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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夺鹿侯     开海txt下载     开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四章 挣扎

    “下巴放低,背弓起来,对,两手抱在胸前,左手包右手,然后说:军爷。”

    百丽儿攥着支带东洋军府标志的马鞭背在身后,高高扬着白净下巴指点着左右两列伦敦百姓,最后两字的军爷叫得又响又亮,不忘补上一句:“最好笑着说,做有礼貌的人。”

    此时她足蹬黑皂靴、下着蓝布棉裤,上穿东洋军府背后有团龙的棕色棉曳撒,披着件不知从哪件大狐氅上扯下的毛皮披肩,还戴着顶有木柱的圆沿儿大帽。

    看着挺像那么回事。

    此时此刻,百丽儿身处伦敦城西郊四十五里名叫刘志庄的农庄上。

    她的身份不再是伦敦城内的俘虏,而是刘志庄主、东洋旗军火兵刘志的小伴当,负责教化庄上从伦敦迁出的四百三十户百姓。

    杨策的西汉联军进入伦敦城后,城内外的战争仍在继续,不过伦敦塔城坚难破,即使在泰晤士河南修造炮台后依然难以攻破。

    故而,围城的事便被兵多将广的杨策接受,打算围死城内的查尔斯男爵,或者干脆等到他投降。

    应明则接手了更加迫在眉睫的问题,便是伦敦城的百姓生计问题。

    实际上这对整个‘普州’这一隶属大明王朝的海外行政区划都是亟待解决的事。

    如今普州已有英格兰近三成土地,这些土地在万历十一年为黑死病、战乱所祸,多几近荒地,百姓也逃的逃、跑的跑,即使仍在普州治下,也早离家乡有百里之遥。

    有人在明军不曾介入的土地上私自开垦,同流民争夺;有人运气好,在明军东征的路线上,则被官府授予田产。

    土地需要丈量也需要重新分配,有些地方百姓多、有些地方百姓少,都要有官府作为权威力量来主持公道。

    可是普州的官府?那就是个名义上存在、但实际上不存在,就连应明都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的东西。

    别说所谓的普州了,就连普利县的衙门,都基本上是个大市场,首要职能是商人把有意思的货物放在衙门口,做买卖也在衙门口,因为知县总会突然要求衙役出门买点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做实验。

    说它不存在吧,有矛盾有问题的百姓到衙门确实是能把事办了。

    说它存在吧,没人去找的时候那衙门什么正事都不干。

    结果就只能让应明这个半吊子以一种管理部队的方法来管百姓,向各地派遣旗军带海盗去丈量土地,丈量完了就分配给旗军管理。

    没别的要求,今年得把地里的粮种出来,种不出粮就种别的东西,需要啥就找伦敦要。

    应明没进伦敦时,伦敦有不下十万百姓,他进伦敦后伦敦依然有十万百姓,而现在?

    现在伦敦恐怕三万百姓都没有,百姓都被他迁出来了。

    在他朴素的观念里,伦敦这种城市化是逆历史潮流的,城里养这么多无用之人做什么?除了工匠,都去乡下种地去。

    这么干除了缓解城内粮食紧张,还有个目的是削弱守军的力量,数万人被编出姓氏、制出户籍,分派各地,他们在守军里当兵的父亲、儿子、兄弟只要倒戈,立刻就能通过官军寻找到家人。

    英格兰有国家意识,但并没有民族自豪感,在英西大海战发生前,他们确实没啥值得骄傲的事。

    德雷克偷了、抢了西班牙一条珍宝船大概是最值得骄傲的事了。

    守军愿意固守孤城,最大的原因是他们清楚一个道理,想保护家族家人,就必须和其他守军站在一起。

    现在家人都去乡下种地,立即让守军士气为之一泄。

    更让人泄气的其实是出现在战场上的西班牙人。

    查尔斯男爵固守了俩礼拜都没发现敌人已经变了,他一直以为围困伦敦塔的敌人是应明及其麾下的明军。

    因而守军很长时间用的战略都是把城内的街道在适当阻击后便让给明军,尽量用一条条街道来进一步稀释应明的兵力,以期用更多兵力来彻底消灭应明麾下一支或几支精锐小队。

    并因这一策划而沾沾自喜着。

    士兵在战斗中可以投降,身处绝境即使投降查尔斯男爵也不怪他们,等他们到明军那边,明军肯定对他们不好、欺负他们的女人,等打仗的时候再给明军倒戈一击就够了。

    他们的计划前半部分非常顺利,明军没遭遇什么抵抗便收编了大量伪降守军,还占领了大量街道。

    不过还没等到伪降守军聚伙反攻,只是吃了一顿饭,他们就再难重新聚起军心了。

    当守军投降,他们向明军长官使劲骂着伦敦堡内糟糕的补给,并询问长官什么时候让他们打回去去。

    明军不让他们去打仗,给他们毯子裹着免得挨冻,还有人给他们做饭,热腾腾的饼子和汤,饼子有油、汤里有几片菜叶和一块肉。

    人们边吃,眼泪边掉。

    眼泪并非因明军的好而感动,是为守军的苦而难过。

    他们在伦敦塔里的粮食快吃完,人们饿的想吃人,却很可能熬到断粮的时候连尸体都没得吃——天渐渐热了起来。

    明军这儿,士兵却能喝到肉汤、吃到肉,甚至都没人吃面包。

    更奇怪的是就这么白白养着他们,不给他们兵器、不让他们打仗,只需要几天的时间,士兵们都很默契地谁都不再问起打仗的事。

    没人忘记他们的使命,只是……只是不用担心下一场战斗就死掉,天天有饭吃的日子太好,让他们刻意地想要逃避战争。

    人们集体撒一个弥天大谎,就好像只要不提起,先降后叛的事就能无限推迟一样。

    事实是明军根本没给他们这个机会,前线的明军换了又换,红帽子、蓝帽子走了有牧野人,牧野人走了有汉国人,到最后调令下来时看管他们的部队已经变成西班牙人。

    没人发给他们武器,成捆的锄头堆放在马车上,带队的长官率领他们朝着与伦敦塔向背的方向渐行渐远,直至伦敦城被抛在身后,越来越远。

    人类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内心挣扎,此时这苦难降临在每一个守军心中。

第二百三十五章 携手

    一边,是记忆中伦敦塔依旧振聋发聩的炮声。

    一边,是眼前即将属于自己等待开垦的田地。

    当然,还有穿着奇装异服的百丽儿在低垂帽沿的大帽下发出蛊惑的言语。

    依照刘志的命令,她对每一个内心充满挣扎的来客说:“你们的战争已经结束了,每个人都会得到三英亩土地,朝廷只收三分税。”

    这几乎是压倒这些守军士兵的最后一根稻草,没人能拒绝这样的条件,更别说……没人喜欢战争。

    困守孤城的查尔斯男爵转眼被抛在脑后,人们安心地与流民呆在一起,接受各个农庄的指派开始耕种土地。

    旧有的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几乎于同时被推翻,并不遥远的战争仍然如烙印般被每个人牢牢记在心底,却不会再被人提起,只剩下平静安详的小农经济。

    以应明的眼光看,哪怕如今的普州各方面都残疾到了一定程度,百姓也不会因为这个造反。

    他们连以前那么坑爹的供养贵族都受得了,如今给他们均田地还造反?造反只有可能是因情绪、因为煽动而反明复都铎。

    绝不会是因为体制。

    大明的体制就算拿掉俩胳膊、掰折俩腿,只剩个下巴能起作用,这儿的野生百姓依然舒服得很。

    实际上也不全是小农经济,但绝对平静安详。

    明军在广袤的原野上先设立数不清的农庄,而后用几个集镇把这些农庄连接在一起,工匠被迁入集镇,进入由明军开设的砖瓦厂、木材厂,后来又有经营铁、石、皮具、纺织、罐头的厂子。

    只是这些都和百姓无关,利润也跟他们没关系,甚至在南安普敦的造船厂也被应明捡了起来……确实是捡,那早就没人了,商人与贵族在战争之初就跑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些受命留守的船工。

    那些船工则在战争进行中被进驻城内的牧野军吓跑,后来杨策的西汉联合舰队短暂占据港口,不过那些海盗和西班牙人都对恢复生产没半点兴趣,他们只想打仗。

    所以这些东西如今都归应明来恢复生产。

    而伦敦里面的围城与巷战,则由杨策与西班牙军团一同负责。

    其实不在英格兰打仗,这一点西班牙人和杨策的意见是共通的,他们都知道有东洋旗军存在的英格兰不是他们施展传统掠夺技艺的大好舞台,尼德兰或者说荷兰共和国才是他们的希望之地。

    汉国海盗里杨策的军官团绝大多数都是汉人,而且主要以旧海寇、卫所逃兵组成,他手上最精锐的一部兵力号汉军营,参将过去是北方边防的把总,名叫杨继忠。

    隆庆三年,杨继忠为游击施汝清部下,逢俺答入寇,他们为前线部队,长官畏战不准发一矢,后军势大溃;当时昌镇副总兵陈沐于拒马河设立防线,但杨继忠运气差,没被收拢,反倒在紫荆关差点被当逃兵斩了。

    后来害怕获罪,带着亲信在山里多了很久,等风头过去才跟着到北方卖货的商人一路去了南方,随后辗转出海,想着去南洋找个地方讨生活,偏偏还被当时林道乾的海盗扣了,最后加入了杨策的部队。

    到如今,靠手下仨家丁、六个逃兵,成了杨策手下的精锐,活下来的五名部下也都成了杨策眼中难得的战将。

    杨策要求可低了,能听懂人话、听话,就是好兵;如果能听懂一些战术上的事,甚至能带着部队在该前进的时候不后退,该后退的时候不溃散,这就是绝对的战将。

    更别说杨继忠这帮人非常勇猛,尤其和西班牙军团聊得来,跟贵族聊得来、也跟士兵聊得来。

    原因无他,有共同话题。

    两支部队原本非常生分,即使共同乘船在海上过日子,仍旧是泾渭分明、互相提防。

    直到有一次喝了酒,西班牙士兵骂骂咧咧说起费二秃子欠他们军饷,点燃了杨继忠旧部的激情,端着酒碗过去:“你们也欠饷?”

    “嗯,你们也欠?”

    “你这是说啥呢,当然欠了,你们最长欠多久?”

    “两年半!”

    “嚯,那还是你们费秃子狠,我们那边最长就欠一年九个月,碰上北虏南下就发饷了。”

    这就是共同语言呀,原本还对有明军血统的汉军多有抵触,双方士兵却几乎在几句话时间里瞬间拉进距离,推杯换盏地聊起‘北虏是一种骑在马上会射箭的猛男’、‘尼德兰是一群在海上用舢板冲锋的硬汉’这些友好话题。

    那话怎么说?亲不亲,阶级分,他们都是被欠饷阶级。

    尤其细聊下来,更是深感相见恨晚。

    两边个人军事素养都不差,精于战斗精于战阵,都能直面生死,单拎出来个顶个都是好汉,投入大集团作战都擅长把必胜之战被后勤与士气拖成稀里糊涂的败仗,甚至就连毛病都一样。

    朝廷与宫廷不给发军饷、动不动就被军官拉去干杂活、自理武器维护费用、都偷摸卖过军器,完事两边还互相羡慕。

    杨继忠羡慕西班牙方阵在欧洲走到哪儿都有小商贩和妓女陪着,西班牙士兵羡慕杨继忠过去服役的部队开拔不带后勤两昼夜在草原上奔袭三百三十里。

    他们的共同点可太多了,都瞧不起自己,一说起来就是骂骂咧咧,军饷都发不起什么垃圾?

    更瞧不起别人,眼瞅着龟缩伦敦塔内的英格兰部队,更是骂骂咧咧,连常备军都不算的封建部队那又是什么垃圾?

