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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夺鹿侯     开海txt下载     开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九章 渡鸦

    阴暗的祷告室,身着黑袍的神职人员虔诚跪拜,双手紧紧攥着悬挂胸口的十字架,嘴唇哆哆嗦嗦地念叨着什么。

    白塔双重城墙外的炮声传入塔内,惊了伦敦塔的资深居民——六百年来冷眼旁观发生在伦敦塔内一桩桩阴谋与杀戮的渡鸦。

    英格兰沿袭罗马人的习惯,从屠宰场到泰晤士河畔随处都为渡鸦准备了壁龛,以依靠渡鸦来清理城内城外臭气熏天的腐肉与垃圾。

    尤其是在伦敦塔周围,树梢与城墙随处可见这些体型巨大、有弯钩喙的黑色鸟类。

    因为伦敦塔外的空地也是王室与贵族的刑场,刽子手的行刑斧在英文里的名字就叫做渡鸦石。

    依照他们的传统,被斩于渡鸦石之下的犯人,尸体往往被弃于刑场,以示惩戒,而每一次宫廷阴谋掀起的血雨腥风最终都被腐肉引来的黑色旋风蚕食一空。

    全身笼罩在黑袍下的神职人员担忧地听着炮声与远处传来的厮杀声,透过祷告室的小窗望向被火把照亮的外墙。

    高墙使人无法获知二百步外的战斗情况,但老修士的眼神透出隐隐的担忧。

    远处高举火把的人流像河水般自街道涌来,似乎已经把逼近伦敦塔的敌人包围,修士并不在意白塔外的战斗究竟会持续多久,也不在意守军的伤亡数字,他只希望那些入侵者不要再用火炮了。

    那些对城墙毫无威胁的火炮再响起来,渡鸦就飞走了。

    神职人员的嘴始终哆哆嗦嗦地反复念叨着一句话:“渡鸦飞离之日,白塔崩塌,王冠落地。”

    修士本该跟着女王一同北上离开伦敦,对这场战争而言,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修士留在城内也无济于事,但他如今还留在这,就因为这句谶语。

    已经没人知道这句谶语究竟是何人所留、又究竟是为何而留,但人们对此深信不疑。

    白塔内的两队卫士举着火把从正在发生战斗的西墙退下,踏着曾坠落女王母亲头颅的绿茵地,快速集结在罗马古城墙外的东墙上。

    天快亮了,清晨的雾气给修士的眼睛蒙上一层茫茫的灰,城内的战斗似乎极为紧张,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有些背的耳朵听不见任何叫喊与咆哮。

    只有远处隐约传来兵器相撞的声响与断断续续的惨叫证明战斗仍未停止。

    他看见几名骑士率领着大队人马自城东的街上打马而过,不一会城门开了,整个伦敦塔内的士兵都在高呼查尔斯男爵的名字。

    直到此时,修士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这座城市的守护者还在,伦敦的军队还没被摧毁。

    查尔斯男爵穿戴着镀过金的黑色板甲,掀起的面甲下一双布满血丝的眼微微肿着,这一刻他与老修士感同身受。

    伦敦塔还未陷落!

    向城市其他地方引导流民极其费神,甚至不亚于真刀真枪地与明军打上一场。

    他的部队正缓缓入城,超过一千三百名战士正准备入驻伦敦塔撤换下彻夜未眠的白塔守卫,男爵翻身下马摘下戴在右手的板甲护手,向左右指派着白塔内需要小心的驻防位置。

    有人向他报告:“爵士,敌人开始动摇,打算从伦敦塔南方的泰晤士河北岸向东突破。”

    “派人登上南墙阻击,告诉城外的人向东撤退,把他们堵在伦敦桥上。”

    查尔斯仅是眯起眼睛想了一瞬间便做出决定,他无法遏制地打了个哈欠,道:“这些敌人很强,一定要围困他们,能杀的杀,杀到剩下的人愿意投降——策反了守军,必须要弄明白怎么做到的!”

    男爵心里有太多疑惑了。

    战斗与冲突进行了将近四个时辰,他才刚刚弄明白明军如何突破伦敦城。

    先前根据明军一进城便迅速夺取西敏寺的动向让他倾向于猜测城内有明军的内应,看见与明军并肩作战的守军更让他笃信这一点。

    但他仍然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做到的,他从未考虑过这种情况发生。

    怎么会有伦敦守军加入敌人?

    他们面貌不同、语言不通,混乱的战斗里极容易被认错遭受攻击,怎么还会有人加入明军?

    不过还好,这一切在查尔斯男爵眼中很快就会随着魏进忠部的投降而真相大白。

    在他看来,魏进忠已经没必要继续战斗了。

    这支明军只剩五百多人,虽然他们的铠甲兵装看上去要比英军好些,但那也好的有限,无法弥补彻夜鏖战的精力消耗。

    而在他们另一边的城墙上,数百名长弓手正在进行标准的精准射击。

    街道上不间断地有守军正聚集过来,他们有些在先前的追击中被击溃,有的则被毫不留情的杀死,此时都找回面子争先恐后地向明军发起冲锋。

    而孤军深入的明军只能结阵并小心翼翼地防御反击,眼下看上去像是平衡。

    但实际上军事中很少有平衡,每支部队都有不同的辎重补给能力,没人能抛开后方支援能力来评价一支部队。

    伦敦塔外,约三十步宽的街道与草坪上,厮杀仍在继续,守军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把守住各个街口让魏进忠与第一牧野营插翅难逃。

    魏进忠不知道周围的敌军究竟有多少兵力,他快疯了。

    层层叠叠的人倒在明军眼前,却前赴后继地潮水般杀来,让他们原路返回是痴人说梦,超过四千敌人跟在后面,堵住了所有缺口。

    伦敦塔下,处处是死亡之地,只有被守军留出缺口的魏进忠看见,心下里便打定主意朝河口突围。

    不过河口北方的敌军都在河口汇聚,又堵死了另一边,如今能让魏进忠转移的只剩伦敦怪桥了。

    在登上伦敦桥时,魏进忠满脑子想的都是援军,他希望在西敏寺打盹儿的应明收到消息能率军来把他救回去。

    短暂交兵片刻,双方互有死伤,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伦敦桥上的吊桥,那吊桥只要不放下,明军在他们眼中就是死路一条。

    再不来,恐怕魏进忠就真的死在这当城隍爷,逃都没地儿逃。

    突然敌军后部一阵骚乱,久违的喊杀声又突然从守军后面爆发起来,应明的援军来了。

第二百三十章 鬼域

    很少有攻城战能让人这么轻松。

    轻松到应明在查阅伦敦地图时在西敏寺睡着了。

    他打了个盹,睡了快俩时辰,才被自己的生物钟惊醒,下藏一看西敏寺的大院子里安静得很。

    旗军该值夜的值夜、该睡觉的睡觉,没事干的人以小旗为单位聚在篝火旁悄声谈着什么。

    唯独,魏进忠还没回来。

    西敏寺外其实并不安静,街道远处时不时传来两声枪响,来自遥远地方还隐约能听到断断续续的犬吠。

    不过对明军来说,这些声音一点都不耽误睡觉,至多能让人在半睡半醒间皱起眉头,在心底里暗骂一句罢了。

    如果这仗再打些年头,睡觉就不会再有狗叫了。

    因为乱世的狗,不敢叫唤。

    应明边披挂边打量着墙上的春宫图,向左右抱怨:“魏四儿手脚不该这么不利落,撵些蠢贼,俩时辰了还没回来,是不是去妓院了?”

    印象里魏四离开西敏寺前,盯着这幅异域春宫图品鉴良久,不过应明问出这句话自己也笑了。

    进入城内着实太过轻松,庞大的城市、不堪一击的敌人与唾手可得的财富近在咫尺,但魏进忠一直是个很分得清轻重的人,公务从不与私人爱好扯上关联。

    何况,虽然这幅图下面有英文标识着这是一副画自南华克区——西敏寺向东过桥二里的自由贸易区域,许多剧场、妓院、纵狗斗熊这些王城不受允许的活动过桥之后都能进行。

    但魏进忠并不认识这些字。

    他不可能知道就在一河之隔的对面,有十八家持教会发牌为教会纳税的妓院。

    应明故作轻松的面貌下,心里并不轻松,只是不想让部队心乱罢了。

    这是承袭自大明东洋大臣陈公于拒马河一战的军官面部表情管理学,俗称装逼在发挥作用。

    值此之际,魏进忠、第一牧野营、第一伦敦营尚未回还;而他疏忽大意的整整两个时辰,英格兰守军亦未向西敏寺发动进攻。

    最大可能的联想,既为魏进忠合两部千余人马在城内牵制住守军主力,使其不得纵兵骚扰。

    城外也在此时传来消息,第三牧野营的苗洛魁军士们赶着炮队移至城西,再有一刻即可入城。

    西边更远的轻伤军士与两个普利营也已行至城外十里,夜里行军有不少人掉队,短暂歇息后预计一个时辰后入城。

    西敏寺的修女刚睡了没多大会,眼下被穿重甲披挂的东洋骑兵吵醒,紧跟着就收到让她们继续做饭的命令。

    这饭肯定是咸的,因为督造火兵让她们做的饭很容易,就是揉面擀饼放在火上烙,但饭量很多,意味着明军更多援军即将入城。

    有人试图带着这个消息逃走,却受制于西敏寺高墙大院,墙还没翻过去就被身后射来的弩箭钉死在墙上,惊得枝头渡鸦飞散。

    哪怕对做足了侦查任务见多识广的东洋斥候来说,行进在浓重晨雾的伦敦城街道上仍然免不了心悸。

    出西敏寺向北走不了多远,在明军驻防的封锁范围内,百姓已几乎跑光,家家户户空荡荡如入鬼域。

    走出封锁范围,则似人间地狱。

    本就肮脏可怖的街上遍布横七竖八的尸首,贵族宅邸高大院墙的木栅悬吊乱兵尸首昭示着一开始他们还能凭借超人一等的武力遏制乱局。

    但公馆门口混着血迹的杂乱脚印,与不知是谁将名贵挂毯缠在树上,昭示着属于户主的故事已经结束。

    斥候用长矛翻挑着趴在地上的尸首,努力辨认着死在昨夜冲突中的不幸者。

    他们有属于战场经验的痕迹学,在行程远离西敏寺达到某一地点,冲突在斥候眼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激烈。

    地上的尸首铠甲兵刃未除,时而听到响动循声而去,是满载财货的无主牛马停在井边。

    想要饮水却求而不得。

    有斥候走得远,发现混在富贵宅邸的小院里篝火架设大锅,火熄多时锅汤已冷,翘着半边生熟相混的马腿并未吃完,夷人马铠被弃置一旁,支解战马的尸首血流满地早已干涸。

    越向北走尸首越多,而后街口尸首铺出一条指引斥候转向东方的路,消息送到整军出马的应明当面,令其咂舌。

    应明绞尽脑汁也不记得自己下达给魏进忠的命令是让他带兵肃清城内敌军,那条命令似乎只是要求他把靠近西敏寺的敌军赶走,以让他的部下好好休息一会儿。

    但眼下向北的四条街道,那些能被烧掉的房子几乎都被烧光了,只剩下烈火熄灭后的焦炭与混进晨雾的青烟。

    好在这附近还有活人,斥候朝向东方继续探查,应明则分出精通言语的旗军带着艾兰兵向依然留在这的百姓打听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切透着诡异让应明不敢贸然继续行军。

    如果魏进忠的部队赢了,那么他不会到现在还没派人告知西敏寺;如果守军歼灭了魏进忠的部队,这些满载财货的车马也不该仍然留在原地,地上的尸首也该得到收敛。

    应明手上但凡再有五个百户的东洋旗军,这会儿他二话不说就会跟着尸首铺就的道路莽过去。

    但实际上他手上东洋旗军、艾兰骑马步兵加到一块也就才五百人。

    尸首绝大多数都是守军,里面当然也会有昨夜才刚隶属应明麾下的伦敦营士兵,他们连明军承诺的每日面包还没领到就死了。

    西敏寺还正在为他们做一些小木牌,这些表示还没发放到手里,以至于没有任何能辨别一个英格兰是究竟是守军还是伦敦营。

    而留在这里的人,大多数是失去一切的年轻女子,她们见人就叫、就跑,看上去每个人都受到超乎寻常的惊吓。

    “将军,昨夜似乎很乱。”

    马背上的应明瞟了一眼说话干巴巴的部下,微扬下巴道:“都打听到什么?”

