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内政
“臣附议张部堂之言!臣以为,无论裁撤合并皆应以行事是否遵从圣意为基准,以对朝廷之令是否照章执行为衡量依据,若有违此者,其材质再高,亦非可用之人也!南京留守有司所作所为世人皆知,故其北迁入京之后需慎而用之为好!”
吏部尚书周云顺着张国维的意思大肆上纲上线,直接就把目无君上和朝廷这顶大帽子扣了上去。
这话很对朱由检的胃口,他赞许的冲着周云缓缓地点了点头。
不忠之人就算再有才干、能力再强,其用心和目的也会让人感到怀疑,南京有司官员已经早就摆明了与皇帝和朝廷不是一条心,这种根本不能重用。
侯恂冲着朱由检拱手道:“启奏圣上,南京户部部属仓房数量极多,仅盛放五十万石之粮库就有三座,其余盛放布帛丝绢、战马草料、黄豆黑豆、蜂蜜、铜钱宝钞等物资之仓房大小亦有二十余座,臣对合部一事无甚异议,只请我皇下旨之时遣户部官吏前往南直隶各府查验仓房物资,以免海量物资于纷乱之时为人所趁!”
侯恂的话让朱由检不由得心下尴尬不已。
自己只想着削弱地方权力的事了,却根本没考虑南京户部名下的各种粮食物资。看来,缺乏从全局考虑的施政经验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具备的,必须要通过长期执政才能获取足够的大局观。
“侯卿事事处处以公务为先,实是朝臣之典范!卿之建言方体现出一心为公是何等模样,侯卿回去后即刻安排人手赴南京公干即可,裁撤之事就议到此处吧!南京有司北迁之后并入各职能部司,各部司主官分为左右之职,京师为左、南京为右!合并之后众卿当以处置公务为首要,若有慵懒渎职者,卿等皆可上本劾之,经查实后该员即刻免官回籍!”
朱由检果断地终止了安插一事的会商,直接做出了最终决定。
对于殿内的人精们来说,皇帝的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所谓的合并只是为了给南京那些人一点面子,各部寺的大权还是会握在在座诸人的手中,只要能寻到南京诸人的一点错处,那就可以上本弹劾,皇帝会从善如流的让被弹劾的人滚回家去。
众臣纷纷拱手遵旨,心头的一丝顾虑也消散一空。
“南京留守有司既已裁撤,那南直隶行省也无存续之必要。但因其下辖府县数量甚巨,若无合适之行政辖制,朝廷政令依旧难以得到落实。朕决意撤销应天巡抚一职,设立南京府,将南直隶所辖之府县分为两处,新设江苏、安徽两行省统辖之;江苏行省下辖南京、苏州、常州、扬州、淮安、松江、镇江、徐州八府,行省府治设于南京;裁撤凤阳巡抚一职,设立安徽行省,其下辖为凤阳、泸州、安庆、太平、池州、宁国、徽州、滁州八府,行省府治设于泸州。此两省皆按现有行省之制配置相应府衙,两省设巡抚、巡按各一名,朕将选拔德行出众之人任之!诸卿若欲推举皆可上题本与朕,待朕差人查访后视其德才再做取舍!江南民乱案事涉三府主官佐贰空缺,其新任人选众卿亦可予以举荐。”
将体格庞大臃肿的南直隶一分为二,重新设立行省加以控制,这样会使得朝廷政令得到更加快速有效的贯彻落实。而行政区划过大,会让本来因交通不便而导致信息滞涩的问题变得更加突出。尽量缩小省一级所属土地和人口的规模,在这个时代会更有利于朝廷政令的传达。
殿内众臣对皇帝新设两处行省的做法先是感到吃惊,随即便把心思放在了空缺的官位之上,每个人都在心里迅速考虑着自己夹袋中的人物,看看哪一人更合适推出去填补这些空位。
除了两省的巡抚这种高官以外,其余的职位可都是一等一的肥差,全部集中在了大明最繁华的地区,如果能从中夺得一席之位,于个人名利之上都有巨大的好处。
“骆卿,亲军南京千户所要尽快设立,江苏、安徽行省各府均设百户所,用以加强对地方乱政之监管!原南京锦衣卫都指挥使司从即日起予以裁撤,原有官校择其优忠心能力强者、家境贫寒者留用,余者每人发五两安家银后予以解除军籍!卿且去安排吧!”
南京锦衣卫虽早已名存实亡,卫内本就不多的将校大多从事起了各种职业,但任何群体中都有强弱之分。卫中很多世袭亲军家庭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了日常生活非常窘困,但因为还有军籍的关系,所以每月还有不多的粮饷能供家人糊口,这次要是被取消了军籍,会让本就穷困的生活雪上加霜。
朱由检早就考虑到了这点,所以他特意对骆养性提出了相关要求,只要依附在锦衣卫这个大集团身上,这些人的生活状况会得到迅速的改善。
至于其他被解除军籍者,这五两银子就算是对他们的一种安慰奖吧。毕竟他们也是世代服役与军中,也算是皇家的一分子,虽然被取消军籍会让大多数人一时无法接受,但也只能怪自己早就忘了亲军的本分职责,怨不得别人的无情。
骆养性迟疑了一下,起身施礼接旨后退出昭仁殿返回了署衙。
随着锦衣卫在很多重要的府县设立了署衙,京城中原有的十三个千户所已经派出去七个,这次又要派遣两个千户所进驻地方,那京师中就只剩下数千名锦衣校尉了。看现在这架势,皇帝是打算在全大明要害府县全部设置亲军衙门,那这几千人就根本不够用了。
看来要寻着机会把情况跟皇帝禀报一下,择机从市民中挑选良家子弟召入卫中,用以老带新的方式让新人快速成长,维持京师中亲军校尉人数始终不低于五千人的底线,以保障宫里的安全。
“陈卿,目下京城中道路修缮铺设进行的如何?暗沟明渠是否都已清理埋设完毕?”
骆养性走后,朱由检目视陈奇瑜发问道。
“回禀我皇,臣上任后既于十日内巡视了京师各处要害部位,现下京师各主路基本铺设完毕,其余街巷也已开始扫尾,全部道路修缮工程预计于十月底前完工。按照圣喻,上月雨季刚过,臣便募齐人手物资,城内明沟暗渠便已展开拓宽清理。此次拓宽工程预计雇佣民工约为三千口之数,加之运料、烧水做饭之辅工三百余口,总计约为三千四百余口,动工沟渠总长约有两百余里计,预算花费钱粮约二十二万两白银、两万余石米面,菜蔬、肉食、油盐暂未计数。顺天府与工部营缮司均有官吏领建督工,工程力争于年前全部竣工。各条沟渠拓宽改建之后,每年七、八两月之雨季内涝之况将会得以极大舒缓,加之城内大道街巷全部硬化,今后每逢雨季时,城中内涝泥泞难行之景象将不复再现!不过,臣偶有他想,不知当不当报于我皇以闻!”
陈奇瑜起身施礼后,将自己就任以来的最大政绩摆了出来。
他首先将道路硬化之事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然后列出种种数据来描述刚开始的大工程。
因为硬化之事早在他上任前便已开始,那是前任府尹李怀普和工部职司的功劳,与他没有什么关系,而拓建沟渠是他任顺天府尹以来接到的大工程,当然要当着各位重臣的面大肆宣扬一番了。
“陈卿不愧身具能臣之名,能将其中所费列举清晰,并亲身参与其中,朕闻之大感欣慰,大明之臣子若皆如陈卿一般,那朕将会省下不少精力!此事陈卿当居首功,待工程竣工之后朕自会对其余相关人等论功行赏!卿但有所陈尽管照直讲来便可!”
第三百三十三章 赏功
朱由检对陈奇瑜的工作作风非常满意。
大明文臣士子大多以清谈务虚为荣,而以亲身下到一线为耻,像陈奇瑜这种有大学士职衔的重臣,能不辞辛劳亲自到现场勘查寻访,这是极为难得务实作风,这才是大明最需要的能臣干才。
自从大规模的转移灾民开始后,类似陈奇瑜这样的官吏已经涌现出来不少,不管他们是在什么动机的驱使下做出这样的改变,只要是真正去做了,那就必须要得到应有的奖赏和拔擢。
“启奏我皇,此次京城内两项工程完工之后,定会有众多经验丰富、技能熟识之壮工从中涌现,臣以为,其后若无相应之事承续,此等民工身怀之技便就此湮没,想来殊为可惜。而反观我大明诸地,则需此技艺者之地甚广,但却为人财物力所限,无法展开此类相似工程。臣建议京师工程竣工之后,从中拣选有条件之人,由官府出面,仿皇庄中打井之建制组建施工之伍,于财力物力丰厚之地予以施工,以次解决诸府县城内涝、沟渠淤塞之痼疾,使我皇明各处城镇面貌为之有较大改观!以上便为臣之浅见也,望我皇斟酌后予以决断!”
陈奇瑜从各个方面分析了皇帝这几年的施政分针,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位皇帝有可能是历朝历代以来,最为关注民生、最喜欢大搞基础建设的皇帝了。
自从崇祯九年境内安定之后,不管是移民还是免除北地各省三年赋税、给皇庄佃农降低租赋,再加上废除金花银、自掏腰包在各地打井修渠等种种类似的举措都证明了这点。
既然知道了皇帝的喜好,那身为臣子为何不投其所好?以民为本也是先贤所倡,无论从大义还是忠君角度上来讲,都是牧民官的要务,若想让圣眷长久不衰,就应当从这方面着手才是上策。
他的上述言论是早就想好的,准备在工程完工前再向皇帝提出来的,没想到今日皇帝问到工程进展的问题,这正好给了他在重臣们面前露脸的机会。陈奇瑜相信,自己这项提议肯定会得到皇帝的高度赏识,为自己将来的仕途增添一块分量极重的砝码。
陈奇瑜确实没有猜错,这项切合实际的建议使得朱由检对他的好感度呈直线上升之势,瞬间就将他的位置提到了前几名上,直逼前面的孙传庭和卢象升。
“陈卿此建言极为合理!卿可遣人于此数千人中做一番查访,一是将技艺熟练者之身份记录在册;二是询问其人是否愿意参与别处施工中去;勿使因其常年在外,耽搁家中农事或者家事,此一点一定要吩咐下去。身有技艺、自愿、家中劳力不缺,此三者缺一不可,不符者勿要强征。再就是工钱要合理,饭食需管饱,如此繁重之消耗,肉食务必每三日一放,就按每人次三两计便可,消耗巨大,养分跟不上,很容易致其早衰并引发重疾,陈卿切记、切记!稍后卿回衙后,将此事详略以题本报来,朕参详无误后,待工程完工之后便建起施工之伍,先于京畿一带府县城试行!钱粮由帑与太仓分别负担一半,朕会遣锦衣暗中查访,以绝贪鄙之人从中渔利!”
听到皇帝居然要陈奇瑜给这些民工每三日管一顿肉食,大多数朝臣都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
在他们的眼中,这些农户被官府出钱雇佣,能在农闲时多一份收入补贴家用就应该很知足了,况且还管两顿饭食,这已经是皇帝的仁慈了,没想到居然还要三天吃一次肉,这待遇就连乡下的一些殷实之家也比不上啊,这有点太过了吧?
陈奇瑜坦然拱手接旨,心下却是得意不已。今日在皇帝面前露了个大脸,这对将来晋升阁臣后排名靠前极为有利。
至于给民工肉食这等小事,陈奇瑜心中倒是没有太多的抵触情绪。这两年随着他直接接触大明最底层次数的增多,对于百姓疾苦的直观认知也是远胜从前,之前内心深处对于草民的蔑视也改变了不少。能利用手中职权为最底层人氏谋取些许福祉,已不再是陈奇瑜心中所抵触的事了。
“近两年来为安置灾民之事,工部、户部上下均是出力甚巨,范卿、侯卿亦是颇为辛苦,朕自是将此种种看在眼中。朕向来提倡有过必罚、有功必赏之准则,有鉴于二位爱卿于两年间辛苦操劳,朕决意,此次范卿、侯卿按功均加东阁大学士衔!望二位爱卿戒骄戒躁,于公事上更加勤勉职守,将今后之职事办的愈加圆满才好!”
