为矫诏谋反之主谋,此则欲加之罪矣,试问先生七十之年,反欲何求?不过王安一人之言,且汪可受亦供称并无任何主使,皆其与王安所为,据说那汪可受在诏狱遍受酷刑,尚不改此供,则其为真矣!”
那青虫说道。
后面青虫们一片附和。
“来!”
杨信说道。
那人疑惑地上前一步。
“认识这是谁的字迹吗?”
杨信从上面拿着李元给王好义的信,只露出下面几个字和李元的名字印章伸到这家伙面前。
后者的脸色立刻变了。
“看来你认识,这是在石佛口王家搜出的。”
杨信冷笑道。
紧接着他把另一只拿金牌的手向上一举。
他身后那些荡寇军士兵立刻驱赶开闲人,同时把王好义的囚车推到一边,露出后李元的囚车,后者还在双手抓住木笼,趴在那个背面对着他的伪大学士李元的牌子后面,旁边还挂着他的伪官服……
“李兄,你把李兄怎么了?”
那青虫立刻怒发冲冠般吼道。
他身后那些青虫一片怒喝,又像之前一样纷纷涌向前……
“干什么,又忘了规矩?”
杨信举着金牌大喝一声。
第一五五章 人民的洪流
御赐护圣金牌再次顶住了青虫们的群情激愤……
或者说恶心住了。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无法再上前围攻杨信了,这个混蛋拿着这东西对于天下士子来说就是一块最恶心的狗屎,沾上就等于名节有污,他们只能聚集在那里义愤填膺地看着他,同时看着后面囚车里的李元。不过后者不知道为什么,精神状态有些萎靡,趴在那里目光空洞地看着外面,不再为自己做辩解,恍如一个霜后的蔫茄子。
呃,他其实吃了些特殊的东西。
只不过这东西发作需要时间,所以在外面他还能争辩,但走到这里已经开始上头了。
杨信歪招有的是。
某些非常手段当然也得使,而且他在王家的货仓同样也搜出了一大堆有用的东西,其中包括各种药材,王家的经营范围很广,杨信甚至搜出了一堆烟草,这些多数都被他运到大沽口。
接下来方汀兰会用方家的商业系统给他销赃的。
“这是在王家搜出的!”
杨信左手举着那封信在半空中挥舞着。
“看看,是不是李元的亲笔?还有这个,这是王家私藏的龙袍,还有这个,这是王好贤给李三才和李元父子封官的官服!那么你们告诉我,这算不算证据确凿?还有,王好义已经招供了,之前闻香教刺杀我都是李元指使,这封信上明明白白写着李家与他们的密谋,那这算不算人证物证俱全?那么你们再告诉我,这些证据能不能证明李家是闻香教逆党成员?”
他喊道。
后面士兵拿着龙袍,官服之类的东西上前展示。
四周一片惊叫声。
然后那些闲人,当然,也有可能是某些人安排的,立刻就义愤填膺地开始指责李元,而李元则趴在囚车里面如死灰地任凭他们指责……
“李兄,你快说话啊!”
那青虫焦急地喊道。
“李兄,你快说话啊,他们是冤枉你的,他们是栽赃陷害,李家没有参与闻香教的谋逆!”
他喊道。
李元昏昏沉沉地看了他一眼。
很显然他正努力和自己体内某些东西在抗争,但他最终还是输给了科学,他仿佛认命一般低下了头。
而他的表现,在围观的闲人们看来明显就是已经认罪了。
这下子闲人们的指责更加激烈,要知道李家就在张家湾,他们家距离京城就几十里,这京城谁不知道李家的富有,李家的权势?当年李三才当漕运总督,户部尚书时候,那大运河就跟他家的一样,李家的走私船队都不能算走私,实际上就是公开的在运河上畅通无阻。哪怕李三才辞官回家后李家也没受影响,作为东林党事实上的最高层,哪怕他盗用皇木厂二十二万两的木材给自己家修园子也仅仅是罢官……
呃,他之前只是辞官。
他跟万历闹僵了,一连上十几道奏折辞官,但万历都没批复,然后他一看你不批是吧?你不批老子也不干了,然后他干脆自己就不上班了。
而万历居然也没管他。
直到皇木事件后,万历才终于算罢了他的官。
李家都这样有权有势,居然还能勾结闻香教谋反,那这就太说不过去了,话说你们谋反是为什么?
大明朝哪里对不起你们李家?
李三才骂万历骂得堪称狗血淋头,万历都对他一直忍着啊。当面公开指责方从哲,你是不是想置我于死地?方从哲都选择退让啊!
你们就这还造反?
如果李家真和闻香教造反,那李三才主使王安矫诏杀杨信就完全可以理解了,毕竟杨信刚灭了徐鸿儒,闻香教想再次动手,必须先除掉这个大明朝的头号猛将。之前大街上拿大追风枪狙击也是,但这种刺杀因为杨信的战斗力太强都失败了,那么借锦衣卫的手,玩借刀杀人就是最好的选择了。幸亏小皇帝英明,一下子识破奸计,这才没有让他们得逞,就这人证物证俱全,可以说证据确凿,这些士子还在闹事,这就纯粹是胡搅蛮缠了。
呃,实际上准确说这些构不成证据链。
杨信拿出的这些东西,放到真正的审判中是不够的,这些证据看起来都很有指向性,但实际上连不起来,冷静分析很容易找出其中破绽。但问题是现在气氛已经被点燃,那些群情激奋的老百姓才不管这些,密信,龙袍,人证这些名字就足够了,他们们哪还需要冷静分析啊!
而杨信要的也就是这个。
这些老百姓不能给李家定罪,但能制造舆论,杨信需要的就是这个。
东林党会制造舆论,但他们主要是在士绅间,然后由士绅向民间,杨信很难获得士绅的,那就干脆玩全民风暴。
三人成虎啊!
何况这里最少几万人。
这个扩散源足够大,东林党是以点向面,他就直接波浪线推。
“立刻闪开,本官还要带他们去向陛下献俘!”
杨信喝道。
“不行,你不能走,你到底对李兄做了什么?李家不可能造反,李家最多与王家有些生意往来,怎么可能与王家一同造反?定然是你用邪术控制了李兄!”
那青虫说话。
他很显然和李元关系特殊,这下子有些急眼了,而且还试图冲向李元的囚车。
“大胆!”
杨信怒道。
“我数三声,再不让开以劫囚论!”
他紧接着喝道。
那些青虫这时候也有点畏缩,他们无非仗着人多势众,但现在他们却成了怒涛前的小沙堆,不过几个骨干仍旧在鼓动,试图重新调动起他们的勇气,不过也就在这时候,李元神智略微清醒,他看着那青虫……
“文才救我!”
他伸着手虚弱地喊道。
那青虫不顾一切地向前,他前方几名荡寇军士兵立刻平伸长矛,密集的长矛林阻挡在前方。
但此时这里一片混乱,包括他后面也一样,青虫和百姓,再加上士兵,全都拥挤着,就在这时候意外出现,几名青虫在混乱中踏进了御道,对面警戒看热闹的锦衣卫立刻呵斥,还做出一副上前捉拿的姿态,御道是不准踏足的。他们几个一慌,急忙向前推搡着其他同伴试图回去,他们的推搡让原本进退不决中的整个青虫群开始向前挤,最前面的那个青虫原本已经被对面长矛林逼停,在后面的拥挤中立刻又不由自主地向前。
“别挤,快停下!”
他惊恐地尖叫着。
对面荡寇军队长抬头看杨信。
杨信视若无睹,然后所有荡寇军士兵不动,长矛林继续矗立。
那青虫发出一声惊恐欲绝的尖叫,看着面前那片明晃晃的矛刃,他拼命顶住后背传来的力量,甚至在拥挤中试图转身,但还没转完就被后面的同伴硬生生挤了上去……
“啊!”
他的惨叫声瞬间响彻广场。
“死人啦!”
一个最近的闲人尖叫着转头往后走。
但后面是一直堵到大明门的近一里长人群,而前面青虫们身后不远处就是没有任何阻挡的长安左门。
“往前跑!”
他身后一个居心叵测的家伙喊道。
他们立刻向前推搡那些青虫,混乱中更多惨叫响起,不过也没人有兴趣管又有谁被挤到长矛林上了,而后面的百姓是不知道前面事情,既然原本停下的队伍已经重新动起来,那大家就跟着往前走好了。
于是汹涌的人群终于得到了释放的方向,一直密密麻麻排到大明门的洪流就这样向前,那些青虫原本还在懵逼中,突然间就发现他们面前的这道洪流势不可挡了,然后这片青色瞬间崩溃。好在旁边其实有地方躲避,无论他们还是那些老百姓,其实都在御道左侧的土路上,一边是廊房一边是御道,廊房有栏杆阻挡而且都锁着,但御道与他们没有任何间隔。
于是绝大多数青虫都在这洪流面前吓得跑进了御道。
早就调来等待的锦衣卫毫不客气地上前,御道可不是谁都能走的,虽然这条石板铺的大路和旁边土路没有间隔,但却是一片禁区。
这一里长石板路只有皇帝出门能走。
别人走上御道就可以抓。
那些倒霉的青虫立刻被锦衣卫按倒,紧接着捆起来扔到另一边。
一边是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抓走上御道的,一边是仿佛无穷无尽般涌来的百姓,可怜那些青虫此刻进退不能,很快他们就被淹没,要说踩死倒不太可能,毕竟没有真正的混乱。可这一千青虫也彻底被冲散,甚至被那些老百姓裹挟着向长安左门走去,恍如被洪水冲走漂浮着的垃圾。而在这片浩浩荡荡向前宣泄的洪流中,只有杨信和他的荡寇军一动不动,保护着中间的囚车和那些犯人,而杨信端坐马上颇为满意的欣赏着这壮观场面。
至于那个倒霉的青虫依然穿在长矛上。
实际上并不只是他一个,总共有五个青虫因为混乱被挤到了长矛林上,在这样的混乱中,这是不可避免的,而且他们都已经咽气了,低着头立在那里就仿佛一群殉道者……
第一五六章 小皇帝的心声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的人又没动过。”
杨信若无其事地说。
在他面前的广场上已经只剩下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还没被捡起的方巾之类,地上还有几滩血迹,很显然终究还是有人被踩伤。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内阁三个大学士,他们是闻讯匆忙赶来,后面还有一堆御史,这些家伙原本是在乾清门堵着的要见天启的,结果也被外面的混乱引出来。
“也许你们不信,他们真是自己撞上去的!”
杨信说道。
他的荡寇军依然保持原地,而那五个青虫依然串在长矛上。
这可是证据。
这些人都是从后背刺入,而他的荡寇军始终保持不动,这一点两旁城墙上的锦衣卫和亲军卫士兵们都可以作证。
既然荡寇军不动,而这些青虫又是背后刺入,那就不关荡寇军的事情了,人家为避免有人劫囚,在囚车周围用长矛布防线是职责所在。青虫们自己撞上活该倒霉,难道为了避免误伤青虫,荡寇军还不管自己职责放下武器?
那有劫囚怎么办?
总之这件事与杨信与荡寇军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这是一场意外。
仅此而已。
“圣谕到!”
后面九千岁的喊声响起。
方从哲深深地看了杨信一眼,带着韩等人转身,然后看着九千岁的匆忙走来……
“圣谕,御街因拥挤导致踩踏,致使五人不幸丧命,此乃朕考虑不周所致,献俘取消,一干人犯押入诏狱候审。死亡生员刘某赠登仕佐郎,童生四人赠将仕佐郎,各赐其家百两安葬,擅闯御街被捕者一概释放。锦衣卫指挥同知,提督荡寇军杨信处置失当,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九千岁喊道。
好吧,这样就算完事了。
皇帝都发话了,要不然还能怎样?
反正五个青虫死了白死,另外也不能算白死,他们还得了勋官呢,一个正九品四个从九品,这就足够对得起他们了。
他们可以写在墓碑上光宗耀祖。
杨信也罚俸一年,他也被罚了三百石米呢!
“这样不好!”
方从哲语重心长地说。
然后他就那么走了。
韩只是看了杨信一眼,然后拂袖而去,他这个人还是很正直,至少还能坚持原则,这件事其实他也反对,只是他说话没什么用。而刘一都没看杨信,至于那些御史甚至不屑于和这种奸臣说话,当然,主要是杨信手中那面金牌还没放下,不得不说衍圣公的一时糊涂,给儒生造成了很大的麻烦。总之这场把天启逼在乾清宫里好几天没出来的围攻,就这么被杨信用近十万百姓的洪流给生生地冲散了。
“提督,这几个人怎么办?”
