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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夺鹿侯     开海txt下载     开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九章 喜讯

    陈九经确实急着要打仗,因为他手里钱快花完了。

    在刨去留作麾下西勇营佣兵的军饷外,修造营区、购置土地、武装部队,再加上为杨策在巴克斯省订购六百余杆火枪,变卖洗劫波尔多城郊的收获已所剩无几。

    这还是他不需要支出军饷的条件下,用于支付军饷的硬通货丝绸由李旦直接从大东洋贸易的税务中拨给,要算上这个,其实陈九经是亏钱的。

    这场战争他早就加入其中,只不过没有出兵罢了。

    自玛格丽特告知他北方的战争即将再一次开始,西勇营将官卡洛斯便受命自军中挑选五十名能说会道、心思缜密的部下伪装做吟游诗人、风笛手、商人等各种身份潜入法兰西,为他搜集情报。

    这也是无奈之举,他名义上的盟友,不论西班牙的菲利普还是法兰西的吉斯,亦或小情人玛格丽特,他们都只会告诉陈九经他们想让陈九经知道的。

    陈九经也想开了,大家都只不过是互相利用,他也不必忠诚。

    他对欧罗巴来说就是个瞎子,一个盲人如果被几个坏心眼儿牵着引路,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所幸有玛格丽特这个乐于向他介绍法兰西人际关系的情人在,陈九经现在至多算个弱视,已经不瞎了。

    年末的天气渐渐冷了起来,不过即使别人说圣诞节后的两个月是西班牙最冷的集结,陈九经也觉得不过如此。

    他的白山营都是从苦寒之地出来的,本身就耐冻,这的低温哪怕夜里水都不结冰,他们都受得了。

    倒是从常胜过来的复**,即使铠甲下穿着厚实兵衣,依旧被冻得时不时浑身冷颤。

    就连朱晓恩都说,也就是陈将军因军事需要把他们留在这,倘若直接去了爱尔兰,恐怕今年冬天他们就会有人被冻死。

    这些掌握高超战技、因训练与餐食体魄强健的复**战士可都是朱晓恩的宝贝,万万舍不得被冻死。

    尽管内心焦急,像在火上烤,陈九经依旧不动声色,接受着玛格丽特隔三差五的灵魂拷问:“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出兵!”

    年轻的陈将军在等待介入战争的最佳时机,也在对情人玛格丽特使心眼。

    他要尽力做出对战争没有太多**的模样,这样当他终于答应出兵时,才会让玛格丽特感到欠着自己。

    “她沉不住气了,这与纳瓦拉围攻卡奥尔受挫有关。”

    在校场上,陈九经背着手端着烟斗左右看看,见周围没人,这才对并肩而行的朱晓恩小声嘀咕道:“生在宫里的女人很麻烦,真不该让她住进来,心里到处阴谋诡计,我在自己的大营说话都担心被她听了去。”

    “昨天夜里啊,这个长在宫中的公主居然开始指导我军事了,说什么许多本应胜利的战争最终失败都是因为毁在迟疑与举棋不定中。嘿,她还会说举棋不定!”

    朱晓恩对此报以微笑:“这是将军教得好,她对将军越亏欠,将来……法兰西王或许真有可能是将军的。”

    “王不王的,我不在乎也不可能。”

    陈九经端起黑曜石烟斗放在嘴边轻轻笑着,头盔夹在右臂肋下,看向不置可否的艾兰王朱晓恩,道:“真心实意,若玛戈是南洋或西洋哪个国家的公主,哪怕是个小国,我也会因此开心,谁不会想当个国王呢?可她是法兰西公主,即使没有丈夫,我也不想。”

    “法兰西国王要给主教下跪,还要亲教宗的脚丫子,教宗。”噙着烟斗的陈九经嗤笑一声,对朱晓恩笑道:“我听说他只依靠一支瑞士军团保护,何德何能?”

    朱晓恩撇撇嘴,耸肩摊手摇了摇头,他信仰德鲁伊,也是欧洲的异教徒,对罗马教廷教宗有几个军团并不感兴趣,只关心接下来的战争,他问道:“纳瓦拉国王出兵了?”

    “出兵了。”说到正事,陈九经拿下嘴边的烟斗重重颔首,道:“前日有使者回来,告诉我这个消息,说起来比玛戈还早知道一日。率军近两千,兵临卡奥尔城下,夜里借助雷声炸开城门杀入城去,不过在巷战中受挫了。”

    “玛戈的消息比我准确的多,据说纳瓦拉的国王波旁亨利自蒙托邦离开时身边只有十二个自己人,都是纳瓦拉的贵族,其他人全是法兰西国王派去监视他的使者与仪仗,国王跟使臣说是出城打猎。”

    “在城外,二十名步兵与三十名骑兵加入队伍,是王室卫队。”

    “他们经过穆瓦拉,一名贵族带百十个好手加入;在热尔河,第二支队伍又是百余人;过加龙河,来自皮伊米罗尔的三百步骑加入;头天夜里他们抵达蒙卢瓦,第二天部队又多了五百人。”

    “罗泽特则有六百人加入,那个法兰西王派去监视的使者就眼看着在他们的土地上,纳瓦拉国王受人拥戴,这么多贵族、士兵像沿途进贡般加入波旁亨利的队伍。”

    陈九经说着,脸上露出向往的神情,突然扭头道:“对了,差点忘了,在离卡奥尔城很近的蒙居格城,当地人没有派出士兵,却给波旁亨利献上四门野炮,佛朗机炮,随后他们在城外向卡奥尔发动突袭。”

    “守将名叫卡奥尔的韦赞,有两千守军,还有城里的民兵百姓,仗打得很辛苦。波旁亨利有两千胡格诺援军正在路上,但他们可能快到了,也可能没有出发,还可能永远不会出发。”

    “这一点上法兰西国王亨利就要明智的多,卡奥尔城四百里外,法兰西总兵官比隆男爵阿尔芒将兵一万,要不了多久一定会率军赶到波旁亨利的背后,倘若那时他还未攻下卡奥尔,将腹背受敌,死定了。”

    朱晓恩用嘴轻咂一声,鼻间轻轻抽动,勾起的嘴角看上去是笑了笑,他轻松说道:“然后王后就成了寡妇,听起来这像是个好消息。”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但并非让王后守寡,而是我要出征了。”

    陈九经停下脚步,在花园里的石榴树上磕了磕烟斗,转过头道:“他俩没什么夫妻感情,但患难与共,有袍泽之情,波旁亨利向玛戈求援,她自然求我施以援手,哪怕露水情缘,我总不可叫她恨我一世。”

    说罢,站姿挺拔的陈九经收起烟斗,缓缓将头盔扣上,面上扬起笑容向朱晓恩问道:“晓恩王爷,你的复**是随我一同出征,还是在大营等汉国水师汇合?”

第三百四十章 夺城

    卡奥尔的围城战只打了不到一个时辰,但接下来的战斗对波旁亨利却非常艰难。

    过去在法兰西宫廷里,懦弱的查理九世当国王时总称呼这个看起来不思进取、只知玩乐的堂兄弟叫‘他的野猪’,还经历了婚礼上王室与吉斯公爵主导的天主教徒对胡格诺教徒疯狂的大屠杀。

    纳瓦拉的波旁亨利与玛格丽特的血色婚礼是法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屠杀,当天夜里巴黎有超过两千名参加婚礼的胡格诺信徒被杀,随后的两个月屠杀扩散至全法兰西,死难者超过七万。

    尸体堆积在河里以至于没人敢吃河里的鱼。

    胡格诺领袖也被纷纷杀死,纳瓦拉亨利与孔代亲王亨利硕果仅存,为保住性命他们当着国王与吉斯亨利的面改信天主教,在玛格丽特的帮助下才免于一死。

    正如查理九世在世时对纳瓦拉的戏称,战斗在卡奥尔城中反复拉锯,守将韦赞伯爵被纳瓦拉的蒂雷纳子爵击毙在第一个夜里,但这反而激起守军与民兵的勇气。

    人们在卡奥尔城二十个街口反复拉锯,每个白天,高举白底天蓝纹章、帽子与头盔扎着红翎羽的胡格诺战士攻占每一座街道、广场与街口;每个夜晚,守军则一次又一次试图夺回白天失去的要地。

    在守将韦赞伯爵死后,驻军也在惨烈的巷战中损失殆尽,现在守城的主力是卡奥尔城的市民。

    卡奥尔的守军、民兵与市民都是天主教徒,他们正面作战不敌纳瓦拉王国的军队,虽然兵力不多,可两千人里有超过一千名火枪手,这令他们在狭窄的巷战中占尽优势。

    但宗教狂热下的百姓显然更令人恐惧,他们一间房、一间房的据守,向外放冷枪、丢火把甚至拆掉房子以投掷石块、木头来阻击入侵者。

    蓝色盾徽上一边绘纳瓦拉大金链子、一边绘三齿耙金色百合的旗帜下,攻城军队以牙还牙。

    每扇窗子,他们都愿伸去五六杆火枪齐放,每一扇门,他们都恨不得用明朝称作佛朗机的后膛回旋炮轰去一颗炮弹。

    但他们只有四门野炮,携带的火药更不足以高频次地轰击,故而死伤惨重。

    国王被吓得面色发白,偏偏一次又一次强撑着即将眩晕的自己身先士卒,几天时间里单单他卷入的战斗便有十次之多,甚至还曾在反复争夺街道中亲自持旗,大旗卷得把头盔都糊住了什么都看不见,也坚持要站在战阵最前。

    他的旗子被打得千疮百孔,如果不是身上质量最好的板甲,早就死于非命。

    五天五夜的巷战中胡格诺教徒不止一次地想要撤退,几乎全依靠波旁亨利的勇气与宫廷贵族们的英勇奋战,几乎所有贵族都成了马下骑士,那些最好的战马十不存一。

    王国肱骨也是亨利老师的莫尔内爵士的头被人从二楼掼下来的大石头砸到,头盔碎开差点死掉;战役进行到第五天率军赶来驰援奠定胜基的绍普爵士的胸甲被击碎,凶险异常。

    纳瓦拉贵族中玛戈王后的情人,蒂雷纳子爵在作战中有着与敢于给君主戴绿帽相称的非凡勇气,肩膀挨了一枪,但他打死了守将。

    四面八方的火枪子弹朝自己射来的梦将纳瓦拉国王波旁亨利惊醒,他在冰冷的城墙地砖上惊坐而起,用挥动斧头脱力而生疼的胳膊撑着沉重的躯体靠在城垛上。

    夜风钻进铠甲缝隙,被冷汗浸湿的后背让国王打起冷颤,他向城外望去,一片漆黑。

    黑暗对他来说是最好的消息,这意味着比隆元帅的平叛军队没来。

    卡奥尔城中,半座城在五个日夜的反复拉锯中变得破败不堪,街巷燃着的火把用昏暗的光映出满眼断壁残垣。

    当他回过头,四肢健全的法兰西国王使臣正像此前战斗中表现的那样,带着代表法兰西国王的仪仗兵立在自己身边。

    老师莫尔内扶着城垛向远处望着,头上的伤口只是用湿布擦去血迹,但新的血迹再次流下来结痂,黑夜里看上去像半边脸都覆盖在深色胎记下的怪人;绍普爵士穿着损坏的胸甲在城头举着火把巡逻。

    城下则传来蒂雷纳子爵的说话声,向下望去,一条胳膊不自然垂在身边的子爵正带着卫兵监督百姓修复城门。

    似乎是听到身旁的声音,莫尔内爵士转过头:“殿下,我们拿到了王后的嫁妆,城内有足够的食物与饮水,我们仍有两千名能够战斗的士兵,只要修缮城门,即使比隆元帅现在过来,我们也能守上半个月。”

    “您曾经用大度收获了蒂雷纳子爵的忠诚,这次战斗同样以勇敢增强了信徒们对新教的信念,士兵们都说这是神的安排,让您在枪林弹雨中毫发无损。”

    “我的心受到很大损伤。”波旁亨利知道让他毫发无损的并非神明的安排而全赖身上这套从西班牙订购的昂贵铠甲,但他同样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我很害怕。”

    “剑术不精、既不勇敢、也不高大,听见火枪和炮声更会吓得心脏直颤,我能一次次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

    亨利抹了把脸,提着斧头站了起来,他确实像他说的那样,身材不但不算高大,而且还显得有些矮小了,心有余悸:“他们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市民。”

    守将在第一个夜晚就被打死,守军和市民却守着孤城与他们巷战五天五夜……别说市民了,就算是要价高昂的雇佣军都没这战斗力。

    “不光是勇敢,也因为这座城,三面被河流环绕,只有北面是平地,我们从北方攻进城,他们想跑也没处跑,只能与我们战斗。”

    波旁亨利眨眨眼,后知后觉好像确实是这样。

    他摇摇头道:“不论如何,我们还有能站起来的战马么?现在需要派出侦察兵,看看那个发誓要把胡格诺教徒一个不留全部吊死的比隆元帅和他的大军走到哪了。”

    “北方的孔代和其他人不听号令各自为战,很快就会被击败,这场仗没办法继续打下去,我打算回蒙托邦召集军队,尽量在西边靠近沿海的地方和比隆元帅作战,以保住卡奥尔城……他们。”

    纳瓦拉国王顿了顿,看向城外一望无际的黑:“那些明帝国的军队,我向玛戈求援,但他们会加入我们么?”

