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六章 这个皇帝不是善茬啊
“杨卿为此无需辩解,朕已知杨卿之忠心!”
天启看着杨涟说道。
后者低着头,倒是后面那些大臣不少露出意外的表情。
这都可以说是一群老狐狸,很显然他们此刻已经意识到,自己对这个据说只喜欢在宫里摆弄些奇技淫巧的半大小子,认识明显有些不足。
这话不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少年能说出的。
“不过杨卿倒是误会了,朕只是过于伤心,一时不愿见人而已,朕毕竟年纪幼小,一个月间连遭大丧,多少有些心神恍惚,害怕失礼于诸卿,故此独自待在暖阁想静一静。选侍抚育朕已近两载,就如朕之母,又岂会藏匿朕,并无任何人藏匿朕,都是魏进忠他们这些奴婢太过蠢笨,一时间未曾向诸卿解释清楚,才致有此误会。”
他紧接着说道。
说那个年纪幼小时候,皇帝陛下的嘴角明显带着嘲讽。
杨涟还是低着头没说话,但那些大臣里面已经有人显出不安,很显然这个小皇帝不仅仅是出人意料,而且不是个善茬,至少不是他们希望的那样,是一个易于控制的。而王安更是脸色苍白,他和这些大臣不一样,皇帝想杀大臣并不是那么容易,需要确凿的罪名,需要考虑后果,尤其是文臣,还得考虑天下士子们的舆论,但杀一个家奴不需要,只要愿意,就是没有罪名也能赐死,太监是皇帝的家奴。
真正可以生杀予夺的。
整个乾清宫前一片寂静,气氛越发凝重。
“误会,都是误会!”
英国公忽然上前干笑着说道。
然而没人搭理他。
他又干笑着后退了一步。
“至于杨同知……”
天启同样没搭理他,而是转头看着杨信说道。
杨信赶紧行礼。
“至于杨同知对杨卿的指责,也是一场误会,杨卿乃是大行皇帝顾命之臣,当日大行皇帝拉着朕的手,告诉朕杨卿诸位都是忠臣,都是值得朕信赖的辅佐之臣,又岂会胁迫朕?杨同知此前在辽东,刚刚回京不知这些,一时误会也是情有可原,杨,刘,左诸卿都是忠臣,都是大明的忠臣朕的忠臣,胁迫之说就无需再提了。”
他接着说道。
“呃,看来的确是臣误会了,回头臣给杨科道道歉!”
杨信赶紧笑着说道。
天启点了点头,紧接着将目光转向那些寂若寒蝉的大臣。
后者真是寂若寒蝉了,这个小皇帝一件件事安排的明显很老练,这哪是个什么都不懂,只会玩些奇技淫巧的玩具,连书都不怎么读的,这他玛明显又是一个唐宣宗,一个扮猪吃老虎的。
这下子麻烦大了。
大明的衮衮诸公可不喜欢这样的皇帝。
尤其是这个皇帝还有一个凶残的爪牙,话说他跟杨信之间的交情可是尽人皆知的。
“至于朕往何处……”
天启顿了一下。
“虽然先正位东宫乃是尊礼法,但先帝梓宫在这乾清宫,朕为人子者当以孝道为先,舍梓宫而去终究有违孝道,朕还是在此为大行皇帝守灵,至于外间之事就交由众卿了,等众卿择出吉日,举行过登基大典再正式临朝,另外方阁老乃三朝元老,内阁首辅,众卿就依旧以方阁老为首,其他人官职不变。”
他紧接着说道。
“陛下……”
刘一还想说什么。
“刘大学士,你想让陛下背不孝之名?”
一直没有说话的方从哲说道。
刘一闭嘴了。
一个孝道就堵死他们的嘴了。
而天启根本就没有再看他,同样也没有再看那些大臣,皇帝陛下径直走向正殿的大门……
“杨信,你们还未拜过大行皇帝!”
他说道。
“臣等该死!”
杨信赶紧说道。
紧接着他走向前,而许显纯二人跟随,三人在那些大臣深沉的目光中直接走进来了大殿,随后几千岁也跟了进去,九千岁临进门前,还特意看了一眼多少有些失魂落魄的王安,然后很嚣张地摇了摇头,随即进了大殿。外面的大臣们面面相觑,尤其是杨涟等人,那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很显然他们输了,就在这一片诡异的寂静中,方从哲深吸一口气,然后直起了他一直弯着的腰。
“诸位,该做正事了!”
他说道。
说完他径直向外走去。
而在他后面黄克缵等人紧接着跟随。
张惟贤和骆思恭看了看杨涟等人,也跟在了方从哲等人后面。
最后只剩下一帮东林党在用目光交流着,但很快以杨涟为首的他们也离开了。
最后只剩下王安。
他依旧沉默地站在那里……
“这个老奴简直欺朕如幼童!”
从楼上看着他的天启怒道。
呃,乾清宫其实是座二层楼,只不过人们习惯中的印象,就是那座可以说富丽堂皇的大殿而已,但实际上这座大殿头顶上还有一层,而且这一层还有很多间密室级别的房间。进入大殿的杨信,在拜了一下朱常洛之后,紧接着就被天启带进了他在这里的书房,而许显纯二人当然留在下面,这里就他俩和九千岁,连李选侍和客氏都在下面。
“该杀就杀!”
杨信很干脆地说。
“还是先过了这阵子,他终究是跟了大行皇帝多年的,朕一继位就杀这种宫中旧人还是不妥,先等登基大典完成,那时候把他扔到南海子,过些时日再找个罪名直接赐死。说起来今日若非有你,朕还真就得咽下这口气,这些狗东西一个比一个嚣张,朕在他们眼中哪还算个皇帝,简直就是随便他们摆弄的傀儡,尤其是那个杨涟,大行皇帝当日拉着朕的手,将朕托付于他,他竟然如此对朕?他对得起大行皇帝在天之灵?
过些时日,朕连他一起杀!
还有那骆思恭,身为锦衣卫掌印,他还不如许显纯。
不到紧要关头,真不知道还有这么多狼心狗肺的,一个个平日里道貌岸然摆出正人君子忠臣义士的架势,一到紧要关头全都原形毕露。
大行皇帝梓宫就在他们面前啊!
他们就像拖一个囚犯般,生生把朕硬拖了出去!
就这还有脸自诩忠臣?
朕倒是奇怪,他们为何如此疯狂?”
天启说道。
很显然他憋的一肚子怒火终于可以找人倾诉了。
虽然之前一年多的时间里,杨信多数时间都不在京城,但他写的那些笔记可是始终没断了送给天启,就是在辽东时候都一样,反正就是送给徐光启,徐光启再转交天启,老徐可已经是少詹事,他就是太子属官。所以这时候的天启真要说眼界,恐怕远远超过那些大臣们,也就是年纪小,还没这些老狐狸那种勾心斗角的才能,但要说头脑绝对够聪明了。
毕竟眼界开阔的好处明显。
“应该是叶向高还没来吧?”
杨信说道。
“他们都是东林党,大行皇帝继位后任命了一堆东林党,但内阁首辅终究还是方阁老,虽然刘一入阁,但他终究差方阁老太多,不可能真正为东林党控制内阁,而唯一从资历,威望上压倒方阁老的,只有叶向高。但大行皇帝驾崩的太早,虽然已经下旨召叶向高进京,但叶向高至今还未启程,而方阁老的首辅始终没变,他们害怕陛下这期间被方阁老控制,那时候只要一道圣旨就能让叶向高留在老家,故此抢先下手控制住陛下。”
他紧接着说道。
“就这么简单?”
天启难以置信地说。
“应该就是这么简单,东林党的目的就是组建一个他们控制的内阁,次辅刘一是他们的人,韩也算是,那么只要能用叶向高取代方阁老,他们就完全控制了内阁,而都察院有左光斗,六科有杨涟,内阁,科道,察院全都控制在他们手中,这朝廷基本上就他们说了算。再一步步把其他非东林系的尚书,地方的督抚,全都替换成他们的人,陛下能做的也就只有在皇宫垂拱了,他们这些人最终的目的就是如此。
天子垂拱而治,诸臣治事于下。
或者也可以说天子当摆设,群臣在下面说了算。
儒家理想中的国家就是这个样子,如果说东林党有什么理想,这应该就是他们的最终理想了,当然,这种理想什么的只是说说而已,最后归根结底还得是银子。
他们控制朝廷就可以制定有利于他们的政策。
比如给士绅更多优待,给商人更低的税收,矿监税监什么的不能再有,海外贸易的关税越低越好,至于朝廷财政不足,那个减少宗室的俸禄,减少皇室的开支,给农民多加点税这些都可以。总之就是不能损士绅肥国家,要损国家而肥士绅,尤其是南直隶及江浙的士绅,他们锦衣玉食,一顿饭吃几百只羊可以,每年喝酒喝掉几百万石粮食可以。
但朝廷不能多找他们收一两银子的税。”
杨信笑着说道。
“哼,既然如此,那叶向高就别来了,给方阁老传旨,叶向高年纪大了,路上出点意外就不好了,就让他在家继续养老吧!”
天启冷笑道。
第一三七章 战争开始了
当然,就算继续让叶向高留在家中养老,也得等登基大典之后……
这场斗争还没完。
事实上这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已。
杨信从没指望东林群贤们会就这样偃旗息鼓,这只是第一场较量,原本历史上也一样,这场发生在乾清宫的冲突只是移宫案的前奏,不过这场前奏现在被他打断了,那么东林群贤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呢?
这才是最关键的。
他紧接着离开皇宫。
当然,田尔耕和许显纯留下,他们俩留在了乾清宫。
这时候就得考虑天启的安全了。
好在他说了给自己爹守灵,直到登基大典开始,他是不会离开乾清宫,而此时乾清宫里的宫女太监都是李选侍的亲信,还有九千岁和客氏,这样加上许显纯二人后,基本上就可以保证天启的安全。而外面有方从哲,该如何挑选吉日,该如何举行登基大典,这些天的军政事务,这个统统有方从哲来处理,反正一个月前的大明,也就是这样运行的,只不过原本宫里是宅着的万历,这时候宫里是守灵的天启而已。
大明的运行照旧。
至于杨信……
他站在皇极殿前空旷的广场上一副深思熟虑的表情。
“你认识汪文言吗?”
他说道。
“回杨同知,见过几次!”
身旁的锦衣卫说道。
他是许显纯手下的,准确说已经算是北衙的鹰犬了,许显纯作为锦衣卫堂上佥事,参管北镇抚司,自己有直属的爪牙,这些就是那些真正被描述得无比凶残的特务了。
“立刻去盯住他,今天他的行踪必须搞得清清楚楚,天黑前给我。”
杨信说道。
“小的明白!”
那锦衣卫立刻行礼离开。
杨信的优势很简单,就是他知道东林群贤的智囊是谁,其他人往往会忽略这个小小的监生,但作为一个清楚后来一切的人,他知道这个人才是东林党和王安这个同盟的核心,这个隐藏幕后的人才是他们的真正智囊,而接下来东林群贤如何应对,都不可能少了这个人。
他需要的是盯紧这个人。
“骆思恭对锦衣卫的控制如何?”
杨信问道。
他身旁剩下的两个锦衣卫面面相觑。
很显然这个问题有点不好回答,毕竟骆思恭是锦衣卫老大。
“如果他是忠臣,那就不会在意你们的,如果他不是忠臣,你们身为锦衣卫职责何在?”
杨信说道。
“回杨同知,骆掌印很有威望,锦衣卫上下都听他的。”
一个锦衣卫小心翼翼地说。
这意思就是他有足够能力。
骆思恭执掌锦衣卫多年,而且掌印之前就已经作为锦衣卫重要人物多年,而原本历史上骆思恭是移宫案主力,这种在宫中进行的行动,没有锦衣卫参与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骆思恭原本历史上就被收买了,而从之前他的表现看,他的确已经被收买,否则他不会让锦衣卫阻拦他们,只是这个家伙够狡猾而已。收买这种事情那就看出价了,他能被收买着对抢皇帝视而不见,也就有可能被收买着干别的,只要他会拿钱办事,那要他办更多的事也就只是一个简单的开价问题了。
这个人必须划重点。
杨涟和左光斗这些反而可以不用太在意,因为他们没有真正行事的能力。
他们还能怎样?
又没本事造反!
实际上明朝这些文臣之所以嚣张,纯粹就是惯出来的,换九千岁上台那么折腾他们也一样忍着,搞阴谋对付是肯定的,但造反还真就没有敢的,最多也就是鼓动闹事,但即便这样也没能改变什么,五人墓碑记写的再好,也改变不了他们被镇压的事实。
“王安的亲信有哪些?”
杨信说道。
真正有能力搞事情的是宫里这些。
因为他们可以让皇帝落水,哪怕他们的背后是这些大臣,但大臣终究不能直接让皇帝落水,还是得通过这些人,搞阴谋容易,实施阴谋就必须得是能够在皇宫动手的人。
“王公公亲信一则魏朝,目前已经掌兵仗局,二则施大用,其他就是身边使唤的赵恩,张永龄等,日常受其信任的还有惠进皋,曹化淳,王裕民等人,另外还与文书房太监金忠交情最深,亲如兄弟一般。王公公还是当年跟着冯保起家的老人,在这宫里算得上一辈子了,与这些掌印的太监们多多少少都有些交情,要不然卢太监也不会那么痛痛快快地交权。”
那个锦衣卫说道。
“魏朝?”
杨信沉吟了一下。
很显然二魏已经分道扬镳了。
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这个就不得而知了,要说为了客氏那就真搞笑了,两个四五十的老家伙,为了一个四十多的老女人争风吃醋?而且还是俩太监,那就真的天雷滚滚了。倒是大名鼎鼎的曹公公居然还在这份名单里,这的确很让人意外,曹公公这也是老资格啊,但很显然王公公势力很大,至少在这皇宫里算得上一手遮天。
“王安加骆思恭,很值得期待啊!”
杨信说道。
的确很值得期待,骆思恭或许还有退路,但王安已经没有了。
这种在宫里一辈子的老狐狸,恐怕从杨涟放手的那一刻,就已经猜到自己的结局,原本历史上他结局的确很惨,他是被九千岁扔到南苑,然后派了个亲信把他圈禁起来不给吃的,原本是想把他饿死。结果南苑那地方物产比较富饶,他居然不知道怎么找了片萝卜地,天天偷萝卜吃吊着命,最后九千岁那个亲信等的不耐烦,干脆直接动手勒死了。
而他原本历史上做的和今天一样。
只不过原本他是成功者,甚至九千岁都不得不继续献媚他,天启忍他忍了整整一年,才终于靠着九千岁报了此仇。
但现在他是失败者。
如果他不想死就必须挣扎求活。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杨自言自语的说着。
说完他径直出了午门。
皇城外的老百姓丝毫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尽管又死了一个皇帝还是难免引起一些波澜,但这不关老百姓的事情,他们该怎样还是要怎样,皇帝对他们来说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圣主明君什么的,其实老百姓都知道,那就是个哄人的美梦,换谁当皇帝还不都一样?圣主明君,主圣臣贤,这些统统都是做梦,但人生就这样了,不做梦还能怎样?但对于明知道是梦的东西,也不必太抱多大的期待。
该怎样还是怎样吧!
漫长的岁月里,在一代代梦想破灭后,这片土地上的老百姓早就已经心如死水。
任他皇帝变换。
任他朝代更迭。
老百姓该怎样还是怎样。
杨信就这样骑着马转到了宣武门里大街。
突然间前面路边杂货铺里两个人一边吵着一边走出来,紧接着其中一个抓住了另一个的领子,另一个愤怒地伸手去推,两人一下子跌到在路上,正好把一辆大车给拦住。跟在那辆大车后面的杨信,一脸无语地调头准备绕过去,打架斗殴这种事情实属正常,他才没兴趣管这闲事呢,然而就在这时候蓦然间一点烟味传入他那狗一样灵敏的鼻子。
不是普通的烟味。
带着淡淡的硝烟味,隐约还有一点煮醋的味……
是火绳燃烧的烟味!
“操!”
在马上的他骂了一句。
就在同时他骤然间向下扑出……
“砰!”