    “昨夜牧野营在街上被围,魏四带人解围,而后厮杀向北;似乎伦敦营先前被击溃,而后跟随牧野营沿途逢人便杀、遇舍便烧,这些妇人那时被掳走。”

    “而后守军从侧面杀来,她们又给守军掳走,还未停多大会,守军又被流民冲垮,而后潮水般朝东面去了,泰晤士河南边的水手和小流氓也有不少人过来。”

    “所以她们就躲到离西敏寺近的地方,据说现在伦敦塔那边在打仗,应该是魏四。”

第二百三十一章 酋首

    诡异的情形是这些在战争中受到惊吓的妇人女子更希望明军能接收她们,把她们暂时放到安全的地方。

    听着顶盔掼甲一脸大胡子的小旗官汇报,应明硬是让他重复了一遍并搬出军法,才确定这不是旗军或艾兰兵见色起意想要掳走别人的想法。

    “她们看我身被甲胄,以为我是将军您,拉着不让走,大概意思,都是酋首之家的妻女家眷,寄望有个安身之所,回头家里也好拿赎金,丢在外面太不安全。”

    应明皱着眉头寻思着这里头有没有阴谋,随后用眼睛在小旗官和那些女子身上来回看了两遍终于释然,挥手道:“找俩人把她们带回西敏寺,顺便催促城外炮队速速进城,其他人跟我继续进军。”

    织锦与金丝绒,在欧洲是稀少的布料,主要来自纺织发达的意大利,向欧洲诸国自王室以下依次扩散。

    这一时期英格兰贵族的服饰特点,男士服装混杂着德意志风格的切口装,更多的则为西班牙风格的方箱装;女士服饰也同样受到西班牙风格的填充影响,造型亦较为夸张。

    不论男女都对昂贵的毛皮有极大喜爱,通常穿着填充褶皱的普通布料与毛皮披肩。

    但受限于染料稀缺、技术难度,衣裳颜色较少、多为素色麻布,即使有少见的锦缎、丝绒,织物纹路亦不多。

    故而观察人靠衣装,评价人的贫富与否变得极为容易,布料颜色越是鲜艳、织物质地越是优质、毛皮越为柔顺,在早春时节整体穿着越是保暖,那毫无疑问这衣服就越贵,人自然也越富贵。

    从亚州过来的大明旗军,头盔顿项内衬都是柔软厚实的绒毛,全身披着颜色鲜艳的赤红棉甲,胸背、甲裙还绣着团龙纹。

    更不必提团领的棉甲领口露出内里丝绸中单的交领了。

    别说是小旗官,不了解明军军制,就算寻常旗军被错认成将军也很正常。

    同样的事在普利不是没发生过,那的百姓与军兵在冬天连件能御寒的衣裳都少有,哪儿像东洋旗军这般模样。

    这帮人驻军常胜粮饷充足,训练刻苦但闲下来谁都有点享受之心,常胜热得很,他们又不喜欢成日光着膀子,不乏传信寄去银饷托付家人捎来几件尺寸合适的内衣。

    因而几乎人人铠甲、常服之下的中单都是素绸缎。

    衣裳好,人也各个高大壮实,面无菜色不似常人,被错认成贵族很正常。

    不是被错认为军官,英格兰没这套,带兵的掌军的普遍旧贵族少有新贵族,反正都是贵族。

    不过在如今东洋旗军眼中,他们的见识开拓了,认识世界的眼睛也不仅仅局限于最早陈沐带给他们的影响。

    一旦那种对海外高看一眼的影响消失,在他们眼中这世上并无贵族,有的只是酋首与大小部落的首领罢了。

    其实最关键的还是在互相敌视,当英格兰王室做战争动员的报纸落到明军手上,旗军发现自己被塑造为魔鬼,逆反心态越加深刻,便成了如今这种心态。

    《匈奴传》上说‘贵健壮,贱老弱’,几乎所有尚未进入安稳生活的部落都有这一特质,大明出海这些年见到这样的事已经太多了。

    自私自利愚昧落后,何以言贵。

    应明并未被这些女人耽搁太久,街上的财货依然留在街上,他的部队很快沿着尸首铺就的道路抵近伦敦塔,前线斥候更通过早已被战争驱离的民居达到制高点观测战场全状。

    非常轻易地,他们便发现了此时的战场所在,伦敦桥北侧。

    那是一座庞大的不对称石桥,十九个桥拱,中间有两座吊桥,桥上有房屋、商店甚至还有一座教堂。

    吊桥被从中间收起,大量守军以隐隐的围攻势态把魏进忠的部队就围堵在伦敦桥北边的吊桥旁,以长弓手向那边泼洒箭雨。

    而吊桥的另一边,教堂也被泰晤士河南部赶来的守军占据,居高临下地用羽箭射击躲在房屋和商店里的明军。

    桥上三层房屋时不时响起一声孤零零的炮响,向应明昭示着第一牧野营携带的火药与散子筒即将耗尽。

    站在远处登高看了很久,应明分析着敌军的构成,也观察着敌军在伦敦塔四面城墙的部署,在发现城上布置了不少火枪手与炮兵后,他决定分兵。

    他留下小股部队在伦敦塔西面,亲率大部马队自伦敦塔北面绕路。

    留守的是第二牧野营的火枪手与弩手,他们很快在伦敦塔西面城墙站定,并赶着路上搜集的马车在城下做成简易工事,向守军射击。

    发现他们的守军立即做出回应,在城墙上用火枪压得他们不敢抬头。

    虽然说英格兰人确实不怎么会用火枪,但架不住数量多,不光有荷兰造的大口径还有他们自己造的小口径,统统朝留守部队射了过来。

    他们被吓坏了,魏进忠所率第一牧野营在战斗中表现出极强的战斗意志,即使被逼至腹背受敌的境地也拒绝投降,还杀了他们两个派去劝降的士兵。

    这会儿又出现一支明军部队,伦敦塔内的查尔斯伯爵没其他想法,只想抓紧把他们干掉——千万不能叫他们登上伦敦塔!

    其实这边的铳声一响,魏进忠那边的压力便骤然升高。

    守军知道可能要拦不住这支敌军了,当即也加紧进攻,甚至再一次派遣步兵队从桥头发起进攻。

    由于先前的巷战守军在近战中毫无优势,在将魏进忠逼上伦敦桥后查尔斯男爵始终没有派遣步兵进行交战,只是用长弓手不断对其压制射击。

    虽说那样也有伤亡,但魏进忠终究轻松一些,能依靠大弩小弩与敌军互射。

    可一旦进入近战,他们就不行啦,魏进忠的牧野兵彻夜作战,这会快累的连弩弦都开不开,哪里还有力气近战。

    倒是士气狠狠地振奋起来,听见枪声他们就知道应明来了。

    紧跟着没过多久,从东边传来轰隆的马蹄声,魏进忠从楼上正瞧见,火红的马队从东面呼啸而来,进行一次马上齐射后速度放慢。

    紧随其后身着沉重板甲的艾兰骑手则去势不减,让魏进忠狠狠地在心里捏了把汗,连梗在喉咙的命令都不敢下——艾兰骑手是骑马步兵,他们不会骑战的呀。

    再后来魏进忠就不担心了,因为他发现艾兰兵压根就没想着骑战,这帮人就是奔着落马去的。

    临近敌军两三步,战马看着闪烁长矛心生恐惧,马背上的骑手却并不害怕,干脆起身跃了出去,像一颗颗板甲炮弹般砸在守军士兵脸上。

    随后展开厮杀。

    “我就知道将军忘不了咱,快快快,下楼列阵准备突围。”

第二百三十二章 折返

    混乱的战场上,身着赤色棉甲的东洋马队第一次在伦敦城露出獠牙。

    他们结成墙阵,轰踏间碾碎阻拦面前的一切。

    不论是长弓射出的羽箭,还是那些如林立起的长矛,统统不能对他们造成丝毫伤害。

    查尔斯男爵的部队一直以为他们对这支来自大明的精锐部队有足够清晰的认识,他们的武备、他们的战斗能力以及令人惊恐之处。

    可实际上他们依然所知甚少。

    这是一支奇怪的骑兵,既不是他们熟悉的西欧封建骑士,也不太像他们有所耳闻的西班牙新式骑兵。

    会在骑兵小鼓的鼓点下结成整齐队列墙进如堵,吓得步兵矛手连忙在军乐中顶在长弓手身前,下一刻迎接他们的却是骑兵齐齐掏出燧发铳朝他们射击,而后缓缓后退。

    步兵阵线才刚有一点变化,他们便会整齐地踱马小步冲锋,以极长骑矛把最前转身的步兵刺死,而后潇洒离开。

    一旦步兵试图上前,一排浑身罩在欧式板甲中的明军骑兵就会从缝隙里轰踏冲来,如同炮弹砸在每个人身上,挥舞属于爱尔兰人的斧头在兵阵中绞起一片血雨腥风。

    说来也怪,过去光脚丫子的爱尔兰人提着一样的斧头,在爱尔兰被不是那么精锐的英军撵着漫山遍野地跑,无一合之敌。

    可如今这帮英军眼中的红毛蛮子套上一套成本至少三英镑的板甲,提起祖传的破斧头组成战阵,砸进兵阵喊着‘进!退!’往返冲杀,反倒转眼就把英军的密集兵阵扯开个大口子。

    通常在兵甲没落后整整一个时代的条件下,打仗是不能唯武器论的,使用武器的人才更重要。

    但在这个时代的欧洲,除少数几个国家外,那还真的就得唯武器论。

    因为大伙儿都基本上不存在训练,有限的战术也没强大到能抹平装备优势,三千个光膀子的爱尔兰部落勇士就是打不过一百个英格兰下马骑士。

    反过来虽然差点,但同样能攻守势易,成百上千聚在一起的英格兰步兵就是打不过二百个爱尔兰重装步兵。

    如虎入羊群大杀四方。

    英格兰的长弓手们曾是主宰战场的决定性力量,便宜往往意味着数量,数量则意味着力量。

    他们有自发性的简单训练,每个成年男子都需要练习射箭,而当这些人被征召,则只需要一个词——纪律。

    不需要为他们准备盔甲,不需要为他们制作兵器,只需要准备一把小刀。

    然后他们会把一根紫衫长木条削成长弓,没有紫衫就随便找根别的长木条。

    到了战斗时期站成一排什么都不用管,什么射击角度、射击力度、距离测算都是小贵族队长需要操心的事,长弓手就听话就行了。

    队长让拉满弓就拉满弓、让拉半弓就拉半弓,旁边人看着做就行,队长手抬多高他们就抬多高,再来个小贵族在队伍侧面看一眼,只要整个队伍整齐划一,射程、力度、精准便都不是问题。

    而且通常一个好弓手只要有趁手兵器,在近战肉搏中也是一把好手。

    毕竟甭管东方、西方、非洲还是新大陆,只要是能开满战弓的汉子,抡圆胳膊锤蒙三只夺鹿不是问题。

    但伦敦紧急征召的长弓手们并没有趁手的近战兵器。

    勇敢的长枪手们仍在做最后的搏命抵抗时,这些长弓手仅仅挨了一次冲击便向伦敦塔溃散而去。

    带动大量步兵放弃围困阵地,开始向西边逃散。

    与真正上场搏杀的艾兰兵相比,应明的东洋旗军非常轻松,抓住时机便冲杀一阵退回,没有机会也不会冒险,只是用骑兵铳往复射击,更有托大者是不是引火燃雷,驰不数步掷入阵中。