    街巷但凡瞧见守军部队,冲上去就是一顿蒙头狠揍,别说汉军团与西班牙军团在装备上均强于守军,就算他们拿同样兵器、穿同样铠甲,守军都打不过他们。

    这俩军团确实在训练上远差于北洋旗军,但他们训练,在汉军这叫军阵、西军那叫方阵。

    就这一点,就足够在巷战中打得守军满头包。

    打完了英格兰部队,回了围城营地,汉军与西军的弟兄们又欣喜地启封了刚刚从城中掠得的酒、架起抢来的锅、烤上夺来的羊,展望在不久的将来,他们携手踏上尼德兰的土地,将这些祖传手艺发扬光大。

第二百三十六章 女公爵

    西班牙首都马德里,名为大明楼的会馆已开业半年有余。

    这片土地上凡是以大明冠名的建筑,大多与李旦脱不了干系,这座建设于马德里繁华地段的大明楼也不例外。

    不过这座大明楼会馆倒是与大明商贾没什么关系,在仪制上占地极广,早两年被李旦斥重金从两位潦倒伯爵手中买下地皮,原本想要在城内起一整条像墨西哥一样的大明街,但有余菲利普的阻碍没能得手。

    菲利普有足够的理由担忧,一旦大明街的计划被李旦施行,在马德里腹地将会经常有小股明军出入,给城市管理带来极大压力。

    最后,大明楼还是盖了起来,不过既非李旦想要的那样,也不是菲利普想要的那样,而且他们两个人,都无力阻止。

    大明楼的主人,是屯兵葡萄牙付将军之妻、西班牙海关总督李旦之母,原名蝶娘。

    蝶娘是去年自濠镜出海的,她听说西班牙生了瘟疫,儿子李旦和姘头付元都在西班牙,她又没有与付元结夫妻仪式,不受朝廷律法约束,便起船一路经西洋军府至奥斯曼,经奥斯曼辗转进了西班牙。

    这世间的海路对一个能在四洋军府说上话的大明女人而言,畅通无阻,他们在世界每个关键港口都有自己人。

    蝶娘的到来,给西班牙掀起一场革命。

    美妆革命。

    最先是那些常常随丈夫出入大明港的商贾妻女,在与蝶娘的交往中发现蝶娘的妆容与她们相比,就像天上的凤凰与地上的麻雀,求着蝶娘为她们梳妆。

    而后,来自大明的装扮就像平静湖面打入一颗石子,一发不可收拾。

    女性天生爱美,故而化妆是一门学问,在这门学问上,世上诸多文明各有优劣,世上审美观各异,大明不能说走在别人前面,但大明的妆容不会死。

    因为这个时代欧洲最主流的化妆品,是威尼斯铅白,也叫铅魂。

    在蝶娘到来前,威尼斯铅白一度是这个时代欧洲最负盛名、最昂贵、毒性最烈的粉底。

    顾名思义,它是铅,人们使用希腊时代的方法,把铅块放进醋里,让它生锈,把锈刮下来收集,铅块再放回醋里生锈,这些刮下来的锈在水中熬煮,最底的沉积物既为铅白。

    铅白虽然是相当有效的防晒霜,但它们的毒性也非常强,长期使用不仅不会实现美白的初衷,还会让皮肤看起来枯槁和苍老。

    而威尼斯这座城市,就因浓妆艳抹的女性和质量最优的铅白而闻名。

    威尼斯铅白的纯度、不透明性和缎面般的表面,让它成为白色粉底中的上乘之作,受到最热烈的欢迎。

    不过在西班牙南部,威尼斯铅白已经不流行了。

    取而代之,是产自大明的珍珠粉与玉簪粉。

    从蝶娘在大明港下船的第一时间起,她就是整个西班牙显贵之辈亟需巴结的人物。

    这个年岁已长、风韵犹存的妇人言语有别样的魔力。

    只要她说一句话,烟草商人能轻易地得到一船甚至两船牧野烟的购买权;丝绸商人、工艺品商人也是一样。

    这些大明船上运载的货物在不同的人眼中有不同的价值,甚至就连菲利普殿下也需要讨她的欢心,因为那意味着一个甚至两个方阵军团的军饷。

    如果让蝶娘为他们开口说话,就成了一门学问。

    她的丈夫在葡萄牙掌握重兵、儿子在大明港把持海关,显而易见,即使西班牙男人生性风流、缺少责任感,也没人敢去招惹蝶娘。

    只能打发老婆女儿和蝶娘交往,以至于后来蝶娘在和李旦闲谈中提到带的胭脂、熏香都不够用了,让李旦发现大明的又一拳头产品。

    不是一个,是一套。

    蝶娘来西班牙这条路近,也更加安全,因而消息便快速被李旦经西洋军府送了回去,向濠镜商贾订货、请人。

    他在城里的地皮也干干脆脆给了蝶娘,国王菲利普不准李旦在马德里开大明街,最后还是松口让蝶娘修了园林。

    当然,在菲利普的意识里,那不是园林,是庄园。

    叫大明楼,全称为来自大明的女公爵庄园。

    菲利普在大明港的探子得知李旦正在谋划一项新生意,说什么也要参一股,最后干脆大大方方地为蝶娘封爵给地。

    蝶娘还觉得不合适呢,为了不影响付元,她不想要菲利普的爵位,偏偏菲利普一定要给。

    最后甚至说出‘本王给皇帝进贡,自是藩国,既为藩国,难道封你爵位有什么不妥?’这样的话。

    开玩笑,菲利普都快掉钱眼儿里了,这几年他是深受李旦影响,在宫廷里整天念叨百姓贫穷不是虔诚,百姓富有才是我虔诚。

    后来没办法,李旦和蝶娘一合计,答应除了给海关交税外,再把货多分菲利普一成。

    事情是定下了,不过货物送过来倒是要晚得多,一直到万历十二年的三月,第一批货才终于送进马德里的大明楼。

    就在车马停在大明楼的半个时辰后,数不清的马车便从马德里城内城外各个府邸载着贵妇人接踵而至。

    这些风闻而来的女人几乎包揽了西班牙大大小小权贵的家眷,有国王菲利普的女儿、帕尔马公爵的妻子、新任阿尔瓦公爵的妻子,还有数不清的贵族、商人妻女。

    实际上这些人里面只要有一个人出现,其他人就会不约而同地在这个人身边汇聚成一个圈子,而此时此刻正经历美妆革命的西班牙,这个圈子只有一个焦点。

    她们等蝶娘,哦不,是等蝶先生这批来自大明的货物已经等很久了。

    她们依照大明人的习惯,把蝶娘当作老师,因此要在称呼上加上一句先生,以示尊敬。

    当这些漂洋渡海的木箱被驻守在大明港的大明卫旗军骑着高头大马运进城内,等在庄园的女人们齐齐发出欢呼。

    那一架架马车上装着胭脂水粉、熏香以及大大小小工具的漆器木箱在她们眼中就是这个时代最珍贵的宝物。

    而在蝶娘看来,那是数不尽的金山银山。

第二百四十七章 化妆

    大明楼的盛况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

    因手头拮据及左手残疾而无法获得晋升离开军队的老兵塞万提斯为了给自己找到更好的赞助商,将原定稿名《条纹棉布》的小说更改为《暗纹丝绸》,找上了李旦。

    李旦并没看那本书,看不看又有什么区别呢?这片土地上的文人地位太低了,只要花上几枚半两钱,就能养活一个文人,何乐而不为?

    在《暗纹丝绸》中有这样一句话来赞颂发生在万历十二年的西班牙美妆革命,他说:西班牙的女子无疑是幸福的,她们丢掉了有大量毒害的铅粉,用三白法在脸上扑珍珠粉与玉簪粉,多么美妙的名字!

    珍珠粉用的不是珍珠,原料是名叫紫茉莉的植物结出黑色果实,果实内的白色花粉有美白效果,加工完毕的粉在使用时搅酥油、淀粉,让皮肤更加光泽、滋润。

    玉簪粉也并非磨玉,是用玉簪花的花仁,和胡粉结合而成的妆粉。

    或许就像明军与西军士兵坐在一起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大明和西班牙的女人坐在一起也有相同见解,比方说她们都喜欢御使别人来显得自家身份高贵。

    “这两样粉也有讲究的,姐妹们可不能把它们混用,珍珠粉粉质好,容易干,所以在秋冬季节要换更滋养湿润的玉簪粉。”

    教授西国女子装扮这样的事,一开始蝶娘还亲自上手,不过随着这次货物到港,她便不必再亲自做这事,同几个女伴在园林中寻到好去处,享受点心去了。

    教授女人如何施妆的使命便落到了别人身上,这些人是更加专业的人才,来自燕归舫的苏三娘和她的姑娘们。

    过去,她们是岐江口上的名妓,只不过那个行业是真正的年轻饭,即使名动一时,待近人老珠黄也要退行,有些人攀上高枝日子未必过得快乐,有些人甘于平淡说实话也未必不受委屈。

    更多人则往往不会成婚,兴许有个姘头凭业界名声创出自己的画舫青楼,还有些人则归隐山林,寻一处尼姑庵,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蝶娘给了她们一个新的机会,凭借精熟的行业技能、依靠明军武力为后盾,入驻这座大明楼,收取重金教授西夷贵族女眷何为美。

    人是可以影响世界的,陈沐、白元洁、陈璘等人俱是广城走出去的大将,燕归舫在广城向来有官员护着,也成为名扬天下的名楼,迎来送往赚得银钱颇多。

    这份财力在苏三娘手上没少为广城父老做好事,广城原本的漏泽园、养济院、惠民药局都到了末局之时,统统被燕归舫从官府典买,修缮一新、每月照例拨钱拨粮。

    出身南洋卫的诸将早年都没少买田置地,后来由陈沐起头将家里田地卖出去,他们的家眷也跟着留下些许,售卖田地,其中有一部分便被赠给漏泽园与养济院。

    一部分土地成为漏泽园为穷人、流浪汉、鳏寡孤独修造的公墓。

    另一部分土地则成为养济院的田地,由收容的老人教授孤儿种地,甚至连周围城镇的流浪者也跻身养济院。

    至万历十一年,广城养济院已收容鳏、寡、孤、独、残四千余人,其内设义仓、义学,聘请义师教授小儿识字、算数、医学,并遵照上谕开设军事训练。

    很多养济院中长大的年轻人,许多人都就近加入南洋军府或在广城服役,还有些人则转头进了广城惠民药局做医生。

    那些加入南洋军府的年轻人,常常请部队直接将自己的军饷送回养济院帮助像自己一样的孤儿,每年养济院这方面收入能有三千多两。

    等一切走上正轨,苏三娘也没别的心愿,唯独担心那些被她看着长大的女孩人老珠黄无处可去又该如何,便用钱在山上修了燕归庵,也好叫姐妹们到时候有个去处。

    燕归庵是修好了,蝶娘一封信打断了苏三娘的计划。

    信上说,西班牙的贵族女眷手上有钱,都是拿着水银、铅粉使劲往脸上抹、动不动往头发上涂硫磺,几乎所有的化妆用品都有剧毒。

    同时蝶娘还提到了西国王给她册封的爵位,在信上,这个出身倭寇窝子里的女人把西班牙称作一片桃花源,那劲头几乎和西班牙人征服新大陆后的精神状态差不多。

    虽然路很远,但这一切就像李旦敢大大方方把母亲接来一样,航路没什么好怕的。

    天下几乎不存在敢阻拦明船的人,即使有,也没有能成功在六甲舰护卫下抢夺她们的人。

    为了接苏三娘等人与这批货物,李旦直接命人将手上两条六甲舰开到了奥斯曼的阿里什……他这种小心谨慎完全是多余的。

    奥斯曼速檀与西洋军府的戚继美达成协议,大明人可以随时使用那条连通地中海与红海的陆路,以换取商路繁荣及必要时的军事支援。

    除了不让明军进入君堡范围与任何试图修通苏伊士运河的想法外,他们的同盟牢不可破。

    毕竟运河一旦修通,虽然速檀能收取到大明商船可观的过路费,但他们将失去地中海的贸易市场,这是奥斯曼绝不能接受的建议。

    还真别说,李旦那两艘六甲舰在阿里什停靠的几个月,把奥斯曼担心坏了,光是希帕西骑兵就往阿里什派了一千五百。

    “以后可别再用威尼斯铅白了,那个用多了会让脸上红肿。”

    大部分女人在认识苏三娘之前都跟蝶娘有很长时间的交往,能听懂大部分汉语,有些听不懂的人则只能对着苏三娘傻笑着点头,别管说什么,看苏三娘的表情都不像坏事。

    在苏三娘教客人使用粉底时,跟她一起来的徒弟锦儿玉儿会带其他客人分两批洗澡、按摩,当然并不服侍她们,她们有自己的仆人,只是教授如何洗澡、如何按摩、如何洗头。

    锦儿玉儿过去曾在香山千户时代作为婢女侍奉过陈沐,如今二人也成为燕归舫里要寻找出路的女人,便跟着苏三娘一同到了西班牙。

    洗澡这个事,只和观念有关系,实际上从李旦到西班牙起,这个观念就被逐渐打破了。

    如果洗澡真的关系到人的生死,天天洗澡的大明人早死透儿了,还至于叫人家占去港口?