朱由检接着随手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在去年的时候,朱由检已经下旨,将两阁大学士的职衔升为从一品,三殿学士位则升为正一品。这项举措改变了多年以来内阁学士权重品低的尴尬处境,也让二品的尚书们对阁臣一职有了更大的渴望。
范景文与侯恂一愣之后都是大喜过望。在事先没有一点消息的情况下,竟有如此大的喜讯从天而降,莫非是老天开了眼?今天能得到皇帝的首肯,自己两年来的辛劳终是没有白费,东阁大学士的荣衔,可谓是对自己的最好褒奖。
在殿内其余重臣充满各种复杂神情的目光注视下,两位重臣起身拜倒谢恩。
侯恂与范景文都在五旬左右的年纪,有了大学士的头衔后,无论从资历、年龄、能力上来讲,都具备了入阁的条件,这让除了吏部尚书周云以外的其余几位尚书倍感压力。
尤其是本以为入阁已是十拿九稳的杨嗣昌,这两人本来从未在他的计算之中,今天却突然之间成了对自己最现实的威胁,这顿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
因为户部和工部向来是差事最多最累,却也出错最多的部司。尤其是户部,虽然是朝廷非常重要的部司,但历任户部尚书很少有最后入阁的,很多都是在任上就获罪回籍,典型的出力不讨好。
没想到皇帝在毫无预兆的情形下,突然将二人拔擢到令人瞩目的地位,这让杨嗣昌心里顿感失落无比。
朱由检当然能理解杨嗣昌的失落之情。他虽然对杨嗣昌的才干很看重,但对于现在的大明来说,钱粮和建设才是重中之重。杨嗣昌毕竟重新出仕不久,也并未立下显赫的功劳,所以这次的升赏并未列入朱由检的考虑之中。
户部与工部官员吏目大多被派往了安置灾民的第一线,并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努力。这其中虽然主要是利益驱使的因素,但不可否认的是,人家确实是干出了一番真实的政绩,这一点从目前灾民安置到现在未出大的纰漏就能看出。
再有就是锦衣卫和御史关于相关情况的每旬奏报,也对其中表现突出的人和事有着比较详尽的描述,这一切都为范、侯二人的升擢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陕西孙卿已率部抵京,准备应对来年与建州之大战,但陕西巡抚一职不能长久空缺下去。顺天府丞吴甘中颇具才干,为官亦是素有清名,今特擢为陕西巡抚一职,着其与孙卿交接后即刻赴任,不得延误!”
朱由检将下一个重要的人事任免消息又放了出来。
吴甘中与孙传庭私交甚密,这是被很多朝臣所知悉的,在朱由检的眼中,能和孙传庭成为至交之人必定有其过人之处,否则以孙传庭骄傲的性情,一般人他根本不屑与其往来。
现在陕西全省已经非常稳定,灾民的安置工作进行的相当顺畅,只要接班的人不去任性胡为,而是按照现有的有效策略执行下去,那么用不了几年,陕西将会初现大治的局面。
从这一点上来讲,吴甘中应该是最合适的陕西巡抚人选。起码在交接延续的问题上,两个人肯定会有相应的默契,相信孙传庭自会给这位挚友提出最为可行的施政策略,避免人亡政息的官场弊端。
至于现在的陕西布政使朱永佑,朱由检根本没考虑过他,这人是个典型的官僚,混日子的那种。此人在孙传庭主政陕西两年多的时间里,并未作出任何出色的政绩,孙传庭对其评价也是很低,这种尸位素餐之人早晚要被替换掉。
第三百三十四章 朝堂
温体仁等内阁诸人对于两名新晋大学士倒是持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
王应熊和张至发早就做好了随时让位的准备,两人自知在皇帝心目中早就没有了应有的地位,所以现在只盼着到时能有个体面一些的荣衔致仕回籍就好。
温体仁则是一点不担心自己首辅的位子会被人取代。
在他看来,虽然增补阁臣之事已成定局,新入阁之臣也都是年富力强、能力出众者,但至少三五年内他的位子会相当稳固,五年之后自己也就已是古稀之年,退下来也就无所谓了。
而对于大明朝堂为皇帝所看重的这些重臣,温体仁也有过详细的分析和判断。
不管是洪承畴、孙传庭、卢象升几人也好,还是陈奇瑜、杨嗣昌、范景文、侯恂等人也罢,这些人都目前来看都缺乏掌控全局的能力,也缺少体察圣意的本事。加之都是久握重权、杀伐果断之辈,已经养成了说一不二的习惯,容不得别人对自己有所质疑或者不尊,这群人聚在一起指不定会出现何等场面呢。
洪承畴、卢象升都是以军功著称,这些年来一直在带兵打仗,与抚民治民之上几无建树。而内阁是以辅助皇帝处置内政事物之地,在流贼已灭、建州难保之境下,皇帝的关注点肯定会转向大明境内安民富民一事上来,这二人是否能在民政上有所成就尚未可知。
孙传庭、陈奇瑜虽然文武兼备,但性格上都有着不小的缺陷。陈奇瑜的能力自不必说,在军略方面有着超卓的眼光和见识,但其得势后易生自满之心,随之便是举止失措,很快便会有让人诟病的问题出现,这一点让他很难成为首辅之臣。
孙传庭崛起神速,在陕西虽只短短两载有余,便已在文治武功上卓有建树,从今上日常的言行当中可以发现,孙传庭是今上最为看重的文臣之一,也是最有可能成为首辅之人。
但孙传庭同样有着性格过于刚直、资历尚浅的缺陷,这一点只能在内阁中历练数年方能得以改善,短期之内绝无可能被推到高位。
范景文、侯恂虽长于内政,但其所擅长的皆是方面之才,不具备统帅全局的眼光,不可能成为皇帝属意的首辅,只是在特定领域内给皇帝以更加专业的建言而已。
杨嗣昌虽然才干、风度、媚上等方面都不错,但可惜资历太浅、也无殊功,年纪比皇帝眼中的红人孙、卢、洪、陈还要大,这辈子根本不可能登上首辅的位子。
若是其心有不甘下挑起事端,最后很有可能会被今上所厌,不过按照杨嗣昌八面玲珑的手段来看,他自然会认清形势,在内阁中谋得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至于礼部尚书张国维,刑部尚书冯英,入阁的机会都很渺茫,更别说首辅了。
远在南京的李邦华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具备了做首辅的资格,但过于忠直的性子,恐怕不会为皇帝所喜,左都御史这位子就是最为适合他的。皇帝虽然很器重他,但怕是不会让他入阁,顶多加荣衔就是了。
若是朱由检知道温体仁现在的心思,肯定会给他竖一个大拇指,老温的猜测与他所想的几无二致。
在朱由检的计划中,来年增补阁臣后,温体仁的首辅还要在相当长的时间里继续做下去,等到孙传庭等人在几年之内理清了如何执政的思路,也从中摸索到阁臣所需的经验后,那才是温体仁致仕之时。
孙传庭的确是朱由检心中认定的首辅最佳人选。
按理说首辅之位应该给处事更加圆滑、手段更加柔和一些的洪承畴,但朱由检对这位被列入贰臣传的臣子有着抹不去的心理阴影,尤其是与孙传庭、卢象升这种忠勇刚烈的名臣一对比,洪承畴的形象顿时矮化了一大截。
从更长远的角度考虑后朱由检认为,当下的大明刚从多年的战乱中走出,还要面临着持续天灾的恶劣影响,江北之地可以说是处在百废待兴的局面。
此时的大明顶层人物,需要的不是那种守旧保守的官僚,而是勇于任事、敢于进取的开拓之臣,孙传庭的性情能力刚好符合这一要求,只要有自己给其强有力的支撑,在各方面的共同努力下,力争在十年之后,使得大明北境初现大治的雏形。
在朱由检的计划中,随着时代的发展,一些重要部司的职能都要进行微调,以便使其职责能更好地适应社会发展的要求。
而权柄极重的都察院便是首先需要调整权利的部司之一。
在加大都察院监督力度的同时,也要制订相应的章程来约束言官们的权利。
自唐朝的牛李党争之后,历朝历代的文官们便形成了为了各自的利益、利用各种手段相互攻击的恶劣作风,而各个时期的言官们都在这些争斗中扮演了最主要的角色。
因为言官们有着一种得天独厚的战斗属性和特权,那便是可以风闻奏事。
这种特权被文臣们给与了无限放大,也凭空产生出了许多莫须有的罪名,而很多名臣良策都倒在了这种带有无限恶意的攻击当中。
朱由检认同后世的普遍观点,他认为,这个风闻奏事的特权更像是捕风捉影、无中生有。
这种恶政特权如果不加以限制,那未来的朝堂很快还是会回到老路上去,争吵谩骂、个人攻击将会无休止的上演,而绝大多数身涉其中的臣子最后都会败下阵来。
言官们的主要权利不改,但风闻奏事权将会被取消。
以后弹劾任何大臣都必须有确切的证据,否则就是诬陷,这是要被同罪论处的。
有效的证据是弹劾的基础,要将被弹劾之人所犯的罪行每一条每一项都给出足够的证据,以此来服众。
等到李邦华从南京回来,这一条就会在都察院开始实行,以杜绝有人动用言官攻击政敌的现象,使得朝臣们的精力都用在处置政务上,而不是担心在公事上得罪他人会招致打击。
言官的职权虽然是监察百官,但在此之前这项最主要的职责被大多数人选择性的给忽略了。
监察百官的指向是朝臣们对于各自政务的处置,而不是针对着某人的个人私德进行人身攻击,这一点必须要明确。
北宋名臣欧阳修便是受害者之一。
他被政敌指使言官诬陷其与儿媳有私情,羞愧无奈之下只得辞去了参知政事的职位,而随着他的丢官去职,这段无中生有的诬陷也戛然而止,舆论也被迅速平息下来。
这就是典型的诬陷,因为到最后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欧阳修有这样不道德的行举。
朱由检决不允许在自己的眼前出现如此恶毒之事,敢有以身试法者,夷州开荒去吧。
第三百三十五章 拔擢
宣布完新的陕西巡抚人选之后,场内陷入一片沉寂之中,各人都在考虑顺天府丞这个空下来的职位。
朱由检扫视了殿内众人一眼,将各人的表情一一看在眼中,然后不动声色的继续道:“侯卿,南京户部既撤,但其所属公务繁巨,若将其移交与南京府户房,怕是难以担其职责;朕适才想过之后,有意将户部浙江清吏司移往南京常驻,以督掌江南赋税米粮,侯卿以为如何?”
刚才侯恂的话提醒了朱由检,南京户部的裁撤会引发一些麻烦。
南京户部直接向直隶各府和浙江、江西、湖广三省征收赋税,此外,南京户部还有独立的仓库、粮库和银库,但征税行为、征税数额均要事前报北京户部审批,每年的收支账目一份上交御前,一份交户部备案。
南京户部裁撤之后,湖广、江西、浙江三省,以及新成立的江苏、安徽两省的税赋可直接向京师缴存,这些都还好说,但南京户部掌管的那些大小仓房可不能移交给江苏省代管。
江苏、南京府都属新建,虽然也会设立与京师六部相对应的六曹、六房,征召相关人手开办公务,但从专业性的角度来讲,这些新募吏员的业务水平与京师户部的官吏相差很大。
户部十三个清吏司中那些办差的吏员,大多数都是子承父业,多少年来就在部里办差,对各地征缴赋税、粮米、物资的各种流程可说是精熟无比,对其中的某些贪墨手段也是心知肚明。可以说只要他们认真起来,任何猫腻都会被他们一眼识破。
每年从江南一地运往京师的漕粮多达几百万石,这些虽是主要由地方官府以及漕运衙门催办,但也离不开南京户部的协助,现在虽然新建行省后,原先的差事大大减轻,但剩余的体量还是户曹、户房无法掌控的。
但南京户部中的中低层官吏基本也都是世袭部务,已经与当地士绅豪商连为了一体,利用手中职权大肆侵吞贪墨朝廷钱粮。
如果因为顾忌将他们全部北迁后公务无人处理,而将这批底层吏员留在当地,那此举只能会让这些人行事更加的肆无忌惮,他们会很自然的认为朝廷离不开他们,其行为也会更加有恃无恐。
而且南京户部所属的这些仓房还有一个重要属性,那就是以江南战略储备的形式存在着,这条规矩是太宗北迁后制订下来的。这是为了预防长江以南地区一旦出现重大灾情后,因粮米物资临时无法筹集支用,会引发后续一系列祸端这种极端情况的发生。
“圣上所言切中要害,此策乃上佳之举,老臣亦是这般思虑。户部分支常驻南京,更利于理顺朝廷赋税征缴之况;只是老臣还有一请,那便是望圣上容许户部分支留用部分原南京户部吏员,毕竟事涉如此众多仓房物资,以浙江清吏司现有人手来看尚难短期内予以理清,此事还望圣上恩准!”
