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章 你们锦衣卫都是乡下人吗?
锦衣卫苏州千户所略显破旧的署衙二堂内,千户许有成正在听取分驻下面府县的几名百户的汇报。
这座离着苏州城南门的衙门原先是苏州卫指挥署的办公地点,去年朱由检下旨裁撤了江南卫所后,这里就成为了新成立的锦衣卫千户所的署衙。
年过三旬的许有成原先是京师第七千户所的副千户,与现任都指挥使李若链是山东青州府老乡,平日里也是走的很近。
在前不久原都指使骆养性倒台,李若链接掌大权之后,在卫内整风的同时,也做出了大规模的人事调整,原苏州千户所千户被调回京师去了经历司,许有成于两个月前被拔擢为了苏州千户所千户。
到任这两个月以来,许有成先是抽空跑遍了苏州的大街小巷,以便熟悉当地的风土人情,随后便把精力投入到了苏州及辖下各州县士绅大户的情报搜集和研判之中。
等他对辖区内的重要人物刚刚有了大致的了解,士绅一体纳粮引发的风波便在江南各地蔓延开来,得到指令的各州县百户们也开始分头忙碌起来,以防范有更大的动乱发生。
就在许有成与手下分析并研判事情要想何处发展时,门口值哨的校尉来报,同知苏州府的任元山来到了千户所,称有要事与他商议。
许有成略一琢磨便知道,任元山突然造访,肯定与城内愈演愈烈的风波有关,要不然的话视同寇仇的两伙人根本不会有什么交集。
许有成当然知道苏州府衙每天派遣人手到处撕揭帖,对于文臣这种治标不治本的行为,千户所上下都是嗤之以鼻孔。
直接安排人趁夜蹲守,把敢出来贴文书的人抓起来,然后原地枷号三日,看看以后谁敢贴,如此简单的小事,居然办的窝囊无比,就像整天跟在别人后给人家擦屁股一样,这还有官府的尊严吗?
“请任同知来二堂相见!”
许有成随口吩咐了一声,那名校尉行礼后转身出了二堂,把正在前院中负手望天的任元山请了进来。
“这位可是许千户当面?本官同知苏州府任元山,因今日有要事生发,事关天家声誉,故得府尊所遣,特来与许千户当面接洽!”
对于许有成没有出迎自己,早有心理准备的任元山并未放在心上。
他知道这帮粗人大部分都这德行,很少有知书达礼之辈,像世宗时大都督陆柄那种与文臣亲近的人很难再出现了。
“正是许某,任同知所言究竟为何?何人胆敢毁谤天家?还请任同知快快讲来!”
许有成本以为任元山到访是因为有些事不方便出面,想让锦衣卫干脏活来着,没想到对方一张口就抛出来一个重磅消息。
听到任元山说事涉天家声誉,许有成一直放松的表情陡然变得阴沉起来。
他踏前一步直视着眼前这个面部圆乎乎的文官连声催促道,并未离开的几名百户也是齐齐盯视着任元山,堂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许有成到任后只是寻了个空挡礼节性的拜访了一下知府方文,对于其他府衙中的佐贰官鸟都不鸟。
倒不是说他多么骄横,这其实只是亲军中的惯例而已。
作为天家鹰犬,绝不能与任何文臣走的太近,如若不然,会立刻被打发到边角旮旯呆着去。
“久闻亲军家大业大,当是不缺钱粮,可这署衙内怎生如此寒酸?连个端茶倒水仆从也无,许千户及诸位真是廉洁奉公啊,呵呵!”
看到许有成等人一副急不可耐的神情,任元山背负双手四下打量着堂内简单的布置,口中大发感慨起来。
“x的!这些狗屁文官不管到啥时候都要摆出一副臭架子!”
许有成看到任元山如此做派,顿时心里就明白,对方这是嫌自己刚才太过怠慢,这是趁机拿捏一下。
“嗨,这是只顾着公务,倒是有些失礼了!
来人,给任同知看茶!
同知且坐!”
强忍着想一拳将对方这张胖脸揍得再圆一圈的冲动,许有成换上一张皮笑肉不笑的面孔,随口吆喝一声后肃手做了一个有请的动作,随后当先在一张交椅上坐下,任元山施施然踱到他的对面,撩起官服后摆稳稳当当坐了下来。
一名百户转过二堂的屏风,冲着后院喊了一嗓子,其他人则是立在堂下位置,静待任元山出言。
“任同知适才所言有关天家声誉之事,是市井传言还是揭帖所述?可有相关目击?目下有多少人听闻此事?所传究竟为何?”
许有成看着对方这般模样,焦躁的心态也变得沉静起来。
现在先搞清楚到底发生啥事再说。
事情既然已经出了,肯定不是刚刚发生,急也没用,还是先听听到底怎么回事吧。
这时,一名老苍头提着茶壶自二堂后面慢悠悠行出,来到许有成面前把矮几上的茶盏续上茶水,然后反身来到任元山身侧,拿起矮几上一只别人用过的茶盏,抖手将里面残留的茶水泼到地上后重新倒新茶,然后提着茶壶慢慢悠悠转过屏风去了后院。
“许千户却是干练之才,出言便直接要害之处,本官佩服,佩服!
不过,本官还是要多说一句,许千户也是正五品身份,这待客之道宛如乡下之人,怎地如此不讲究?这般行径有失朝廷颜面啊!”
“呵呵,这个,,,,
吴谦,稍后拿出些许银钱,去雇请个干净利索的婆娘,老黄头以后负责洒扫就成了!”
许有成先是尴尬一笑,随后终于忍不住心头之火,没好气的冲着一名百户发泄道。
居然被这个胖子嘲笑成乡下人,这是丢不起这人啊。
刚才倒茶的老苍头是原苏州卫所军户,一辈子没成亲,家中亲人也都早已亡故,孤身一人在苏州卫指挥署里混口饭吃,后来锦衣卫千户所成立后,当时的千户看他可怜便把他留了下来。
平时老黄头负责大堂和二堂的洒扫,有议事时就出来倒个水,倒也累不着,千户所每月还给他五钱银子的工钱,吃住也都在卫所之中。
锦衣卫有规定,署衙严禁雇请未成家的女性,许有成初来乍到也没太在意,所以老黄头便一直在署衙中厮混着。
日常卫中之人也没拿他当外人,很多官校也时常从外面带些吃剩的酒菜回来与他,老黄头倒也没有嫌弃。
心满意足之下老黄头也已言明,等将来死了之后,还望卫中诸位差爷给他寻个地方葬了,棺材钱他都攒好了。
任元山看到许有成有暴走的迹象,遂也收起戏弄之心,把揭帖之事大致讲了一遍,随后不等许有成有何反应便起身告辞离去。
第六百三十一章 张网以待、终有所获
“千户,您下令吧!卑职这便带人去封锁城门,挨家挨户查,非得将此贼人招出来碎尸万段不可!”
“千户,要不要将下面州县的弟兄们都召集到苏州城来?目下城里咱们才三个百户,人手有些单薄!”
“千户,这姓任的只是讲了这么一嘴,可那份揭帖又未曾带来,您说,会不会是知府衙门怕事态失控,想借着咱们这把刀来威吓他人来将局势稳住?”
任元山离去之后,二堂内并没有出现摔凳子砸桌子的激烈场面,许有成阴着脸坐在椅子上半晌没有出声。
吴谦等人虽是心中怒火中烧,但都是长在原地未动。
上官都没有失态的举动,自己要是贸然拿起茶碗往地上一摔,上官会咋想?
你这是冲谁呢?
又过了片刻,许有成抬起右手上下摩挲着一侧的鬓角,脸色也变得和缓起来,吴谦忍不住抱拳率先建言,另两名百户也纷纷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揭帖之事是确定无疑了,方文不把帖子毁掉,难道还会呈上去给圣上御览?
除非他脑子坏掉了!
目下局势还未看到有失控之兆,府衙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求上咱们!
这江南之地上承平日久,某些人被朝廷给惯出了一身毛病,居然敢往天家身上泼脏水,这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某适才想过了,此事若是办,就往大处办,宁可牵连过大,也不可枉纵一人!
查出一人就往广处拉扯!
这帮孙子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此次非得给他们长点记性不可!
吴谦,你且去知府衙门查问,这份揭帖从何处撕下,再就是打探清楚,城内揭帖主要分布位置!快去!”
吴谦接令,抱拳施礼后匆匆而去。
“赵凤,待夜间四门封闭之后,你带手下人接管所有城门,但有可疑者一律拿下!”
百户赵凤领令后施礼而出。
“孙得财,待吴谦探得消息回返后,你二人带齐全部人手,天黑之后去各处埋伏,将所有张贴之人拿获,有诽谤天家者带回来审讯,查明住所后派人监视,天亮后开始抄家!有反抗者格杀勿论!其余的押回卫所之内看押!”
半个时辰过后,天色将将开始暗沉下来,吴谦急匆匆赶回了千户所,随后将探得的详情向许有成做了汇报,许有成当即下令个人开始进食,天色将黑之前官校分头奔赴各自位置张网以待。
时节已至小寒,正是昼短夜长之时,申时刚过,夜幕便已拉开了大幕,黑色的幕帐顷刻间便将大地笼罩了起来。
城内的各家各户早就趁着天色还亮的时候用罢晚食,这样便能省下灯烛钱,等到天色彻底暗下来后,苏州城内除了少数大户人家的宅院里还亮着灯火外,整个苏州城大部分已经陷入到无边的夜色之中。
三百余名锦衣卫官校此时已经分别到达指定地点潜藏起来,蓝色的罩甲与夜色融为了一体,要是没有烛火照射,寻常人就算从他们身边几步处路过也察觉不到。
远处传来了巡夜的更夫敲打的梆子声,随后便是渐行渐远、毫无生气的吆喝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关门闭户、以防偷盗!”
在太平了两百年的江南,晚间官差巡夜的差事已经不为各衙门重视,除了更夫之外,路上几无行人的身影。
时辰到了大约酉时末端,一点点灯火开始在大街小巷上显现,一道道身影随着灯火的晃动若隐若现,不时有嬉笑声隐隐传来,显示着这些人轻松自得的心情。
很明显,这一伙伙结伴而行者,就是数日以来四处张贴揭帖之人。
也难怪他们心情如此的放松。
自从百年前倭患彻底消除,官府中人与当地士绅逐渐融为一体,读书人的特权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障。
不过是趁着夜色贴个帖子而已,这还是给官府留了点面子,惹恼了这群读书人,他们可是会公然聚众围攻官员的。
对于这种恶心朝廷的事情,这帮人都是热衷于身体力行,他们觉得自己是在践行圣人知行合一的理念,对于修身是大有裨益的。
大明向来有言论自由,老子是读书人,想骂谁就骂谁,你待如何?
我家长辈可是某部、某府谁谁谁,你要是敢动我,回头家里长辈就让你难堪。
可是,这帮鼻孔朝天之人没想到的是,这回他们可是惹了不该惹的人,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们了。
“停手勿动!擅动者杀无赦!”
一声厉喝忽地自黑暗中传了出来。
三五名嬉笑低语的书生打着灯笼刚刚来到昨夜张贴的巷口处,还没等手提木桶的人开始往墙上刷浆糊,原本漆黑一团的四周突然灯光大亮,一只只忽明忽暗的火把映射下,数把雪亮的钢刀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十几道身影已经把他们团团围了起来。
“啊!你等要做什么?”
“不要近前!我等皆是生员!”
“我叔父乃神宗朝户部郎中致仕!门生故旧遍布!尔等休得无礼!”
“尔等是何人手下?江苏巡抚衙门中也有吾家故交,尔等最好掂量一下!哎哟!”
这几名书生先是眼前的场景被吓了一跳,随后便一个个大声叫嚷起来,乱纷纷中把自己依仗的身份报了出来。
正在吵嚷之间,七八名校尉一拥而上,拳打脚踢之间把几名书生放翻在地,随后摸出绳索将他们捆了个结结实实。
这些官校在寒风中苦等一个多时辰,在身体热量逐渐消失下,心头的怒火越来越胜,好容易等来了正主,下手之间再也不客气,没过数十息便结束了这场单方面的打击。
“搜捡物品,看看揭帖中所述为何!未涉者押回署衙!”