    尤其是女人,看见蝶娘、苏三娘浑身香喷喷,肤色白里透红,早就陷入疯狂……这帮人明知道用的化妆品有剧毒依然趋之若鹜地往身上摸,动不动还往耳朵边挂俩水蛭来美白自己。

    只要让她们知道洗澡是好的,能让人变香变漂亮,根本没人犹豫。

第二百四十八章 联合

    来自大明的妆容席卷西班牙半壁江山,甚至被前来做客的哈布斯堡贵族带回奥地利。

    没人能拒绝这些更加健康、更有魅力的化妆品,但事实上真正掀起风潮的原因与健康无关。

    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化妆品都有相同的样子,甚至大明的香水与阿拉伯人的香水都同根同源,只不过在宋朝使用蒸香方式而已。

    但大明的化妆品都秉承着来自东洋军府的经商理念,但凡要卖出国境的东西,就一个字,贵。

    看着贵、用着贵、卖的自然也贵。

    这事甚至已经不需要陈沐专门过问,来自景德镇的窑厂主是东洋大臣最忠心的拥趸,过去以诚为本的工匠从没想到窑烧出制式器物能卖到那么高的价格。

    现如今,他们承包了一切卖出海外高端货物的包装,粉底盒,瓷的;香水瓶,瓷的;首饰盒,瓷的;任何东西都要是瓷的。

    甚至在噱头上都要有最顶级的理念,粉底瓷盒要用上最新的青花五彩,上绘福船、鲨船、六甲舰。

    小小的香水瓶,上面也要有顶盔掼甲的大明军士才好。

    他们是最吃国力红利的行业,早年间还有欧洲贵族家庭通过东洋军府向他们定制一些纹章瓷器,如今那些纹章瓷器已经不时兴了。

    卖的最好的,是大明民户生息图、军兵演武图、军官戎装图、文官常服图,不过除了百姓的民户图,其他三类图套瓷需要有北洋军府开具证明才能卖。

    窑厂主也知道自己的东西为何卖得好,还能因为啥,就因为他们的东洋旗军能打,把人都收拾服帖了,自然就喜欢上他们的东西。

    因此不留余力。

    不过在如今的英格兰,下至黔首、上至王公,皆未能感受到大明风潮的魅力。

    伦敦北方九百里的诺森伯兰郡,阿尼克城堡中,女王伊丽莎白在堡垒中烦躁地走来走去,时不时气得跺脚,还会用赶路中生了铁锈的剑刺向厚重的挂毯。

    她的烦躁并非源于战略事态,事实上在英格兰,都铎王朝的局势正在变好,苏格兰王国的军队正源源不断地穿越边境,在阿尼克城堡短暂集结后开向南方。

    说来讽刺,当英格兰在岛上空前强大时,北方的苏格兰王国坚决不愿被英格兰吞并,可当英格兰衰弱之时,合邦的提议被快速通过了。

    他们简单地决定了苏格兰国王詹姆斯·斯图亚特作为伊丽莎白的继承人,宣布其母无罪,并将在伊丽莎白百年之后成为联合王国的国王。

    这样的决策使得苏格兰六大贵族动员三万军力倾巢南下,甚至通过交涉从法兰西王国召回了超过六千名苏格兰武士。

    那些受法兰西王室供养的苏格兰卫队多为早年苏格兰国王模仿英格兰长弓手招募、训练的好手,当苏格兰国王死去,这些卫士受法兰西雇佣,成为保护凡尔赛宫的王室卫队。

    法国人也不愿见到大明从南北两面钳制他们,因此很轻易地就放这些苏格兰人回国,而且还为他们配置了欧陆最好的板甲。

    苏格兰长弓手回到家乡,统统被国王奉为精锐作战力量,甚至派遣征召兵为他们携带长矛与长弓及近战兵器。

    但这样的好局势并不能缓解伊丽莎白的烦躁不安。

    因为伊丽莎白没有化妆品。

    十二年轻,伊丽莎白染上天花,后来虽然病好了却在脸上留下许多狰狞可怖的疤痕。

    这些年她一直依靠从威尼斯进口的铅粉及大量含砷、汞和铅粉底、口红来覆盖自己的面部与身体。

    这些东西让女王食欲不振、精神衰弱、失去健康,越来越容易陷入烦躁不安与没来由的悲伤之中。

    症状在快乐时会得到减轻,但当人的心理压力过大,一切都将如同洪水猛兽般爆发出来。

    此时此刻,身居阿尼克这座为防止苏格兰人入侵而修建的城堡中,每日每夜看着大量苏格兰人经此南下,毫无疑问是伊丽莎白有史以来心理压力最大的时候了。

    更别说还有数不清的消息不间断地涌入耳朵,那里面有谣言也有真相,没人能清楚区分发生在几百里外的事情究竟是真是假。

    女王的亲信异国大臣杨高一直尽自己作为忠臣的使命,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警告女王和领兵将领,他们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对手。

    ‘明军能携带三日干粮,两日奔袭三百里,一旦军队进入其三百里范围将不再安全。’

    ‘明军的斥候会越过前线上百里进行侦查,千万要小心。’

    这些话说多了,只会令人恐惧与厌烦——在英格兰的战争中没人能两日奔袭三百里,更没有侦察兵能越过前线上百里去进行侦查。

    这是他们闻所未闻的东西,如何去对抗?

    人们都认为杨高这是在蛊惑军心,后来就把他关进阿尼克城堡的地牢里了。

    只是女王迟迟没有下达处死杨高的命令。

    她很担心,过往的情况向她展示了杨高对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一切建议都是对的,甚至还有那些预言。

    他预言了南安普敦的暴风、莱斯特伯爵的暗杀、爱尔兰的粮食短缺与叛乱,要求女王离开伦敦。

    如今伦敦果然被明军攻陷,如果不是她离开了,现在被困在伦敦塔里的就是她了。

    这一切都证明了杨高是个大忠臣。

    最关键的还是从来都没有大明探子找上杨高。

    即便到现在杨高被关在牢狱里,还一定要求女王命令前线军队向前推进三百里,后军阵地至少也要在一百里外的泰恩河畔设立防线,防止明军突袭。

    但直至苏格兰军队兵分两路进驻兰凯斯特与约克,依然没见过明军的踪迹,反而是从海上有经历九死一生的商船带回沙俄的消息。

    他们说沙俄失去了出产毛皮的能力,在乌拉尔山东部遭遇到非同一般的军队袭击,经过描述,女王非常确信,商人说的那支军队是明军。

    红帽子和蓝帽子,这世上还有其他任何人穿戴这样的奇装异服吗?

    紧跟着,驻守在南方约克的莱斯特伯爵传回消息,派往南方向伦敦挺进的苏格兰军团已经与明军交战,似乎明军向伦敦加派了更多援军。

第二百四十九章 克里克会战

    代表苏格兰的蓝底圣安德鲁旗飘扬在诺丁汉北方,他们是来自苏格兰最大也是最古老的氏族部队,唐纳家族。

    南下作战对苏格兰六大贵族而言非常困难,长达数百年的时间里,这几个家族互相作战,直至共同掌管苏格兰国事。

    他们中间的仇怨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化解。

    直至英格兰人把王位送到他们手上。

    六个高地部落倾巢而出,集结、筹备、进军,一路畅通无阻。

    十几天里,他们的高地骑兵在诺丁汉郡与明军斥候多次交手,高地骑兵每天能从各个地方发现明军斥候几十次,对打几次,很难抓住或杀死。

    明军的斥候都是正经的北洋骑兵,每个小旗装备一具望远镜的他们侦查效率极高、隐匿能力极强,基本上只有在想被敌人发现的时候才会被发现。

    被发现,是为了制止敌人南下的脚步。

    正如杨高对明军了解的情况一样,当落单的斥候被探查到,明军主力可能还在三百里之外。

    而依照应明对英军的了解,只要发现他们的小队,主力一定就在方圆五十里内。

    借着斥候争取出的时间,应明与后方的杨策行进沟通,同时命令斥候对北方加紧侦查,尽量探明敌军主力所在。

    随后一队队英格兰部队与苏格兰部队的驻营范围被标注在应明的地图上。

    “这支三百人部队用白叉旗,四月初六洗劫了诺丁汉的修道院,休息四天后继续南下,四月十一焚毁了二十三里外路边的村子,又休息三天。”

    “这支五百人部队用红十字旗,行动最快,四月初三还在约克,四月初七就已经向南走了一百一十里,休息三天后继续每日行军四十里,进入诺丁汉。”

    “这两支部队行为奇怪,起初都有四个百人队,四月初七两队临近,仅距十三里,初八咱的斥候受到骚扰没敢靠近,初九在南方二十里再发现时两队合为一队,仅剩五百人。”

    应明在伦敦北郊的小村庄里认真地分析来自北方的情报,营地相当简陋,仅有三十几名艾兰板甲步兵在周围警戒,他手下几乎所有北洋骑兵都被派出去了。

    村庄过去的税官大厅里,十二名总旗、小旗、宣讲官日夜不休地将斥候送来的最新消息标记在舆图上,一个个标注着斥候名称的木块被摆放地密密麻麻。

    那些木块下均压着厚厚一叠纸片,写明了所代表敌军的每日动向与军官对他们继续行军方向、速度的预测,并试图从中找出漏洞。

    明军能进行三百里急行军后突袭,但那样的战斗并不适合于现在情况,眼下在舆图上,单斥候探明的敌军总数已超过万军之众,轻兵突袭对应明来说太冒险了。

    而重兵袭击又是不可能的事,牧野营、西班牙军团、汉国部队都不习惯长途奔袭。

    他需要一场会战,最好是在北安普顿到伦敦郊外的百里之内。

    随后直至五月,英格兰与苏格兰联军主力向南方逐渐迫近,明军斥候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密集,敌人行军速度越来越慢,看上去开始等待后方援军,正在集结力量。

    应明与杨策在五月初三集结了一支由北洋、艾兰、西班牙三方组成的骑兵部队,迅速出击,在莱斯特南方的平原上接连以夜袭的方式袭击了四队敌军。

    而后兵分两路,一路由魏进忠率领向东绕过拉特兰湖,另一路向南撤退至鸭坊河,并在三天之后用埋伏手段击溃了一支追击而来的敌军。

    在那之后,尽管双方不存在约战,战役的局势还是朝着会战快速推进,苏格兰与英格兰联军正在将主力向莱斯特集结,并十分慎重地不再派兵继续南进。

    到五月十六日,一支八百人队的苏格兰高地骑兵向南快速穿过明军斥候的第一层封锁网,情报还没报送至应明阵中,骑兵队已进入四十里外的第二层封锁网,继续南进。

    他们沿途袭击插着明字旗的贵族庄园与村镇,焚毁杀戮看见的一切东西,而后扬长而去。

    让应明暴跳如雷。

    情报也是由人传递的,只要能用与马队同样的速度,情报总比事情发生得慢。

    为了进行报复,杨策发麾下的西班牙军团与汉军团混编四个千人队,以横扫之势向北方席卷而去。

    才堪堪与敌军打了两场,就在应明斥候的催促下向南大举撤退。

    “那是个计策,我们的斥候探明敌军在西边陈兵五千,你们正面还有六千敌军,快撤。”