枪声响起。
就在他落地的瞬间,一颗大号的子弹带着破空的呼啸掠过头顶,一下子撞在了路边的石头上,然后在碎石飞溅中弹回到路上,带着泥土的飞溅再次弹起从他面前掠过,正中他身旁的马腿。
在血肉飞溅中这颗子弹又弹回,重新落在他面前的泥土中。
然后在那匹马的悲鸣声中,杨信愕然地看着这个比核桃还大的子弹。
这鬼东西刚才要是轰在他身上,别说是丝绸护甲了,估计就是再套上他那套锻钢甲也挡不住。
而在他四周一片尖叫声。
杨信迅速抬起头,对面二楼一扇窗口处,两个人正在转身离开。
而他们身后的窗口架着一杆大追风枪。
他大吼一声,骤然间从地上弹起,超水平发挥的他恍如抓鸟的薮猫,一下子跃起四米多高,直接就到了那窗口,那两人愕然回头,正好看见他带着被撞碎的木片砸进去。还没等他俩反应过来,就被这一百多斤撞飞,但杨信没想到的是这里面还有俩,就在那两人惨叫着砸在墙上的同时,另外两人拔出刀剁下,两刀同时砍在他后背,但多层丝绸很好地阻挡了刀刃。
实际上根本没砍进去。
杨信急忙翻身。
那两人重新砍落。
几乎同时他双手齐出抓住了两只握刀的手。
还没等那两人回夺,他的双手同时对拽,就在他双臂交错而过的瞬间,那两人被拽得猛然撞在一起,两颗脑袋撞击,然后又同时晕了过去,而杨信紧接着站了起来,径直拿起了地上那支大追风枪……
“玛的,军用!”
他惊叫道。
第一三八章 随风潜入夜
锦衣卫诏狱。
“杨同知放心,只要进了咱们这诏狱,就是石头人也得开口。”
骆思恭笑着说。
对于公然行刺杨同知的案子,骆掌印非常重视,甚至立刻就亲自来到诏狱指示要严查,一定要挖出幕后指使,这些贼人简直丧心病狂。尤其是居然还是用军械,这大追风枪上还带着没有磨干净的工部印记,也就是说这是官军的制式武器……
这个性质就很严重了。
私藏火器最多流放,但私藏军队的武器就是死罪了。
“那就交给骆公了!”
杨信笑着拱手说道。
说话间他还看看四周,空荡荡的诏狱里根本没几个犯人,不少刑具看起来很久没使用,居然上面都覆盖着灰尘了。虽然说长草有点夸张,但外面的院子里的确有几丛荒草,在这个被传说为人间地狱的地方茁壮生长追寻头顶的太阳。话说这就是吓死人的锦衣卫诏狱啊,能把锦衣卫管理到这份上,骆掌印难怪在朝臣中风评最好甚至连他儿子都受文官们欢迎。
至于那四个刺客和那把大追风枪,就这样交给北衙了,杨信向骆思恭告辞然后离开了这座毁三观的诏狱。
他刚到门外,许显纯的那个手下就迎过来,然后把一张纸递给他。
“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杨信看着这张纸。
“杨同知,这个人是王安亲信曹化淳的亲戚,他见完汪文言后,紧接着就去见了曹化淳,而汪文言则去见了杨涟。”
那个锦衣卫指着一个名字说道。
“他们也开始小心了,不像过去一样公然串联了!”
杨信冷笑道。
这没什么奇怪的。
杨涟这些人不能让天启知道他们和王安之间有密谋,如果在这之前他们可能不会对天启这么警惕,但现在皇帝陛下已经原形毕露了,而许显纯的加入,代表着皇帝也掌握了一部分密探。
更何况还有方从哲。
之前方从哲犯了错误差点满盘皆输,如今靠着杨信完成翻盘,那么他再不行动起来就混不到如今的首辅了。
总之他们必须小心,不能让方从哲和皇帝抓住勾结的把柄。
但杨涟和王安必须见面。
他们也不是真正互相信任,今天的事一定程度上是杨涟卖了王安,他们利用了王安,但最后当王安需要他们咬紧牙关的时候,却选择了退缩导致王安成了炮灰,如果还想继续合作必须重新达成互信,所以他俩和中间人汪文言必须见面……
“好戏就在今晚!”
杨信看着天边的斜阳冷笑道。
一个时辰后。
他已经隐身黑暗中,看着汪文言出门了。
后者同样进行了化妆。
装扮成一个道士的汪文言悄然出了自己家,然后在夜幕下的街道上汇入人群中向前走着,丝毫不知道自己身后五十米外,一个人正凭借超强的视力锁定他的身影。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着,走了大概一刻钟多点,汪文言钻进一条小巷并停在一处院门前,敲门后里面有人开门放他进去,紧接着重新关门。杨信立刻从暗处走出,看了看四周的地形之后,迅速上了外面的大树,然后在树上抛出绳索,一下子勾住十几米外院内另一棵大树高处的树杈。
他这根绳子同样也是特制。
这东西看起来不算粗,但实际完全用生丝制成,强度足以撑住他的重量,染成了黑色,而尾端用一根细线拴在这棵树上,两棵树之间的高度差让绳索形成一条恍如隐形在夜色中的斜线。紧接着他深一口气,用尽全力向前跃出,一下子在半空抓了绳索,随即后面的细线断开,他就像荡树藤的泰山般向着前面大树撞过去。
毫无声息地过去。
身上撒了胡椒粉的他,恍如幽灵般在下面的几只狗毫无察觉中,一边荡一边全速向上爬,转眼间他就上了那棵大树。
下面一只狗昂起头叫了几声然后在门房的呵斥中闭嘴。
杨信立刻收起绳索。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汪文言,后者就在这棵大树下的花园中,一个人沿桥走向水池中间的凉亭,而且远远可以看见,不仅仅是汪文言,杨涟,左光斗,甚至王安都在这座凉亭,还有一个人应该是此处主人,年纪不小,气度不凡,一看就是富贵久了的。
但那凉亭距离很远。
杨信随即溜下树,然后直接在一处假山背后下水,直接游到了那木桥下,借着桥的掩护无声向前游动着。
很快他就听到了声音。
“王公公,今日之事就算了,他们也是没想到那杨信突然出现,更何况方从哲,黄克缵等人也在,咱们做臣子的,终究还是有些不妥,虽说事出无奈,但还是咱们理亏。咱们都是老交情,以后终究还是要共事,这一万两你先拿起,算是他们给您奉茶赔罪的。”
那个陌生人的声音说道。
“修吾公都这样说了,咱家也不是那不识大体的。”
王安说道。
“但接下来该如何,还得好好计议一番才行,这个杨信倒也不简单,老朽还真没想到,咱们这位陛下身边居然有这样的人。”
那人说道。
“今日动手的人是你找的?”
他紧接着说道。
“回修吾公,的确是晚生!”
汪文言说道。
“你这事做的草率了。”
那人说道。
“晚生也是一时心急了,想尽快将其除掉,不过动手的人还是王家找的,而且都是石佛口王家的信徒,他灭了徐鸿儒,这些人恨他入骨,晚生只是帮他们弄了支大追风枪。原本想着他就算再厉害,终究也顶不住那火器,没想到他如此警觉,好在他又将那四人送到了骆思恭手中,王家已经送了五千两给骆思恭,估计他不会让这几个人活到明日。”
汪文言说道。
“只是这样再想除掉他就难了!”
杨涟忧心忡忡地说。
“的确,此贼必然警觉。
但若不除掉他,咱们终究没法行事。
他如今虽然不在陛下身边,但以他的本事和方从哲勾结起来,咱们就算再入宫将陛下请到别处,只要方从哲带着他进宫也会必然会夺回。锦衣卫既拦不住他,也未必肯拦,亲军卫那些也都尊崇他,同样很难有胆量拦他,再说那些勋贵也不想掺和。
更何况咱们总不能真劫持陛下吧?
真没想到好好的事情,居然毁在这样一个不速之客手中,他明明还在辽东的,如何突然就回来了?”
左光斗恨恨地说。
“咱家不管这些,你们得想个办法,咱家如今能做的都做了!”
王安说道。
“你们啊,还是太年轻!”
那个修吾公冷笑道。
“修吾公有何良策?”
汪文言立刻说道。
“为何要刺杀?难道就不能用好一点的手段?拱之,你不是弹劾过他很多次吗?他有什么明确罪行?”
那人问道。
“罄竹难书,且不说王之那儿子极有可能是他干的,还有赴辽东之前的那些罪行,就是带着荡寇军去天津后,至少有六条当地士绅的人命案子可以确信是他做的。此贼手段狠辣杀人如麻,静海,葛沽,青县士绅有敢与其相争者,全都以同一种方式落海死亡,甚至都落在一个地方。当地士绅可以说有冤无处申,晚辈巡按直隶屯田,自然不能坐视其荼毒,只是所有奏折都留中了。”
左光斗恨恨地说道。
“能找个喊冤的吗?”
修吾公说道。
“有一个,其父被淹死,原本他就是想来敲登闻鼓的,但还是怕扳不倒杨信反为其害,故此犹豫不决,若给他些承诺,他会站出来。”
左光斗说道。
“那就让他去敲登闻鼓,文孺,你让值鼓给事中接了他的诉状,老夫还就不信了,都察院,六科都在咱们控制下,居然连一个杨信都拿不下,对付他不需要刺杀,直接按律把他抓起来,他还敢反抗?敢反抗那就是死罪了。”
修吾公对杨涟说道。
“但接了有何用?
值鼓给事中接了终究要给陛下处置的,而如今陛下将所有政务都委之方从哲,方从哲必然不会理采,更何况他是锦衣卫指挥同知,刑部也无权拿他,只有锦衣卫才有权拿他。而且以他目前的身份,就算锦衣卫拿他也得有圣旨,没有圣旨的话就算骆思恭已经收了咱们的银子,这个老狐狸也不会抓他的,他胆小如鼠,今日之事就已经证明了他靠不住。至于刑科那边倒好说,只要需要,随时可以开出拿他的驾贴,但没有圣旨刑科也无权开驾贴,方从哲不出票拟,这圣旨,这圣旨……”
杨涟突然停住了。
很显然他忽略了一件事情。
“那圣旨是司礼监发的!”
修吾公笑着说。
“方从哲不出票拟,司礼监就不能写这份圣旨吗?圣旨难道都得票拟?司礼监那些秉笔都能写,盖上玉玺那就是圣旨,玉玺在何处?难道不是王公公掌管?若是别的事情,六科会驳回这样的圣旨,可这件事情,文孺,你们六科会驳回吗?”
他紧接着说道。
第一三九章 抄家,抄家什么的最好了
杨涟控制的六科当然不会驳回。
大明朝的皇帝发一份圣旨需要很多道手续,也可以说是文官为限制皇帝设置了一道道防线。
首先必须内阁票拟。
皇帝接到奏折或者自己想做什么先通知内阁,内阁研究出意见,出一份票拟再给皇帝做决定,皇帝同意他们的意见就批红,给司礼监依照这个票拟发圣旨给六科。六科的给事中对圣旨进行最后的审核,理论上是看看有什么错字或者文笔不通的,但实际上很快就变成合不合文官心意了,总之六科通过的圣旨才会送通政司传递,诏旨必须由六科,诸司始得奉行,若有不当,许封还执奏。
这就是六科位卑权重之处。
因为他们觉得一份圣旨的内容不合理有权直接送回去……
皇上,这不行!
皇上,您得改改。
但是……
这样的前提是六科想阻击。
如果六科不想阻击呢?
“这是矫诏啊!”
王安缓缓说道。
皇帝不会下这份圣旨,方从哲的内阁也不会出票拟,那么司礼监出的圣旨就是假的,是他们这些太监瞒着皇帝做的。
但这份圣旨会在六科通过啊!
六科没有责任,有人敲登闻鼓喊冤我们就接诉状,然后送司礼监呈交皇帝陛下,司礼监是不是呈交了不关六科的事,同样司礼监送来的圣旨六科认为没有问题那么就通过,并且根据这份圣旨出抓杨信的驾贴。骆思恭也没责任,他就是接驾贴奉旨捉拿而已,他没有义务为此再去找皇帝核实一下真假,只要圣旨和驾贴是真的就行,所有人都没责任,唯一的罪责就在司礼监。
在司礼监掌印王安。
“你们这是要置咱家于死地啊!”
王安说道。
“王公公,目前这拦路虎只有一个杨信,只要除掉杨信,陛下会体谅你的,咱们都是为了陛下。”
修吾公说道。
“但陛下要是下旨放他呢?”
王安说道。
“王公公,他就缚之时就是他毙命之时,他再厉害,那重枷一枷也只有任人宰割了,骆思恭这个胆量还是有的,无非就是银子而已,咱们是缺银子的吗?”
修吾公说道。
“王公公,陛下已经为这些佞臣所惑,您再不决断接下来可就难免为其所害了,魏进忠才是陛下亲信,登基大典之后陛下一句话,魏进忠进司礼监,您觉得宫里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们能坚持几天?等魏进忠控制司礼监之后,想害死您难道不就是一句话而已?”
汪文言说道。
“王公公,只要杨信一死,咱们就进宫去再请陛下移驾,陛下离开乾清宫,咱们就去把李选侍赶走,期间找些罪名,就说魏进忠偷盗财物,直接把他关进大牢。”
杨涟说道。
他们原本就是这么干的。
只不过九千岁会表演,硬生生用堪称恶心的献媚,把王安又给哄的回心转意了。
不得不说九千岁还是很有本事的。
这样都能让他绝地逢生。
“王公公,势在必行,何须犹豫?”
修吾公说道。
“唉,咱家为陛下也算操碎了心!”
王安长叹一声说道。
然后一帮忠臣义士就开始吹捧他了。
下面杨信一阵恶寒。
不但不说这都是一群忽悠别人去死的高手,反正就算失败也都是王安假传圣旨,什么?我们教的?有证据吗?不要血口喷人,我们什么时候教过?办案要讲证据,咱们大明是**律的,一个假传圣旨的罪犯乱咬人的话能当真?
总之就是这样。
他们看准了王安没有退路。
杨信趴在水里继续听着,这些家伙丝毫不知道,他们密谋弄死的目标就在不足十丈外,很快这些人就把计划商议妥当,然后王安最先离开,王安一走,这些家伙立刻就换上了一副嘴脸……
“这个老阉奴!”
杨涟轻蔑地说道。
“此事还得做另一手准备,再给骆思恭送两万两,告诉他,只要杨信死了,就给他十万两!”
修吾公说道。
“咱们大明终究是银子最管用。”
他紧接着冷笑道。
半小时后,杨信溜出这座宅院消失在了夜幕中。
“修吾公?”
方汀兰疑惑地说。
杨信紧接着就溜到了她这里,毕竟他遇刺这种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不来安慰她一下是不行的。
“李三才,前户部尚书,不过早就辞官居家讲学十年。”
她随即说道。
好吧,这就对上了。
老李可是东林党的头号,东林点将录名列第一,托塔天王李三才,叶向高也仅仅是个及时雨,一边正义凛然地对万历矿监税监抨击,一边以户部尚书身份养着自己家的走私船队畅通无阻的航行运河。可怜万历半个世纪,给自己的子孙后代攒下七百万两白银,李三才自己的家产传说就接近五百万,他世代居住张家湾城,是这座运河商业终点站的掌控者。
比如杨信跟黄镇一起到张家湾时候,收他们油的那个就是靠着李家。
“如果把他家抄了,那岂不是一夜暴富?”
杨信惊叹道。
不得不说他的思路总是如此清新。
“你想做什么?我们家还跟他家一堆生意往来!”
方汀兰警惕地说。
“那就更得抄他家了!”
杨信说道。
“李三才是东林党,他和南边的世家大族是一伙的,故此李家才能在这运河上成为头号富商,咱们是插不上手的,你的确能怂恿皇帝抄李家,然后咱们从他家抢一部分生意,但这没有用,因为南边的那些世家不会认咱们。”
方汀兰说道。
不得不说她现在已经和杨信心意相通了。
“你们家不是祖籍浙江吗?”
杨信说道。
“是,我们方家的人脉的确在浙江,但你要清楚,不是浙江人控制运河,而是南直隶人控制运河,而东林书院在常州,东林党是东林党,浙党是浙党,我们家顶多和浙党关系近,但东林党和浙党是死对头。朝廷的党争就是争银子,李三才加入东林党,就是因为东林党控制南直隶,李家背靠着这个货源地充当南直隶世家在北方的大掌柜,才能有如今的百万家产。
而我们……
人家不会选我们的。
我们不但不是东林党,还是他们的敌人呢!
就算没有了李三才,他们也一样会在京城找到新的合作者,但这个合作者肯定不会是我们,东林党里面那几个北方籍的重要成员,为什么会加入一个南方人主持的势力,不就是为了和李三才一样在这南北贸易中分一杯羹?”
方汀兰说道。
“那我们要是绕过大运河呢?”
杨信说道。
“怎么绕?”
方汀兰说道。
“当然是发展海运了,我的荡寇军在大沽口,咱们直接从那里走海路南下浙江就可以了,然后你们家在浙江的关系网充当供货商。”
杨信说道。
“海运危险。”
方汀兰说道。
“那只是操作的问题,船不行造新式的帆船,航线不对选更好的,海盗袭扰那就直接装上大炮,总之我会解决的,咱们就用海运来发展贸易,左右先帝已经给了我贸易权,甚至咱们都可以发展海外贸易。”
杨信说道。
他有万历的圣旨呢!