侯恂拱手施礼后奏道。
“准了!侯卿回去拣选人手后,即刻遣之启程前往南京与相关人等清点交接,原有看守仓房之军士全部留用,朕会遣亲军常驻分支署衙,予以协助处置日常公务,预防不测之事生发!”
朱由检思衬一会后答应了侯恂的奏请。而所谓的锦衣住衙协助,只是为了说着好听而已,实际上锦衣卫进去就是为了监视震慑这帮人,从最大程度上防止贪渎之事发生。
“原平凉府知府赵之用于任上勤勉尽职,于安置灾民、拓荒打井、兴修水利之事上时常亲赴一线巡查督促,此等为安民尽心用命之人值得赏擢。朕决意,赵之用特擢为江苏巡抚,职衔为左佥都御史衔,着该员接旨后即刻赴任!平凉府职官自赵之用一下全体晋升一级,知府之位由同知张文献接任,以下同例!”
孙传庭在托杨嗣昌转呈请见手本之前,早就上呈了题本奏事,题本的内容是他在率秦军赶赴京城的途中写就的。
他知道自己此次离开陕西之后将不会再有回返的机会,所以便将自己平日里暗中考察过的可用官员名单,以及两年来他们所做出的政绩简单的写入了题本当中,以便供朱由检在用人时参考。
这个赵之用便是这份名单中的佼佼者。
刚过四旬的赵之用于天启四年中试,留工部观政一年后便放到陕西蓝田担任县令,之后便一直未曾离开过陕西。
十余年间虽也因功慢慢升到了知府一职,但在盗匪遍地、饥民如蚁的西北之地,作为一府主官的日子也是相当的难熬。可以说,陕西大部分地方官员都已经做好了全家随时赴难的准备,赵之用忧心如焚之下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尽力安抚救济治下民众,尽量不使更多的饥民流往他处后加入流贼的队伍。
幸运的是,陕西境内的大部分流贼都集中与陕北,很少向西边的平凉府流窜,原因很简单,平凉府太穷,没啥油水,所以整个平凉府多年来相对还较为安定。但随着混天王、仁义王、马进忠等巨寇的崛起,平凉府也很快陷入了纷乱之中。
崇祯八年,孙传庭赴任陕西并先后将大股流贼绞杀殆尽后,陕西西北彻底安定下来。紧接着,孙传庭将平凉府定为了安置灾民的主要地区,并亲自赶赴平凉府,在赵之用等人的陪同下实地巡视考察了相关州县地理,并制订出了详细的屯田安民举措。
随着大批灾民被有序的引导而来,无数的钱粮物资也滚滚而至,随之而来的还有大量鲜衣怒马的锦衣校尉,安民屯田的浩大工程在平凉府境内全面展开了。
看到孙传庭都经常奔波于各个灾民安置点,赵之用和平凉府上下官吏哪还敢留在府衙中。再加上大量赏银补贴以及锦衣卫、御史的明暗监视,在几方面因素的作用下,平凉府的官吏们全部被迫投入到了抚民屯田、兴修水利的巨大工程之中。
在接下来近两年的时间里,赵之用以身示范,将大部分精力和时间放在了安民一事上来。在他的带动下,平凉府的官吏们也纷纷群起效仿,都是放下身段,亲身投入到了每个环节的实践中去,屯田中遇到的各种困难都在短时间被迅速解决。
捱过了大半年的等待之后,第二年的平凉府境内的夏粮便收获了二十余万石,接下来的秋粮也有十余万石的收成,这些自产粮食,加上西安府对平凉的支援,使得近两百万灾民有了可以支撑到来年夏收的口粮。
随着各种水利设施的完善和配套,加之开荒的田地已成了熟田,崇祯十年平凉府的夏粮取得了大丰收,总量达到了近四十万石之多,如果再加上丰收在望的秋粮,平凉府的灾民不仅不需要外界的支援,而且自产的粮食也会有很大的结余。
现在已经可以断定,整个平凉府的安民屯田工程已经取得了巨大成功,而随着开荒田地的增加,几年之后,平凉府将会成为大西北的大粮仓。
对于赵之用的拔擢使用,孙传庭的举荐是一方面,而锦衣卫传回的情治则是更加的详细,这两者相加之后,才促成朱由检今天的任命。
第三百三十六章 武备
“启奏圣上,既是新建江苏行省,巡抚也已有人选,那原应天巡抚周林清如何安插?还请圣上示下,二品大员亦是朝廷重臣,闲置过久容易惹来非议!”
吏部尚书周云施礼奏道。
除了内阁那几人之外,对阁臣增补一事最无念想的便是他了。
大明朝堂向来有不成问的规定:吏部天官不得入阁。
这是为了防止吏部尚书利用职权滥用私人,在朝堂中形成强大势力,从而导致整个朝局失控的状况发生。
“周林清在任期间政绩出众,着加礼部尚书衔,入礼部处置公务,具体部务分工。。。由张卿负责安排吧!”
朱由检想都没想,直接就把这个应天巡抚一脚踢进了礼部。
周林清同样属于江南既得利益集团的一份子,就让他们这些获利最大者都进礼部去撕逼吧。
礼部虽然是个清贵衙门,但除了三年一次的会试,平时并无多大职权,对朝堂政务的影响微乎其微,就算这帮人在里面吵翻天也不用搭理。
他对礼部尚书张国维印象并不好。
张国维本身能力平庸,只是靠着前首辅周延儒的拔擢才进入了礼部担任侍郎一职,随后在朝堂上不断地人员更替中升到了尚书之位。
此人处事向以虚伪著称,风度翩翩的背后是贪婪与无耻叠加,是一个典型的伪君子。虽然不曾犯下多大的错处,但在朝堂中风评不佳,与其交好者大都是东林党的成员,而这次被朱由检强行塞进礼部的,全都是东林党的一员。
大明的官员们大都有个共性:善于内斗,拙于执政。
为了一丁点的个人私利,这些人一定想尽办法去寸土必争,将来的礼部署衙内应该会好戏连台。等到他们斗到两败俱伤的时候,朱由检会将他们一锅端掉,理由就是有失朝廷体面。
仔细想想,朱由检就暗中发笑。
本来是一伙的,可是为了权利,照样会打的头破血流。
有外人就搞外人,没了外人就搞自己人,反正是不能闲着。
官职不丢,争斗不休。
以利相交者,利尽则散;以势相交者,势去则倾;以权相交者,权失则弃。
圣人的话就是这伙人的最好写照。
“启奏圣上,礼部乃清贵之地,部务并无繁巨难理之患。而现下已有三位侍郎理事,再加上南京礼部尚书与右侍郎,已是远远超出部务所需;现今圣上欲将应天巡抚再置于部内,到时就连办公之所亦难调和!圣上究竟意欲何为?”
本来就对范景文和侯恂被擢升为大学士一事异常不满的张国维忍不下去了,他抬手正了正乌纱站起身来,施礼后语带怨气的冲着朱由检发问道。
去年皇帝就莫名其妙的给礼部加了个右侍郎,美其名曰为使礼部更好地教化天下,故此要加强礼部的力量,这个理由倒是能勉强说得过去。
可现在又要把南京礼部合并进来,虽说南京那边只有一个尚书、一个侍郎,可这一下子就成了两名尚书、四名侍郎了。
没想到这还不算完事,又要加进来一个尚书衔的原地方大员,一个部中三名尚书,四名侍郎,这还怎么处置公务?这不是把礼部当成了夜壶吗?
“请张部堂注意言辞!圣上有此安排必有其深意,况如何安插六部堂官亦是圣心独断之事,岂容臣子所涉?身为臣子岂能对圣上心怀怨怼?今日若是制宪在此,定会劾你一个不敬之罪!”
未等朱由检发话,坐在首位的温体仁不满地目视张国维发话道。
温体仁的诘责让张国维在尴尬之余心下也是后悔不已。
今年会试之前,曾有人拿着温体仁的名刺拜门,但被正意气风发的张国维给拒绝了,没想到今日却被这个自诩清廉的首辅狠狠地摆了一道。
自己在心态失衡之下有了怨念,多年的养气功夫一瞬间全然丧失,鬼使神差之下竟然口出怨言,此举可是犯了为臣子的大忌。这下不光是阁臣之望彻底泡汤,恐怕就连现在的位置也已经岌岌可危了。
近几年皇帝急躁易怒、心胸狭窄的性情虽有较大改变,但谁知道会不会因此而记恨自己,这下该如何缓颊才好。
“呵呵,朕岂是如此心胸狭隘之人?礼部可能是关己则乱之故,方才口不择言而出,朕不会因此而记恨臣子的,呵呵呵!”
朱由检强忍怒气,面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淡淡地开口,心里暗暗地想到:一定要向古之圣贤那样,当有人得罪他、顶撞他的时候,永远也不气恼,一直保持风度,要表现出豁达和大度,不能在众臣面前表现的喜怒形之于色。
张国维今天这几句怨言,让本来就对他印象不好的朱由检心中生出了杀意。
皇帝脸上带着笑容的同时,投射过去的眼神中却是冰冷刺骨,话语中礼部二字更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以前都是某卿。
看到张国维脸色苍白地坐下之后,殿内众人心里大都有幸灾乐祸的感觉。
温体仁那番诘责之语,更像是生怕皇帝不生气一般,直接就是明着挑起皇帝的怒火了。
这个小人,太可怕了,若是没有十足把握搬到他的话,还是尽量离他远一点。
“杨卿,现下关外沙后所军营是何状况?粮草物资运抵多少?其他物资还有无短缺?”
朱由检未再理会失魂落魄的张国维,而是目视正捋须思索的杨嗣昌发问道。
“启奏圣上,沙后所军营现已大部完工,营房主体以木质为主,盖因周边深山林木较多,就地取材十分便捷之故;现勇卫营与京营部分人马均已进驻其中,剩余部分预计本月底前完工,届时整座军营将可容纳官军五万余人。军营内修建仓房二十有二处,以供盛放粮草物资军械所用,现已储存粮食五万余石、干草十二万束、豆料一万余石,油盐酱醋等不计其数,其余军械军需若干。后续粮草物资正在陆续调运当中,预计明年春日之前,军营所储备之粮草物资便可大致完备,足可供十万大军三月之用!”
正在出神的杨嗣昌突然听到皇帝的问讯后稍微一愣,赶忙站起身来施了一礼,随即不慌不忙的将准备充分的数据一一列举了出来。
“现下兵部何人于沙后所督工?新制冬衣鞋帽可曾备全?”
朱由检继续发问道。
“启奏圣上,现沙后所军营由武库司郎中张世奇留驻督建,另有工部营缮司员外郎一名协从,另有吏员若干督促进度。现今自山海关至松山城官军冬装鞋帽俱已发放到位,京师京营余部也已换装完毕。现尚余军服鞋帽计一万两千余件,军器监及皇庄军服场正在加紧赶做,争取于十一月为秦军、川军等客军备齐军资军需!”
“甚好,杨卿处置公务甚为细致用心,朕心甚慰!兵部上下还需戒骄戒躁、切勿遗漏任何细节!今日议事便到此处吧,温卿等回去后将裁撤任命之事拟旨,内廷用印后即刻发往与之相关,散了吧!”