他手下军官小心翼翼地说。
他是说那几个还串在长矛上的九品勋官们。
“来几个人,洗地!”
杨信朝前面锦衣卫喊道。
这种小事就不需要他关心了,他带着荡寇军把犯人押入诏狱,然后直接去见了天启,不过小皇帝这几天明显过的很充实……
“你回来了!”
天启说道。
“陛下,这个桅杆弄错了!”
杨信说道。
好吧,皇帝陛下这几天在照着他给的图样,又召集了几个工匠,在制作一艘风帆战列舰模型,至于造型当然就是胜利号了,不过他这个模型要大一些,光长度就得一丈,至于里面的火炮一应俱全,反正就是用黄铜铸个小炮而已,内部结构也大致上差不多。
天启向工匠示意一下,后者赶紧向杨同知虚心求教。
然后紧接着修改。
“真能制出如此威猛的战舰?”
天启说道。
他眼前的模型已经接近完工了,在一个专门的架子上,一个个炮门打开炮口伸出,看着已经可以说霸气十足。
“陛下,咱们两百年前,就已经能给够制造出郑和的宝船,为何如今反而不能制造同样大小的战舰?不过这种战舰属于镇国之宝,需要朝廷倾尽财力才能完成,臣给陛下这个图,也只是让陛下明白,海上的战舰能够强大到何种程度。目前来讲我们也不需要这样的战舰,因为目前的海上没有与它匹敌的对手,欧洲已经服役的应该就是英国的皇太子号最强,大致相当于这艘船的一半略强。
而且真正建造这种战舰,需要大量的柚木和橡木,需要熟悉软帆的水兵,更重要的是需要大量白银,甚至得上百万两。
这不是当务之急。
倒是这种小船是目前最需要的。”
杨信说道。
他给天启这个胜利号的模型,无非就是满足这个十五岁少年的幻想,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谁不喜欢这个,而他真正目的是另一种。
也是目前最适合大明水师的。
红单船。
欧式船体中式硬帆。
带二三十门十二磅甚至九磅六磅这种等级的火炮,可以在目前的东亚海上横行,也能和欧洲殖民者进行决战,荷兰人在东方也没什么真正战舰,无非就是一堆薄皮大馅的武装商船,红单船级别的足以对付。
更重要的是这东西便宜,适合大量制造啊。
而且大明的工匠就能制造。
大明后期科技上的确已经落后于欧洲,但必须得明白一点,大明朝无论民间还是官方,始终都没断了学习别人的长处。
葡萄牙到达大明后,他们的桨帆船立刻遍布大明海岸,发现弗朗机比虎蹲炮好用后,大明军队遍布弗朗机,甚至把这种东西廉价到一个普通募兵年薪都能买得起。在朝鲜战场上发现倭军铁炮比大明的火枪要好用后,鸟铳成了明军一定程度上的制式装备,甚至后来屯门海战发现荷兰人的夹板船更厉害后,短短十几年里东南沿海立刻一堆带几十门火炮的战舰。
郑芝龙当福建总兵后,他的旗舰装三十多门大炮。
大明始终在学习。
就连发现欧洲自鸣钟很好后,南京城里迅速诞生了一堆钟表店。
望远镜传入不到二十年,大明就已经有人自己制造,并且脑洞大开地装在大炮上。
当然不是瞄准。
而是打完后准确观察炮弹落点。
这是一个对外敞开怀抱,接纳任何新技术的时代,最早睁眼看世界的中国人不是林则徐,而是三百年前的这一代大明人……
“这个?”
天启看着那个纯粹属于下脚料制造出来的小模型。
“这个能造出来吗?”
他问一个工匠。
“回万岁爷,这个容易,只要有银子再备齐木料,小人保证半年就给万岁爷造出来,实际上若是在浙江的船场,小人可保三个月造出来,不过这个大炮就不是小人能懂的了。”
那工匠小心翼翼地说。
“你不是在大沽口有军营吗?就干脆在那里建造,天津那边有的是造船木料,朕把葛沽海防营调归荡寇军统辖,左右那里也是靠你镇着,再下旨工部给你调一些工匠过去。正好你带回七十万两,从里面拿出十万两,最后能造几艘算几艘,至于大炮,黄克缵在工部倒是造了一批红夷大炮,不过朕根据你给的那些文章看也甚是粗劣。”
天启说道。
“那是必然的,咱们大明工部不可能造出质量合格的,偷工减料那是必不可少,这不是黄克缵能改变,他的确算是个尽忠职守的,但整个工部都得捞钱,就是那些工匠也不可能指望那些工食银养家。”
杨信笑着说道。
天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这个还是由臣来造吧,也不用工部了,就算臣开办个工厂,造出来卖给朝廷的。”
杨信说道。
天启点了点头。
他们俩研究战船,主要是天启听杨信渲染了佐渡岛金山,这种好地方哪个皇帝不想抢?不过要想抢首先得有远征能力,既然这是杨信鼓动的,那自然还得他来做这个准备工作。
接下来就该正题了。
“这些士子和言官,越来越猖狂,简直欺朕如幼童,朕如今算是明白皇爷爷当年的处境,朝中一帮子这样的言官,民间一群这样的士子,他手中又没个真正能打能杀的,武将也罢锦衣卫也罢,就连宫里都是一帮与这些人勾结的,都靠不住,他真是不得不忍。
朕这几天感觉自己就像皇爷爷一样无可奈何,索性把事情都扔给方阁老和魏忠贤。
朕当时真想等你回来索性杀个人头滚滚。
可南都的这些奏折,又让朕不得不忍着,朕这次算是明白了,这大明说是朕的江山,可朕别说天下,就是这皇宫都未必真能说了算。
谁知道这宫里还有多少王安?
谁知道锦衣卫里面还有多少骆思恭?
皇宫里都如此,出了皇宫这京城里就更别提了,那些言官猖狂地堵在乾清门外时候,那些与国同休的世家勋贵有谁出来帮朕了,再出了京城,离朕才不过区区四百里,就已经有闻香教这样的了,再远是什么样子可想而知。
朕真就如同那孤家寡人。
也就是你和魏忠贤,才是朕真正能够相信的,可咱们君臣三个,终究敌不过整个天下啊!”
回到弘德殿的天启一脸惆怅地感慨着。
第一五七章 他们都是纸老虎
天启明显有些害怕了。
这也正常。
说到底他就是个十五岁少年,不少文臣至今还嚷着皇帝年幼不适宜亲政,应该找个文官看着他呢!原本历史上他蛰伏一年多并且扶植起魏忠贤,才从宫里下手一点点从向外展开报复,但现在他总共继位才一个月呢!突然遇上这种可以说狂风暴雨式的围攻,他被吓得有些慌了手脚也很正常,杨信没回来时候言官可是天天堵在外面,他一不敢下旨抓起来,二不敢面对他们,只能躲在宫里不露面……
好在还有魏忠贤。
九千岁在原掌印卢受,办事的老油条刘时敏等几个帮助下,替他迅速接管并且镇住了司礼监。
而方从哲这个裱糊匠,虽然说到魄力是一点没有,但当了这些年的首辅终究还是有用,他和那几个中立派尚书维持朝廷的正常。
但这些人并不能真正解决天启的恐惧,因为他们没有强硬手段解决问题的能力或魄力。
九千岁是有心无力。
方从哲有这个能力但他又没有这种胆量。
或者他私心太重。
他怕闹大了自己以后倒霉,他是习惯于明哲保身的,而且他那个弑君嫌疑至今没洗清,尽管这件事是东林党搞的,但小皇帝恃杨行凶,已经引起所有文官甚至勋贵乃至于各地士绅的一致反感。方从哲不想自己变成众矢之的,真要是帮着小皇帝镇压士子,那他也就变成彻底的奸相了,他可不想自己的家族以后被士绅唾弃,总之他就是个维持秩序的,但指望他动刀子是不可能的。
只有杨信。
只有杨信才能这样快刀斩乱麻的给天启转眼间解决一切。
可杨信终究也只是一个人。
天启需要面对的,是整个帝国统治阶层的一致围攻,南京都察院的弹劾,南京守备太监的密奏,各地督抚那些愤怒的奏折,像一盆冷水浇在他头上,让他清醒过来,让他看到自己面前不仅仅是乾清门外的几十个御史,承天门外的千把士子。
他需要面对的是整个帝国的文官阶层和士绅集团。
他是要做皇帝的。
他不是做一个孤家寡人的。
所以他只能象征性惩罚杨信,安抚一下这些已经愤怒的文官和士绅。
他终究是个皇帝。
“陛下,您能真正做出一个皇帝该做的决断,臣很欣慰,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因为他们想要的就是您害怕并且退缩,您退一次他们就进一次,你忍让一次,他们就在您身上套上一道绳索。
最终越套越紧。
大明目前的局面就是历代皇帝一次次退缩的结果。
为君者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维持制衡,维持不能让任何一家独大,任何一家独大的结果就是皇帝权力被架空。
太祖懂制衡,创立了大明文武并重的格局,以武将对文臣,以军户对士绅,互相制衡,权力始终归太祖,那些文臣士绅只能背地编排太祖,但却丝毫不敢在太祖面前炸刺。
太祖会把他们剥皮实草的。
军户会忠实执行太祖的任何一道旨意
成祖时候就有点维持不下去,开始提高臣和锦衣卫的权力,以此作为君权的补充,但土木堡之后,武将勋贵集团几乎全军覆没,于谦为首的文官集团通过拥立代宗彻底压倒武将。
太祖创立的制衡彻底崩溃。
历代皇帝就只能依靠内官和锦衣卫维持权力,但和坐拥天下士绅为后盾的文臣相比也只是勉强招架,甚至于节节败退,世宗皇帝心计卓绝,但对此也无可奈何,只能通过文臣来制衡文臣。但对整个文臣集团的利益他是不敢动的,别忘了他也差点死过一次,文官收买几个宫里人,对皇帝下手或者在药里加些东西并不困难,大行皇帝为何不敢让太医用药?
武宗皇帝的死真就那么简单?
这时候实际上皇帝已经输给文臣了,只是依靠世宗皇帝才能在维持而已。
但神宗皇帝没有世宗皇帝的才能。
他也清楚这一点。
最终在发现自己改变不了什么之后,他最终选择了一种对后世子孙很不负责任的方式。
他选择认输。
然后轮到陛下时候,就只能面对这种无可奈何的局面了。”
杨信说道。
他得好好教育一下小皇帝了。
“如何改变?”
天启说道。
他不会甘心像万历一样,被堵在皇宫一辈子的。
“一场大狱。”
杨信说道。
“文官也罢,士绅也罢,看似凶恶,但实际上就是个纸老虎,他们通常也是最怕死的,因为他们都有家有业,享受着富贵荣华,一死那什么都没有了。
尤其是他们害怕抄家株连。
李三才不惜跟我以命换命,目的仅仅就是为了避免抄家株连。
只死他们自己没什么大不了,但彻底毁掉他们子孙后代才是最怕的。
所以太祖屡兴大狱。
这最有效。
这一次南方士绅不是闹吗?
那就继续挑衅他们,让他们闹,然后臣为陛下去砍百十颗士绅的人头,抄他们百十家,把他们的家人统统流放琼州去开荒,这样一下子就可以让所有士绅全都老实。先把他们震慑住,再逐步推行一些改革,让这些士绅富商交税,一个李家就富可敌国,天下士绅手中多少银子?只要税收充足,那就是重新训练新式军队,就照着戚继光的那套训练,浙军的战斗力陛下也看到了,那还不是真正巅峰时候的戚家军。
只要大明九边那几十万军队全是这样的,建奴就是个笑话。
同样有银子可以赈灾。
哪里出现饥荒就赈济,老百姓吃饱饭没有造反的,相反老百姓吃不饱饭就肯定要造反,一边赈济一边推广新作物,兴修水利,增加耕地面积和粮食产量。
外面有战无不胜的军队。
内部是吃上饭,不用担心会造反的百姓。
太平盛世就有了。”
他紧接着说道。
说白了他就是要天启在这个暴君的道路上走下去。
事实上他很清楚,天启斗不过士绅,大明目前的局面不是一个有作为的皇帝能够改变的,大明朝想真正改变,需要的是另一条路,但目前的杨信还不具备走这条路的能力。不是说他走不了,而是他无法在外敌环伺,内部土司造反在即尤其是天灾即将降临的情况下,以尽量小的代价走这条路的能力,要走就是一片血海滔滔。
所以他必须先利用天启。
利用天启去和文臣士绅集团斗,他在充当爪牙时候一边尽可能改变这个国家一边培植自己的势力。
至于最后……
最后该怎样已经很多前人做过示范了。
“可他们要是堵漕运该如何?”