当然,这只是他的未来计划,现在还顾不上。
但无论如何,只要能鼓动天启抄李三才家,那么至少两年内不用担心财政紧张的问题了,而且天启还得修三大殿,这项工程已经进行二十年,修修停停,皇极门上个月才开工。在杨信看来这三大殿的修建继续半死不活吊着是最好的,可天启未必接受,毕竟原本历史上天启就对修三大殿非常重视,而且三大殿的修复背后牵扯无数利益,无论宫里还是宫外都有一堆人靠着这项工程。
想停他们也不答应。
既然这样那就抄李家,让李家的血泪来堆起这项工程。
不过光修三大殿就花六百万还是太夸张了,当然,这里面真正落到三大殿上的还不知道有几成,绝大多数都被中饱私囊,尤其是那些楠木砍伐运输一根还不知道得养肥多少沿途官员。
这样算算还得想办法省钱。
或者可以把水泥,瓷砖之类搞出来,然后鼓动天启用水泥,钢筋的确有些不好办,但熟铁筋其实粗点也能凑合,这样还能防火,要不然一场火灾烧光就太浪费了。正好天启喜欢科学,那就怂恿他用最新技术,来修这原本耗费六百万才完工的三大殿,估计三大殿修完,大明也就建立起初步的水泥工业,钢铁工业也会得到飞跃,而这些又可以拿来修桥梁,修堡垒,一个工业就可以延续并发展下去。
至于水泥三大殿的画风问题……
那个可以多刷点漆,多贴点瓷砖什么的。
想来北方士绅会支持的,毕竟楠木三大殿的原料采购基本上都靠南方,而烧水泥,炼钢,烧瓷砖什么的,肯定是在北方,这样他们就可以赚钱了。
“别跟你二叔说!”
杨信紧接着说道。
然后他就要往外走……
“你还走?”
方汀兰不满地拉住他,同时用荡漾的目光看着他说道。
杨信站在那里想了想……
“抓紧点,我赶时间!”
说完他一把将方汀兰推倒在了床上。
第一四零章 我为大明立过功,我为孔庙流过血
杨信的确赶时间。
喂饱了已经食髓知味的方汀兰之后他紧接着又只好翻墙回京城,睡了一觉之后第二天一早进宫。
然后整整一天没再出皇宫。
至于他送到锦衣卫的那四个刺客据说都咬舌自尽了,然后骆思恭很遗憾地告诉他,这些刺客应该都是闻香教的人,专门来找他报仇的。至于那支大追风枪还在追查,不排除哪个地方官军里面有他们的同党,这闻香教真是无孔不入,这倒也不算奇怪。
总之……
总之就这样了。
杨同知对此表示理解,自己为国杀贼仇敌比较多,遇刺什么的没什么奇怪。
反正那四人就这么死了。
不过这一天里杨信倒是得到了辽东之战的奖励。
方阁老按照辽东经略熊廷弼报上的数字,再次给了他一万两赏格,而阵斩扈尔汉的赏格也是一万两,总之内阁给他批了两万两赏格,至于开原总兵部下士兵斩获的,这个与杨信没什么关系。实际上这时候建奴赏格已经很高,都已经涨到五十两了,虽然这种记功制度很落后,但却正好便宜了杨信这种人,成了他到现在为止最主要生计来源。
缺钱了就出去杀一波。
这样看来野猪皮对他还是很有价值的。
而这份票拟在司礼监也顺利变成了盖印的圣旨,送到兵科之后实际控制兵科的右给事中杨涟也没有任何的异议,然后这份圣旨由通政司送到兵部。
杨信就可以直接去兵部领银子了。
总之,这是平静的一天。
一切都很平静。
皇宫里依然在准备着确定于六日举行的登基大典,方阁老依然在内阁维持着帝国的运转,皇宫外面老百姓按部就班的生活。
各处衙门里继续勾心斗角。
最多也就是有些日常小事,比如说御史弹劾方从哲和李可灼,御史要求追查崔文升,御史上奏认为李选侍没资格住乾清宫,总之都是这类小事。御史嘛,哪天不弹劾一下方从哲他们都会浑身不自在的,方阁老自己都习惯了,而欺负皇宫里的女人也是他们基本操作,毕竟宫里那些女人不能出来骂他们,再说反正所有奏折都会留中的。
另外还有一件小事,就是有人跑到登闻鼓院击鼓鸣冤。
控诉杨信在天津杀人及侵占民田。
这也是小事。
毕竟左光斗都已经弹劾他八回,既然巡按直隶屯田的监察御史连续弹劾八回都没用,去敲登闻鼓又能如何?过去俩皇帝都没管,如今换上他半个学生的新君当然更不会管。
总之……
这一天就这样毫无波澜的过去。
但谁也不知道,一场真正席卷大明政坛的暴风雨已经来临。
而这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
很快新的一天到来。
“杨同知!”
承天门前,守卫的军官向杨信拱手说道。
杨同知如今可是炙手可热。
和新君半师半友的特殊关系,让他未来毫无疑问会进入权力的核心,话说当初他第一次赴辽东时候,可是新君亲自到大街上擂鼓壮行,尽管那时候只是皇长孙。更别说前日乾清宫发生的事情也已经在宫中传开,是是非非当然不是普通宫里人能够评论,但杨同知硬生生压制群臣也是事实,而这两天每天他都是在乾清宫陪伴新君……
他是在乾清宫陪伴啊。
方阁老当了这么多年首辅,都没资格随随便便进乾清宫,有事还得在乾清门外等着,而他只要进宫就直奔乾清宫。
通禀都不需要。
炙手可热到丧心病狂啊!
“听说昨日有人敲登闻鼓告我?”
杨信笑着问道。
“呃,这个末将不知,不过昨日的确有人敲登闻鼓,值鼓给事中也接了他的状子!”
那军官略显尴尬地说。
“哼,这些刁民!”
杨信说道。
说完他一脸傲娇地昂然进了承天门。
然后杨信就这样又穿过端门,一直走到午门,进入两边城台之间,很快就到了午门的门洞前,而就在同时对面一队锦衣卫走出门洞,为首的之前在骆思恭手下见过,一看见他立刻满脸堆笑地拱手……
“杨同知!”
他笑着说道。
“你们这是要去何处?”
杨信背着手同样笑着说道。
“刚刚得了刑部的驾贴,要去捉拿一个钦犯!”
后者笑着说。
“哦,钦犯为何人?”
杨信问道。
说话间两人照面,那人保持着拱手的姿势,脸上继续堆着笑容,他身后两排二十名锦衣卫扶着刀柄跟随……
“钦犯就是你!”
那人大喊一声。
就在同时他向前扑倒,身后两名锦衣卫左右一分全速向前,他们中间一根原本隐藏身后的绳索展开,掠过他的头顶,对着杨信拦腰撞过来,而后面两队锦衣卫同样左右分开,全部拔刀加速向前……
但杨信却向后一跃,瞬间落在一丈多外。
两名锦衣卫一愣,紧接着呐喊一声加速向前,两旁的锦衣卫同时狂奔。
然后杨信就那么背着手,带着嘲讽的笑容继续倒着向后跃起,他就那么闲庭信步般一次次不断跃起,而他面前所有锦衣卫全都发疯一样狂奔着,却只能看着原本的距离始终不变,双方就这样诡异地转眼间出去了十几丈……
“疑犯拒捕,格杀勿论!”
蓦然间喊声在右侧城墙上响起。
面前锦衣卫迅速停住,就在同时右侧城墙上数十名锦衣卫举着鸟铳现身,而在他们后面则是一身蟒袍的骆思恭,骆掌印很有派头地端坐在太师椅上,看着下面的杨信。几乎同时他前方火焰喷射,所有鸟铳开火,子弹呼啸着划破空气,而下面杨信背着的手中,突然多了一面很小的盾牌,瞬间就出现在脸上,把他的脸和脑袋罩住,然后子弹密集的打在他身上。
在子弹的撞击中杨信大步后退着。
子弹甚至打在了那面盾牌上。
但尽管打得盾牌火星迸射,打得他身上飞鱼服一堆破洞,就连他头顶的大帽上都多了一个破洞,露出里面钢铁的反光,但却丝毫没有对他造成任何的伤害。
很快一轮射击结束。
所有锦衣卫愕然地看着依旧站在那里的杨信。
后者就像大明宫词里的经典镜头般缓缓移开那面盾牌……
“骆掌印,您这是何意?”
杨信诡异一笑说道。
他那飞鱼服里面是两层锻钢甲呢!
不过明军这些制式鸟铳的确垃圾,不过才三十多米距离,居然连四毫米表面硬化的锻钢板都打不穿……
好吧,他的确有点过分。
他那是两层锻钢甲,每一层都是两毫米的表面硬化锻钢板,只不过因为欧洲板甲的连接方式太麻烦,所以他这个是全铁甲式,用特制生丝线串起来,就像缝衣服一样,但甲片都是大块的。
这样的锻钢甲他做了十几套。
而且大小略有差异,战场上视情况而定选择穿一套还是两套,面对冷兵器时候一套就足够,里面还有丝绸护甲,面对鸟铳之类就得穿两套了。如果对手有大追风枪这类大抬杆级别的,那就得最高等级防护穿上三套了,不过那样对他行动影响严重,毕竟三套加起来就一百多斤了,骑马根本不可能跑起来。而仅仅一套是最完美的,加上里面的丝绸护甲后既能保证面对弓箭的免疫,也勉强能抵御鸟铳子弹,哪怕击穿锻钢也无法击穿丝绸,还不影响他的作战。
不过今天特殊。
今天他套了两层锻钢。
“骆掌印,您要抓我至少也得拿出驾贴吧?更何况圣旨呢?难道抓杨某不需要圣旨?那我这个锦衣卫指挥同知也未免太掉价了吧?”
杨信拎着他的两分厚锻钢盾牌,看着城墙上的骆思恭说道。
“给他读一读圣旨,给他看看驾贴!”
骆思恭阴沉着脸挥手说道。
紧接着他身旁一名锦衣卫展开圣旨宣读。
而其他锦衣卫则慌乱的重新装弹。
这时候这里的枪声已经引来守门的士兵,他们全都在端门一带惊疑不定的看着这边,
圣旨内容当然很简单,就是杨信在天津的一桩桩罪行,也就是左光斗八回弹劾他的加起来,什么杀人,什么侵占民田,什么挟持士绅等等,总之一个恶贯满盈的坏人形象跃然纸上……
“这是圣旨?”
杨信难以置信地说道。
“这当然是圣旨,杨信,你也是锦衣卫,难道还敢抗旨拒捕?”
骆思恭冷笑道。
“我不信,陛下不会下这样的圣旨,我为大明立过功,我为孔庙流过血,我要看看,真要是陛下的旨意,杨某任你们处置!”
杨信一脸激动地说。
“拿给他看看!”
骆思恭说道。
他现在也有点心惊,这货太难对付了。
要是杨信真看了圣旨束手就擒,那当然是最完美的。
那份圣旨很快被绳子垂下,而城墙上锦衣卫完成装弹,一个个重新瞄准了杨信,后者迅速把盾牌挡在了面前,一个锦衣卫过去接过圣旨,然后上前小心翼翼地递给了他……
“谢谢!”
杨信接过圣旨微笑着道谢。
那锦衣卫一阵恍惚。
然后他就看见杨信举起了这份圣旨……
“这是朕下的旨?那为何朕却不知道?”
午门正上方,五凤楼的最顶层,一个压抑着怒火的声音蓦然响起。
第一四一章 小皇帝的成人礼
原本端坐在太师椅上的骆思恭,吓得瞬间就站了起来,然后难以置信地看着朝阳下的五凤楼上。
天启正在从里面走出。
而且不但是天启,皇帝陛下的后面还跟着方从哲,另一边则是许显纯和田尔耕,再就是大批这两人亲信的锦衣卫,此时的皇帝陛下脸色铁青,那张只有十五岁的稚嫩面孔上明显带着的杀气……
骆思恭冷汗瞬间冒出。
“圣旨?朕怎么不记得自己下过这份圣旨?骆卿,你能给朕解释一下为何一份圣旨连朕都不知道?这宫里还有第二个皇帝可以下旨?”
天启阴冷地说道。
“陛,陛下,臣,臣只是接到圣旨和刑科的驾贴,其他一概不知!”
骆思恭哆哆嗦嗦地说。
他已经明白自己落入了一个早就布置好的陷阱,天启和方从哲就在五凤楼上隐藏等着他们的,那里是午门的城楼,上面有的是平常不会开启的房间,皇帝陛下和内阁首辅在自己到达并布置陷阱时候,就已经藏在里面等着看戏了。自己布置了一个陷阱,却不知道自己就在人家的陷阱里,至于是谁泄露的秘密,这个暂时已经没必要去管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自己从这里面摘出去。
好在理论上他的确没有什么错误。
“陛下,臣真得不知其他,臣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臣只是接到司礼监送出的圣旨,刑科给事中签的驾贴,要臣捉拿杨同知,因杨同知骁勇绝伦,又怕在外面误伤无辜,故此不得不设计在午门擒拿。”
他说道。
说话间他诚惶诚恐地跪倒。
他前面那些锦衣卫也吓得赶紧收起鸟枪,全都惶恐不安地跪倒。
“你不知道?”
天启冷笑道。
“那是不是朕还要赞你一句恪尽职守啊?要给你加官进爵以奖励你的尽职尽责?前日在乾清宫朕说过的话你不会忘了吧?朕说的很清楚,所有政务悉委方阁老,在登基大典之前,朕不会处置政务,那么你告诉朕,除了朕之外,这大明朝谁还敢下旨?”
他怒喝道。
骆思恭吓得擦着冷汗。
话说天启真气疯了,杨信的确早就告诉了他这个计划,第二天就告诉了,但他还真就不敢相信,这些家伙居然有这样大胆子越过这道线。
这已经形同造反了。
司礼监的确可以写中旨,内阁和皇帝对一件事相持不下时候,皇帝干脆直接绕开内阁,让司礼监发中旨,但那是他要发的而不是司礼监发,这是司礼监掌印矫诏,这是形同谋反。更让他气得想杀人的是,从六科到锦衣卫这些家伙都心知肚明,却全都配合,然后合伙把这份矫诏变成实际的圣旨,以此诛杀他最主要的依靠。这些人真的视他为无物,之所以这么麻烦,仅仅是因为有杨信在保护着他而已,可想而知他们要是以这份圣旨杀了杨信,那么王安,骆思恭,还有东林党文臣,立刻就会重新玩一次抢皇帝。
那时候自己就算没下这份旨,也必须得说自己下了旨。
否则自己还不知道会怎样。
那正德是怎么死的,像他这种身份当然不可能不心知肚明,话说在这些人控制宫宫外的情况下,让他突然急病暴毙也没什么奇怪的,反正他还有个更小的弟弟,既然他不受这些家伙控制,那就换他还没满十岁的弟弟。
这个绝对受控制。
这哪是一帮忠臣义士啊!
这就是一群乱臣贼子,一群披着忠臣皮的饿狼,如果不是有杨信,他真不敢想象这时候自己会怎样。
“先把他拿下,关入诏狱!”
他一指骆思恭说道。
那些锦衣卫面面相觑……
“万岁爷,骆掌印真只是受人蒙骗,误以为圣旨乃万岁爷所下!”
城墙上跪着的一个锦衣卫说道。
“万岁爷,骆掌印冤枉啊!”
“万岁爷!”
……
那些锦衣卫一片求情声。
天启的脸色立刻变了。
很显然骆思恭在锦衣卫的控制力远超出他的想象,而他终究只是个十五岁少年,遇上这种场合还是会怯懦,如果连锦衣卫都不听话,那可就真麻烦了。
他看了看许显纯。
许显纯赶紧低着头上前,他比天启更清楚骆思恭对锦衣卫的控制力,四十年的锦衣卫高层,实际上从万历十年开始,锦衣卫就基本上是他说了算的,这么漫长的岁月里,早就已经势力盘根错节成了铁桶一样。不过这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了,毕竟他也知道这就是天启给他的一个考验,他可不是杨信,后者无可取代,而他是随便就能被取代……
“都闪开,想抗旨吗?”
他色厉内荏地喝道。
而他面前跪了一城墙的锦衣卫无人给他让路。
“许佥事,骆掌印是冤枉的,我们奉旨办差有何错?那圣旨本身没有任何问题,该有的都有,而刑科也根据圣旨开出了驾贴,刑科也确认了圣旨无误,难道锦衣卫接旨后,还得再去见陛下问明是否出自上意?此事根本与骆掌印无关,我等就是按着规矩做事,有罪的是矫诏者,骆掌印难道不是受其欺骗?”
一名锦衣卫质问他。
“对,骆掌印冤枉啊!”
……
然后一堆附和的。
“许佥事,你也是锦衣卫,骆掌印对你器重有加,此时你不为骆掌印求情难道还想卖骆掌印以求富贵?”
另一个早就看他不顺眼的很干脆地指责。
这下许显纯也有点畏缩了。
他倒不怕这些人群殴他,这些人为骆思恭喊冤可以,但为骆思恭公然抗旨也是不可能。
但问题是以后会打他黑枪啊!