第三百四十一章 回家

    明船再一次出现在波尔多海岸时是个黄昏,夕阳为波光粼粼的海岸洒上一层鲜艳的红。

    第一批抵达的舰队声势浩大,四艘超过八百吨的西班牙大盖伦打着法兰西瓦卢瓦王室的旗帜,张满的巨幅船帆遮天蔽日,载着铜制轻型加农炮像四座飞翔的城堡呼啸而来。

    在四艘站满顶盔贯甲的西班牙长矛手、火枪手的主力战舰后面,十二条经典的克拉克紧紧跟随,这支来自西班牙的舰队满载着水手与士兵,跟随起伏的海浪离波尔多海岸越来越近。

    近到让波尔多西部海港要塞上穿着肮脏麻布衫的工人抬起头,为突然出现在海上的不速之客高声疾呼。

    要塞上正面墙壁的缺口与那些因爆炸而带动整座城堡松散的砖石为修缮工程带来极大的困难,为修复这座沿海极为重要的防御工事,波尔多人付出了比被陈九经抢掠更加高昂的代价。

    尤其在混乱的局势中,愿意踏实干活的工人很难召集,热衷政治的贵族与修士们更难胜任建筑师这个工作。

    但这支悬挂法国王室旗帜的西班牙舰队非常守规矩,他们的军团长托莱多派随军修士带着书信划出三条小船来到岸边提出交涉,说是应瓦卢瓦王室之邀,去巴黎协助王室。

    “不要害怕,我们只想靠岸休息一天,在港口买些食物和水,然后继续向北。”

    来自西班牙随军修士看上去令人深信不疑,只是波尔多城门紧锁,绅士们在城内商议近一个钟头,最终同意了这支西班牙军团在城外休息。

    人们当然不相信这支名叫托莱多军团的鬼话,甚至言语是真是假都并不重要,西班牙军团涣散的军纪与他们是欧陆第一陆军的名头一样响亮,只是他们实在没有办法。

    城里占据多数的仍是天主教徒,胡格诺派仅占三成,这一比例其实已经很高了,在整个法兰西新教徒也不过占到六分之一。

    六分之一的意思是每六个人就有一个胡格诺教徒,天主教徒是打娘胎里生出来的,新教徒则是后来发展的,能占据这一比例已经非常恐怖了。

    清末的太平天国都远小于这个数目。

    更有凝聚力的新教徒更像是秘密结社,这种大方向上的事还要靠天主教徒拍板拿主意,让他们做下这一决定的是城中一位在半年前的战斗中被西勇营俘虏的伯爵说出一句话,他说:“怕什么?比隆元帅的军队就在四十里外的多尔多涅河,去通知他。”

    他说的里是法里,长度与西班牙的里格接近,一法里将近明制八里。

    不到四百里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他们有时间招募守军,哪怕西班牙人想要强攻波尔多城,他们也有足够的时间守备到比隆元帅率军赶来。

    这是他们唯一可恃的底气。

    否则还能怎样呢?拒绝西班牙人的要求意味着什么后果他们能想象得到,答应他们就地休整或许能避免战斗,但不答应,一定会给波尔多招致灭顶之灾。

    毕竟西班牙的军团是出了名的军纪涣散,发起疯来连自己的城镇都抢,更别说法兰西的城镇了。

    西班牙的陆军很恐怖,但对半年前刚被陈九经摧毁数艘战舰的波尔多来说,西班牙的大盖伦船在海上更可怕。

    明西战争仅仅为大明在欧洲提升了一点声势,并未伤及西班牙在欧洲如日中天的声望……经历黑暗中世纪杀出个黎明的欧罗巴掌权者没几个傻子,没人整天想着‘大明行我也行’,尤其法国。

    北方的吉斯公爵麾下就有西班牙军团效力,那是他与国王亨利、纳瓦拉亨利三足鼎立的资本,没听说谁把那支军团在战场上暴揍,那么这支军团自然也不行。

    托莱多军团长就这么带着部下哼着小曲儿打着小鼓,在旗手与随军教士的指引下朝着波尔多城外进发。

    托莱多出身于西班牙麦斯塔阶层,也就是明军观念中的西班牙游牧贵族,不但是受人爱戴的军团长还是老练的战士,一直服务于伊比利亚半岛上的西班牙本土。

    他的军团组建于七年前,在去年新大陆的阿尔瓦公爵吸取明西战争的教训后,向国内传送总结报告,在国王菲利普的主持下,托莱多军团是最先施行改革的三个军团之一,陈沐送给阿尔瓦那装备一个连队的明军兵服也被调至他的麾下。

    托莱多军团加强了火枪手的比例,在常规的两个轻重火枪混编连队外,另外调换三个连队的长矛手为混编火枪连,因此连摆出的方阵都跟过去有所不同。

    过去火枪手在四角、中间大方阵为长矛手与剑盾步兵混编,如今火枪手依然在四角,中间的方阵则为四个长矛连、三个火枪连、一个剑盾连混编,并显著提高了火枪手不戴头盔的比例。

    西班牙火枪手的装备除了火枪与细剑与匕首外不穿铠甲,仅戴一只高顶盔保护脑袋,但还有一种火枪手是不戴头盔的,只戴一只饰以翎羽的软帽,他们是重型火枪手。

    扛着长达一米四、重达十八斤的重型火枪,再挂上二十发装在木筒里的弹药,别小看二十发弹药的重量,每个弹药筒重一斤四两,每个重型火枪手全身不算别的装备便已有四十斤重。

    再让他们穿铠甲显然是强人所难。

    托莱多奉王命跟随陈九经有两个目的,一来是肩负宫廷希望,在陈九经的部队身上找到明军强大的秘密……他已经发现这一使命无法达成了,谁能想到陈九经用的是西班牙雇佣军打仗啊?

    不过他还能完成第二个目的更好的把羊毛卖出去,在今年,他的家族雇佣了来自大明的‘会计’,其实那个会计只是会说一口熟练的汉话和用秤砣称量羊毛罢了,但就因为雇了他,家族三万多头美丽奴羊卖掉了十六万斤羊毛。

    他还从李旦那拿到了一百匹绸缎的礼物。

    现在托莱多军团长并不知道在这场战争中他能得到什么,但他知道跟陈九经好好相处绝对不坏,因此就连陈九经给玛格丽特穿上男人才能穿的衣服都默不作声,乖乖带兵堵住波尔多所有向南的道路。

    因为在波尔多南方海岸,那些令欧罗巴一代航海家感到恐惧的蓝帆战舰正缓缓停靠着,一队又一队精悍的战士踏上这片土地。

    他们的首领陈九经骑在一匹高大到好似怪物的佩尔什马背上,倒攥着长矛缓缓颠起马步,取下南洋铁面甲露出一张笑眯眯的脸,对身旁同样马上骑士,全身装进特制铁皮里的纳瓦拉王后笑道:“哎呀,真奇怪,明明只来过一次,可怎么下船后却感觉像回家一样呢。”

第三百四十二章 赔偿

    陈九经确实像回家一样,麾下的西勇营对这里的道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各路兵马很快散开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他则带着玛格丽特与白山营八百女真骑与千二朝鲜鸟铳手牵引野炮,向北方波尔多缓缓推进。

    康古鲁这支骑兵,军中战马多为西班牙安达卢西亚马与法兰西佩尔什马,身上穿的也大多是板甲,有些人身上的铠甲还带着刚修补好的弹孔呢。

    可他们有重铠甲的叫铁浮图、穿轻型锁链甲与扎甲的则叫拐子马。

    至于任劳任怨的西勇营,则带着他们在西班牙海港置办的新装备小推车,在登陆之初便四散而去,为大军筹集粮草去了。

    在行进中,玛格丽特不免对杨策的部队感到好奇,在经过一片茂盛的葡萄园休息时,纳瓦拉王后抬起面甲,一边生疏地戴着手甲吃葡萄一边问道:“那些汉国黑奴兵,我从没听说你的国家有一支这样的部队,他们看起来太奇怪了。”

    她的生疏并非戴着手甲,手甲下是皮手套,非常灵活。

    生疏来源于像陈九经一样自己动手吃葡萄,这对她来说非常新奇。

    “在大明不兴奴隶、汉国应该也不兴这套,他们是汉国杨将军麾下的非洲军,能弥补我们对王军的兵力劣势,都是好水手,很奇怪么?”

    “兵力劣势?好吧。”玛格丽特在心里做了一道简单的加减法,用一万五千减去一万,然后点头道:“他们没有铠甲、没有头盔,只有刀斧和火枪,而且他们下船以后就没散开过,就连去抢劫都要排着队……我听说他们进帐篷睡觉都要排队进。”

    她还没说完,陈九经便已经笑出声:“吃屎都赶不上热的。”

    杨策带来了整整五千六百名非洲军,除了一千户留在近海的战船上,其他人在靠岸后纷纷由百户带着十个小旗官率领的长队四散开来列队寻觅战利,但他们迟缓的机动能力哪里比得上更加松散的西勇营呢?

    “我也没想到杨将军的部队会是这样。”

    “其实我俩带的都不是大明精锐,我也不懂为何义父让最好的旗军都在新大陆歇着,可能是防备那的西班牙人吧。我们训练精锐的过程非常复杂,不像你们直接招兵打仗,杨将军是一名优秀的军官,但有句老话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陈九经沉吟着接连点头,叹了口气道:“我很理解他。”

    陈九经能理解。

    杨策既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把部下依照大明操典训练成理想中南洋旗军那样的步炮水骑工五科精锐。

    没有资财为每个士兵置办铠甲与像样的重兵器,更没能力照顾到非洲兵散漫的天性,以绑架贵族为生的他也实在想不出什么能激起士兵家国荣誉的品质。

    但非洲大地纷争不息的部落战争为他提供了远比汉国规模更加庞大的兵力来源,散漫的天性可以用严厉的军法来约束,穷而命窘的非洲士兵仅需要一套合体的紫花布布兵服就能在短时间里对他感恩戴德,极短的训练时间让他只管让士兵尽量掌握少数必备才能。

    “他们的军官都是南洋人,士兵则是非洲兵,他们只会排队,排横队、排纵队、排方阵,会前进、会后退、会转弯,还会站立与移动中射击,杨将军说尽管有些人没有火枪,但每个士兵都会。”

    陈九经说着摊开手道:“除此之外,军官什么都不教、他们则什么都不会……草菅人命。”

    “所以不论做什么,都必须排队,没有队形他的士兵是不知道该怎么打仗,士兵们能听懂军官的命令,彼此却因来自各个部落而言语不通,很容易一哄而散。”

    在陈九经眼中,这就是一支残疾的军队,只适用与非洲可能出现的与原住民的战斗,离开那,这支军队就是废物。

    玛格丽特也注意到这个问题,她睁着夸张的大眼睛,两手挥舞着说道:“但他没有战马没有骑兵,长矛手也不多,排队难以转弯,只要一百个骑兵就能冲散他们几千人,法兰西骑兵尤其多。”

    “所以,我才让托莱多去波尔多,我不能去找比隆。”

    法王哼老三册封的三路元帅之一,专门来对付纳瓦拉国王亨利的比隆男爵,在陈九经的脑海中这个官号自动被翻译为总兵官比隆,随后肆意臆测着战局的变化,道:“等明天西班牙军团仍旧没有退走,波尔多迟早要派人传信,如果能把比隆的大军引过来,卡奥尔城的危难自会迎刃而解。”

    跟陈九经在一起,十分不起眼的趣处便是玛格丽特一直能学到新的成语,她回味着迎刃而解的意思,喜悦地点头道:“亨利说比隆有一万军队,你会怎么对付他们?”

    陈九经知道,王后对战争非常好奇,她试图学习能听到的每一点知识,他抬手向东北方向指着,小声道:“我的西勇营将卡洛斯说北方的多尔多涅河很宽,东西流向有五百里,能把他们的退路劈开,他们跨过那条河,我尽量把他们留在这。”

    在玛格丽特眼中,陈九经说这话时措辞极为隐晦与谨慎,正如平静地陈述一件已经发生的事实,这不同于她在这片土地上常见的战前放狠话,有极大的自信。

    可试问欧陆又哪个国家哪个将领又敢在统帅相近兵力时如此自信地说要留下一万精锐王军呢?