天启说道。
很显然他还是有些顾虑。
“那就再杀,陛下请相信臣,对于这些人来说,只有杀多杀少的问题,但绝对没有杀不服他们的问题,贫民们烂命一条,不在乎,但他们的命可都金贵的很!”
杨信冷笑道。
“那接下来抄李三才家?”
天启说道。
“抄家,臣有办法让他认罪,最多陛下以其年老为神宗旧臣,不砍他头只是赐死而已,他儿子斩首,他家人男丁流放,锦衣卫在琼州府设立一座监狱,让他们在那里垦荒,妇孺就不用处罚,各自回其娘家。奴婢赐还良籍,所有家产全部抄没,商铺,田产之类拍卖,估计他的家产再加上臣这一次带来的,修三大殿就足够了。
熊廷弼那里户部的收入足够维持。
这笔钱在修三大殿同时,允出一部分给徐詹事,让他训练新军,但这支新军不隶属三大营,直接归陛下指挥。”
杨信说道。
既然是挑衅当然要抄李三才家,剩下杨涟几个可以继续关着,毕竟他们和王家没有联系,而他们在诏狱里关着,也更容易给江南士绅营救的理由,毕竟死了也就没有必要折腾了。
只弄死李三才父子也就足够了。
“你的那支荡寇军是否也一同训练起来?”
天启说道。
“那个就用不着了,这些人终究是造过反的,臣也只是想让他们用挖河来赎罪而已,真要当新军训练还是不能放心,等他们挖河完成,就让他们在那一带种田就行了。荡寇军这个编制也没必要保留,本来就是权宜之计,他们就算是臣雇佣的工人,正好要造船铸炮这些都需要人手,真要是有海寇袭扰,臣把海防营整顿一下也就足够。”
杨信说道。
他可不想让天启多想。
再说这些人就算为民也一样是他的家奴性质,平常继续进行这种严格纪律化的训练,军事化编制,再守着私营的兵工厂,以工人身份没事试个炮试个枪也就会用了。事实上军火公司试验武器的,通常都会比士兵更懂武器,只要每出一批枪炮都交给他们试用,最后他们绝对个个都是神枪手。这样等需要打仗时候从仓库拿出武器分下去就行,转眼间一支军队建立起来,至于冷兵器使用那个不值一提,这年头地主家谁还不养着一堆打手。
第一五八章 宣战
既然他这样说,天启也就不再提这件事了……
其实天启还真没多想。
他这时候年龄还小,对杨信也是当做唯一可靠的依赖,还没到猜疑的地步。
反正那些人就是劳工,赏给杨信的垦荒劳工,这一点他很清楚,他爷爷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让杨信带着这些人挖河垦荒,开垦出来地就算给杨信赏赐。那些芦地本来就没什么用处,每年给朝廷带来的税收加起来未必够扬州盐商摆桌子宴席的,杨信想要当然爽快给他。但杨信也不可能招募足够的人力开垦,正好有这些事实上的战俘罪犯们当免费劳工。
说白了就是他爷爷吝啬。
既要赏赐杨信的战功,又不想自己往外掏银子,正好杨信愿意这样,那也就顺水推舟了。
后来还良心发现,又给杨信赏赐了一笔银子。
这样事情就确定了。
杨信以锦衣卫指挥同知提督荡寇军兼管葛沽海防营.
那里编制本来就有一千多水军,这些年战船盗卖也差不多快没了,由杨信就地建船场建造新船。而大明本身军工采购其实也有民间的,那么他再自己办一家兵工厂铸炮造枪就只是一个许可而已,这个许可由天启以圣旨给他。另外因为荡寇军是皇帝管的,所以不用经兵部直接由天启出十万内孥作为杨信整顿海防营的费用。
至于杨信原本拥有的那些商业权力……
这个是万历给的,天启当然要继续承认了。
此外还有一个特殊之处就是因为准许杨信进行海外贸易,所以天启决定设立天津海关。
但驻葛沽。
不过不是由朝廷派官员管理,而是直接承包给了杨信,由他负责收税,第一年的承包费暂定一万两,不过这是交给户部的,从明年开始正式施行,但后年看情况再确定长期的承包合同。至于怎么收由他自己负责,海上缉私什么的同样也是他自己负责,反正他管着海防营,这种说不清是官还是民的方式,算是试行之前杨信提出的海关包税制。
甚至税率税种都由他定。
总之杨信做试验。
以后看结果。
如果可行就向全国推行。
这可是一桩需要武力解决的事情。
因为天津海商之前都是走私,这里又没有海关,不存在关税一说。
理论上天津也没有出口进口,因为那里理论上并不进行海外贸易,海外贸易只有广州和月港,另外福州是和琉球的朝贡贸易,大明只有浙闽粤三省进行合法海外贸易。不过之前泰昌撤了浙江和福建的税监,天启还没重新恢复,剩下只有广州和福建在文官控制下的。
另外还有登州与朝鲜的贸易。
原本这条合法贸易线并不存在,明朝与朝鲜贸易都是走辽东,直到前年才开始海上联系,但主要是朝鲜买粮食,实际上也不存在关税。
而天津海上来的只有江南或者山东的民船。
这是国内贸易。
交税最多也就是交在天津的商税。
但出海后谁知道他们是去登州还是长崎?
大明目前和倭国没有合法贸易,所有大明商船去倭国都是非法,但只要到倭国就是贵宾,因为德川政府无法获得大明的合法贸易许可,只能竭尽所能地引诱大明商人走私。甚至德川老乌龟都亲自接见大明商人,发给他只有倭国商船才能获得的朱印状,在他们那边欢迎下,每年都有上百艘大明商船到九州岛各大港口。
这全是走私的。
天津那些海商肯定有去的。
因为他们主要就是去登州,而从登州转过半岛南下,有沿岸流推动可以轻松直达长江口外,剩下就是和浙江商船一条航线了,甚至还可以去朝鲜,在对马进行贸易。
倭国人可有的是银子,有足够的利润海上艰险什么的根本不值一提。
杨信在那里设立海关,就意味着这些家伙以后都得交税。
他们肯定是要反抗。
这些家伙可都是兼职海盗的,比如上次的姜家那种,最后的解决方式还是要以武力。
好在武力一向是杨信长处。
就这样杨信和天启谈妥,不过这些还得找方从哲,因为必须得方从哲拟旨才行。
方从哲拟旨给九千岁那边去盖章,再由司礼监派人送到六科,那些给事中做审核,如果给事中们认为没什么问题就送通政司,由通政司负责发给杨信,这就是大明朝一道圣旨从诞生到传达的整个流程。
而这期间京城各衙门会派人在六科廊房等着,六科认为可以公开的就由他们自己抄回去给各衙门看,所以六科某种程度上也是大明最早的新闻审查机构。
当然,也有民间的在抄录。
无非就是收买抄录的人,后者多抄一份给外面那些做小报的,这些人再拿回去就成了杨信当初订阅的那种。
内阁值房。
“你到底想做甚?”
方从哲很直接地问杨信。
“方阁老,您这是何意?”
杨信说道。
“老夫当初就跟你说过,不要试图改变什么,一切都自有存在的道理,不要以为你如今可以操纵上意,就能够为所欲为了,真要出了乱子不是你们几个人能对付的。你们想要李家的银子,这个没什么,李三才的那些银子如何来的谁都明白,换哪个新君都少不了惦记一下,陛下真想要也可以,吓唬他一下然后让他交出一些就行。
一百万两如何?
老夫亲自去诏狱劝说他!
但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非要把李家抄家灭门?
他骂过神宗,他跟神宗赌气过,他也骂过老夫,当着老夫面直斥,但老夫和神宗皇帝都能忍他,不就是怕闹出事情?
他背后不是一个人。
他身后是整个南直隶士绅,他身后是势力遍及全国的东林党,他不是杨涟和左光斗,这两人就是冲锋陷阵的小卒,汪文言就是一条狗,他才是前锋大将,东林党在北方的统军,动他就是向整个东林党宣战。
老夫苦心经营这些年,忍着各种骂名,不就是在拼命维持,让各方能够保持休战,不至于生出内乱?老夫和神宗皇帝维持这些年,被你们一上台就毁掉,你们能比我们更清楚这种休战被毁掉后的结果?朝廷的衣食都在他们那里,没有他们那里的财赋,连这京城的百万军户都吃不上饭,你们想要些银子可以,可你们不能这样,这样会出大乱子的。”
方从哲说道。
“乱则斩!”
杨信很干脆地说。
方从哲愕然。
“谁敢乱就斩谁,东林党敢乱就夷平东林书院!
这大明是皇上的,而不是东林党的,他们必须得接受一个新君,哪怕一个和神宗皇帝,和大行皇帝不一样的新君,他们没有选择的权力。这天下是皇上说了算的,而不是他们,他们不接受也得接受,如果他们敢因此而对抗甚至于胆敢造反,那么后果自负,对于造反的只有抄家灭门。
事情就这么简单。
但东林党敢吗?
不是杨某笑话他们,自古岂有造反的士绅?
士兵敢造反,农民敢造反,但没有士绅敢造反,虽然承平之时闹事最多的就是他们,可他们只敢闹事不敢造反,刀子临头时候退缩最快的也是他们,如果东林党敢因此闹事,那么杨某就敢为陛下去杀个人头滚滚。一群锦衣玉食偎红倚翠的家伙,早就已经在酒色中泡软硬不起来了,他们要是还有这样的硬骨头,那杨某倒是真的对他们刮目相看,可惜事实是我只需要砍不超过一百颗人头,他们就得老老实实的。
不能再多了。
再多他们就真的让杨某敬佩了!”
杨信一脸嘲讽的说道。
方从哲愕然地看着他,然后深吸一口气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滚!
今天晚上还得去喂他侄女的杨信,倒是很给面子地尊重他的权威,紧接着把天启的手谕留下走了。
他还得去弄李三才的认罪……
这个很好解决,这种老家伙的确难对付,可杨同知最善于用科学的方法来解决问题,比如说像对他儿子一样,只是控制点,然后让他处于一种精神恍惚忘乎所以的状态。然后把造好的口供放他面前,再或者刺激,或者哄骗,总之用各种方法让他签名,这年头只要签名就完事,只要签名就认罪,哪怕他清醒过来翻供也没用。
科学,我们要相信科学。
他刚走韩就从内室出来了。
“老朽无能为力了,老朽能做的就这些了,你还是跟他们说,咱们这位新君和之前不同,他们也别再闹了,他们就算闹又能怎样?大明的天下终究还是陛下的!他们过去天天骂神宗皇帝怠政,如今好了,他们如愿以偿了,一个不会怠政的皇帝来了,可他们却又受不了了。”
方从哲缓缓说道。
“这是要做甚?”
韩拿起那份手谕说道。
“还能作甚?大行皇帝撤了天下税监,新君当然要想个别的法子收钱,总不能刚继位就改大行皇帝旨意吧?那梓宫还在乾清宫呢!”