第二百三十七章 私访
昭仁殿议事过后的第三日下午申时末,京师西城的鱼儿胡同口两头忽然出现了大批身穿蓝色罩甲、手执刀弓短铳的锦衣校尉。
这些校尉在很短时间内便将周围无关人等全部清走,胡同内的每家住户门前也都有校尉执刃看守着,有些住户门前的家丁仆从也都被驱赶回府,然后在校尉的呵斥下将自家大门紧紧闭上,整个胡同内除了锦衣校尉再无外人的踪影。
随后没过多长时间,两架没有任何明显标识的马车先后驶入胡同,后一辆马车的周边及前后有数十名外穿青色布袍、内穿罩甲的侍卫紧紧跟随着,胡同的两头有缇骑的身影在来回巡视着。
两架马车进入胡同后,锦衣卫西城千户所千户孙永胜带着手下的几名百户赶紧迎上前去,然后转身引领着马车继续前行。
马车在还算宽敞的胡同里并未行走多时,便停在了一座宅邸的大门前,大门外的四周是成群的校尉在警戒着四周。
一身青色便服的骆养性没等马车停稳便打开车厢跳了下来,之后赶紧疾步迎向第二辆马车的厢门一侧。
待第二辆马车停稳后,骆养性上前将厢门打开,王承恩手脚麻利的跳下,然后从车厢中搬出一个锦凳,一身青色紧身束袍的朱由检弯腰出了车厢,踩着锦凳下了马车,站定后向两侧打量了一眼,随即负手迈步向大门行去。
眼前的这座宅邸便是孙传庭在京师的新家,是原吏部尚书王永光的居所。王永光已经于崇祯八年被罢职返籍,去年朱由检将此宅赐给了孙传庭,并安排锦衣卫护卫着其家眷从代州搬入了京师新宅。
孙府内宅中到处洋溢着一片欢乐的气氛,虽然天色未暗,但院内的亭台楼阁都挂上了点亮了的灯笼。不管是家中的主人还是婢女仆从,全都换上了崭新的衣袍鞋袜,走路的脚步也是轻快之极,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发自内心的笑意。
后宅侧院的灶间内,几个厨娘正在紧张地忙碌着,几个灶台的炉火也是燃得正旺;厨房内的台案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食材调料,数名身穿襦裙的婢女正在厨房外等候着,这边厨娘们的菜式刚刚出锅装盘,外面的婢女便会进来后用食盒装好,然后提着食盒向侧院的花厅匆匆行去。
内宅堂屋正中的交椅上,头梳山松特髻、贴着假鬓花钿、身着上绣六只翠绿孔雀的金绣云肩大杂花霞帔,金珠翠妆饰,耳带金坠子的孙李氏正襟危坐,一身青色直裰的孙传庭与妻子孙刘氏跪在她的面前,两人的一双儿女孙克敌与孙嫣跪在他们身后。
“今日是母亲大人六十大寿之喜日,儿传庭及妻孙刘氏、子克敌、女嫣儿,恭祝母亲大人瑶池春不老、寿域日开祥!”
高声颂罢,满脸喜色的孙传庭一家四口一起冲着椅子上的孙李氏磕了三个头。
“我儿快快起身!刘氏、孙儿、孙女也赶紧起来!老身托我儿之福,蒙圣人赐下二品诰命之身,此是我孙家的无上荣耀!圣人待孙家之恩,我孙家上下纵使粉骨碎身也难报答!今后我儿需谨记一点,今后凡圣人所指,便是我儿之所向!其余无须多想!”
容光焕发地孙李氏端坐交椅上,对着孙传庭殷殷叮嘱道。
自己能穿上这身二品诰命妇人的华服,都是沾了儿子的光,老孙家何曾同时出过二品诰命,一品高官这等光耀门楣之事?
看着体貌健伟的儿子,孙李氏内心里是满满的自豪,眼神中也是充满了溺爱的味道。
“请母亲大人放心,儿定会牢记母亲之教诲,事事以圣心、公心为要务,将个人私利放至一边,以助我皇开创大明不世之伟业!此刻还需劳母亲大人安座,儿已遣人雇请了京师名画师柳无病,前来为母亲大人作肖像之画,以供我孙家后人瞻仰!此间或许略有些时长,母亲大人若有不适之感,便出言告知他人,待歇息后再行作画!”
孙传庭躬身施礼后回道。
“好、好、好!为娘记下了!我儿且带克敌去他处忙碌,为娘有刘氏与嫣儿伴着便可!”
孙李氏笑吟吟地点头应下,孙传庭施礼后带着儿子孙克敌出了堂屋,准备去侧院看看寿宴准备到何种程度,好友们都会携女眷来访,内宅筵席便是为这些家眷们准备的。
这次母亲的六十大寿,孙传庭并未大肆声张,只是邀约了尚在京中的几名原先的同科好友前来宴饮一番。现在天色尚早,好友们或许刚刚下值归家,距他们收拾停当后来到孙府应该还有一段时间。
孙传庭负手漫步,刚要拐进一侧的月亮门时,一名孙家的家生婢女脚步匆忙的小跑过来:“大少爷,院外孙管家让奴婢知会您,府外有贵客前来,说是宫里来的,请大少爷您速去迎接!”
大户人家的内宅是禁止主人以外的男性入内的,就连孙成文这样的老管家也不行,有什么事都要通过内宅门口的婢女通传入内后再说。
“宫里的贵人?难道是圣上要招我入宫觐见?有什么急事不成?”
孙传庭一边想着一边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已经十八岁的孙克敌举步跟在父亲的身后。
他毕竟是少年心性,去年虽已经来京进入国子监读书,但平日里很少有机会见到外人,所以孙克敌对一切新鲜事物都好奇的很,他很想看看宫里来的贵人是个什么样子。
孙传庭并未阻止儿子的举动。十八岁已经是成年人了,也该跟在自己身后见见世面了。
儿子聪敏好学,性情却比自己圆滑的多,只要将来乡试、会试连中,假以时日,成就未必就会差自己很多。
孙传庭父子二人迈出内宅院门后一路疾行,刚刚从厅堂穿过进入到第三进的主院,只见宽大的院子里已经布满了蓝衣武士,府内的仆从婢女都已经消失不见。
堂前台阶下十余步外,一名身着青色便袍的青年人正负手而立,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父子,两名面貌陌生的中年男子一左一右立于青年人的身后两侧,也都在用满是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孙传庭一愣之下立刻反应过来,他单手撩起袍服一角,疾步迈下台阶后跪倒在地:“臣孙传庭参见我皇!臣不知我皇驾临,未及远迎,实是与礼有失,还请我皇恕罪!”
孙克敌反应迅速,早就跟着下了台阶跪在了父亲身后:“微臣孙克敌参加我皇!”
受父亲恩荫的孙克敌现在也是锦衣卫百户的职衔,所以不必自称草民。
“哈哈!二位孙卿且起身,朕今日乃不速之客,不怪卿失礼!”
朱由检缓步走到孙传庭父子近前,笑着双手虚扶一把,孙传庭父子谢恩后站起身来。
“朕偶闻孙卿府上有寿诞之庆,故此特意前来讨杯寿酒!呵呵!卿怎地未请朕进屋品茶?朕今日并未空手前来啊!哈哈哈!”
最近一段时间心情不错的朱由检难得的打趣起了这位重臣。
“呵呵!臣乍见我皇亲临,一时失神之下接连失礼!陛下,快请入内歇息品茶!”
朱由检轻松的语气让孙传庭父子放松下来,孙传庭笑着肃手请朱由检进屋,一直在朱由检身旁不远的程千里带着几名侍卫抢先一步进入堂屋之中。
朱由检毫不在意地负手迈步上了台阶走入屋内,王承恩与骆养性紧跟其后,在经过孙传庭身边时双方相互含笑拱手。
第二百三十八章 惊变
“孙卿,此二人你可识得?朕来给卿引见一下,此是朕的大伴,提督东厂太监王承恩,亦算是朕之家人;此为亲军都指挥使骆卿,这几年执掌亲军亦是有了一番成就!”
宾主落座之后,主位上的朱由检笑着给双方介绍了一下,孙传庭起身与王承恩、骆养性重新见礼,互道久仰后寒暄了几句。
朱由检从桌上随手拿起一块点心,刚要送到口中,一旁的王承恩赶紧开口劝阻道:“皇爷,这是宫外之食,您。。。。”
“唔,此为孙卿府中,朕有何不放心之处?他人食得,朕亦食得,大伴莫要担心!大伴、骆卿,你俩也尝尝,孙卿家的点心味道不坏!”
朱由检满不在乎地嚼着点心笑道。
王承恩赶紧过来拿起一块点心一下子塞进口中,嚼了几口就半囫囵着咽了下去,骆养性冲着皇帝施了一礼后,从小几上拈起点心吃了起来。
孙传庭对皇帝这番不拿自己当外人的举动也是哭笑不得,他赶紧拿起一块点心来放入口中,闭着嘴巴大嚼起来。
“孙卿此般仪态可不似文臣,更像是一名搏命沙场的大将一般,呵呵呵!这几年孙卿于西北之境奔波劳累,为国事操劳过甚,朕与朝廷诸臣都是卿之作为看在眼中。朕之所以未急于招卿觐见,便是想让孙卿好生歇息一番,安享天伦之乐再言其余!”
朱由检咽下口中之食后笑道。
“回我皇之言,臣两年间于军中养成用食尽速之习,现下虽是回到家中,却也一时无法改正。臣先谢过我皇赐宅之恩,至于安享天伦吗,臣平常忙的惯了,乍一闲下来倒是有些手足无措之感;臣不敢问我皇讨要官职,只想请我皇恩准,待过几日秦军返京后,能允臣能前往军营巡视检验一番。臣此言出自公心,绝无不可告人之意,还望我皇周知!”
孙传庭瞬间便将点心吞下,随后起身冲着朱由检拱手施礼道。
“待秦军抵京之时,卿自当前往巡查其安置之况。孙卿,自崇祯八年你我君臣于京师一别,倏忽之间便已是两载有余。当是时也,我皇明北境狼烟四起、万千黎民奔走哀嚎,朕亦是忧心如焚,但惜少有能臣可为朕解忧。朕尝寄厚望于卿,只盼卿能稳住危局、以待缓图,而卿不仅不负朕望,更是立下滔天之功!卿之功可谓是只手擎天!于短短两载间便将欲倾之势彻底挽回!擒贼首、灭余寇、策安民、行保境,种种相类之事难以胜数,大明得卿之功可谓巨矣!朕得卿之奉可谓多矣!朕始终记得与卿别时的一段话:朕知卿之才能不仅限于剿贼,卿还有大理想大报复,等将来流寇覆灭,朕要与卿等创造一个崭新之大明,一个民富国强之大明!”
朱由检的这番话既是对孙传庭所立功勋的肯定,更是要让孙传庭安心,让他不要因为生怕有功高盖主的嫌疑便畏首畏尾,他们君臣之间应将眼光放得更加长远,而他孙传庭还会有更大的前程。
朱由检一番推心置腹的言语使得孙传庭感佩不已,也让他内心积攒的疑虑和不安消散一空。
皇帝还是那个皇帝,从现在的言谈举止等某些细节中,孙传庭能够强烈的感觉到,皇帝和自己之间并没产生任何隔阂和陌生感,这一点从皇帝那种亲切温暖的目光中可以反应出来。
随着这几年权势日重,孙传庭对朱由检是否还如当初那般对他有着无条件的信任产生了怀疑。
毕竟自己立下的功劳有点过大了,并且在不经意间,自己已经成为大明当下权势最大的一省封疆。
洪承畴与卢象升虽然都有过五省总督以及五省总理的头衔,但就算他们名头最盛的时候,也远不如自己现在所具备的实力。
洪承畴的手下从来没有一只属于他亲手创建的嫡系,他指挥的剿贼官军都是七拼八凑起来的,而且最多时才两万余人。
卢象升的天雄军虽然是他亲一手创建,但人数只有六千余人,并且粮饷物资长期匮乏,战斗力虽然很强,但受制约的因素太多,根本不会被皇帝所疑虑。况且天雄军已经被并入了京营,再也不是卢象升的私军了。
而反观现在的自己,虽然对大明威胁最巨的流贼已经覆灭,但自己还手握亲手创建的数万秦军,治下也是大明面积最大的行省,由于特殊情况的需要,自己能够掌控的钱粮数目也是多的惊人,这些强大的力量汇聚在一起,很容易让帝王生出疑心。
若是再有他人趁机挑拨一番,虽然不至于让皇帝生出杀心,但猜疑之念却是很难避免的。
正是因为心中的疑虑,孙传庭前面才出言试探,想通过请求巡视秦军的要求来判断皇帝的内心想法。
毕竟一只几万人的强军出现在京师附近,在京营与勇卫营大部去往关外之时,若是真有心怀叵测之人借机煽风点火,想就此在皇帝和自己之间埋下不信任的种子,那将来这颗种子很有可能会长成参天大树。
孙传庭的想法是按照自古以来传统官场思维来考虑的,若是按照历史原先的轨迹发展,他的想法也不过分。历史上的朱由检在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情况下,的确会对此产生疑虑,并且会由此衍生出不可测的后果。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现在的皇帝却是来自于后世,对于功高盖主这一说法根本是不屑一顾的。特别是他孙传庭的名字,已经在历史上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忠诚可靠,朱由检怎么会对他产生任何怀疑呢?