    杨策撤、敌人追、应明援,最终在五月二十日清晨,名叫克里克的小地方,杨策决定不跑了。

    应明的援军离他还有二十二里,身后的追兵离他只有十七里远,这个距离足够他设立营地再短暂休息。

    敌军跟着傍晚天边的晚霞一道出现在目力尽头,同样扎下营地,应明则在克里克西南、东南五里分两营驻扎,仅派遣骑兵在夜里与杨策沟通,并未出现在战场上。

    大型会战已不可避免,就连魏进忠的骑兵都在从东北向这里赶路,不过他离得太远,恐怕无法参与此次会战。

    到第二天清晨,双方在巨大的原野上展开阵势,高低起伏的原野上到处是苏格兰军阵。

    超过一万五千名士兵纷乱着在贵族号令下调整阵形,将部队尽可能地拉开更大的宽度,以期在会战开始便将兵力少于他们的四千明军围住。

    不过直至杨策将部队展开,英、苏联军才意识到与他们对战的是一支使用皇明旗的西班牙方阵军团。

    十个西班牙连队在旷野上一字排开,为了弥补宽度上的不足,各连队方阵都有很大空隙,并以汉军团的火绳枪手组成薄弱的散兵线来弥补。

    即便如此,杨策的部队在宽度上还是比对方短了近一半。

    率领苏英联军的罗伯特伯爵根本不认为这是一场决定性战役,他的侦察兵知道在杨策后方还有两个大明援军正在集结,但他有把握于援军抵达前击溃杨策。

    更何况,他们在侧翼也有两个苏格兰贵族正分别率领三千与五千人的军团向南逼近,以用更大的钳形包抄明军。

    在此起彼伏的祷告声中,苏格兰军团向前大举推进。

第二百五十章 磕头

    在明军阵线的正北方,有一条英格兰地主用于灌溉农田的水渠。

    事实上更准确的说法是水沟,这种不到一丈宽的东西在大明只会被称作水沟,不过鉴于这边最长也是唯一的一条人工运河长达十四里,暂且称它为水渠还是很合适的。

    由于今年开春便有兵马往返于这条路,周围的田地无人开垦,自然水渠也无人疏通,如今的渠里水很浅,还有半条腿的淤泥。

    这个宽度非常尴尬,跳是跳不过去的,绕路又有些得不偿失,英格兰与苏格兰联军最合适的选择是从这缓缓地趟过去、爬上去。

    因此在杨策的理论中,一切想要从正面进攻他的敌人,都得在打他之前先给他磕个头。

    妄想着别人给他磕头的杨将军并未妥善利用这条水渠,面对数量未知但绝不少于四倍的敌人,他不敢在水渠后列阵,生怕还来不及交手就被人用长弓射成筛子。

    他的人在水渠正南一箭之地拉开阵线,看着远处衣甲杂乱的敌人挺着各色旗号如同赶集般缓缓逼近。

    苏格兰的军队确实没有太多训练和严格的纪律,尽管看上去他们也排着类似瑞士人的小方阵,但就连风笛吹着军乐的调子都不能让他们步调一致。

    有的快、有的慢,将严肃的阵线走出一道性感曲线。

    即使如此,西汉联军的阵线上,各色皮肤的士兵没人敢发出嘲笑——这道曲线太长,长到望不到边。

    层层叠叠的苏格兰士兵人头攒动,最前方的士兵裹着麻布,上身披一块、下身缠一块,提着或长或短的弓,站出两到三排。

    后面则是五排甚至纵深更大同样装束的长矛手,他们每隔几个人就有一个提阔剑、穿半甲的剑手,剑手旁边还有一名持佩剑与盾牌的剑盾手,组成整个大阵。

    间隔三四个长矛连队,就会有一个完全由肩扛阔剑与战斧的高地战士组成的连队,杨策在看见他们的第一时间就向麾下汉国火枪手下令,叫他们在敌人翻过水渠时重点照顾那些方阵。

    再往后就没什么新鲜的了,无非是些骑在马上的苏格兰高地骑手与板甲骑士,尽管他们最吓人,不过有完整的大军团的西班牙方阵在手,杨策最不怕的就是骑兵。

    就连北洋军都没有在正面战场上用骑兵击破过西班牙方阵,在杨策的想法中,这种大方阵只有一个天敌是火炮,但眼下英苏联军的集结速度太快,即使有火炮也跟不上。

    敌军的弓手越过水渠,开始给杨策磕头了!

    后面的人一排一排地磕头,而后提起兵器向前走出十余步,各自队长扎下旗子,拉开弓箭射出几支箭。

    后续部队还在继续翻越水渠的过程中,两次试射已经完成,间隔约有百步,弓箭手们统一按照队长的命令将弓抬高到同样的角度、拉满了向杨策的阵线射来第一阵箭雨。

    就在他们射箭丈量距离的同时,杨策的火枪手也架好了火枪将火绳点燃,汉国火枪手使用的火器杂乱,既有明、西、葡的轻型火枪,也有西班牙式的重型火枪,不过点火方式皆为火绳击发。

    西班牙的火枪手就要好得多,前些年从新大陆回到西班牙的老阿尔瓦公爵推行国内的火器改革,如今方阵军团都用上了燧发点火的重型火枪。

    这种打一两多重弹的玩意儿威力绝对强劲,不论穿什么铠甲都很难挡住,绝佳的射程、绝对的杀伤力能让被准确命中的人被射穿、被打烂、被砸死、被砸晕……鲜有活口。

    难就难在命中。

    成片的羽箭如蝗,覆盖杨策军阵前大片区域,为两翼包抄而上的部队创造机会。

    汉国火枪手恪守命令,以散兵线火枪待发状态硬受了一阵箭雨。

    不过西班牙连队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他们很清楚手上火枪的性能,几乎在敌军箭雨袭来的同时便在连队长官的命令下扣动扳机。

    十个连队上百杆重型火枪先后打放,随后仅仅是走两步的时间又是一阵火枪打出,训练有所的西班牙火枪手依然使用后退射击的方法,速度比对面的弓箭手慢不了多少。

    火绳枪组成的线阵间距要比燧发枪大得多,他们不站密集阵形,每个人都隔着两个身位,每个连队之前都有十杆火枪同时打放,即便如此,每次火枪打放出去,连队对面总会倒下两三个人。

    在这个距离,重火枪对付不穿铠甲的苏格兰弓箭手,几乎每次都能打穿两三个人,也就是说,十杆火枪能有一杆命中就不错。

    从杨策的角度上看,他并不觉得西班牙的火枪手在训练上比苏格兰的弓箭手好到哪里去。

    他的火枪队在精准上就要比西班牙人好一些,毕竟他训练的多,有东洋军府与桑海王国的火药支持,他的火枪手能得到更加充分的训练。

    箭雨不间断地落入阵中,后退射击的西班牙火枪手很快付出极小的代价退出敌军射程,汉国火枪手依然立在原地,使他们与军阵脱节,好在他们的部队松散,被射中的几率很低。

    西班牙人的火枪攻势非常强大,当上千杆火枪在十次轮射中喷出弹丸,仅以十分之一的命中率便把苏格兰弓箭手前线打出许多空位,使敌军产生动摇。

    这个时代的火枪即使是类似手炮的重型火枪,除非命中头部与心脏,否则都很难直接把人打死,那些被命中的人倒地后不断哀嚎,只需要几个伤者就能将一个方阵渲染为人间地狱。

    间隔很短的时间,西班牙火枪手再一次开始新一轮射击,在阵前打出大片硝烟,同时继续向后倒退,说起来西军的长矛手确实比较惨,这种远程射击非他们用武之地,只能一次又一次站在火枪手身后不停后退。

    不过片刻,站在原地没动的汉国火枪手们便已被袍泽甩出三四十步的距离,而这轮火枪射击结束后,原本千人的汉国火枪手阵线也已经倒下近五十人。

    终于,苏格兰将领意识到他们的羽箭很难在这种距离命中持续射击的西班牙人,而西班牙人却能不停伤害到他们,那些站在原地吃羽箭的士兵又以松散阵形迎击他们,再这样打下去对士气损伤太大,终于决定继续向前进军。

    “传,射击,后退六十步。”

    始终面无表情看着属下负伤倒地的杨策终于下令,准许汉国火枪手在更近的距离放出开战后的第一枪。

第二百五十一章 判断

    “那帮人一看就不是英夷。”

    克里克战场东北的原野上,魏进忠匍匐在草坡上,扬手指着远处农庄升起的黑烟,言之凿凿。

    “衣裳不一样,做派也不一样,伦敦被攻陷,城外没少打出以少胜多的战斗。”

    “当时将军就说了,在那些战斗以后,英格兰人应该明白,一支三千人的军团在野外已经不安全了。”

    魏进忠发现这支高举圣安德鲁旗的方阵军团已经很久了,这个军团下辖十一个连队,有将近三千五百人,除了炮兵与火枪,一应冷兵器时代的兵力具备。

    铠甲兵装上也比先前见到的那些援军要稍好些。

    他们与魏进忠所率八百马队险些于行军途中相撞,魏进忠部只得向南绕行,绕到一半,忠贤哥哥又开始为主将分忧,他想看看这支部队到底想去哪。

    西南的克里克战场上,应明早就派人来找他,跟他说那边要打起来,他这边太远,很可能无法参与战斗,因此要他率领马队尽量接近战场,便宜行事。

    接近战场嘛,魏进忠想的就是从东北向西南,横穿原野快速抵达,能赶上战役末尾就顺势加入战斗。

    如不能赶上,我军劣势便由敌军追兵背后发起突击,营救友军;敌军劣势,刚好在其撤退的路上伏击一阵,瓦解其兵势。

    却没想到半路这么个玩意,西南打得水深火热,这支苏格兰军团却朝着正南方向一路狂奔,魏进忠很清楚——那个方向没有他们的人。

    苏格兰军团的行动非常反常,而且他们是在缺少辎重的情况下向南突击,这在魏进忠眼中有两个可能,要么南方有粮食,能解决他们的燃眉之急;要么南方有他们必须狂奔过去的理由。

    不过看上去,粮食似乎对他们并不重要。

    就在今天,这支苏格兰兵团突然散开了由各个方阵连队长官带领,进驻沿途各个农庄、村庄,索要粮草。

    能献上粮草的村庄免于祸患,拿不出粮草的农庄则会被一把火烧个干净,什么都留不下。

    这对魏进忠来说是绝佳的好机会,敌军分散、不成组织,且携带抢掠的财物与辎重,士兵在这个时候战斗意志最低。

    这都是他跟英格兰军团交战、观察己方普利营与伦敦营行为得出的经验之谈。

    说实话魏进忠的马队情况也不好,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里他们东奔西跑,往返穿梭在方圆百里之内,跟敌人交战、撤退数次。

    为始终掌握率先出击主动权,已是人困马乏的境地,马队编制也很混乱,受伤的、得病的,都得不到良好休息,因此必须等待一个时机,争取一战定功。

    就在魏进忠打算向分散各处的敌军发起突击,从东边跑来一骑斥候,带回令麾下来自明、西两国马队长官迟疑的情报:“东北十七里,有敌军正向南行,一个时辰后就会发现我等,观其旗号,大率三队合千二三百余众。”

    三队人马,合在一起,大概一千二三百人。

    魏进忠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并非专业将领,甚至在抵达英格兰前最擅长的事是打架与蹴鞠,即便到了现在充其量也就是个老兵。

    很容易陷入对自己不信任的心态之中,他们发现了两支敌军,一个在北方,一个在东北方,相距不远,极易支援,那他们没发现的呢?