    对她来说,这样的陈九经看上去有魅力极了!

    “可是,比隆男爵是聪明而老练的军人,擅长指挥骑兵与炮兵,如果他不来怎么办?”

    “嗯?不来?”

    玛格丽特把陈九经问住了。

    陈九经皱皱眉头,说实话他确实没想过比隆不来又该怎么办,他早就先入为主地将波尔多方圆百里划为接下来的主战场,因为他实在想不通比隆放弃吉耶纳省最重要、最繁荣的省份波尔多的理由。

    “波尔多比卡奥尔重要的多,难道他会为夺回一座已经失去的城堡,而放弃保护一座仍在手中的重镇?”

    最后年轻的陈将军也没想到解决办法,只好朝北方波尔多的方向一指、俩手一摊:“他要是真不来,那我就赔你个波尔多。”

第三百四十三章 增收

    正如波尔多的绅士们所担心的那样,城外的西班牙军团在城外驻扎一天后真的没离开。

    从海岸逃回来的工人们说,庞大的西班牙战船仍旧停在近海,两个连队的火枪手占据了半年前被炸毁的海港要塞,尽管他们提供足够的食物与水,但屯兵城外的西班牙军团依然没有离开,甚至在第三天开始就地挖掘战壕。

    波尔多里的贵族们对此并不意外,只是祈祷比隆元帅能尽快率军赶到,可事实上这世上能叫他们担心的事儿多了去啦。

    西班牙人抵达波尔多的第四天,波尔多收到来自东北方向比隆元帅的回信。

    “先生们,坏消息是此时的波尔多城外有三千名西班牙军队,他们可能想要掠夺你们的城镇,也可能正在修造攻城营地,但不论发生什么不要开城门、更不要投降,否则贪得无厌的西班牙人将会连你们的骨头都嚼碎;但也并非没有好消息,好消息是他们只有三千人。”

    “如果他们采取围城的手段,战斗一定是惨烈的,但在两个月内,会有六百到一千二百名西班牙人死在城下,这些人的阵亡会令其他人失去勇气,最终他们将不得不撤除围城,不得不退军,从波尔多城到海岸要塞有十法里那么远,在撤退途中勇敢的波尔多骑士将会让他们再损失八百人,这将会是一场值得巴黎唱诵的战争。”

    “最后,勇敢的先生们,我将祝你们好运。”那位曾坚信比隆元帅能率军驰援波尔多的波塔克伯爵放下书信,他的嗓音颤抖着,苍白的面容看上去像个幽灵,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怆神情轻声读出信上最后一句话:“愿天主,保佑你们。”

    波塔克伯爵的脸色看上去比吃了黄莲还要苦,他并不在乎教堂里喧闹的贵族,只是垂头颇为心疼地看向自己身上穿着的铠甲。

    这副板甲做工精致,带着大片鎏金的花纹,遮盖住多次修补的痕迹,更加厚实也更加沉重的甲片、三片用铆钉连接便于活动的胸甲板都意味着这是一副拥有古老历史的早期板甲,尽管它更厚,但它是铁的,伯爵有一种猜测,认为它似乎并不能保护自己不受火枪伤害。

    这是他从祖先那里连同郊外庄园一起继承的传家宝。

    波塔克伯爵抬起头,环顾聚集在教堂里祷告的爵士与骑士们,只能无可奈何地抿起嘴来,聚集在教堂的数百名贵族中,超过一半的人都和自己一样穿着少说有五十年历史的老旧铠甲。

    还有些人连特制板甲都没得穿啦,只能穿起和士兵没什么两样的量产制式板甲或单纯的胸甲,还有几个穷苦骑士甚至穿着锁链甲,据说还是借的。

    谁都不想穿着这些劣质产品去打仗,可还有什么办法呢?

    他们从没见过如此无耻的敌人,在半年前的战争中,被俘虏的贵族们非但没有得到应得的待遇,就连身上的铠甲与武器都统统被人夺走成了战利品,赎金还没少要,最后付不起赎金的贵族甚至被送到西班牙,仨月前才刚被送回来。

    那场战斗结束后的两个月里,伯爵敢保证米兰那些最好的制甲商做梦都会笑起来。

    他们订购的铠甲还没到,新的战斗又来了!

    “看来比隆元帅在忙其他事,比波尔多更重要的事。”

    波塔克这句话显然是讽刺,在吉耶纳省哪里还有比波尔多更重要的事?

    纳瓦拉国王与卡奥尔城?得了吧,波尔多的贵族们才不在乎什么卡奥尔城呢,那分明是玛戈公主嫁给纳瓦拉国王的嫁妆,国王不愿意履行兄长答应的义务,才会招致战火再临,他们才不在乎那场发生在数十法里外的战斗。

    “如果想保住传家宝,就想办法按元帅的话去做,让西班牙人死在城外的围城战当中吧,再输的话……”伯爵原本想说再输了会连传家宝都保不住的,结果突然想到这次城外的敌人不是那些来自另一片大陆的可怕入侵者,这不禁令他原本苍白的脸颊兴奋地像烧起来般艳红:“我们会赢的!”

    鼓起的话才刚落地,教堂的大门突然被掌门卫兵打开,阳光照进燃着蜡烛有些昏暗却被站得密密麻麻的教堂,身着板甲体形高大的卫兵长将长长的影子投入教堂中,他的右臂撑着花纹繁复的木门,左臂伸展了向南方指着:“大人们!骑士,城外出现更多骑士!”

    似乎自从西班牙军团到这以后,坏消息就没停过。

    波塔克伯爵跟着教堂里所有人鱼贯而出,耳边充斥着铠甲碰撞的声响,他一边擦着满头大汗,一边试图翻身爬上自己高大的坐骑,但上了两次都没成功,最后在扈从的协助下如愿走马,在别人都已登上城头时才姗姗来迟。

    令他吃惊的是城墙上明明站着许多人,可听上去比在教堂中还要安静。

    数不清的贵族、骑士与士兵就那样在波尔多城头静静地站着,令波塔克伯爵心中直犯嘀咕:这究竟是怎么了,不是说城外出现了骑士么?

    怎么都不说话?

    等他吃力地通过城楼回旋楼梯爬上城头,看到城下的光景时,波塔克像那些同伴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伯爵只能感到天旋地转,头晕目眩。

    在远处,一列又一列步兵正昂首阔步地站在西班牙人挖出的壕沟后,正中间有数百名穿着板甲或胸甲的骑士,他们都骑着法兰西高大的战马。

    似乎城上每一名参加过半年前城外那场野战的骑士都忙着在城下摆开阵势的敌军中搜寻着,搜寻那套曾经属于自己的铠甲。

    不过在他们看到自己的铠甲前,更引人注目的是步兵赶着八匹驮运炮车的战马停在阵前,八门火炮一字排开,每门火炮旁边都有相同数量的步兵等待着什么。

    那些并行的骑士当中高举着两面旗帜。一面是属于法兰西瓦卢瓦王室,另一面则绘着纳瓦拉王室的纹章。

    在这两面旗帜下,两名骑士并马立在最前,其中之一是他们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个年轻明国将军,波塔克伯爵甚至听见身边有人惊呼:“是他,戴着铁面具我也能认出他,就是他!”

    波塔克心想:坏了!传家宝保不住了!

    事实上城外的围城军队中还有一面旗帜,那是一面龙旗,此时已扛在一名身着扎甲的骑手肩头越过西班牙人挖出的壕沟来到城下。

    骑着相对矮小的蒙古马,面部扁平的朝鲜通译将龙旗扎在城下,勒马围着龙旗兜转一圈,这才仰头看向城上那一片铁皮人扬起友好笑容。

    他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向城头抱起拳来。

    怪腔怪调的汉语和西班牙语,先后被他用抑扬顿挫的嘹亮嗓音传入城上每个人的耳朵里。

    “诸君,在下奉命向诸位转达大明帝国东洋军府,正二品骠骑将军、欧罗巴总兵官陈九经的问候半年未见,诸位金银财秣,增收几何?”

第三百四十四章 麻烦

    比隆元帅在波尔多遭到炮击后的第三天收到波尔多的第二封求援信。

    这封信原本应在早些时候送到,但比隆元帅的军队已完成集结,展开的一万大军将要跨过马龙河攻向卡奥尔城。

    求援信令他驻马不前。

    因为与‘围城军队增至五千甚至更多’的消息一同送达的,还有‘曾劫掠波尔多的明军元帅陈九经打着纳瓦拉王国的旗帜加入战场’的消息。

    当然还有守军‘与波尔多共存亡的决心’。

    这对比隆元帅而言不合逻辑呀。

    “纳瓦拉王国尽管有天主教徒,可国王公然宣称纳瓦拉是所有胡格诺派的庇护所,他们怎么会搅合到一起去?”

    仅在半天之后的书信便解答了不知究竟该西走解波城之围、还是该东奔报卡城之仇的比隆元帅这个问题。

    那面蓝底儿大金链子的旗帜代表的并非国王波旁亨利,而是法兰西公主、纳瓦拉王后玛格丽特。

    在炮击结束后,明军与西班牙军团并未进攻,只有陈九经身旁全身笼罩在板甲中的骑士策马至城下,掀开面甲向城上表明她的身份,劝说守军投降。

    波旁亨利是胡格诺教徒,但玛格丽特王后可生来就是虔诚的天主教徒,西班牙军团站在她身后非常正常。

    因此仅仅过了半天,第三封书信已经算不上是求援信了,倒像是最后通牒:“大炮把城墙轰出缺口,更多人出现在城外,原有的计划恐怕不能成功。我们会为国王守城六天,在那之后波尔多将向王后投降。”

    以男爵之身投身骑兵将领的比隆元帅攥着信件苦恼地闭上双眼,书信被他攥成一团,口中喃喃道:“玛戈王后,玛戈王后。”

    在玛戈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比隆那时候还只是出身大家族一名低微的男爵,被选入宫廷短暂担任玛戈公主的侍从,也正担任公主侍从时让年轻的他被出入宫廷的布里萨克元帅看上。

    在元帅的引荐下,小男爵前往意大利战争末期的军队服役,那的战争让他成为瘸子,但也成为老吉斯公爵麾下的骑兵团长。

    法兰西的一切令他感到痛心,其中最令他痛心的无疑是瓦卢瓦王室。

    英明的国王应当稳定自己的王国,可他的国王别说稳定自己的王国了,就连稳定自己的家族都做不到。

    王弟安茹公爵动不动就在巴黎旁边起兵,嫁去封国的妹妹非但不帮家里考虑,还整天想着帮丈夫坐上哥哥现在坐着的位置。

    他是多么怀念意大利战争时法**人在国王的旗帜下同哈布斯堡争夺欧洲霸权的光荣啊!

    而现在的情形又是什么呢?法兰西的公主要联合外国人加入这场左右法兰西命运的混战了吗?

    说他对曾饱受屠杀的新教徒怀有同情也好、或者说对法兰西内部混战的痛心,比隆都不愿与纳瓦拉的波旁亨利兵戎相见。

    因为显然那是一个比亨利三世更有明君气象的君王。

    但此时此刻,法兰西公主带着明军与西班牙军队出现在波尔多,局势便已由不得他。

    别无他法的比隆元帅一面派出骑手向巴黎的国王告知这一消息,请求增派更多常备军以支援吉耶纳省的双线作战,并另派出一支部队南下攻打途中任何一座可能夺取、属于纳瓦拉王国的要塞,以期尽可能晚地让两支敌军会合一处。

    同时大军在傍晚的多农河畔拔营而起,沿着来路退去,他要由另一条路去往波尔多。

    与积极求战的王军不同,波尔多的局势并不像求援信中说的那么紧急。

    在波尔多左岸的葡萄园里,代表守军的波塔克伯爵正与骠骑将军陈九经、纳瓦拉王后玛格丽特推杯换盏。

    尽管他们都穿着铠甲,气氛却像将波尔多从中间一分为二的吉伦特河港口一样,避免了直接受海洋冲击的平静。

    拉开面甲的玛格丽特坐在交椅上像个瘦小的男人,她轻佻地向酒杯中挤入一颗葡萄,向波塔克伯爵举杯,道:“那么,在三天后,守军将会向我投降,城里的绅士们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再没人比波塔克伯爵还要开心的人了,眼下这座拥有广袤葡萄园的庄园就属于他,专门让给纳瓦拉王后休息,他恭敬地举起酒杯道:“在这几天里我们会提供粮食、水果、蔬菜和一些肉,供应王后的大军,以换取和平。”

    “并且我以荣誉担保,如果比隆元帅率军赶到,波尔多城不会加入您与国王的战争。”波塔克抿了抿嘴,道:“但波尔多城的最终归属,还要由你们决定,即使超过期限但比隆赶到,波尔多也不会加入您的军队,这一点希望王后理解。”

    玛格丽特沉浸在自己‘带兵打赢一场战争’的兴奋中,她高兴地像个小女孩,回头望了一眼身侧端坐交椅上的陈九经后才对波塔克笑道:“阁下请放心,我不需要更多军队了。”

    说罢,她对陈九经道:“你觉得怎么样,我的将军?”