“臣之所为皆是臣子应尽之本分,当不得我皇如此褒奖!我皇胸襟之宽广,亘古未有也!唐宗宋祖亦难比矣!臣心下感佩之至矣!能于我皇阶下从命,此乃臣无上之荣也!”
孙传庭整整衣袍后跪倒在地,神情庄重的行大礼道,站在他身后的孙克敌也赶忙跪在了父亲的身后。
“二位爱卿起身吧。朕于人事之上,一向本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之准则。不管是谁,也不管其担任何职,只要其一心为公,就算权势再重,朕亦不会有丝毫疑心!朕亦有十足之信心能驾驭以及掌控全局!朕相信,只要朕心地坦荡、心向光明,任何鬼蜮伎俩也终将无所遁形!”
孙传庭父子再拜后起身回归原位,君臣几人随口笑谈了几句京城趣闻,天色也渐渐的暗了下来。
朱由检并未有接见孙母的意思,他可不愿让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奶奶跪下给他磕头见礼、
至于赐给孙母的寿礼也并不算如何的贵重,两柄玉如意、一尊宋代紫檀木雕佛像,外加江南进奉的绸缎布帛若干。
东西虽不贵重,但那两柄玉如意的寓意有心人自会明了。
就在孙传庭准备邀约朱由检等人去往宴会厅就坐时,西城千户所千户孙永胜脚步匆忙地奔入堂中后大声跪禀道:“启禀圣上,关外有紧急军情送达!锦州城内似有官军火并,蓟辽督师洪承畴闻讯已前往城内弹压,现下城内具体情况不明!”
第二百三十九章 起因
自从确认城外的八旗兵主力撤离锦州退回盛京后,松锦一线的军民们都是松了一口气。等到城外挖沟壕的包衣们在汉军旗的监视下也依次离去,一直处在紧张当中的锦州上下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在城下完全看不到建州女真人身影的几日后,锦州城西门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先是一群军户扛着宽大的木板从城门里钻了出来,等他们将长长地木板铺设在壕沟上之后,百余骑的马队牵着战马鱼贯而出,在踩着铺好的木板跨过壕沟后,带队的哨管招呼大家跨上战马,辨别了一下方向后向北面驰去。
这只小股夜不收的任务就是查探建州女真大军的具体动向,确认锦州的敌情是否真正得以解除。
锦州城内祖大寿的宅邸中,看着跪在地上的吴三桂,坐在椅子上的祖大寿叹了一口气:“长伯,且起来吧!你父向来胆小,许是想的有些多了,这才打发你来接你娘亲。某说句心里话,若是朝廷真要收拾锦州,就算你接你娘回去也白搭!朝廷里有人早就认定了祖吴一家,你父之行为在人家看来,也不过是咱们两家预留退路罢了!若真是锦州出了事,吴家就算暂且逃过一劫,事后也免不了被秋后算账!罢了!祖吴两家终归是血亲,某也是你的舅爷,自不能碍着自己孩儿的前程不是?等明日上午你与你娘亲一起过来吧,某与我那妹子践行。唉,自此一别,还不知今生能不能再次相见!”
说到最后,祖大寿的话中已是带着些许的伤感,也让吴三桂的心里感到了一种莫大的愧疚。
为了将母亲接回关内,他三番五次的找到大舅恳求,今天祖大寿终于点头答应了此事,但吴三桂的心里不但没有多少喜悦感,反倒是一股浓浓地失落感笼罩在了他的心头。
自己从小到大在锦州长大,能有今日的成就,都是沾了大舅家的光。现在事到临头了,却只想着自家的后路,完全不顾及大舅他们的感受,说起来确实有点忘恩负义了。
但事情已经如此了,再想回头只会更加惹人耻笑。以后看看有没有机会立下功劳吧,万一将来朝廷要清算祖家,自己也能凭着战功站出来给大舅家求求情。
“孩儿谢过大舅一家多年来的栽培之恩!不管将来如何,祖吴还是血脉相连的亲戚,无论发生何事,吴家自会站在祖家一边!孩儿观今上近年之举,不似无情之君,大舅也不必太过忧心于此!”
吴三桂起身后躬身抱拳施礼道。
一旁的祖大弼冷笑出声:“长伯,莫怪你二舅说话太直,若是真如你所言,皇上不计较锦州上下多年来形同藩镇之举,那你父为何急于与我祖家撇清干系?长伯,今日你无需再言,咱们现在还是亲戚,将来究竟如何谁会知晓!二舅祝你吴家能有飞黄腾达之日便好!哼哼!”
看到吴三桂尴尬无比的表情,祖大寿忍不住出言呵斥道:“老二,你这是怎生说话呢?有长辈如此说道后辈的吗?长伯,你且去吧,明日上午早些带你娘亲过来,咱们一家人一起吃个团圆饭,某也有些话要叮嘱我那妹子!且去且去!”
尴尬不已的吴三桂正好无法接话,于是顺势拜别几位舅爷,出了祖大寿的宅邸后带着亲兵回了自家府中。
第二天上午巳时末,吴三桂带着百十名亲兵护卫着母亲祖友兰来到了祖大寿的府上,轿子直接抬着祖友兰去了内宅。
吴三桂吩咐亲兵们不必跟着,随意找地方歇息等着吃饭就成。这些亲兵也都是在锦州长起来,跟祖家的家丁亲将也都是熟悉的很。
吩咐下去之后,他自己则是直接去了四进的主宅。
在主宅的客厅中,吴三桂与表兄祖泽润闲聊了一阵,随后祖宽、祖泽洪、祖泽远、祖泽沛、祖泽盛、祖泽法、祖可法、祖泽溥、祖泽清等一众表兄弟也相继来到了客厅。
除了日常与他亲厚的祖泽盛、祖泽溥几人过来和吴三桂打声招呼外,祖家其他人都未给吴三桂好脸色看,大多数人冷着脸坐了下来,之后便开始相互之间小声议论着什么。
对于吴家这种类似于叛逃的行为,祖家这些子弟大都是发自内心的恼恨,都有一种被自家人背后捅了刀子的感觉,并且人家捅完刀子后说不定还能有更好的前程,这让祖家子弟们实在是无法接受。
知道今晚要给吴三桂母子践行后,因为不愿看到吴三桂那张面孔的缘故,大多数祖家子弟本待不来,但在互通讯息后却又改变了主意,在约好时间后,众人相继来到了祖府中。
“我说小七,某听说就是有人给你许了个宁远总兵,你这才转投了朝廷怀中是吧?我辽西一脉多年来一共出了多少个总兵大将?除了我父以外,二叔和三叔都多大年纪了才混了个总兵之位?莫非你觉着自家一身本事,在辽西多年未当上总兵,心里觉着有些屈才不成?小七,你才不到三旬,等上一辈都安享天年,这总兵位子能少的了你?可现今你为了这个总兵,居然和外人站到一处,此举与白眼狼有何两样?”
说这番话的是祖大寿的义子祖可法,他本为祖大寿手下家丁之子,其父为救祖大寿而命丧女真人手中,祖大寿感其父恩义,遂将祖可法收作义子,十几年间也混到了参将的位子。
今天在座的诸人中,数他最看不惯吴三桂这等忘恩负义之举,从小养成的永不负主的观念让他对吴家的行为痛恨异常。
在看到吴三桂面带愧疚的神情后,祖可法心头的怒火已经升腾了起来。但碍于亲戚关系,他并未口出粗鲁之言,而是强压怒火开口质问道。
“五哥此话怎讲?吴家何时与外人站到一处了?不管是祖家还是辽西上下,对我吴家来讲皆是亲人一般;小弟今日也曾向大舅表态,将来无论身处何地,祖吴两家始终荣辱与共!再者说来,不管是接家母入关也好,还是总兵之位也罢,此两者并非是表明吴家就要背离辽西!各位兄长贤弟何须认定此为吴家欲脱离锦州之为呢?”
吴三桂心虚归心虚,但却不能容忍被人公然指责自家的背叛之举,面对祖可法的指责,吴三桂毫不示弱地回应道。
“小五,你怕是未看明白,小七哪是为个总兵位子而叛了咱们辽西?你也太小瞧咱那个姑丈了!人家是眼瞅着朝廷已经拿着刀子冲咱们锦州来了,为怕误伤他们吴家,这才赶紧转身跑开!咱那个亲亲姑丈胆子虽小,但却是个滑不留手的人物!这眼光却是没得说啊!高!实在是高!”
身子斜靠在椅背上、两腿大大伸开的祖泽远阴阳怪气地开口道。
第三百四十章 酒后
“老八,怎么说话呢?还有无上下尊卑之念?有如此在背后编排自家长辈的吗?再敢胡言乱语,信不信老子抽你!”
祖家子弟中的老二祖泽溥出声呵斥道。
他与吴三桂关系最为亲厚,原先在锦州时曾经并肩与建州女真以及蒙古鞑子战斗过数次,对于吴三桂的武勇和机敏也是大为佩服。现在看到自己的堂兄弟一个个都冲着吴三桂而来,若是再无人站出来替他遮掩几句,自家的这些兄弟怕是会更加的过分,于是他便借着祖泽远话中有讥讽吴襄之意站出来替吴三桂出了次头。
祖泽远哼了一声不再言语,吴三桂则是用满是感激的眼神看了祖泽溥一眼。
“我说二哥,人家做都做了,哪有不许说的道理?小八的话说的有错不成?只许人家不仁,就不许咱们说道说道?二哥你可要想清楚,某些人现在已经是朝廷那边的人了,将来若是朝廷真要拿咱们辽西下手,人家指不定给朝廷大军当个急先锋呢!吴总兵可甚是能打,将来若是战阵上遇到,还望吴总兵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哥哥一条小命啊!”
祖大寿的三子祖泽洪冷笑着火上浇油道。他的这番话可谓是诛心之极,这已经不是指责,而是公然将吴家当成了敌手。
“三哥你也忒没骨气,真要有那一日,俺就算脑袋掉了也不会吭一声!说啥也不向叛贼求饶!”
年纪最小的祖泽清站起身来大声嚷道,仿佛现下正在与吴三桂战阵敌对一般。
“行了行了!老九你给我坐安稳了!玩闹也须适可而止!都是自家兄弟,讲那些毫无来由之语作何?今日是为姑母践行之宴,等开宴之后我等还要前去给姑母敬酒。姑母入关之后,我等做晚辈的再与她相见便很难了。某可在这撂下话,敬酒之时,谁要是敢摆脸色给姑母看,事后休怪哥哥我不客气!”
坐在上位的老大祖泽润出言止住了场上对吴三桂的攻击。作为祖大寿最欣赏的长子,他的话还是很有震慑力,可以说在祖家的第二代中,祖泽润是说一不二的人物,祖家这些兄弟们没少被他责罚过。
曾经有一次,老三祖泽洪醉酒之后无故将一名挡了他去路的军户鞭打致死,事后祖泽润亲自给死者家中送去了一百两安葬银子,然后将祖泽洪吊在总兵府的广场上当众抽打,直到祖泽洪求饶了才将他放了下来。
事后祖泽洪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多月才下床,从那以后便对这个大哥畏惧不已,而祖大寿却是对长子的举动大加赞赏,锦州的军户和士卒对这位少将军也是既敬又畏,祖泽润在锦州的威望也随之大增。
客厅中的气氛随着祖泽润的呵斥迅速冷了下来,本待轮番冲着吴三桂开火的其他人也不敢再出言,屋内一时之间陷入沉寂当中。
“小七,你先前于家父面前所言,朝廷并无清算辽西之意可是当真?皇上真有如此肚量?”