    这会他们扔的并不是东洋军府的原装掌心雷,那些精制的铁壳手雷早在普利围城时就用得差不多,后来的手雷都产于万历十二年正月前后的普利。

    人们用做炮仗的方法,在厚纸壳的炮身中段沾二三十颗铁珠,爆炸并不稳定,有时铁珠能一颗不剩地炸出去,有时则仅能炸出数颗,不过造价便宜,被普利大量生产。

    大量到在伦敦塔外被东洋旗军找机会随手就能丢出去俩。

    正经的杀伤力极为有限,但非常吓人。

    飞射的弹丸、大量硝烟和巨响光亮,构成守军全面溃败的根源。

    守军士兵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别人跑他们也跟着跑,许多人去冲击伦敦塔的南大门与草坪上的小桥,更多人则在发现大门紧闭后玩了命的向西溃散。

    高墙上的查尔斯伯爵见状大怒,尤其在看见魏进忠部士兵正借此时机从伦敦桥上冲出来,当即命令城上火炮向他们发起轰击,但距离较远难以命中,倒是把桥上的民宅商铺墙壁打出一个个大窟窿。

    倒是几门安置在城上的回旋炮起了作用,炮弹砸在艾兰兵的行进路线上,砸死几名板甲士兵,令他们在猛打猛冲下的高昂士气稍有削弱。

    不过这都不能阻止伦敦塔外的守军溃散,因为他们无法把火炮调转炮口轰响敌我双方焦灼的战线上。

    如此情境之下,查尔斯男爵几乎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明军大肆冲杀失去战斗意志的守军部队,并与先前被围困的部队汇合,而后扬长而去。

    紧跟着城内守军才刚打开门试图让明军冲击后的溃军入城,转眼明军又从西边杀回来,这次不是骑兵,干干脆脆的大队人马列阵如卷席横扫而来。

    一部分部队在城门之下试图冲入城内,一部分部队则掠过城墙冲向伦敦桥。

    守军只有奋力搏杀才能勉强把城门外的部队拦在外面,没过多久,这支部队来得快去的也快,马队从伦敦桥上带走大量尸首,再次用比他们来时快得多的速度消失在伦敦塔的视野之中。

    注:夺鹿——一种分布于亚洲平原的珍稀中大型灵长类哺乳动物。

    《舌尖上的山海经》有云:夺鹿者,猴也。长身而修颈,其声如键盘哒哒,力甚微,味酸甘,不常见,见之天下大穰。

第二百三十三章 没用

    百丽儿并不像被明军带到西敏寺的其他女人那样惊恐,只是瞪着大大的眼睛观察着她看见的一切。

    在行走向西敏寺的路上,她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队伍最前两个骑在马上的‘红帽子’身上。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明军,不仅仅是她,她们一行二十多个女人都是第一次见到明军。

    但伦敦的人们早就知道明军的存在,最早是在明西战争,来自海上的商人在伦敦买卖货物,带来不可一世的西班牙在世界另一端的某个角落被名叫大明的国家击败。

    那几乎当时伦敦城街头巷尾最时兴的谈资,尽管贵族们谁都不知道那场仗是怎么回事,仍然能毫不吝啬地赞美让可敬可畏的菲利普二世灰头土脸的战争。

    后来没过几年,人们说明军大举登陆新大陆,战争结束之快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几乎在英格兰得知这场战争发生的同时就已经以西班牙失败而告终。

    那时候,英格兰几乎举国欢腾,哪怕偶尔有落难的水手带回他们还没登上新大陆就被岸上的大明人打伤打死甚至整船沉没的消息,也没人在乎。

    贵族们忙着支持商人出海,就连女王也忙着试图跟大明建立联系。

    不论是去哈瓦那乃至墨西哥,还是去新大陆东海岸碰运气,人们看到的都是巨大的机会。

    预言家杨高与军械商人汤二的到来使他们成为伦敦城炙手可热的人物,人们想要更多华美的丝绸与昂贵的财宝。

    不过后来,情势产生了变化,当普利茅斯独立、王**队在爱尔兰的殖民受挫,大明开始被描绘成一种可怖的地狱,明军也成了恶魔的代言人,且形象随战争局势一再恶化。

    但是在百丽儿看来,似乎眼前的红帽子并没有那么可怕。

    依照文艺复兴以后女性地位空前低下的眼光结合欧洲长久以来贵族与平民割裂的情况来看,好人和坏人最基本是要分阶级的。

    一个可怕的人,应该像昨天夜里从桥上过来的那些下三滥一样。

    穿着紧身裤用带泥点的白袜子裹住整个小腿,上身穿着似乎从来没洗过分不出颜色的亚麻衫,冻得瑟瑟缩缩抓着锈迹斑斑的杀猪刀,满嘴腐烂牙齿看见女人恨不得吞进肚子里去。

    而不是一个此时骑马走在前面的的红帽子。

    去年冬季以后,关于红帽子、蓝帽子的消息进入伦敦城内,有幸受邀进入爵士府邸参加宴会时百丽儿听那些贵族青年高谈阔论战争的局势,人们不止一次提到了红帽子。

    但从来没人告诉她,红帽子人人都穿着鲜艳的红色棉甲,上面每一枚扣子都是铜的,厚实的棉甲看上去威武高大,有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很昂贵的毛皮和刺绣装饰。

    这样的人他可能是敌人,但百丽儿潜意识里认为不会是坏人,哪怕是坏人,也比落到那些伦敦城里的下三滥手上强。

    这并不单是简单的嫌贫爱富,百丽儿拥有属于自己的鉴人哲学。

    她的父亲在战争开始前正试图赔上丰厚的嫁妆把十六岁的她嫁给一名四十四岁、有三名前妻、六个小孩但拥有国会上议院席位的破落贵族,以实现家族地位的上升。

    这个时代女性的地位不论哪边都非常糟糕,而且同样的是上层女性都受到更多束缚,下层女性则因生活所迫反倒稍稍自由。

    当然这自由也是相对而言,瘟疫的散播、家畜的暴毙、男人的阳萎、牛奶的丢失,以及暴风雨的到来都会让无辜的女人变成女巫。

    而生来接受基督教与新教杂交的英格兰人圣公会传统教育之下,百丽儿非常清楚自己的使命与价值,在混乱时代保住贞洁就是作为联姻工具最大的美德。

    落在伦敦无业流氓手中要比被明军带走坏太多了,往好了说,前者显然没有足够得到性生活的机会,而后者看上并不像情况糟糕的模样。

    至少依照东洋旗军看上去的模样,一个领口露出丝绸衬衣、干净且得体的男人站在英格兰任何地方,都不会缺少女人投怀送抱。

    事实证明百丽儿的判断非常准确,女人们的担忧完全多余,直至她们被两名东洋骑兵带到西敏寺,漫长的路上两个骑兵除了用眼神表达对她们的吊钟裙撑感到奇怪外,几乎没朝她们多看一眼。

    进了西敏寺,事情就变得更奇怪了。

    百丽儿粗略估计,大约有七十名红帽子在西敏寺各个地方,井然有序地各干各的,全然不像她在英格兰见过的那些粗俗、野蛮、肮脏的士兵。

    有解去棉甲穿着深蓝色棉军服与棉甲裙的明军在走廊地板上铺好厚实有光泽的帆布,把皮背包垫在帆布上面当枕头,然后才躺下去。

    红色棉甲盖在身上,最后把脸上盖雕绘花纹有盔枪的精美头盔来遮挡阳光,抱着火枪沉沉睡去。

    有些人在教堂的花园草坪上,七八个人围一处篝火坐着吃饭,吃饭的人用手拿着百丽儿没见过的饼,每个人面前都摆着同样的精巧陶罐与木碗,轻松说着什么。

    还有人没吃饭的人,则照着锡盆里的清水用他们的制式刀子修剪胡须,并不剃光,只是把杂乱的胡子修剪整齐,他们几乎每个人都留着有长有短的整齐胡须。

    那种刀子百丽儿见过,是用来装在火枪上的。

    这些红帽子就好像她们这些女人不存在一样。

    事实上百丽儿十分确定那些红帽子看见她们了,但就像没看见一样,别说她们想象中那些可能发生令人难堪的事了,明军对她们的存在几乎没任何反应。

    最过分的是,这些人好像并没有正视她们的身份,把她们带到这也似乎没有换取赎金的打算,而是干干脆脆地把她们当成厨娘去使唤。

    甚至还有细长眼睛满脸爽朗笑容的明军汉子手把手教她们烙饼和腌菜?

    一边教,一边问她们这些较为年轻的女孩掌握什么技能,然后打听她们过去一天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最后叹息地摇头,认为她们并不符合明军士兵的择偶观。

    那个东洋旗军火兵撅着嘴非常不满的原话是这样的:“唉,咱就知道,俗的下厨房不行、雅的上厅堂也不会,你们是没啥用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困境

    教授俘虏烙饼的火军叫刘志,保定人,北洋一期旗军,在东洋学了好几门外语,被指派看管俘虏。

    西敏寺的俘虏不少,作战时投降的守军有二十来个,投降的俩修士和四十多个修女,还有跟着百丽儿一块夜里东躲西藏的贵族商贾家眷二十多,凑一块将近百人了。

    应明心大,就留了十二个火军和俩军医,看管这所有人。

    好在俘虏大多是妇人与女孩,大部分都有做俘虏的觉悟,相对来说易于管理,才没在西敏寺防御最脆弱的时候发生混乱。

    刘志其实有在俘虏里给袍泽弟兄寻老婆的想法。

    北洋旗军一期二期不像天下风气转变,上至朝官下到庶民都对大海产生渴望的五期六期,他们那两期基本没有官宦子弟,全是生活所迫为军饷从军的破落户。

    小门小户的,讨老婆不是容易的事,军法严苛之下又让他们不像乱军土匪一样能随手去抢,何况就算真有人抢来,也过不了将军那关。

    兴许婚姻这事在南洋西洋情况好些,但在东洋,旗军成婚最早是要在常胜把报告打到赵士桢那,经过同意才能举行婚礼。

    因为军府为了朝廷在亚州的正统,不允许他们像西班牙入侵者一样对待亚州百姓。

    出海后由于军府疏忽,这一命令并无特意更改,想要成婚就要找最高军事长官,过去在艾兰是复**统帅韩金环,如今是普州参将应明。

    旗军想跟人睡觉没关系,但要是打算成婚,便都要得到军府下达的批文准许。

    问题就在此时的普州参将应明在离开东洋军府驻地是还是总旗,因此很长一段时间这事在普州一直是搁置的,直至最近应明才开始着手,比方说默许家丁魏进忠当个皮条客。

    在整个世界范围内威风八面的东洋旗军,也有不为旁人所知的苦楚。

    事实上这些朴实的旗军并未改变参军前的择偶观,对小门小户的普通人而言,讨老婆一直是件艰难的事,比起外貌,更重视婚后妻子能否与他们相互扶持。

    但按照实际环境来说,绝大多数东洋旗军在婚姻上其实并不困难,那些选择打完这场仗退役回家的人无需担忧,从军五年,他们普遍都攒够了能够置田地、起宅院的本钱,财力上早已成为普通人中的佼佼者。

    而不打算退役但准备回亚州继续服役的旗军,同样在亚州有极强的竞争力,他们有远超常人的社会地位。

    哪怕这个人在长达三年的海外服役期间无丝毫斩获、寸功未立、无其他收入,仅凭其长时间训练,都吃喝不愁且每月有超过四千通宝的军饷。

    事实上整个东洋军府很难找到寸功未立的一期旗军。

    一期旗军如今在东洋军府下辖一州两洋三港中仅有不足一千,大部分人在历次扩编、转地方卫戍部队的过程中成为小旗、总旗乃至百户,也有人因伤残提前退役,在应明麾下的更是少之又少。

    艾兰与英格兰两岛活动的一期旗军只有七十多人,刘志就是其中之一,他的身份还是个旗军,不过这是因为他是火军,普州明军并没有火军的升迁路线,因此他只是从作战序列中摘出来,安置于应明的参将中军。

    实际上应明参将部这十二名火军、两名军医各个在军籍簿上都至少有六个功字。

    一个功字是五个首级或同等的功劳。

    比如刘志,他的军籍簿上有十二个功字,其中四个是因此在艾兰北方的一次战役中凭借懂当地言语,发动百姓为被追击的复**两个百户部赶制、运送三日干粮,使部队不歇脚完成三百四十里行军,引诱叛乱贵族三千主力军进入伏击地带。

    他们有功勋在身,等战事结束想留下的必然会得到升迁,不想留下的也能依照赏格领了银子坐船回家当个富翁。

    单独有些人标新立异,既不打算回大明本土,也不打算回东洋亚州,想留在普州继续服役,那么在当地娶妻就成了问题。

    所以刘志才试着了解一下俘虏的情况,毕竟这些女子在英格兰的大环境下,相对来说看起来更干净,看着顺眼,属于能接受的那种。

    至于许多乡下的农妇,真的是属于不能接受的那种。

    正常的明朝农妇会刷牙、会清洁身体、会洗手洗脸,甚至在城里谋生的家庭,女子还会化上些妆容。

    这儿都省啦,有些人会有限地洗洗,但更多人不会。

    明军行走过许多地方,通常在别的地方行军时他们会住在村子里,睡在百姓家里,但在爱尔兰和英格兰,只要没下雨,他们往往会睡在院子或村子中间。

    由于大量养羊,百姓经常迁徙,有些家庭成员上百、有数百名仆人的贵族家庭也无法长时间定居,带着整个庄园不停迁徙,所以普通百姓的房子基本上就是个木头壳子。

    没有地板,屋里的地面是泥土,有钱人才有木头做的地板或干脆在地上每年铺两次干草。

    但其实除了他们还没学会的瓷器,不论木地板、陶砖地板还是精心打磨的石地板在这片土地上都有,只是尚属于拥有土地的封建贵族和新贸易商人阶层才用的上的东西。

    干草和土地上什么玩意都有,唾沫、呕吐物、残羹剩饭以及比较离谱的尿。

    对明军士兵来说,村庄水井旁边的石头地面更干净,反正进屋也没有床,普通百姓都是在地上铺干草盖个兽皮或亚麻垫子就能睡,那和他们在野外铺上帐布盖上紫花被有什么区别呢?