    “城里没有人放狠话么?”

    噙着烟斗的陈九经表情非常失落与困惑,罩在铠甲中的雄壮后背向椅背靠了靠,鼻孔喷出两道愤怒的烟雾:“比方说要讨回上次战斗的损失之类的话,或者说为了荣誉,你们不是把荣誉挂在嘴边,为了荣誉要与我决一死战?真没有这样的人么?”

    他的话让波塔克伯爵感到尴尬,顿了顿才小声回应道:“尊敬的将军,没有,真没有,大家都对能和王后达成协议高兴极了。”

    “唉……”

    陈九经悠长地叹着气,突然抬手向远处庄园外骑马兜转的骑士挥去,向波塔克道:“看到那个大个子了么,那是我的副将康古鲁,我答应他会从波尔多弄到比上次更多的板甲送给他,上次你们应该见过。”

    “这件事让我很难办,昨晚他溜进我的营帐,说他发现你们都换上新的铠甲、骑着新的战马,漂亮极了。”

    陈九经抬手轻轻揉着自己的眉弓,随后指向不远处的波尔多城墙,神情认真:“城里能为我解决掉这个麻烦事么?既然你们不参与战斗,铠甲、兵器和战马,留着也没有用,对吧?”

第三百四十五章 爱屋及乌

    “你怎么能那样说话,他们已经投降了,你却还要夺走他们的战马、铠甲和兵器,即使是乡下来的贵族都不会这样。”

    陈九经牵着马在前面走着,玛格丽特牵着马在后面追着,边走便喊:“这太让我羞愧了!”

    他们的背景,是波尔多左岸洞开的城门里一辆辆小推车打着火把,上面装满亮晶晶的铠甲与刀剑、长矛,还有仆人牵着一匹匹战马顺着大路赶向城外的壕沟。

    城头传来阵阵压抑的哭声,换上绸缎与刺绣衫的大人们目送传家宝离自己越来越远。

    陈九经一手拉着缰绳一声按着腰间马刀,皱着眉头缓缓向前走着,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在营帐门口回过头微微扬着下巴问道:“你认为你打赢了一场仗?他们尊敬你是公主、是王后的身份所以才投降?还是说你认为我在乎这些破烂铠甲我的西勇营一个月军饷就能买到这些东西。”

    他没说马,因为他真的很想要那些马。

    低头走路的玛格丽特被陈九经突然止步、转身、回话吓蒙了,向后退了半步深吸两口气才小声抱怨道:“半天不说话,我们不是说完这个话题了么?”

    陈九经却不管那些:“投降是因为抵抗没有用,我的火炮把城墙打坏,证明了只要我想攻城,城墙就拦不住我;我们人多势众,巷战他们也不是对手,负隅顽抗只能徒增死伤。”

    玛格丽特惊呆了。

    她真的以为这个话题已经过去了。

    军事上的事她又不懂,只有在政治上才会愿意搀和搀和,因此尽管好奇,她才不会违背陈九经的军事主张,之所以说那些话只是抱怨抱怨罢了,却没想到陈九经非常认真地告诉他:“你的身份,只是让他们把投降这件事更容易说出口的台阶。”

    “所以你是故意齐射一次后就不再下令。”玛格丽特后知后觉道:“你知道我能劝降他们?”

    陈九经耿直地摇摇头:“不知道。我同意你去,只是因为我的朝鲜通译在说话时没被火枪射击,这说明他们的战斗意志薄弱,即使你去也不会有危险,因为他们不敢杀我的人。”

    “所以,为什么不攻城?”

    “因为摧毁城池很容易,修缮城墙却很麻烦,给你讲个故事吧。”

    陈九经将战马递给亲兵,向帐内边走边道:“在大明沿海的广东,有一座广海卫城,修建于大明洪武二十年,至今有二百零二年,那是一座坚城。但在九年前,一伙倭寇占了那,倭寇,就是来自倭国的海寇,穷凶极恶。”

    “义父奉命讨贼,尽数歼灭城中倭寇,城池亦毁于战火,到现在九年,不,已经十年了。”

    年轻的陈将军俩手一拍:“你猜怎么着?好多年前义父觉得把自己打坏的城墙修好太难了,他干脆在别的地方另外修了座城。广海卫……没啦。”

    “波尔多,我的城。打坏了还要我来修,那我为何要打?”

    你的城?

    玛格丽特非常男性化的双手环胸向后微微靠着,打开的面甲下皱着精致的小鼻子,反复咀嚼着‘我的城’三个字,意味深长。

    但陈九经并没有这份觉悟,反而认真地指着帐中挂着从西班牙弄到的法兰西草图道:“接下来如果比隆来了,你有什么办法保证他们不会在我们出城迎战或守城时倒戈来进攻我们,有办法么?”

    不等玛戈回答,陈九经就自问自答道:“没有办法。”

    “不,他们答应我了,我们有协议,他们会不参战的。”

    “拉倒吧,你都二十六七一把年纪,还信这个呢?”陈九经瞪大眼睛嘲笑着玛戈的天真,道:“你能与他们达成协议,你在巴黎的国王哥哥更能与他们达成协议。”

    陈九经摆手道:“可别说不可能,如果协议管用,你的婚礼上就不会有数千人死掉,法兰西的战争也不必进行到现在了。”

    说起这些,他的言语不免带上嘲笑的鄙夷:“权贵假借神明之口满足一己之私党同伐异,以为这就能欺骗世人,却不知君子慎独,难道骗的了别人还能骗的了自己吗?”

    “兵凶战危,稍有不慎人头落地,千万不要以为胜利来得那么容易,只需要动动嘴唇。”

    “呵呵。”

    玛格丽特呵呵。

    她依旧维持着双手环胸的动作,鼓起并带有弧度的胸甲让她的手臂有些不自然,冷笑着望向陈九经:“我的大将军,你是在说我年纪大么?”

    陈九经:???

    “我说了这么多,你就记住我说你年纪大?”

    就在这时,营寨外一封来自纳瓦拉蒙托邦的信送至军中。

    信是纳瓦拉的波旁亨利写的,却并非写给妻子玛戈,信使被指明亲手交给明军指挥官陈九经。

    军帐里坐在中间的陈九经听到拜倒的纳瓦拉信使的话还愣了愣,有些难以置信地向玛格丽特用眼神确认了一遍才接过亲兵呈上的信。

    仿佛是知道陈九经不懂法语,信专门用西班牙语写成,缓慢的看完书信,大马金刀而坐的陈九经深深地叹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

    他转头看向玛格丽特,能看出王后很焦急,但她并没有向自己询问信的内容,只是缓缓起身走了两步,在信使身前轻声问道:“卡奥尔城与国王,都还好么?”

    信使是个侍卫模样的年轻小伙子,他仰起头道:“王后,卡奥尔城依然在纳瓦拉王的庇护下,国王一切都好。”

    等信使被待下去休息、喝些热汤,陈九经在将书信放下,起身用目光在身后悬挂的地图上搜索着,对玛格丽特问道:“你不想知道信上说了什么?”

    “如果你想让我知道。”玛格丽特轻松道:“就会告诉我,如果不想让我知道,我知道了也没什么好处。”

    “你的丈夫在三天前攻下卡奥尔城,留下一千士兵守备,回到蒙托邦招募更多军队,在向波尔多前进的路上,被王军留下一支三千人规模的军队阻挡,这封信写在战前,他认为比隆正率领主力朝这赶来。”

    陈九经颇为感慨的咂咂嘴,思索着该不该将后面的话说出口:“你的丈夫是个,是个很特别的人。”

    “信的末尾,他对我说纳瓦拉的王国很小,小到国王都不知能否活过接下来的几日。但如果他侥幸没死在接下来的战斗中,纳瓦拉永远是玛戈王后与她所爱之人的庇护所……我从未见过如此的爱屋及乌。”

第三百四十六章 相逢

    万历八年元月九日,法兰吉耶纳省波尔多地区右岸,枪火迸发在多尔多涅河畔的清晨薄雾中。

    白山营的斥候骑兵并未想到比隆元帅来的这么快,法兰西王军也没想到明军的侦察兵会走得这么远。

    发生战斗的地方离波尔多足有一百二十里远,斥候骑兵与侦查骑兵相遇,便用枪火拉开一场战争的序幕。

    三天之后的十二日傍晚,在多尔多涅河距斥候遭遇战位置偏西四十五里的北岸,出现大队法兰西王室兵马排兵布阵的景象,他们将蓝色的旗子扎在河畔。

    比起斥候交战的地点,这里离波尔多更加接近,但显然指挥官并没有通过石桥跨过河流的打算。

    因为他们的斥候早就知道,河对岸的树林中,隐藏,那基本上就没有隐藏,一队队只应该出现在新大陆现在却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黑奴兵正等在那里。

    他们不需要藏,在黄昏中确实就不太容易发现。

    在两个时辰前,十几名率先抵达的骑士扛着大旗趾高气扬的通过石桥,旋即被林中成排的冷枪打得人仰马翻。

    并且还有一个客观原因约束着行军,此时的欧洲,除了意大利之外没有任何专门为军事通过而修建的道路与桥梁,这些东西都是民用的,因此作战时大多数时期需要军队专门修造浮桥与道路,并且在军队通过之后,一切都恢复原样……因为浮桥的木头被带走了。

    尤其在此时战乱持续许多年的法国,根本没有资金来做这件事,真正出现用于军事的道路要等到一百年后的路易十四。

    迎接王军的是杨策与他的海盗部队。

    自后方闻讯赶来的杨策从望远镜里看到的是一支娘里娘气的部队。

    两个步兵大方阵,士兵们有着贫穷的穿着与苦逼的脸,看上去除了伤痕之外一无所有。

    有些人连伤痕都没有。

    灰扑扑的夹克衫与衬衣,不是红色就是绿色的细腿裤和尖头鞋,大约每个方阵有三分之一的士兵带着火绳枪,还有三分之一的步兵胸口挂了块劣质护胸甲。

    在最前面的几个连队,看上去都是老兵,衣着看上去要笔挺得多也更加统一,也终于有了像样的胸甲或板甲衣与不是那么娘炮的靴子。

    杨策端着望远镜,给他们作下‘精锐’的定义,陈九经对他说过,在欧罗巴,如果一些军人能穿着颜色统一的兵服,那就是精锐了,至少这意味着有钱。

    内战断断续续持续二十多年的法国更是如此,这可能是他们最贫穷的时候。

    河对岸的其他人就不能让杨策用戏谑的眼光去看了,军阵中数百名骑着高头大马的铁皮人在军阵中走动,黄昏将他们身上的铠甲照得熠熠生辉,大多数骑兵有着相同的服饰与板甲。

    他确信自己看到的只是敌军骑兵的一部分。

    而在战阵最前,似乎专门为了展示力量,超过一百门火炮被炮车推着一字排开,视觉效果极为震撼。

    杨策并不能确认其中的一部分是否属于常规意义上的火炮,因为他从未见过好像把十几根铳管焊在一起的扁平炮车;除了那些怪模怪样的玩意,最多的是他熟悉的佛朗机炮,口径都不大,但成规模的使用想必非常适合于野战。

    军阵之后很难发现的地方,还有几门杨策不能确定数量的巨大的射石炮,估计在十门上下。

    之后则是漫无边际的农夫与辎重队伍正在扎营,看上去他们打算在河对岸至少睡上一宿。

    “看着就不太好惹。”

    杨策摇了摇头,扶着树干招呼身边南洋诸国血统的军官,吩咐道:“传我的令,让西边和东边那两个千户带着部队向波城撤,这应该就是法兰西的军队主力了,我们也准备撤退。”

    “不打么?如果他们试图追击,我们怎么办,他们有太多骑兵了。”

    “你只看到他们的骑兵?”杨策撇撇嘴道:“看到那些火炮没,能隔着河岸把这片树林轰平……本来还想过来捡个便宜,别便宜没捡着却把命丢这了,走吧。”

    “放心!”