当夜戌时,吴谦、赵凤、孙得财先后赶回了卫所,各自向许有成禀报了今夜的战果。
“卑职手下共拿获张贴者四十三名,其中有生员二十名,其余为各家仆从!所获揭帖中唯有辱及天家者!”
“禀千户,卑职手下拿获入室盗窃贼人两员!”
“禀千户,卑职手下共拿获张贴者五十九人,其中生员三十二人,其余为各家仆从,搜捡到两份辱及天家的帖子!”
第六百三十二章 锦衣卫弹得琵琶不是你认知中的琵琶
“刘成仁?苏州府吴江县人氏,生员,是吧?
说说吧,为何要捏造如此恶毒之文?何人致使你欲行謀逆之事?
把你之同伙都讲出来,某可以手下留情,不然些许皮肉之苦,你或许经受不住!
这里有一份认罪伏法之书文,只要你在上面签字画押,圣上或许可法外开恩,不致牵连过甚!
到底何去何从,刘生员可要细细想清楚!”
锦衣卫署衙跨院一件灯火通明的刑讯室内,许有成打量着披头散发跪在地上的这名年轻人,邹着眉头用阴森之极的语气问道。
刚才搜捡到的两份揭帖就是这名叫刘成仁的生员亲手写就,上面所述已经不单单只是攻击朱由检一个人了,而是把周后、田贵妃等人也囊括其中,各种下流无比的内容都有描述。
许有成拿到后看都未看,直接就着火把烧的干干净净,但心中的恨意却是达到了极点。
要不是想从这个刘成仁口中多问出些东西来,许有成早就下令把他沉到河里去了。
“哼哼!昏君无道,惑乱宫秽之事天下谁人不知!
刘某所写都及不上其荒淫之万一!
此等昏君有何面目代天牧民?
他既是敢做,那就莫怪别人敢写!
刘某就是要将昏君之真面目描述与天下人看看,此举与謀逆何干?
我刘家世居吴江,祖辈至今出过无数高官,对大明亦是忠心耿耿,尔等勿要试图栽赃与我刘氏一门!
你等要是行举过分,那就莫怪给你家主人招惹祸患!
要是因此引发江南之民乱,尔等会有何下场自是心中有数!
刑讯不就是尔等贼子帮凶狗急跳墙之举吗?
来吧!
有何刑具都给刘某用上便可!
待到天亮之时,必会有万千苏州父老打上门来,将尔等狗贼踏为齑粉!”
刘成仁抬头直视着高高在上的这名瘦削汉子,脸上是一副庄严肃穆的神情,用大义凛然的语气大声回道。
他当然知道锦衣卫的名声,今晚根本没想到会落入这些天家鹰爪的手中。
在渡过刚开始的恐慌之后,看到询问他身份的校尉态度并不凶戾,刘成仁便想当然的认为,自己生员身份摆在这里,这些人还是不太敢对读书人无礼的。
自己可是官宦世家出身,祖辈至今都有不少人出仕为官,关系网遍布江南各地,只要家中得知他出事的消息,天亮之后很快便会托请关系前来营救与他。
“成了,弹个琵琶让这位壮士见识一下吧!”
看着情绪激昂的刘成仁,许有成不耐烦地挥手下达了指令。
两名身材高大的校尉上前架起刘成仁,另一名校尉过来把他的上衣脱去,然后光身双手捆绑举上栓在一根横梁上,此时刘成仁身上肋排凸献,那名校尉反身去一旁的桌上起一柄雪亮的短刃行了回来。
刘成仁乍听到弹琵琶之时也是愣怔一下,心里还琢磨,不是刑讯吗?怎地还弹琵琶?莫不是听到会有民乱生发后,这些狗贼害怕,这是打算请个清倌人弹首曲子抚慰我一番?
怎么还给我脱衣服?难道听完曲子还要。。。。。
虽说我不是随便之人,但为了给这些狗贼一点面子,真要那样的话,我也就勉为其难、顺水推舟吧。
就在他胡思乱想间,人已经被栓的身子悬空,仅剩下脚尖还能勉强够着地面。
到了此时,刘成仁心里已是明白过来,惊恐不已的情形下待要服软,但没等他张开嘴,那名面无表情的校尉已经执刃划过了他的右侧肋排。
一生惊天动地的惨嚎声在室内响起,随即在不算宽敞的刑讯室内回荡开来,许有成神色安详的端坐椅中,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眼神中的冷酷之意令人不寒而栗。
没过多少时间,许有成拿着刘成仁剧痛难忍下用颤抖的手握笔签下的名字,满意的挥了挥手中早就造好的文书后开口道:“刘生员要是早如此的话,不久省下这番皮肉之苦了?
将刘生员打入牢中,带其他犯事人等前去一一细看一番,好教这帮人知晓,对抗朝廷到底有何下场!”
第二天卯时,苏州各个城门刚刚打开,许有成便亲自带着吴谦以及几十名校尉出了南门,直奔四十里外的吴江而去。
吴江县是名副其实的“水乡泽国”,大小数百个湖泊点缀在城乡间,真真是人在桥上走,船在桥下行的如画卷般幽雅安谧的小城。
吴江境内河道纵横,水域面积占全区总面积的三分之一。
特别是古镇同里,路由桥通,家家临水,户户通舟,是一个典型的江南水乡古镇。
整个同里镇被“川”字型的十五条小河分隔成七个小岛,而四十九座小桥又巧妙地把这七座小岛连为一体,整个小镇因水成街、因水成路,最后也因水而成镇,水、路、桥、民居、园林完美地融为一体,让到此的外地人不禁流连忘返。
在同里镇北首之处有一座占地达五十余亩的畅叙园,园内遍布各种花草树木、池塘假山,园内亭、台、楼、阁、廊、坊、桥、榭、厅、堂、房、轩一应俱全,以池为中心,诸建筑如浮水上。
内宅建有南北两幢楼,园主题名为畹芗楼,是园主与家眷起居之处。
两楼之间由走马楼回廊贯通,南北一式落地长窗,五楼底挂落栏槛,檐廊相接,典雅明敞。
复廊东西两侧各设楼梯,雨天不走水路,晴天又可遮阳,又为主仆上下时避让。
畹芗楼下另设下房数间,供侍者居用。内宅为园主居住及藏宝重地,因此内宅两侧石库门均用清水方砖砌成,以防火防盗。
整个园林位于富观街长庆桥北堍,坐北朝南,面水而筑,东南与嘉荫堂隔河相望,西与长庆桥等三桥相望,每至仲春时节,园内外各种繁花竞相开放,最是让被邀集来宴饮的诸位宾客陶醉不已。
这处畅春园就是刘成仁的叔祖、天启年间官至正四品杭州知府的刘灿景致仕之后,花费六万两银子,耗时两年建成的。
这日巳时刚过,畅叙园鸣翠厅内,年近七旬的刘灿景正在设宴款待一帮亲朋好友,也顺便在酒宴中商议一下该如何应对当前的局势。
随着众人的高谈阔论,筵席逐渐到达了**,厅内所有人轮番发言,都对即将开始的士绅一体纳粮之策表达了愤慨之意,众人纷纷表态,表示要联络江南地带的士绅大户们,采取果断措施来给朝廷以迎头痛击,迫其收回此等残民恶政,还江南一个晴朗之天空。
这些人万万没有想到,这却是他们在人间享受的最后一顿美味佳肴了。
第六百三十三章 临死也要带着别人陪葬
“繁若公,近日可有京师消息来到?
如此与民争利之大事,朝堂之上居然默然许之,此般情景,比之当年阉党为祸之时更甚!此乃欲亡我大明之兆啊!”
说话的是吴江本地乡绅韩玉国,是除了吴江头号官绅刘灿景之外,本地数得着的名士之一,家中良田有两万余亩,属于这次新政实施后利益受损最为严重的大户之一。
按常理来说,两万亩田地与那些宗藩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但这可是在繁华无比的江南地区。
整个吴江县总共才有七十余万亩良田,韩玉国与刘灿景两家便占有了五万多亩,从比例上来说,已经接近了各地宗藩田地的数目了。
“韩员外所言极是!
现下内阁以温长卿为首之诸人,日常均以巧言媚上、揣测帝心为荣,为保自家之荣华富贵,对今上欲断国之根基之举视若无睹,甚至是助纣为虐,公然蛊惑其逆天而行,此等贼子当天殛之!”
另一名当地士绅大户于元梅放下手中筷箸,拍着桌子痛骂道。
其余的乡绅也是纷纷用吴语指名道姓的痛斥开来。
“诸位,诸位,且听吾言!”
精神矍铄的刘灿景抬起双手往下压了压,止住了众人七嘴八舌的鸟叫声,随后接着道:“昨日间京师传来消息,为笼络人心,皇帝连连祭出大手笔,欲用此等卑劣伎俩来驱使天下官吏为其卖命。
堂堂大明天子,行事不是以大义为先,而是以小人之利为主,此等行径是欲羞辱天下读圣贤书之人吗?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我辈自幼饱读诗书,事事处处皆以义字当头,对于皇帝此举当严词拒之,否则愧为读书明理之人!
诸位回府之后,要以面见或书信等方式,告知子侄故旧,对皇帝欲用钱财收买人心之举不必理会,一切当以江南民生为要义,为大义,牺牲此头颅又有何妨!”
刘灿景先是慷慨陈词一番,随后把皇帝最新推出的养老金制度、勤政养廉银翻倍制度、五品以上高官年底分红制度简略讲了一遍。
众人闻听之后,先是惊讶于皇帝如此败家行举,随后纷纷点头,表示回去后即刻按照刘灿景的嘱咐办好。
大明虽有当地人不得于户籍所在千里范围任职的传统,但这条举措严格意义上来讲,可以说并无卵用。
举个例子,松江府一名中榜进士因为这个规定去了杭州府任职,而杭州府某人则来到了松江府为官,双方上任不久,当地的官绅士绅便会找上门来,通过各种弯弯绕绕的关系,双方很快会在利益上达成一致。
如何一致?
你在松江府老家所有涉及官府的事情,我全包了,反之亦然。
就这么简单。
江南各地的官员大都与本地士绅的利益勾连在了一起,所以才有在座诸人的信心满满。
“繁若公,单单如此恐是不够吧?
若想使此残民之策废止,当以双管齐下为好,除却繁若公适才所言之策略外,号召江南各地民众群起反抗可为辅助之手段。
只要组织得当,江南各地民情汹涌,各个工坊罢工,漕运中断,那不用数月,宫里那位定会无法承受社稷动荡之祸患,此项恶政必会无疾而终!”
待众人表态完毕,韩玉国再次建议道。
“唔,韩老弟之言与老夫不谋而合!
此策乃是直击要害之良策,当须尽快付诸于行才好!
抵制恶政,确保江南繁华盛景,在座诸位贤良责无旁贷!
待稍后筵席毕,诸位贤良回返后,此二策可一并行之!
来!
诸位共同举杯!
为我辈行圣贤之夙愿,拯众民于水火,在座诸人共饮此杯!”
说到最后,刘灿景缓缓起身,红润的脸颊上意气风发,用慷慨激昂的语气大呼道。
其余众人也是纷纷站起举杯呼应,场上的气氛显得热烈无比。
就在这次宴会达到**之际,幽静的花园外似乎有呼喝声传来,众人纷纷转头看向长廊尽头的月门处,刘灿景已是眉头紧皱,不悦之情显露无疑。
就在他准备张口吩咐厅外的管家去看看出了何事之时,百余步外的月门处忽然显现一道道身影,打头之人停步迅速四下观望,待发现聚于此处的众人后,扬起手臂指向这边后喊叫了一声,随后带头向坐落在水榭上的鸣翠亭疾奔而来,一个个身穿蓝色罩甲的武士不断从月门处涌进花园中,随即分成两队,沿着两侧的长廊包抄了过来。
见多识广的刘灿景待来人奔到近处,看清楚那身蓝色罩甲后,面上神情顿时大变,两颊的红润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颓然之色,其余诸人看到一把把明晃晃的钢刀后也是相顾失色。
“哟呵,人不少啊,哈哈,这回可是发大了!
哪个是刘灿景啊?
瞧瞧你们这班老货,吃的倒是不坏!北地可有那么多穷苦人,饭都吃不饱!”