他又不是杨信,他可没有那种在不足三丈外大追风枪偷袭下,都能安然无恙的能力啊!锦衣卫本来就是搞特务活动的,暗杀,下毒有的是人才,这些骆思恭的心腹里面高手有的是,他要是真因此惹了众怒,哪天吃饭的时候被人加料就麻烦了,的确他想在天启面前表现一下忠心,可前提是他不能连命都搭上啊!
“让开!”
他虚弱无力地呵斥着。
而后面的天启脸色越来越难看,很显然他这个小皇帝说话真不管用,不但文臣没人在乎,就连锦衣卫自己都掌控不了。
旁边方从哲拉了一下衣服。
天启回过头。
方从哲微微摇了摇头。
方老头的意思很明白,你这个皇帝才继位三天,就连正式的登基大典都没举行,还是收敛一些吧,当皇帝不能这样急躁,这些老臣可都是你爷爷时候的,就你爷爷那熊毛病,这么多年甩锅给我,下面这些人早就做大了。那势力都是盘根错节的,手下都有一堆的亲信,你一继位不能这样,得恩威并施才行,别任性蛮干,反正骆思恭这下子也吓得够呛,差不多意思意思就行了,想解决也不急于一时。
天启皱着眉头深吸一口气。
他准备接受。
他其实是个很能忍的,原本历史上他忍王安一整年,忍骆思恭四年,忍杨涟那些五年呢!他其实一直到天启五年后,才真正开始放飞自我,然后衮衮诸公们咬着牙忍了他两年。
“许……”
他刚说完一个字就戛然而止。
因为也就在这时候,一直站在那里不动的杨信突然间开始全速向着城墙狂奔,眨眼间他就到了城墙下,就在同时手中多了两个铁锥,然后大吼一声向上跃起,半空中双臂上举狠狠撞向城墙。下一刻,伴着一声撞击,那两个铁锥同时扎在了至少也得两丈高处,并且深深地扎进了城砖缝隙,还没等人们清醒过来,杨信双脚一蹬城墙,整个人向上蹿升。
再下一刻他就站在了铁锥上。
不过那俩铁锥也因为他踩踏的力量,直接顶碎城砖向下坠落,但半空中的杨信手中一个绳索突然飞出,一下子卷住了城墙上长廊的柱子……
“这城墙真高!”
在那些依然跪着的锦衣卫,回过头的愕然目光中,杨信站在女墙上说道。
这城墙高度的确不适合装逼,十二米啊,这不是那些两三丈高的,他一个助跑就上去了,差一点害得他装逼失败。
两米外跪在地上的骆思恭,同样也在转过头愕然地看着他。
然后杨信径直落在了他面前……
“骆掌印,需要我捆你吗?”
杨信收回他的绳子,拎在手里说道。
骆思恭深吸一口气。
“不劳杨同知!”
他站起身黯然地说道。
“那就请吧,想来您也不需要我给您带路,去诏狱的路您比我熟!”
杨信说道。
骆思恭还有大用处。
骆思恭站在那里,看着他长叹一声,然后仿佛一下子苍老许多,这个掌控锦衣卫数十年的老人,最终选择了接受自己的命运,他弓着腰带着一丝悲凉缓缓向许显纯走去,而沿途那些锦衣卫都抬起头看着他,但却没有人再敢有异动。
骆思恭一直走到了许显纯面前,后者拿出镣铐……
“不必了!”
五凤楼上天启威严地说道。
“老臣谢主隆恩!”
骆思恭跪倒叩首说道。
第一四二章 守财奴爹与败家儿
很显然天启已经开始真正代入了一个君主的角色……
他的确没法因此处死骆思恭。
哪怕他很清楚骆思恭被东林党收买充当帮凶,但至少在这件事情上骆思恭没有责任,这种老狐狸动手之前首先就得确定自己没有真正危险,否则再多的银子他也不会干的……
他又不缺银子。
四十年的锦衣卫老大啊。
他还不至于贪婪到因为几万两银子而利令智昏。
这件事无论怎么算,都是他被那些胆敢矫诏的太监们骗了,而天启最多因为一时的震怒把他扔进诏狱,然后趁机解除他对锦衣卫的控制,换上一个确定可以听自己话的,但因此杀他是不可能。
理由没法服众。
作为皇帝一时震怒把一个这样可以说三朝元老的老臣扔进监狱可以,但没有足够理由就杀死那就属于暴君行为了。
天启刚继位。
他还没有放飞自我的资格。
这样就必须要给这些原本跟随骆思恭的锦衣卫一点安抚了。
他也得拉拢一下人心。
骆思恭就这样在许显纯的押送或者说陪伴下,自己前往原本只有他去审犯人的诏狱待罪,无论接下来他的命运如何,他的时代结束了,他对锦衣卫四十年的掌控在这一刻画上了句号。那些锦衣卫默默地目送着他的离开,所有人都跪在对面皇帝陛下威严的目光中,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他们就这样真正承认了这个十五岁小皇帝的权威……
“你,升指挥使,掌锦衣卫事!”
天启对田尔耕说道。
“臣遵旨!”
田尔耕带着激动说道。
很显然许显纯的表现有点让小皇帝失望。
原本在他们这个小集团的谋划中,掌印就在他和许显纯之间。
天启最初是想让杨信接手锦衣卫,虽然这个家伙从来没有管理过锦衣卫的事务,但作为指挥同知,他也是有资格掌印的,当初骆思恭执掌锦衣卫的时候就是以锦衣卫指挥同知身份。
但被杨信拒绝了。
杨信的提议是还得让一个熟悉锦衣卫事务的人来接管。
当然,这只是借口,因为他很清楚,接下来大明还得面对一系列战乱,他必须继续做灭火队,尤其是很快就要面对奢崇明的叛乱,而且野猪皮明年肯定会再次大举进攻,那么肯定就不能被锦衣卫事务捆住。再说他还得暗中建立属于自己的小势力,被捆在京城他还怎么往下玩?虽然他和天启关系好,可关系好不代表着两人就亲如一家了,他也得为以后着想,大明的问题又不是仅仅一个聪明的皇帝就能解决。
这个帝国需要彻底的改造。
而皇帝,阉党,宗室,勋贵,统统在改造甚至清扫范围,只不过现在还需要利用他们先解决迫在眉睫的。
但最终还是得分道扬镳。
对这个问题杨信有着很清醒的认识。
他又不是那种喜欢为奴一百年的。
既然他不愿意当,那么剩下就田尔耕和许显纯了。
而田尔耕本身的官位高于许显纯,许显纯刚刚的表现又让天启多多少少有些失望,就这样这个所有锦衣卫梦寐以求的职位就落在他手中。
而他的第一个任务……
“逮捕司礼监掌印及所有秉笔太监!”
天启阴沉着脸说道。
田尔耕行礼接旨,然后转过身看着那些锦衣卫……
“还不起来!”
他喝道。
“没听见陛下的旨意?立刻逮捕王安及司礼监所有秉笔太监!”
他紧接着喝道。
那些锦衣卫这才清醒,赶紧一片混乱的起身,跟随着他们的新老大下了城墙去清洗司礼监,将这个皇宫里面最显赫的机构从掌印到秉笔所有太监全部扔进诏狱,然后各种大刑伺候。
“许显纯掌北镇抚司,朕要他在登基大典前,必须彻查此案!”
天启紧接着说道。
他身边跟随的小太监立刻去传旨。
这样田尔耕掌锦衣卫,许显纯掌北镇抚司的格局提前四年形成,这对九千岁的恶犬正式登场。
“陛下!”
杨信走到天启面前说道。
天启看了看他身上,话说杨信刚才挨了至少十颗子弹,此时身上的飞鱼服看着就跟乞丐服一样,一个个破洞里露出里面的锻钢甲,天启伸手撕开他肩头看着里面的一处弹孔。这颗子弹只是真正击穿第一层锻钢板,但却被第二层锻钢板挡住,只是打出一个凹陷的巨大弹痕,但弹痕中心没有破开,至于再里面的那层丝绸护甲就丝毫没有受到真正影响了。
“这鸟铳不行啊!”
小皇帝皱着眉头说道。
也就十丈的距离,这样的威力的确不够。
“一层内部镶铁片的棉甲,再加上一层札甲,就差不多能阻挡,哪怕击穿也不会造成真正的伤害,欧洲人的火绳枪不是这样的,他们用的是类似斑鸠铳那样下面带支架,枪管比鸟铳更长,更厚的,战场上足以击穿普通锻铁板甲,同样也能击穿棉甲加札甲。”
杨信说道。
鸟铳其实就是威力不足。
建奴重步兵除了推着盾车,很重要一点就是通过后期大量缴获,基本上都是棉铁甲再加一件札甲背心,除非很近的距离,鸟铳真很难击穿,如果上西班牙重火绳枪,就可以轻松击穿了。估计盾车也挡不住,那东西就是木板铁片加牛皮叠加,真要上二十毫米口径的重火绳枪根本扛不住,原本历史上后期徐光启也试图这样干过。但可惜那些将领也罢士兵也罢,都不欢迎这种东西,他们宁可扛着轻便的鸟铳,甚至更轻便的三眼铳,然后遇上建奴打一轮就逃跑,跑不过就干脆投降。
“徐詹事不是在通州练兵吗?让他负责换!”
天启说道。
“呃,徐詹事的练兵都快成笑话了,七千老弱病残里面,总共能挑出两千多能拿起武器的,别说铠甲,头盔都不能保证一人一顶,因为武器不够甚至都得拿棍子充数,他跑断了腿总共就才从兵部要来八千两银子,给那些士兵吃饭都不够,听说正在家准备写告病的奏折呢!”
杨信笑着说道。
天启看了看旁边的方从哲。
方老头尴尬地一笑……
“这个,户部的确有些吃紧,徐詹事那里也不算急务,故此钱粮上拖延了些。”
他说道。
“大行皇帝不是已经拿出几百万内孥了吗?”
天启说道。
“陛下,内孥除了犒赏九边,剩下两百万都是修皇极殿用的。”
方从哲小心翼翼地说。
朱常洛一继位就散财,而且不是一般的散财,他爹攒的七百万两银子,他不到一个月就撒出去超过一半。除了众所周知的拿出总计一百六十万两犒赏九边的士卒,或者说给各级官员和将领瓜分外,又拿出两百万修皇极殿。也就是说不算零零碎碎的小额开支,光这两笔就高达三百六十万,话说万历的棺材板都差点压不住啊!他爷俩完全就是两个极端,一个拼命捞钱,一个疯狂败家,难怪东林群贤就喜欢他,而且朱常洛还把那些矿监税监全撤了,也就是说万历死前留下的银子到天启手中时候,只剩下了最多也就三百万。
这个过程只用了一个月。
“修皇极殿要两百万?”
天启和杨信同时惊叫道。
“陛下,两百万都不一定能够,您要知道,那些楠木必须从深山中砍伐并以人力拖出,再沿着长江运河一路运来,每一根楠木沿途所需人力物力都是惊人的!”
方从哲很坦诚地说。
“那就不用楠木呗!”
杨信说道。
“不用楠木还有什么能支撑皇极殿这样的大殿?”
方从哲沉着脸说道。
“陛下,臣有办法不用楠木,而且还能造出别说支撑三大殿,就是再高大也能支撑的柱子,还不怕火烧,就是故意点都点不着!”
杨信说道。
“有这种东西?”
天启饶有兴趣地说道。
“陛下,臣之前就说过,科学可以解决几乎所有问题,同样科学也能解决三大殿的支撑问题,只要交给臣来修这皇极殿,估计连一半都不用,不过需要一点时间,臣所说的东西还得经过试验,要是陛下有兴趣,咱们干脆就在宫里找个地方先试验出来。此物只要能够造出来,不仅仅是能修皇极殿,还能真正修筑坚不可摧的堡垒,还能在所有江河上修建桥梁,总之只要能造出这个,咱们大明所有此类工程建设的造价,统统下降至少一半。”
杨信说道。
“这倒是值得一试!”
天启说道。
他就喜欢这种新鲜事物。
尤其是杨信出的,那必然不会让他失望。
“只是,陛下,那皇极殿的修建……”
方从哲一看他俩歪楼急忙问道。
“先停了,修也不急于一时,那两百万先挪用二十万两给徐詹事,他不是一直想要用葡萄牙人的办法训练新军吗?就让他自己看着办,方阁老,朕年纪幼小很多事情都不懂,您是三朝元老,熟悉朝廷一切,有些事情自己处置即可,朕信任您,您就放心去做事。”
天启颇有些不耐烦地说。
第一四三章 蛊惑
杨信和天启返回皇宫时候,正看见锦衣卫押着王安走过……
“陛下,奴婢愿检举!”
王安不顾一切地高喊着。
锦衣卫对他的逮捕根本不会有任何意外,大明朝的太监们才是真正皇帝可以生杀予夺的人。
别说他了,九千岁不也就崇祯一句话?
“到诏狱里去,把你该说的那些统统说出来,你也是伺候了大行皇帝一辈子的老人,只要老老实实交代谁是你的同伙,朕会饶你一死的。”
天启说道。
然后王安等人被押走。
至于他能不能活命,那就看他懂不懂事了。
不过他这样的人一般都是很懂事,事实上他也没有维护其他人的必要。
他又没后代。
而就在此时,远处的一道门内,一个青袍的身影闪过紧接着消失。
杨信和天启互相看了看然后同时露出冷笑。
那里是六科值房所在的地方,但这份圣旨并不能给刑科的给事中们定罪,他们的情况和骆思恭一样,事实上就算王安最后检举,也只能把杨涟和左光斗这几个人抓进诏狱里去,除非杨涟再继续把其他参与的给事中们咬出来,否则天启还是不能动这些人……
他们本来也不是目标。
真正的目标就是李三才。
或者说银子。
天启很清楚户部的财政永远是不足的,他爷爷攒下的家底被他爹一个月散了大半,他不可能再把这笔银子要回来。
包括工部修皇极殿那两百万。
这钱是他爹掏出去的,他这个做儿子无论如何,也都不可能再去找大臣们要回来,尤其是赏赐九边的,哪怕他明知道这一百六十万两恐怕一两也不会到士兵手中,最终去向很可能全都是一级级文武官员的腰包。工部的皇极殿修建款,这个可以先暂停然后挪用到更合适的地方,不过只能部分挪用,因为皇极殿终究还是要重新修建的。
三大殿可是皇帝的脸面。
而目前别说是三大殿,就是皇极门都还是个半废墟,二十五年前的大火几乎烧毁了半个皇宫,别说是三大殿了,就是乾清宫都烧了,而他爷爷算了算需要耗费的巨额资金,最后默默选择了先把同时被烧毁的乾清宫修好。
但这样他就很缺钱了。
正好杨信给他送上了一个发横财的好机会。
“但光抄家也不行,这种事情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关键还得把税收,尤其是海外贸易的税收控制起来,这种税收无论加多少,都不会影响国内,因为无论咱们卖的蔗糖,茶叶,瓷器是什么价格,欧洲那些商人都得要,他们根本没有别的地方可采购。而且他们在欧洲出售的价格,实际上都得咱们大明的十倍甚至几十倍,估计几百倍都有可能,随便咱们一个漂亮点的盘子,在他们那里都得周围用黄金围起来,把盘子放在中间。”
杨信说道。
这时候欧洲没有东南亚和加勒比的蔗糖产地。
没有一鸦后才偷去的茶叶。
没有麻哥脑残泄露出去的瓷器技术。
有的只是南欧的丝绸产业,但后者和大明的仍旧不是一个级别。
可以说完全就是大明的卖方市场,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给出口加税?国内商业加税肯定会有副作用,至少也是逼着商人转嫁给底层消费者,但给出口加税就不一样了,对国内百姓完全没有任何影响,也不会因此导致出口减少。那些欧洲商船都是用人命换来的旅程,哥德堡号从瑞典到中国一趟贸易,中途死了三分之一的船员,这样高的死亡率才完成一趟贸易,那些欧洲商人才不会因为大明关税提高而不买呢!
不买大明的他们还能买谁的?
在杨信对天启的蛊惑中,两人重新回到乾清宫,依然是进了刚刚被天启当做居住办公场所的弘德殿,很快小太监就给他们拿来需要的资料,然后出现在天启面前的,就是大明目前广州和月港两座海关收入。
“六万两!”