    杨策拖着长音对部下笑道:“看看你的兵,你能看见他们吗?敌人也一样,他们不敢夜里跟我们打,天黑了我们就走,告诉每个小旗,看好我的兵,谁都不要掉队。”

    两支军队的首次交锋,以杨策隐藏在林间的非洲军打死打伤十二个敌人而告终,当天夜里他们排着队每个人都跟着前面士兵的脚步一步步沿着小路小西南方走去,走出二十里才举起火把。

    如果首次战斗以火把亮起的时候作为终结,那么应当是法国人损失七个人,杨策损失六十八个人,在这之后的一个时辰,有十二名小旗报告他们的队伍多出一两个人。

    最终在杨策次日夜间赶至波尔多右岸郊外睡觉时,他手下有五十四名士兵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撤退的七个时辰后,河畔桥上一名骑士扛着大旗携带书信抵达南岸却扑了个空,其实这个时候比隆元帅还在赶来的行军路上。

    王军去年冬季派出十几个由上尉、中士、鼓手组成的募兵小队姗姗来迟,复杂的道路与长途行军让不少马车、牛车坏在路上,大量通过薪水诱惑、赦免罪犯、强征以及欺骗来的士兵充斥后方作为补充兵力,他们与辎重部队带来无尽的麻烦。

    这个募兵官带着手下刚刚学会怎么端长矛的士兵姗姗来迟,上一个募兵官集结过来的士兵已经跑了大半,运输粮食的牛被逃兵杀了吃肉,几架重炮车坏在路上,抽烟的大傻逼把火药桶点着炸死了周围所有人自己却没事。

    一切都令比隆元帅与他的幕僚们忙昏了头。

    而在战场另一边的波尔多,成功进驻城池的陈将军刚钻进温暖的小被窝,听了杨策的报告浑身冒冷汗,发了狠的让士兵连夜从战船上卸下七十六轻重火炮,并将四百支火箭下发到白山营每个百户部。

    在那个不眠之夜后的两天里,白山营、西勇营、托莱多军团与复**,他们依照各部队自己的方式把波尔多左岸挖出一条条战壕,并将杨策的舰队顺着海口驶入吉伦特河开进其支流的多尔多涅河与将波尔多城一分为二的吉农河。

    正如陈九经教给玛格丽特王后的那句话一样,兵凶战危。

    没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第三百四十七章 对峙

    万历八年的第二十九天,波尔多的陈九经与法兰西元帅比隆的大军在接近中已围绕右岸对峙十七天。

    白山营进驻城池后挨家挨户搜查民居藏匿兵器的命令为这座城蒙上一层阴霾,不论白山营士兵还是波尔多市民在这一过程中精神都极为紧绷,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不能保证不伤片瓦。

    尤其在陈九经刻意放松对士卒约束的情况下,明国将军的底线是不伤人命、不害妇孺、不抢百姓,为了筹集军费,贵族府邸与教堂则不在此列。

    用陈九经的话说:“看上什么,多拿点儿,七成上缴。”

    但陈九经已经发现了,他命令中的不害妇孺是多余的。

    其麾下打遍九州四国的白山营进驻哪座城池要塞,当地百姓不是关门闭户吓得要死,至多有那好奇的小娃儿隔着门缝偷偷露出一只眼,这已是极大的勇敢了。

    可波尔多呢?

    部队进驻城中,沿途只走了六个街角,却见到超过十四对苟合的男女,就在地上是土、墙上也是土的街上,光天化日。

    还有穿着低胸装的异国姑娘聚在楼上一边儿大笑一边从窗子伸出半边身子朝这些列队整齐的士兵抛媚眼。

    别说生性腼腆、有贼心没贼胆儿的朝鲜兵了,就连生在扈伦河畔的女真勇士都没见过这阵仗,步兵队列里经常会有才抬头望上一眼,眼神便挪不开走顺拐的,还有骑马奔着墙直走的,丑态百出。

    为保护麾下五大三粗的弱势群体,白山营进驻波尔多的第二天,入城条例中的‘不害妇孺’因地制宜的被陈九经改成了‘防备夷妇勾引’。

    陈九经因此被玛格丽特好一顿嘲笑,如果说西班牙女人在陈九经眼中是热情奔放,那在这里见到的景象真的可以称作是不知羞耻。

    好歹人家西班牙人不会在街上就那样啊。

    大战在即,他的士兵需要保存体力。

    波尔多城的府邸中,石灰刷出的白墙因潮湿与年久失修成片成片地落下墙皮,露出墙内的红砖,天花板垂下的吊灯上十几根蜡烛缓缓燃烧着发出昏暗的光。

    木桌旁,南洋旗军出身的幕僚跟随斥候快速回报的消息汇总到桌上摆开的草图中,用沾了红色染料的猪鬃刷推着一块块代表比隆元帅部队的石子,模拟出王室军队的行军路线。

    “看起来比隆元帅进退两难,前天向波尔多前进三十里,昨天又退了回去。”黄喜指着地图对左右将官笑道:“这样下去,他一辈子都到不了波城。”

    杨策满是惆怅:“早知道这么胆小,我就该袭击他,把炮抢过来。”

    “他不是胆小。”

    康古鲁瓮声瓮气,斥候都是他的部下,对敌情他最了解,先朝陈九经拱了拱手,这才起身指着地图向众人示意:“他的兵力一直在增加,最早渡过多尔多涅河,他的兵力只有不到八千。”

    “渡河后军阵一天一个样,也一直在侦查我们的兵力,如今比隆麾下已逾万众,估计不比我们少……将军真打算在这孤军敌国?不如率先出击。”

    陈九经不置可否。

    就在这时,掌门卒跑来对陈九经低声说了几句,他微微变了脸色,对坐在一旁的玛格丽特道:“纳瓦拉的使者在府邸外,王军企图占据你在阿让的城堡,亨利正在和他们交战,东南二百里。”

    阿让是玛格丽特的封地,不但在波尔多与图卢兹中间,也是法兰西王室吉耶纳省与新教叛乱势力范围的中间点。

    显然,波旁亨利试图与陈九经汇合的路被王军一支偏师堵截。

    玛格丽特快步走出室内,陈九经这才对众人道:“法兰西有太多城堡城砦,现在我们是守城方,比隆才是进攻方,在这我们能得到更多粮草,决战应该在城外的右岸或左岸,绝不是在秘鲁眼皮底下,他不敢进军,我倒想知道他的粮草够消耗多久。”

    说着他便笑了起来:“我们的目的是占领波尔多,他不进攻,我们就一直胜利;他进攻,相同兵力根本无法攻下这座城,还是我们赢;为何要图些虚名,跑到离城池几十里的原野上与他决战?他迟早要进攻的,并且我认为快了,以最低消耗来算,他们一天要吃掉一万个面团。”

    陈九经想说的是面包:“他们还能吃几天?”

    明军则不一样,两艘隶属白山营的六甲旗舰、四艘托莱多军团的西班牙大帆船、六艘波尔多守备军放弃的加莱船、以及白山营、汉国十四条鲨船、飞鲨船组成的混编舰队封锁海上,二十条武装商船每隔十天从西班牙毕尔巴鄂靠港,送来鱼、贝类、鸡与蜗牛肉、小麦粉与大米来满足军队吃用。

    由于北部并不种植水稻,这些大米单单在伊比利亚半岛上运输就已超过四百里,并且西班牙的水稻产量还挺低,因而异常珍贵。

    但这对陈九经来说,只需要用一些绸缎就能简单地弄到一切,或许价格高昂,但很值得。

    “如果你想打仗,现在正是机会,纳瓦拉正在阿让作战,把斥候留下,领本部骑兵前去驰援。”陈九经向已经对漫长对峙显得不耐烦的康古鲁说罢,再转头望向杨策,问道:“我看过右岸的壕沟,不得不说杨兄的练兵有术,你的部下不但土工做得不错,忍耐力也是我见过最好的,一旦比隆发起进攻,第一道防线就仰仗杨兄了。”

    当然,陈九经还补了一句:“还望兄长小心疫病。”

    康古鲁眉眼惊喜,起身抱拳领命,随后走出府邸。

    杨策则无可奈何地摇头,他非常清楚陈九经的话并不是在夸他。

    依照讲武堂条例,每个百户部在野外驻营都要挖个厕所,厕所不能离营房、炊仓与水源太近,但也不能太远,而且还要有遮蔽物,但这些他的士兵做不到。

    他们行军都能把人走丢了,上厕所更会丢,又不能离营房、伙夫做饭的地方以及水源太近,他的军官们最后一合计,只能在战壕里每隔百步就挖个小厕所,干脆不让部队出战壕。

    前两天又刚下过雨,陈九经在城外巡视工事时杨策漫长防线上臭气熏天。

    唯一能确定的,等这场仗打完,右岸的葡萄一定长得很好。

第三百四十八章 叫花子

    二月的第三天,波尔多北方天空乌云密布,从波尔多城头终于能看见比隆元帅的军队在不远处扎下营地。

    五个百户部的白山营士兵对城中施行管制,封锁一条条街道禁止百姓外出,一队队顶盔掼甲的士兵自城中河上推着炮车穿过城镇,将之安放在右岸的东面城墙上。

    立在城头端着望远镜的陈九经眼看着从法兰西王室军队阵中奔出三骑,扛着大旗缓缓策至阵前,看上去是想要交涉,可他这儿还没把玛格丽特的侍女派出去,一排扛着西班牙重铳的非洲军已从战壕中爬出,迈着坚定的步伐迎了上去。

    在骑手惊恐的勒马中,一排木质叉架放在地上,旋即阵前冒出一片毫不留情的硝烟。

    看得陈九经在城上直挠头,伸出手掌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最后对上玛格丽特同样无奈的眼神,他说:“该在开战前送比隆一副食铁兽旗的,西班牙。”

    年轻的将军缓缓叹出口气:“西班牙人就懂这规矩。”

    不过这样也不坏,至少枪声比言语更能清楚地传达决不投降的意思。

    紧随其后,王军阵前便轰鸣着打出一片火炮,成排的佛朗机炮打出令心惊胆战的钢铁之雨,向阻拦骑兵的木栅栏、向半人高的木质放铳墙,也向那些不守规矩的非洲军轰去。

    尽管离了近三里,还是有一颗炮弹准确地命中正排队走回战壕的小队,它们摧毁了一些木质工事,也将一整列士兵打死。

    炮声中,一个个步兵方阵从林间出现,越过火炮阵地向前缓缓进攻,数队铠甲不同的骑士也排成散乱队形缓缓前进。

    城墙上新奇地端着望远镜向敌阵望的玛格丽特一边看,一边向陈九经指着介绍他们的敌人:“步兵军团,看他们的上衣!”

    “右翼穿红上衣的是瑞士团,和他们站在一起那些穿棕色、蓝色上衣的军团有日耳曼人和意大利人,这真是好东西,我竟然能看见军官帽子饰带的颜色!”玛格丽特突然拍着陈九经道:“步兵军团的军官头盔和帽子上都有白色或金色的饰带,扎着羽毛来分辨他们的身份,你不是要钱么,那些人抓起来很值钱。”

    陈九经毫不犹豫地向传令兵转述,不过他转述的不是抓起来:“告诉杨将军,盔帽上扎鸟毛的是军官。”

    “遵命!”

    虽然他说的隐晦,但他知道杨策会怎么做。

    讲武堂训令:战场不重利,杀人先杀马。

    “用长矛的长戟的瑞士团很勇猛,那些方阵里站着马下骑士的德意志雇佣兵也很厉害,他们都是劲旅,左翼!”玛格丽特从未清楚地看见过那么遥远的人,攥着拳头铁手碰在一起道:“比隆元帅的左翼更薄弱,那两个军团的步兵是新……到底是国王疯了还是比隆疯了?”