方从哲说道。
第一五九章 我是不是算恶贯满盈
杨信当然听到了方从哲的话,实际上韩在里面他也知道。
他就是故意挑衅。
他就是让这两个老家伙,替他或者说天启,向东林党宣战,后者要么认输屈服,要么咱们就接着斗,看你们有什么本事,如果你们敢造反那我们敬你们是条汉子,如果没这胆量就老老实实接受一个强硬的皇帝……
这就是战书。
下完这份战书,他就直接离开皇宫返回自己家。
黄英的管家婆依然尽职尽责。
除了还不许他半夜摸上床之外,其他已经完全像个女主人,把这座杨宅管理的井井有条,反正里面也没几个人,杨同知又不喜欢养一堆奴婢,至于防范他摸上床的手段,依旧是带着那两个小女孩一起睡。
而她弟弟这时候已经去了读书的书院。
虽然他拜方希哲为师,但后者那时候已经教不了他,就把他转而推荐给自己朋友开的书院,大明这时候遍地书院,平均开每个县都能摊上不只一座。不过他身份仍旧是方希哲关门弟子,所以方希哲的那些弟子仍旧会在科举这一途上照顾他的。秀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举人这个不太好说,但好在随着杨信和九千岁的飞黄腾达,就是他考不中也一样有官做。
九千岁正大肆划拉亲信。
包括他那个侄子也已经进京,并且得到了锦衣卫世职。
九千岁也在培植势力。
他作为司礼监掌印,同样也已经兼了提督东厂,不过在卢受手下东厂反而很弱势,实际上这个臭名昭著的机构这时候很没存在感。
东厂权力很小。
甚至连抓人的权利都没有。
真的。
东厂太监没有抓人的权力。
至少那个太监本人真没权抓人,有权抓人的是他带的手下,他可以下令给那些手下抓人,但他自己没有抓人的权力。
因为他手下是锦衣卫。
实际东厂连固定编制都没有,他们也没有自己的监狱,东厂某种意义上说只是皇帝任命一个太监,然后这个太监带着几个亲信小太监,领着一批借调的锦衣卫侦缉抓人。
抓完也得送锦衣卫诏狱。
所以东厂抓人实际上就是锦衣卫抓人,只不过下命令的不是锦衣卫掌印而是提督东厂的太监,所谓的东厂番子,其实就是从锦衣卫里面调了一批人而已,只不过调哪些人由太监挑选。既然是锦衣卫那么抓人也得要驾贴,至于抓了人以后东厂也没有自己的监狱审讯,还是得送到锦衣卫的诏狱里,只不过太监过去主持审讯,东厂自己有监狱那是九千岁干的。
所以这个臭名昭著的机构,实际上某种程度上是依附锦衣卫。
至于谁强这个也很简单。
就看厂公和锦衣卫掌印谁在皇帝面前受信任了,厂公更受皇帝的信任,那他说话掌印就得听着,比如像九千岁这样的,甚至田尔耕都得当爹伺候,反之如果锦衣卫掌印更受皇帝的信任,那鸟不鸟厂公就得看他的心情了,毕竟双方根本没有统属关系。
而骆思恭恰恰是个可以不鸟厂公的。
他掌控锦衣卫几十年了。
这期间厂公换了好几茬,他当然有资格不鸟厂公。
所以在他的时候东厂一直没有太强存在感,毕竟真要抓人的话他自己就下令了,用不着厂公去邀功,再说就凭他把锦衣卫诏狱管理到长草的水平,恐怕也难得抓个人。但还必须说明一点,哪怕是九千岁的时候,厂卫抓人依然要驾贴,而厂卫抓人不用驾贴恰恰是崇祯时候。厂卫可以抓人之后回去补签,这是崇祯开始的,哪怕天启时候也没有,因为最早这么干的锦衣卫是崇祯元年,然后遭到刑科给事中薛国观弹劾。
但崇祯选择了支持锦衣卫。
彻底毁了这个制度的人也是崇祯。
他在崇祯五年下旨,部分特殊的机密案件不用签驾贴,先把人抓起来再说。
而在嘉靖之前别说得签驾贴,锦衣卫还得把案件详细资料附上,刑科给事中看看这个案子的案情,觉得这个案子的确该抓人才签,嘉靖继位之后锦衣卫才不用抱一堆案情资料,就跟找经理签字的小职员般,去找刑科给事中签字。
但仍旧必须签驾贴。
这就是大明朝臭名昭著的厂卫抓人诏狱审讯制度。
一句话。
东厂也罢锦衣卫也罢,崇祯之前文官刑科给事中不签字,谁也没有权力抓人审讯。
相反到了咱大清,的确没有东厂锦衣卫了,但京城范围步军统领衙门朱票自己发,想抓谁就可以抓谁,那可比厂卫自由多了,但提到明朝就厂卫特务统治缇骑四出,丝毫没人关心这中间还有个不签字就抓不了人的文官,而这个文官的任命是吏部提出人选,皇帝交内阁讨论确定的。
并不是皇帝直接任命。
而九千岁很明显想振兴东厂。
他把他侄子弄到锦衣卫籍,就是为了下一步弄到东厂,他侄子再找一批狐朋狗友,统统弄到锦衣卫籍然后转到东厂。
这样九千岁就有了自己的亲信武力。
这肯定是天启授意,天启应该是对锦衣卫不放心,这次围堵事件中田尔耕的表现也不好,至于许显纯在诏狱同样没审讯出结果,尽管他对汪文言等人大肆用刑,但这些人依然表现出极强的意志。最终天启对锦衣卫很失望,他对这些肯定被文官渗透严重的家伙也很不放心,想通过九千岁振兴东厂,另外从零开始扶持一批真正的亲信。
这个想法是好的。
但他们的手段不行啊!
魏良卿一夜成了暴发户,身边肯定全是一帮趋炎附势的马屁精。
他这个人之前还是个种地的,去年实际上还在老家,毕竟那时候九千岁也帮不了他多少,今年春天才到京城,但也只是替九千岁收个租,在外面采买些东西赚点小钱,一下子突然就这样显赫起来,很难对身边吹捧的那些有清醒认识。
他的狐朋狗友没什么好东西,都是些泼皮无赖之类的。
而这些人最终会把东厂变成渣子堆。
甚至给了别人渗透的机会。
毕竟这些趋炎附势的家伙通常也很容易收买。
所以这种方式很难说明智,那些文官士绅收买几个拍马屁的,通过哄魏良卿进入东厂,从而掌握皇帝的动向很容易,这种突击拉人的方式鱼龙混杂,造成的隐患很严重。事实上天启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应该是从外地专门找一群孤儿,不要让人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净身后除了皇宫哪里也不让他们去,不断灌输一些忠心思想从此作为他的侍从,以后日常就只跟随他。
稍微大点就换一批。
而且必须进行游泳训练,这一点很重要。
好吧,他需要一支奥斯曼帝国式的太监亲卫团。
当然,这个是以后的事情。
而且这种事情杨信也没兴趣参与,哪天向天启一提就行了,他和九千岁之间应该分工明确,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宫里的事情他不需要搀和,宫外的事情才是他该负责的。
他和九千岁也得界线清晰。
当天晚上试图强行登床的杨信,面对被窝里冒出的两个小脑袋,最终又无可奈何地撤退,然后在黄英得意的笑声中,再次离开自己的杨宅然后爬城墙出去深夜突袭方家庄。好在方汀兰很有觉悟地给他留着门,甚至荷香小妹妹都在外面站岗放哨等着他,于是他终于获得了一个温暖的港湾,抚平自己这些天的辛劳,当然,轮到方汀兰辛劳了。第二天还没等天亮他又赶紧溜走翻城墙回去,回到自己家时候已经黎明,换上官服穿戴整齐的杨同知又跟个衣冠禽兽般上班去了……
呃,他本来就是衣冠禽兽。
这个称呼本来就是明朝官员们自嘲的。
他胸前可不就是个兽。
“杨兄弟,这是何物?”
许显纯茫然地说。
杨信一脸感慨地叹了口气,然后把一个小盒子递给他,同时默默点了点桌子上的一张纸。
许显纯一脸疑惑地打开那盒子。
然后他迅速放下盒子打开那张纸,带着惊喜看着上面的字。
“杨兄弟,不如你亲自动手,这样也能稳妥些。”
紧接着他说道。
这可是立功的机会,杨兄弟这么够意思,自己也得客气一下。
“不了,你那刑室里到处血淋淋的,我有点晕血。”
杨信说道。
呃?
许显纯抽搐了一下。
不过既然杨同知晕血,他也就不好坚持了,带着那小盒子和那张纸走进刑室,很快里面传来李三才中气十足的怒斥,因为天启的圣旨,锦衣卫其实是不准对他用刑的,所以这些天许显纯也很无奈,和这个老家伙比起来,他的那点水平真不够看的。实际上不仅仅是李三才这里,就是允许用刑的那几个,一样搞得他心力交瘁,尤其是汪文言,能用的几乎都试过了,结果这个家伙硬的都让人佩服。
不过现在好了。
有杨同知出手,就没有拿不下的。
许显纯对杨信的信任,那几乎都可以说是盲目的了。
“我是不是算得上作恶多端,恶贯满盈啊!”
外面的杨信叹息着。
第一六零章 来啊,互相伤害啊
第二天。
“看看吧,这就是你们为之喊冤的李三才!”
天启冷笑着说。
已经多日没见其他大臣的皇帝陛下突然下旨召见内阁,六部和都察院的几个主官,然后摆在后者面前的就是李三才的供词……
杨同知出手绝对管用。
李三才虽然算是老狐狸,但一只神智不清醒的老狐狸,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处于极度亢奋状态的老李是在许显纯故意激怒下,就像那些喝醉了发酒疯的人一样,一边狗血淋头地骂着这个阉狗,一边在泡制好的供词上嚣张地签了自己的名字。
他儿子也签了。
只不过是在许显纯的哄骗下,因为大脑已经无法正常工作迷迷糊糊签的。
这就行了。
李三才父子签名的供词,王好义及其手下的供词,王家搜出的各种乱七八糟禁物,他们联络的密信,还有什么比这更充足的……
“这不可能!”
左都御史张问达惊叫着。
他一把抓起这些东西,难以置信地一份份看着,旁边大学士刘一也脸色苍白地凑上去,韩低着头站在那里,很显然已经猜到结果,而其他那几个尚书里面,只有周嘉谟动了一下。
但最终还是没有上前。
很显然这是一个隐藏很深的家伙,这段时间吏部上奏补的官员,东林党比例最大,这个据说是中立派的吏部尚书明显已经被拉过去,他是湖广人,而江浙购买粮食多数都是从湖广,肯定幕后有利益输送,在南直隶士绅控制大明绝大多数白银的情况下,想拉拢这些其他省份官员太容易了。
和他的家族做生意就行。
所以明朝政坛党争时候,经常会看到其他省籍官员,在为东林党鞍前马后冲锋陷阵,甚至比南直隶人更积极,李三才作为祖籍陕西落籍在张家湾的商人家族,更是居然成为了东林党在北方的统军大将。
原因都是这个。
东林党和背后南直隶士绅掌握财富和工业品,尤其是纺织品货源,和谁做生意他们说了算。
想赚钱都得找他们合作。
尤其是纺织品,南直隶可以说近乎垄断。
之前戚金说过,运河两岸全都种棉花通过运河南运,就是因为鲁西一带士绅缺少南方发展纺织业的水力优势,同样技术上也差得多,导致成本高自己纺反而不如卖棉花然后倒卖棉布。直到进入咱大清,鲁西一带士绅才慢慢从南方获得新的纺织技术开始自己织布,而这时候除了那些因为运输条件限制,不得不自给自足的地方,几乎全是南方棉布。
不仅仅是大明。
东南亚,倭国,朝鲜统统都在穿大明南方产的布。
甚至遥远的南美洲都一样,不过不一定是棉,更廉价的麻布其实也卖的红火。
印第安人都穿大明的布。
这不是个笑话。
事实上西班牙商人大量从大明购买布匹运到美洲。
而最近的中转站吕宋土著甚至都快没人会织布了。
当然,作为交换品,美洲产白银最高纪录百分之八十直接运大明。
一手工业品货源供应,一手来自美洲和倭国的海量白银,东林党和他们幕后的南直隶士绅,就这样掌控着大明的政治经济,一手商业利益收买,一手东林书院为核心的各大书院培养,这个利益集团同样在官场越来越庞大,不断在朝廷逼迫皇帝向着他们屈服。
这就是东林党。
“不可能?张总宪,这上面难道不是李三才的亲笔?”
杨信冷笑道。
张问达直接不屑于和这个坏人说话。
“陛下,臣怀疑锦衣卫屈打成招,李三才案事关重大,臣请三司会审!”
他直接对天启说道。
三司会审即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会审,都察院不用说,刑部尚书黄克缵属于中立派,大理寺地位低,很好收买,基本上三司会审肯定会找到办法给李三才洗脱谋反大罪。剩下也就是杀杨信了,这个的确没法洗,但李三才算是神宗旧臣属八议之身,议个几年他就七十了,那时候就属于优免范围了,而且通常这样议的最多也就是个流放。
总之只要把他从诏狱弄出来就没什么事了。
最多他儿子不好解决。
但他儿子也是为了救父,只要不是谋反单纯雇凶杀人也好办。
毕竟这算是孝子行为,而对于孝子也是要优免的,圣朝以孝为先,最后爷俩也就是流放,但李三才七十岁就可以找儿孙带替了,他根本不用去,继续在家养老就行了。
“杨信,锦衣卫可曾对李三才用刑?”