    是不是一旦打起来,敌军会迅速汇合支援,依仗八百之马队,一次冲锋陷入敌阵,为敌军缠住,很难再发起第二次冲锋,他们有面临被敌全歼的危险。

    东洋骑兵大多被应明调走担任主战场的斥候与游骑,西班牙骑兵的小队长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只能依靠应明留在魏进忠这边的宣讲官甘海来维持他们的士气。

    甚至就连甘海留在这,还是因为魏进忠不懂外语,无法直接联系麾下的西班牙骑兵。

    但甘海从来不拿战斗决策,只要指挥官还没死,宣讲官不能越庖代俎直接插手战术。

    此时此刻,他也更倾向于让魏进忠拿主意。

    “绕过他们撤军,虽然会被追击,但现在还来得及,能跑出去;或是发兵进攻,两敌一强一弱,弱的都比我们兵多,我等只能冲锋一遭。”

    甘海这么分析着,抬手指了指西班牙骑兵队,道:“他们的长官想进攻那个三队合兵一千二三百人的部队,他们稍弱,击溃他们后也能从容离开。”

    魏进忠想了想,从地上爬起来拍着衣袍上的浮土,拧着眉头拖出长音道:“打弱的呀——不行。”

    “他们在东北边,我们始终是要往西南走的,就算跑过去把他们击溃,回来北边要南下的强敌就卡住我。”

    魏进忠瞪着眼睛语气夸张:“那不是把自己卵子送出去让人掐住么?”

    “就算用鸟抡,也得先把强的抡死,待那弱兵收到消息,他就仨反应。”

    魏四抬手从甲裙里挠了挠半个月不曾洗澡痒痒的胯下,再拿出来伸出一根指头道:“其一,他畏战不攻自破,问讯瓦解。”

    “其二,心惊胆战,依据村落固守一二时辰,派遣斥候探明战场。”

    “其三,尤其勇猛,收到消息即向西进攻,追击我等。”

    “不论他选哪个,只要击溃强敌,我等都是安全的呀,他固守一二时辰,咱早朝西南跑出二三十里歇息了。”

    “他就算追击,有这十几里路,他们也追不上咱。”

    言毕,魏进忠朝甘海一拱手,道:“还望宣讲二爷把小的想法告知诸队军官,听他们意下如何。”

    擒贼先擒王,王是主心骨、是他人之仰仗,难道侧翼强军就不是他部的主心骨、他部之仰仗了么?

    对魏进忠来说,这并非一道选择题,而是一道判断题:“要么就此撤走,若要为应帅牵制东北敌军,那就要先打这个装备精良编制完整的军团。”

    魏进忠的话让宣讲官甘海看向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在这个没有得到任何大明最新正规军事训练的人身上,他看到了一个人在面临大事时的清醒与果决。

    这个决定甚至几乎与军事无关,只是清醒的分析与判断。

    偏偏,这对甘海来说尤为重要,至于打仗,打仗关魏进忠什么事。

    一声声各式言语的“上马”命令中,招展的皇明骑矛迎风展开,轰踏出一道铁马洪流奔向远处村庄。

第二百五十二章 席卷

    盘踞一堡、四庄、四村的苏格兰军团,在分散抢掠补给的过程中被魏进忠率领以西班牙轻骑兵为主力的马队突袭。

    马队原定计划为兵分两路包抄,不过在接敌后因各马队言语不通,难以协同作战,便成了另外一种形态的兵分两路。

    正儿八经穿英格兰板甲与大明棉甲有防护能力的北洋与艾兰骑兵在沿村庄外围掠袭,用火枪射击人群密集的方向、长矛戳刺落单的敌人,坚定执行包抄任务。

    而以少量半甲、板甲衣,大量锁甲甚至皮夹克与衬衣为主要防护装备,戴着摩尔盾、标枪、长矛的西班牙轻骑兵却高呼着圣地亚哥,向村庄里的苏格兰部队发起不顾一切的冲锋。

    尽管这些生在伊比利亚半岛与摩尔人交界的牧羊人同圣地亚哥骑士团最大联系可能只是同为西班牙人,但这句骑兵冲锋的口号却能给他们坚定踏上黄泉路的勇气。

    他们的前辈在新大陆的白马河就是这么迎着镇朔将军炮的轰击冲向明军阵地的。

    不过这一次,他们面对的不是能轰出大口径实心弹的火炮,也没有漫天乱窜的小旗箭,更没有泼洒而来穿透板甲的弹雨。

    迎接他们决死冲锋的,是一群戴着小蓝帽儿、裹着绿麻裙、小腿长袜被树枝刮开好几道扣子的苏格兰高地步兵。

    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还沉浸在掠夺英格兰村庄带来的喜悦中,甚至有些人听见身后传来友军的惨叫时正趴在可怜的英格兰农妇身上裤子都来不及提好,回过头就被一支标枪从后背捅穿了胸口。

    西班牙轻骑兵就像一群冲进庄稼地的凶猛野猪,混乱的突击中他们的百人队也自行瓦解,以一种非官方的六人小队为一组,反复从村庄的街道这头冲到那头,再从那头冲回来。

    离得近的敌人用长矛、离得远的投掷标枪,直至街上再看不见任何一个站着的敌人。

    这种六人小组并非战斗编制,只是西班牙方阵中的一种传统,维持士兵友谊,六人同吃同睡、共同训练,关系相当于室友,但实际上应该称作帐友。

    道路、位置、情报都早就被魏进忠手下的北洋骑兵摸清,剩下的事则全权交给这些杀戮机器。

    毕竟在战前有过计划,虽然计划初初接敌就乱了套,但每个骑兵都清楚自己当下面临的情况。

    他们毫不恋战,上百个室友小队如蝗虫般淹没村庄街道,几乎在第一时间将街上的敌人统统肃清,转而沿着小路冲向下一个村庄。

    没人检查村庄房屋内有没有敌人,甚至那些从街上翻进猪圈、羊圈,藏身粪堆或穿越荒芜的田地与树林逃跑的人也有很大概率不会被人追击。

    还有些突袭发生时留在木屋里来不及出来的苏格兰弓手,在短暂的混乱后鼓起勇气在木窗框后向街上奔过马队射击,射中的很少,同样没有西班牙骑兵会来报复。

    “都是骑兵,向北走了,快出去救人!”

    从第一个壮胆从屋子里出去救援伤兵的高地战士开始,很快村庄街道两侧冒出数不清的苏格兰人,抱着、拖着、搀扶着伤兵回到屋子,紧跟着街道尽头又响起令人惊恐的马蹄声。

    这一次他们就没那么好运了,因为再次冲过来的不是西班牙人,而是在村庄外围兜转许久的魏进忠。

    以及其麾下更重、更硬的艾兰马队。

    艾兰战士的骑术其实很好,只是不习惯在马背上冲锋,因为他们过去一不用马镫、二不用高桥鞍、三不使骑长矛,如今虽然这些外物都有了,但习惯总是改不过来。

    提小梢弓左右开弓的魏进忠在街道上呼哨一声,就在北洋骑兵用手铳向屋里、地上藏着的人放上几铳后,让苏格兰战士想象不到的事发生了。

    那些身披板甲、手持长矛、骑罩袍纹章马武装到牙齿的贵族骑士,居然从马背上翻身下来,自马具上抽出套着的短斧、短剑,三四人一队扭头踹开最近的屋门,杀进去带起一片刀兵相撞之音。

    片刻后,屋里就会传出苏格兰人如梦初醒的不甘叫喊:“爱尔兰人,是爱尔兰人!”

    他们并非骑士,却绝对是使用斧头的行家,劈柴本质上和劈脑袋也并无太大差别,艾兰勇士把这活儿干得又快又好,得到魏进忠的极大赞誉,他丢出一支煤油火机,轻描淡写:“送他们上路,烧了吧。”

    一支支火把被丢上木屋的茅草顶,冲天燃起的火光里,艾兰骑手翻身上马,在东洋骑兵率领下奔赴下一个战场。

    屯驻城堡的苏格兰贵族原本还有率军出城的意向,不过才刚集结部队,城外的两个村庄便已燃起黑烟,从城墙上能瞧见遍地都是西班牙轻骑兵追亡逐北的身影。

    迟疑中贵族们的率军出城走了一里,看着天边升起的浓重黑烟,谁都知道这时候去驰援部下已经晚了,只能撤军回城,就地布置防务、准备守城器械。

    孤立无援且分散各地的苏格兰连队很快被西班牙骑兵击溃大半,等魏四向加入战斗时战场上已经没他所能插手的机会。

    他们摧枯拉朽般摧毁了八个苏格兰连队,那些溃逃的士兵即使再聚到一起,也很难恢复先前的战斗力,这个试图绕过正面战场试图从侧翼袭击的苏格兰军团在战斗力上几乎被完全歼灭。

    不过在战斗的末尾,魏进忠率部集结后有序撤出战场,没过多久在视野良好的高地上发现东北方向的敌军并未来援、城堡内剩余三四个连队的有生力量也不敢出城,便再度率兵回到战场。

    他们可以放心大胆地打扫战场了。

    苏格兰方阵花了两天时间掠夺的财物、食物、牲畜以及士兵少量有价值的兵甲被西班牙骑兵洗劫一空。

    经历一场血战,穿皮夹克的西班牙骑兵人手一件锁甲衣罩在身上,美滋滋地跟随长官簇拥在魏进忠将军的左右,赶着牛车与牲畜群向西南战场横穿而去。

    在他们看来,西南的主战场上战斗应该已经有了明了结果,他们需要吃点好的、好好睡一觉,等明天一早准备追杀逃敌,或想方设法脱离四面皆被敌军包裹的包围圈。

第二百五十三章 刺猬

    克里克战场上第一天的战役结束了。

    两支军队从上午展开阵战,一直打到傍晚,仗打得艰难,杨策的部队一度为敌军合围,苦等的援军却久久不至。

    从中午起,杨策的汉国火枪手便与西班牙方阵十个连队合在一处,组成大刺猬般的方阵,令苏格兰人无从下口。

    单靠汉国火枪手沿袭南洋鸟铳手拉长线阵的摊薄战线已不足以应对这种冲突,还是要依靠西班牙方阵这种纵深大、站队密集的方阵来应对包围。

    被合围后,后退射击的把戏就不能用了,只能原地结阵。

    敌军迫近,就用林立长矛阻挡;敌军回撤,就以千余杆火枪进行射击。

    战斗最激烈的下午,方阵外围的尸首铺出一条数十步的道路,最近一圈层层叠叠的高地人尸体甚至让火枪手在射击时不再需要叉架。

    对外,火枪手前出,用尸首堆出胸墙阻挡箭矢架设火枪;对内,方阵军团在杨策的严令下修造工事,于方阵外挖掘壕沟。

    敌人攻上来便拿起兵器战斗,敌人退走就用手、用头盔挖土,挖出的土埋在方阵正中,堆起一座四方矮丘。

    四千人之兵,无骑兵保护、无炮队辅佐,坚守硬抗一万五千之敌,从上午打到傍晚,水泼不进、岿然不动。

    大体上尽管苏格兰军势极大,但杨策的西班牙部队跟他们打得有来有往,甚至有两个装备精良的剑盾步兵在方阵与敌接战时踩己方与敌方相接的长矛跃入敌阵。

    凭钢剑与小钢盾从天而降,刺死十余人,全身而退。

    他们是西班牙最精锐的战士,也是方阵的中坚灵魂,穿米兰甲、用托雷多钢剑,薪水比火枪手、长矛手都高得多,从方阵中退役的一个剑盾手出去就能拉起一个佣兵小队。

    历史上英西大海战给西班牙带来最大的伤痛不是那些体态庞大的战舰,而是在战舰上作为登陆步兵却沉入海中的上万剑盾步兵,以至于这支兵力消失在历史中。

    而在如今西班牙的操典中,一个正规的西班牙大方阵剑盾步兵是与骑兵配属在一起,短距离执行冲击任务的人物。

    尽管撑过一天,夜幕降临敌人如潮水般退去北方,但杨策心里毫无轻松,军阵中人心已散,各个西班牙连队长官抱怨着部下的死伤,埋怨明军没有按时来援,以至他们陷入毫无希望的孤军奋战。