    话说一半的玛格丽特突然从铠甲里传出惊慌的大叫,带着颤抖对陈九经道:“二十,二十四门攻城炮,波尔多守不住了,守不住了。”

    攻城大炮出现在战场上让玛格丽特无比惊恐是有原因的,欧洲军事的分水岭在意大利战争,法国在那场战争中向欧洲展现了训练有素的骑兵、职业化步兵军团、大炮恐怖的攻城能力。

    时至今日,西班牙在尼德兰步履维艰的原因便是尼德兰广泛修筑棱堡要塞,让数万西班牙军队寸步难行。

    法兰西、德意志、尼德兰在内的低地国家之所以会有那么多棱堡,就是因为意大利战争中法国的火炮部队,这也是梦想统一欧罗巴的菲利普却未对法兰西付诸行动的原因,因为他知道,即使他的军团能攻下法兰西的城池,也守不住。

    但火炮不是随便用的,欧洲没有好的硝石矿,只能取黄土熬硝,二十四门巨大的火炮一场战斗齐射下来消耗能打掉法兰西两年的硝石产量。

    现在这些重型攻城炮却出现在这,毫无疑问玛格丽特的内心会感到惊恐。

    在无比的慌乱中,她听到一个声音。

    陈九经说:“别怕,玛戈别怕。”

    他尽可以告诉玛格丽特更加精确的数据,比方说西班牙的射石炮只在一百步内才有击中一艘船的精准,尽管城池比船大得多,但同样距离也远得多,而这种轰击巨大石块的火炮只能打不到二里。

    至少在击溃杨策的非洲军之前那些笨重的东西什么都做不了,而如同沟壑般的战壕更会让它们哪儿都去不了。

    那些需要多头牛或多匹马才能牵引的火炮根本无法越过壕沟,哪怕架上木板也不能。

    但他没有,只是有条不紊地挥动令旗,并平静地告诉玛格丽特:“别怕。”

    大量小口径佛朗机炮、臼炮向杨策的阵地投放炮弹的过程中,整支军队数个军团数不清的步兵连队缓缓展开,以极大的战场宽度用大军压境之势向第一道防线进发。

    在他们的军队之后,数队骑兵交替着向左翼移动,他们有身披绚丽板甲的骑士,更有牵引着佛朗机炮的骑手这是他们为应对欧陆方阵对决的管用战法,借方阵士兵难以迅速调转方向的缺点,以骑兵火炮快速轰击侧翼,以期野战中取得全面胜利。

    不过这种跟着欢快鼓点发起的袭击在还没进入预设位置就停止了……他们的敌人都钻进地下去了,根本没有方阵,看上去火炮攻击也并未奏效,倒是占据波尔多的敌军继续派出一支西班牙军团向其侧翼移动。

    实际上火炮奏效了。

    杨策在战前修造的拒马有三分之一被摧毁,几个百户部也遭受不同的死伤,只是伤亡不大而已。

    当炮击停止,一队队排着整齐队形的非洲军在第一道战壕后摆下属于他们的佛朗机炮,虎蹲炮则置于阵前,与成片放倒的长矛放在一起,以接近平射的角度钉死,

    杨策在防线后与炮兵呆在一起,这似乎是每个讲武堂学员的习惯,炮兵阵地就是他们的指挥中心。

    别管是什么炮,哪怕是一架弩炮,都能给他们带来非凡的安全感与制胜决心。

    “我们不急着放。”杨策好整以暇地在土垒后数着自己防线上的战壕数量,对左右下令道:“他们要是去找西班牙人我也没办法,但他们要来找我,就放他们近一点,再轰死这帮叫花子。”

第三百四十九章 炮弹

    其实战壕这个词早就有了,但大多数时候不是像杨策这样用的。

    比方说中国古代的壕沟,为防止敌军骑兵与步兵偷袭,会在营盘外视情况挖上几层,埋下些倒刺木桩、灌上水或金汁,怎么腌怎么来,反正是给敌人洗澡用的。

    护城河就是大号的壕沟。

    到了陈沐时代,壕沟站人了,但他也不是壕沟站人的首创,在奥斯曼帝国灭亡拜占庭的君士坦丁堡之战,苏丹的士兵就有钻进壕沟跟人动手的。

    毕竟奥斯曼攻城一绝。

    就西班牙倍儿喜欢的射石炮,君士坦丁堡就是被这东西轰开了一次又一次。

    一百三十年了,那会奥斯曼的射石炮是啥样,现在西班牙、法兰西手上的射石炮还是啥样,除了小点儿、花纹少点儿。

    比隆不是没见过战壕的人,但他确实没见过仗还没开始打就都钻进战壕里的人。

    那么多炮弹全放空了,好气啊!

    一想到国王沿途征召了上千匹驴子和马,将二十四门沉重的攻城炮与总重上万斤的炮弹送到这,他的野炮却打不着敌人、他的攻城炮却无法抵近城池比隆就更生气了。

    就在他的火炮刚刚停止炮击的时候,跨坐马上望战场的比隆元帅发现……他的敌人们好像因为火炮轰击而开心。

    是的,是开心,尽管这有一会的停顿,但确实几乎所有战壕里的士兵都在欢呼,甚至还有人爬出战壕张开双臂高声吼叫着。

    人与人之间是同类,即使肤色不同,但比隆也能感觉到对面那些黑乎乎的士兵从土里钻出来是高兴,而非振奋起士气。

    其实杨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部下那么高兴,连南洋那些军官都有点压不住士兵了,直到一名百户捧着颗炮弹跑过来给他看,他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法兰西王军的炮弹不是石头、也不是西班牙的石弹或铁弹,是铜的。

    是的。

    比隆的部队使用一种锻铁制作、化学能量驱动的投掷机器,短时间内向杨策的战壕旁投送了三百多斤铜球。

    铜吧,它在大明不值钱,跟金银差远了。

    铜丝儿百斤二十两银,红铜、红熟铜、二火黄铜、四火黄铜的价格都在百斤八两至十两银之间。

    但如果做成铜钱、变成一般等价物了,它也就稍微值钱一些,百斤铜钱能值个十五六两银,但还是不如加工过的铜丝儿贵。

    但它在汉国很值钱,因为汉国不兴银两,汉国四王都舍不得把白银交给百姓,汉国子民法定货币是大明通宝。

    林凤弄到通宝不容易,所以通宝在汉国购买力也更强,更别说海盗头子们还拿着通宝忽悠那些个非洲酋长,说这是宝贝,你瞅这花纹做的哎呀这个精巧呀。

    于非洲军而言,这意味着什么呢?

    这就相当于陈沐跟人打仗,突然发现对面拿金子砸自己,而且还砸不准……这谁顶得住啊!

    一看比隆不放炮,非洲军都急了,一个个儿跳出战壕高声吼叫。

    把城墙上陈九经乐得,抬手哐哐哐地连拍玛格丽特的头盔,把里头的女人震得头晕眼花:“你看那杨将军的兵,军心可用啊!被炮轰了没一点气馁,高声挑战,如此士气,他比隆能越过我的战壕?陈某真是看走眼了,真乃勇士也!”

    气得比隆又下令轰出一阵。

    结果还是老样子,人们再一次钻进战壕里。

    又是每个佛朗机炮六个子铳打完,再跳出来的非洲军气焰更盛,这一次不少人把裤子都脱了,转过身拿黑屁股对着法兰西王军边拍边叫,战线上好似群魔乱舞。

    甚至不需要军乐,他们耳边响起的全是叮叮当当铜币乱响的声音,又是三百多斤铜到账。

    根本没人把那些中炮倒地的袍泽尸首当回事,战地气氛极其欢快。

    这一幕也被右岸西南方向林间隐藏的一支军队看在眼中,他们是从阿让返回的康古鲁部骑兵与纳瓦拉王国的散兵游勇。

    康古鲁抵达阿让时战斗已经快结束了,主力兵器是草叉、伐木斧与圆头锤的胡格诺叛军在阿让守军的帮助下击溃了武装到牙齿的王军,不过因损失惨重与首领负伤根本无力追击敌军。

    那些丢盔弃甲的王军最后大部分都长眠阿让,只有少量骑兵与及时窜入林间四散而逃的步兵躲过康古鲁的追杀。

    但纳瓦拉国王波旁亨利的情况不太好,他的胸甲被砍得满是划痕凹痕,还有几颗镶嵌在铠甲上的小铅饼,可能是距离的原因,这些铠甲上的痕迹并未真正伤他一根寒毛。

    真正的大麻烦是一根弩箭。

    弩箭穿透了他的铠甲,打进锁骨下面,离心脏与脖颈都不远。

    见到康古鲁的骑兵出现在战场上追杀他的敌人,这个国王笑得像个孩子,对封臣下令‘向波尔多前进’后就幸福的晕了过去。

    直至离波尔多城不到十里的地方才醒过来,康古鲁觉得这个国王是被吓醒的。

    不然还有什么能让这个路上一直发高烧被部下抬着走了二百里路的‘国王’突然间醒过来?

    康古鲁想了想,也可能是非洲军的吼叫声。

    反正康古鲁并不觉得这个没被铳打死却被弩箭射伤的倒霉蛋是国王,他要是国王,那咱康古鲁也是国王,哈尔滨,哦不好意思是哈达部,哈达部可比什么纳瓦拉大多了。

    面色发白、满头大汗,光着膀子缠满白布的波旁亨利推开他的医生与封臣,跌跌撞撞地缓慢走到康古鲁马下,撑着树干用发昏的眼睛向波尔多的方向望着。

    由于角度的原因,他看不见比隆的王军,只能听见一阵又一阵炮击之音,但能看见每一次令他肝儿颤的炮击结束后,一片又一片密密麻麻的黑兵会从土里冒出来,发出比数十门火炮齐射更加壮大的吼声。

    他接近无意识地用法语问了一句:“恁都搁那儿弄啥嘞?”

    回答他的只有康古鲁的:“嗯?”

    反应过来后亨利不好意思地朝康古鲁笑笑,再次用西班牙语问道:“他们,在,在做什么?”

    康古鲁也只能无意识地摇摇头,那边轰、这边叫,要是音波能杀死人恐怕整个法兰西都一个不剩了:“我也……又晕了?”

    唉。

    听见咚的一声,康古鲁在心里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波旁亨利刚用缴获的兵器替换掉草叉、浑身是伤的部下们,对身旁白山营通译道:“让这帮人抬着他们的首领从南边走,进城治伤去吧,这小东西快死了。”

    “所有人下马,让牲畜歇歇,准备进攻他们。”

第三百五十章 懂事

    砰!

    战壕前的虎蹲炮炸开一片铁雨,制作工序极为简单的小老虎在近距离交战中发挥出凌厉的攻击,炮口喷出三步长的火焰与硝烟中,一片小石头、铁矿渣、废铁片与小铅丸喷薄而出,扑向进军中的瑞士军团。

    在六次炮击后,比隆元帅终于玩腻了‘我轰你叫’的游戏,他的步兵军团也终于抵近战壕。

    两军阵线仅隔三十步。

    三十步,生与死的距离。

    十二个瑞士军团方阵完全展开,最前的士兵推着将两三排几十根枪管堆在一起的管风琴炮车,戴着软帽的士兵举着不知沾了什么引火物冒起浓烈黑烟的火把在军令下引燃火捻,在瑞士人的军鼓声中,原本平静的怪家伙刹那间狂暴起来,向战壕边缘露出头颅与肩膀的汉国士兵喷出接连不断的火舌。

    直至最后一根铁管里火药燃烧殆尽。

    汉国阵地上南洋军官们跳出战壕,攥着手斧或战刀高声嘶吼着军令,一阵阵排枪在战壕、土垒间劲射而去。

    刚点燃虎蹲炮的非洲士兵还来不及将脑袋缩回战壕,头颅已被数颗铅丸先后命中,眼神刹那失去神采,身体僵硬地向后仰着定住。

    下一刻随着虎蹲炮发出巨响,软软地瘫倒在战壕里。

    推着管风琴炮车的瑞士雇佣兵吃力地用肩膀顶着炮车连续射击向后的力,只听见不远处一声巨响,面部传来的错觉让他脑中浮现最后一个场景,是意大利半岛疲惫的行军中海风卷着细沙打过脸庞。

    但他再也扶不住掌中长戟,沉沉栽倒接住被铁片穿过支离破碎身体的不是热内亚的海滩,而是一根根堆放在木架上被火药烧红的铁管,如果此时此刻他尚未死透,应是真的能听见管风琴奏出的乐曲终章。

    失去支撑的炮车狠狠向上扬着,只用了三秒钟就把剩下十七颗铅丸尽数打向空中。

    这样的战斗发生在漫长战线上除了右翼的每一寸土地。

    在明军右翼,战斗并不像其他地方那样势均力敌,那边的两个步兵军团正是玛戈王后口中比隆元帅脆弱的新兵,负责防守这个方向的汉国千户清楚地看见,对面第一个方阵左边的火枪方队第一次齐射,至少八十名火枪手端起火枪、射击完毕后至少八十名火枪手放下火枪退向后面,但只有不到二十杆火枪喷出火舌。

    而这些喷火的铁管是否真的发射了铅丸……他不知道,反正在战壕里端着西制火枪瞄准的非洲士兵没有任何一个人中弹受伤。

    如果他是一名‘娇生惯养’的北洋军千户,他可能根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作为一名汉国千户,他懂,他很懂。

    因为这种问题在缺少训练以及士兵的天性等问题,在汉国士兵中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的……常见。

    首先,有人在慌乱的装填中,非常准确地把火药倒在铳口外头,所以有一半的火枪没响。

    其次,有人不能胜任准确的装填工作,在倒入火药后忘了放铅丸,所以有些火枪只冒烟但不响。

    最后,有人装填的挺好但没在铅丸与火药中间放包裹物,在端起火枪的同时,铅丸慢悠悠地从铳口滚了出去,所以有些火枪响了也冒烟了但没打出铅丸。

    千户心里有底了,这帮人比自己的兵还水。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非常准确,战壕里的士兵对着放了两阵,只见对面方阵一个又一个士兵倒地,他的人个个儿像黑熊精转世毫发无损,并成功地在两军贴近时打放战壕前的几门虎蹲炮。

    方阵中成片的敌人倒下,看着吓人其实比起单个大方阵的庞大规模也没杀伤太多敌人,但足够把装备很草率、训练像闹着玩儿的新兵方阵吓到,惨叫声中呼啦啦便跑了一片,带动方阵中六成连汉国士兵长什么样都没看清的新兵丢下兵器转头就跑。

    后面跟着的那个方阵明显要比他们训练有素,至少方阵长官一声令下,鼓手们一个变调,架在前边士兵肩膀上的长矛‘咔’就收回去,仅用了不到二十秒的时间,全体向后转,迈着比来时更大的步子,一步比一步快的走了回去。

    这对汉国千户来说意味着什么?