天启说道。
“没有,陛下已经下旨不得用刑,许显纯他们自然不敢抗旨,臣可以保证没打过李三才一下,不信的话各位可以自己去诏狱看看,如果李三才身上真有用刑的痕迹,那就当这份供词不存在。不过看归看,为了防止有人别有用心,在诏狱鼓动他翻供,不能靠的太近,让锦衣卫脱了他衣服远远看就行。”
杨信说道。
李三才身上绝对没有伤。
许显纯这段时间没动过他一个指头,最多也就是跟他熬,比如说不让他睡觉之类的,但这些对于李三才这种意志如铁的根本没用。
“陛下,纵然未曾用刑,臣亦请三司会审以服天下!”
张问达说道。
不用刑又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大家都是聪明人,锦衣卫肯定用了特殊手段,否则李三才不可能签字。
李三才不可能跟闻香教同谋,这一点朝廷这些大员都很清楚,李家和王家有生意往来是真的,偶尔找王家干脏活是真的,可同谋造反就纯属诬陷了。
“既已招供何须再审?”
天启说道。
“李三才逆案证据确凿,且本人已招供,念其为神宗皇帝旧臣,且已年近七旬,免其凌迟之刑,赐其白绫一副,其子李元为从犯,与王好义等一并斩首示众,李家家产抄没,男丁流放琼州,女眷及幼童以朕新继位,当示天下以仁慈,各赐归其父母。另外闻香教逆首王好贤依然潜逃,传旨各地严加缉拿,此前王安等人矫诏之事既有李三才参与,恐怕亦与此案有牵连,着锦衣卫严加审讯。”
他紧接着说道。
流放琼州是杨信坚持的。
毕竟那里还有石碌铁矿等着开发,大明要真正进入钢铁时代,仅仅靠北方这些劣质矿石肯定不行,唯一的选择就是这座顶级铁矿,锦衣卫在昌化单独设立昌化监,就像钢铁同志喜欢的那样,把需要流放的统统扔过去。接下来抄家的肯定很多,杨信喜欢抄家只是为了要银子,但滥杀人就不好了,正好让这些家伙去发挥余热……
也可以说榨干最后一点价值。
“陛下,李家抄家当由刑部派员。”
刘一急忙说道。
这下子所有大臣瞬间全都精神起来。
这个必须得争,李家不说多了,三四百万是有的,如此巨额财产当然得入户部,要是到了小皇帝手中那就更没法控制了,既然李家已经保不住,那就干脆一起吃蛋糕吧。说到底控制皇帝最好的办法,还是从钱袋子上控制,好不容易趁着泰昌好哄,把万历的银子哄出了大半,要是小皇帝得到李家的财富,那些一下子就又补上了。
坚决不能让皇帝有钱,有钱的皇帝就不可能听话了。
“不必了,既然是锦衣卫办的案子,还是由锦衣卫去吧!”
天启说道。
“陛下,至少也得刑部派员参与。”
黄克缵也站不住了。
中立派也不行,这是几百万两的大生意,李三才家产恐怕都赶上大明几年的商税了,这必须得争取一下。
“朕说的很清楚,不用了,锦衣卫即可,诸卿都回去吧,朕累了!”
天启断然说道。
“陛下,这事关重大!”
户部尚书李汝华说道。
“朕累了,都退下!”
天启毫不客气地挥挥手示意都滚蛋。
好不容易才得到这样一只肥羊的天启,才不会和别人分享呢!他爹留下的窟窿可就靠这一把补了。
“陛下……”
张问达还想争一下,结果杨信那张脸就出现在他视野。
“张总宪,您没听见陛下的话吗?”
杨信笑眯眯地说道。
他一出其他大臣立刻就满腹幽怨地偃旗息鼓了。
不得不说小皇帝这一点很不好,一有事就放杨信,一点也没有个圣主明君的样子,咱们君臣之间的事情,该谈的就谈,你总是让这头饿狼出来算怎么回事。
“杨同知,去抄家的该不会是阁下吧?”
张问达冷笑道。
“这个,陛下的确是让杨某去的,杨某于抄家一道还是有几分才能。”
杨信说道。
这活当然得让他干,大明这些年单笔抄家谁抄出过七十万两?这样的抄家高手当然要最大限度利用起来。
张问达点了点头。
“都察院会派人去看着的,老夫会让所有御史都去盯着你们,每一锭银子都记下来,到时候杨同知最好别让老夫抓住什么把柄。”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说完他和其他人一同退出了乾清宫。
第一六一章 大儒的登场
张家湾。
“这怎么办?”
许显纯愕然地看着涌来的御史。
很显然张问达言出必践,抄家这种事情就是一场狂欢,通常最后抄出给皇帝的数字,能有真实数字的三分之一就算良心了。
杨信给天启留一半其实都算坏规矩了。
所以都喜欢抄家。
但这一次杨信既然还不给文官们留分享的机会,那文官就让他谁也别想捞。
上次是太突然,无论都察院还是刑部都来不及,只有滦州知州肯定不够资格监督他,知道他给天启拉回七十万后,多少人捶胸顿足啊。
但这次不一样了。
都察院除了分赴各地的巡按,剩下在京的来了大半,几十个御史就跟着那些抄家的锦衣卫,每抄出一箱金银统统都自己找个小本本记着,这种情况下锦衣卫还怎么捞钱?话说李家的财富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地窖里堆满金银,仓库里全是值钱的货物,房间里全是高档古董字画,女人房间里一箱箱珠宝首饰,仅仅已经抄出的白银就已经上百万两了。
这眼看着没法中饱私囊,对于锦衣卫们来说简直忍不了啊!
“那就不要捞了!”
杨信欣赏着李家的园林美景,若无其事地说道。
李三才的财富没能转移。
实际上田尔耕上次来抓李三才之后李家就被封门,包括李家的各处店铺仓库也被锦衣卫查封,这都是抄家必不可少的程序。
先封门。
定罪后抄家。
这中间始终封闭,甚至有时间久了里面人饿死的。
正因为如此,李家根本没来得及转移财富,也就是李元等逃到各地的儿孙带走一些会票之类,但作为李家家产主体的窖藏金银,仓库货物,固定资产都带不走,包括作为双鹤书院的私人园林双鹤轩。原本这样大规模的抄家,会让经手的锦衣卫从上到下狠狠捞一笔,包括宫里的大太监们都能分,当然,如果是刑部和地方官抄家的就改成文官捞了。
但现在全完了。
“这些狗东西,老子跟他们不共戴天!”
许显纯咬牙切齿地看着那些御史。
“告诉兄弟们,咱们别给皇上添麻烦了,不捞就不捞吧,出了事情这些言官肯定去逼皇上,以后再找机会一个个跟他们算账,从今往后让兄弟们都盯紧这些家伙,只要有一点把柄就想法把他们弄进诏狱。
进去就先把他们狗腿打断。
至于李家这些,他们这点人手也就能跟着统计一些金银之类,但李家产业最重要的可不是金银,这些仓库里的货物,那些店铺和田产房产,手下的船队,这些才是值钱的。回头这些东西还是我主持拍卖,让管事的兄弟都安排自己人,到时候随便花点就到手了,陛下那里有这些金银就已经很满意,李家资产再卖个百十万就能让陛下高兴。
照我此前估算,李家其他那些资产加起来,恐怕少说也得两百万,咱们还有一百万可分,尤其是那些外地的产业,随便给个百十两就到手了。
有我在呢!
少不了兄弟们的好处。
但这些明面上的东西,既然有他们作梗就算了。”
杨信说道。
干这个他还是有着丰富经验。
李三才家产早就由方汀兰给他详详细细地计算过,说起来没有比竞争对手更清楚了。
李家财产在五百万以内。
但不会低于四百万,而实际抄出的金银之类,大概一百五十万以,剩下还有大约三百万是不动产和各处仓库的货物,尤其是这些货物,甚至不只是在张家湾城这一地,沿着运河各大城市都有。杨信说两百万,是因为还有一百万他会让方汀兰内部买走,尤其是仓库的货物,这种官方拍卖怎么玩,他比这个时候的人更清楚,毕竟他后面还有四百年的经验总结。
而给天启两百万,皇帝陛下就很满足了。
必须得说明一下,李三才家原本历史上没被抄过,天启三年他还被启用为南京户部尚书。
只是没到任就病死。
九千岁也只是剥夺了他的封诰而已。
但崇祯紧接着又给他恢复。
所以杨信认为,给天启两百万就足够,而他和方汀兰这对越来越向反派发展的狗男女,捞一百万也算是合理了,剩下一百万给锦衣卫上下和宫里的九千岁等人分。这样杨同知就可以继续维持仁义之名,说到底做清官什么的,又不是他的理想,相反他还必须让这些人跟着获得好处,要不然这些人为何跟他站在同一个阵营?
至于文官他是一分钱不给的。
这些人捞钱比锦衣卫疯狂多了,锦衣卫是只有在办案时候才能捞,他们是想捞就捞,天启的两百万最终还是得落到他们的手中,无论修三大殿还是给军队或者赈灾,最终都是文官经手。
三大殿花六百万啊!
反正以杨信的估算,这里面真正要说落到三大殿上的,恐怕也就三分之一而已,剩下全都进了经手的官员和太监口袋,其中官员手中的最多,毕竟他们才是地方上原料的提供者。
而自从对建奴开战以来,这几年光用于辽东的军费,也已经超过了一千五百万两,这是兵部不久前刚刚报上的统计数字。
这钱都哪儿去了?
反正辽东那些饭都经常吃不饱的士兵,肯定花不了这么多。
一千五百万两啊。
这钱真要花到军队身上,说句不好听的,那些士兵拿银子当炮弹砸也把野猪皮砸死了,陈于阶当初说的没错,九边就是个钱袋子,这是给所有人捞钱的钱袋子。而这钱绝大多数都被文官捞走,毕竟那些总兵想要军饷,首先就得从督抚开始一直贿赂到兵部户部,否则人家就给他欠着,大明朝欠饷早就成惯例,将领想要领饷,领多少饷,全靠从中拿出多少比例打点文官。
他们守着这么大个钱袋子还有脸跟锦衣卫抢?
做人不能这么贪得无厌,自己赚的盆满钵满,还惦记别人好不容易等到的机会,这样就很让人不齿了。
“禀同知,外面又有士子聚集。”
一名锦衣卫在后面说道。
“还闹?”
杨信愕然道。
这倒是让他很意外。
一刻钟后。
“都想干什么?也想当将仕佐郎吗?”
杨信看着面前的青虫们,眼睛一瞪喝道。
对面的青虫们鄙夷地看着他,一个个继续他们的工作,在李家的大门外摆上供桌,摆上李三才牌位,然后其中一个年纪很大的,开始在那里读一篇祭文来祭奠刚刚被赐死的李三才。老李是昨天上午也就是天启开完会后,直接让人送了一根白绫过去,不过老李坚决不上吊,实际上是许显纯让人勒死的,反正他就这样死了。
他儿子得和王好义等人一同问斩。
至于杨涟三人不在这一批,他们就是单纯矫诏案,李三才的供词里虽然有他们参与矫诏的内容,但他们自己不认罪还是没用。
毕竟这个得要物证。
总不能让他们和李三才对质吧?
周围那些老百姓议论纷纷的看着,而且在外面还不断有青虫赶来加入,已经不只是李三才的学生了,附近其他书院的也来了,甚至不乏一些很有知名度的……
“鹿正,户部主事鹿善继之父,定兴名士!”
许显纯看着新到的一个老头说道。
“鹿太公,晚辈皆先生弟子,当先生蒙冤遇难之时不敢逃死,太公何必冒此性命之险。”
那个主持的上前扶住鹿正大声哭诉。
“老朽年逾七十,所求惟一死尔!”
鹿老头傲然看着杨信说道。
他身旁两个应该是学生的,扶着他在供桌前拜祭……
“这俩是谁?”