    因此贵族或出身家庭较为富有的女性,在刘志眼中是东洋旗军勉强能看上眼的人物,但她们又明显表现出啥也不会的浪费粮食特性,并不符合明军的择偶观。

    东洋旗军,军官预备,已经一只脚脱离了寻常百姓的身份,这自然提升了他们对妻子的要求。

    性情品行不好了解暂且不提。

    要求高的,莺歌蝶舞、琴棋书画、萧管笛弦、针线女红通通不会。

    要求低的,识文断字、百般手艺、记账管事、下厨做饭样样不懂。

    那她们有什么用嘛。

第二百三十五章 手艺

    “好好学吧,教你们个手艺,不至于将来饿死。”

    对人类而言,任何技能都是可以培训的,才不过半天,俘虏们已经能在火军的监督下烙饼了。

    说起来挺让人悲伤。

    小麦是修道院奴仆种的、面粉是修道院的驴子磨的、圆葱是郊外农民种的、盐是修士们过去买的、油是修士存的、饼是修女擀的、鸡蛋是修士们养的鸡新下的、在锅上是城内的贵族小姐烙的。

    偏偏最后大饼出锅,没他们的份儿。

    十二口大锅,从天刚蒙蒙亮便开始烙饼,开始的饼子才刚烙好就被等在一旁的第二牧野营战士吃了。

    金灿灿的大薄饼香气扑鼻,可牧野营的战士脸上涂着染料、身上戴着骨饰,看着就比正常的东洋旗军吓人。

    别管修士、修女还是那些为躲避危险自愿做明军俘虏的贵族家眷,都不敢跟牧野营的苗洛魁战士说话。

    倒不是说东洋旗军就不吓人,其实东洋旗军更吓人,不过是吓人的方面不一样罢了。

    装备精良的东洋旗军站在那,谁都能看见带着泡钉的棉甲鼓鼓囊囊,做工精良的皮具腰带上塞一圈弹药筒,悬着入鞘短剑,手上还提着火枪。

    再加上普遍高大的个头儿、站如松坐如钟的仪态、时刻微微扬起的下巴、眉庇下细长的眼睛里带着警惕的光。

    只要没瞎,谁都知道这人不好惹,但这是自信带来的威武气概。

    苗洛魁武士不一样,哪怕看上去他们和明军长得很像,也和东洋旗军一样按照不为人知的制度行走坐卧。

    可铠甲装备除了环刀、大弩外普遍没有制式铠甲,身上的骨制饰物与他们的凶悍神态,被看上一眼就像在丛林里被猛兽盯上。

    在百丽儿这些女孩看来,这种差别就好像一边是高头大马背上功勋卓著的骄傲骑士,另一边则是刚刚从狼狈厮杀的战场退下来的老雇佣兵。

    两个人显然都非常可怕,但潜意识里人们就会觉得前者更好说话。

    烙饼仍在继续,从西敏寺外运进来十几名伤兵,正当俘虏们认为接下来烙的饼终于能轮到他们自己,从西门外又进来一支牧野军,再一次吓得俘虏们不敢说话。

    这些人带着牵引着拖拽火炮的战马,在西敏寺中短暂停驻,风卷残云般把他们烙好的所有饼子吃个干干净净,有些人甚至仅吃了两口,便一刻不停地拉起火炮列着长阵走出西敏寺。

    百丽儿的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叫声,对和面的同伴小声哔哔:“这个人种看上去生存除了大饼什么都不用。”

    这对她们来说非常奇怪,在百丽儿眼中明军就像西欧仍旧存在的封建体系同样等级森严。

    英格兰兵的地位最低,英格兰的贵族看上去和艾兰兵的地位差不多,艾兰兵也有自己的贵族,但似乎有因为血统受尊敬也有人因为勇敢受尊敬。

    在他们之上的是牧野兵,牧野兵同样有牧野兵的贵族,而地位最高的是红帽子和蓝帽子。

    百丽儿到西敏寺已经有半天了,但她还没见过传说中的蓝帽子,而红帽子里边这个看上去地位应该很低的厨子刘志,就能指挥西敏寺里的任何人。

    他让别人去干嘛,别人就会去干嘛。

    而通常情况下,地位越是尊贵,对食物、生活的要求就越高,过去伦敦的骑士出去作战不但要带着奴仆伺候生活起居,有些人甚至会带着情妇和妓女外出作战。

    但这些地位很高的红帽子却并不会那样,他们并不在乎形象,在地上把自己背上的东西铺一铺就能睡、能吃跟别人一样的饼,而且没有繁琐的礼仪与社交,从来没有人会像贵族那样高谈阔论,就像一个个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的死物。

    就这一声抱怨还被一旁正在炒甜面酱的监工刘志听见了,扯着嘴角哼出一声:“没那么简单,最好还要有米饭,如果可以的话再来点酱油和清水。”

    实际上在刘志眼中,米饭或干粮,再来点酱和水,只要管饱,就能保证一名战士的全部战斗力。

    他们的兵只要能吃饱,就有横行天下的本钱。

    事实上离开东洋军府的补给范围,自登陆艾兰起,为了让部队能吃饱这么一个简单的目标,刘志费了很大力气。

    像西敏寺这样不用强行攻城,守备薄弱且屯有大量粮草的地方,过去占据的机会少之又少。

    没过多久,东面风和日丽的天边传来轰隆隆的雷声,百丽儿开始担心,一边笨拙地擀饼,一边在擦脸时把面粉抹了一额头,向刘志询问:“下雨时你会让我们躲进教堂么?”

    “下雨?”刘志看了看天边的颜色,抱着手臂摇摇头,道:“没有雨,那是我们的炮声,看来你们的将军没打算投降。”

    如果不是不久前才见过那些巨大的火炮,百丽儿几乎要认为刘志是在吹牛了,她见过炮,但从没听过能传那么远的炮声。

    半晌没说话,她才问道:“你们为什么要在爱尔兰、在普利茅斯杀人,还进攻伦敦?”

    “大明没在爱尔兰杀人,艾兰王是大明藩王,是你们在爱尔兰杀了几百年的人;瘟疫来的时候,普利茅斯的贵族把百姓关在城里受死,我们的曹道长救了他们,因此普州归附大明,你们的女王却派了兵。”

    刘志非常认真地问道:“难道你没看见,艾兰与普利的士兵,跟我们站在一起?”

    “但爱尔兰是女……”

    百丽儿的话还没说完,就已被刘志打断,道:“艾兰是谁的,该由艾兰百姓说了算;普利是谁的,也该由普利百姓说了算;伦敦是谁的,也将由伦敦百姓说了算。”

    话音刚落,没等百丽儿想出该说什么,刘志便已放下锅铲跑向西敏寺门口,百丽儿看见,有一个骑在马上的蓝帽子过来,向刘志说着什么。

    等刘志再回来,他显然失去了继续谈话的**,肃容鼓掌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道:“这场仗会持续很久,今天我们要做一千四百张饼子,都开始干活吧,在黄昏之前!”

第二百三十六章 支持

    接下来的时间,越来越多的部队从伦敦西城进入西敏寺。

    先是来自后方的伤兵,他们带着历次战斗的累累伤痕,几乎在头天夜里把西敏寺挤得水泄不通,好在他们吃完饭大部分人就去西敏寺外寻找落脚的地方。

    留在寺内的,都是百丽儿眼中的‘专业人才’。

    伤兵大部分都是德文郡和温切斯特人,最先陷落于明军之手的两个地方,听说在温切斯特战役中他们的兵团非常勇敢地冲进罗伯特伯爵的阵地,因此伤亡颇大。

    不过火兵头目红帽子刘志曾奚落着取笑他们,说那些傻子在战场上迷了路。

    伤兵里的专业人才很厉害,他们不但会做饼,还会蒸一种很白白的食物,百丽儿听说那叫米饭,大明人和西班牙人都很爱吃。

    蒸饭的手艺非常神奇,听刘志说,这是一种国家机密,西班牙人做饭不好吃的缘故就在于他们不懂,这东西只有大明人才懂。

    说着,刘志让她好好看,米倒进锅中后把手伸了下去,一边伸一边倒水,在某一个时刻,刘志把手拿了出来,盖上用棺材板改的木锅盖,让她看火。

    整个过程不需要杯、碗或者什么称量器具,一切都靠天人感应,并且极为自信,认为这绝对不会出错。

    在百丽儿到这的第二天夜里,她一个朋友在城外的父亲被一名蓝帽子带着进入西敏寺,领走了自己的女儿。

    听刘志说,是因为明军需要木材厂重新开工做棺材,木材商人的要求是让明军帮忙找到自己在伦敦城内的女儿。

    百丽儿好想知道明军需不需要做衣服,如果她家的纺织厂能重新开工,虽然可能明军找不到她父亲,但她可以去城外肩负大任。

    至少能烙几张饼自己尝尝。

    她擀饼擀得都手抽筋了,可明军只准许她们这些俘虏吃城外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黑面包……白面包她们吃不到,烙饼和蒸饭又一直做不够。

    好不容易做出一些,呼啸间就会有大量明军涌入西敏寺,吃得干干净净再消失得无影无踪。

    围攻伦敦塔的第三天,西敏寺里的流言突然变得多了起来,或许是流言一直很多,只是前几天西敏寺里没有那么多普利兵帮厨,有些话她听不懂。

    但百丽儿认为普利兵看上去远没有真正的明军那么有……有纪律?刘志是这样形容这个词的,但百丽儿不知道她们的语言里有什么词能翻译它。

    也许教养是比较合适的。

    那些下等的普利人帮厨确实缺少教养,总是向红帽子们建议把她们这些贵族小姐和西敏寺的修女们变成军妓。

    所以百丽儿笃定地认为西敏寺里一切流言都是普利兵流传出来的。

    有人说明军对伦敦塔的攻势受挫了,重炮就算把外层城墙轰出个缺口,步兵也无法冲进有内层城墙保护的城内。

    也有人说,罗伯特伯爵将会从北方率领苏格兰部队席卷而下,到时候明军的部队未必能挡住的。

    话虽如此,但百丽儿发现那些普利营伤兵每天还是该出城挖坑就出城挖坑,该向城外运尸体就运尸体。

    哪怕明军根本不管他们,他们也不会逃跑。

    到第四天,不知城内传出了什么消息,刘志的心情明显变得很好,甚至还拿出三包牧野烟与两包墨西哥冰糖让百丽儿分给她的朋友吃。

    至于修女们是没有的,随明军驻扎西敏寺越久,越明白西敏寺过去被伦敦人称作贵族妓院,因此对这些正经人家出身的大兵来说难免会有些歧视。

    百丽儿终于按捺不住心里的疑问,对刘志问道:“他们说罗伯特伯爵会带兵打回来,你们为什么不害怕?”