带队的吴谦当先迈步进入厅中,眼瞅着在座的足有七八人之多,心下大喜后扫视着一众脸色难看的乡绅开口道。
“老夫便是刘繁若!尔等何人,为何擅闯民宅?你等眼中还有王法吗?!”
刘灿景强忍内心的恐慌,端起架子斥责道。
“王法?呵呵,老子就是王法!
锦衣卫办差,都给老子老实点!
刘灿景,你与侄儿刘成仁欲行謀逆之事已经发了,现刘成仁已被逮获归案!
今日在场诸人说不定都是同谋!
来人!
将这帮老爷们带走!其余人等继续往后宅搜捡!不可放过一名嫌犯!”
吴谦大声下令之后,一群校尉涌上前来,对着刚才还意气风发,自觉大事可成的众位乡绅一顿拳打脚踢,大声呵斥着将众人带往前院。
畅叙园前院的残红堂中,许有成负手观赏着堂内悬挂的一副雪夜赏梅图,口中不断发出啧啧之声。
“禀千户,人犯刘灿景现已解至!”
许有成闻声缓缓转过身来,打量着身前数步外一身青色道袍、浑身微微抖动的刘灿景,静默片刻后轻叹道:“安享富贵不好?看你年纪也是快要入土之人,为何临死还要拖着一家老小陪葬?!”
第六百三十四章 许某读书少,你可不要骗我。
许有成带队去吴江足足待了五天方才返回苏州署衙,随后他立刻派人赶回京师,把这段时间的收获向都指使李若链作出书面汇报,并将这次抄获的钱财一起押运回京。
刘灿景等主犯被关进了卫所署衙的大牢内,众多家眷则被分别拘押在了各自府中,由吴谦带领部分校尉负责监视。
除了刘灿景外,这次在畅叙园的八名士绅全部被列为謀逆案从犯,家产也都被充公,单单金银便抄得三百三十余万两,其余的古董字画价值无法估算,商铺工坊也有百余间,田地达十余万亩。
也就是说,这九家便占据了吴江县近两成的良田,以江南这数十年来遍植桑麻的习惯,这十几万亩产生的价值可是着实不低。
这些田里出产农作物被送到工坊后,很快便会转化成价值昂贵的丝绸布帛销往各地,给这些大户们带来了更多的财富,这也是他们数十万身家的最主要来源。
而即将实施的新政,等于从他们的口袋里掏钱,这当然会遭到士绅们的强烈抵制。
许有成离开的这几天,那些张贴揭帖被抓的生员家人先后找到苏州府衙,请见知府方文并要求放人,但得到的回复是,知府衙门根本没有抓人,至于你们的子侄被谁抓走了,本府却是不知,因为苏州城内不仅仅只有官府才有权利拿人。
再说这帮人深夜揭帖,对朝廷重臣进行人身攻击,此举已是触犯朝廷律令,被人家拿获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本府代天牧民,难道还要替此等人出头才可?
在听到这个最明显不过的暗示后,这些人才恍然大悟,但出于对厂卫天然的畏惧之意,就算知道了自家孩子被锦衣卫拿去也不敢去直接要人,可要是不把人弄出来,这几天要是被这帮如狼似虎的厂卫打残了咋办?
众人合计过后再次来到苏州府衙,或是当面恳请,或是手持当地名士的帖子拜见方文,请求这位府尊能够亲自出面,去锦衣卫署衙把人捞出来,并保证其不会再行此糊涂之事。
眼见得这帮生员被逮获后,揭帖已经不再出现在街头,方文心里暗自得意不已:我这是在事情不明之前不敢贸然行事,生怕坏了圣上的大计,这才容忍你们,没想到你们还蹬鼻子上脸了,这回害怕了吧?
为了稳住当前的局势,等候朱由检最终的旨意传来,方文细细想过之后,假装推却不过,遂遣人持名刺前去,要求面见卫所千户,可得到的回答是千户已经带人去吴江抓捕謀逆案犯去了,张贴揭帖的生员中有人謀逆,其他人可能会被牵连进去。
当方文用凝重之极的表情当众宣布了这个消息后,在场诸人无不闻声色变,不少人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一片。
自古以来,謀逆可是十恶不赦之罪排在第一位的,只要是沾上这个罪名,夷三族是最少的了,那可是找谁求情都没用的。
等到众人各怀心事回到各自家中,提心吊胆的过了一夜之后,另一个让他们更加害怕的消息传了过来:吴江头号官绅刘灿景,以及另外八名当地士绅被抄家,罪名就是謀逆。
这个消息让所有暗地里相互勾连,准备联合起来对抗朝廷的士绅大户们更加恐慌起来,刘成仁借住的那家苏州本地的大户家主当场瘫倒在地,在连呼数声“毁矣、毁矣!”之后口吐鲜血昏晕过去。
随着消息的蔓延,苏州城以及下辖各州县内痛骂朝廷的声音戛然而止,本来暗流涌动的微妙局势也几乎变得完全沉寂下来。
“方知府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啊?我听说近几日不少人找方知府求情,请你出面说和放人,此事可是当真?
方知府,我提醒你一句,你可是朝廷职官,在大事上可得把屁股坐正喽,某可是眼里不揉沙子之人,容不得吃着天家的饭,背后却跟那帮玩意勾连在一起之人!”
志得意满的许有成看着对面坐着的这位年轻知府,用满是警告意味的口气说道。
他在来苏州之前就知道这位年轻知府是圣上看重之人,但许有成也清楚,只要来到繁华的江南,很难有人逃得过当地士绅的威逼利诱,方文到任已经有两年了,这期间谁敢担保他不会与当地士绅成为利益勾结者?
“许千户之逆耳忠言,本官自是知晓,在此先谢过了。
许千户许是初来乍到有所不知,方某一心为公,绝无与他人沆瀣一气谋取私利之事,不信的话,许千户尽管去信京师,询问贵所前任千户有无本官劣迹之档案!
本官今日到来,并非为他人请托之事,本官只是以为,在有关士绅一体纳粮之圣旨到来之前,苏州当以稳定为主,不宜掀起太大风浪。
许千户既是以謀逆罪逮治若干相关人等,那剩余的这些生员虽有过分之举,但却无太大之罪。
故本官特地前来,与许千户打个商量,让此般人等之家主写下保证文书,确保待圣旨传达后,定尽全力配合新政实施,不给圣上与朝廷再增添任何麻烦,此议许千户意下如何?
许千户,圣上所欲推行之大政方针实属千古未有之策,若是某地先行取得功效,你我之前程还用方某再细说不成?
许千户已是立威在先,但如此最终之目的是为了完成将来之大计,并非纯是为了杀人!
本官言尽于此,还请许千户三思!”
在看到锦衣卫出手之后,苏州辖区之内的稍显纷乱的局势得以迅速安定,方文在暗自高兴之后,也有了新的计较。
杀鸡儆猴的招数已经奏效,这帮色厉内荏的士绅大户很明显已经害怕了,这时候只要给他们吃个定心丸,那他们肯定会感激不尽,自己的施政就会更加的顺利。
如果将来新政一旦确定实施,自己所在的苏州府应该会抢得先机,成为大明第一个彻底推行此策的地区,那样自己的名字就会再度引发皇帝关注,对将来的仕途将会是极大的助力。
许有成用满是狐疑的目光盯视着方文,在看到对方眼睛里的坦荡之色后,心里的怀疑也慢慢消退下来。
“许某少读书,你可不要诓骗于我,否则,许某与你没完!
也罢,某便信你一回!”
第六百三十五章 吓破胆子的士绅们
看到许有成犹豫半天,最终答应了自己的请求,方文心下大感舒爽,随后两人就接下来如何行事再次商议一番,方文心满意足地起身告辞离开。
在迈出千户所大门数步之后,方文突然敏锐地觉察到,在街头巷尾间,正有不少隐藏的目光正在观察着自己。
他心里顿时醒悟过来,这些肯定是苏州城内的士绅大户们派过来打探情况的,因为惧怕门口值哨的校尉的缘故,所以躲在远处观望着风色。
反应迅速地方文随即停下脚步,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他先是抬头望天呆愣半晌,然后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息了一声,缓缓转身冲着卫所署衙上下打量一眼后,一甩袍袖迈步走向停在一侧的官轿,等候在此的管家打起轿帘,方文躬身钻入轿中,随后四人官轿晃晃悠悠地起行而去。
卫所门口值哨的校尉看着方文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举动,心里不觉有些诧异:这位知府适才还一脸轻松的模样,怎地忽然之间就变了颜色呢?
这当官的真是变脸如翻书啊。
那些偷偷摸摸窥视方文的各家各户派来的管家仆从,在看到方文离去之后随即也四散而走。
方文回到府衙之后,立刻打发管家去把任元山喊到了后宅的书房之中。
“老任,本官之本意,原是想借着锦衣卫这把利刃,威吓一下不服朝廷号令之人,没想到此次许有成居然有借揭帖之事大肆牵连之意,若是任由厂卫肆意妄为,那苏州之士绅可就有灭顶之祸啊。
刘繁若此等四品致仕高官说拿就拿,其他人谁敢言能脱得过去?”
方文一脸沉重之色,语气中透着一股无奈之情。
“那该如何是好?
府尊来苏州府已有两载,应该知晓,这些士绅大户其实并无视朝廷如无物之意,咱们苏州府每岁上缴之赋税也是在各府中名列前茅,此次事端看似汹汹,实则众人只是一时之间有些肉疼,想着借机发泄而已,若是被以謀逆论处,下官也替他们觉着冤屈啊!
府尊,关键时刻,身为苏州主官,你可得想法阻止他们才好,要不然咱们这官声在士林中可就彻底毁了啊!”
任元山在苏州任职日久,与部分士绅日常之间走的很近,听到方文如此说道,任元山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
这事不能再无限制的扩大下去了。
要是与自己交好的士绅也不幸被厂卫罗织罪名拿进厂卫大牢,这万一要是把自己抬出来,那可就黄泥巴落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本官此去有许有成面议,试图说动他放弃株连、只诛元凶。
开始他也是执意不肯,妄想于此事中捞取晋升之资本,但是在本官晓以大义、直指其此举可能会破坏圣上大政方针之后,许有成态度有所松动,但最终仍未松口。
本官在回返路途之中静思一番,觉着此事应当从两处着手,或许会取得可喜之成效,不过,此事尚需老任你从中费一番力了,你要是能在接下来之事情中有所收获,那此事大有可为!”
方文先是说明了一下今日去千户所的结果,随后目视任元山,将自己打算让苏州城的士绅大户签下保证书的计划讲了出来。
“府尊实在是高明!此策的确大有可为!下官以为,只要能确保不被牵连进謀逆案中,苏州府大部分士绅还是开明的!
下官这便去召集相关人等与其协商一番!”
任元山琢磨了片刻,觉得眼下来讲,方文这个办法应该是最佳策略了,只要别把与自己相熟之人牵扯进去,那自己就不会深陷其中,落得个无妄之灾。
“老任,咱俩也不是外人,本官跟你说句腹心之言。
只要圣旨到达,我苏州府能在士绅一体纳粮这等大事中拔得头筹,那你我之名定会入得圣听,本官估计在此地也不会待多久了,而苏州知府之位。。。。”
为了最大限度的激发任元山的办事热情和效率,方文不失时机地抛出了一张大饼。
“府尊说的哪里话,为圣上尽责,为朝廷办差,是我等义不容辞之事,升擢一事下官根本不去多想!
府尊且安座,下官去也!”