    稳了呀!

    四个大军团冲击防线,左翼、中军才刚开始交战,右翼就把敌人打跑,他们在战场上猛地比敌人宽出一截。

    自己一千名士兵不但抵挡了接近五千名敌军的进攻,还把他们打跑了。

    那咱这一追杀,再顺势一包围,这不就是大胜么?

    开战时他有一千一百二十名部下,在他发出‘跳出战壕,向前推进’的命令后,他依然有一千一百二十名部下,其中只有六个人崴脚,无一阵亡。

    十个百户部士兵端着火枪、挺着长矛迈开大步,以同左翼、中军袍泽完全不同的画风带着无比的骄傲向前挺进。

    二道防线炮兵阵地的土垒中,汉国指挥官杨策抬起两手捂住了脸。

    去召回右翼千户的传令兵拔足狂奔,但还没跑开杨策的视线就被叫住:“别去了,晚了。让中军千户补上右翼空缺,让西班牙人稳住别动……快。”

    话音刚落,右翼千户侧方不远处的小土坡上,露出两队人影,六门被战马牵着的佛朗机炮摆好位置,在软帽插着羽毛的军官命令下向他们发起轰击。

    另一队人则在土坡下聚集,那是超过二百名全副武装人马俱重铠的王室常备军骑士。

    借助两支庞大步兵军团的掩护,他们快速移动到这个位置,此时此刻又借助火炮轰击的掩护,挺起重型骑矛挂着手半剑向一列列士兵被炮弹打死的汉国右翼千户部发起冲锋。

    踢踏的战马转瞬即至,来不及结阵的士兵被冲散、屠戮,纵然结起矛阵,他们尽可以将措手不及的骑士战马捅翻,但那些恐怖的铁皮人若侥幸爬起来依然能冲入阵中四下砍杀,而他们除了挥动火枪砸击外别无应对方法。

    军心战意,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除了少数直冲军阵的骑士,更多骑士一路冲击到战壕之前,有些人的战马来不及停止撞在粗大木刺的拒马上,有些人则被及时填补空缺的中军千户部用火枪射下马来。

    但更多人,他们翻身下马,全然不避射来的流弹与爬出战壕提着手斧长矛的汉国士兵,几人同心协力搬开拒马,给后面骑兵让开通路。

    一个个骑士杀进战壕,右翼发出震天的惨叫声比任何时候、任何地方的战斗都要惨烈的多。

    杨策心急如焚,他扬臂指着阵前,看向身旁身量极高、也是杨策麾下少数没有穿兵服的黑人亲兵之一。

    他又瘦又高,眼睛狭长像眯着一条线。

    头上戴着铁笠盔露出他头发上蓄起编着的小辫,腰上围一块红布、肩头斜披另一块红布,布上都带着黑色条纹。

    披毯与其下所着明制山文甲组合在一起像极了陈爱穿的袒肩战袍,他一手提西班牙铁盾,另一只手攥着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铁头长枪。

    “马撒,带你的族人去杀了他们,稳住我的阵线。”

    明军第一道防线的右翼正在全面溃败,法兰西王军安排在那里的两个方阵也调换了位置,两个巨大方阵五六千人紧密地结起方阵,稳步向战壕进发。

    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像漫过堤坝的洪水,淹没一切,进入右翼战壕并占领整条防线。

    可是,波尔多城头的陈九经放在城墙上紧紧攥着青筋暴起的手却正在缓缓松开,望向右翼阵线的脸也慢慢浮起笑容,他小声地嘀咕着,也不知是在问谁:“右翼阵地上没我的人了对吧?”

    战场南方,烟尘四起。

    帝国女真骑兵正以最锋利的姿态刺向法兰西王室步兵军团侧翼,沉重的铁蹄将碾碎一切。

    波尔多城头,年轻的将军身姿挺拔,他转过头对侍立在侧的白山营游击将军缓缓抬起放在城头的手,平直地向前推了过去,他说:“黄将军,火炮,为骑兵轰散王八阵。”

    “好叫他们知道,不是汉国那种小玩意,这是大明的声音。”

    伴着游击将军单膝拜倒抱拳的老式军礼,响亮的‘遵命’声中,黄喜摊开的手掌奉上四只新做的棉花耳塞。

第三百五十一章 马赛

    玛格丽特王后还是没能戴上黄喜的苦心准备,最终戴好耳塞的只有陈九经一个人。

    在玛格丽特即将戴上耳塞时,有侍女穿过城墙来到她身边,告诉她纳瓦拉亨利就在波尔多左岸,而且是被抬过来的消息。

    这让她没能看完这场战斗。

    不过在她离开城楼时,被搬上城头的大口径舰炮集体齐轰还是差点把她吓尿裤子,别说她了,左岸城门口木排车上亨利又被吓醒了,接着知道自己为何被吓醒后又被这件事本身吓晕过去。

    但战斗仍在继续,以比隆元帅相反的想法进行下去。

    这场战斗开始之前,明军留给他足够的时间去出谋划策,应对战事。

    比隆也确实是这样做的,对峙的漫长时间中,波尔多郊外有许多原本住在城堡与修道院中的贵族、修士躲避军队向北投奔王军,当然还有对明军怀敌视与恐惧心态的百姓,不过他们远没有前者对比隆有意义。

    从贵族和修士当中,比隆尽量收集了关于半年前明军洗劫波尔多郊外的那场战斗过程,有用没用他都收集到一些,比方说‘他们爱吃大蒜’、‘喜欢金、银、马和漂亮姑娘’、‘火炮非常厉害’或者‘士兵好几天不洗澡身上也不臭,陈九经将军很英俊’之类的消息。

    尤其最后一个消息,是从波尔多郊外庄园一个面容姣好、满头披肩金发的年轻男性骑士口中说出来的,比隆听了之后只能无奈地摊摊手,打算把他送进卢浮宫。

    像这样有另类喜好、好看且没用的小白脸儿,穷乡僻壤当个骑士屈才了,国王亨利三世在巴黎卢浮宫里养了一大堆。

    当然也少不了贵族和修士们互相攻讦,修士们说波尔多的贵族和明军达成协议,根本没打过仗守备军就把兵器铠甲战马全交了出去;贵族们说修士把该购置武器与支付军饷的钱全拿去修缮被烧毁的修道院和找妓女了。

    比隆也很无奈啊:我一不能把达成协议的贵族吊死,二不能神父修缮的修道院拆了,三也不能让妓女下岗。你们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就是个带兵打仗的。

    但明军的火炮很厉害,比隆元帅记住了。

    在比隆的认知中,火炮有一条铁律:越厉害的火炮,装填越慢。

    这一点儿毛病都没有,火炮越大、炮弹越大、火药越多、威力才越大,什么都多了、重了,装填自然就慢。

    阵前六个轮次佛朗机炮齐射复装的过程也印证了比隆这一猜想,明军没有使用什么像样的火炮来进行炮战,那肯定他们不想要把火炮暴露的太久,或者是想要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把火炮打出来。

    火炮装填需要很久,但撕裂阵线攻至城下、改变战斗胜负的转折点却往往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

    那么,留给比隆的选择就不多,这些火炮他的部队是一定会挨的,既然一定会挨,那就让最没用的部队去挨他的左翼新兵。

    整场战斗都几乎在照着他的想法来,虽然他没料到汉国防线前的虎蹲炮,但他同样也把汉国士兵的战斗力高估了,中军、右翼相持,没错。

    两个军团最庞大的部队在左翼,新兵当然打不过敌人,他们被击溃;第二个掺了老兵的方阵能自行撤退并维持阵线;精锐的骑兵撕开缺口,但目标太小,敌人不会发起炮击;然后两个方阵杀回去,突破防线,被敌军炮击;失去震慑力的敌军火炮正在装填,另一股骑兵在火炮齐射掩护下随意突击中军或右翼,就能夺下阵线。

    撤退才是最考验军队能力的时刻,只要敌军撤退不好,就能冲散己方部队,他就能接连拿下防线开始围城,当攻城炮摆在城下,这座城就已经破了。

    城破后,城里的百姓与贵族会里应外合,敌人只能坐船仓皇离去,波尔多收复成功。

    几乎完美!

    可南方杀气腾腾的骑士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有骑士从南方过来,那是阿让的路啊,那三千王军没挡住纳尔瓦?不至于吧,纳尔瓦不就是一群拿着粪叉的农民么?

    怎么会有这么精锐的骑士?而且这么多。

    比隆元帅非常困惑,在困惑中,明军真的发炮了,而且不是从阵地上,是从波尔多城头。

    隔极为遥远的距离,数十颗炮弹被打至空中,穿过半座战场的炮弹散到没有人知道炮弹想打的究竟是谁,但非常密集,不是炮弹密集,是二十几个法兰西步兵连队非常密集。

    说实话炮弹这样打过来威力是极小的,它们在空中划一道弧线,落地根本无法再弹起来,直接就砌进土地,一颗炮弹也就能砸死两三个人,根本无法取得像几百米距离平射一颗炮弹砸死一列人那样的战果。

    但吓死人了。

    这些炮弹从一个‘看见也只会朝那个方向脱掉裤子一边甩,一边哈哈哈让它来打你们’的距离打过来,然后把你身边那个人打死了,你怎么想?

    跑不了!

    步兵都被惊呆了,还没来得及慌,那些从南方杀来的骑士就已经冲进散开的方阵,步兵无法结阵对抗骑兵,便根本是不对等的战斗,无助的步兵只能祈求他们英勇的骑士快点回来消灭这些敌人。

    他们的骑士确实回来了,从战壕被撵回来了。

    一些穿着红色披毯与盔甲,手持铁盾和长矛的高个子黑人紧随其后从战壕里跳出来,他们不结大阵结小阵,三五人一队面对一名骑士,有些引诱、有人投矛扎腿、有人正面格挡、有人背后盾击,逮住机会突然一根飞矛出去准确扎在板甲缝隙,一名骑士就没了。

    他们杀起骑士的速度,可比让五个骑士对五个骑士单打独斗快多了。

    比隆元帅如愿以偿,这场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一切都按着他的想法,甚至就连溃败都如他所料,是从左翼开始的。

    只不过,溃败来自他的军队。

    城墙上的陈九经长长地舒出口气,在他眼中呈现的战场,是杨策部非洲军在康古鲁部骑兵撕开敌军侧翼的帮助下士气如虹地反攻,用佛朗机、虎蹲炮与西班牙火枪,将胶着的战线一举击碎。

    比隆退军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治病

    战后,陈九经被侍女带到城中一座年久失修的小楼外,门口站着两名穿戴铁片胸甲的那拉瓦王国卫兵,看上去他们精神疲惫,不安的眼中望向任何人都透着浓烈的不信任。

    陈九经知道这座宅子,过去属于一名伯爵遗孀,不过在他入城前就不知道跟情夫跑到哪里去了。

    屋里的情况和他在这里见到的每一间屋子没什么两样,空荡荡的房间摆着简陋的几件家具,最显眼的是一张脏乎乎的破木桌,桌旁坐着几名看上去像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根本区分不出谁是贵族谁是士兵。

    厨房房梁上吊着两口不知从哪弄来的大锅,一口锅里正煮着浓稠的汤汁,上面浮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另一口锅盛着半锅沙子,几块面包在上头烘烤着。

    不大的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人们的心情有些低沉,并不知该如何向走进来像是主人的陈九经行礼。

    陈九经也没理他们,径自被侍女带着走上二楼。

    吱呀声中,二楼最大的房间里有一张看上去脏兮兮、并不舒适的床,床头木柜摆着昏暗的蜡烛灯,令陈九经惊奇的是这个灯长得很像他们北洋的煤油灯,同样有玻璃罩,只是做工糟糕没那么精巧而已。

    屋子里整齐地站着三排人,昏暗的灯光里这些穿着闲服或披挂做工简陋的铁片胸甲的人们都微微低着头,两手放在胸前沉默不语。

    床上躺着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男人,他有一头棕色短发嘴边蓄着一圈寸长的胡须,上半身缠起布带还渗着血,体态健壮营养良好。

    只是现在脸色苍白,两只眼睛平静地闭着,除了胸膛还在缓慢起伏,看起来就像死了一样。

    陈九经的亲兵推开挡在前面的人墙走到最前,同玛格丽特站在一起,他看见床上躺着男人右耳戴着一只生锈的铁耳环。

    屋子里弥漫着难闻的气味,正逢玛格丽特的抬头的眼神望过来,陈九经朝床上努努嘴,问道:“波旁亨利?康古鲁说他身上有箭伤,看起来快要死了,你们怎么不救他?”