天启深吸一口气说道。
好吧,大明两大海关官方收入就这些。
广东四万,福建两万多点,更重要的是这笔钱根本就到不了天启的手中,因为它被两省截留做军饷了。
到京城的就是个数字。
其实还有浙江的,那个更少而且也被地方截留。
“所有人都在贪,地方官员在贪,驻军将领在贪,提督的中官在贪,还有藩王们的手下在利用特权免税,地方士绅勾结海盗走私,海上贸易每年流入白银最少也得一千万,朝廷得到的就这点。”
杨信说道。
一千万两应该是起码的。
海外流入大明的白银数量很难有确切数字,毕竟大部分其实是走私的,但能把美洲白银通过菲律宾抽空到部分西班牙人要求放弃这块殖民地,甚至西班牙政府对菲律宾严防死守,以堵住美洲白银直接流入大明的口子,那么这个流入量无疑是很恐怖的。但不流入大明,转而流入欧洲的,结果最后也是绝大多数流入了大明,毕竟他们还是最终得来买大明的货物,这还不算倭国流入的,可怜的倭国同样得往大明送白银啊!
这个时代就是全世界都在竞赛一样往大明送银子。
不要都不行。
不要人家就是通过走私也要送过来。
但结果大明皇帝每年收到的关税就这么点。
六万多一点。
当然,实际上不只是这些,万历的税监也不是一点作用没有,他也就是被这个数字气得,才把他的税监撒出去,实际上他给广州税监的任务是二十万,但提督粤税太监并不只控制关税,这是一个广东的商税总数。就这还造成一连串的民变,而且他的税监也没用,这些太监给他十两估计自己至少贪墨五十两,唯一的用处就是多多少少给他也捞点残羹剩饭……
真是残羹剩饭。
大明皇帝或者说明朝政府,在海外贸易中就是吃点残羹剩饭。
而且就这税监也已经被泰昌撤了。
“杀?”
天启恶狠狠地说。
“没用,杀完一批换上还一样。”
杨信说道。
天启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办法有三个。
第一,将出口贸易交给几个特许的商号,海关税收直接不用管多少了,这些特许商号每年必须交多少银子,交不出就换人,另外朝廷需要银子时候让他们捐献,不捐献就直接抄家,但他们只要听话就可以保证富贵。
第二,就是多开海关,沿海开它一溜海关,然后在地方选择豪强家族,直接将海关承包给他们,然后每年他们向朝廷交固定数量的关税。当然,有承包期,到期之后再议他们该交多少,另外准许他们自己组建缉私队,包括在海上缉私,总之他们只要能弄到咱们要的数量,其他随他们便。
第三,学成祖皇帝,设立陛下控制的贸易公司,就像英国荷兰等国的东印度公司一样,单独设立南洋公司和北洋公司,南洋公司控制台湾以南贸易,北洋公司控制以北的贸易。民间禁止出海贸易,所有出海贸易必须通过这两大公司来进行,两大公司自己可以拥有战舰和小规模的军队,可以在贸易范围自行决定该如何行事。包括和欧洲这些公司一样,在海外某个地方进行战争,占领某个地方作为贸易据点,当然,所有收益都归陛下。
这三条哪一条都能改变目前情况。
哪一条都能让陛下从海上贸易中获取更多利益。”
杨信说道。
当然,哪一条天启目前都没能力实施。
其实第一条,也就是咱大清的十三行法最容易,但可惜大明皇帝没有内务府没有作为异族征服者的广州将军,天启根本控制不了广州和福建,他如果这样做人家大不了重新开始走私。事实上现在也在大规模走私,如果指定十三行的话大不了更大规模走私,咱大清能玩是因为杀过一茬后,那里的士绅对驻防将军们还有足够的畏惧。
但现在闽粤两省士绅畏惧个屁啊!
惹火了信不信再玩倭寇,跟你们来个一拍两散。
准确说目前广州就有十三行,当然,其实是三十六行,在无法真正控制地方的情况下,三十六行变十三行改变不了什么。
最多走私商再多点。
第二条对他来说最现实,也是唯一有能力实施的,但问题是大明的海外贸易集中在广州和月港,其他地方就算开关,那一开始也未必有人过去,不过也可以试一下,比如把松江也开关,最好北方也搞个登州海关。这一条的最大好处,是把麻烦转嫁出去,天启就收承包费,剩下那些包税的士绅自己解决,哪怕斗也是他们斗。是养雇佣军缉私还是内部协商解决利益分配,这些都不关天启的事,反正走私的其实也是他们,现在给他们转正的机会,而且还会给他们官爵让他们可以刻在墓碑上光宗耀祖。
当然,这样会造成沿海豪强化。
但这个问题可以用多开几处海关来解决。
第三条就不可能了。
那样天启会提前落水的,实际上现在他就已经有落水的危险了。
“哪一条最容易。”
天启说道。
这些对他的年龄来说还有点难度。
杨信一副深思熟虑的表情……
“第二条吧,我觉得第二条还现实点,至少陛下不用承担太多危险,而且还可以裁减不少没什么用的水师和官员。”
他说道。
当然,第二条还可以顺便给他自己捞一笔。
比如说弄个天津海关。
第一四四章 大逮捕
就在杨信蛊惑天启的时候,王安已经很干脆地交待了一切。
该说的全说了。
他又不需要保护东林党,双方无非就是利益上的同盟,如今他完了,那巴不得把这些家伙也拖进诏狱里,黄泉路上大家也好作个伴。不过骆思恭并没有说什么,他依然坚持自己就是被欺骗,就是误以为王安矫诏是真的,安排火枪伏击杨信也只是怕他拒捕,为了履行职责考虑的,至于王安说他收银子……
没有!
绝对没有!
反正许显纯也不敢给他用刑,骆掌印在诏狱那是真比他说话还管用,诏狱从上到下可全是骆思恭提拔起来的。
当然,天启暂时也没兴趣管他。
有王安的口供,把李三才,杨涟及左光斗等人咬出来就行。
当天晚上大逮捕就开始。
思诚坊的一处宅邸门前,火把的亮光中人头攒动,在一片议论声中,围观的闲人们看着锦衣卫把这座宅邸的主人带出来。
而里面一片哭声。
“放开我,杨某乃大行皇帝顾命之臣,岂容尔等如此折辱!”
杨涟推开身边的锦衣卫,义正言辞地说着走出大门。
“杨科道,既然您是大行皇帝顾命之臣,那自然知道规矩,咱们也不是说您就是有罪,既然王安供称是您指使他矫诏杀害杨同知,那咱们就得找您把这事查个清楚。您放心,咱们锦衣卫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要是王安诬陷,那咱们万岁爷自然还您一个清白!”
门外等着的田尔耕说道。
杨涟很有风度地整理一下衣服,看了看站在人群中的杨信,然后冷哼一声把双手伸出。
一名锦衣卫立刻给他戴上手铐。
他什么废话也没多说,就那么昂然地走进门外的囚车,然后在自动分开的围观者议论声中,在锦衣卫押送下前往诏狱,至于等待他的是什么就不用说了,刚刚在天启面前因为表现不好丢掉掌印一职的许显纯,可正在摩拳擦掌等着向天启展现自己的能力,对骆思恭他的确不敢用刑,但对杨涟就无所谓了。
杨信在人群中颇有些唏嘘地看着这个人。
这可是历史书上著名的正面典型,而作为把他提前四年送进诏狱的,这时候杨信的感觉还是很怪异的,不过就像他对徐鸿儒说的,英雄也罢野心家也罢,挡了他路的都得死。杨涟就算真是什么铁骨铮铮,既然已经是他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那就必须毫不留情的一脚踢开,这可不是什么表现正义感的时候,这是政治斗争,血淋淋的政治斗争。
杨涟这批人不倒下,他怎么冉冉升起?
这帮人如果不倒下,那估计就该轮到他倒下了。
不过事情也没那么简单。
这个杨涟可是出了名的硬骨头,他如果不招供,那么锦衣卫是无法单凭王安的口供给他定罪的,他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斩首示众的,作为泰昌临死前钦点的顾命大臣之一,杀他必须得有充足的证据,而且还得他认罪才行。事实上这一点几乎不可能,但好在锦衣卫也没有什么羁押期限,如果天启不下旨放人,他就得一直待在诏狱,而天启放不放人,则取决于东林党能在这件事情上给皇帝制造多大压力……
“汪兄,请留步!”
杨信看着五十米外,一个正在转身融入黑暗的背影喊道。
后者却迅速融入黑暗。
“汪兄,你以为你能逃的了?”
杨信说道。
那些看热闹的人立刻转头,就在同时田尔耕一挥手,那些锦衣卫立刻分开人群冲过去,而那人也很干脆地停下了,然后缓缓转过头。
“杨同知,你是在说我吗?”
他说道。
“国子监生员汪文言?”
田尔耕说道。
“正是!”
汪文言坦然说道。
“拿下!”
田尔耕随即拿出一份驾贴说道。
紧接着锦衣卫冲过去,迅速铐起了汪文言。
“杨同知,王安做的事情,的确是与汪某同谋,只是汪某很好奇,杨同知是如何知晓此事?我们的密谋自认足够小心,除了王安和我之外,就连司礼监那些秉笔都不知道,杨同知如何料事如神的?”
汪文言说道。
“你还真是一条忠犬啊!”
杨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感慨地说道。
汪文言知道自己肯定完了。
他其实在东林党里面连成员都不算,就是人家的一条狗,尽管他努力做一条称职的好狗,但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东林党不会救他,这种小角色随便抛弃,而且他和王安之间关系也都是尽人皆知的。
但他还想尽最大努力为主人做些事情。
他还要努力保护杨涟这些人,尽管此时的他已经做不了什么,但他还是要拼尽自己最后的一点能力,用这种方式为主人做些事情,直接承认他和王安密谋矫诏,反正京城都知道他是王安的谋士。
但却摘出杨涟等人。
他是王安谋士的确尽人皆知,但他是东林党在京城的暗桩却没几个人知道。
然后通过周围这些围观的闲人制造舆论,很快京城的小报就会把这件事传遍全国,而在这件事情上,绝大多数士绅都会支持杨涟,只要牵扯到锦衣卫和文官的斗争,那么所有士绅哪怕不是东林党,也会迅速给锦衣卫盖上反派的戳子。而东林党再推波助澜,一场锦衣卫迫害忠臣的罪恶行径,就会遭到全国上下一致的口诛笔伐,继而形成针对新君的舆论风暴。
以此逼迫天启屈服。
而剩下他能做的就是在锦衣卫酷刑中硬扛,咬死了整个矫诏计划就是他和王安策划出来的,与杨涟等人没有任何关系。
是锦衣卫在栽赃陷害。
是杨信这些阉党佞臣,故意想陷害杨涟这些忠臣。
只要他咬死这一点,那么王安的供词就不足,锦衣卫就无法给杨涟等人定罪,案子就会继续僵持,这样南方的东林党大佬们就会保护他家人,甚至作为奖励给他的家人以富贵。
说到底南直隶是东林群贤说了算的。
这也是他们最大的依仗。
“汪某至少还知忠义,知道正邪不两立,知道不能助纣为孽,乾清宫之事无非李选侍欲藏匿天子,欲行武后之事,王公公服侍大行皇帝一生,对大明唯有一片忠心,欲防患于未然,可惜被尔等一帮奸佞坏了大事,杨同知受神宗皇帝厚恩,不及两年以庶民而衣朱紫,却为一己私利助纣为孽,杨同知可知忠义?”
汪文言就像个怒斥奸臣的义士般说道。
“忠义?”
杨信冷笑道。
“你的忠义无非就是想当一条好狗,然后求得主人施舍的骨头,而我的忠义你还真就不懂。”
他紧接着说道。
“难道你就不是了?”
汪文言冷笑道。
“我,我还真就不是!”
杨信说道。
这时候一队锦衣卫走过来,为首的向他和田尔耕行礼……
“杨同知,田掌印,李三才不在京城,据说今日午后就已离京,出去游玩访友,临走前还宴请了朝中数十名官员。”
他说道。
田尔耕看着杨信。
“去张家湾!”
杨信说道。
“连夜去?”
田尔耕愕然道。
“对这个老狐狸不敢大意,这事有些不对头,他才是真正老奸巨猾的,要说玩头脑咱们俩绑在一起都未必玩的过他。”
杨信说道。
李三才明显是跑路了。
如果他不想跑的话,就算知道王安失败也没必要这么匆忙离开京城,他家是张家湾,回去也无非是让锦衣卫多走几步路,既然这样他还匆忙离开,那有百分之八十可能是跑路。
这个老家伙身份比杨涟更尊崇。
虽然他已经辞官十年,但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九千岁给他起的托塔天王外号没起错,他就是水浒里面的托塔天王晁盖。估算高达四百七十万的家产,让他在全国朋友无数,甚至自己还在张家湾仿效东林书院开办了一座书院,这十年间不知道多少学生进入官场。
这是真正的耆老。
实际上锦衣卫连抓他的驾贴都没拿到。
刑科开出了杨涟等人的驾贴,但李三才的没开,六科都给事中反而联名上奏为李三才喊冤。
锦衣卫只是奉旨去请他去和王安对质的。
而他也不是畏罪潜逃。
那些他宴请的官员会给他作证,人家是出去访友,如果天启以此强行下旨抄家,满朝文武会一起站出来反对,方从哲不会出这个票拟,刑科更不会签驾贴,所有御史科道官一起围攻天启,地方督抚全部上奏为他喊冤。
那时候会举国哗然。
哪怕天启也扛不住整个官场的围攻,他是要做皇帝又不是要做独夫,实际上这个小皇帝反而很理智,从今天早上他的表现看出,这个小皇帝并不是无脑蛮干的,他知道对大臣恩威并施,也知道在需要的时候先退一步。
而锦衣卫抓不住李三才就没法定罪。
事实上李三才想藏的话,锦衣卫根本没有抓住的可能。
他真有望门投止的能力。
而这个老家伙一旦跑到南都,跑到东林党的大本营去……
“不对,快,调集人手,分头向所有方向追!”
杨信瞬间明白了李三才想干什么,他带着一丝焦急喊道。
第一四五章 风起云涌
杨信的确低估了李三才这种老狐狸的智商。
李三才当然没回张家湾。
不仅仅是他,甚至就连他的几个儿子也在昨天下午以外出访友的旗号离开了张家湾,留在家中的只有几个还没成年的孙子。
至于他们去哪里访友这个就不知道了。
李前尚书交友广阔,整个大明几乎所有地方都有他的朋友,或许江南或许四川或许陕西,哪怕就是辽东也不是没有可能。他一个辞官在家的老头,现在除了旅行也没别的爱好,总之家里剩下的一帮老弱妇孺们是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至于王安诬陷他这种事情,我们女人和小孩是肯定不知道的,你们锦衣卫要是想抓就把我们抓去好了……
“这个老贼!”
田尔耕恨恨地说道。
杨信则看着他们对面,数以百计的双鹤书院学生,正默默包围在门前虎视眈眈。
不仅仅是这些学生。
甚至还有张家湾城的主要士绅和商人,也全都堵在门前,目光不善的看着这些阉党鹰犬,空气中火药味十足。
田尔耕也有些不安地看着他们……
“你先回京!”
杨信说道。
“如今陛下的安全要紧,其他几个方向的追击继续,绝对不能放李三才到南方,他的目的没那么简单,一旦他到南方,咱们再去抓他的话,东林党会借此挑起民变的。”
他紧接着说道。
李三才的跑路根本不是为了他自己的安全,他是在布局营救杨涟这些人。
这些人肯定不能逃跑,他们都是在职官员,不可能用访友这种借口擅自离开京城,而且一离开就会被算作畏罪潜逃,所以只能等着锦衣卫上门抓。
但他们只要不认罪这件案子就会僵持下去。
而他到南方去,直接召集东林党,后者发动南直隶的士绅,形成对皇帝的舆论风暴,先鼓动起民间对锦衣卫的口诛笔伐,然后在南都或者苏州这些地方,等着锦衣卫上门抓他。只要锦衣卫上门抓他,那么他们就会鼓动民变,甚至鼓动南直隶各地的大规模民变,也就是五人墓碑记这样的,最终逼迫天启屈服,天启不屈服就继续。
反正南直隶是东林党地盘,那里他们说了算。
而且他们也不需要造反,只要南直隶士绅集体罢市阻断漕运就行了。
然后天启还能怎样?
只能向他们屈服无罪释放这些人。
这样不但李家没事了,杨涟这些人也没事了,甚至还可以借此给这个小皇帝当头一棒,让他知道别以为自己有个好用的打手就能为所欲为,大明朝还不是他一个十五岁小孩说了算的。说到底这场斗争的核心,还是在于大明朝谁说了算的问题,被万历惯得已经习惯了一个不管事的皇帝,又被泰昌搞得心情极为舒畅的文臣和士绅们,突然间换上一个展现锋芒的皇帝,他们不甘心就这样接受,他们想要驯服这个小皇帝。
就像他们过去驯服那些新君一样。
如果他们能够借此给天启一个深刻教训,那么接下来这个小皇帝就会收敛他的爪牙,逐渐被他们继续用制度的牢笼束缚住,最终让大明重新回到他们想要的道路。
“老奸巨猾啊!”
杨信感慨道。
“杨同知,他再快也不可能快过咱们的驿道公文,他为显示清白必然不会变装潜逃,肯定会在沿途偶尔公开露面,我派人通知各地锦衣卫拦截。”
田尔耕说道。
“若是他不走陆路呢?”