    战斗中他们能打退敌人无数次冲击,却不可能把冲来的敌人任何一队成建制歼灭,他们丢下一些尸首向北退去,要不了多久就能重整阵形,带着满腔怒火发起新的冲击。

    每个人都疲于应付,当傍晚敌军退去,长矛手不再有力气提起长矛、火枪手也只能拄着兵器坐在原地,勉强把身上带着的干粮拿来充饥。

    所有人,都对明天的到来满怀畏惧。

    他们撑不过明天了,明天,敌人的火炮应该就会调到战场上,他们既没有能与敌人对射的火炮,也没有能拔除火炮阵地的骑兵。

    大方阵的防御能力很强,能靠密集阵形阻挡多倍敌人,士兵良好的铠甲与重型火枪的配置也能在对射中击垮弓箭手的士气,但他们机动能力极差,尤其畏惧炮击。

    还有一件最关键的问题,方阵里的西班牙火枪手弹药已尽,他们外出作战的标准辎重是身上带二十五颗铅弹,如今每个人都只剩下三四颗,明天早上一交战,这些火药就用光了。

    其实在下午,杨策的方阵曾有机会从北方击溃正面的敌人,正面的苏格兰弓箭手在对战中承受了最大的火枪射击,弓箭手与其后的长矛手毫无士气,接战更是畏惧。

    两个西班牙连队在剑盾步兵的冲击下脱出阵线,向北一路追杀了近五十步,直接带动敌军整个正面战线发生士气崩溃的现象,人们争先恐后地向北逃跑。

    可惜坏就坏在起初让杨策以为是优势的那道水渠上。

    苏格兰士兵一路溃退至水渠拥堵踩踏,眼看着这支敌军就要被他们击溃,杨策甚至命令整个大方阵向北追击,以彻底杀散敌军。

    却没想到不知道水渠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汹涌的人潮被逆着打开,数十名提着高地阔剑的步兵推开人潮反冲了回来。

    人还是先前的人,唯一不同是他们把腿上围着的麻布丢了,一路光腚甩鸟挥舞阔剑大吼着冲回来,西班牙士兵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本能上被吓得纷纷后退。

    直至他们回到方阵之中,许多人还是没弄明白本来占据优势的他们怎么会被敌人吓回来。

    连队长官们向杨策商讨让他们向南撤退,但苏格兰人在方阵驻营地不远处点着篝火,把他们围得严严实实。

    如今他们没有斥候,夜间行动稍有不慎就会落入敌人的包围。

    更多人倾向于在这据守到天明,等到早上再向南发起冲锋突围。

    不过到了半夜的时候,从东北、西南两个方向都收到了令人振奋的消息。

    “东边的魏进忠部马队能在明天一早赶到,他们在东边击溃五千之敌、斩敌千余;应将军在西南探查到有数支合兵四千余敌想袭击我军侧翼,亦被截击。”

    随着两方友军传来的情报,战场在杨策脑海中清晰起来,敌人的总兵力接近三万,分三路进击。

    不但要在战术上对杨策的部队完成包围,还要从战略上对整个伦敦附近的明军大军团完成合围。

    但其左翼如今已被魏进忠截击,虽然未彻底歼灭,将之击溃一次、斩敌千余,至少能拖延其两三日行军速度,何况即使再整编起来,也会是一支心存畏惧的部队。

    而其右翼又为应明所阻,虽然应明的信使没说战斗实际情况,但看上去应明同样占据优势,否则不会还有余力来援助。

    如此一来,尽管本质上杨策仍然要用自己这两三千伤兵结阵来对抗上万敌军,只有魏进忠一部马队能来支援,但麾下西国诸将在心气上都高了不少。

    没人埋怨明军不来援助了,部队的士气也有了很大提升,一切就看明天了。

    他们这支客军,成了正常战役的关键节点。

    杨策先崩溃,整个伦敦战役便彻底失败,他们可能会退到普利继续作战,也可能连普利都丢掉。

    若是杨策能撑到援军抵达,为苏格兰主力完成合围,大明便击溃了英格兰费劲心力集结的大军,拿下英格兰全境。

第二百五十四章 荣辱

    罗伯特伯爵在傍晚收到来自左翼的噩耗。

    编制完整的苏格兰军团在抢劫地方补给辎重时,遭受明军骑兵突如其来的雷霆打击,当场阵亡千余人。

    直接损失不大,但带来的后果是左翼苏格兰军团余下五个连队、后方支援的四个连队都拒绝继续出战。

    九个连队依照欧陆军团步兵的编制,每个连队满编为三百出头,但此时他们各部逃兵少则数十、多则上百,何况还有八百多名轻重伤兵。

    这样的伤亡报告,意味着短期内整支部队失去战斗力。

    南下的部队都是苏格兰六大贵族的家底,尽管苏格兰同英格兰长期处于战争之中,但贵族之间长期联姻。

    就像是左翼苏格兰军团的统帅,从血缘关系上应该是罗伯特伯爵的远方姑父,但此时他的姑父说什么都不允许部队再继续向南作战,就地依据城堡自守,甚至有了率军北归的想法。

    当然最后一点是罗伯特伯爵猜的,这种事就算姑父真想做也不会说出来,只会在大军露出颓势的第一时间拉起部队不辞而别罢了。

    苏格兰南下部队都是大贵族们的心头肉,哪个首领都不能承受部众像填进屠宰场的牲畜般被消耗一空,对苏格兰贵族来说,他们当然希望南方的仗打赢。

    赢了他们就能顺利地接管英格兰,但输了也不会伤及元气,至多不过是国王不能当英格兰和苏格兰的国王罢了。

    可谁的兵若是死完了,这个家族将会在苏格兰的历史上被抹去。

    他们六大家族的新仇旧恨还没化干净,不论这场仗输赢,三年内苏格兰都要内乱一场。

    罗伯特伯爵把这一切看在眼中,束手无策——人就算把一切都看明白又有什么用?他还不是冒着得罪英格兰仅存北方贵族的风险去找他们的家眷为女王筹集化妆品?

    就在前线苏格兰军团与杨策的西班牙方阵血战的过程中,罗伯特伯爵却在与如今掌握实权的北方贵族商量如何均出一些最好的化妆品提供给女王。

    他自己都觉得这种事很滑稽,但没有办法。

    那是一个封建统治者,她可能拥有封建统治者一切优秀的品德,同时也有可能拥有封建统治者一切臭毛病,而且还有其不可缺少的性格缺陷。

    伊丽莎白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还患过天花。

    倘若她仍身居伦敦里士满宫,前线传来的战报不是明军打进伦敦城,而是爱尔兰总督平定爱尔兰全境并派遣船队登上新大陆,将最广袤的土地定名新约克,那一切可能都没有问题。

    她能以坑坑洼洼皱纹密布的脸面示人,因为她是英格兰最伟大的国王。

    可此时此刻,她的国都失陷敌手、她的国土只剩断壁残垣、甚至连王位继承人将不能任她左右,毫无荣耀令王冠蒙尘,处在最脆弱、最敏感的时刻。

    任何人,无论高贵的伯爵还是低贱的农夫,一个眼神不对都会令她暴跳如雷,表现得比这片大陆上曾被淹死、烧死、处决的千千万万少女农妇更像个女巫。

    甚至让罗伯特达德利感觉这不像是他深爱的、熟悉的那个伊丽莎白。

    这一切如今像千斤重担狠狠地压在他的肩上,白日里前线对抗西班牙方阵勉强占到便宜根本无法令他开心起来,深夜中望着远处原野上起伏的点点篝火,只有万千愁绪堵在心口。

    在他身后,是极度敏感的女王以奇异的做派打击每个人的信心;在他左右,是身在家乡的大贵族们各怀心思,而他面前的敌人虽远渡重洋却万众一心。

    罗伯特伯爵被明军击败了许多次,单是大会战,已经败过四次了。

    他还敢来打第五次,就是因为不怕会再输给明军,但他在这个用两万五千大军、兵分三路,主力合围住打出皇明旗的西班牙方阵的夜晚,怕了。

    第一次输了他以为是普利茅斯事发突然;第二次输了他认为是贵族轻敌;第三次输了他认为是不过果断错失战机;第四次输了他认为是己方反应不及明军的行军速度。

    总不会次次事发突然,轻敌了便将敌人看重,错失战机还有下一次机会,反应不及就要加紧防备。

    但这一次,他感受到国内抵御明军的中坚力量,手握兵权、拥有封地的北方贵族们,在西南贵族、南方贵族死的死、失去封地的失去封地后,他们胆怯也后悔了。

    人心不齐,罗伯特认为仗纵然能小胜一场,也难以持续下去。

    人心不齐不是贵族的错,谁都拦不住三万南下的六大苏格兰军团沿途索粮、劫掠,英格兰都养不起他们的远征,苏格兰更养不起。

    本国贵族的封地被劫掠,将所有希望寄托于苏格兰军团身上,这本就是失去希望的模样。

    他甚至有些希望在这个夜里,前方阻路的明军能瞧瞧拔营而起,再一次发动其神奇的脚力逃的无影无踪。

    天慢慢亮了起来,后方的骑士向军营传达火炮已被运送至十里之外,中午就能带着火药与炮弹进驻前线,罗伯特伯爵心里没有丝毫轻松。

    他紧紧攥着拳头,拉下面甲遮挡疲倦的面容,望向熹微的晨光中远处尸体堆里缓缓活过来的西班牙方阵,口中一个人名一个人名地向扈从下令,让他们把上百人集结到自己的军帐前。

    那些都是他可以绝对信任、仍然忠于女王的绅士们。

    里面有过去财富超人的富商新贵族、也有过去代替女王参加比武的爵士、甚至有出身并不高贵的骑手。

    对他来说,这场原本被他轻视的战役,此时已成为整个英格兰战场的关键之战,胜负荣辱皆在此役。

    他向这些人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得到大家的支持,他们将会各自去站在那些领军的贵族身后,一旦谁想率军撤退,就立即将他杀死,夺取指挥权,以确保大军的军心不乱。

    同时他们也约定,在围攻伦敦之前,一旦攻势受阻,局势坏到无法挽回,他们将放弃返回北方的希望,集结一切所能集结的力量,于阵前向明军发动最后的冲锋,以保全每个人的荣耀。

第二百五十五章 山倒

    噩梦,罗伯特伯爵深陷在噩梦之中,无法醒来。

    骑兵,那支摧毁左翼军团的明军骑兵在清晨再次出现,使用相同的手段攻击他的即将抵达前线的火炮。

    看护火炮的部队并不知道左翼军团已经崩溃的消息,完全不设防的他们在突然出现的骑兵冲击下无力自保,丢下火炮、弹药与部分辎重四散而逃。

    根据负责看护后勤的贵族说,他在士兵逃散后极力重整军势,只不过他还没率军杀回去,就已经听见原野上巨大的爆炸声与那些射向天空、大小各异的炮弹。

    等他们赶过去,只能看见盛酒的木桶被打穿炸裂,果蔬被丢进面粉、面包、咸鱼、马草和燕麦燃起的熊熊大火中,不远处是一个被大量火药炸开的坑,炮弹以那里为中心向四方炸散。

    他们凑在一起各式型号的炮管被飞射的炮弹砸断撞弯斜插得到处都是,像一座座坟墓。

    目力极尽处的小山丘下,一队留作殿军的明军骑兵骑在马上,面向他们静静立着,人们穿着红色棉甲或英格兰制的板甲,皇明旗矛被半卷着扛在一名骑手的肩上,望着他们缓缓兜转,虎视眈眈。

    山丘上,留下一些骑兵牵着拖拽装着火炮的马车背影渐渐隐去,没过多久,见他们不敢追击,那些立在山坡下的马队也跟着走了上去,与天地融为一体,消失在视野里。

    这其实并不算最糟,无非是没有火炮,敌人也没有火炮,他们依然在兵力上对敌军有绝对优势。

    真正糟的是噩耗送抵营内时,那上百名为罗伯特伯爵选为极富荣耀的敢死骑士们和他站在一起,为进一步激发人们的斗志,罗伯特没有在军情上令他们避嫌。

    本该在全军中仅有寥寥几人知道的消息,一下变成上百人都知道的情报,并在他们发誓保守秘密后的半个时辰里传至全军每个角落。

    没有火炮支援的消息传开,比没有火炮支援本身还让人恐惧。

    为安抚人心,罗伯特向士兵撒了谎,结果弄巧成拙,本该自清晨发起进攻的苏格兰贵族与其麾下连队纷纷拒绝作战,仅愿意对站立不动的西班牙方阵保持合围,坚持要等火炮来了再发动总攻。