杨信饶有兴趣地说道。
说话间这个刽子手还举起手和其中一个打招呼。
后者原本在看他的,一看他那无耻嘴脸,立刻冷笑一声朝地上啐了口唾沫。
“回杨同知,这个叫孙奇逢,保定容城人,鹿善继好友,那个叫张果中,是鹿正的弟子。”
一个锦衣卫说道。
“孙奇逢!”
杨信点了点头。
咱大清北儒宗师啊,号称大清之许衡啊。
“去找些纤夫来,就让他们穿平常穿的衣服!”
杨信说道。
“呃,纤夫平常不穿衣服。”
许显纯说道。
“这冬天也不穿?”
杨信无语道。
“冬天也不穿,那衣服湿了更冷。”
许显纯说道。
“好吧,那就让他们穿着过冬的衣服,总之他们如今在窝棚里面穿什么也就穿什么,男女老幼统统找来,让人从仓库里把棉布,棉花什么的拿出些,陛下以李家财富皆来自运河,而纤夫为运河上最苦者,李家财富皆纤夫血汗所聚,今日抄没李家,赐张家湾纤夫棉布以过冬。但这些纤夫也必须做一件事,就是把他们知道的那些李家恶行,统统都说出来,说的咱们满意的,额外再给他们几丈布。”
杨信说道。
“杨兄弟,你真狠!”
许显纯竖起大拇指说道。
“他们不是哭祭李三才,把李三才当忠义吗?那咱们就把这个忠义的皮扒下来!”
杨信冷笑道。
第一六二章 忠臣义士如是乎?
“看看,这样多好!”
杨信颇为得意地看着正在涌来的纤夫说道。
纤夫还不好找?
张家湾周围就不缺纤夫,实际上也包括码头苦力,毕竟真要说起来船到这里顺风的时候很少,绝大多数时候都得靠纤夫拉,整个杨村以北运河全程都必须常备纤夫。可以说从杨村开始三百里,除非特殊情况遇到顺风,否则全都得靠纤夫一步步把那些船拖过来,而张家湾城作为枢纽,那纤夫数量众多,而且都在附近搭窝棚聚集,一些条件好点的也不过有几间漏风漏雨的茅草房。
而这时候其实已经开始封冻。
毕竟已经是十月中旬,绝大多数纤夫都停下来,等待熬过接下来最艰难的冬天。
有这好事那不赶紧的。
浩浩荡荡的纤夫大军,一个个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带着那些面黄肌瘦的老婆孩子,在锦衣卫带领下伴着那些闲人愕然的目光,浩浩荡荡涌向李家园林的如画美景,恍如洪水中冲进城市街道的垃圾带,在向着最繁华商业区的地标大厦包围,沿途一片避之唯恐不及的混乱……
他们很多人其实就没衣服穿,不说光着也差不多。
这是真正的赤贫者。
他们就像这座繁华商业城市底下污浊的泥土一样,尽管用他们的肩膀拉来了这里的一切,但这里的一切也都不属于他们。
土地不属于他们。
商铺里琳琅满目的商品不属于他们。
他们一步步拉来繁华,但繁华又与他们无缘,他们挣扎所求的,仅仅是能在这片繁华中勉强活下去,至于和他们这片风吹日晒的黝黑相对的那片干净的青色,那就更是与他们恍如另一个世界了。
青色也在看他们。
那些拜祭李三才的青虫们愕然地看着这片土地上最卑微的颜色。
孙奇逢抬头看杨信。
杨信再次堆起满脸诡异的笑容向他举手致意……
“拿过来!”
杨信紧接着一招手说道。
后面锦衣卫立刻抬出张桌子,上面摆上一匹匹棉布,而前面锦衣卫带着那些纤夫走过来,在五丈外止住然后带着其中一家上前。这家男人身上还有件勉强能看的衣服,女人和两个小孩全是裹着麻袋片,那女人里面应该还有衣服,只是破破烂烂露肉的地方太多。他们还没等走到桌子前就一下子全跪倒了,激动地哭着什么话也不说,趴在桌前拼命磕头,那女人头上都磕出血了。
“都起来,本官奉万岁爷旨意查抄李家,另外向纤夫赏赐过冬衣服,你们还知道李家平日劣行的,可一一向本官检举。”
杨信和颜悦色地说道。
“回老爷的话,小的给李家拉了多年的船,从没见他们在钞关交税,而且今年六月李家船上一个人不知犯了何事,被他家的家奴打死装麻袋里沉了河。”
那纤夫说道。
“你这刁民撒谎!”
旁边一个青虫愤怒地吼道。
“你知沉于何处?”
杨信没搭理这家伙,而是继续问道。
“回老爷,就在那边的河汊里,那麻袋里装了石头,一时间冲不走,估计就被泥沙淤进去了,如今天冷水退,那里水深不及腰,多找些人过去用钩子搂或许还能找到,这是小人亲眼所见,绝无虚假!”
那纤夫说道。
“你过来!”
杨信对他女人说道。
那女人赶紧上前,杨信随即把面前的布扔一匹在地,迅速拉出大概十米几长的一段,一个锦衣卫立刻拿刀割断,杨信把这块布团了团,随即给了前面跪着的女人……
“拿去,回家做衣服!”
他说道。
那女人哭着磕头。
“至于你,去那边记下详细案情然后带路去捞,如果捞出来赏银百两,捞不出来也给你一两银子。”
紧接着杨信对纤夫说道。
后者立刻跟锦衣卫去记录案情。
“下一个!”
杨信看着孙奇逢笑咪咪地说。
第二户纤夫过来,那男人不用他问立刻说道:“回老爷,小人见过李家的船上载私盐,而且不只一回,光小人拉过的船,一年就得最少几万石私盐,过钞关也没人管,小人记得船上的管事,若是好好想想也能记起日子。”
“很好,去那边记录!”
杨信满意地说。
然后他又撕一块足够这全家做衣服的布扔给纤夫的女人。
“下一个,话说难怪李家这么有钱啊,走私,贩私盐,杀人越货,这简直就是无恶不作啊,鹿太公,令郎嫉恶如仇,令尊亦以忠义著称,您来拜祭这样一个人,不知令尊在天之灵可安息?”
他朝鹿正喊道。
鹿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倒是那些青虫立刻骂起来,然后这个臭不要脸的又掏出了金牌……
“闭嘴!”
杨信举着金牌很干脆地喝道。
鹿正举手示意众青虫都别吵,然后他看着杨信,在孙奇逢和张果中的搀扶下站起来,先向杨信做了个揖……
“杨同知以这些捕风捉影的东西来污蔑一个逝者,难道就不怕天谴?你手中的确是护圣金牌,你的确为保卫大成殿而血战过,此刻老朽也只能以一个圣贤弟子身份,向阁下道声谢。然而杨同知以孔庙守护者自居,却甘为阉党爪牙,难道就不觉得愧对孔圣在天之灵?”
他说道。
“那么我请问鹿太公,您也是古稀之年,算得上耆老贤达。
那么您能不能拍着良心说一句,李家的财富是怎么来的?李家依法纳税还是李家从不贩私盐?李家没有过人命案子还是李家从不强取豪夺?他也没嚣张到连皇木厂的木材都敢盗用?他当漕运总督时候,也没让漕船给他李家免费运货,当户部尚书也从不中饱私囊?
鹿太公。
咱们都是明白人。
您知道他是怎么由一个小布贩子之子变成富可敌国的,我也知道他究竟犯了多少该抄家灭门的罪。
既然这样那您就别再搞这些没用的了!
谁还不一扒都是屎!”
杨信笑着说。
“你知道李家有什么恶行?”
紧接着他转头问面前新带来的。
“呃,你不是纤夫。”
杨信意外的说道。
“回老爷的话,小人是码头上的苦力,小人来检举李家私通建奴。”
那人说道。
那些青虫一片咒骂。
有几个还要向前,但杨信眼睛一瞪立刻缩回去……
“说来听听,要是真的同样重奖。”
杨信说道。
“回老爷的话,小人听他家一个家奴喝醉了说,他们老爷其实还和建奴有贸易往来,每年从南方运粮食,再从登州运到朝鲜去卖给建奴,再从建奴手中贩卖人参之类的。”
那苦力说道。
“这个家奴叫什么?”
杨信问道。
“叫李全。”
那苦力说道。
“带他去,把这个李全找出来,若确有此事赏银两百两。”
杨信说道。
然后他看着鹿正……
“忠臣义士如是乎?”
他颇为得意地说。
实际上这是必然的,野猪皮最缺的就是粮食,而他至今控制义州和鸭绿江口的镇江,也就是丹东北边的九连城,那里是大明在鸭绿江口最重要的要塞镇江堡。
但这时候明军在这一带只控制到阳。
镇江堡和另一边朝鲜的义州城,都在野猪皮控制下,另外还有原本的宽奠六堡也是,而野猪皮控制这一带的最重要目的,就是为了和南方北上的走私商进行贸易。控制扬州盐业的晋商在南方采购粮食北上到达登州,在登州和名为朝鲜人实际上是建奴代理人的商人交易,然后海运到皮岛,由朝鲜人用小船运到镇江交给建奴。
至于这样的后果……
对于明朝两国商人来说需要关心这个问题吗?
钱到手就行。
更何况这还是光海君这个二五仔默许甚至鼓励的,因为野猪皮有粮食就不会去他那里屠城了,这是目前野猪皮主要的粮食补充来源,而李三才作为和南方士绅关系最密切的北方商人,他要不参与这种走私分一杯羹那见鬼呢!
鹿正默默看着他。
这个恶贼太阴险了!
他就这样把一场对忠臣义士的祭奠,生生变成了一场对其罪行的检举会。
他们的祭奠成了一个笑话。
四周围观的都是本地人,都很清楚李家做过什么,但这样的事情所有士绅都做过。
谁不偷税漏税?
谁不贩私盐?
谁不强取豪夺?
就像这个粗鄙的家伙说的,谁一扒都是屎。
他们不是把李三才美化为忠臣义士吗?李三才造反的确是冤枉的,杨信很清楚这一点,他做过什么自己当然清楚,李三才的定罪也很草率,如果双方真就李三才谋反展开辩论,杨信辩不过他们。这个恶贼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直接转移目标,引诱这些熟悉李家的本地人,纤夫,苦力,统统把李家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翻出来。
那时候谁还关心李三才造反没造反?
他已经由忠臣义士变十恶不赦了!
而他们这些祭奠的人,在这些想起李三才家做过什么的本地人看来,那就是一群小丑而已。
真的。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出来落井下石,李三才家的各种罪行一桩桩被揭露,围观者看他们的目光,真的就变成了在看一群小丑。
第一六三章 战斗吧,小皇帝
杨信就这样制造了一场声讨李家罪行的狂欢……
检举的人堪称络绎不绝。
一个几十年积累近五百万两家产的人是白莲花?
简直开玩笑!
人命案子几十条那是起码的,过百毫不稀罕,走私,贩私盐,偷税漏税,强取豪夺什么都少不了,私通建奴也是必然的,勾结水匪海盗那是很正常。
这个时代积累起如此财富那就没有真正干净的。
李家或许没有那些恶贯满盈的士绅一样坏。
但也不可能奉公守法。
这东西就是说不说开的问题,不说开大家都会无视,因为他们做的事情,其他那些士绅同样也在做,杨信算起来还是贩私盐起家的呢!说到底这就不是一个奉公守法积累财富的时代,这种事情就是扒不扒的问题,一扒都是屎,如果没有这些青虫来搞事情,杨信也没兴趣难为一个死人。可现在既然青虫们跑来把李三才美化为忠臣义士,那就别怪杨信给他们把忠臣义士的皮扒了,让原本只是一个谋反罪的李三才再加上无数罪名。
他对面的鹿正看着恍如狂欢般检举李家罪行的本地百姓,最终还是长叹一声拂袖而去。
而那些青虫则慌了。
他们一个个手足无措地看着李家的一桩桩罪行被翻出来,就仿佛在他们前面的牌位上,不断泼上一层层黑色污垢,很快这块牌位就已经散发恶臭了,他们试图反击,可他们想出的李家善行,在汹涌而至的一项项恶行面前瞬间崩溃。
甚至就连这些善行的本质都被扒皮。
乡里乡亲,谁还不知道谁啊!
杨信就这样坐在那里,兴致勃勃地看着这场狂欢,而他身后的李家依然在清点的财产。
很快清点完成。
“白银一百一十二万两,黄金四万两。”
杨信看着清单说道。
“他真有钱!”