任元山强忍欣喜之意,义正言辞的表明了态度,随后起身告辞疾步而去。
接下来的几天内,任元山连续召集苏州城数得着的乡绅大户们与会,摆事实讲道理,苦口婆心、不厌其烦地劝说士绅们认清形势,千万莫要行错踏错,最终落得人财两散的结局。
期间虽有不少士绅因为恐惧害怕的缘故,在任元山的一番说辞之下动摇起来,当仍然有一部分人接受不了任由别人抢自家钱财的事实,举出大明历代帝王如何善待士绅种种事实,与任元山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任元山将劝说无果,数次大怒之下便欲起身离去,但因为考虑到很可能自己会身涉其中,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就在几次会商后,双方向陷入胶着状态时,击垮士绅们最后一丝幻想的残酷现实到来了。
接到了将松江府袭官案犯押赴苏松常各府闹市处斩的圣旨后,一队队锦衣卫各自押解着或百十口,或几十口的人犯分赴各处城中,在闹市中将各家大小人丁当众砍下了脑袋。
一时之间,苏松常三地府城中观者如山,随着监斩官一道道命令发下,各个闹市区顷刻间血流成河,强烈的血腥味冲击下,不少人吓得晕倒当场,有个别胆小的甚至吓得大小便失禁。
或是亲眼目睹,或是听人描述这一惨烈场景后,苏州城所有士绅大户都吓破了胆,随后便在任元山再次召集会商时,痛痛快快地在拟定好的文书上签字画押。
也由不得他们不害怕。
顾吕徐周四姓海商在江南一带可是赫赫有名,不论是家世还是财富都是冠绝一时的人物,没想到这回却被厂卫连根拔起,所有荣华富贵眨眼间烟消云散。
苏州府的士绅们在恐惧之余,各自掂量了一下,从四姓海商到最近的刘灿景,哪一家的分量都是不轻,可最后如何?
在刀把子面前,什么名望关系、豪宅钱财,统统没派上任何用场。
这些人的门生故旧、亲朋好友,在他们事发之后,又有哪一个替他们说话了?
謀逆是个筐,啥都可以往里装。
谁敢沾上这个十恶不赦的罪名?
平时走的再近之人,在听到这个名堂时恨不得马上与他们撇清所有关系,生怕被牵连其中,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还是从了吧,要不咋办?
第六百三十六章 苏州府抢了首功
等到众多士绅大户心不甘情不愿在文书上签字画押,并打算按照私底下商量好的策略,拿出一些好处给相熟的书办吏目,以求在丈量时能够尽量隐瞒名下田地数额时,苏州知府衙门户曹司吏告知众人,方知府已经下令,从即日起,各家各户须得将田契交上,并即刻遣散府中私奴。
四姓海商罪名其中有一条便是:阴蓄私奴、意图不轨。
这名司吏还特意警告众人,按照圣旨要求,各府州县三日后开始着手清查田亩,若是有人试图瞒报,清查时有田地无人认领,就会将其收为公有。
这位司吏还告知众人,府尊老爷还亲自叮嘱过,望各位士绅勿要私下用钱财收买书办吏员,锦衣卫会对他们进行严格监控,一旦发现有此情节者,缴税数额会翻倍。
各级官府派员清查田亩过程中,将会有御史和锦衣卫全程监督,此项差遣务必于三个月之内完成,逾期未完结的官府主官佐贰全部罢职还家。
为了鼓励和刺激府衙中的吏目书办、衙役帮闲全身心投入到清丈田亩的工作中去,方文动用了府库中的火耗银做为补贴。
每名下乡办差的府衙中人,每月会有伙食贴补以及出差补助,每月的月底结算。
按分工计算的话,人均大概有二两到五两左右的补贴,这笔银子对于众多干活的衙门底层人员来说可是笔不小的收入。
清丈工作分为四队,分别由知府、同知、通判、推官亲自带队,下到府下各个州县去,任务结束后才可以回来处理公务,州县官员也是如此分工,御史和锦衣卫会一暗一明进行监督,若是有人徇私枉法,给相熟的士绅减少丈量亩数,被发现后立刻予以开革。
时至冬闲季节,衙门中也没有多少事物需要处理,现在的刑案已经交到了提刑按察分司处理。
虽然南人好讼,日常中不单是刑案,就算邻里纠纷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也要去衙门打一下官司,如果衙门老爷们都去了乡下,那很多官司就会耽搁掉。
方文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比起事关大明全局以及自己前程的新政来,这些统统可以先搁置一旁。
一切布置完毕,派出衙差们四处张贴告示之后,方文与任元山等人各自带领手下出城而去。苏州府也成为大明全境内率先实施士绅一体纳粮新政的大府,方文与佐贰官们联名上呈的题本也随即发往了京师。
当然了,头脑灵活的方文并未忘记提前给松江府的卢象升递送一份文书,里面的内容当然就是苏州府的相关情况。
方文心里清楚,皇帝派重臣南下,肯定不单单是因为袭官案一事,督导新政才是最根本的目的,能在这位阁臣面前混个名熟,对自己有益无害。
对于这个头功是必须要抢的。
不管新政实施期间有何错漏之处,但态度必须要表明,要让皇帝知道苏州府是站哪边的。
方文早就看明白了,强势皇帝最喜欢的就是自己说什么,手下立即照做的,原先那种推诿扯皮的官风已经过时了,雷厉风行会正为主流,就算出了错,皇帝也会予以谅解。
而就在苏州府准备开始推行士绅一体纳粮新政之时,南下已有一段时日的卢象升离开松江府,带着一众随员走水路,经镇江、江阴、南通等府县后抵达南京府。
多年来四处征战的经历,使得卢象升对于官场上最为热衷的排场十分地不喜,此次前来南京府,他并没有派人提前打招呼,所以官船抵达南京城外十余里的码头无人前来迎接,对此毫不在意的卢象升坐上从车马行雇来的马车,直奔南京府城而去。
他在松江府已有月余之久,除了亲自主持松江府的日常事务之外,还要利用空闲时间奔忙于下面的州县之间,从州县衙门幸存的吏目中挑选能力出众者担任临时主官,以维持官府的正常运转。
在前几日吏部从山东济宁府紧急调派的二十余名官员递到松江府之后,疲累不堪的卢象升这才稍觉轻松。
在相关官员接手了松江府及下辖州县后,卢象升再次穿梭于松江府各地,对那些临时担任主管的吏目们给与了安慰,嘱咐新到任的主官们,要在这些熟悉当地风土人情的吏目配合下,尽快进入角色,在对当地情况了解的差不多之后,再全力以赴地推行新政。
卢象升临走时给那些先是狂喜,紧接着陷入失落中的吏目们表示,只要他们实心任事,他自会向圣上呈报,对其中功劳出众者予以破格拔擢。
他这些话并不是胡乱表态。
卢象升知道,皇帝对于官员的出身并不看重,只要是能力突出之人,给个职差还是毫无问题的。
这几年大明北地官府中先后拔擢了不少没有功名的吏目,自己这番许诺并不会犯了忌讳。
因为事出匆忙的缘故,吏部调派过来的官员人数并不多,很多地方的县丞、主簿等职位都是空缺着。
这些岗位对于极度渴望想进入体制之内、从此一跃成为大明正式官员的吏目们来讲,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和诱惑,听到这位万人敬仰的重臣这番表态后,那些吏目们无不振奋不已,纷纷表示一定会尽全力配合新任上官做好工作,力争早日干出像样的政绩来报效朝廷。
从京师来到松江府主持交接的吏部官员也是表态,卢大学士这番讲话绝不是口出妄言,只要各人有了相应的功劳,补缺之事吏部是不会为难他们的。
卢象升在看到松江府各地慢慢开始了有序运转后,遂按照朱由检的最新指示,收拾停当后带着为数不多的随员护卫启程前往南京府,在临离开府衙前,卢象升接到了方文呈递过来的书文。
上船之后,卢象升浏览着方文呈递过来的文书不禁暗自赞赏不已,对这位大明官场中极为少见的干才好感大增。
于此同时,这份内容详尽的书文,也让他对此行的结果信心大增。
第六百三十七章 卢象升抵达南京
在距离南京城还有数里地时,卢象升吩咐停车,随后在随从的服侍下换上官服,一名护卫牵过五明骥,卢象升搬鞍认凳跨上战马,随员们打起全套钦差仪仗,护卫们骑马随扈四周,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着南京城进发。
从南京码头雇来的十余辆马车车夫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迤逦而去的一行队伍,心里既感惊异又觉兴奋,没想到自己这辈子居然能有幸能运了一回朝廷大老爷。
话说,这些大老爷们不都是坐着八抬大轿吗?这位大官怎地与商贾一般乘坐马车呢?
这也太不气派了。
尽管卢象升素来低调,但他并不是不知变通之人。
在这里打出仪仗,为的就是不被南京官员们误认为他是故意便装暗访、存心来找茬的。
果然,老远便看到钦差仪仗后,把守聚宝门的兵卒立刻分出两人赶了过来,在问清楚是哪位上差之后,两人立刻一路狂奔回到城门处,带队值哨的队正立刻牵过一匹马来,打马向城内疾驰而去。
卢象升吩咐队伍放慢速度缓步前行,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左右的工夫,江苏巡抚赵之用带着左右布政使、按察使、南京知府冯友明及其他主官急急忙忙地赶到聚宝门外,迎候卢象升的到来。
年过四旬的冯友明原为工部都水司员外郎,因为几年来一直奔忙于大明受灾诸省,指挥和亲身参与到了各地开荒拓田、兴修水利的浩大工程中去,并且功劳卓著,所以被超擢为了南京知府一职。
与冯友明情况相似的就是现任江苏巡抚赵之用了。
作为从平凉府知府一下子被拔擢为一省巡抚大员的赵之用,其行事风格实属大明官场中的另类。
其实按照关系来说,赵之用与冯友明是颇有渊源的,两人在工部虽然共事很短,但也是彼此相熟,并且两个人的处事风格极为形似,都是踏实肯干的那种。
赵之用在任平凉知府前,曾在工部带过七年,最后是从营缮司郎中的位置被调到了陕西平凉府。
赵之用到任后,在感怀圣恩的同时,继续保持了低调朴实的作风。
他带着随从用了近一年的时间,跑遍了下辖大部分州县,了解当地情况并指导当地修缮和维护各地水利设施,以确保这些设施在灌溉农田后,还能有效地预防雨季带来的水患。
不过赵之用最近一段时间也正在为传闻中的新政已是头疼不已。
自从这个消息传开后,这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每天都会有致仕官绅、势力极大的士绅大户们找上门来,以各种软硬不同的方式对他进行施压,逼迫他上本朝廷停止这项新政的出台。
这些纷乱复杂的人事关系,让习惯务实、不喜应酬、性格温厚的赵之用厌烦不已。
但因为这些来到衙门的各色人等,每一个人后面都是牵扯着无数的情面关系,身在官场的赵之用还不能轻易得罪他们,每次还得好言相劝,表示出同情和理解之意,直至对方离去为止。
就在赵之用感到身心俱疲之际,忽然接到衙差来报,说是有钦差已至城外,赵之用稍微一琢磨后顿时大喜过望。
他已经猜到来的是卢象升了。
这位内阁重臣南下已有一段时日了,此次突然抵达南京,意味着松江府之事已经办妥,这是奉命前来南京镇场子来了。
只要有这位威名素著的重臣压阵,自己这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
“卢阁部亲临南京,实是令下官等倍感荣幸!
阁部应当早些遣人知会,下官等可好去码头迎接啊!
此番不告而至,倒是让下官等感觉失礼直至!”
赵之用先是报名参见过卢象升,随后便将前来迎候的诸人向卢象升一一作了介绍,卢象升对诸人微笑点头示意后,拒绝了赵之用请他入轿的邀请,跨上战马进入城中,南京诸官赶紧纷纷入轿跟随在后。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众人来至聚宝门南京城西南位置的官驿,卢象升翻身下马,在诸人的陪同下进入官驿安歇。
“闻道,本官于内阁时便翻阅过江苏行省几份奏报,其中所提俱是切合实际之奏请,江苏行省去岁取得之政绩也是卓然不凡,从这一点看出,闻道实属才能出众之人,这也是圣上及阁臣们最为欣赏之处,本官对此也是赞赏不已。”
按照一贯的行事风格,卢象升在入驻之后并未歇息,而是将赵之用和冯友明两人留下座谈,打算在询问和了解当地情况后,再与之商议接下来的对应之策。
“阁部如此夸赞,下官实是受之有愧。
下官与广志皆属本分务实之人,日常也是皆以亲力亲为为己任,其意便是想使治下黎庶能够早日温饱度日,如此方不负代天牧民之初心,目下虽是取得些许成就,但距圣上之托还是差之甚远,今后还需更加勤勉尽职方可!”