    “仗打完了?小声点。”玛格丽特的脸上露出不被理解的愕然,她拉了拉陈九经的手,重新低下头去,轻声道:“我们正在救他。”

    是的,正在救。

    在波旁亨利的床边,一名身体笼罩在黑袍中的年迈牧师正跪在那,攥着纳瓦拉国王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按着床边黑封皮、看上去非常厚重的书,用低沉的嗓音认真地说着什么。

    “神明会来到你的身边,如果你愿意放弃日内瓦教宗,教会能重新接纳你,跟着我重复:我发誓弃绝以往我所犯的所有过……”

    陈九经的右臂揽着自己的身体撑起左臂,左手缓缓揉着眉骨,随后张开揉了把脸,非常无力地在面前挥舞两下,面上露出极为不解的神色,终于再也忍不住,转头对玛格丽特问道:“你们是这样处理箭伤的?”

    他终于知道法兰西为什么会用左手跟自己的右手打了二十几年的仗。

    “亨利是个非常强壮的男人,一根弩箭杀不死他,只要他回到天主的怀……”

    玛格丽特的话没继续说下去,被陈九经翻起的白眼打断,她问道:“你能救他?”

    “所有人都出去,把他挪……算了,你带几个人把这面墙砸了。”陈九经没有回答玛格丽特,上前推开牧师摸了摸亨利的额头,转头对几名亲兵先后下令:“去营里请甲等医师李先生,箭伤、发烧,拖了很久。”

    回过头,陈九经见自己两名亲兵已去传令,可屋里的人们却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只好对玛格丽特道:“让他们都出去,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就连玛格丽特都不知道此时该不该听从陈九经的命令,她艰难地说道:“牧师也说不是大问题,他们在路上为亨利拔了箭,做过处理,但他进城后还是无法醒来。”

    “人们认为是亨利冒犯了神明,只要他开口祈求神明原谅,一定能醒过来。”

    “冒犯神明?”

    陈九经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抬手把牧师赶到一边,抽来一张椅子坐在旁边,从腰间抽出手铳拍在床头柜上,眼神在众人脸上扫过去:“老子军医号阎王敌,都给我出去烧水去!”

    这会,陈九经的随从已经提着斧头锤子从楼下上来了,被胡格诺派请来的天主教牧师还想说什么,但看了看陈九经手上按着的铳,倒是最先退出去的。

    他走了,别人也没了留下来的理由,都一一向玛格丽特行礼后退了出去,只留下两个抱着长剑的武士各自靠着屋里一个墙角倚着,玛格丽特说:“他们是亨利自小的玩伴,在保护他。”

    陈九经轻轻点头,默许了两名护卫的存在,也令他们的神情稍加温和。

    在等待的时间里,玛格丽特显得心烦意乱,为避免这种心境,她向陈九经打听起战事:“比隆退走了?”

    “他们被击退了,不过比隆确实是很厉害的将军,他在战前就留了精锐断后,溃败并未影响全军,这让他很多士兵活着回到十七八里外的营地。”陈九经撇撇嘴,说着突然想到什么,问道:“我的人正在打扫战场,托法兰西的福,战利分配十分容易……你们为什么用铜做炮弹?”

    战利品分配原本对陈九经来说是件很头疼的事,因为这场战斗杨策的人承担了更多的伤亡,清点中非洲军只剩下三千八百余人,这里头还有一千多伤兵,尤其是三个千户部的下级军官死伤过半,失去了继续作战的能力。

    但杨策指明了只要所有的炮弹和缴获火炮中的三成,也就是九门佛朗机炮,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要。陈九经应允之后,汉国士兵可高兴了,那士气振奋的就像他们已经成为法兰西的国王一样。

    但玛格丽特对此一无所知。

    她能认识攻城炮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事就连跟着亨利南征北战的将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遇到的王军使用炮弹也都是铁弹或是石弹,根本无法回答这一问题。

    “算了,回头问比隆吧,他总该是知道的。”

第三百五十三章 医师

    虽然陈九经与李旦所率部队为东洋军府三流部队,但给这俩干儿子的配套军官、军医、战船、步炮教官都是一流的。

    陈九经口中的阎王敌名叫李,年过五旬,江西南丰人儒士传家,尽管和这些大老粗混在一起好几年,也遮挡不住他身上的文人气质,看上去并不像个医生,反倒像退休的地方大员多一些。

    他有个比他年长许多的哥哥叫李桥就是嘉靖时的进士,阎王敌本身也是要考学的,但自己病了,后来学医把自己治好,上了岁数也惯了闲适,博览历代医籍,精究各家医论,在行医救人上找到人生目标,就没再去考科举。

    隆庆年的时候,回想起年轻时初初学医遇到的困难,有的医书内容很好但各成一套、不易通读;有的书则言之有物,但不是从小学起根本读不进去;还有的容易学可太简略,只能入门;更有些书因年份太早,很多东西都不具备,意思也是古人的意思,学也学不懂。

    越想越气呀。

    老爷子干脆给自己憋家里四年,在万历三年写出一套《医学入门》加以刊印,惠及广大有意学医的后辈。

    一不小心,就在两年后拿了万历医学奖,被请到了北洋医科院。

    在北洋也没闲着,看了李时珍正在编撰的《本草纲目》后,佩服之余致力于将这套民修草本推为官修草本,虽只一字之差,但意义截然不同。

    民修草本就是李时珍的困境,徒一人之力,来编修一套想要涵盖整个医学史上的草本、药石正确使用方法的工具书。

    一根草,从名称到历史沿革,产地到采收加工,功效作用到临床应用,并在常用的方子上不仅列举古人观点,还阐明了自己的认识姑且不说事可不可行,单论代价,你一人一生一世,编得好吗?

    太难了。

    官修草本就不一样了,如《唐草本》,帝国以举国之力,几十名医生在全国范围进行考察、推论、总结、编撰,哪怕一个省派驻一名医生,就能用权力调动一切力量来达成这件事。

    如果足够严谨,官修草本甚至不需要任何的道听途说,逐字逐句都能完成验证,那这样一套药典又该焕发怎样的光芒呢?

    李把这事促成了,也促成了自己的出海。

    年轻而富有雄心壮志的皇帝发出金口玉言,帝国不但要着手两京一十三省编修药典,还要在吕宋、在苏禄、在马六甲在日本,在大西洋与大东洋上,在天上地下,在一切天子照临与即将照临的土地上完成这一伟大事业。

    北洋军医院甲等医师李,绰号阎王敌,他及他所率四名乙等医师、二十二名丙等医生,就是朝廷在万历六年派往新大陆完成这一使命的人,他很清楚接下来的后半生,将致力于此。

    阎王敌跟着李旦过来,是为收集欧罗巴的草本与药方,不过陈九经在打仗,作为最好的军医,自然被派至此处。

    “将军,外伤并不致命,高烧不退昏迷在军中并不常见,这是邪毒入体的征兆,病因大致失血伤了元气,且肮脏未经洗净煮沸的亚麻布与糊于伤口的泥土带着邪毒。”

    阎王敌身上带着淡淡的烟味,他随口说,跟随他的两名学生在一边记,同时拆掉亨利身上缠着的黑红白米四色交杂的麻布,他对陈九经拱了拱手,边从旁边的盆中洗手,接着道:“清洗伤患、剜去腐肉,修养……换个净盆。”

    手洗到一半阎王敌才发现洗手盆居然是面包挖空做的,可能以前是盛汤用,又干又硬,即使学生已洗过几遍,被陈九经命令砸开的那面墙投来光亮还是能照出碗中浮起的残渣。

    学生也不争辩,放下面包碗便下楼,不一会就听见楼下传来上马的声音,阎王敌连忙在破开的墙上喊住想要回营去盆的学生,道:“罢了罢了,上来吧。”

    楼下已经围了许多人,砸开墙壁的动静吸引了他们,不久前才在城外结束的战斗并未影响到这些波尔多市民,他们听说楼里异教徒正在救纳瓦拉国王,赶来看热闹。

    那已经是附近小军医们能找到最干净的盆状物品了,倒不是没有更干净的,锡盆就很干净。

    但因为一种发源于陈沐的认识,让军医在分不清这些锡制品究竟有没有铅之前拒绝使用德雷克先前要卖给常胜的货物里就有铅水壶,谁也不能确定究竟是只有英格兰的胡逼这样干还是整个欧罗巴都是这样的胡逼。

    最后阎王敌没用盆,拧开烧酒坛封盖让学生往手上倒算是消了毒,又用烈酒给躺着的亨利清洗伤口,刚下刀,昏迷的病人就开始哼哼,以此来证明他还活着。

    阎王敌嘀咕了两声罪过,转头边将一丝腐肉放在学生端着的盘上,边转头对陈九经问道:“将军,伤者酒量如何?”

    当陈九经问向玛格丽特,玛格丽特也不知道,别看他俩结婚好几年,可她压根没跟亨利一起生活过多久,只能自己都不确定地说道:“好像很能喝酒。”

    “先生悠着点下量吧,他们喝的是葡萄酒。”陈九经悠哉哉地拿兜里的纸卷着烟草,笑道:“别没被箭射死,结果被医酒灌死了。”

    陈九经对玛格丽特解释道:“倒不是我们的酒都很烈,但黄酒要满足士兵就要运太多,还有北方士兵要御寒,就得用烧酒,军医的酒还要更烈,我们麻家港的士兵都太能喝了。”

    他这正说着,阎王敌已经将内服的药粉混着二两烧酒给亨利灌下去了,这才继续清创,边清边给身旁两名学生讲解:“伤口的脓液可观伤者气血强弱,脓乃邪毒与气血相搏之物,呈黄白二色,如既稠且无味量少,则气血充盈;倘脓液稀薄、化脓迟缓,则是气血衰弱。”

    “像这样阴血凝滞、创内无脓,则是气血衰竭,为坏疽之相,伤创气血不通,则不会复生肉芽,直至化脓才会脱腐生肌……哟,还有根木刺。”

    甲等医师将伤口清洗处理,撒上药粉,将伤口中插着的木刺取净放置木盘,将医刀向盘中一摆,又用烈酒冲了遍手,边指挥学生重新包扎,这边自己擦净了手,十分自然地从陈九经手上接过卷好的烟卷放入口中,这才对年轻的将军拱拱手,道:“将军,伤者已无大碍,只需仆从助其多加饮水,今日饮酒好好睡一觉,明日就能醒了。”

    “本身不是大事,像这样的伤口,杨将军的部下不知道多少;只是土医手艺糙,一来有箭刺断在肉里、二来不大干净,这才生出危急之相。”

    说着,阎王敌又拱拱手,道:“若无其他要事,在下留名弟子在此,抽了这支烟,老夫便去城外军医营治伤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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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海介绍:
明朝嘉靖四十五年,隆万中兴前夜。这是最好的时代,戚家军向近代军队迈出第一步,脚踏缫车在东南日夜不休产出丝绸,它强大、富庶。这也是最坏的时代,卫所制因贪污**而日趋崩溃,土地兼愈演愈烈内阁夺位混战不休,它衰落、垂暮。当排枪火炮轰鸣在欧洲战场,当西班牙无敌舰队纵横四海,当传教士手捧圣经怀揣密信对这片新大陆露出觊觎的目光。清远卫小旗陈沐头顶笠铁盔,鸟铳扛肩膀,望向大海高高扬起下巴。-已有完本作品,人品保证,更新勤劳,敬请收藏。读者群:102341981,欢迎大家。开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开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开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