    他们不愿进攻,西班牙军团更不愿发起进攻,苏格兰部队隔着三四百步远把方阵整整围了一大圈,可就是不发起进攻;西班牙军团更乐得如此,双方部队就这样我不放铳、你不射箭,干瞪眼近一个小时。

    并非一个小时后后他们有人发起进攻,而是一个小时后新的情报来了,右翼的连队同样在交战中遭遇敌军主力,双方没有会战也谈不上偷袭,两边都没有太多组织就在周围村庄与郊野展开遭遇战。

    结果一个赛着一个恶心。

    苏格兰士兵擅长在战斗开始前背对敌人、撩开长裙发起嘲笑;也善于在军阵面临必败窘境时脱掉裙子,依靠人类天生对不穿裤子生物的畏惧来完成反冲。

    可应明是物理意义上在遭遇战中给人扣屎盆子起家的,满装的陶罐在威慑力上远比光腚甩鸟更加打击士气,来自爱尔兰的红毛蛮子人均一只陶罐,砸到阵中就能污染三四个人,可怕到极点。

    最恐怖的是他们还吸收应长官口中的‘金汁’做法,把泥封透气的陶罐架在火上烤,然后再用亚麻布绳牵着丢出去。

    不光恶心、恶臭,还伤人。

    杀敌一千,少说得自损五百,谁知道艾兰骑手用刚吃过饭的火来煮沸那些排泄物经历了什么,少说一半儿人都吐了。

    那边遭遇战中潇洒地甩掉麻布裙,狂呼酣战的高地阔剑战士光着腚甩着鸟冲过来,当真是百夫难挡,这种不管不顾的人极难对付。

    战场上寻个死太容易了,畏惧、仇恨、愤怒、恼怒……种种负面情绪统统在接敌一瞬涌上脑袋,杀红眼了脑海一片空白根本谈不上理智,更顾不上怕死。

    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当时自己是在做什么,能清醒认识到这一点的人是少之又少。

    就算方阵也好、横阵也罢,战阵的存在目的就是让人在失去理智时依然被本能驱使着与同袍靠在一起,自有天人感应让他知道自己的主心骨在哪。

    一群苏格兰高地士兵突然扯下裙子发起冲锋,就相当于俩人骂架突然一人掏枪了,立马把不理智拉回理智。

    而这边艾兰骑兵抬手一个烧热的瓦罐就丢了出去别说砸在身上,就算砸在跟前的地上,那气味那光泽那形状都能立马把最糊涂的人拉回清醒。

    相当于性命攸关最需要大脑来指挥操作的时候,脑袋突然卡了一下。

    转眼就是灭顶之灾。

    单是收集右翼军团的溃败情况,罗伯特伯爵就已经在心底里认定,吞灭他这支军团的部队一定是应明亲自统率的部队。

    瓦罐子足够恶心,给苏格兰溃兵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但罗伯特知道那不是兵败的原因所在,就算他让部下撅着屁股一边拉一边打,这仗也赢不了。

    右翼部队在一昼夜之间尽数在小股部队遭遇战中覆灭,明显是遇到了指挥小股部队极为出色的对手,像那样的对手,据罗伯特所知整个英格兰也只有应明一个。

    而此时在中军与他对战的杨策完全不同,尽管他还不知道杨策叫什么名字,但杨策率领一支部队在外牵制他大半南下力量,明显就不是应明会做的事。

    应明只会在遭遇战中蚕食、蚕食、不断蚕食,以情报优势换取空间优势,吓得人不敢离开城堡,将大片野外拱手相让,打到最后让人甚至连一次正经的决战都没打过,麾下兵力就都不中用了。

    这种打法他太熟悉了,在普利茅斯、在温切斯特,他就败在这样的战法之下。

    他以为到这个时候,左右两翼的大军阵溃败意味着这场噩梦结束了,可实际上,这场噩梦才刚刚开始。

    因为在火炮被毁之后,他的后勤补给线旋即被切断,中军的杨策在发现他没有炮兵之后依然死硬,大量小股明军部队又从右翼漫山遍野地摸了过来,短短一个时辰,令他麾下散于各处要地的士兵接连溃败。

    终于,他们出现了内讧,三个向他发过誓的骑士杀死了想要率军离开的指挥官,却无力维持军心,导致战阵混乱内部厮杀,带动更多部队互相掣肘,引发大规模溃败。

    兵败如山倒。

第二百五十六章 园丁

    万历十二年的五月,伦敦正是乍暖还寒时候。

    往年这个时间英格兰即将进入农忙,伦敦城街上的无业流氓都会到乡下找点雇佣的活来维持生计。

    只是此时,这座城要比往年空荡得多。

    战争给这座巨城带来无数难以磨灭的累累伤痕,就像每一条街道被人踏过千万次的粪便——你甚至不能分辨那些黄褐色的路面由什么构成。

    它长得像土、看起来也像土,但它就在那,无声也无息,就在那路旁被车辙压弯了的青草之下、在家家户户门前堆高了的土垒之上。

    这座城的百姓以为早已习惯伦敦的气息,可不经意间埋在土下、摆在地上有半个世纪年头之久的陈年老粪还是会竭尽全力将一丝一毫气味冲破地皮的桎梏,混着新鲜的马粪味冲入鼻间。

    都铎王室与斯图亚特王室联军集结全力动员的大军在诺丁汉郡的大败似乎标志着战争即将结束。

    这并不意味着百姓愿意接受如此结果,只是现实残酷,他们毫无力量可言。

    在伦敦郊外的乡下,住着个演员叫詹姆斯·伯比奇,他曾是伦敦最好的演员,在妓院遍布、流氓遍地、寸土寸金的泰晤士河南岸经营着自己的剧场——剧院。

    剧场的名字就叫剧院,建立于1576年,因为那是伦敦第一个剧场,没有同行,只叫做剧院就能和其他妓院区分开来。

    最前头的几年虽然没什么好的戏剧剧本,这年头也没什么写剧本的艺术家,都是些酒馆里混饭的吟游诗人编着故事,再由地位极低的演员在舞台上演出来,但胜在新奇,生意很好。

    说到底还是多亏了没有战争的福,中世纪的战乱在英格兰已经结束了,人们闲着没事干,生孩子、种地、养羊之余,有时间琢磨空虚的精神世界需要如何满足。

    靠着剧院与极好的演出天赋,詹姆斯先生赚到不少钱,不过人们看见他赚到钱,心思便都活泛起来,这几年像什么‘玫瑰剧场’、‘天鹅剧场’都冒了出来。

    不过即便如此,他的剧场依然是人们口中的‘老剧院’,到如今维持还算不错的经营状态已经有八个年头,深得人心。

    “明军进城那晚我就在剧院,谁都知道伦敦守不住,女王殿下都去了北方,但是舍不得呀,老剧场是我的心血。”

    这些日子天总是阴沉沉的,即使在午后也没多少阳光,詹姆斯坐在门口院子里的树桩上,一手在身前扶着伐木斧、一手夹着牧野烟撑在腿上,道:“最后还是没了,明军和守军在北岸打得不可开交,南岸的流氓在妓院门口洗劫宾客,还有人闯进剧院抢走新订的戏服。”

    “所以威,你叫什么名字?对,威廉。”

    詹姆斯抬起夹着牧野烟的手向前指着站在院子里的年轻人道:“你因为在贵族的土地上打了一只鹿而跑到伦敦避难,可真不是个好主意。”

    “没有演出也没有杂活,明军只准许有用的人在城里,我们这些演员都被驱逐出来,你可以暂时在我这住下,但恐怕我没办法留你太久。”

    詹姆斯说着轻敲了敲屁股下带着毛刺的木桩,惨兮兮得笑道:“我就是想要这棵树才买的这房子,如今房子还没修好,树却没了。”

    名叫威廉的青年看着那棵树,心想这一定是一颗上百年的老树,他甚至没法去猜想这棵树过去究竟有多高,但现在这棵树没了,只留下一个巨大的树桩。

    他抬眼向詹姆斯身后的房子看过去,那是一栋标准的旧贵族石制宅子,有宽阔的花园,外面有几间漂亮的仆人屋子与马厩,看上去主宅的翻新工程正在继续,三层小石楼朝东的半边窗户都用上了玻璃。

    西边的屋子则依然用着老式的木百叶窗。

    威廉从埃文河畔斯特拉特福一路走到伦敦,见过太多这样的房子。

    正常居住的豪宅几乎是这一百年才出现的,过去贵族们今天明天打生打死,都要住在军事堡垒里才感到安全,也就这百年间国内日趋和平,养羊剪毛又成了有利可图的生意,这才有了像样的房子。

    不过盖房子是件难事,和赌博、炼金术、诉讼、奢侈一样,都是败家之上选、无后之良方。

    修到一半停工的房子非常多,修着修着打仗了、修着修着没钱了、修着修着人死了、修着修着主人去法国避难了……留下些修一半的房子,倒也不影响居住。

    就像如今詹姆斯的房子,上下内外看上去有十二三间屋子,还打算在外边修走廊,走廊是英格兰建筑业最新的潮流。

    在这潮流出现以前穷人是不分房间,一间屋子有客人就是客厅、要吃饭就是餐厅、要睡觉铺上干草就是卧室。

    富人则是有好几间屋子,有吃饭的有睡觉的,明显档次就高。

    如今人们生活富裕起来,也就对**有了需求,所以必须修走廊、把屋子分隔开。

    像这个院子,就明显是过去贵族的宅院,否则普通人没闲心在房子外布置花园、更用不上这么多间屋子来招待客人。

    威廉问道:“为什么要砍树?”

    “木材厂的赵恩在收购。”

    威廉对这个晦涩的名字感到疑惑:“赵恩?”

    “对,以前他叫约翰,明军入城时女儿在城内,后来给明军做棺材,让人给他改名叫赵恩,叫赵恩好啊。”

    詹姆斯这句称赞从语气上也称不上多真心实意,但确实有些羡慕:“其他地方也在收购木材,但那些人都用便士结算,只有赵恩能弄到通宝,大明的钱。”

    威廉听着皱起眉头,语气上不由自主的带上一点鄙夷,不过刚开口就很好的被掩饰了,道:“大明的钱,他们从远处来,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打退吧?他们有什么法理。”

    “法理……威廉还是法国人呢。”

    詹姆斯带着嘲弄地笑了一声,道:“当然是征服者威廉而不是眼前的威廉·莎士比亚。”

    “我知道,你在信上说这次来伦敦不单为了避难,也希望闯出名声得到贵族相助,给你父亲申请绅士称号,所以女王向北逃跑令你气愤。”

    “但说实话,我认为大明人恐怕不会走了,如果你坚持想要弄到勋章,最好想办法让大明的军官接受你。”

    詹姆斯熄灭了烟,摊开手道:“我有个侄子住在温切斯特,所有人都被明军发给田地,很多人为此加入明军的部队,各地都有叫普利营、温切斯特营、巴斯营、约维尔营的新兵在接受训练,他们比你想象中兵力要充足得多。”

    威廉深深吸了口气,缓缓摇头,他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最后只能皱着眉头看向远处的花园,长长叹息道:“反正现在我也回不去,我可以给你当园丁,就算你不需要打理花草,砍树时有个帮手也总比没有好,对吧?”

第二百五十七章 得志

    这一年除了威廉·莎士比亚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还有另一个三十四岁的青年跨越大半个世界来到伦敦。

    他是大明传统儒生,祖上四代均有文名,到他也是满腹经纶,在万历四年曾是海内最有名望的举人,面对张居正的招揽不为所动,科考落第。

    在张居正半退隐后,人们常传出他的落第与首辅有关,只是他觉得未必如此……在那几年,张居正的威望已经超过需要亲口说出什么事才能做的份了。

    只要得罪了张居正,海内没人敢让他高中,能中也不中。

    但会试总是要考的,读书人,不考取个进士如何对得起自己?