面对这位素无交集地重臣如此直言不讳的夸奖,赵之用心下温暖之际,赶忙起身拱手逊谢,顺便也将冯友明提了一句。
“二位且坐。
只要是一心为公、实心任事之人,不论是圣上还是朝廷自会看在眼中。
本官此次前来南京之意,想必你二人心里都清楚,对于此次士绅一体纳粮之新政,你二人有何看法?南京各方面反响如何?”
卢象升闻言安抚几句后,随即将话题转向了南京即将面临的难题。
赵之用与冯友明交换了一下眼色之后,随即把近日南京各方面的状况做了简略的汇报,并表示出对新政在江苏、尤其是南京能否会得以顺利实施的担忧。
卢象升沉吟半晌后继续开口问道:“南京因历史原因,所以情况比其他各处要复杂许多,也是朝廷新政是否得以完全贯彻之风向标。
只要新政能够在南京彻底执行下去,江南一带便再无障碍!
故此,圣上特遣本官前来,目的便是啃下这块硬骨头,在确保江南稳定的前提下,在南京全力推行新政,期间凡有阻碍者,均一力拔之!”
第六百三十八章 软的不吃就来硬的
在卢象升抵达南京后的第三天,江苏巡抚衙门发出禁私奴的通告,要求所有大户务必于一个月之内与名下私奴解除卖身投靠的关系,将身契发还相关人等,将其现下所从事的职业改为雇工,并每月按时给付工钱。
巡抚衙门在通告中列举了松江府一案中,四姓海商其中一条罪名便是阴蓄私奴,意图不轨的例子,以此来警示某些不服官府命令者,并表示,各地官府将会派遣人手对这一状况进行核查,若有逾期不尊者,即刻将其家主逮治入狱。
通告下发各地官府后,卢象升在官驿中接见了以朱国弼、徐文爵为首的南京一干勋贵,双方对即将开始实施的新政坦诚交换了意见。
朱国弼等人表示,南京勋贵会积极响应圣上的号召,率先开始遣散私奴一事,给其他人做一个表率,至于清丈田亩、一体纳粮之事,也会根据实情与他人同步进行。
卢象升原以为对新政抵触最大的就是这伙勋贵,没想到对方态度却是十分鲜明,这在让他感到意外的同时,心头的压力顿时消解了大半。
勋贵们最后提出的后来之事与他人同步的说法,卢象升心里清楚,人家既然已经表态先行解散私奴了,那士绅一体纳粮就得官绅士绅们首先响应了。
只要勋贵们率先做出姿态,卢象升相信,作为饱读诗书、深明大义的官绅士绅们,从中作梗的概率应该不会很大,就算有个别人看不清大势,妄想着迫使朝廷收回这条律令,那也影响不了大局。
南京或许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块难啃的硬骨头。
但是卢象升这回看错了士绅大户们的嘴脸。
为了自身利益不受损害,所谓的大义这个冠冕堂皇地说辞,对他们来说一文不值。
在接见了南京勋贵们的当天下午,先后有数波在南京一带数得着的官绅来到官驿面见卢象升。
这些人中既有致仕归家的高官,也有卢象升中试的同年,更有在职的当权者,甚至还有卢象升在常州府老家的长辈和发小。
这些到访之人不管是以什么名义前来拜会,在简单叙话拉近关系之后,无一例外的都将话题转向了士绅一体纳粮一事,并且态度出奇地一致,都是引经据典地表明了对新政的反对之意。
来客都是或明或暗的表示,卢象升既是出身于江南,就应该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向皇帝列举有可能引发的严重后果,立刻废止这一于民夺利的举措,保护江南民众的切身利益。
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来访诸人都是拿着厚厚的礼单,其中既有金银古玩,又有田产商铺,卢象升虽未过目,但也能猜到这些礼品的价值,只要自己收下这些礼单,那卢家迅速就会跻身于江南豪富的行列中。
因为却不开情面的原因,卢象升耐着性子一一接见了这数波客人,但最后却把礼单全部退了回去,并且义正辞严的告诉诸人,新政既成事实,望南京上下认清形势,积极配合此策推行,勿要行差踏错,以致有无妄之灾生发。
感觉丢了面子的一班访客,或是冷笑着拂袖而去,或是一脸尴尬的转身离开,但心里都对卢象升异常不满。
卢象升对此毫不在意,他当即严令官驿门口值守的护卫,今后除了江苏行省以及南京府主官外,不得放任何人入内拜访。此后连续数天内,前后共有十几波访客被拒后,前来拜会的人才逐渐绝迹。
在遣散私奴的通告发出后的第五日,江苏巡抚衙门公布了在行省境内实施清丈田亩的通令,要求各地官府于崇祯十二年二月初一日正式展开。
这项通令的内容与苏州府制订的方案别无二致,只是时间上延迟了不少,这也是考虑到了临近年关,各人的心思都放在了置办年货、准备一家人过年所需上,如果现在开始实施的话,办差的书办吏目积极性会大打折扣,还不如等待年节彻底过完再予以施行。
“这个卢建斗妄自为官十数载,于官场人情之上丝毫不通情理,也不知是如何坐到现今之高位上的!
其言行举止迂腐之极,哪有我辈变通灵活之思虑?此等样人实是不配居于庙堂之上!”
南京城东南方位一座豪宅的书房内,原南京小朝廷吏部侍郎徐文渊阴着脸愤愤不平地说道。
徐家在无锡县有近十万亩良田,徐文渊在南京府也有两万多亩田地,要是施行新政,徐氏一族等于每年都要被割掉一小块肉,这怎么会让徐文渊甘心?
自从上次从苏州煽动民乱一案中侥幸脱身之后,徐文渊被迫卸掉吏部侍郎一职,摇身一变成为了一名官绅,在心有不甘之下过上了吟风赏月的致仕生活。
在得到了朝廷新政的消息之后,徐文渊马上行动起来,利用当年在任时的人脉关系,四处游说勾连,鼓动士绅大户们团结一致,对抗朝廷这一不公举措。
徐文渊在南京为官多年,人脉甚广,更兼与士绅们有着共同的利益,所以没过多长时间,徐文渊便成了这次对抗行动的首要人物。
一时之间,本来冷清不少的徐府重新变得门庭若市起来,南京城中有头有脸的士绅们纷纷来到徐府,在表达了众人同仇敌忾之心的同时,顺便集结到一起商议对策,最后因为怕人多嘴杂泄露机密的缘故,士绅们一致推举了五名以智计出名的人物,以此作为一个小型的中枢,专门会商总体的策略和具体方法。
“徐兄所言甚是,如此不知变通之人着实罕见,此等官场异类必难有善终!
只是,现下卢建斗可是极得今上之信任,如今更是口含天宪莅临南京督导,若想阻止恶政施行,他可是极为重要之人,也是我等绕不过去之关卡,须得尽快想方设法,从其身上打开缺口才行!”
接话的是现任国子监祭酒的王铎,历史上南京城被攻破后,身为南明大学士的他率先剃发易服,投降了满清。
“觉思兄,我等费尽心力、邀约无数人等俱是无效,这卢建斗根本就是软硬不吃,铁了心与江南士绅为敌,现下看来实是毫无办法,难道觉思兄有何妙计不成?”
说话的是原南京小朝廷左都御史唐世济。
在去年朱由检下旨裁撤南京小政府之后,唐世济不愿北迁入京师做一名闲官,索性主动上本辞掉了官职,安心在南京城做了一名富家翁。
“云出贤弟此言有些夸大之嫌,卢建斗软的不吃,硬的可不一定!”
第六百三十九章 这回忍了,下回呢?
面对唐世济的说法,王铎手捋胡须笑着摇头否定道。
“觉思兄此言何讲?我倒是觉得唐云出之言颇为有理。
这卢建斗确是于为官之道颇有不是之处,但要是示之以强硬,怕会是更难善了。
卢建斗自崇祯二年于大名知府任上自组天雄军剿贼始,每每临阵必是身先士卒,以文臣之姿行猛将之事,卢阎王这称号可不是凭空得来的。
其见惯战阵上之尸山血海,我等能有何策令其惧怕?”
这次接话的是原南京兵部左侍郎谢启光。
在座诸人中以他的年纪最长,中试也最早,今年已有六十二岁,平时也是处处以前辈之举,虽是性格并不讨喜,但因为资历深厚,人脉甚广的缘故,这次也被推举为主事者之一。
“我也以为谢老之言甚是有理,对于卢建斗最好是智取,不能示之以强。
昨日间苏州府传来消息,松江府謀逆案诸藩吕某一家百十口人被押解之苏州府,并于闹市区全部斩首。
此后,苏州府凭借此骇人听闻之惨案,强行逼迫府内士绅大户于书文之上签字画押,并于苏州府全境开始推行士绅一体纳粮之策,我估计,此消息若是在南京府传开后,怕是会引发一众士绅人心惶惶,于我等所谋之事极为不利啊!”
原南京刑部右侍郎潘世良捋须皱眉长叹一声,书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几人同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自家人知自家事,潘世良这番言语并非杞人忧天,在座诸人心里都清楚的很,也就是这个消息还没有被更多的士绅大户所知晓,否则的话很多人会被血淋淋的事实吓住,然后在官府的威逼之下顺从了朝廷的新政。
“以我所见,此事须得当机立断方可!
非常之时须行非常之事!若是任由此事发展下去,结果便如潘部堂所言,我等此前种种谋划尽皆化为乌有!”
王铎的慨然之声打破了室内的沉寂,其余几人纷纷把目光聚焦到了这位祭酒的脸上。
“我适才所言之强,其实便有此意!
卢建斗此次却是有些疏忽了!
其虽是奉命而来,而所带随扈不过数十人,而南京总兵府也仅是派遣数十人护卫其周全,其防卫可谓是极为薄弱,此正是我等行大事之机也!”
王铎猛地站起身来是,扫视着在座诸人,神态激昂地把自己的意思讲了出来,面上也是一片决然之色。
“觉思兄之意,莫非是。。。。!?”
唐世济用满是惊骇的目光看向这位温文儒雅的祭酒,心中已是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然也!
只要策略得当、筹划完备,我等完全可以将卢建斗击杀于官驿之内,巡抚、知府也同在此范围之内!
如此行事之后,南京一地顿成群龙无首之况,朝廷就算得到消息,至少也在十日之后,而要拿出相应之对策,那就需更长时日。
在此期间,只要我等广泛联络,于江南各地掀起大规模之民乱,只要漕运断绝时日一长,京师说不定也会陷入乱象之中,恶果呈现之后,此项恶政必然夭折!此便是示之以强!”
王铎趁热打铁,将自己的策略全盘抛出,直把屋内诸人惊得目瞪口呆。
“觉思,这。。。这是形同造反啊!一旦事情败露,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啊!此事还须再好生琢磨一番才好!”
潘世良惊愣半晌,随后还是频频摇头反对道。
“这姓王的妄为一介大儒,没想到手段如此狠辣!此等鱼死网破之举后果实在难说啊!”
潘世良越想越不对,在表达了自己的反对之意后,还是不住地捋须摇头。
“觉思,这南京城内可是屯有三千精兵,那个总兵张远也是从关外得胜回来的,我南兵向来孱弱,如何是此等悍卒之敌啊!”
谢启光倒是不像潘世良那样考虑到失败后的惨状,而是举出了王铎这项策略中最大的障碍。
“谢老之言甚是,不仅是南京城内的三千官军,别忘了城内还有数百名锦衣校尉,我等如此邀集倒是无所谓,但若是联络人手、准备武备,人多嘴杂之下,很可能就会被其侦知行踪,到时还未成事便先已败露,此策却是有失妥当!”
“诸位,城内朱由精兵不假,但我等又非要攻打军营语气火拼,就算精兵又如何?
诸位可是忘了,官军扎营之地在南京城北之鸡笼山,距卢建斗所住官驿有二十余里,只要我等聚齐人手,与夜间突袭官驿与巡抚、知府衙门,片刻之间便可将其攻破,之后所有人员全部隐匿起来,黑夜之间,官军如何觉察城内有异?
至于厂卫,区区数百人,扎于闹市之中,只要调派人手,与黑夜之中将其卫所周边街巷堵死,以火器远拒之,在这狭窄之街巷中,他如何突破障碍驰援官驿?
此事若不想为其侦知,就要讲究一个速字!
速战速决!