祖泽溥的话打破了屋内安静的氛围,其他人随着他的话音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吴三桂。
“二哥,不管别人如何想、如何说道,小弟终是与辽西一条心,所言也绝非大言欺人。崇祯八年时,四哥也是与我一道入关剿贼,这两年间所见所闻应是不少,对皇上与朝廷应有相当之判。小弟现下也无心再重复此事,但小弟敢断言,朝廷绝不会于辽西大开杀戒,只不过我辽西也很难再如从前那般便是了!”
一直不曾出言的祖宽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吴三桂的判断和结论。
众人对吴三桂的判断将信将疑的同时,心里还是相当的不甘。因为吴三桂的最后一句话意味着,辽西上下无事便向朝廷伸手要钱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以后很可能会时时处处受到刁难和约束,这个结局虽然比被清算要好,但还是令人难以接受。
说话间府上的管家进来禀告祖泽润,酒宴已经摆好,问自家大少爷是否现在开席。
祖泽润点头之后,率先起身出了客厅,向侧院的宴会厅走去,其余众人纷纷站起身来,吴三桂和祖泽溥、祖泽盛走在一起,祖宽等人三两成群小声议论着跟在后面。
等到午时已过的时候,酒宴也进行到了一半的时间。席间的气氛从一开始便不算友好,除了同桌的祖泽溥几人以外,不管是一桌还是邻桌的其他人,根本不与吴三桂交流搭话。
坐在另一桌的祖泽洪等人更是刻意大声说笑畅饮,言语间依旧是对吴家的明嘲暗讽,吴三桂忍着越来越大的怒气,强颜欢笑与邻座的祖泽溥、祖泽盛推杯换盏,顺便说一些关内的趣闻。
眼见得时辰差不多了,祖泽润提议除了吴三桂外,其他人同去后院给姑母敬酒,已经有些酒意的众人不管愿不愿意,都是跟在祖泽润身后去了后院。
众人走后,吴三桂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这么多人都是从小和他玩到大的,平时也有过争吵分歧,但基本上没有大的矛盾,没想到今日竟变成了这般模样
虽然这件事上吴家做的不对,但为了自家的前途利益,关键时刻就要做出取舍才行,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谁还不是自私的呢?
吴三桂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自斟自饮,酒量甚宏的他很快便有了五分的酒意。宴会厅里服侍的婢女们得了吩咐,上完菜后就退出了院子,宽大的厅内只剩了他一人在内。
就在这时,随着脚步声响起,祖泽洪、祖可法、祖泽远三人脚步踉跄的回到了厅内,看见吴三桂正独自闷闷不乐地坐着发愣,祖可法当先向他走了过来。
“小七,来!哥哥敬你一杯!从今往后,你我便是陌路!哥哥这杯酒就祝你将来飞黄腾达、封侯拜将,到时候哥哥若是讨饭讨到你府上,你可得给哥哥赏个馒头吃啊!”
祖可法抓起桌上一个精致的白玉碗,斟满酒之后仰头喝干后,将碗口冲着地面,口中呼着酒气对吴三桂说道。
“五哥说笑了!小弟从未曾想过封侯拜将,也未想过飞黄腾达!此前之事小弟也不想再做解释,这杯酒就算小弟谢过五哥多年来看顾之情吧!”
酒意上头的吴三桂站起身来酒到杯干,然后坐回了原位,看都不再看祖可法一眼。祖可法面红耳赤的站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吴三桂已经不想再去重复那些话题,心里对于这些堂兄弟们的无礼之举也渐感不耐。
未入关剿贼前,他可是辽西将门中的佼佼者,与祖宽并称辽西双壁,在辽西一带也是威名赫赫。
祖可法虽然年纪比他略大,但向来在他面前也不敢说话太过放肆,今日这是借着酒劲,再加上人多势众的关系,竟然敢当面嘲讽与他,这让吴三桂隐藏起来的傲气一下子激发了出来。
“哟!吴总兵好大的威风啊!老五你且歇歇,某来敬吴总兵一杯!”
第三百四十一章 打斗
祖泽洪的插话让祖可法终于找到了台阶。刚才吴三桂那副不屑的姿态让他恼怒之极,但摄于对方的武勇和名气,他也只能敢怒而不敢发作。
借着祖泽洪的解围之举,祖可法装着喝醉的样子,踉踉跄跄地来到另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看向吴三桂的眼神里却是带着浓浓地恨意。
“三哥,正好八弟也在,咱们兄弟三人一起喝一杯可好?小弟不胜酒力,一会还要随侍家母回府,过量便不好了!八弟,来,咱们陪三哥共饮一杯!”
吴三桂装作未听到祖泽洪的嘲讽之意,干笑着起身拿过两个玉碗执壶斟满酒,接着给自己酒碗倒上后,冲着坐于另一桌的祖泽远招呼道。
祖泽洪他们三个敬了姑母一杯之后便溜了回来,祖泽润等人则是挨着桌子连陪带敬的与前来赴宴的长辈们喝了起来。由于酒宴已至后段,众人都喝了不少,所以并未有人注意他们三个的举动。
三人之所以提前回来,为的就是想灌醉吴三桂,然后借着酒劲揍他一顿出一口恶气,到时就说喝醉了起了争执方才动的手。
这种事在关外是常有的事,对于酒后闹事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只要不出人命或者有人重伤,那最后也就是先动手的一方陪个不是,摆一场酒席大家继续喝一场完事了。
这三人平时最为要好,也是最看不惯吴家这次等同于背叛之举的,于是在祖可法的撺掇下,三人决定给吴三桂点颜色看看。
看着摇摇晃晃走过来的祖泽远,吴三桂心里顿时雪亮,他心里冷笑一声,假装没看出对方的用意,反倒是端起酒碗递到了祖泽洪和祖泽远的手中。
“吴总兵,咱们这杯酒喝完之后,祖某就要与你公事公办了!你吴家现有数千马队,这里面可是有当初我祖家送的不少人马,这可是你吴家欠我祖家的!现下建州很快就会再遣大兵前来,为保锦州安危,这些人马须得回来备战御敌!不然的话,锦州若是出了闪失,你就算是投靠了谁也吃罪不起!”
祖泽洪喝干碗中的酒后冷笑着开口道,祖泽远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
吴三桂心中地怒火腾地燃了起来:“三哥,你最好莫要欺人太甚!某手下兵马交不交回你说了不算,锦州是我吴某几位舅爷们的,你算老几?!再者说了,多年来我吴家没少为辽西出钱出力,若是依此论起来,还不知谁欠谁的!今日是某最后称你一声三哥!倘若有人再敢过分,休怪小弟不客气!小弟还有他事,现下便先行告辞了!”
吴三桂说罢将酒碗往桌上一顿,起身迈步便要离去。恼羞成怒地祖泽洪先是一怔,然后顺手把酒碗往地上一摔,“啪”地一声脆响,刚刚还散发着温润气息的玉碗顿时粉身碎骨。
他一把拽住吴三桂的袍领后便待挥拳击打,吴三桂手臂一挥、单膀发力,祖泽洪便被一股大力给甩的站立不稳,身子踉跄着向后退出了好几步。
一旁的祖泽远右手挥拳向吴三桂的耳根处打来,吴三桂身子迅速向后一侧避开,右手疾伸一把抓住祖泽远的手腕反手一拧,祖泽远痛呼一声身子伏低扭曲起来,吴三桂冷哼一声缓缓放开他的手腕,祖泽远左手捧着暂时已经绵软无力的右腕站直身子,用又恨又怕的眼神瞪视着这位表兄。
祖可法看着吴三桂眨眼间便将两位堂兄弟击败,心中怒火更盛,他大骂着猛地站起身来,操起花梨木的交椅向着吴三桂冲来,倏忽间来至近前后,抡起椅子对着吴三桂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吴三桂拧身错步向一旁一闪,顺势右腿踹出,一脚将椅子抡空后重心不稳的祖可法踹倒在地。
祖泽洪猛扑上去,从背后拦腰抱住吴三桂,全身猛地发力,便想将吴三桂摔倒在地。
吴三桂双腿微微一蹲,双手抓住祖泽洪的两条胳膊,口中轻嘿一声后,便将祖泽洪的两条手臂硬生生从自己的腰间扯开,随后便要发力将祖泽洪摔倒。
一旁的祖泽远怪叫一声合身扑了上来,一下子便将纠缠在一起的吴三桂与祖泽洪扑倒在地,三人随即扭打成一团。
倒在地上的祖可法迅速爬起身来,忍着肋部的疼痛冲过来想要帮忙,但三人纠缠在了一起,一时之间难以找到下手的机会,祖可法干脆猛扑上去,死死地压在了吴三桂的身上。
吴三桂的手臂和祖泽洪缠绕在一起暂时无法分开,祖泽远趁势一拳捣在他面部,吴三桂闷哼一声,只觉口中一股咸味,鼻梁一阵剧痛,随即是鼻血长流。
这一拳把吴三桂的怒气彻底激发了出来。
刚才虽然接连击退祖泽洪三人的轮番攻击,但其实他并未太敢发力,生怕不小心重伤对方,到时不好向几个舅爷交代,所以他只想着尽快脱身,赶紧离开这里回到府中便万事大吉。
没想到这三个堂兄弟不知死活,铁了心一样非要跟他较劲。
吴三桂虎低吼一声,双腿一曲后快速一蹬,趴在他身上的祖可法像个皮球一样再次被弹了出去,身子落地时将摆满美酒佳肴的八仙桌撞翻。一时间到处是汤水淋漓,一股浓香的酒味飘散在了空中,祖可法身上也被碎裂的碗碟划开数道口子,鲜血开始流淌出来。
没等祖泽远第二拳再次落下,吴三桂一条手臂从祖泽洪的纠缠中挣脱出来,一把攥住祖泽远的拳头猛地向前一送,正捣在祖泽远的面部,祖泽远痛呼一声,右眼眶顿时肿胀起来。
祖泽洪急怒之下一头撞在吴三桂的后脑勺上,吴三桂顿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金星四溅,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的向后挥肘猛击,坚硬的手肘正撞在祖泽洪的嘴上,几颗门牙合着鲜血迅速溢满了祖泽洪的口腔之中。
转瞬之后吴三桂的神智恢复了清醒,趁着祖泽洪吃痛之下松开了手臂,吴三桂一个鲤鱼打挺站直身子,拔腿便要向厅外跑,躺在地上的祖泽远翻身向前一扑,将他的双腿牢牢抱住。
“狗娘养的!老子今天非宰了你不可!”
一身汤汁混杂着鲜血的祖可法从地上爬起来,弯腰从靴筒中拔出一并短刃,随手抽出利刃后将刀鞘一扔,怒吼一声之后,便状如疯虎般地向吴三桂扑了过来。
祖泽洪则是爬起身来向侧门跑去。
有府中的奴仆从宴会厅所在的院落外路过,隐约瞅见厅内似是有人打斗,在惊疑不定中既不敢靠近观瞧,又不敢去向自家主人禀报,生怕事后被打架的少爷们报复,只能装作啥都没看见后,匆忙躲了开去。
自从被祖大寿收为义子后,祖可法何曾吃过这么大的亏。眼见着三个打一个,反倒是被人家痛殴,不光是受了伤,事情传扬出去以后还不知道被多少人嘲笑,恼怒已极的祖可法顿时失去了理智。
吴三桂见状心中又惊又怒,此时的他心内已经隐约认定,这次酒宴是祖家的阴谋了,为了不让吴家倒向朝廷,这是打算将他的命留在辽西啊。
吴三桂被祖泽远死死抱住双腿,连挣数下也无法挣脱,下身一时动弹不得,祖可法猛扑过来后举刀向他的左胸刺来,明晃晃的刀身上映射着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变形的丑脸。
第三百四十二章 升级
无奈之下,吴三桂只能勉强向一旁侧身,以避开要害位置被利刃刺中,他刚一侧身,短刃便一下子刺中了他的左肩,刀身深入肉中多达近一半许,剧烈的疼痛让他不由得痛叫出声。
不等祖可法将短刃拔出去,吴三桂情急之下右掌成刀发力斩在他的臂弯处,祖可法的右臂顿时如面条般软软垂下,短刃却插在了吴三桂的身上。
抱住他双腿的祖泽远突然张口咬在了吴三桂的小腿上,吴三桂再次吃痛之下急怒攻心,趁着祖可法暂时无力之际,吴三桂忍着剧痛将插在左肩的短刃拔出,大股的鲜血从伤口处奔涌而出,很快将他的半边衣袍染红。
此时的他还是并未完全失去理智,执刃在手后向下直刺,半趴在他身上的祖泽远也是肩头受创,痛叫一声后松开了双臂,吴三桂终于挣脱了束缚。
他瞪视着面前喘着粗气、双目通红,身上血流不止的祖可法,声音冰冷的缓缓开口道:“祖老五,你我之间恩怨从此一笔勾销,下次再见面便是仇敌!今日谁若再敢拦我,莫怪我手下无情!”