然后他抬起头对一旁的左佥都御史王德完说道。
这也是东林党干将。
国本之争时候挨过廷杖的,泰昌继位重新被启用,但没赶上泰昌,上个月天启继位之后才到,然后被吏部上奏任命为左佥都御史,目前都察院在京的他算二号人物,左都御史张问达主管都察院,但右都,左右副都御史这些都是各地督抚顶着。
“说的就像杨同知自己家无余财一样,李家世代经商,有些家业何足为奇?”
王德完冷笑道。
“看来子醇公也是有钱人,一百多万两都何足为奇,不知道要是锦衣卫也抄子醇公家,是不是也能超出个不足为奇的数字,当然,像子醇公这样公忠体国的老臣,怎么会被抄家,杨某也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杨信说道。
王德完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然后他身后那些御史们一个个傲然离去……
至此这场围绕李三才的斗争,算是告一段落了,李家抄出的一百一十二万两银子和四万两黄金,紧接着被杨信运进皇宫。
至于天启如何处置这笔巨款,这个就不关他的事了。
然后是李家产业的拍卖。
这项工作同样迅速完成,到十一月底的时候,杨信已经把一百万两拍卖所得同样送入皇宫,虽然御史跟疯狗一样弹劾拍卖过程中的暗箱操作,但天启全都置之不理……
杨信给他带来银子就行了。
大明朝此前所有抄家记录,有哪个能像杨信一样抄出几百万?
总之杨信在短短三个月里,给天启增加了三百多万两的收入,这笔巨款尽管不能弥补泰昌撒钱的巨坑,但至少让天启手头自由了很多,或者说不用太过于看文臣的脸色了。同样这也让文臣的忍耐到了极限,毕竟这样的饕餮盛宴中,他们根本没有得到什么,然后文臣们也用他们特有的方式,表达了他们对这个恃杨行凶的小皇帝的不满……
“辞职?”
杨信愕然地看着天启面前一堆奏折。
“这些老东西在威胁朕!”
天启怒道。
辞职,准确说是集体辞职。
兵部尚书黄嘉善,礼部孙如游,户部李汝华,工部王佐一起辞职。
不过这四个都不是东林党,而且年纪的确都很大了,所以他们不一定是威胁天启,更有可能是吓的,毕竟这战火愈演愈烈,他们这些老家伙完全没有必要被卷入这场战争。一边是雄心勃勃恃杨行凶的小皇帝,一边是掌握天下财富的东林党,他们都一把年纪了何必搀和,用这种方式既可以退出战场,又可以向天下士绅展现自己不与阉党同流合污的决心。
这样以后还有面子。
说到底他们也是有家族需要照顾的。
“李汝华有人可代替,方阁老的门生亓诗教可以代替,这个人理财还是有些本事的,工部尚书倒是好说,实在不行让徐詹事顶上,礼部尚书从侍郎里面提一个就行,就是这个兵部尚书不好办,这个得真有本事才行。”
杨信说道。
“熊廷弼如何?”
天启说道。
这两年熊廷弼的确知名度很高。
虽然他那些大捷都是杨信打的,但在没有杨信的情况下,他还是整理各军并且通过收缩建立了严密的防御,甚至还有毛文龙活捉佟养正这样的胜利,和建奴平日小规模的战斗也互有胜负,贺世贤等部也各有斩获,至少从目前看辽东局势已经稳定。而他的十五万大军,九万匹马平辽计划,也正在缓慢但稳定地进行当中,尤其是随着浙军和川军到达,再加上朝廷的资金供应正常,这个计划慢虽慢但却可见的正在进行。
“他不适合当一个兵部尚书啊!”
杨信摇了摇头。
熊廷弼真不适合当个兵部尚书。
这个职位需要一个能够协调各方利益,能够让各方满意的。
“目前几个人选以总督宣大的崔景荣为首,其次总督三边的张鹤鸣,兵部原有的右侍郎张经世等人。”
九千岁在一旁说道。
“陛下,那还不如让孙承宗来当,他是您的老师,哪怕目前官职略低些也足以当得起这个兵部尚书。”
杨信说道。
这些人里面张鹤鸣就是和王化贞最好的,崔景荣是原本这一次的,张经世是原本的下一任左侍郎,但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得为原本历史上的辽沈乃至广宁之败负责,因为他们几个都是那时候的中枢。既然这样还不如孙承宗,老孙虽然花钱凶猛会做蛋糕,但至少这代表着他能协调各方,事实也的确是无论文臣还是武将都喜欢他。
至于他花钱凶猛……
好在如今的天启暂时还不缺钱。
那三百万两在他手中攒着也是攒着,让孙承宗撒出去好歹有些用处。
至少熊廷弼要钱的话,孙承宗肯定比其他人爽快。
“这倒也是!”
天启对这个提议也很有兴趣。
作为一个新君,肯定更喜欢提拔自己的老师,无论孙承宗才能是不是适合这个兵部尚书,他是天启熟悉的人,这一点就足够了,虽然他这时候才四品,但作为皇帝的老师,提拔为尚书也足够了。
就这样四个新的尚书确认。
兵部尚书孙承宗,户部尚书亓诗教,礼部尚书……
好吧,礼部尚书连备用都没有,除了孙如游之外剩下俩侍郎郑以伟和李腾芳全都辞职,原本泰昌召回勋贵出身的东林党人孙慎行,但这次肯定不行了,直接从吏部把侍郎盛以弘调礼部当尚书。这个人是军户出身,潼关卫籍,他爹就当到过吏部侍郎,这个人细算也是中立派,杨信对他没什么印象,不过没印象也就意味着不是跳的欢的,礼部尚书用个这样的人省得添堵。
文官其实都不可能和他一伙,方从哲都不和他一伙何况别人,杨信对这些文官的要求只是别添堵就行。
而工部就是徐光启了。
至于他的编练新军,这个还是兼着吧!
反正他编练新军也得造枪造炮,正好也方便他搞这个,而这下子孙元化也得到用武之地,他们师徒俩就造他们的新军吧。
这样就等于天启一下子提拔了俩老师,一个兵部一个工部,小皇帝正式开始在文臣中扶持自己的亲信,而同样杨信也推荐了孙传庭,天启很干脆地把这个小县令召回,到兵部先做个主事。不过卢象升还不行,因为卢象升还在读书等着后年考进士,但另一个名人已经登场,这时候的洪承畴也在刑部当主事,而且当了好几年,正在按部就班地混日子,至于圆嘟嘟……
他还是当他的县令吧。
有杨同知在,他这辈子就当个县令吧。
“陛下,南京守备太监五百里加急奏折!”
刘时敏拿着奏折急匆匆走进来说道。
天启和杨信互相看了看,紧接着九千岁接过奏折递给天启……
这是密奏。
“陛下,五天前东林,白鹿洞等书院山长带着数千学生,在南都文庙哭庙为李三才等人诉冤,围观者逾十万!”
九千岁一脸凝重地说。
“这些狗东西没完没了,他们以为朕真不敢拆了东林书院?”
天启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站起身说道。
第一六四章 富贵与兄共之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一旁的杨信就像个阴谋得逞的奸臣般,心满意足地在心中发出他那邪恶的欢呼声。
事实上这也是必然的结果。
仅仅把杨涟和左光斗抓起来,跟把李三才抄家,那性质完全是不一样的,这两人就是小卒而已,汪文言顶多算条狗,但即便这样,原本历史上他们的被捕也搞得天下扰动。天启和九千岁都快惹得天怒人怨,大明一片国将不国,甚至还有形象的描述,他们被捕是如何风云变色电闪雷鸣,就好像老天爷也在为他们喊冤一样。
但那仅仅是刺激了一下而已。
现在何止是刺激啊!
这简直就是公然宣战了,把李三才赐死,把李家抄家,这就是在一次次把东林群贤的脸踩地上摩擦,还高喊着有本事你们反抗啊。
忍无可忍啊!
这不是李三才的问题,这意味着这个小皇帝,已经完全无可救药,已经正式迈入昏君的门槛。
他完全就不往好草赶了。
刚刚还在为他爹而欢呼的东林群贤,突然被这样一盆冰水浇上,不火冒三丈才怪呢,原本历史上天启好歹还给了他们几年适应期,但现在是连个试应期都没有,可以说直接就如晴天霹雳般,原本东林群贤头顶随着泰昌继位而出现的朗朗乾坤,一下子就变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
短短两个月时间,他们眼前先是竖起一幅精美的玻璃画,然后又被天启和他的爪牙,一锤子给他们砸了个粉碎。
不被气疯?
那才真见鬼了呢!
大明朝的士绅可没有对皇帝忍耐和畏惧的习惯。
你敢当昏君我们就敢闹。
看谁斗过谁。
反正大明朝两百五十年,除了太祖之外,还真就没有过哪个皇帝敢对南直隶这些世家大族动手的。
成祖又如何?
还不是最终过的提心吊胆,干脆跑到北方去建都?他不就是干不过南直隶这些世家大族选择躲远点?难道他真那么喜欢北方的寒冷,不喜欢江南的富庶?他就是因为惹不起江南的世家大族,才把政治中心北移,削弱这些南方世家大族的权力。他都不敢撕破脸啊,现在这个十五岁小屁孩对于南直隶世家大族来说,那根本就是个屁,他们才不会害怕呢,不就是仗着有个打手吗?你们君臣俩还有本事敌天下是怎么着?
然而……
“陛下,臣请赴南都处置!”
杨信说道。
“准!”
天启咬着牙说道。
很显然小皇帝真气坏了。
他怎么也不明白,自己明明是皇帝是一国之君,为什么这些大臣也罢士绅也罢,就非得一次次对抗他甚至打他的脸?从他继位开始,一次次就没停下过,刚继位就被人像囚犯般从乾清宫拖出来,要不是杨信及时赶到他估计早被当傀儡控制了。然后就是矫诏,你们连圣旨都敢替我发,我在乾清宫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就把圣旨写好盖上玉玺,而且还送到六科审核通过又被锦衣卫执行了。
你们直接就是把我这个皇帝当成一个死人啊!
然后还敢围堵乾清宫。
里面御史堵乾清宫,外面士子堵承天门,你们这是上门打脸,把我这个皇帝的颜面踩地上摩擦。
现在还敢在南都哭庙。
你们这是公然示威,下一步还敢怎么着?堵漕运?罢市抗税?还是敢公然造反,在南都找个藩王过去然后另立一个朝廷?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忍,要是这次忍下来,那也别指望再搞什么改革了?只要再动他们的利益,这些人依然会用这种方法示威,而自己只要再退缩那就完全被捆住,然后在他们的一次次示威中不断退缩,直到和神宗皇帝一样,退回宫里连立太子都得听他们的。
“但他们仅仅是哭庙,咱们以何种理由处置?”
九千岁小心翼翼地说道。
的确,他们哭庙又没什么错误。
至于替李三才鸣冤,这个不能算是有罪,至少不能因为这点事情惩处这些士子。
需要一个充足的理由。
“这个简单!”
杨信说道。
“陛下,由您下旨在南都修建岳庙。
之前神宗皇帝已经下旨,各地都必须修建关岳庙,而在京城分别立有关庙和岳庙,那么以这个标准南都也不应该合祀,而是分别立关庙和岳庙。此前南都同样立有关庙,也就是说还缺一座岳庙,那么您下旨以臣为钦差,去南都修建这座岳庙。
但臣只是副手。
正使由新任衍圣公孔胤植担任。
另外由臣和衍圣公顺便考察南直隶各地书院,神宗皇帝赐臣监督天下儒生之职责,臣自然要履行神宗皇帝赐予的职责,而衍圣公就不用说了,作为衍圣公他当然有这种权力。这样臣和衍圣公就可以去南方,对东林书院进行考察,若发现有违圣贤之道的,自然就可以将其封禁,同样江南那些书院只要是不老实的统统封禁。
他们不是讲圣贤之道吗?