    “有什么可怕?萝卜军又不是没打过,他敢回来就再打他个温切斯特,苏格兰部队也没啥好怕,咱在艾兰国驱使过苏格兰兵,也打过苏格兰兵。”

    还真别说,在刘志眼中,这片土地上最能打的还真就是英格兰人,其次是苏格兰,最弱的是爱尔兰。

    英格兰部队战斗能力强主要强在相对来说最有钱。

    本国能自造高端板甲,也有能力大批量生产低端胸甲,但价格上竞争不过欧洲,因此常年从欧洲进口成百上千的铠甲。

    苏格兰就差点,但常年拿法国援助,本国有一批敢打敢拼的大剑贵族,还有穿戴法国板甲学习瑞士用三丈长矛的板甲枪阵,不过大部分都在几十年前堪比土木堡的大战中报销给英格兰了。

    艾兰就不行了,普遍使用三五百年前的主流防护装备,在长弓面前像靶子一样,而一旦某个贵族投降英格兰,马上就得到英格兰援助的装备,回头就能大杀四方。

    而如今艾兰有了大明援助,并且从战场上捡破烂,武装出一个以精锐艾兰复**为主力,加以长弓、大斧和损坏板甲、修复板甲组成的军团,一跃成为能与两国比肩的军事集团。

    “至于说他们?”

    刘志抱着手臂看西敏寺门口刚走进高墙浑身是土的普利兵,撇了撇嘴道:“你以为他们不害怕?”

    “他们怕得要死,十张长弓八张都达不到战弓标准,除了给自己壮胆没有任何用处,没发现人们现在出城都不拿长弓了?因为天军比长弓更能壮胆。”

    “那为什么没人逃走?”百丽儿眨眨眼,抬手道:“没人看管他们。”

    “逃走,逃哪儿去?逃回他们在领主农庄里的棚屋,没床没被子没铁锅,全家最值钱的物件是个大陶锅的家,回去以后天天喝烂菜汤和黑面包?”

    刘志说着,指了指一名帮厨的中年普利兵:“回去还很可能没有面包吃,我记得他就是哪个地方的面包师,这世上还有哪个地方能让他们一天吃一张裹鸡蛋萝卜条的烙饼?”

    “他们哪儿都不会去,哪怕一跟贵族老爷见仗就吓得闷头乱窜,次次被杀散,可他们次次战斗结束都能找到天军主力再回来,哪怕是死。”

    “他们也会在死前再跟着我们吃一天的粮,何况现在不让他们打仗了,帮着做饭、挖坑、抬尸。”

    “可是……”百丽儿难以明白,道:“英格兰没这么多粮食,我不会算,但如果有这么多粮食,女王也不会让士兵吃不饱。”

    刘志没再多说,只是摇头笑了:“有的,只要没有贵族,每个人都能吃饱,哪怕去年各地打仗没有耕地,现在还吃不饱,但等战争结束就都能吃饱了。”

    “而现在,哈,西班牙人有一种船叫大盖伦,一艘船运物资能当三十五条福船,大明承认的西班牙国王菲利普,用七艘那玩意给我们运粮了。”

    说到这事,刘志仰头大笑,张开手道:“数以十万石计的粮草,将支持东洋军打完整场战争。”

第二百三十七章 执念

    刘志开心的源头,便是来自西班牙的舰队停靠在明军占领的南安普敦海港。

    最先抵达伦敦城的是几名骑着安达卢西亚马的西班牙轻骑兵,因为他们的到来,普州参将应明专程从前线围城阵地回来,准备迎接援军。

    因为这些西班牙轻骑兵带来的书信不是用拉丁文写的,是标准的馆阁体汉字,信的落款是汉国西海将军,杨策。

    西班牙送来的可不光是粮草。

    杨策进入西敏寺时,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眼光,这并不光因为他胯下安达卢西亚战马旁列整齐队列、挺矛进驻广场的西班牙方阵连队。

    还因为他身上穿戴整齐的东洋旗军铠甲。

    躲在刘志身后的百丽儿小心张望着那些部队,西班牙军团标志性的装备让她害怕,但还是按捺不住好奇的目光,对刘志轻声问道:“军爷,那是谁?旗军的装备吧,红帽子。”

    这句军爷是火军教的,标准的北直隶官话,旗军说这么说话看见明军不挨打。

    什么都不能掩饰百丽儿问出这句时心里的震惊:我的天哪,大明一个旗军都能当西班牙军团的首领了吗?

    “他不是旗军,我们不穿那样的靴子。”

    杨策的棉甲裙下,穿的不是旗军的官靴,而是一双特意染成皂靴模样的西班牙皮靴,还带着法兰西齿轮马刺呢。

    很快,马刺的主人翻身下马,远远地拱起手来,随后上前抓住了迎接他的应明手臂,笑的极为畅快:“应将军,多年未见,久违了!”

    杨策见过应明,只不过那时候应明还是东洋总旗。

    当年杨策率海盗去常胜花钱享乐,应明受命带着杨策在城里玩了半个月。

    “看见将军的信,应某撇下围城过来了,西班牙舰队怎么由将军率领?而且你这铠甲……”

    应明指着杨策的铠甲,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杨策对此心知肚明,他知道应明有太多想问的了,哈哈大笑着张开手臂转了一圈展示着他的铠甲,这才笑道:“买的,可不光是西班牙,是联合舰队!”

    “应兄在艾兰、英格兰大杀四方的消息已传遍天下,杨某早前受东洋陈帅之命屯亚速尔群岛,去年九月,西王菲利普邀我进里斯本王宫。”

    说着,杨策抬起两根手指:“两个月,我们签订了《西汉联合舰队条约》,我出人出船,西班牙出船、出钱、出人、出粮、出铳,组成这支舰队。”

    “七艘大盖伦,还有六十四条各式战船,飞鲨、桨帆、卡拉克、卡拉威尔、小盖伦,什么都有,一个三千人西班牙军团,还有汉国五个千户部。”

    应明微微皱眉,问道:“条约,杨兄可否示下,条约内容是什么?”

    杨策的人太多了,让应明不得不思虑西班牙国王究竟想做什么。

    “将军不必担心,与大明无害,我是来帮你打仗的,咱先收拾了英格兰,然后借个东面港口囤粮停船,西班牙国王想让我帮他收拾尼德兰叛军。”

    “我认为他是看我一直停在亚速尔群岛害怕,想花钱买个太平,我也没啥意见。”

    “尼德兰的战利品全归我,西班牙只要那片地,手下小的们在岛上待了一年多,闲的又生出两千多张嘴,再待下去也不是个事。”

    应明闻言缓缓颔首,心下里决定待时间稍晚给东洋军府写封信,告知杨策过来的情况。

    不过只是寻常通报,他们出征前都军府也没叮嘱过尼德兰的事,只要不影响他的工作,对于杨策的到来他还是很欢迎的。

    没人不欢迎粮草和援军。

    “要不是赶上白山小陈帅的册封,我早就过来了,路上在法兰西耽搁了些日子,这套铠甲也是从他那买的,起初他还不乐意卖,可我一定要买。”

    说着,杨策颇为满意地笑了,谁也不清楚他心里对这件事的执念有多复杂,最后还是释然地笑道:“我还有三百人在城外,其他人都在南安普敦,粮草在港口没卸。”

    “我的人酒足饭饱,过两天给将军介绍联合舰队诸多将官,先带我去看看地图?”

    真要说专业,正经南洋讲武堂出身的杨策可要比北洋旗军出身的应明专业多了。

    俩人进入西敏寺的高塔,杨策带来的那支西班牙连队倒是老实的很,自己在西敏寺划下一角便开始构筑营地,挤不下的人也非常自觉地被小队长带着列队出去寻找民宅。

    绝不给明军添半点麻烦。

    “不是都说西班牙军团教养非常坏,我觉得他们挺有礼貌的。”

    看着杨策与应明并肩走入高塔的背影,刘志听着百丽儿这话就乐了:“你觉得他们纪律好,因为这是大明的地盘,哪怕只有一个大明旗军在这站着,他们也乖得很。”

    “要是没有这面皇明旗,他们能拿你们吃得连骨头都不剩,我们在大海西边死了上千个弟兄,才让他们这么乖。”

    “上千个红帽子?”

    刘志摇摇头:“那会我们不戴钵胄,戴的是铁笠盔。”

    “他们死了多少人?”

    “不知道,明西第一次战争林来岛歼灭了两万人,第二次在亚州,西班牙没了七个军团。”

    话是这么说,但刘志脸上并无骄傲,事实上跟西班牙人作战时明军参战的部队可谓铳炮齐备,东洋旗军东征是士气最为高昂的时期了。

    在西班牙人之后,再没有能让他们受到如此伤亡的军队。

    “那西班牙军团来伦敦干什么,菲利普要当英格兰的国王?”

    刘志乐了,他是不懂百丽儿的思路,笑着问道:“你能接受菲利普当国王?你们不是不能接受别人统治么。”

    “这不一样,只要英格兰还是英格兰,菲利普当英格兰国王也没什么,只不过这样一来,我就得转信天主教了。”

    百丽儿的话给刘志带来很大启发,他沉吟着想了想,抬头笑道:“那你可有的能高兴了,恐怕菲利普自己这会儿都不敢说他是英格兰国王。”

    “为什么?”

    刘志是说不出十万雄兵抵不住国库财权这样的事,这种事也不是他一个火军能知道的,但他知道更加浅显的道理。

    “他若想当英格兰国王,别人不知道,但为了给陛下保住打下的江山,我会死战到底。”

第二百三十八章 来路

    应明有点怀疑杨策的来路。

    他认识杨策,也对这个海盗头子有过些许了解,从南洋跟着林阿凤一路杀到非洲,是大明硕果仅存的海盗。

    想当年自陈沐出海,从曾三老开始,惊涛骇浪中啸聚一时焚城毁国的海盗死的死、藏的藏、收编的收编,只有林阿凤这一支先降后叛,出海后再度受万历皇帝册封。

    实际上等林阿凤受封大明汉国闽王时,天下百姓对海寇已经没那么恨了,恰恰相反,认为这是保住了中华海盗香火的独苗苗。

    因为真的只剩他们了,开海禁,是朝廷从根源上掘了海盗的祖坟,风水一变,对大海有所寄望的百姓都去当正经海商,谁还会去刀口舔血地做海盗呢?

    那终究是一个没有上升空间的无奈之选。

    能靠科举走仕途,哪个读书人让猪油蒙了心愿意去给山大王当狗头军师?

    在这个时代,寻常百姓能进讲武堂的进讲武堂、进不得讲武堂的进北洋练兵场,殊途同归到头来都是做军官。

    不是寻常百姓的就考科举,当了文官也是最光宗耀祖的事,大明的文武官是全天下最光耀的职业,现如今他们出了海,管你什么大王还是爵爷,不给咱这小百户跪好了就跟你没完。

    就像那陈九经受封法兰西白山公爵,瓦卢瓦王室想让他在册封仪式跪一个,到最后都没谈妥,小九爷就咬死一个要求,想让我跪,黄金五万两垫膝盖。

    在他的想法里,再为朝廷创汇四十万两银子,他跪一下也无妨。

    最后实在谈不妥,他又反手抛出去个减免,要是实在缺钱,咱大明白山总兵官也不做那恶人,你哼老三在册封仪式上给我跪一个,我大军后撤四十里不找你要钱,免你五万两黄金。

    反正在白山城的白山馆里,来自大明的小宦官监军的是这么记录的:服兰喜王黑三儿召群臣议之,以为不妥。

    这种事吧,一国之君别说把它当成正事去议,就是看一眼都已经输了。

    回到应明身上,他同杨策议军事,整个过程都有一种心有灵犀的感觉,那感觉不像应明同部下议事,反倒像和在广东讲武堂进修过的几员林来大战功臣议事一样。

    杨策这海寇头子用的是标准的讲武堂战法,就连说话方式、举出战例都和讲武堂毕业将官一模一样。

    这可太奇怪了,应明没上过讲武堂,他所学的东西都是在升职后受长官给一点短期培训就赶鸭子上架,尤其在千户、参将的履历上,根本没人给他培训。

    他的才能就是勉强达到大明北洋百户的水平,不论是对部下调遣、行军打仗、还是传统为将者的天文地理,他都有所理解但都没有细心钻研的机会。

    但世上最不公平的事就在这儿了,他能打,只要带着一二百的东洋旗军,配上些牧野营,打起小规模遭遇战天下无敌、中等规模的决战也所向披靡。

    没别的原因,这帮人素质高,应明本人几乎不需要在战斗中做什么。

    最初是东洋旗军识字,打仨月仗,在旗军的帮助下,牧野营也识了字,宣讲官就可以工作了。

    因此应明和杨策讨论战略战术,经常是杨策说点什么,应明:喔!还可以这样!