杨信说道。
“不走陆路?”
田尔耕愕然道。
的确,李三才不会走陆路的。
他首先得证明自己不是潜逃,走陆路的话他就得偶尔公开露面,在运河沿线找些老朋友聚一聚,那么他会很快被锦衣卫掌握行踪,而在北直隶和山东这些非东林党的控制区,他无法真正制造足以威胁皇帝的民变。只有过了淮河他才具备这样的能力,这个老家伙当了十几年漕运总督,在淮安,扬州这些地方有的是好朋友。
这些人足以保护他继续南下,最终到达东林书院。
只要他踏入东林书院,那输的人就是天启,因为天启根本低挡不住南直隶士绅掀起的大规模民变。
那是朝廷的衣食所在。
只要南直隶出现民变,影响到了漕运,天启就只能认输。
所以李三才出海就行。
葛沽。
“提督,没有!”
刚刚搜查完那些商船的荡寇军营长何坤小心翼翼地说道。
这个原本闻香教的小头目,已经很好地适应了他的新身份,包括那些一起编成这支军队的教徒们,也都在二十座军营里开始新的人生,除了专门负责捕鱼的第二十营外,其他各营都在一边垦荒一边挖河,而地瓜也已经临近收获,实际上已经开始挖着吃了。这种新作物那恐怖的产量,让这些教徒一片欢呼,而且杨信早已经教过他们如何食用,就连地瓜煎饼都出现了,虽然味道的确算不上多么可口,但好在这个年头能吃饱就很满足了。
再说他们其实主要吃杨信购买的大米。
另外还有那些拖网排桨船捕捞的鱼,这种新式的捕捞技术让整个荡寇军几乎三分之一的食物变成了鱼,距离近的吃鲜鱼,远的吃自制鱼罐头,用瓦罐装的重盐重香料重辣椒罐头,哪怕夏天也足够运到唐官屯的第一营,不过接下来随着冬季冰期的到来,也就只能吃咸鱼了。
当然,他们对杨信也是绝对忠心的。
“没有?”
杨信疑惑地说。
李三才出海只能走天津。
从京城到天津陆路骑马正常得两天,以李三才的年龄就算再快,也不可能低于一天半……
“已经出海了!”
这时候黄镇匆忙跑了过来。
“半个时辰前一艘从天津过来的蜈蚣船出海,据说船上载了一个京城来的贵客,目的是前往登州。”
他紧接着说道。
“安排一艘最快的船,追!”
杨信说道。
这个六十多的老家伙身体够好的,不到两天时间跑了两百里,还能抢在他前面乘船出海,不过他再快也没用,他终究是要到登州的,这个点是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
很快一艘排桨渔船就准备好。
这其实是水师的蜈蚣船改装,也就是明朝根据澳门的葡萄牙人所用桨帆船制造的大明版,桨帆并用速度快,但没法航行大洋,只能在近海活动,在没有发动机的时代想要玩拖网渔船,要么有优秀的船员可以使用大型帆船,要么就干脆简单地上这个。
船上的船员其实都是原本这一带渔民.
在杨信清理完那些渔霸之后把他们强行雇佣,一开始还不愿意,但很快就非常乐意了,毕竟这些渔民生活很苦,杨信可以给他们提供丰衣足食的生活。以这些渔民为骨干,另外辅以部分荡寇军的士兵,就是杨信的捕捞队,他们的日常就是在渤海湾捕鱼,利用新式的拖网野蛮扫荡,然后把鱼获交给那些专门做罐头做咸鱼的士兵,后者充当水产加工。
这时候已经形成了初步的产业化,吃不了的罐头都已经向外出售。
而且颇受欢迎。
也就是因为使用瓦罐,所以保存时间很短,只能在周围百里内出售,不过这已经比过去强多了。
甚至在杨信指导下都开始捕鲸了。
不过是小鲸鱼。
渤海湾也不可能有大的。
这些小鲸鱼也没有炼油,而是直接被当肥肉做罐头吃了。
杨信登船后直奔登州方向。
因为不是捕鱼,他在船上带了多组棹手轮班划船,但即便这样也没能追上李三才……
当然,也可能错过了。
总之两天后,他的这艘船到达了登州。
登州。
备倭水城。
“杨同知突然驾临,未及远迎,还望杨同知海涵!”
一个匆忙走来的红袍武官拱手说道。
“沈公客气了!”
杨信还礼说道。
这是山东副总兵沈有容。
不过他官职理论上比杨信高两级,这个大明目前海防第一名将的正式官衔是山东备倭都指挥使,或者说备倭都司,杨信是指挥同知,当然,他这个指挥同知是锦衣卫指挥同知,所以别说是沈有容一个都指挥使,就是都督见了也得先自动矮上一头。沈有容还是杨信收拾徐鸿儒时候,匆忙被万历任命为山东副总兵驻扎登州,原本历史上他也是这一年,不过他其实年纪已经很大了,都称得上白发苍苍,不得不说大明朝这些老将太多了。
两人就这样尴尬地对视着。
“今天天气不错!”
杨信指着头顶正在密布的阴云说道。
“呃,碧海潮生,风起云涌的确可使人叹波澜之壮阔!”
沈有容说道。
“哈哈,沈公真是文采风流,不过杨某恐怕没工夫和您一同欣赏这壮观景色了,因为我等的人已经到了。”
杨信笑着说道。
而此时在远处水城的入口处,一艘蜈蚣船正在缓缓驶入,而船首站着一个青衫老者正在同样看着头顶的风起云涌,就在杨信说完这话之后,沈有容的脸色同样也变了。
第一四六章 老狐狸与小坏蛋
“修吾公,您来晚了!”
阴云翻卷的天空下,迎着海风的杨信负手而立淡然说道。
甲板上的李三才一举手,他脚下这艘蜈蚣船缓缓停下,此时的他距离码头还有五丈,而这道很窄的码头另一边就是城墙,杨信和沈有容就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看着他,已经六十多岁的李三才精神矍铄风度俨然,同样面不改色地看着杨信……
“阁下何人?”
他说道。
“修吾公真会开玩笑,当日您与王安设计欲除掉杨某,难道此时竟然连杨某都不识?”
杨信笑道。
“顺便说一句,那晚我就在你的那座凉亭里,在你的那池荷花中赏那菡萏香销翠叶残,只是碍于衣冠不整不便出来向您见礼,却不想再见之时竟然已是如此场景,真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咱们都是聪明人,您是自己上来跟杨某回京,还是杨某下去请您回去?杨涟和左光斗可正在诏狱里等着您一起喝茶,王安也托杨某向您带句话,那晚的事情他都招了!是您怂恿他矫诏,是您收买骆思恭,所有事情都是您主谋,虽然陛下也不敢相信,您这样一位耆老乡宦,居然能做出这种形同谋反的事情,但既然王安这么说了,总得请您去诏狱走一趟才行。”
他紧接着说道。
旁边沈有容脸色更难看了,他下意识般后退一步。
“那你就是来抓老夫的?那敢问驾贴何在?”
李三才说道。
“没有驾贴,刑科给事中不给开,故此杨某只是来请您去诏狱和那王安对质而已。”
杨信说道。
“没有驾贴,那就请恕老朽不能相从了,朝廷自有朝廷的规矩,锦衣卫也不是随意抓人的,杨同知拿出驾贴来,老夫束手就缚,但杨同知既然没有驾贴,那又有何权力抓老夫?焉知不是杨同知蓄意陷害,欲以私刑加害老夫?老夫虽辞官十年,也不是任人欺辱的。”
李三才冷笑道。
说话间他摆了摆手,他身后的船工开始掉头。
杨信的确给了他一个突然袭击,但好在杨信没有驾贴,只要没有驾贴就没权抓他,万历的数十年怠政,造就了一个完全遵循制度的大明,锦衣卫没有驾贴是无权逮捕任何人的,而且一张驾贴只能抓一个,刑科给事中不签字,就是有皇帝的口谕也没用。
必须得有驾贴才能抓人。
如果在陆上,他还怕杨信直接绑他,但现在他不需要害怕,两人之间隔着几丈宽的海面和三丈高的城墙,他直接走人就行,除非沈有容下令拦截……
“沈公。”
杨信转头看着沈有容。
“杨同知,朝廷自有朝廷规矩,您拿出驾贴,沈某自当配合,您没有驾贴就无权抓人,请恕沈某不能听命!”
沈有容说道。
他是宣城人,准确说是宣州卫籍。
但无论宣城还是宣州卫,他都是南直隶世家的一份子,哪怕他不是东林党也只能站在东林党一边,因为如果他不站在东林党一边,那么他的家族就很难在南直隶有好日子过。这不是对与错的问题,这是阵营问题,如果杨信拿着驾贴来的他无话可说,但杨信没有驾贴就无权抓人,李三才有走的自由,他没有必要为巴结锦衣卫导致家族跟着倒霉。
不犯错就行。
“呃,这就是缇骑四出的锦衣卫?”
杨信愕然道。
“杨同知,缇骑四出也得尊守大明律法依照朝廷的规矩,缇骑四出也得先拿出驾贴才能抓人,若杨同知以钦命逮捕修吾公,请拿出驾贴,若杨同知拿不出驾贴,请恕沈某不能断定杨同知是否私刑报复,沈某虽不能阻拦锦衣卫,但亦不能明知违规而故犯,此事请杨同知体谅。”
沈有容说道。
这时候李三才的船已经完成转向正要重新驶往出口,因为没有沈有容的命令,水城的战船无一拦截,而李三才依然站在甲板,看着城墙上的杨信,杨信突然从一名士兵手中夺过鸟铳,然后向着李三才瞄准,紧接着就在李三才身后船舱里,十几名家奴涌出,一个个举着弓弩指向杨信……
“这也合法?”
举着鸟铳的杨信愕然道。
“依律民间许持弓弩,海上行船为防海盗劫掠,携带弓弩实属正常,在他们的箭射向杨同知之前,这就是合法的!”
沈有容说道。
“你终于说了句有用的!”
杨信满意地说道。
下一刻他突然把鸟铳扔给那士兵然后狂奔向前,紧接着跳上箭垛然后从城墙上纵身跃起,直扑已经到了二十米外的蜈蚣船。
沈有容吓得惊叫一声急忙向前,原本还想抓住杨信的他,因为速度太慢一下子抓了个空,随即扶住箭垛向外探出头,然后原以为杨信会摔死在下面的他,就那么愕然地看着杨信在半空中右手向前一指。原本藏在肋下暗袋里的生丝绳瞬间飞出,连同前面的飞爪一下子缠在了距离已经不足十五米的蜈蚣船桅杆上,原本已经向着海面坠落的杨信抓着生丝绳,直接荡向甲板上的李三才。
几乎同时下面那些家奴手中弩箭射出。
半空中杨信曲起的左臂立刻挡在了面前。
两支弩箭同时命中。
但无一穿透里面的丝绸护甲。
而下一刻他落向甲板,松手的瞬间双脚踹在了一名家奴胸口,后者惨叫着飞出,紧接着落下的杨信双拳齐出,两名家奴立刻倒飞出去,剩下那些家奴拔刀汹涌向前,杨信抡开双拳在甲板上野蛮冲撞,丝毫不管落在身上的刀,一拳轰飞一个转眼间清空甲板。
而李三才面无表情地继续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无视他在自己周围狂殴自己的那些家奴。
“这样合法了吧?”
打飞最后一个家奴的杨信,回过头看着城墙上的沈有容说道。
沈有容沉默了。
“合法!”
他叹了一口气黯然说道。
“修吾公,你的家奴袭击锦衣卫指挥同知杨信,而你本人在场却没有出言阻拦,即可视为其主使者,此案虽发生在登州卫辖区,但既然牵扯到了锦衣卫当由锦衣卫处置,杨同知作为锦衣卫,有权抓你回京审问。沈某及此处所有士卒皆可为杨同知作证,修吾公,请就缚,若再敢反抗,沈某作为此地主官,只能下令就地格杀。”
他带着沉痛对李三才说道。
他的确很沉痛。
话说他也没想到杨信这么狡猾,这个小坏蛋不到两年,从一个庶民蹿到锦衣卫指挥同知,很显然并不是靠传说中的拍马屁。
但无论如何李三才的家奴攻击杨信已经犯了法。
无论杨信是不是有驾贴,以家奴攻击锦衣卫都是死罪,而他作为本地最高官员,除非想作为包庇犯同罪,否则都必须履行职责。而他帮李三才还不至于帮到把自己搭进去的程度,杨信不出示驾贴抓李三才只是违规,但李三才让家奴朝杨信射箭就是死罪了。
李三才同样看了看杨信,后者得意地看着他。
“后生可畏啊!”
李三才长叹一声说道。
“老夫与杨信有私仇,的确指使家奴欲杀之,然此为仇杀,依大明律故杀之罪当斩。”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沈有容缓缓说道。
“然!”
沈有容说道。
“也就是说老夫必然难逃一死!”
李三才继续说道。
“依律当斩,公未满七十,亦无减等。”
沈有容说道。
杨信疑惑地看着他们。
“那就行了!”
李三才说话间袖子一抖,一支很小巧精致的转轮打火短枪瞬间出现在他手中,紧接着连看都没看,抬手正对旁边的杨信胸口扣动了扳机。
此时两人只有不足两米距离,正在抬着头看沈有容的杨信丝毫没有任何防备,仅仅是本能地晃了一下,然后伴随枪声和枪口喷出的火焰,短枪子弹正中他的心脏位置。
撞击中杨信仰面倒下。
“请!”
李三才用没有子弹的枪口指向沈有容。
沈有容手中一支同样的短枪出现,两个六十多的老家伙默默对视,看上去仿佛一对老玻璃,而李三才的花白须发在海风中飘拂,看着颇有几分威势,这个被九千岁形容为托塔天王的老人,傲然一笑然后扣动了扳机。下一刻城墙上同样瞄准了他的沈有容,也扣动了手中短枪的扳机,枪口的火焰喷射,枪声响起在空旷的水城,李三才带着那傲然的笑容等待着子弹的到来……
但就在这时候旁边的杨信诈尸了。
原本应该死了的他猛然从甲板上跃起,一下子扑在了李三才身上,将他直接扑倒在甲板,而沈有容射出的那颗子弹在他们头顶掠过,然后打进后面一名家奴的身体……
“你们都是老狐狸啊!”
杨信抬起头看着一脸震惊的沈有容,多少有些钦佩地说道。
“是不是很意外?”
他紧接着说道。
然后他的手伸进心脏处子弹打出的破洞里,抽出了一块足有两分厚的防弹插板。
“我里面插了钢板!”
他举着这块近七毫米厚的表面渗碳锻钢板,露出一副让人想给他补上一枪的笑容说道。
第一四七章 正人君子与奸佞小人
话说杨同知的确被这两只老狐狸给合伙耍了……
这都是真正老奸巨猾的。
和这些浸淫官场近半个世纪的老家伙比起来,他终究还是欠缺些火候。
李三才的确被他逼到了绝路,哪怕没有那些家奴的冒失行动,李三才也很清楚自己会落入锦衣卫手中,那些家奴们克制住不动的结果,就是杨信上船控制住他然后逼迫他一同回京。
这种应该算颇有些豪客之风的人不会受狱卒折辱。
再说他都六十多了。
用一句形象点的话说此生惟欠一死而已。
那又何必以快死的年纪去诏狱忍受那些酷刑?
他干脆就说自己是和杨信有仇,杀他就是为了报私仇,仇杀又不株连,大明律就三条抄家株连的,谋反谋叛谋大逆,除此之外没有抄家,圆嘟嘟抄家是因为罪名里面有勾结建奴,这是谋叛,私仇杀人就是处斩而已。杨信没有驾贴就不算执行公务抓他,他没有义务跟着杨信回去,所以他的行为不算拒捕潜逃,但杨信要带他回京他也不能反抗,因为杨信仍旧是有合理的理由。但他也必须得反抗,那就干脆把这种反抗变成仇杀,最终他不过是斩首而已,抄家是不可能,仇杀就斩首,没有抄家株连。
然后他为东林党杀了杨信。
沈有容依法把他击毙。
他一个死人也就没认罪之说,王安无论如何咬他,他死无对证,外面的东林党和他的亲戚朋友,门生故吏会给他解决剩下的。更何况杨信一死,天启也就没有了最厉害的爪牙,肯定会在东林党的反击中屈服。
最终李家会保住。
杨涟那些人也一样会得到释放。
他就是用自己的命,换取整个利益集团的胜利,而这个利益集团则为他保住李家的富贵荣华。
而对于沈有容来说,他必须给控制自己家乡的东林党一个交待,尽管这对他来说真是一场无妄之灾,无事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但他仍旧必须给东林党一个交待,或者说表明自己的立场,他必须站队。而到了这种地步要保护李三才是不可能了,那就以这种方法成全李三才,配合李三才完成这个以命换命的计划,而东林党会明白他的良苦用心,最终原谅他打死李三才的行为。
他这不是打死李三才。
他这是帮李三才避免诏狱的那些酷刑。
他这是帮李家,万一李三才熬不住,那李家可就全完了。
伪造圣旨是肯定要抄家的。
两个老家伙就这样在极短时间里,用他们半个世纪锻炼出的头脑,迅速达成了默契,然后在杨信面前演了一场好戏,甚至可以说成功了。但可惜,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对手会诈尸,玩头脑杨信的确差他们一些,但人家开挂啊!杨信的满身外挂,里面是丝绸护甲,丝绸护甲的要害就像现代防弹衣般插满七毫米的表面硬化锻钢板,外挂弥补了在头脑上的劣势,最终一场好戏就这样惨淡收场……
“杨同知深谋远虑,沈某佩服!”