那咱们就跟他们好好讲讲这个圣贤之道。”
他紧接着说道。
“但只是封禁东林书院,他们大可另建一处,不砍几颗人头终究是震慑不住这些人的。”
九千岁说道。
“这个容易。
咱们这么搞他们必然受不了,尤其臣更是东林党的眼中钉,这次到了他们的地盘上,肯定会想办法除掉臣,这一点可以说是绝对的,而只要他们动手,臣就可以在江南来一场大狱。
我大爷说的对,不砍他们几颗人头,抄他们几家,是肯定震慑不住这些家伙的,既然这样那就该砍砍该抄抄,现在是十一月,臣带着一队锦衣卫骑马到曲阜会和衍圣公,估计有一个月就能到达南都,处理完这件事也就到明年春天了。
建奴要进攻也得明年开春以后。
正好不耽误。
不过陛下得准许臣在南都便宜行事,毕竟那里是东林党老巢,尤其是南都各家勋贵恐怕都已经被其收买,而各卫早已糜烂不堪用,臣到那里首先得有一支可用之兵才行,旧有之军皆不可用,必须另行招募。”
杨信说道。
“这个容易,你还是提督荡寇军,朕准许荡寇军在南方招募士兵。”
天启说道。
“那就可以了!”
杨信说道。
南都的旧军肯定不能用,且不说战斗力早已经渣渣,更重要的是早就被士绅们控制了,包括南都那些勋贵们,就像魏国公这样的,也早就已经与士绅同流合污了,除非他带一支京营骑兵南下,但那对他没有什么好处,他的真正目的是借着这个机会去招一批南方人当手下,以便充实自己的势力。
所以他的目标……
他的目标是那些山民棚民。
这些实际上不在户籍范围内的真正贫民,可以说是绝佳的兵源。
到时候招募一批然后在长江边,建立一个类似大沽口那样的据点,一边种植新作物一边搞工业,说白了就是他的私人庄园,反正以他的身份也足够保证这样的庄园免受地方官绅迫害。
然后就这样在全国各地不停建下去。
而这样的庄园可以方便他为天启做事,天启要对付各地士绅就必须有就近的武力,在卫所制度已经彻底崩坏的情况下,这样可以随时动用的庄园,明显非常有用处,而且还不用他掏钱养活,杨信有足够的能力让这些庄园自给自足,甚至还能为他提供一定的资金支持。
这是肯定的。
现在他俩就在试验水泥,虽然还刚刚开始。
但试验成功以后,这东西就可以在杨信的庄园生产,那样不就可以赚钱了吗?
现在天津的鱼罐头就已经在赚钱。
然后他再把这些庄园纳入一个完整的商业体系,由他自己的船队进行互相之间的贸易,这就完全可以在士绅控制的社会打入一个个钉子,朱元璋最初的卫所制度就是这个目的。
而且很有用。
朱元璋一次次大狱,一次次强制迁徙,可以说全都是针对士绅的,那么有士绅敢反抗吗?
没有人。
军户的庄子在旁边盯着呢!
敢反抗卫所军户转眼间就集结起来抄家了。
只是后来被玩坏了。
“只是这样又要你以身犯险了!”
天启有些感动地说。
“陛下,内事有我大爷在,外面除了臣还有谁能为陛下奔波?此刻朝野可以说放眼皆敌,除了我们爷俩陛下还有何人可用?也就是这一两年,过些年陛下提拔的人逐渐起来,就可以真正掌握权力,那时候臣再歇息,如今没别的办法,刀山火海臣也必须得为陛下闯一闯。”
杨信大义凛然地说。
“守诚兄,自今日起你我私下兄弟相称,在外人面前咱们是君臣,自己人面前咱们是兄弟,朕父母皆无,亲人惟稚弟幼妹,说是天子,实无异孤家寡人,可依靠者惟一乳母,一老奴,再加守诚兄而已。今日由校即以守诚兄为长兄矣,就如太祖与中山武宁王一般,从此富贵与兄共之。”
天启带着激动起身,很干脆地向他拱手说道。
第一六五章 狗男女
很显然小皇帝已经真正开始学习如何做一个皇帝了……
连帝王心术都懂了。
当然,也有可能确实是发自内心的。
他这时候真的无依无靠。
外面的大臣要么和他敌对,要么就是心怀鬼胎,就连孙承宗这些算是他老师的人,其实也只能有限度的信任,毕竟无论孙承宗还是徐光启,也都是文官的一份子,士绅的一份子,天然就和他有距离。
至少都察院的御史堵乾清门时候他们没有站出来。
勋贵更不用说了。
这些混蛋早就已经变成废物,把他从乾清宫拖出来时候,张惟贤可是代表勋贵集团参与了。
大臣里面没有可信赖的。
皇宫里面同样没有可信赖的,无论太监还是锦衣卫,王安和骆思恭就是前车之鉴。
如果是正常程序,他爹当皇帝期间,会先封他为太子,给他任命几个伴读然后由这些伴读作为他的亲信,而且同时还会任命东宫六局的大小太监,这些人会伴随他的登基,为他迅速接管皇宫的一切。然而他爹在短短一个月在位时间里根本什么都没做,连太子都没立,他就是和过去做皇长孙时候一样,作为一个未成年的皇孙,带着自己奶妈和一个老奴,仓促间被推上了皇帝宝座……
他连宫里那些管事的太监都大部分不认识啊!
锦衣卫也一样。
他此时真正能相信的就三个人,魏忠贤,客氏,杨信。
老奴,奶妈,亦师亦友的朋友。
就这三个人。
他能够依赖的也就这三人。
魏忠贤和客氏他不需要用恩宠来保证忠心,这两人可以说与他一体的,但杨信却不一样,杨信是纯粹交情,毕竟以杨信的能力,他就是不帮小皇帝,转而去帮那些大臣,后者也少不了他的荣华富贵,小皇帝是真心也罢,出于帝王心术也罢,他此刻那句富贵与兄共之,都是可以说从心底喊出的。
“陛下!”
杨信赶紧同样激动地扶着他。
两人就这样很让人恶寒地手扶着手四目相对……
“陛下,臣受神宗皇帝知遇之恩,正欲肝脑涂地以报,不想神宗皇帝龙驭宾天,大行皇帝亦随之而去,臣惟效诸葛武侯,为陛下鞠躬尽瘁。
神宗宽仁以待群臣,致使群臣恃宠而骄,恩宠以待士绅,致使士绅忘乎所以,陛下又以冲幼之年仓促继位,此辈更无畏惧之心。若不以重刑整肃,日后陛下将为其所缚,臣别的没有,唯有一颗忠肝义胆和这一身勇力,臣此去南都,定然为陛下重塑纲纪。
咱们先安再攘外。
先整肃朝纲再扫清边患。
敌也罢外敌也罢,臣统统为陛下扫平,待大明百姓咸歌盛世之时,臣再效法郑和,率水师远涉大洋,扬我大明国威于四海,宣陛下之教化于万国。”
杨信深情款款地说道。
“守诚兄,到那时,由校裂土以酬兄之功!”
天启说道。
“陛下!”
杨信热泪盈眶地说。
“守诚兄!”
天启热泪盈眶地说。
好吧,他俩就这样凝视着……
方家庄。
“小皇帝还是很精明的,十五岁能做到这样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方汀兰说道。
此刻她面前堆满各种账簿,各种交易的契约,甚至房契和地契,这些全是原本李三才家的,按照目前情况实际总价值不会低于一百五十万,但通过杨信的内部操作,她总共用不到十万两变成了杨信名下的。这段时间她正忙着不断把方家的家奴派出去,到各地去接管这些产业,当然,对外就说这是她们方家的,总之现在的杨信,已经算得上大明超级富豪的一员了。
连同之前捞的那些,他自己名下的财产已经接近两百万。
不得不说抄家就是爽。
“这都是逼出来的,压力使人成长,这些天他一下子被扔进一个虎狼窝,放眼四周都是些虎豹豺狼,再不赶紧走出他的童年,用不了几天他就得被这些家伙生吞活剥了!”
杨信说道。
他现在的心情也很复杂
要说他对天启忠心……
那就纯属笑话了。
一个现代教育出来的人不可能对一个皇帝有什么忠心,为奴一百年什么的未免太夸张了,但要说他肯定会谋朝篡位,这个也言之过早,那只是未来的方案之一。他的最终目标只是改造这个国家,但改造国家不只是一个方案,谋朝篡位只是其中一个,总之未来如何,他现在也不知道……
“我也很迷茫啊!”
紧接着他看着外面灯光映照中纷纷扬扬的雪花感慨道。
当然,这种事情感慨一下就行了。
他又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以后怎样以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搂钱,或者也可以说培植自己的势力。
“把你们方家在南方的合作者名单给我写出来,然后挨个给他们写信由我带着南下,就说是你二叔让你写的,这次南下少不了还得继续抄家,这些人对咱们有用,另外汪晚晴家一带是不是多棚民?”
杨信问道。
“棚民江南到处都是!”
方汀兰警惕地说道。
“呃,你不要多想,我只是需要招募一批棚民而已。”
杨信说道。
“你找棚民有何用?
这些人什么样的都有,逃犯,逃户,甚至不少人还是太祖开国时候那些反王旧部,世世代代在山里繁衍下来的。
他们既不服朝廷管也不敢到外面居住,最后就那么在山里面种地,烧炭,采药打猎为生,这些人凶悍野蛮很难管束。你真要是招募人手,招这样的纯属给自己找麻烦,还有,我很好奇你找这么多人想干什么?
别说什么对付江南士绅,那些士绅也就是仗着过去神宗不管他们,一个个还以为小皇帝会像神宗一样,他们只是还认不清形势,你只要过去找一两个跳的欢的砍了,剩下的见了血立刻全老实。”
方汀兰饶有兴趣地说。
“你说我想做什么?造反然后让你当皇后?”
杨信没好气地说。
“哈,我倒没兴趣做皇后,但我看你倒想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是不是又惦记去找晚晴?你家里那个表妹是不是已经被你祸害了?对了,上次金台吉不是还送了你两个女人吗?这次去南都可美了你,那秦淮佳丽看花眼啊,说不定还得搞些风流韵事,然后带着几个秦淮佳丽回来。还有,我听说你之前还想对商周祚的女儿下手?人家可是大名鼎鼎的才女,比我名气还大,多少世家公子惦记着呢!”
方汀兰说道。
“误会,那个绝对误会,我只是帮了她一点忙而已,你不要总是胡思乱想!”
杨信义正言辞地说。
“哼,反正人家已经走了,误会不误会谁知道呀!”
方汀兰冷哼一声说道。
“还有,你为何非要带着衍圣公一同南下?”
她紧接着换了个话题。
“你不觉得让衍圣公拿着他们家祖传的儒家典籍,然后对东林书院那些学生进行严格规范,并且把行为及言论不符合这些典籍的统统打入异端,而我再以护圣金牌向学政检举,要求学政革处他们的功名,这是一件很令人愉快的事情吗?”
杨信笑得很开心地说。
好吧,他就是要去恶心南方士子。
必须得明白,这时候南方士子早就把儒家解释的面目全非了,心学本来就是一个锅,一个方便把那些新思想统统煮成儒学的锅。
明末思想进步很大。
很多学说实际上早就已经与纯粹儒学无关,比如徐光启依然是大儒,他依然是儒生们敬仰的。
再比如泰州学派那些。
但这些实际上已经叛经离道的家伙,需要为他们的思想套个合理合法的外衣,毕竟儒学才是进身阶梯,考科举只考儒学,大家搞学问总是要想做官的,于是心学就像一个开源系统一样敞开大门容纳他们。然后一个个学派就全套上心学招牌,堂而皇之地加入士林成为儒学的一部分,但这些思想真正算起来恐怕早就叛经离道了。
而这些思想却是南方儒学的主流,相反理学因为属于闭源系统,在南方并不受欢迎。
而孔家的呢?
他们肯定是最正统的。
那就让衍圣公以孔圣后裔身份拿着最正统的儒家典籍,去南方整肃一下儒学好了。
没有强制性。
但却可以恶心死南方士子。
毕竟孔圣后人拿着据说祖传的典籍说你的儒学是异端,这种事情还是很让人火大的,但问题是衍圣公肯定最有发言权啊!而且杨信这个有监督儒家弟子道德规范之责的家伙,还会以此为理由向学政检举,就算学政不理,一旦传开也很丢人啊。
“衍圣公会做这个?”
方汀兰愕然说道。
“他有选择的权力吗?你要知道,衍圣公是最识时务的。”
杨信很阴险地笑着说道。
“你为何如此喜欢坑害衍圣公家?”
方汀兰狐疑地说道。
“别胡说,这怎么是坑害呢?这明明就是给衍圣公为国效力的机会,这明明就是给衍圣公为祖宗扫清污垢的机会!”
杨信义正言辞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