    应明心里透着奇怪,杨策心里就更奇怪了:这草包是怎么打到伦敦的?

    杨策多苦啊,手底下一帮四六不懂的海盗,一个能用上的下级军官都没有,而且没有国家、军队的约束,整个海盗群体就像没有宗教信仰加成的松散秘密结社。

    甭管干什么,他发挥出十二成的才能,最终传达到士兵那只能完成三成,就靠这三成,埋葬了一个时代的欧洲同行儿。

    因此即使他身上依然带着浓重的讲武堂气息,手下的军队却完全看不出一点儿北洋旗军的模样。

    北洋旗军是一支有自主性的部队,斥候能出前线二三百里自由活动,各部队长官在失去与中军的联系后都能自主活动打开局面。

    而杨策的部队恰好相反,他的士兵绝对没有自主性,除了长官的话不需要做丝毫思考,一切思考无论对的错的都是无用的。

    很快,两个西班牙连队与三个海盗百户率军由城外迂回至伦敦北门,不参与围攻伦敦塔的任务,专职为应明把守屁股。

    随后源源不断的海盗部队与西班牙连队向伦敦开进,掩护牧野营伤兵在伦敦城的街道内四出,将失去主人的房屋一切值钱的物件装车运入西敏寺,再把牛、马车辆运往南安普敦。

    几艘小型飞鲨战船由泰晤士河驶入伦敦,依靠船炮、鸟铳在河面监视桥梁,并在沿线桥头设立木石工事据点。

    一个千户部的海盗开始在城西、城外郊野搜寻壮丁,强行拉丁编为民夫,在看管下运送辎重、修造器械、搬尸挖坑。

    而在城北更远的地方,一个西班牙轻骑兵连队则担任起斥候的作用,前出四十里布置警戒,防止罗伯特伯爵率军回师突袭。

    做完这一切准备工作后,杨策亲自率两个千户部的海盗部队进入泰晤士河南岸,以扫荡之势快速攻灭城南留守的守军部队,并对街巷实施军管,城南三座桥的桥头插上了皇明旗与汉字杨旗。

    等他把这些事完成,并没有跟应明继续对伦敦塔的围攻,他们只围不攻,既没有利用林登所知道的伦敦塔暗门突袭,也没有使用强攻的方法,只是缓缓围困,且不断对塔内的查尔斯男爵进行劝降。

    四月二日,三个百户的海盗驱赶着上千城外召集的民夫进入城南。

    他们在伦敦塔对面把小段河堤扒开,重新用木石修缮河堤,新修的河堤比过去低了四尺,同时修了三条栈桥。

    大片土木、木石结构的沿岸屋舍被摧毁,四座间隔百步、边长十丈的大型土方炮台开始修造。

    通过河流,一门门汉国仿造的镇朔将军炮被战船运送至栈桥,以每日十五门的效率被推上沿河修建的大土方炮台。

    他们甚至还把南城的修道院征用做火药库。

    杨策的思路很简单,你要据守,我就让你害怕到不能据守。

    这世上没什么城是上百门大炮不能攻下的,即使不能把城墙轰开,也能用炮弹在城墙下铺出直通城内的路。

第二百三十九章 另一个世界

    杨策进入伦敦之后,在西敏寺的百丽儿看来战争形势似乎突然就变得激烈了。

    过去厨子之家西敏寺的安静刹那间被打破,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伤兵从各地的前线送入寺中,城内被明军占领的百姓处处流离失所,纷纷向西敏寺汇聚。

    伦敦的乞丐与无家可归的居民原本就多,南城被海盗攻陷后百姓听说明军在西敏寺开设粥厂赈济,又从那边逃来成百上千的人。

    西敏寺内被分成三块,修道院的高塔仍然是明军高级军官们作为战事失利后的备用指挥中枢,宽阔的广场一边被当作军医营、另一边则是刘志的伙夫营。

    不论军医营还是伙夫营都无法收容从城里城外赶来的伦敦饥民,只能把他们安置在寺外的几条街道上。

    来得早的人还能栖身于未遭战祸摧毁的石墙院落遮风挡雨。

    更多来的晚的百姓只能睡在街道两旁明军用炭灰石灰画出的线内,挤成一团。

    早春的寒风依旧刺骨,他们在风里瑟缩着捧着一碗稀如清水的麦子粥,颤抖、抱怨、呻吟、叹息。

    暂监后勤的刘志目不忍睹,说动在西敏寺内用伤兵重新整编部队的牧野百户去街上甄别百姓,将老者、妇人、女子、小孩同壮男区别,重新分配了临街屋舍,供他们暂时居住。

    刘志更想把人们全部都到屋子里,他们在西城有大量无人居住的屋舍,但架不住城内外的生产停息,刚把人分开没多久,一队海盗便从街上带走了所有男人。

    他们要出城恢复生产,农时不能违背,杨策对这片土地的生产能力远比应明上心多了。

    伦敦周围都是好田地,风餐露宿的汉国海盗最见不得人糟蹋良田,何况在战略上他们比应明的部队更加清晰,这里在明年是要做西汉联合舰队攻打荷兰的后方基地,哪怕用军资购买,也得有粮食。

    西汉联合舰队的官军来到伦敦没多久,西敏寺军医营的压力倍增,杨策一反过去应明更加稳妥的重点防守策略,开始进一步挤压守军在这座城内的生存空间。

    他用西班牙人和海盗部队在城外堵死了城门,在城内大举用兵同守军一座街道一座街道地反复争夺,几乎每天都有十几名伤兵送入西敏寺进行手术,每天也有十几名伤兵从这里走出再度投入前线。

    应明部队军医的药物原本就不充足,杨策的部队也不需要药物,他们只需要外科手术,重伤员是不向西敏寺送的,伤兵能不能活下来全靠命够不够硬。

    “他们在西边又打了一仗,那个低地人的肠子都流出来,缝合后又捂着肚子跟着军官走了,我估计他不会再回来了。”

    随着军医营压力变大,百丽儿也从刘志手下的厨娘变成军医的副手,这一次不是强征,因为她懂一些汉话,所以被东洋军医要去安抚伤兵情绪,兼有递送工具的职责。

    像她这样的女孩,被分到军医营的有七个,属于临时编制,一月给三包牧野烟、六包冰糖,一天能吃两餐,明军吃什么她们吃什么。

    这样的工资其实已经很高了,虽然不直接给钱,但其实就算一个月发两个半两钱也买不到三包牧野烟。

    不过牧野烟这东西不论在谁手上都属于有价无市,只有在西班牙,才能以一包一枚半两钱的价格快速脱手,英格兰不行,不过她们可以用这个跟伦敦的西班牙兵换东西。

    虽然有了新工作,也不再是完全受奴役的俘虏,但军医营那边的气氛太压抑,草地上空气里都透着散不开的血腥气。

    百丽儿还是喜欢闲暇时到伙军这边跟刘志说说话,这边轻松得多,比起来去军医营工作,她宁可还在火军营擀饼——如果能让她吃的话。

    最早到西敏寺的那些女子差不多都有了自己的事干,城外的大部分工厂都被明军重新开设起来,有些人就被家人领走了,留下的大多是旧贵族的家眷,她们的贵族身份对明军毫无价值,因此依然在做工。

    百丽儿比较特殊,明军秉承着打击英格兰纺织业的态度,并不以合作的方式让作坊重新开起来,她的家庭在这场战争中完成了从巨商到无业者的转变。

    如今刘志手下又有了一批新厨娘,主要是从街两边的百姓里招募的一些有孩子的妇人,以免因为战争断粮把小孩饿死。

    对发生在军医营的事,刘志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摇摇头道:“他们是汉国部队,跟我们不一样,我不知道他们行的是什么军法,想来要比我们严厉。”

    汉国部队源源不断的部队入城、没日没夜数不清的伤兵入营同样被刘志看在眼中,那些各色皮肤来自各个国度的士兵皆在汉国旗帜下作战,本身就是个很新奇的事。

    他根本想不明白杨策是如何控制那些许多连汉话都不会说的士兵,并让这些文化、思想、经历、国别都不同的士兵同样以一种悍不畏死的态度去听命于他,与守军血战。

    不过大概能猜到,也许那些跟着伤兵一同到西敏寺的汉人军官就是原因,他们像刘志遇见过的欧洲军队一样,弄不好抢劫都得有军官带队,否则士兵回不了营。

    尽管家族的产业被明军没收,但百丽儿却越来越愿意以一个大明治下的军医帮佣或火军厨娘来称呼自己。

    当刘志发现这一端倪,问起原因,百丽儿只是嘿嘿直笑,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这应该与做俘虏没关系,因为刘志除了不让她走出西敏寺外从未强迫过她做什么事。

    也许是因为过去受到太多封建宗教的束缚,也或许是因为她从没见过像刘志这样维护女人、小孩、老人的强者,又或许是因为明军让她知道什么是尊重。

    他们的文化里没有尊重,只有遵守;没有纪律,只有教养。

    一切词语存在的原因仅限于宗教与贵族,这是一个不存在下层百姓生存空间的世界。

    明军的存在,让她得以窥视到另一个世界。

第二百四十章 愿景

    万历十二年四月吉日。

    北京城百姓以黄土垫道、净水泼街,端着鸟铳全副武装的锦衣卫与武宦官列阵出警封锁正阳门大街,兵阵从紫禁城一路向南排至天坛,万历皇帝引领群臣步行至圜丘举行雩礼,为百谷祈求膏雨。

    祭天结束,皇帝并未如常返回宫禁,径自带队入太庙,将二十四架皇室仪制的轻重蒸汽车稳稳当当地停在太庙三大殿前的空地上,是万历送给列祖列宗的礼物。

    一次不在皇帝日程安排中的祭祀太庙,万历端着东洋大臣陈沐写过朝廷的书信,在空荡荡的大殿中激情四溢地宣读着,向明室十二位先皇宣告第一次天下诸国大会将在不久的将来于墨县朝天宫举行的消息。

    陈沐在四个月前就向朝廷写了一封信,提起到他准备组织的诸国大会,朝廷也给东洋军府发去同意举办的书信,不过勋贵朝臣、六科六部、内阁皇帝都对这事并不在意。

    回信也是不咸不淡,整个朝廷的态度类似于:你说办就办咯。

    令陈大帅极为蛋疼。

    人做事,做好事做坏事其实都不难,唯独难在拿捏尺度。

    陈沐所做的一切,并非为让大中华称王称霸,而是为了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后辈子孙能挺起胸膛做人。

    不愿遭逢战败、不惨遭杀伤。

    凭此代非凡国力,连战连捷,打的是人人挺直脊梁,可到末了又是谁都不在意海外诸国了。

    这还不是最让陈沐难受的地方,最别扭的是这局面正是他一手塑造,四洋军府为他力主建立没错、北洋军也是他一手操练,把敌人打个七零八落,国内的朝廷又如何能重视起那些对手。

    换句话说,那些对手在这个时代真的值得朝廷重视么?