    万历五年落第,他周游各地排解心中怨怼,还坐船去南洋的吕宋找了一趟自己在那边当知县的朋友,看了那边的施政法条、人情风物,尤其对南洋派英雄志小说很有兴趣。

    甚至在那住了几个月,还编了一套戏曲。

    到万历八年再考会试,又不中,一气之下从北京坐着士兵都不乐意坐的青龙跟塞了一车厢的水泥袋子哐哧哐哧去了山东。

    青龙从万历八年的试运营起就有载人业务,但通常除了部队载不到人,票也不好卖,这年月老百姓没那么多出远门的要求,出村十里就算远门了。

    通常有需求的是官员,但如果不是必须,官员也不乐意坐能把人一天晃吐好几趟的青龙。

    做买卖的商人倒是有需求,但更多商人更乐意的是出钱请青龙给运货,派子侄跟车看货卸货,自己座马车赶路。

    而这个青年坐青龙的原因无他,便宜——凭举人身份买票半价,从北直隶通州到济南府的只要这趟车只要二百钱,从济南府坐船到南直隶再转船回老家路费不到一两银子就解决了。

    不过这次回家没待太久,朝廷在松江开阜不过一年,就已有海商在松江府往来接应饥民灾民与不能果腹的流民去东洋。

    听说东洋那个海港叫常胜,常胜,一个很有功勋气息的名字。

    这个二十一岁中举如今蹉跎至快进中年仍不得志的举人公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兴起了这样的心思。

    他想呀,东洋大帅在南洋曾指导人做出了那些英雄志,南洋军府的吏治也远比国内清明的多,他何不过去看看?

    这个心思在肚子里一旦生出就像长了根儿,不论如何都下不去,终于在万历九年,一个大明的举人踏上寻找东洋军府的路。

    前途必然的光明的,道路也必然是坎坷的。

    他客居在松江府的朋友家,为了等船一住就是四个月,约了友人把李梦阳、李攀龙、王世贞的诗文拿来解剖,划出他们诗文中模拟、剽窃汉史唐诗的字句,涂涂抹抹,一番贬斥。

    这人嘛,一旦心宽了,什么都不怕,他都要出海的人了,哪里还会怕得罪人?

    等四个月,就为等从常胜过来的船。

    好不容易船来了,船头却叫刘汝国,开价十两。

    钱他早有准备,坏就坏在他真准备十两银子,结果被刘汝国好生不讲道理地撵下来不说,还骂他。

    大概意思就是穷苦百姓就指望着座老子这船去东洋改变命运,你他妈的一介举人公,跑到老子这里凑什么热闹!

    他不服气呀,这举人怎么就不能出海了呢?

    可那刘汝国何许人也?极富绿林好汉气质的人,行走江湖受够了小吏苛责,根本懒得同他讲述自己做事的个中道理,扛着船桨踩着通信舟头直接威胁上了。

    “老老实实回家等着,待哪个小官儿那小**一翘,补他的缺去,再跟你刘爷爷聒噪,给你掳上船去,离港入海行船月半捆绑了丢下去可别怪爷爷害你!”

    举人公这不是个能讲道理的人,乖乖的就走了。

    后来又待了俩月,等一班去北洋的船,才在那边登记跟着辎重船出海,辗转至万历九年秋天,才如愿以偿地挨上麻家港的冻。

    冻得他当场就想回国,可惜那会儿才知道这趟船只往东开不往西开,往西开的船都在常胜。

    万历十年春夏之交,到了常胜港,一看见那边官员的模样,他就再不想回去的事儿了。

    在国内,满地举人,举人算个屁,制度上来说举人是可以授官的,只要有缺。

    可实际上每年多少个举人呐,能被授予官职那都不叫祖坟冒烟,得叫祖坟失火。

    就算再有才学,领了实缺干到老,能混个七品知县退休就够知足的了,可在东洋军府治下?

    也就是他这趟船直抵常胜,不在金城与界县的县治停靠,他抵港当日,卫军就把他拦下,不过一刻时间邹元标就骑着快马来把他迎到县衙,第二天就派人把他护送往墨县去。

    邹元标听过他的名字,知道他的才学,都不说别的,就一个要求:“留在常胜,邹某已为兄长向军府保举知县,常胜知县。”

    天知道邹元标有多盼着他来,常胜要升府呀,可是没人能接常胜知县的班,给国内打报告让送人都打不及呢,这好端端一个当年最有机会进士夺魁的举人自己把自个儿送来了!

    那羊入虎口的模样着实是把举人吓着。

    他就没想过到东洋军府第四天就能见着陈沐。

    第五天他的委任状就下来了,试官正八品牧野县丞,为期一年,没问题第二年立马授知县,找到合适接班人直升从五品知州。

    陈大帅表态:这广阔天地任君作为,拼搏十年不升个正四品知府都算你没本事!

    那叫个怎样的求贤若渴啊。

    就这样,举人公上了东洋军府的贼船,在牧野县丞的位子上用世间少有的热情辅佐杨兆龙办铁厂、修铁路、设县学、教百姓、课农烟、督提举、练县兵、修港口、设炮防、巡海防、主婚丧。

    至万历十一年秋月,他领到新的委任状,两份,前份为普州知州,后份为伦敦知府,跟着从牧野源源不断登上海船的募兵,一道来了英格兰。

    前一份委任状已随战争进程而报废,他独拿着后一份委任状与陈沐的亲笔书信来到伦敦。

    在伦敦城外,这个三十四岁的举人望着满目疮痍的街道与冲进鼻间的怪异气味,向翻身下马行礼的将军应明递出书信,躬身拱手回礼。

    “在下临川汤显祖,多谢应将军劳顿相迎。”

第二百五十八章 难上加难

    伦敦近郊的一处无人宅邸之中,应明将汤显祖迎至上座,汤显祖自是诸般推辞。

    可最终还是拗不过应明的再三请求,将两只椅子并排坐下。

    “汤公一路而来想必心中也有疑惑,军府看来是重武轻文,实际并非如此,实在是大帅麾下有才志士少得可怜,海外穷乡僻壤,无人可用。”

    汤显祖这一路走来心里的魂儿仿佛如坠云端像个梦境,正是一脚深一脚浅的模样,对应明的话也是接连点头,他对军府是好奇得很,只恨不得能从应明口中多套几句东洋军府的消息。

    他回道:“海内之人,对海外之事着实了解有限。”

    不过说实话汤显祖很喜欢海外的情况,在与邹元标同行的路上,他见到的文武风貌、百姓态度与国内多有不同。

    邹元标当年也是有神童之称的进士,在常胜任几年知县,言语间对武官极为尊重推崇;而他见到的应明,也曾被邹元标提起,说是东洋军府在海外的大将,连平艾兰、英夷,战功卓著。

    却没想到是这么个年轻人物,看上去还挺有礼貌。

    这可能是东洋军府低级军官的共同特征,他们没有卫所世官那么高的文化,但也不像通过战功得官的厮杀汉那般粗鄙执拗。

    “大帅有信在此,言您是名负海内的名士,命我与汤公精诚合作,在下小您几岁,便妄自称您一声兄长,小弟此时本该将兄长迎入城中,只是有些话必须在您上任前统统说出来。”

    汤显祖接连点头,他清楚海外的文武关系不同海内,道:“将军放心,在下于牧野做过一年县丞,稍稍知晓军府事。”

    其实只要在海内海外稍稍待过,就自然而然地理解文武关系,海内依靠文官治政,武官的依赖稍小。

    原本都是人不求人一般高,可武官在地方打仗终究是少的,做什么事都要通过文官,总是求人办事,这节制感自然就出来了。

    而在海外,这片土地是武官打下的,诸多长吏都要仰仗武官鼻息,稍不重视便要失地,武官的地位自然很高。

    就连几个大臣,你说他们是文臣没错,但陈沐、陈璘都是领兵戡乱的名帅宿将,文进士出身的殷正茂更是先进兵科,而后一直在平乱,直至把自己平到西洋去。

    “伦敦先前遭逢几次大战,城内与敌军反复争夺,至今内城的查尔斯残部仍有三千余众死守,其间火炮、火箭、炸城这些手段都用过。”

    应明看着汤显祖,接着道:“城内原本有百姓十万之众,因我部军需辎重皆从东洋起运,路途遥远,我便将城内百姓尽散城外,派兵督其重整农庄耕作。”

    他有点不好意思,其实说这么多,就是想跟汤显祖表达一个意思:伦敦城被我打烂了。

    汤显祖心里也是‘扑通’一声,凉了半截。

    城外他过来的路,就已经称得上是满目疮痍,路边多见农舍被火焚、坍塌,田地麦苗多遭践踏的惨状,如今应明把他带到城外,告诉他城内的模样比城外还坏,兄长要做好心理准备。

    汤显祖心里还带着点儿侥幸,问道:“那大帅在信里可有提及,伦敦府下属诸县,知县、县丞、主簿、典史等人之任命?”

    “这个大帅专门说了。”应明点头抬手,拍着胸膛道:“兄长放心,大帅让咱俩协调着,把周边分县、再任命专人,要求是伦敦一个、周边七个。”

    “在人员任命上,大帅没有限制,只有因英格兰与东洋不同,故品官不许非明人担任,属吏以大明移民为优、牧野人为良、西班牙与艾兰人尚可,最好不用英格兰人。”

    汤显祖心里剩下的那另外半截也凉了。

    出门一个知府,属官全靠捡。

    捡还不能捡本地人,难上加难。

    看出汤显祖的为难,应明对这些倒是并不感觉意外,宽慰道:“您也不必为此忧虑,英格兰有一二千大明移民,多在普利;还有上万牧野营兵,分散各地。”

    “还有西班牙一个军团,单在西敏寺就有许多因战事伤残的老兵需要退役,这些人可任君挑选。”

    “衙役、跑腿、巡检,他们都是历战老兵,最是得心应手。”说着应明自己也乐了,这简直是他的心愿被达成,道:“情况比大帅刚到常胜时要好太多了。”

    “您到常胜的时候,那里不也已经百废待兴了吗?”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没错,但汤显祖难免深感肩上使命之重,甚至因应明的话感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这英格兰何德何能,可与常胜相比啊,当年的东州五县可是大明京运每年两趟运了足足三年支撑起来的,他在英格兰可得不到那么大的支撑。

    不过抱怨没用,人还是得自己成全自己,汤显祖叹了口气,打起精神道:“还问将军,本州今日之地,方圆、民丁、田亩、课税……好。”

    汤显祖说到一半,看着应明脸上的茫然表情,听见他说出一句:我给您拿地图看吧。

    应明连如今的英格兰究竟该叫普州还是伦敦府都不知道,环境随战事而变,来自军府的指令却因海路滞后数月,他的职权不足,以至于如今各地都属于一种稀里糊涂的自治之中。

    也就是在这片百姓习惯了当野人的地方,各地都有大量牧野送来的营兵驻扎,否则非乱套不可。

    应明的亲兵随时将地图带在身上,不过片刻便在地上铺开,指着地图让汤显祖自己看他打下的土地,道:“还有更精细的图在西敏寺,待稍晚时候我们入城去看,土人唯精造庙之术,修得极壮。”

    汤显祖对寺庙不感兴趣,倒是已经习惯东洋旗军的制图风格,看了片刻,心里有数,点头道:“那我们就去吧,还是要看军府有比例尺的图才好,能大致算出其地方圆。”

    “任重道远啊,要将丁口、田亩筹算清楚,这事没人可做不到。”

    他心里已经有了办这些事的大概脉络,先从伦敦挑选出代县令、代县丞等职官,再由他们招募人手,把书吏招齐,然后才有清丈田亩、普查人口的可能。

    这两件事定下来,后面的事便好做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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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嘉靖四十五年,隆万中兴前夜。这是最好的时代,戚家军向近代军队迈出第一步,脚踏缫车在东南日夜不休产出丝绸,它强大、富庶。这也是最坏的时代,卫所制因贪污**而日趋崩溃,土地兼愈演愈烈内阁夺位混战不休,它衰落、垂暮。当排枪火炮轰鸣在欧洲战场,当西班牙无敌舰队纵横四海,当传教士手捧圣经怀揣密信对这片新大陆露出觊觎的目光。清远卫小旗陈沐头顶笠铁盔,鸟铳扛肩膀,望向大海高高扬起下巴。-已有完本作品,人品保证,更新勤劳,敬请收藏。读者群:102341981,欢迎大家。开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开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开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