沈有容说道。
说完他略一拱手,然后没有再理会杨信,直接带着自己的部下走了。
他已经没必要再敷衍这家伙了,在这件事情上他能做的都做了,已经可以说问心无愧了。
“我发现咱们这大明朝,什么皇帝一言九鼎,什么万岁爷至高无上,统统都是假的,出了皇宫已经说话就不是那么好使,出了京城就跟至高无上这四个字无缘,出了顺天府就差不多可以用天高皇帝远来形容。
要是出了直隶,
那就完全是你们这些人的天下了!
我都怀疑这直隶以外,究竟还算不算大明皇帝的天下”
杨信感慨道。
“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太平盛世可致,大明坏就坏在你们这些奸佞小人的手中。”
李三才整理一下衣服冷笑道。
“奸佞小人?”
杨信冷笑一声。
“我们这些奸佞小人至少在为国家分忧,而你们这些正人君子呢?
我倒是很好奇,你这位正人君子是如何在皇帝攒了五十年,最后才给子孙攒下七百万两银子的时候,用仅仅十几年的漕运总督和户部尚书任期,让自己的家财暴涨到近五百万的?
你不会说靠朝廷给你的俸禄吧?
你就知足吧!
至少你摊上的还是一个和你讲规矩的皇帝,换太祖时候,估计你已经剥皮实草放到各处官衙展览了!”
他紧接着说道。
“说来说去奴辈无非利吾财尔!”
李三才说道。
“是呀,但你的财是哪里来的?漕运总督家养着走私船队,朝廷的漕船给你们李家运货,你的财难道不是损国而肥?
既然你的钱本来就不干净,那就别怪我们惦记着。
你的这些本身就不干净的钱到了皇帝手中,至少可以让他少从那些贫民身上搜刮些,但在你们手中只能让你们炫耀奢靡,李家的园林何其壮丽,据说你为了修园子,光盗用的皇家木厂木料就达二十二万两。你带着你的那些学生在这堪比皇家的园子里读圣贤书的确很美好,可你们享受这美好生活的时候,张家湾城外的纤夫们哪年不得饿死一堆一堆的?
正人君子果如是乎?”
杨信一脸嘲讽地说。
这时候他的那艘蜈蚣船也已经靠了过来。
那些荡寇军的士兵迅速上船控制住李家这艘船,包括李家那些家奴也都捆了起来,不过李三才还是没捆,只是给他戴上手铐脚镣而已,如果说之前杨信是来请他去诏狱对质的,现在已经可以用抓了。
“你不会咬舌自尽吧?我得跟你说清楚,咬舌头是死不了的,虽然骆思恭刚刚说咬舌头死了四个,但这种方式真死不了。”
杨信说道。
李三才冷笑一声,傲然地走进船舱开始盘膝静坐。
然后十名荡寇军的士兵很懂事地进去,围着他同样盘膝坐了一圈,十双眼睛就那么盯着他。
“提督?”
一名军官小心翼翼地问杨信。
“等过了雨就启程回去!”
杨信看了看天空说道。
这时候雨已经下了起来,而且很快就转成了狂风暴雨,这场大雨带来的大风一直刮到第三天才停止,杨信带着李三才迅速离开登州。
而这时候千里之外的京城,天启也已经正式举行了他的登基大典,这一年依旧沿用朱常洛的年号作为泰昌元年,同样也是万历四十八年,而明年正式改元天启。这场登基大典并无意外,尽管刚刚逮捕一个顾命大臣,并且把锦衣卫和司礼监两大巨头扔进监狱,但在方从哲这个三朝元老的支撑下,天启依旧完成了他正式的登基。
并且追尊了他妈为太后。
不过西李还是没能如愿以偿,主要是这些天御史们正在疯狂上奏,要把她从乾清宫赶出去,这时候其实移宫不移宫并不重要,御史们就是拿这个女人当出气筒,向天启发泄他们压抑的怒火。
不仅仅是西李问题。
还有方从哲写的那份封赏李可灼的圣旨,御史们弹劾方从哲有弑君嫌疑,李可灼是他引荐的,皇帝是吃了红丸死的,皇帝一死你先伪造圣旨……
不过方从哲这个很难定性。
因为泰昌吃红丸时候的确让他拟旨封赏,但他当时没写,泰昌一死他才急匆匆地写,但问题是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写的,皇帝咽气前这就不算伪造圣旨,而且这份圣旨司礼监也盖章了,总之这份圣旨很难定性。但皇帝吃红丸后死的,这时候确凿无疑的,那引荐李可灼的方从哲,李可灼本人,他们都是有弑君嫌疑的。
哪怕韩和黄克缵给他作证也不行。
这两人给他作证,最后一颗他确实不让泰昌吃,但是泰昌自己非要吃。
但就算韩的面子也不行。
总之御史们的原则只有一个,绝对不能让这个恃杨行凶的小皇帝好过,就是烦也要烦死他,就要让他一直不痛快,哪怕做苍蝇做蚊子,也要不停在他耳边嗡嗡嘤嘤让他寝食难安,他们就是用这种方式把万历逼进皇宫不出来的,现在也要用这种方式把天启赶进皇宫……
准确说他们要把天启恶心死。
三天后杨信返回大沽口。
“挑三百最能打的!”
杨信对黄镇说道。
“你怀疑有人截杀?”
黄镇愕然说道。
“不是怀疑,而是确定!”
杨信说道。
的确,他确定沈有容会通风报信!
虽然沈有容是抗倭名将,是驱逐荷兰人出澎湖的,甚至还是大明朝最早率领军队驱逐倭寇保卫台湾的,可以说是历史上绝对的正面人物,但正面人物的屁股也是要坐在自己阵营,正面人物也一样要站队的。他可以确定这时候沈有容已经把这个消息,以最快速度送到京城某个东林党大佬手中,比如说刘一,比如说左都御史张问达这些。
而这些人能做出的反应,恐怕也就只有截杀这一个选项了。
毕竟死人是不会认罪的。
“咱们可以走水路,乘着涨潮直奔天津避开海河这一段。”
黄镇说道。
“不,咱们就走陆路。”
杨信说道。
好歹他的荡寇军也是军队,而且还是皇帝直属的,总得偶尔找个机会练练兵才行。
第一四八章 终于抓住把柄了
截杀……
当然有截杀了!
“我很好奇,你们从哪里迅速调动如此众多的刺客,而且在这么短时间里完成部署?”
杨信饶有兴趣地说。
此时他正在天津与葛沽之间一片芦苇丛生的沼泽间,坐在关着李三才的马车上,看着前面荡寇军士兵和刺客们的交战。
后者数量也得差不多两三百人,原本隐藏在芦苇间准备伏击他们,结果输给了杨信的耳朵,随即伏击变成了被突袭,由荡寇军精锐或者说原本闻香教最精锐的教徒们,对这些受雇佣的刺客进行突袭,至于杨信根本没有出手。
他就坐在这里陪李三才聊天。
“哼,杨同知这是蓄意诬陷,老夫与这些人素不相识,至于他们为何伏击你,想来杨同知作恶太多的缘故。”
李三才冷笑道。
此时他整个身体都在一个封闭式的木头箱子里,只有脑袋露在外面而且周围像半开放式炮塔般围了大半圈钢板。
这就是他的囚车,杨信得避免他到京城前被刺杀。
他之前还试图绝食。
好在这个很好解决,捏着鼻子硬灌就行。
试了一下发现这没用,反而徒然给自己增加屈辱感之后,这老头索性该吃吃该喝喝,甚至在试过杨信的鱼罐头后还颇为满意,很显然吃惯了那些精致的美食之后,这种明显的垃圾食品更加开胃。
不过他们面前战斗的结果明显很难让他高兴,因为那些刺客已经做鸟兽散。
荡寇军的确很少作战训练,但别忘了他们都是打过仗的。
而且还是暴打过官军的。
至少在那些精锐的家奴军和川浙野战军团投入战场前,他们还真就没输过几场战斗,那些拼凑起来的山东卫所兵完全被暴打,而且这些还是荡寇军里精心挑选出的精锐……
暴打几个刺客而已。
很简单。
“提督!”
何坤很快回来复命。
“这些是什么人?”
杨信看着他带回来的几个俘虏。
“石佛口王家的,卑职此前跟着徐鸿儒在石佛口见过他们,王家老大王好义的手下。”
何坤说道。
“李公交游广阔啊!”
杨信看着李三才笑道。
“这又能证明什么?他既然是闻香教的人那刺杀你就属正常,他们是来刺杀你的,那与老夫有何关系?”
李三才说道。
“提督,他们肯定知道是谁雇佣他们。”
何坤说道。
杨信看了看李三才,然后笑着走下马车,走到一个被俘的刺客面前。
“你能证明是王好义指使吗?”
他和颜悦色地说道。
徐鸿儒造反之后,因为尊王好贤为三太子,王好贤匆忙席卷家财跑路,但引起老大王好义不满,后者也舍不得王家在石佛口的产业,所以率领部分亲信截杀他弟弟,兄弟俩爆发冲突,王好义被王好贤射了一箭,然后王好贤逃走,但王好义凭借这一箭,再加上官府的门路,最终被免于牵连。
王家依然盘踞石佛口。
“叛徒!”
那人怒斥何坤。
“你这就很不好了!”
杨信说道。
说完他抓住这家伙脑袋,随手扭断了他的脖子。
“那么你呢?”
然后他又问另外一个。
后者惊恐地看着身边死不瞑目的同伴。
“你看,何坤他们一万人原本和你们一样,信奉王森那套东西,甚至他们比你们还英勇,都敢造反建立人间极乐世界,但现在他们都忠于我,因为王森,徐鸿儒这些人给他们的只是一些虚无的口号,而我给了他们实实在在的衣食无忧。
我正在带着他们建立真正的人间极乐世界。
你们相信王家是你们的神,可王家不但不能给你们什么,反而还得要你们这些信徒的供奉。
徐鸿儒是我杀的。
他也没有任何法术就是一个**凡胎。
我都比他们像个神仙!”
杨信说道。
说话间他拔出一把小刀,轻轻在自己的手指上划了一下,划出一道很长但却很浅的伤口,鲜血瞬间从伤口涌出并开始流淌,然后他就那么举在这个闻香教徒面前,后者一开始还有些茫然不解,但很快就变了脸色……
“徐鸿儒可没这本事!”
杨信一抹血迹说道。
那伤口已经快要看不见了。
他的自愈能力不算太强,愈合速度要看伤口情况,越深愈合越慢,比如说给他一刀砍到骨头,差不多得两天时间,贯通伤也差不多,但仅仅是砍一刀拉出个大口子,差不多一天就能长好,至于说这种割破点皮的伤口,那也就是几分钟的事,不破皮仅仅是被咬个牙印子,青肿什么的,基本上能做到以肉眼可看的速度。
而且这种能力也在成长。
包括他的力量和速度其实也在成长。
过去那乞丐的身体底子太弱,但这一年多时间随着营养跟上,身体素质不断增强的同时,这些特殊的能力也在增强。
但这已经很恐怖了。
那名闻香教徒惊骇地看着他……
“还不想说吗?”
杨信把手放在他脑袋上说道。
“我说,我说,是王家收了京城一个大官的钱,要我们在这里等着,我们都是天津的教徒,原本就是在这一带的。”
那人惊恐地说。
“王好义如何给你们下命令?”
杨信问道。
“他的命令是给天津的教首,一般就是派人送信。”
那人说道。
“带路,去天津!”
杨信毫不犹豫地起身说道。
“李公,让我们猜猜这个大官是谁?”
他笑着对李三才说道。
后者默然不语。
一个时辰后,带着一队荡寇军冲进天津的杨信,在闻香教本地教首,一个粮商家中搜出了信,而且后者在杨信的威慑下,也交待了的确是自己奉王好义命令派出教徒截杀杨信。这就行了,杨信在天津把李三才交给了前来接他的杨寰,这个人是许显纯的心腹,实际上知道杨信去登州追李三才后,许显纯就把他派到天津等着,对这个原本历史上九千岁五虎之一,杨信还是能够相信的。
而且何坤带领的三百荡寇军依旧跟随杨寰押送。
至于杨信……
他当然是去剿灭王家了。
既然是王好义受京城大官的委托,那么他肯定知道这个大官是谁,而且手中恐怕也有类似的密信,只要能够抓住王好义,并且逼迫他作证揪出这个人,那么就可以获得突破口了。
单纯王安的供词无法定罪。
但如果能找到密信之类,这些物证就可以了。
把李三才交给杨寰后,杨信立刻派人去大沽口再次调兵,调他的荡寇军从海路北上,在蚕沙口登陆直扑石佛口。
这个闻香教老巢就在滦州西边,不但不是什么人迹罕至之地,而且还卡在京城通山海关的大路上,东边滦州城西边开平卫城北边三屯营蓟镇总兵驻地,旁边还有大明朝北方官营第一大钢铁基地遵化铁厂。不得不说,能把这样一个战略要地级别的地方,变成闻香教总坛,大明朝的地方官员们简直令人惊叹,那里是整个冀东的心脏级别啊!
要不然多尔衮入关后在冀东恍如无人之境呢!
有王家和闻香教的欢迎,在这块地方根本不用担心会遭到抵抗。
不过杨信不指望荡寇军。
因为荡寇军的海运能力有限,那些拖网渔船最多也就是几百人级别的。
同样他也不能指望开平卫的军户,后者甚至不能让他们知道,这样的距离可以确定开平卫一堆闻香教徒了,包括滦州的官员也必须瞒着,所以他的目标是这一带的野战军,也就是蓟镇总兵下属的那些募兵。这时候蓟镇总兵还是刘渠,实际上他正式的称呼是镇守蓟镇永平山海等处总兵官,统辖蓟镇到山海关沿线军队,但他本人驻山海关和同样在那里的文球一起作为辽东的后援。
杨信不是找他。
他和刘渠没什么像样交情,而且文球也在山海关,这种私自调动边防军可不是那么简单,文球立场不明,很难说会不会帮他,更重要的是杨信也来不及等天启的圣旨,因为时间一久王好义就得到消息了,他必须在王好义得到消息前突袭石佛口。
天津到石佛口骑马得三天。
就算报信的闻香教徒中途换马也得两天。
所以他必须得在两天,最多三天内完成突袭,最保险是两天,所以他需要徒步一天跑到抚宁,然后在那里带回骑兵,并且在这一天内突袭到石佛口。
抚宁有他的老朋友。
倒霉的李如柏以沈阳之战的功劳,算是将功折罪,被万历羞辱性地贬职石门路游击,镇守从九门口到无名口的长城,以此作为萨尔浒之战失败和丢失开原的惩罚,李如柏也不敢辞职,只能去当这个游击。至于李如桢降为都督佥事,但回京继续当摆设,不过理论上他现在还是锦衣卫籍官职最高的,哪怕骆思恭也只是以都指挥使掌印,这也是李家在京城花了一笔巨款换来的结果。
当然,最重要的是杨信帮他们打赢了沈阳之战。
从李如柏手中借兵是没问题的,反正最严重结果也就是撤职,但李如柏本来就巴不得回家养老,只是不敢辞职而已。
第一四九章 锦衣卫办差,阻拦者死!
李如柏绝对够朋友,当杨信一昼夜长跑两百多公里到达石门寨后,他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手下头号猛将和五百精锐骑兵派出。
直接给了杨信一个惊喜。
当然,杨信惊喜不是因为李如柏派兵给他。
老李肯定会派兵的。
李家和东林党又没什么勾搭,事实上一直要置李家于死地的就是东林党那些言官,相反已经炙手可热的杨信,才是他们李家的朋友,没有杨信帮他们打赢的沈阳之战,他们兄弟俩早就在言官围攻中下狱了。而李如柏给杨信的惊喜是这个头号猛将,这个人其实是满桂,这时候的满桂是黄土岭守备,就在李如柏这个石门路游击的管辖中……
“满将军,你是汉人还是蒙古?”
杨信好奇地问。
“杨同知,末将祖籍是兖州峄城,祖上随太祖驱逐鞑虏,遂隶宣府前卫,自此世居宣府,末将自然是汉人!”