    正如皇帝派去白山城的小宦官记录的那样,服兰喜在陈沐早年向南北讲武堂的通报中为堂堂西土大国,到末了被陈九经割据裂土。

    陈九经在朝臣眼中是何等人物?生父陈璘为南洋军府大臣,义父陈沐为东洋军府大臣,可撇去家族,自东洋大西港起船之时,有官无爵,不过区区白山参将,兵不过两卫、将不足十位。

    如果不是陈沐把战报发回去,白山营于服兰喜战例甚至不值得被记载,更不值得为人所知。

    于朝臣眼中,所谓之域外西土大国,比拟吕宋、艾兰之类,尚且不足……至少如今让万历册封其国王黑三儿为王,绝不会赐其朱姓。

    吕宋王好歹还叫朱莱曼、艾兰王好歹叫朱晓恩呢。

    你服兰喜国王叫什么,官方实录里名字叫黑瑞三、兄长分别叫佛朗素娃二、诈力九,父亲叫黑瑞二。

    搁在实录里勉强七句话讲完所有故事,基本上跟土蛮汗一个社会地位。

    倒是西国王费老二在实录里配得上有姓名,在南北讲武堂的战例中被大肆渲染为西土神君,其麾下精锐在亚州令北洋旗军折戟千余,人送外号西方顺义王,厉害的紧。

    至于其他人,真没谁能被瞧得上,反倒还不如林晓在大明的地位……不是参加林来海战的那个林晓,是活跃于南亚大陆率领部众坚持与西班牙打游击的民族英雄林晓。

    劳塔罗这个名字仅在早年实录中存在过极短的时间,后来史官受命将劳塔罗出现的地方统统更为林晓。

    与之对应的是林来海战的记录也被更改,那个跟随在将军林满爵身旁的祖侄一切存在于官方史籍中的记录被统统抹去,只有早年成书流传于闽广、南洋一带的话本小说里还有林来五虎之一林晓将军的事迹。

    不过这些记录也不必多虑,因为那些话本里同样记录了兵船炮战之时水兵向龙虎道君木像虔诚祈愿,把敌舰用厌胜之法爆炸的故事。

    没人信的,当不得真。

    这个世界只有一个林晓,他是大明治下的南亚智利一带阿劳坎部族的首领,年轻时做过西军俘虏,明世宗嘉靖三十三年逃出率领部众掀起长达三十年的起义之路。

    人们说他极为长寿,且面容年轻。

    有大明亚州宗室大学专习文艺的周藩奉国中尉朱安埅在其练笔之作《沧海集》中专有一篇提及林晓,说是在万历十一年曾见过林晓,那时的将军年有六旬,汉文出众、出口成章,仍似壮年毫无老态,时人称奇。

    鉴于如此,陈沐才在万历十一年末趁着给皇帝拜年的机会,再次提及遣人入东洋军府接任大臣,并细细分析由大明举办天下诸国大会的好处,这才使得皇帝在万历十二年春郊祭祈雨后进入太庙。

    陈沐的这份长信极为用心,因为他很清楚单凭威胁,不能让朝臣、皇帝对天下诸国的想法像他一样感同身受,因为这份威胁在目前是确确实实不存在的。

    还有谁能威胁得了如今的大明呢?

    在信息沟通靠跑、制作兵器靠手,生产力较为低下的时代,这世上对中原王朝能产生威胁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中原王朝本身。

    除此之外,放眼四海八荒,无可攻摧之矛,无可抵御之盾。

    那时候的明智之士,可定下数百年国策而不坏。

    但当战舰、电报、机器成为主导世界的力量,世界的运行速度变快了,纵然有再高深的智慧,也很难观望到未来五十年甚至百年的情况。

    如今的大明,正面临这种情况,他们在以最尖端的旧时代人才,去推动一个谁都不曾见过的新时代发展。

    人们在外来威胁中张开了眼睛,用更加审慎的目光看过了整个世界每个角落,最终发现除了黄金白银外还是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像三宝太监下西洋时一样,整个世界依然一片蛮荒,难得有那么一两个能被大明看上眼的国度,也不存在无法调和的利益冲突。

    人们几乎解决了这个时代所面临的所有外部问题,对朝廷来说这个世界再一次没有什么新鲜事了,我们仍然是举世无敌的天朝上国,我们依然要专注自己本身。

    让外面的边鄙之地依然处于蛮荒里吧,能为朝廷赚一些钱,就足够了。

    但陈沐不想这样,为此他着实下了一番苦工,这一次不是威胁、也同样不是利益,而是一个更加远大的愿景——天下大同。

第二百四十一章 太坏

    愿景,意味着没啥实际作用的东西,但至少可以画大饼。

    那话怎么说?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但陈沐没办法了,他恰恰就是实干太多,导致朝廷把接连胜利看得太理所应当,反倒对世界的警惕心变低了。

    历来与北虏的大征大战,哪次不是花钱花到国库亏空,军民死伤数万才能取得一场决定性胜利?

    朝廷等一场决定性胜利等了几十年,结果一下子扎堆东南西北各路方向数不清的大胜小胜,还有没完没了的官船商船为朝廷京运来足可支用数年的粮草银饷,天下各地珍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夫复何求?

    陈沐明显能感觉到随四洋军府的开拓事业节节胜利,皇帝在朝廷的威望也节节升高,他开始像安于现状的朝臣一样,变得满足了。

    从一个要在世间填色的度,跨越到另一个无意于世间填色的度。

    倒不是说陈沐觉得这样的万历不好,恰恰相反,如今人物财力俱有,深耕国内的科技、文化是再好不过的事。

    倘若教他睁眼的时代不是大明王朝嘉靖四十五年的清远卫,而是如今万历十二年的南京城。

    他也会更乐于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与精舍美婢、鲜衣美食、骏马华灯、烟火梨园相伴,把玩鼓吹古董,同花鸟长相厮守。

    但陈沐不能让人忘记警惕,支配永远都只有一时,而无一世。

    世界总在螺旋上升,没人能永远立在顶峰。

    不论陈沐如今做什么,都无法保证三百年后大明仍旧能如今日般傲立时间,何况他心里更偏向百年以后,大明这一国号或许就毁于内乱之中。

    哪怕他与此代朝臣携手,解决了一些如鲠在喉的问题,但也带来许多隐患,何况眼下君主继承制度下没人能保证后世君主永远贤明。

    其实这在陈沐看来也不全是坏事,至少如今的大明帝国很难毁于外患之中,甚至极可能在内忧爆发之时,对比列国仍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这对他来说就够了。

    现在,他对于举办天下诸国大会的要求,就是对这个世界上一道保险。

    “东洋大臣对继任者的想法与朕相同,将每一届东洋大臣任期更为六年,最后一年新大臣上任,半年时间完成交接。”

    紫禁城乾清宫里,万历召集了半归隐在家的张居正、内阁辅臣张翰、北洋重臣叶梦熊、兵部尚书张学颜等人前来问政,拿出了陈沐的信。

    “亦是说在最后半年,东洋军府将由两个大臣共同主事,同时打算这个时段在朝天宫召开天下诸国大会。”

    万历说到这深深吸了口气,注视殿内列座大臣,道:“定天下秩序。”

    天下秩序。

    听起来雄心壮志,不过在诸位朝臣看来,显然让人摸不到头脑。

    天下的秩序,早就在紫禁城门口内外的内阁与六部定下了,至于说那海外边鄙——那也算天下?

    至少在兵部尚书张学颜看来,与其让朝廷为海上万里之外的事操心,倒不如先劝皇帝把内操军士在北京街上披甲乘马带刀的事解决了。

    依照祖制,只有内官在郊祭时从内库取甲兵,祭祀完便要归还,不是宿卫军士,持寸刃入宫殿门者,绞;入皇城门者,戍边卫。

    可如今皇帝操练御林军,科道不能纠巡,兵部不得检阅,能管理他们的除了皇帝没人能治,前些日子还有人白日里乘轻车长驱街道,惊扰吏民。

    结果劝皇帝也不听,最后就只是将犯事的军士惩治一番,不了了之。

    张学颜如今是对这所谓的天下诸国大会提不起一丁点儿的精神头。

    张翰也不重视这事,但他还是率先拱手问道:“陛下以为如何?”

    “朕觉得可行,数十国、上百个地面头人聚于一处对国朝有好处。”

    “其一,是将天下之事掰开碾碎地谈一谈,朕为纷乱天下做个中人,册封诸王划出地面,大伙一应画押,凭今日之材力,定下秩序,册封的既为国、未受册封的则不是国。”

    “其二,则是我向诸国派出使者,常驻其国,有事皆可悉知;不过依照陈帅之意,是不叫诸王派使者常驻天朝,至多可驻在哈瓦那,不叫其看清天朝虚实。”

    说到这,万历皱了皱眉,这锦衣夜行的感觉可不爽,但他还是帮着诸臣分析道:“朕估计,陈帅是想藏着火机与电报……”

    皇帝一歪头,挤眼睛道:“小心眼样儿。”

    其实这驻派使者一事,是皇帝觉得最别扭的事,觉得陈沐想反了,应该把诸国使者都搂到北京来,有事他能逮到紫禁城里挨个骂,那才过瘾。

    把自家使者放到别人家里去,被别的国王召见来召见去的,那算什么事?

    “他要真觉得这样合适,往后朕派到别人家的使者,至少得是陈九经那样,拿出去带着兵能给朕干大事的武官,免得受欺负咯!”

    这话说的张学颜差点翻白眼,陈九经那种?

    老头儿实在忍不住了:“陛下说的,是在兵部记录上以白山参将之职,领东洋大臣借港之命,率白山营出使服兰喜,三个月后割据波尔多更名白山城……”

    “一年后挥师北征,兵锋直指服兰喜国都,迫其贡银二百万,以天使册封其国王黑瑞三,承认其为白山地面头人行割据之实……”

    “受封仪式上还恨不得让服兰喜王给他磕一个的陈九经吗?”

    张学颜这一连串不带喘气儿的描述把万历皇帝都听惊了,他在龙椅上向前微微探着脖子,脑袋偏向一旁朝前看着,双眼的焦距集中在大殿的楠木雕龙柱子上,直勾勾盯着那双龙眼,缓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听部堂的描述,应当和朕说的陈九经,是一个人——不过您怎么把朕的爱将说得那么恶呢?”

    就连张居正都忍不住乐了,他本来就坐不利索,只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上,这会为掩饰笑意,忍不住侧过身子拢着胡须笑了两下,这才对张学颜道:“张公也不必因此惊诧,仆曾听人说南洋大臣陈朝爵有一虎子,这难道不正是一头老虎么?”

    “过去东洋陈帅说过,恶人还需恶人磨。在下也认为,离国朝有万里之遥的偏僻边鄙番邦,就要用这样的人,不必教他们喜欢,禽兽之类,畏威而不怀德。”

    “要他们喜欢做什么?此前葡夷西夷,不都是因喜欢我大明风物跨海而来,我不懂他、他不懂我,只有刀兵见胜负;如今陈帅之辈去了那边也是一样,我不懂他、他不懂我,也是只有刀兵见胜负。”

    “说到底,军争之事既无能避免,何不在别人的土地上打起来呢?”