从联络人手到发起突袭,须于两日之内完成!厂卫再是精干,也绝无可能反应过来!
还是那句话,只要策划部署得当,此事可成矣!
击杀卢建斗这等重臣,足可使江南陷于动荡之中,新政便可废止,江南士绅之钱粮便不会为其所强抢,这江南便还是我等之江南!别人休想火中取栗!
诸位,若是不行此非常手段,那我辈便为鱼肉,只等任人宰割而已!
何去何从,全在一念之间!”
在场诸人听着王铎极具煽动性的话语,内心也是陷入煎熬之中。
“我以为觉思之策可行!
我辈世居江南,不能容忍此等残民之政横行!
岂不知,今日你让他半分,明日他便会得寸进尺!
诸位想过没有,以后北京朝廷再行祭出于我有害之策,到时我等该如何自处?任由其步步蚕食,直至无我等立足之地才好?”
沉默半晌之后,徐文渊神情端肃的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这次着重强调的是今后。
依照现在的形势看,徐文渊的判断很有可能成为事实。
今天是士绅一体纳粮,江南士绅捏着鼻子忍了,可以后再有损害自身利益的举措呢?
忍还是不忍?
“那应该从何处聚集人手才好呢?我等府中之仆从可是无攻坚之力!”
第六百四十章 不干都不行了
“人手?有谢老在,还愁人手?就看谢老还有无豪气,带领大家大干一场了!”
王铎捻须微笑着目视谢启光回道。
唐世济少一琢磨顿时恍然。
谢启光在南京兵部打混了二十余年,其中担任左侍郎一职已有十余年,与原先南京诸卫都是熟悉无比。
虽说掌握南京兵权的一直是守备太监、守备勋臣、南京兵部尚书三人,但这三人其实绝大部分时间是不会下到各卫所去的,真正与这些卫所官校打交道的是下面具体办差的兵部官吏。
而作为兵部左侍郎的谢启光其实是隐藏着的实权派,南京下辖卫所的物资调运、饷银划拨、将官升迁等等一系列重要事项,都是绕不开谢启光的,论起对卫所的实际掌控力,谢启光是要远胜于南京三巨头的。
虽然朱由检已经下旨裁撤了这些卫所,那些指挥使、同知、佥事等高管也由朝廷官军变成了富家翁,但他们各自手下仍是养着不少原先军中的精锐,以便能够给南京的大佬们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至于卫所裁撤后的兵械,除了火铳弓箭重甲这些重器被运回北京外,其余刀枪之类的轻武器被下令就地销毁,这过程中当然会被有心人偷偷摸摸藏起来不少。
“也罢!
事已至此,除却如觉思所言之外,我等怕是别无退路了!”
谢启光思忖半天,觉着王铎的计策并没有什么漏洞,正在犹豫之时,徐文渊的一席话让他下定了决心。
“稍后老夫回府之后,便会遣人知会相关将校前来府上宴饮。
这些人都是听命南京兵部多年的老军将,老夫对他们还是了解甚深,也是恶政受损较大之人,说动他们应无问题!”
谢启光扫视了一圈屋内众人,在看到几人的面上都是一副期盼的神情后,谢启光暗自点头。
“谢老还需提防厂卫耳目为好!
此番大事能否功成,就全看谢老了!待将来事成之后,南京一带当以谢老为尊!”
王铎说罢率先向谢启光拱手致意,其余三人也是有样学样,口称拜托,齐齐向谢启光拱手施礼。
谢启光缓缓起身自恃一笑还了半礼后,举步向屋外行去。
当日黄昏时分,数名身着谢府仆从衣衫的中年人先后进入府中,这几人便是接到谢启光暗中知会后赶来议事的原卫所主官。
“今日老夫将你等着急过来,是有要事相商,因此事事关重大,为防他人侦知,故特意要你等如此装扮,委屈诸位了!”
谢府后宅书房内昏暗的灯光下,一身道袍的谢启光坐正身子,冲着几人微微拱手示意下后放下手臂。
“哎哟,部堂何须如此,我们可都是跟着部堂许多年之人,有事您言语一声就可,何须如此多礼,实是折煞我等了!”
当先说话的田雄赶忙起身抱拳还礼,其余四人也是站起身来向谢启光行礼表示当不起之意。
卫所虽然已经裁撤,但谢启光毕竟是他们的老上司,就算致仕了但人脉和余威仍在,这些奉命前来的原大明军将都是生活在南京,很多事还得指望着老上司看顾。
这次前来谢府的几人分别是田雄、丘钺、张杰、黄名、陈献策等五人,原先各自统帅着金吾左右卫、府军左右卫以及江淮卫,也都是正三品的武将,现在却是与平民无异,虽然多年来积攒下大笔钱财田地,但心里对朝廷却是一直怨恨不已。
裁撤卫所等于剥夺了他们的官身,现在虽是地位比平民高了许多,可那赶得上过去有钱有权有人来的风光。
“不知部堂招我等前来有何事分派?是不是与这次朝廷恶政有关?”
五人中显然是以田雄为主,在谢启光摆手让他们就坐后,依旧是田雄当先开口问道。
“要说当初与军中时,老夫就看好田雄你们几个,论起文韬武略,你等并不比他人相差多少,要是你等去北边上的战阵,现下也得擢到什么大将军之位。
可惜啊,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却使英才用武之地,直让些许小辈窃据军中高位,此事思来便令人痛惜不已啊!”
谢启光对这些粗人的心思那是最为熟知不过了,知道他们爱听什么,也知道拿什么刺激他们。
在田雄问过之后,谢启光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先装出一副替田雄等人惋惜的样子,以此来激起他们的怒火和斗志。
果不其然,谢启光一番装模作样之后,田雄等人的怨气被成功的挑了起来,各人面上的愤恨之色显露无比。
“部堂,我等都是出身于军将之家,从小便习得一身武艺,一心等着朝廷驱使,可是万万没想到一日之间便落到今日之田地,无事时想来,这心里头着实窝火的很!有时真是恨不得手持钢刀,将那般狗贼首级剁下喂狗!”
年过四旬的丘钺忍不住心中怒气,猛地站起身来口不择言的粗声嚷道,田雄等人也是使劲点头表示赞同之意,要不是顾忌着其他,这些人早就撸胳膊挽袖子痛骂一场了。
“好!难得丘钺你还有这般豪气!
老夫就是怕你等沦落至此,失了锐气与英气,现今看来,是老夫想左了!”
谢启光先是大声夸奖了丘钺几句,看到对方得意洋洋的坐了下来后接着道:“老夫知道你等均是勇武之士,故此,老夫与南京一众官绅勋贵商议了一件大事,此事尚须你等出死力不可,待事成之后,南京一众官绅自会有厚重之心意表达。
只是此事事关生死,就是不知你等有无胆量与豪气应下!”
“部堂有何吩咐只管开口!”
“某等既是军将,早就不惧生死,部堂请吩咐!”
已经被激发起了士气的田雄等人一个个站起身来,排着胸脯嚷道。
谢启光大喝一声“好”之后,随即将今日与王铎等人所议简短解说一番,末了目视众人一字一顿的说道:“此事若成,你等每人名下皆会多五千亩田地以及商铺两间!以后在南京之地,但凡有事皆能得他人之助力,家中孩儿可挑选一名入国子监就读,以保将来有一番前程!
军中不差饿兵!
凡事与事之兵丁,每人先发二十两纹银,事成之后再发三十两!
若是你等有畏难怕死之意,那今日之议便当做从未生发过!
何去何从,你等现下便给老夫一个答复吧!”
田雄等人都被谢启光的一番话语惊得呆立当场,他们没想到这群整日满口仁义道德的大老爷,心下竟然如此狠毒。
现在只有两条路摆在田雄等人面前,要么从此之后迈入中等富豪阶层,并且会被南京士绅彻底当做自家人,从此可以在南京城内横着走。
如果不应下此事,谢启光虽然并未多说什么,但后果田雄几人都是清楚,从今之后他们不会再有好日子过了。
用不了多长时间,名下的田地商铺都会被人以各种理由吞掉,直至最后家破人亡。
这帮大老爷的心胸可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宽大,他们表面上看着和蔼可亲,可背地里真会下死手的。
“干了!
富贵险中求!
我等全听部堂分派!”
第六百四十一章 突袭官驿
谢启光见到田雄等人齐声应下,心里顿感大喜不已,只要此事最终成功,那从此之后自己就会成为南京一带说一数二的人物,在所有大小事情的话语权将会大大增强,身家财产也会水涨船高。
随后众人开始商议其具体各方面的细节问题,包括各自召集多少可靠的手下,准备何种兵械,多少人突袭官驿,多少人阻截锦衣卫等等,待一切议定之后已是戌时左右,谢启光安排了府内仆从,打着有谢府字样的灯笼,分头将田雄等人送回各自家中。
第二天天色微亮,趁着锦衣校尉们还未到上值时间,一辆辆拉着银两的马车便分别去往田雄等人的家中,在卸载完毕后扬长而去。
没过多久,田雄等人分别打发各自亲信离开府中,前往城内各处召集可靠且能打的手下。
约莫卯时中左右,街道上还未见大批行人时,三五成群身穿棉服的汉子陆陆续续赶到各自将主府上,等到各衙门开始上值时,田雄等五人已经将人手聚齐,府上的大门也紧紧地关闭了起来,而城内的锦衣卫对这种种异装仍是一无所知。
这一天,繁华如昔的南京城内喧嚣依旧,一切都如往常一般,行人商贾、贫民小户都在忙碌着各自的生计,市面上依然是人潮涌动、熙熙攘攘,不知不觉中,一天又过去了,天色已是逐渐暗了下来,街上的行人已是大大见少。
到了酉时左右,天色已经完全黑透,街道上已是空无一人,值夜的更夫也是人影皆无,整个南京城已经被夜色包裹了起来。
就在这时,城内不同位置上有数户人家的大门却是悄然打开,随后一个个身穿劲装的黑影从里面悄然而出,在领头之人带领下,向着原南京兵部下辖的兵杖局库房而去。
自从崇祯十年,朱由检下旨裁撤各地卫所后,位于紫金山脚下的兵杖局库房便逐渐进入荒废的状态。
由于南京总兵率大军入驻后,专门设立了新的库房,并由京师兵部特派的军需官管理,兵杖局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接到新的生产和保管任务,所以一年多来,上至大使下值把守库房的吏目兵卒也是日渐懈怠。
在谢启光打过招呼,并且还特地拿出重金贿赂后,这个库房今夜便完全处在了不设防的状态。
酉时末,随着田雄等人先后率队到达,整个库房大院内人头攒动,但因为事先得到吩咐的缘故,院内人虽然多,但是除了偶尔有人咳嗽外再无说话的声音。
院内四周有十余支火把点燃,这仅有的灯光被高大的院墙遮挡的严严实实,加上这里地处偏僻,周围数里地范围内并无住户,所以丝毫不用担心会被人看出蹊跷来。
田雄与丘钺等人碰面后低声商议片刻后,一身锁甲的张杰和黄名在打着火把的亲信引领下来到排好队列前,在确认无误后各自举起手臂一挥,随后当先向早就敞开的库房行去。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去发表什么慷慨激昂的演讲,所有人都清楚,自己是在提着脑袋做事,要么从此之后让家人过上穿金戴银的好日子,要么被人砍了首级去,一切都是未知,只能跟着将主一块干了。
此次五人共召集了约莫八百人左右,这些人都是他们在原先卫中的亲信骨干,跟着他们干了不少杀人越货的勾当,在卫所裁撤后依然与自家将主有着密切的联系。
这些人中的大部分因为过去银钱来的容易,所以养成了吃喝嫖赌的恶习,这一年多来原先的进项突然之间大部分没有之后,他们的日子也过的紧紧巴巴起来。
这次被召集过来后,每人先拿到了二十两银子的巨款,又得知事成之后还有更多赏银,这让众人的热情一下子被调动了起来。
不就是去宰一个狗官吗?以前又不是没干过,只不过事后都归罪到不知名的江洋大盗身上,最后都成了无头公案而已。
张杰和黄名要带着五百人去锦衣卫南京千户所校尉们的扎营地附近,用各种障碍物把卫所所在的街道堵死,对事发后锦衣卫可能的出营增援进行拦截,等到官驿那边得手后,他们会立刻四散撤离。
至于把守南京各个城门的守军,他们根本没去考虑。
南京城太大了,城门太多了,每个城门处也就有一小队官军守着,在他们不清楚到底发生何事,在没有接到命令的情况下不敢擅离职守,那可是死罪。
这次行动最主要就是速战速决,突袭官驿的队伍要在半个时辰内结束战斗,这个时间内,所有人根本反应不及。
等到张杰、黄名带着手下,扛着各种各样的拒马、塞门刀车等障碍物,携带着数十张长弓以及刀枪离去后,陈献策带着百人进了库房开始挑选兵刃。
他负责带人围攻江苏巡抚衙门和南京府衙,力争把两名主官击杀在内。
陈献策这队人马很快携带着兵械离去,田雄和丘钺带着剩余的两百人开始进去挑选盔甲和兵刃。
他们二人将负责带队突袭官驿,击杀卢象升。
这两百人也是精挑细选后留下来的,都是原先卫中的精锐,很多人手头都见过血,是最能打的一批人。
亥时左右,也就是后世接近午夜十一点的样子,南京城内已是灯火几近灭绝,只有大户人家门前挂着的灯笼还在寒风中摇曳着。
卢象升下榻的官驿有一队南京官军守卫着,夜间值哨分为了五队,每队有四名士卒值守。
“这江南冬日可真他x的冷,三天两头的下雨,这冷气直往骨头缝里钻,比北地冬日可难过多了,真是要了老子的亲命了。
你说这太平光景了,夜里还值哪门子哨啊?谁还有胆子敢来谋害卢督帅不成?要没这差事,这时辰咱早就在暖和被窝里睡死过去了!”