吴三桂说罢,将手中短刃撒手扔出,笃地一声轻响过后,短刃插在了雕花的窗框之上,刀身犹在轻微的晃动之中。
祖可法虽是恨极了眼前的吴三桂,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再战。吴三桂的武勇果然是无人能敌,他们三人也都是在战场上博过命的人,没想到联起手来都不是人家的对手。
吴三桂刺啦一下扯下左边的衣袖,露出鲜血直流的伤口,用撕下的衣袖紧紧裹住伤口,止住正在汩汩而出的鲜血,之后看都未再看祖可法和地上的祖泽远一眼,手扶左肩大步出了宴会厅。
早就趁乱跑出宴会厅的祖泽洪出了院子一路向前院狂奔而去,肿胀的嘴边血肉模糊,头发披散开来,衣袍也是被撕烂了几处,他这种怪异的形象在府中欢快的氛围中格外引人注目,路上遇到他的仆从婢女都吓得赶紧躲到了一旁。
祖吴两家的部分贴身家丁亲兵正在二进院落中谈笑闲扯,其余大部分则是在第一进院落里或者是府门外等候主人们散席后回府,宽阔的街道上到处是战马和游荡的带甲武士。
由于大家差不多经常碰面,因此彼此之间也是寻着话题聊得热火朝天,一阵阵大笑声不断的从人堆里传出。
就在这时,喘着粗气的祖泽洪穿过大堂闯进二进院子里,看到他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院内众人都是吃惊不小。
“六子!招呼人把吴家的都给我捆起来!敢反抗的都给我砍了!来几个跟着我,去后院把吴家小子给我剁了!”
祖泽洪的嘶喊声惊呆了了院内的所有人,大家都是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看着状若疯癫的祖泽洪。
吴三桂的一名亲兵见势不妙,趁着院内众人都在愣神的功夫,悄悄地贴着墙根向院门挪动,到了门口后迅速转身出了院子,然后低头向大门外疾步而去。
“三少爷!这是怎地了?您且坐下歇会消消气!都是自家弟兄,哪能说翻脸就翻脸呢!来人,去喊郎中来!”
祖大寿的家将祖勇见状冲着一个家丁使了个眼色,然后赶紧上前扶着祖泽洪,那名家丁随即悄无声息的穿过厅堂向后宅跑去。
祖泽洪一挥手将祖勇的手臂打开,然后顺手抽出闻声过来的亲兵队正祖六子身侧悬着的长刀,掉头往来路疾步而去,祖六子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招呼一声,几名亲兵举步就要跟着自家主人身后。
祖勇吃惊之下疾奔数步拦在祖泽洪身前,未等他开口相劝,祖泽洪瞪着通红的双目吼道:“给老子滚开!不然老子一刀劈了你!”
吴三桂的亲兵队正吴奎见状大急,他虽然不清楚后面到底发生了何事,但现在这情形明摆着自家将主要吃大亏,这可是祖家的府邸,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人家肯定会向着自家人。
吴奎正要抬步上前时,半边身子被鲜血染红的吴三桂出现在了大堂的门口。
祖泽洪看见吴三桂满身的鲜血,又见其身后并未有祖泽远和祖可法的身影,顿时便以为两人已经命丧于吴三桂之手。他怒吼一声,执着雪亮的长刀向吴三桂扑去。
祖勇见状大惊失色,但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他也不敢插手其中。毕竟都是两家的少爷,就算平日祖大寿待他亲厚,但他终究是一个仆从,无奈之下他只得闪身避开。他心里清楚,真要强行阻挡的话,祖泽洪这样的莽汉可是啥事都干得出来。
现在只能盼着后宅的将主们赶紧出来,要不然的话,依照现在的情形发展下去,怕是会有不可预料的惨事发生。
吴奎眼见自家少爷满身是血站在那里,赤手空拳之下哪经得住利刃劈砍,情急之下他也来不及多想到底发生何事,随手抽出长刀垫步向前,口中大喝一声,直奔数步外的祖泽洪后背而去。
吴三桂适才经过一场肉搏受伤之后,体力已是消耗甚巨,看到祖泽洪长刀砍来,他勉强移步避开,但祖泽洪一刀劈空之后立即将刀收回,随即便要向吴三桂直刺过去。
这时距离他最近的吴奎已被祖泽洪的两名亲兵拦住,双方迅即展开了厮杀。眼看着吴三桂就要被重创与刀下,一旁的祖勇等人已是救援不及,突然一声轻微的弓弦声响过之后,一只三棱长箭带着风声一闪而过,正中祖泽洪的右大腿处,巨大的冲击力将祖泽洪的身子带的一个趔趄,伴随着一声惨叫,祖泽洪撒手扔刀倒在地上。
“少爷,这边!”
射出长箭的亲兵吴闯迅速抽出弓箭搭在弦上,冲着二十余步外的吴三桂大喊道。
正在和吴奎缠斗的两名祖泽洪的亲兵,耳听到自家少爷的惨叫,惊怒交加之下不再留情。一人举刀直劈,另一人握刀矮身向上斜撩,吴奎闪避不及,只得先举刀格挡住头顶的一刀的同时举步向一侧扯开半步,随着一声脆响,两把刀身碰撞在一起,另一把长刀划开了吴奎身上的棉甲,并将他肋部划开一刀长长的口子,大股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吴奎痛吼一声,疾如闪电般一刀斜砍而下,那名重创他的亲兵躲闪不及,握刀的手臂自肘部一下被齐齐地斩了下来,巨大的疼痛感让他握着断臂处倒地打滚惨号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吴三桂已经冲至近前,他抬脚侧踹而出,另一名正要再次举刀劈砍的亲兵被一脚踹的踉跄着向一旁退开。
吴三桂大呼一声:“走!”,随后疾步向着院门处奔去。
吴奎强忍疼痛执刀紧随其后,伤口处殷红的鲜血顺着腿脚处洒在了地面。
祖六子无暇去追赶吴三桂,而是疾奔到祖泽洪身边,急忙扶起自家少爷后查看其伤处,祖勇也是跑过来急声问道:“三少爷如何了?这到底出了何事啊!?”
眼看着吴三桂带着数名亲兵就要冲出院外,院子里其他人带来的亲兵手足无措之下并不敢上前拦阻,祖泽洪忍痛大吼道:“吴家小贼杀了老五和小八!别让他跑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求援
祖泽洪的吼声让院子里的人惊骇不已,祖勇虽然心中仍有疑问,但还是冲着院内众人大声下令道:“拦住吴家少爷!其他顽抗者斩!”
祖勇的话比祖泽洪要管用的多。因为在辽西一带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管是谁的亲兵家将,平日里除了听命于自家将主以外,都是以祖大寿这边家将头领的号令为准。在听到祖勇的喊声之后,院子里仓啷声不绝于耳,众人纷纷抽出兵刃向院门口追去。
此时的吴三桂已经跨出了二进院门,正在向祖府的大门处狂奔。第一进院内的亲兵们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何事,只是用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着浑身是血的吴三桂与吴奎两人。
吴三桂的贴身亲兵吴闯手挽长弓立于二进的院门处,开弓搭箭松开手指,之后看也不看涌来的人群,只管快速将壶中长箭接连射出。
随着一阵连续不断的弓弦响动,院内惨呼接连响起,吴闯射出的八箭全部命中,院内的地面上瞬间躺满了伤者,院内其余众人皆未携弓弩,只能眼看着如同天神一般的吴闯手持长弓威风凛凛地立于院门处,一时间余人尽皆胆寒,无人再敢向前。
“退开!”
随着一声低喝,祖勇一手持刀,一手举着从堂内找来的方桌遮住胸膛以下部位,缩着身子只露着头部疾步向吴闯冲去。
加上先前射中祖泽洪的一箭,吴闯短短时间内便射出了九箭,拉弓弦的右臂已经酸麻无力,但他还是咬着牙从腰袢的箭壶中抽出最后一只长箭搭在弦上,然后对准疾冲过来的祖勇撒手射了出去。
十几步外的祖勇一边向前疾走,一边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吴闯的举动,就在吴闯的手指刚一离开弓弦的一刹那间,祖勇将挡在胸前的方桌猛地向前抛出,然后脚下骤然加速向前冲去,只听到笃地一声响动,长箭钉在了桌面之上,祖勇也在瞬间冲到了吴闯近前。
祖勇并未用手中长刀进行劈砍,因为那样对方更容易闪身躲避,他一个垫步后身子前倾,将手中长刀闪电般刺向对方,吴闯刚刚跑掉长弓抽刀在手,根本来不及躲避格挡,锋利的刀尖已经轻易地破开了他的棉甲直入腹中。
祖勇顺势将手中长刀横切,吴闯痛嚎一声缓缓跪倒在地,内脏已被利刃搅碎,鲜血夹杂着内脏的碎块从他的口中不断的溢出,祖勇抽刀在手,后腿蹬地向前窜到他的身前,一刀划过他的脖颈,鲜血喷泉般涌出,吴闯颓然倒地身亡。
祖勇跨过吴闯的尸身后率先冲出二进院门,看到吴家的亲兵已经聚拢过来,将吴三桂和吴奎包裹在其中向大门处疾奔,祖勇边追边扬声喊道:“将爷有令!拦住吴家的人!反抗者斩!”
正不明所以的祖家亲兵家丁们听到了喊声后,虽然不清楚为何要向自家人动手,但还是听令后纷纷抽出兵刃冲着吴家人追了过去。
在祖泽洪闯进二进院子时便已见机溜走的那名吴家亲兵,正沿着城内宽阔的街道纵马狂奔。
这名叫吴金的亲兵平时最是机灵,遇事反应敏捷,心眼最多,也是吴三桂的贴身亲卫之一,专责沟通联络等事宜,深得吴三桂的喜爱。
刚才他看见祖泽洪的举止后便感觉事情不太对,于是他趁着别人还没反应过来,立刻偷偷溜出祖府,连外面吴家的亲兵都没知会一声就骑上马向城外奔去。
直觉告诉他,这回要出大事了。虽然吴三桂带着百余名亲兵,但如果真如祖泽洪叫喊的那样要对自家少爷不利,这点人马根本不够看的,必须要有大股援兵才行。
吴三桂从关内带来的三千余骑就在松山以南扎着营,吴金的打算就是:先到二十里外的松山知会关内来的的官军,就说锦州城内官军内讧,有人想要投敌,然后再去把自家的三千骑兵招来,只要大军逼近锦州城,自家少爷和兄弟们才能有机会脱身,万一少爷他们遭遇不幸,那这三千人就冲进去给少爷报仇。
此时的锦州城其余三门都还半闭着,只有面向松山的南门大开。
吴金打马很快便赶到了南门,不等把守城门的士卒盘问,他稍微放缓了马速,伸手入怀掏出吴家的腰牌抛给了迎上前来的一名队正:“紧急军情!南门莫关!有援军前来!违令者斩!”
不等那名队正应声,吴金打马直接穿过门洞扬长而去。那名队正看到腰牌上吴家的标识后虽然觉得有些怪异,但也未再多想,只是心里暗中琢磨,建州兵马不是退了吗?怎么又有紧急军情?
在获悉建州大军撤离锦州退往北面后,洪承畴也是暂时放心下心来,建州女真这次的大举南下终于以失败告终。
随着冬季的到来,崇祯十年应该不会再有大规模战事的发生,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抓紧储备粮草物资,整训士卒,等待京师的进一步指令了。
在和沈世玉分析了一番后,洪承畴决定前往锦州城内,与祖大寿商议一下接下来的行动方略,以便为来年的大战做好更为详尽的预案。
一百标营护卫在前面开路,洪承畴和沈世玉居中并辔而行,身后又是一百名护卫紧随,两人一路信马由缰,闲谈着过往的趣事,护卫们也都是一副轻松的神态,长长的队伍行进在了通往锦州的官道上。
就在洪承畴一行快要接近锦州城时,一骑快马从锦州方向冲着他们狂奔而来。
前面的护卫们纷纷警觉起来,有人已经迅速摘下长弓搭上箭只指向了来骑,洪承畴和沈世玉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对此则是毫不在意。
来骑远远看到护卫高举的旗牌后迅速将马速降了下来,在距离还有数十步的距离时高声喊道:“可是洪督师当面?小人乃宁远吴总制帐下亲兵!现有急事禀报督师!”