满桂红着脸愤然说道。
“呃,我只是随便一问。”
杨信说道。
“杨同知,末将官职虽卑,然祖宗岂是可任人胡说的。”
满桂很不客气地说。
很显然这个问题让他很生气。
“那倒是杨某失礼了,此地距石佛口两百里,若将军一昼夜能到,王家金银任尔取之,杨某亦将向陛下为将军请功,至少以一参将相授。若将军及所部兄弟不能一昼夜赶到并投入战斗,那王家的金银就没份了,你们只是执行了李老将军的命令。从此刻开始计,杨某徒步,咱们看谁先到石佛口。”
杨信说道。
满桂看了看自己身后。
那些士兵立刻一片亢奋,虽然这个奔袭距离的确够远,但他手下这些也都是精锐骑兵,有银子可拿就完全值得拼一把。
“杨同知,若末将骑马还跑不过杨同知,那还有何脸面要赏赐?”
满桂拱手说道。
“那好,咱们滦州见!”
杨信说道。
说完他下马背着一个包裹向前开始奔跑。
而满桂及部下士兵则控制着战马速度开始慢跑,并且与杨信保持一致,一场人和马的特殊竞赛就这样开始,最初满桂还不信杨信那么能跑,只是为了表现尊敬故意落在他后面。但很快他就换上了震惊,当杨信居然一直保持最初的速度和他们一同到达四十里外榆关驿的时候,震惊完全变成了敬佩,不过双方在这里分开了。杨信在榆关驿转向南,然后在昌黎折向滦州,而满桂及其部下是走大路,也就是在榆关驿向抚宁,走直通京城的官马大道,穿过抚宁和卢龙也就是永平府城,再继续向前奔滦州石佛口。
实际距离不只两百里。
这样距离对杨信根本无所谓,他都能二十四小时跑两百多,又岂会在乎这一百挂零?
实际上他当天午夜就到了。
滦州。
“满将军!”
城东月光下的大路上,杨信坐在一张不知道从哪里搬来的太师椅上,看着从远处策马而来的满桂。
后者很显然已经筋疲力尽。
而他的五百骑兵已经完全没有了队伍可言,实际上还跟在满桂身后的也就是不到一百骑,剩下的全都掉了队,在后面漫长的官道上不知拖了多远,他们纷纷在杨信面前停下,然后看着杨信脚下堆着的一双双靴子。
磨烂的靴子。
而且是杨信在石门寨准备的,实际上全都是找李如柏要的明军骑兵制式靴子,这东西路上根本就没有地方弄,因为这不是民间出售的,而且沿途也不可能找军队要。杨信和他们在榆关驿分开,向南昌黎到滦州没有像他们这样的野战军驻扎,也就是说杨信真是靠双脚跑来,没有在中途换上马,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故意坐在这里没事磨鞋子玩……
“杨同知真神人也!”
满桂下马,一副心悦诚服的姿态行礼说道。
哪怕杨信作假也无所谓。
他实际上很清楚,杨信就是用这种方式解决不久前那个问题造成的两人之间尴尬关系。
他当然顺坡下驴。
这是锦衣卫指挥同知,新君身边炙手可热的宠臣,按死他一个小小的守备就像按死只蚂蚁,其实在路上他就已经后悔了,不过他因为自己的姓过于少见,的确经常被人误认为是附的蒙古人,所以对这个问题一向比较敏感,杨信很冒昧地一问,他也没能控制住情绪。
但事后他真害怕。
他就一个小小的守备而已。
得罪这种级别的高官,而且还是锦衣卫,那不是作死嘛!
但很显然杨同知也够大度。
“满将军无需客气,我这个人最喜欢交朋友了,我对朋友也绝对以诚相待,李老将军可以给我作证,以后你我就兄弟相称!”
杨信扶住他说道。
就这样大明又一个名将成了他的兄弟,很快拖在后面的骑兵也开始陆陆续续到达,不过真正能做到持续狂奔两百里的并不多,这是真正精锐骑兵的水平,满桂的五百骑兵,真正在之后半小时里到达的不足三百。不过这也足够了,这三百骑兵没有进入滦州,而是在城外的一片密林休整,就这样很快临近黎明,然后在杨信带领下重新起身绕过滦州直奔石佛口。
很快一座土城就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这就是石佛口。”
满桂说道。
“这就是一座真正城池啊!”
杨信意外地说道。
“石佛口王氏聚族而居,依靠王家传播闻香教聚敛钱财,又以钱财结交官府获得包庇,最终形成盘踞一方的豪强。实际上这样的豪强并不稀罕,关外及关内一些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世家大族都这么干,不过像王家这样仅仅两代人就经营起如此势力的倒少见。
这种土城没什么,地方豪强自己筑个土围子防盗而已。
里面那座亮灯的最高楼阁就是王家,他们自己一座单独的大宅,里面布置的可以说富丽堂皇,周围都是族人和信徒所居,这些人为王家做事,保护王家的安全,同样王家用各地信徒供奉的钱财养他们,真要是敢反抗的话,他们能迅速召集起至少千余青壮,武器有的是,就是火器也有不少私藏的。”
满桂说道。
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这里。
“你的三百骑够吗?”
杨信说道。
“能不能放开手杀?”
满桂说道。
“敢执械者杀!”
杨信说道。
“要是误杀了呢?”
满桂说道。
“没有误杀!”
杨信说道。
这里是闻香教总坛,势力盘根错节程度估计超过徐鸿儒那里,他毫不在乎来一场清洗,反正王好义主谋截杀他已经可以算谋反了。
“那就完全没问题了。”
满桂说道。
紧接着他举起了自己的刀。
“兄弟们,拔出你们的刀,跟着杨兄弟去取咱们的福贵!”
他大吼一声。
在他身后三百骑兵发出饿狼般的嚎叫,紧接着他第一个催动战马,然后在旷野上列阵的骑兵跟进加速,而杨信依然徒步在最前面,只不过他怀里抱着一根不下百斤重的圆木,恍如端着一根巨型长矛。很快三百骑兵狂奔的马蹄声,就惊醒了土城上一个负责警戒的,他愕然地看着外面,然后以最快速度敲响了铜锣,但就在同时杨信也冲到了土城的门前。
这座土城没有护城河。
狂奔中杨信亢奋的嚎叫着,端着那根圆木几乎到达了速度的极限,然后就这样恍如自杀般撞向城门,就在撞上的瞬间他将圆木全力抛出,下一刻这根圆木正中城门的中心……
撞击的瞬间圆木前端粉碎。
但被撞击的城门同样也没能扛住,这样一根可以说攻城锤以不下七十公里的时速撞击,真不是这种简化版城门能扛住,就在圆木前端粉碎的同时伴随巨大的撞击声,城门也在这瞬间向后敞开。
杨信紧接着撞上。
他几乎顶着城门撞了进去。
那根已经被他放开的圆木,同样也跟着他飞进去,然后重重地落在城门。
而伴随城门的打开,黎明的微光中,一条直通城中心那座府邸的大路就这样向着满桂和他的骑兵展开,还没等杨信从城门上转过身,手中雁翎刀直指前方的满桂第一个冲了过,紧接着骑兵的洪流汹涌而入。几个早起的闻香教徒惊恐的上前阻挡,然后瞬间被淹没在马蹄中,在两旁响起的惊叫哭喊中,满桂一马当先全速向前……
“锦衣卫办差,阻拦者死!”
他嚣张地吼叫着。
而王家的大宅相距不过百多步而已,全速狂奔的他几乎转眼间就到了门前。
里面几个青壮涌出,估计还没想起反抗,只是想拦住问明情况,但毫不理会他们的满桂直接撞过去,一名青壮惊恐地躲开,同时伸手想拉住他,但紧接着旁边寒光一闪人头坠落。砍下他头颅的满桂直接把他的死尸撞翻,瞬间踏着死尸冲进大门,在他后面所有骑兵席卷而过,在一具具被砍翻的死尸倒下中,他们跟着守备的背影撞进了王家的大宅。
“倒也有几分杀人如麻的劲头!”
后面杨信满意地说道。
第一五零章 一言不合就灭门
恍如土匪屠村般,突然杀进石佛口的骑兵,瞬间撕碎这座小城……
其实是小村庄的宁静。
那些被惊醒的闻香教徒和王家族人中的青壮纷纷涌出,一些勇敢的已经拿起了武器,尽管这时候随着天色的亮开,他们已经能够认出袭击者其实是朝廷的官军。而且不是地方上捕盗的弓兵,是蓟镇所属的真正官军,不过无论信仰还是利益,都不允许他们让这些人肆虐下去。
战斗就这样开始。
反抗者不断从一条条小巷涌出,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和同样不断涌入的骑兵在街道上展开混战,但仓促迎战的闻香教徒和这些官军精锐之间差距太大,转眼间就被杀的人头滚滚。杀红眼的官军甚至开始追杀,直接冲进那些小巷砍翻任何敢于抵抗的,甚至没拿武器的闻香教徒也成了他们刀下亡魂。
这年头官军就是这样。
以人头记功的他们,只要得到允许,才不会管贼人还是良民,砍下的人头是肯定不会说话,所以上次邹城之战,官军上下怨声载道……
就是因为没砍成。
不过杨信没兴趣管这些。
既然这里是闻香教总坛,那就得斩草除根,王家必须铲除,闻香教刺杀他已经三次了,虽然都是受雇佣,但既然敢刺杀他,那就别怪他来灭门。而就在大街上杀的人头滚滚时候,他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上恍如闲庭信步般,直接走向了王家大宅。一身飞鱼服的他如同上朝般笼着手,步伐沉稳而优雅,不断踏过一具具死尸一片片血迹,四周刀枪的撞击血肉飞溅的砍杀,丝毫不会影响他的微笑,就仿佛这些属于另一个世界。
他就这样走进了王家的大门。
进门时候一个闻香教徒英勇地朝他挥刀砍落,但他视若无睹般向前。
就在同时后者惨叫一声,紧接着胸口多了一支矛刃,随即拔出长矛的明军士兵用充满敬意的目光看着杨同知,杨同知依旧迈着方步走向前,里面同样已经杀得死尸遍地。
那些得到了他允许的士兵不但见人就杀,而且还在大肆抢掠。
唯独没有放火。
这是杨信严令的,毕竟他要的东西不能烧了。
在杀戮与死亡中,他继续恍如带来毁灭的魔神般,漫步于王家这座完全用信徒虔诚堆积起来的的园林式豪宅,仿佛遍地死尸和鲜血根本不存在,偶尔有闻香教徒试图打扰他的造型,也会迅速被附近的明军士兵给砍死。
很快杨信步入正堂。
“杨兄弟,这就是王好义!”
满桂用刀压在一个五六十岁的男子脖子上,看着踏着一具死尸走进来的杨信说道。
杨信一拂手。
满桂立刻收起了刀。
“将军,将军,你快下令停下,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们!”
王好义发疯般一头扑在杨信脚下哭喊着。
“你认识我?”
杨信说着用目光示意了一下。
一名士兵赶紧搬过一张太师椅放在他后面,杨信坐下然后翘起二郎腿,看着趴在脚下恨不能舔他脚丫子的王好义。
后者颤抖着摇了摇头。
“你最近是不是接了个活,要替京城某个大官杀一个人?”
杨信和颜悦色地说道。
“杨,杨同知,杨同知,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小人该死,您就大慈大悲放过我们王家吧!我给您银子,我给您一万两银子,不,给您五万两,求您快下令让他们停下吧!”
王好义哭喊着。
他终于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话说他真没想到,自己这次惹上的居然是个魔头,就没见过这么狠的,朝廷官员他认识的多了,但真没见过这种画风的。朝廷那些都是勾心斗角,都是互相挖坑陷害栽赃嫁祸,哪见过这种一言不合就灭门的?这样杀下去别说闻香教,就是他们王家都灭族了,灭门那就根本不值一提。
“谁雇你的?”
杨信说道。
旁边士兵还端过茶来,杨信满意地端着茶杯,吹了吹茶叶。
在他身后是一片哭喊惨叫和绝望的哀嚎。
那些饿狼般的明军士兵,正在不断杀戮着所有闻香教徒,而外面的整个小城同样的杀戮也在进行,那些盘踞在此几乎大半个世纪的闻香教徒,这次算是遭到了灭顶之灾。这座总坛可全都核心,住在这里的除了王家,剩下也全都是整个号称两百万信徒的闻香教体系高层,在明军士兵的屠刀下正在迅速覆灭,甚至还有后面陆续赶到的骑兵冲进来加入,虽然五百骑兵不算多,但在一座不过几千口人的小坞堡里,还是足够完成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清洗。
“是李元,李三才的儿子李元,他的信就在我这里,上次在街上用大追风枪打你那次,是前刑部主事王之找我的。”
王好义焦急地喊着。
“你这是专门干这个啊!”
杨信愕然道。
不过这也很正常。
“将军,我们王家能有今天全靠那些达官贵人的默许。
几十年里无论朝廷还是地方,都对我们王家干这个视而不见,就是我们能给他们干脏活。
我们要不是对他们有用,哪个朝廷能坐视我们干这个。
这里又不是什么深山老林,可以潜藏,石佛口就在直通京城的大路上,每年无数官员往来,所有出辽东的军队调动都走这里,我们王家都这样了,他们又不是说都眼瞎。
就是我们有用。
小人手下有些哄着可以赴死的信徒,他们给我们钱默许我们传教,王家就用这些信徒在需要时候给他们卖命,当官的都难免有些不方便做的,这样就用到我们了,我们那些信徒不怕死,抓住也不会招供,死了就当上西天。只是我那兄弟和徐鸿儒被信徒吹捧迷昏头,以为真就是什么天命所归,野心勃勃想着学太祖也造反坐天下,小人从没想过,小人就是想着哄这些信徒,他们送钱过来供我们王家衣食无忧。
杨同知。
您就放过小人吧!
王家的银子都给您,求您快下令别再杀了,只要您停下,小人愿意去给你作证。”
王好义哭着说。
杨信看了看满桂。
满桂立刻带着部下走了出去。
“你们似乎还做过另外一桩大案子吧?”
杨信看了看四周无人,低下头压低声音说道。
“您是说……”
王好义疑惑地说。
“一桩天大的案子!”
杨信说道。
王好义忽然深吸一口气……
“别说,我什么没问,你也什么没说,还想你们王家留棵苗,那就把一些该忘记的东西忘记!”
杨信阴森森地说。
“小人明白。”
王好义磕着头说道。
很显然一些历史传说是真的,梃击案的那个疯子就是王家找的,但究竟是郑贵妃脑残还是太子自导自演,这个真很难说,实际上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万历王皇后家人干的。必须的说明一点,万历有皇后,尽管他和这个皇后之间就是个礼仪上的关系,但万历真一直都有皇后,当然不是泰昌他妈,泰昌他妈就是万历一时兴趣起来玩了个宫女。
有了泰昌后万历才在他妈和大臣们压力下封恭妃。
至于称皇后是泰昌追封的。
万历的皇后始终是王喜姐,今年四月才病死,比万历早死四个月。
而石佛口王家,就是和王喜姐家关系密切,甚至王森还在外面谎称自己和王喜姐是一家子,所以梃击案也不排除是王喜姐家搞得,以此挑起郑贵妃和太子的战争。至于有什么好处这个很难说,王喜姐就一个女儿,不存在争储,但也不排除纯属嫉妒心,看郑贵妃这个狐狸精不顺眼,女人在这种事情上很难说,尤其是郑贵妃娘家人都很张扬。
总之这种事情不能打听,万历被东林党彻底激怒,就是因为东林党揪着这件事让他颜面扫地。
杨信就是想借此哄哄王好义,缓和一下气氛而已。
“冤有头债有主,我也知道你们只是个干活的,杨某想报仇也得找那些真正的主谋,等一下我会把你的儿孙挑出来,就算他们已经跑了,我的荡寇军正在赶来,他们里面有的是和你们王家熟悉的。你的这些儿孙会留在我的手中,至于他们以后是死是活,这个就看你懂不懂事了,你要是懂事,他们就算跑了,你要是不懂事,那也就是扔海里喂鱼而已。
李家不仅仅是雇佣你们,而且和你们合谋准备造反。
当然是和王好贤合谋。
你是反对造反的,你被王好贤射那箭已经证明了。
另外,”
杨信犹豫了一下。
他还是决定不要陷害杨涟和左光斗了。
反正这俩也抄不出什么家产,倒不是说他们没有钱,而是天启派人抄家不等到就已经没了,比如说圆嘟嘟,还没等抄家的到,家产就全被他大哥给卷跑,结果只留下不到一万两银子。抄李三才家没这问题,因为李三才家就在天启的眼皮底下,另外陷害杨涟和左光斗,杨信还是感觉有点良心过不去。
“算了,你们这里证据确凿的也就李家和王之家了。”
他最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