官驿门口值哨的一名士卒跺着脚活动着身子抱怨道。
“闭嘴!六子你这话要是给上官听到,二十军棍是跑不掉了!
冷是冷,可咱们这是给卢督帅值哨,多大的荣光啊!
咱从军多年,卢督帅威名早就听说过,可要是想见到却是没那运气,现下可是时不时便能见到他老人家,想想这心里便高兴!”
四人中的另一人先是吓唬了这名叫六子的士卒一句,随后兴高采烈地说了起来。
“俺又不是怨给卢督帅值哨,俺这是嫌弃江南太冷!陈哥,你可别吓唬俺!”
六子回了几句后刚要继续解释,那名陈姓士卒突然高声喝道:“是何人?止步!”
陈姓士卒话音刚落,嗖嗖声响中,几只长箭从数十步外的暗处射来,值哨的士卒一人大腿中箭,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敌袭!
拖进去!关闭院门!”
第六百四十二章 卢阎王
不等陈姓士卒喊完,六子和另外一名士卒迅速上前拖着伤员进了大门,陈姓士卒挥舞长刀格挡着不断飞来的箭只退进了大门,随后沉重的大门从内慢慢合拢,大门两侧上面悬挂的灯笼来回晃动中,一道道黑影显出身形后持着兵刃疾步向官驿大门冲了过来。
“李全!带几个人扛梯子过来上墙,用弓射!
赶紧穿好盔甲出来列队!
郑武!火铳手列队在前!
长枪手据后,刀盾手策应!
孙大栓!去后院知会卢督帅!”
大门还没合拢时,已经被惊醒的队正刘元来不及穿戴盔甲,手提长枪连滚带爬的从大门一侧歇息的房子中窜了出来,数十名士卒有的一边穿着棉甲赤手空拳跑出屋子,有的跟刘元一样穿着袢袄拿着兵刃跑了出来。
透过正在关闭的大门空档中,刘元发现领头的贼人还在十余步之外,貌似在大门关上前冲不过来,于是他一边大声下令一边向前冲去,士卒们按照他的命令急速退回屋内开始穿戴盔甲。
“x的!哪来的贼人,居然敢来攻打官驿!这真是不想活了!
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自己没死在关外建奴手下,这回难道要死在蟊贼手中不成?!
无论如何也得保护好卢督帅!要是他老人家出点事,那自己这伙人可是死不足惜!”
就在大门将将就要关闭之时,一名跑得飞快的贼人手持一根成人胳臂粗细的木棒猛地前窜,然后将手中木棒插在了门板和底座中间,这一下顿时将大门别住,然后他侧身朝着后面连连挥手,后面的贼人手持兵刃呼呼啦啦涌了过来。
“陈勇你们几个退后列阵挡住!”
看到此景之后,刘元顾不得许多,当即呼喝着下达了命令,陈勇等三人迅速退后,一人持刀在侧,两名手持长枪的士卒肩并肩紧靠在一起,将丈余长的长枪平放了下来,那名中箭受伤的士卒咬着牙扶墙慢慢站起,然后右手将长刀从腰间刀鞘中抽了出来。
随着大门被从外面慢慢推开,一个个黑衣人手持各种兵刃闯了进来,在借着灯笼投射过来的光线迅速看清楚前院的情况,领头的一名黑衣人大喝一声:“分两路向后去!莫要缠战!”
眨眼之间,越来越多的黑衣人冲进院中,陈勇等三人齐齐呼喝一声踏步向前,两杆长枪刺向前面的贼人,惨叫声中两名贼人分别被刺中腰腹后缓缓倒地身亡。
持刀的陈勇一个斜劈,将一名从侧翼向长枪手靠近的贼人砍翻在地,但转瞬间,两杆长枪一把长刀乘机同时命中他的身体,陈勇大吼一声颓然倒地身亡。
陈勇等人虽然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但他们依仗的那种列阵而战,以整齐的阵型向前推进,左右和后方都是自己的战友,自己只需踏步向前就可以,不用顾忌着防备别处,而眼下这种近距离混战的情况却是他们极少遇见过,这让并不已个人武勇见长的他一上来就送了性命。
就在陈勇倒地的瞬间,六子和另一名士卒再次出枪刺倒两名贼人,但自己也被侧翼包抄过来的贼人乱刀砍死当场,那名受伤的士卒在砍翻一名贼人后,也已中枪身亡。
短短一瞬间,四名打过流贼和建奴的大明官军士卒便惨死在贼人的兵刃下。
正在前冲的刘元目睹眼前的一切已是目眦尽裂,他强忍内心的悲痛,止住前冲的脚步转而向后方兜转疾跑。
这并不是他胆怯了,刘元心里清楚,自己冲上去也是瞬间战死,死到不怕,但后院的卢督帅怎么办?
只有列阵才有希望打退这帮贼人。
随着一支支火把被点燃,无数的贼人在火把的引领和照耀下,正在穿过宽敞的前院向后面的大堂冲去。
只要穿过大堂,后面就是分布的院落,卢象升就住在其中一个院子里。
“啪啪!”
一声声火铳击发声穿透静谧的夜空向四周传去,大团的白色硝烟迅速融入了黑夜之中。
披挂整齐的十余名铳手匆忙列阵后,从侧翼向着十几步外前冲的黑衣人打响了火铳,一声声惨号过后,数名黑衣人被击倒在地。
一声高呼过后,前冲的贼人分出一部分向铳手冲来,击发完毕的铳手已开始从两侧向后撤退,后排的二十余名长枪手排成一横排迎了上去。
但这一切并没有阻止大股贼人继续前冲的步伐,事态已经万分的危急,奔回到队列的刘元已经陷入绝望之中。
就在冲在前面的数名贼人踏上大堂的台阶时,堂前灯笼的照射下,一道雪亮的刀光犹如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倏忽间消失地无影无踪,冲在最前面那名贼人的首级飞向空中,殷红的鲜血从脖腔中喷起有半尺高,无头的身躯直挺挺的砸向了地面。
不等前面的数名贼人回过神来,一个戴盔披甲的瘦削身影踩着台阶扑向他们,刀光闪耀中,数声惨嚎几乎同时响起,这数名贼人前扑侧到,被长刀斩翻于地,数名披挂整齐的护卫沿着两侧冲向了蜂拥而来的贼人。
连斩数名贼人的正是卢象升。
多年军中养成的习惯,让卢象升在贼人冲进大门的时候便被惊醒,在赶过来的护卫帮助下,卢象升很快便将盔甲穿戴完毕,随后他带着八名护卫出了院落向前面而来。
除了卢象升之外,大明再也找不出第二个随身携带兵刃甲胄的重臣了。
卢象升这八名护卫与刘元带来的这队官军不同,这八人都是自崇祯二年便跟随卢象升征战的老卒,他们与流贼交手数百次,对于混战、乱战也是习以为常。
这八人摆出三人为一组、一人举盾当先、两人随后砍杀、一人居后策应的阵型为卢象升遮护两翼,手持长柄大刀的卢象升缓步慢行,从容散步间,便将冲上来的贼人一一斩与刀下。
在短短片刻之后,便有数十名贼人被他们九人斩杀当场,卢象升盔甲和面上鲜血淋漓,细长的双眼不自觉间睁大,浑身上下一股骇人的气势向四周发散开来,整个人犹如天神下凡一般,令人不敢直面其锋。
田雄与丘钺远远看到眼前的一幕,心里头顿时如坠冰窟一般,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后,田雄高喝道:“诛杀此人者,赏银千两!”
本来已经有些丧胆的贼人闻听如此厚赏后,顿时嘶喊着争先恐后向卢象升等人冲了过来,卢象升暗哼一声,踏步向前间腰臂发力,长刀挥动中,又是数名贼人倒地不起。
转瞬之间,卢象升踏出数步,十余名贼人身亡,冲在前面的贼人亡魂皆冒,嘶喊着转身向后奔逃,后面冲来的贼人见状也迟疑着放缓了步伐。
“卢象升在此!跪地者免死!”
第六百四十三章 败逃、得信
卢象升断喝一声,长刀匹练般劈砍,将正面一名落在后面的贼人拦腰斩为两段,大股鲜血飞溅中,尚未立死的贼人发出的凄厉惨嚎声飘荡开来。
剩余的贼人听闻后更加恐慌,有的贼人胆寒之下弃械匍匐于地,大部分贼人惊恐的叫嚷着朝着官驿大门处狂奔,刘元趁势指挥剩余的官军铳打枪刺,眨眼工夫又有数十名贼人或是当场毙命,或是受伤倒地不起,突入官驿的贼人顷刻间只剩下六七十人。
一直在后面指挥的田雄和丘钺见势不妙转身当先冲出大门,逃进了茫茫夜色之中,剩余的三十余名官军士气大振之下,挺枪举刀奋勇向前,一边高喝“跪地免死!”,一边对无心恋战的贼人进行着杀戮,眼见得官军已占据了大门,封闭了逃生通道,还未逃走的贼人慌乱中丢弃兵刃趴伏与地面,向官军投降。
“你速遣军士赶往鸡笼山官军大营,吩咐主将即刻带人封闭城内街道,但有可疑者一律拿下!
之后你等将驿丞等召集起来,关闭大门后警戒四周,将这些投降的贼人看管并审问,一定要查问清楚!
留下两匹战马给他报信用,余者有马的跟我来,咱们去巡抚衙门!”
卢象升搬鞍认凳跨上五明骥,俯视跑过来的刘元大声下令后,双腿一夹马腹,五明骥一声长嘶猛地窜出,紧跟着前面两名打着火把的骑马护卫身后向大门处奔去,马蹄纷乱声中,一行人驰出大门后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卢象升现在虽然不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发动了这场针对自己的突袭,但他很快便意识到,这件事的背后一定有江南士绅集团的参与,当务之急便是立刻找到赵之用商议如何处置此事,在迅速查明幕后之人的前提下,将事件处置的决策权掌握在朝廷手中,尽量减少厂卫介入的机会,以免其趁机过度牵连。
朝廷和法治才是一个国家的象征,厂卫的作用不是不大,但特务政治不能占据主导地位,律法才是治世的基石。
令卢象升没想到的是,正是他匆忙之间做出的这个决断,正巧救了江苏巡抚赵之用和南京知府冯友明一命,使得江苏行省高层没有被贼人一锅端掉。
“禀总制!南京城内生乱,卢督帅遇刺!”
鸡笼山脚下的官军大营中,正在酣睡的南京总兵张远突然被亲兵焦急地喊声惊醒,他从床上猛地翻身坐起,就着已经点亮的烛光看向闯入屋里的亲兵队正那张急惶的面孔,瞪大双眼急声问道:“你说甚子!再说一遍!”