    “四洋军府如今攻略威服之土国朝只怕没上百年难以消化经营。”

    张居正算看开了,抬手指道:“此前让他们害怕就够了,最好离得远远地,一辈子兴不起想来的念头。”

第二百四十二章 规格

    西域,陈沐在信里提到了西域。

    这是在张学颜等部臣离开后,万历与张居正感觉整封信里最奇怪的地方。

    陈沐在信中提及西域并非一笔带过,而是一边用中原王朝古代对西域的影响来放大到整个世界范围,来为他给大明王朝准备的天下诸国大会提供正当性。

    另一边,也在信中强调西域这片土地对中原王朝的战略意义,甚至将之重要程度拿到超越塞北的高度。

    把万历皇帝和张居正看得一愣一愣的,因为他俩都很清楚信上这些内容有个前提:陈沐从没去过西域。

    甚至连身边都不存在对西域熟知的将官马弁。

    遍观陈沐历任之地,其麾下有西南之部曲、东南之营将;有东北之武官、中原的部下;北洋旗军的招募地更是涵盖了大半个天下,但这里唯独没有西军。

    西北路遥难行,募兵官不往那边跑,那边的旗军营兵也很难跑到东边应募,投军应募最远的也就是秦、晋之地。

    再往西,没事到北京去的基本上都是参将、总兵一级,人家都是世勋世禄的将门,宗族于西北树大根深,也犯不上跑到北洋来跟着他当个大头兵出海搏命。

    别说陈沐没去过西域,他连陕西都没去过。

    偏偏,这话是从一个以南方沿海水战起家、曾驻防宣大防线的明帝国头号战将所说。

    在这两个地方任职的人,不会不清楚,宣大蓟辽才是帝国防御藩篱、江浙东南是帝国繁荣根本。

    这么一人,在信中的言语却极害怕帝国因西域战略意义不够重要而放弃,这本身就是个很有意思的事。

    当然对万历来说只是有意思而已,他不会放弃那片土地,大明的三个总兵官都正在那片大地上率军驰骋着,董一元都给朝廷写奏报鼓励生育了,哪里还会放弃。

    但陈沐对西域的想法于万历而言很有意思,让他很有……很有责任感。

    西域的战略意义谁都懂,尽管元朝以后西域便失去了经济价值,至今海上贸易繁荣,这条相对成本巨大的商路也变得失去意义,但这一地块仍然在战略上有无可比拟的优势。

    它是陕甘一带的左膀右臂,在四面环山的地势之中唯独向中原开了一道名为河西走廊的口子,于无边无沿的大漠之中,是绝佳的西向战略缓冲地带。

    陈沐说那的百姓并不多,生产能力不足,建设成本巨大而交通极为不便,中原王朝强势时能将此地纳入保护之中,一旦中原陷入乱世,则西域的力量不足以自保。

    这与董一元的奏报相同,董一元也说西域如今已经没有汉儿了,但陈沐还提到一个董一元不曾提到的关键。

    即为历代以来,中原王朝是否掌控西域,对西域百姓意味着什么不同?

    陈沐向万历给出了答案:和平。

    中原王朝能为周边带来和平,让那些力量不足的小邦能在漩涡中免于战祸。

    就像无形中的考试,当中原王朝能掌握东北、威胁塞北肘腋,则意味着其军事实力已经极为强大。

    因为东北有广袤的平原、起伏的丘陵、蜿蜒的大河,能在东北割据的力量,往往有多元的文化,可农耕、可畜牧、可渔猎、可游牧。

    而中原王朝能经略西北,则意味着他们已经具备同时代最优秀的纪律或后勤能力。

    在无边无沿的大漠里行军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平时军心不稳的军卒会掉队、会逃兵、会开小差,而在大漠里这些泄气者都会用尽一切办法留在队伍里。

    造成的结果还不如掉队,没有非凡的束伍与后勤能力,一支军队从西安出发还没走到哈密就会土崩瓦解。

    就连如今向海外用兵也是一样,如果军士毫无纪律,他们出海会在船上几个月航程里垂头丧气甚至内讧,靠岸后便四散而去,还拿什么远征。

    一旦中原王朝掌握了西域,西域的诸多城邦便不会再因各个城主相互征战而厮杀不断,今日你灭国焚城、明日我杀人屠城。

    当然了,这在万历皇帝看来,西域这个最贴切的地方还有一个,就是也省的中原王朝的大军为争夺控制权循环往复地征战。

    万历心里对这是门儿清的,他的破坏力远大于西域本身的各路诸侯。

    人家本来一城主,有个千八百兵力就能占地称王了,他的明军一旦出嘉峪关都什么规模?

    甚至站在万历的角度上都无法缩小规模,他的部队进大漠要辎重,哪怕是为了小打小闹,怎么着不组织个五千峰驼队?

    看现在陈沐的意思,是借此时东、北、西三洋军府能威胁天下各地的大势,由大明给仍旧陷入战乱的天下定规矩。

    这个思路在万历看来特别有意思,有意思到甚至能让万历把打算把新招募的北洋军——那帮差一点儿和他做兄弟的新兵叫到北京城来看一看的想法都往后推了。

    隆庆元年,东南传出皇帝打算在江南选取宫人的消息,吓得做父母的百姓把当年超过八岁的女孩儿纷纷嫁出去,甚至不惜良贱为婚。

    后来又传出消息说要选寡妇伴着选出的宫人一起送入京师,孀居的老少寡妇也纷纷嫁人。

    当时因流言嫁人女子生出孩儿,算算日子,如今正是男丁投军最好的时间。

    不过陈沐这事可比可比万历的私人乐趣重要多了,毕竟万历本身也是个儒生。

    儒家,它也许在其诞生千年后有千般不好,它迂腐、它禁锢。

    但它告诉人呀:心胸有正气,做人求上进,自己成全自己,而非自甘堕落。

    万历得成全自己,得叫四海八荒对他歌功颂德,更得叫诸国百姓对他感恩戴德。

    所以天下诸国大会不但要办,还要提升规格,不能光叫两个东洋大臣去主持。

    东洋大臣的继任者朝廷早就想好了,让北洋重臣叶梦熊去接替陈沐,但光叶梦熊去还不够。

    “船上的都是诸王使者,大明在亚州做东,朕干脆派个王过去,嘿嘿。”

    万历嘿嘿笑着,微微转过头。

    在他身后,满袍油污正提着扳手对火德星君使劲儿的潞王动作一顿,僵硬而机械地抬头,跟万历的目光对到一处:“皇,皇兄……你不是真要让臣弟去吧?”

第二百四十三章 空想

    不论如何,看上去万历皇帝对派遣潞王去东洋军府已成定局。

    就连李太后也劝不住,最后大家说定潞王这次只是去东洋军府住一段时日,不算就藩,过些时候再回来。

    谁知道潞王还没来得及高兴,他的万历皇兄便又塞给他一封信,让他过去拿给陈沐。

    还叮嘱叶梦熊看好潞王。

    说的潞王心里挺害怕,总怀疑皇兄是真打算什么都不给他准备就直接就藩了。

    其实这倒是潞王想多了,万历确实打算让他回来的,只不过和潞王想象中的回还时间不太一样罢了。

    去年朱载堉给朝廷写了封信,信上提到东洋军府的宗室大学做的挺好,许多宗室子弟都学了一门不但能谋生,而且能造富百姓的技术。

    衣食无忧,且受人尊敬。

    这给万历带来极大的兴趣,这次派潞王过去,不单单是要他在陈沐召开天国大会时当个吉祥物——还要把他送进宗室大学去。

    学一门技术,亲身体验宗室大学的生活,规定他每月给万历写信,两年以后再放回来。

    如果这条路线没什么问题,万历甚至打算将来在本土南北二京也开设宗室大学,完成由宗学到宗室大学的宗室升学路线。

    而对于皇子,万历也所有考虑,宗学要上、经筵要讲、军事要懂,而且最好还要在继位前有掌政、领军的亲身经历。

    人总是有优越感的,处在皇帝这个位置上,尤其以万历志得意满的小脑瓜,他想当然地就愿意总结一下以前的祖宗们谁强。

    谁弱就不说了,但谁强他是能总结一下的,总结着就总结出个道理。

    人呐,还是得实践。

    太祖爷爷为什么厉害?那是亲自领军掌政,扫平天下的人物。

    成祖爷爷为什么厉害?那是起兵靖难二次横扫天下的人物。

    嘉靖爷爷为什么厉害?那是……那是因为爷爷是道长是神仙,神仙就没有不厉害的,何况爷爷和朕一样都喜欢猫,这肯定厉害,谁说爷爷不厉害?

    放他娘的狗臭屁,朕不听!

    所以说嘛,这皇帝要想厉害,还是得亲自平定天下,一平定天下弊病皆除,是处处焕发生机。

    哪怕不能平定天下,总能上别处体验一把什么叫平定天下,咱大明平不得,难道那西方顺义王的西班牙、那黑瑞三的服兰喜还平不得吗?

    在朕这儿他们不敢跳,等到朕的儿子治理天下,他们是不是就该跳了?

    到时候就让在东洋军府宗室大学的皇子告诉他们个道理,跳就是皇子亲征。

    事情一旦被万历这么想了,宗室大学立即被赋予非凡的意义,成为锻炼皇子的重要一环。

    至少万历觉得,如果让他去选,哪一种生活对他的成长更多、也更高兴。

    他更希望能从小像潞王与布塔施礼一样受到训练并减少部分日复一日的经筵,再变成青年时乘坐帝国最威武的兵船踏上新征服的土地求学。

    乾清宫的耳房里他甚至能靠着万历舰船桌的长帆,抱着名为常洛的皇长子脑补出一个帝国继承人在新土地上几年的非凡经历。

    在求学之时,常洛会在那得到数以千计智勇之士的誓死效忠与拥戴……

    当外敌入侵、内乱爆发,常洛会率领帝国战无不胜的军队历经数次极为艰险困难且最终取胜的战斗……

    他会在身上留下几个显眼并无伤大雅的伤疤……

    几年之后,常洛带着效忠帝国的勇士、献给父皇的美女与无人能比的声望回到北京,在阔别已久的紫禁城,接受皇帝的检阅。

    想着想着,万历甚至都有点嫉妒了,他多么希望能去东洋的是他自己呀!

    堂堂大明天子,四月就读书识字,六岁就知道劝他爸别骑马。

    “陛下天下主,独骑而骋,宁无衔橛忧。”

    更别说带着御林军苦练冬夏寒暑,行军拉练、格斗刺杀、投掷射击、工事设垒、修营挖壕。

    他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论起骑马乘船,更是咱朱翊钧哪个比他不上?

    学了一身文武本事,到头来整日将实践挂在嘴边对旁人三令五申,自个儿竟是除了练兵,什么都没实际操练过!

    简直是岂有此理,难道咱朱翊钧去了西洋能比不上戚继美,去了东北比不上李成梁、去了东洋比不上林晓,难道就不能成立一番自己的事业吗?

    真是越想越气,越想越嫉妒,最后竟皱起眉头把襁褓里的朱常洛往万历舰甲板上一放,掀过去啪啪地朝那小屁股蛋儿来了两巴掌。

    吓得一旁王安连忙上前阻拦,就差跪地上了,连声道:“哎哟,爷爷您这是怎么了,皇长子没哭也没闹啊!”

    就听见被王安拦到一旁的万历抻着胳膊从日月章纹袍里伸长了胳膊指着船上嗷嗷哭得跟个狼似得朱常洛恶狠狠道:“朕打的就是他不哭不闹!”

    “好你个洛哥儿,真是好运气!”

    王安都吓蒙了,甚至有些怀疑人生。

    弓着腰在万历舰前保持着抬手护住朱常洛的动作,脑袋在几秒钟里快速地在皇帝与皇长子之间转了好几遭。

    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爷们儿究竟错过了什么?’

    刚才皇帝还好好的呀,在那念叨着什么‘宗室大学’、‘给朕带美宫人回来’之类的话,转眼就变了脸色。

    嘿,他娘的,端是个天威难测!

    他哪里知道,就刚才那一会儿,万历已经在脑子里把朱常洛潇洒的半辈子过完,就连给他带回来的美宫人嘴角的相思痣长哪儿都想好了!

    最后一合计,自个是读书、操练、习惯性罚跪,虽然自己不哭,可没少拱着火让潞王连哭带闹哇,最后怎么样?

    也不就是多去了个天津。

    反倒是这个八斤二两的白胖小子,连个爹都还没不会顺顺当当地喊呢,就啥都轻而易举地得了。

    多气人呐。

    “唉,最气人的是,这事还得等,朕还得等十几年,太漫长了——王安。”

    “嗯?”

    “要不你也去吧,去东洋,把宫里的画师、还有那些写字的都带去,把你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全部都给朕带回来,朕太想看看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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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海介绍:
明朝嘉靖四十五年,隆万中兴前夜。这是最好的时代,戚家军向近代军队迈出第一步,脚踏缫车在东南日夜不休产出丝绸,它强大、富庶。这也是最坏的时代,卫所制因贪污**而日趋崩溃,土地兼愈演愈烈内阁夺位混战不休,它衰落、垂暮。当排枪火炮轰鸣在欧洲战场,当西班牙无敌舰队纵横四海,当传教士手捧圣经怀揣密信对这片新大陆露出觊觎的目光。清远卫小旗陈沐头顶笠铁盔,鸟铳扛肩膀,望向大海高高扬起下巴。-已有完本作品,人品保证,更新勤劳,敬请收藏。读者群:102341981,欢迎大家。开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开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开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