率队进驻南京已经半年多,在这个到处一片太平盛景地江南,张远连番征战下常年高度紧张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反应也比从前迟钝了不少。
“南京城内有贼人作乱,卢督帅所住官驿遇袭!”
亲兵队正再次大声通禀过后,刹那间,张远汗湿衣背,身上的汗毛全部炸起。
“吹号聚兵!
给老子披甲!备马!”
张远噌地一下蹦下床榻,一边手忙脚乱地穿着靴子,一边大声嘶吼着,亲兵队正听到吩咐后来不及行礼便转身疾奔而出,屋外的两名亲兵疾步进屋,拿过平铺在案几上的锁甲开始给他穿戴,张远机械地伸胳膊蜷腿任由亲兵收拾,心中地恐慌意味越来越浓。
“入你x的!这是哪个杀千刀的敢去行刺卢督帅!
要是卢督帅出了事,老子肯定吃挂落!
搞不好就一撸到底!
不!
说不定脑袋也被砍掉了!
早知道多安排些人手去保护官驿了!
日他x的!
谁知道这太平了两百年的地方竟会出这种幺蛾子!
这半年自己太过松弛了!
老天爷护佑,前往别让卢督帅出事啊!”
两名亲兵很快给将主穿好锁甲,大营里沉闷地聚兵鼓号声在黑夜中摄人心魂。
一名亲兵拿过铁盔交到张远手中,另一人拿过倚在床头的腰刀给张远挂在腰间,张远拿着铁盔疾步奔出,屋外的亲兵已经把他的战马牵到了门口。
“姜盛!”
“卑职在!”
“城内生乱,卢督帅遇险!某带马队先行,你带步卒从速赶来!封闭所有要道!
路遇行走者全部拿下,反抗者就地格杀!”
“卑职遵命!”
张远跨上战马,冲着匆忙赶来的游击将军姜盛大声下令道。
此时大营内已是灯火通明,将官士卒们正在有序地小上官的认旗下聚集,张远强忍心内地焦虑不安,面色沉静地注视着眼前地一切。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马队千总韩威打马来报,五百马队集结完毕,张远举臂一挥,亲兵队正当先带着数名打着火把的亲兵驰向大敞地营门,张远催马跟上,一片轰鸣声中,五百匹战马以四骑为一排举着火把碎步跟在后面,片刻之后,一道长长的火龙顺着平台宽敞的官道,蜿蜒延伸向了官驿所在之地。
等到子时末时分,天色已是黑的最为彻底,张远带着百余骑赶到了官驿。
此时的官驿大门已经关闭,院内院外灯火通明,门内值守者已经换成了卢象升的护卫。
百余骑马队先是沿着官驿周边四散开来警戒周边,骑马前去报信的两名官军士卒催马奔到大门处冲着院内高喊了数声,墙头的官军看清了对方的相貌之后吆喝两声,紧闭的大门缓缓开启,张远跳下战马疾步向前跨入院中。
此时的他悬着的心已经放下大半。
在从赶来报信的士卒口中得知卢象升安然无恙后,大喜过后的张远在马上冲着前面开道的亲兵队正一顿痛骂,嫌他谎报军情,言称回营之后非得好好修理他不可,张远口中各种污言秽语惹得其余的亲兵偷乐不止。
在报名参见后,张远步入官驿内客厅之中,只见座中除了已经换上便袍地卢象升以外,江苏巡抚赵之用以及南京知府冯友明也是赫然在座,不过两人地外表都颇为狼狈,显然是情况有异。
“张将军,你带了多少人马前来?沿途可曾有何状况?”
等张远与赵之用和冯友明相互见礼后,卢象升开门见山地问道。
“禀阁部,卑职此次先行带来五百马队,剩余步卒正在赶来途中,预计不用一个时辰便可抵达!
卑职所率沿途路遇数名来历不明者,斩杀两名,擒获三人!”
“此次都是卑职防护不周,以致阁部遇险,还请阁部治罪!”
张远单膝跪地拱手向卢象升请罪道。
“张将军且起身!此事与你无干,实是有人欲聚众对抗朝廷才想拿本官作伐!
张将军,本官适才已经于赵中丞、冯府堂商议过了,你即刻将马队分成若干小队,举火巡视城内各处,告诫住户不得外出,路遇可疑者一律斩杀或拿下!
待大队人马到达之后,立刻封锁南京东西两城,所有人一律禁止外出!”
第六百四十四章 逮人、抄家,还是锦衣卫更内行
卢象升带队赶到巡抚衙门时,正好碰到正在围攻府衙的一群贼人,幸亏府衙墙高门厚,所以一时之间没被攻破。
卢象升带队一个冲锋将贼人杀散,正巧将陈献策擒住,在就地审问后,陈献策将谢启光供了出来。
随后卢象升催马紧急赶往南京府衙,将另一伙贼人杀散,救下了已经准备举火**的冯友明。
南京的达官贵人都住在城内东西两处,陈献策虽然只供认是受谢启光指派,但卢象升与赵之用、冯友明简单商议过后,一致认定,此事绝非谢启光一人之为,肯定还有其他人等参与其中,现在只要将东西两城封锁住,等天亮后拿下谢启光,便可顺藤摸瓜,找到其余参与谋划者。
“卑职遵命!
不过卑职以为,趁着主谋者还未知道事情败露,为防万一,当尽速将其拿住,免得主使者得信后求死,使其他共犯得逃法外!”
张远拱手领命后,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卢象升闻言后微微一笑后开口道:“难得你有心虑及于此,不过此时不必多虑。
谢府所居距此足有十里之地,贼人新败,惊慌失措之下哪还顾得上他人,现下怕是只顾得逃得性命再说。
豪门大户都是门禁森严,半夜三更时绝无放外人入府之可能,而其深宅高墙,寻常人若无外力相助,根本无法攀越入内!
既是你有心想到此处,为防意外生发,那便由谢府堂安排一名府衙中人引路,你遣一马队赶往谢府外监视即可。”
“卑职尊令!
阁部,现下官驿之外还需留多少人手护卫?”
张远再次行礼后询问道。
“一个不留!全部撒出去巡视各处!
一群乌合之众现下已是胆寒,只待天亮之后,府衙衙差聚齐后,引领官军捕获即可!”
张远刚要领命而去,一名卢象升的护卫疾奔而至,在堂下大声禀报道:“禀督帅,官驿外官军骑兵来报,一刻钟之前,官军马队杀散一股围攻锦衣卫千户所之贼!人数约有数百!”
卢象升闻言后也是略微讶异一下,与赵之用、冯友明对视一眼后开口吩咐道:“知道了!稍后若是亲军有人前来,直接领进来便可!
张将军且去吧!”
卢象升果断下令,张远施礼后转身而去。
“未曾想到,这伙人真是胆大妄为至此,居然四处点火,这已于造反无异!
阁部,下官以为,此等惊天大事生发之下,须得以重典处置方可!
如今虽是官军人手足够,但军卒应以压制为主,查办案情上却是手段缺缺。
若是厂卫参与处置,那定会收获更大,朝廷新政亦会因此而加速推行开来!”
一想到今晚若不是卢象升搭救,自己和冯友明便会丢了性命,而且主使者很可能就来自于前番找上门来,与自己大谈君子与小人之分的那帮道貌岸然的官绅之中,一直不愿得罪人的赵之用恨从心起,不顾文臣和厂卫之间的矛盾,悍然提出了让锦衣卫插手其中的建议。
“下官以为中丞之言有理!
待天亮之后,阁部于此坐镇指挥,下官与中丞会署衙调派人手,配合官军巡视与压制城内各处,拿获案犯之事尽可交于厂卫去放手施为,以期将所有幕后主使全都拿下,此举将会更有利于与江苏行省境内推行新政,还望阁部多多考量!”
与赵之用有着同样心思的冯友明施礼附和道。
到任这一年多来,冯友明事事处处都能感受到公务的艰难性,自己发出的政令总会遭到各种各样的掣肘,很多举措最后都会无疾而终。
府衙中的一些中下层官吏,因为世居南京的缘故,与那些官绅士绅早就勾连在了一起,甚至可以说,这些人就是官绅们安插在衙门里的眼线和触手,自己这个知府大部分时间内就是一个泥胎木塑而已。
这回正好有机会将这帮人连根拔起,就算厂卫参与又如何?那些心黑手更黑的厂卫可是最擅长牵连,这回正好借力将这些势力一并铲除,之后自己再发出告示招人即可。
江南一地啥都缺,就是不缺读书人。
听到能进府衙当书吏,一家人还不抢着来啊?到时候只挑那些没有背景的落魄者,那将来自己可就真正做到了说一不二了。
“也罢!
此事呈报圣上之后,肯定也是以謀逆定罪,二位说的也有道理,为使新政更加顺畅施行下去,就须得以铁血为之开路!”
卢象升虽不喜欢以厂卫行朝廷大权,但考虑到情况特殊,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所以在考虑再三之后,点头同意了两位主官的建议。
没过多时,匆匆赶来的锦衣卫南京千户所千户段利用报名参见,在获准入内后进了客厅向卢象升行礼拜见。
由于这次谢启光等人一改多年来行事拖沓的大明官场作风,一定之后马上便采取了行动,以求在锦衣卫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便造成混乱局面,所以南京锦衣卫上下对此事始终蒙在鼓里。
直到这边突袭开始后,值哨的校尉隐约听到静谧的夜空中隐隐不断传来的铳响,心生警兆之后赶忙向上官禀报,之后经过一级级的层层上报,这才传到熟睡中的段利用耳中。
段利用本来觉着手下有些反应过度,但猛然响起卢象升这位重臣身在南京,多年养成的怀疑一切的习惯让段利用警觉起来,他立刻下令一名百户集齐人手赶往官驿查看情况,但很快便得知,居然有人把出去的通道全给封堵住,一名校尉还被对方射来的弓箭所伤。
段利用这时候顿时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立刻下令,将驻扎在附近营房中三个百户的校尉集结起来,试图迅速打通被阻断的通道。
但在对方的弓箭压制下,锦衣卫付出了十余人的伤亡后,仍是无法靠近堆放的拒马、塞门刀车等障碍物,而且街道两侧全是商铺,根本无法攀越。
好容易砸开几家商铺,校尉们穿过厅堂想从后院翻墙借道而行,但最后也是无功而返:从巷子里穿出去后的街口同样有人设置了路障,他们已经被封在了里面。
段利用再次下令分头冲锋,但试过几次后还是没有成功,校尉们的火铳根本无法越过障碍物给对方以杀伤,而那些贼人则可以凭着弓箭有效地拦截并杀伤他们。
就在段利用急的快要用头撞墙时,一队官军马队听到火铳声后赶了过来,一个冲锋便将那些贼人杀得屁滚尿流。
在清除路障后,段利用从这伙官军口中得知,卢象升无碍,早就吓得魂飞魄散的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缓了半天才恢复正常。
他心里可是比张远还要害怕。
作为天家爪牙,在自家眼皮子底下发生刺杀阁臣的大事,自己竟然毫无所觉,卢象升要真是出点什么事,自己这脑袋肯定保不住了。
值得庆幸的是,这位皇爷极为看重、整个锦衣卫上下人人敬佩的忠臣安然无恙,那这回自己的脑袋终于保住了,不过,这千户是做不成了。
这么严重的失职行为,搞不好回去后就会被打发到经历司去了。
“此次阁部受到惊吓,实是卑下失职,卑下先给阁部赔个不是,要是阁部除了什么意外,卑下就算身死也是担待不起!
此次主使之人可曾查出?若是没有,卑下这边着人讯问!
若是已经查出,那就请阁部于此安座,一切交由亲军去做便可!”
段利用心头暗恨的同时也琢磨着,这回得趁机多搞些钱财了,等将来回京被闲置一段时日,好拿出来孝敬几位上官,力争早日复出任职。
“段千户何须如此,现下幕后之人已是浮出水面,此人便是原南京兵部侍郎谢启光,至于还有无他人,现下无从知晓!
此事善后便交由亲军了,但本官要重申一点:不可牵连无辜!
事毕后,本官会据实上本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