沈世玉隐隐听到呼喊声之后,向洪承畴告罪一声便打马向前奔去。
护卫们将吴金身上搜捡一番后,沈世玉刚好驱马来到近前。
“沈先生!是小的,吴金啊!”
在关内两年多的时间内,吴三桂与沈世玉走的很近,吴金也时常跟随在侧,所以对沈世玉非常的熟悉。
“吴金?你怎地在此?出了何事?你家将主何在?”
沈世玉一眼就认出年纪不大,但却机灵异常的吴金,他先是微微一愣,接着迅速从吴金满面惶急地神情中察觉有异,于是赶忙连声发问道。
“禀先生!小的今日随我家少爷去大帅府赴宴,中途不知发生何等变故,祖家似欲对我家少爷不利!小的见势不妙先行出城报信,现在城内情形不明!还请先生告知洪督师,赶紧入城救我家少爷!若是城门关闭就坏了!”
吴金满面焦急之色,跪在沈世玉马前大声哀求道。
“你且跟某来!”
沈世玉说罢立即掉转马头打马返回洪承畴身边,将吴金的话简短重述一遍,洪承畴略一沉吟之后即刻吩咐道:“此事十有**或有误会引发,依现下之情势,祖家绝不会做出如此失智之举!昆岗,你带此人火速赶回松山知会茅止生,集结人马后见机行事,之后以本官名义向京师禀报此事,本官现带人入城一探究竟!”
第三百四十四章 内阁
沈世玉闻言后并未与洪承畴争执。
他知道城内无论发生何事,只有自家东翁的身份才能予以调解压制,何况此事极有可能并没有恶化到刀兵相见的程度,洪承畴的吩咐也只是做最坏的打算而已。
他冲着洪承畴抱拳拱手道声保重之后,随即带着吴金打马向来路疾驰而去。
洪承畴一声令下,标营人马将他包裹其中飞奔向不远处的锦州城。
由于敌情解除未久,官道上几无行人商贾的身影,两百人的马队沿着还算宽敞的官道奔行不到一刻钟,便到达了锦州城南门外。
在接到祖勇遣人送来的祖泽洪吴三桂打伤、并且要拿着兵刃寻仇的消息后,祖泽润虽感吃惊但并未太过在意。
他知道祖泽洪是个莽撞骄横的性子,这回借着酒劲去找人家麻烦,结果技不如人被人痛殴也属正常,但真要动了刀兵就不好了。
祖泽润向长辈们告一声罪后便出了房间不紧不慢地向前院行去。
没想到他还没到第四进的院子,祖泽盛便急匆匆的从前面赶了过来。
“大哥!不好了!前面打起来了!三哥与长伯都受了重伤,五哥与泽远轻伤!前面各家亲兵也是死伤不少!众位兄长都赶去帮手了!现在两边已是打到了府外,再打下去怕是不好收场了!”
“啊?怎会到了如此境地?!你速去知会父亲大人!记住,勿让姑母知晓!”
祖泽盛带来的消息让祖泽润顿时大惊失色。
原本以为的小事竟然演变成了相互厮杀,并且两边都有重要人物受伤,这件事就算最后被压制下来,祖吴两家也是彻底翻脸了。
祖大寿府外宽敞的街道上现在已经血污满地的战场,在祖泽清等祖家子弟加入后,原先的小规模冲突终于升级为祖吴两家的大战。
虽然现在祖泽远和祖可法相继现身,戳穿了两人被吴三桂害死的说法,但大部分祖家子弟压在胸口的怒火,却被满地的死伤和遍地的血污给激发了出来,在他们的号令下,各家的亲兵家丁都加入到了围攻吴家的队伍之中。
而随着死伤人数的增多,两边都打出了真火,双方从最开始的近身肉搏变成了弓弩等远程兵器参与的全方位交战。
祖泽溥虽然在拼力阻止冲突的升级,但杀红了眼的祖家人哪还肯听他的话,就连那些亲兵家丁对他的命令也是视若无睹。眼瞅着刚才还在和自己吹牛打屁的同伴眨眼间便已变成了冰冷的尸体,并且还是命丧于所谓的自家人之手,这种狂怒和巨大的反差让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每个人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报仇,为自己的兄弟报仇。
吴三桂带来的百余名亲兵已经死伤过半,他自己也被一枝冷箭射中右肩后失去了战斗力,吴奎在他人的帮助下粗粗包裹好伤口,正在指挥剩余的五十余人奋力拼杀,力图将自家少爷送出城去逃命。
但目前的局势对他们非常的不利。
原因就在于,当吴三桂冲出府外时,大部分等候在祖府外的家丁亲兵们原本是三五成群掺和在一起的,等到众人反应过来后,双方立刻进入到了混战当中。
混战中吴三桂在数名亲兵的护卫下跳上了战马,然后其他人在吴奎的指挥下,有的断后,有的往前拼命厮杀,试图杀开一条血路让自家少爷逃命。
在极度混乱的场面当中,吴三桂又是身受数创,在失血过多的情形下身子已是摇摇欲坠。
“老八,你带人挡着!我去后面看看!”
吴奎眼见形势越来越危急,自己手下人数正在迅速减少,而少爷只往前挪动了数十步的距离,战马在拥挤的街道上根本无法跑动起来。现在只有赶紧将后面堵截的人杀散后,自家少爷才能有逃命的机会。
无奈之下他果断的对身边的吴老八下令道。
“速走!替俺照看好家里老少!”
三十余岁的吴老八一刀将身前一名祖家亲兵的胳膊斩下,头也不回的吼道。
他知道断后意味着今天要把命留在这里了,但多年来少爷对自家的恩情值得拼命了。
吴奎无暇多想,转头执刀向后奔去。
有蓟辽督师的旗牌开路,加上前面吴金出城时假传的军令,守城的队正看到护兵标营马队到来时未敢阻拦,洪承畴带来的这小股马队顺利的进入到城内。
而就在洪承畴进城后不久,吴三桂眼看要命丧锦州城内时,祖大寿的出现让这场短促而惨烈的激战戛然而止,当洪承畴赶到现场时,祖家的人正在清理现场、抢救伤者,重伤的吴三桂也已被抬进了府中进行救治。
在与面色铁青的祖大寿碰过面后,洪承畴知道他已无心商谈其他事情了。
在对锦州发生如此不幸之事表达了同情之后,洪承畴去后宅看望了一下处在昏迷中的吴三桂,看到这名自己所属意的年轻英才被包括在厚厚的纱布之中,洪承畴的心里可谓是喜忧参半。
锦州突然出现这么一档子大事,对祖吴两家可谓是个双输之局,眼下最要紧的便是看看,朝廷能趁机从中获取什么利益了。
辞别心烦意乱的祖大寿之后,洪承畴去往方一藻的巡抚署衙歇息用茶,等到这起事件的大致过程被探查到之后,洪承畴在标营的护卫下离开锦州返回松山,并安排快马火速将消息送往京城。
在接到洪承畴送来的第一份急报后,朱由检即刻离开孙府上了马车准备返回宫内。
眼看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考虑到这个时间召集重臣入宫议事,若是晚了宫门落锁大臣们可就出不去宫城了,那可是非常大的忌讳,传扬出去会闹出大笑话的。
朱由检沉吟一会后下令,召集兵部几名堂官、顺天府尹陈奇瑜前往午门内东侧的文渊阁议事。
那里是大名鼎鼎的内阁办公处所,属于紫禁城的外城,有腰牌就可以出入其中。
他本来想让孙传庭也参与会商,但考虑到今天是孙母寿诞之喜,一会客人来了主人却不在,那样会让本来欢快的气氛淡了许多,所以最后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洪承畴的急报中并未显示出很重大的相关内容,朱由检也不认为在这个时候辽西会闹出何等的大事,还是先召集相关人员会商一下,等到关外具体奏报送达后再说。
按照大明的传统习惯,内阁的阁臣都是轮班值夜,以备处置各地的紧急事务,这个规矩从内阁建立之初便保留至今。
今晚在文渊阁值守的正是首辅温体仁。
刚刚用罢晚餐的老温正在狭小的院子中溜达消食,十几名两房书办吏员正在各自的公房中或闲谈或忙碌着。
突然之间十几名锦衣校尉默不作声地闯进院内,然后迅速将所有公房巡视探查了一遍,随即一名身材高大的汉子在温体仁既诧异又愤怒地眼神中疾步出了院门,没等温体仁发作,一身便袍的朱由检在天黑前最后一丝光亮中负手迈入院中。
“圣上?!这般时辰,圣上因何白龙鱼服至此?此等儿戏之举,老臣实是不敢恭维!圣上若无他事还是请速速回宫为好!”
温体仁在惊诧过后,并未询问朱由检为何在这个时间突然来到内阁,而是在施礼后一反常态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也不怪老温有些生气。
现在大明内政外局正处在蒸蒸日上的大好时节,皇帝对自己也是信任有加,自己这好日子可是还没过够呢,皇帝却突然搞了个微服出宫,尤其是天都黑了还不回宫城,而是悄没声地跑到外城来,万一要是有什么意外发生,这日益好转的局面可咋办
第三百四十五章 温体仁
“卿老矣!尚需珍重才好啊!”
朱由检端详着眼前的这位老臣感叹道。
借着日落前的最后一丝余晖,温体仁面上几处明显的老年斑暴露在了朱由检的视线之中。看着这位历史上本该在今年六月份的时候,就被崇祯皇帝一道圣旨免官、然后于明年郁郁而终的六十五岁的老臣,朱由检不由自主地心生感慨。
要说温体仁喜欢揽权,那哪个手握重权的人愿意放权呢?而机深刺骨的评价,其实更像是失败者对他的的怨恨之语吧,反过来如果是对方将温体仁搞下台,那这个评语会按在谁的头上呢?
“老臣年齿虽长,但骨强筋健,尚能为我皇分忧!”
温体仁颇为警觉的施礼回道。
“朕还是首次来内阁公房,没想到我堂堂大明宰辅重臣,日常处置公务之所竟是如此逼仄狭小之处!这实是令朕大感意外啊!”
朱由检对于老温这种敏捷的反应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自己无意中的一句感叹,竟被温体仁解读为有嫌弃他年迈的意思,怪不得都说老温善于揣摩圣意,可这也太敏感了吧?
无奈之下,朱由检只得目视四周岔开了话题。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朱由检还真是第一次来到内阁办公的地方,虽然通过资料也大体知道大明内阁办公场所不大,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哪里只是不大,简直就是狭小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在他的印象中,作为大明最高行政机构的所在,办公场所怎么也得宽敞明亮吧?
可眼前的场景却大大超乎他的想象,这个被天下文臣士子所艳羡的场所,居然连一个州县衙门都不如。
前世的他曾经去过山西平遥古城,城里有保存比较完整的县衙,其占地面积足有两万余平米,而眼前内阁公房所占的面积怕是连其一成都不到的样子。
“圣上此言差矣。老臣以为,公房大小精粗非为重也,而公心方为最重!老臣蒙我皇看重,于此间已有八载,并未觉得有何不适之处!”
温体仁板着脸施礼回道,语气中显然还在对皇帝的便装出行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朱由检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没再接话。
老温虽然善于媚上,但刚才的话语中却流露出来了责怪之意。
他知道这个时代从上至下的人们都有一些很难改变的理念,皇帝便装出行就是绝大多数人无法接受的一种形式。
趁着杨嗣昌等人还未赶到,他索性背着手捡了几个亮着灯火的房间转了转,房间里正在豢抄登录公文的书吏书办们都是诚惶诚恐的跪迎天子的驾临,没有一人敢抬头看皇帝一眼。
对于他们这样不入流的吏员来说,虽然宫城近在咫尺,但以他们的身份,一辈子也不可能得见天颜,这也是几乎所有人心中的遗憾了。
可是当皇帝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时,紧张畏惧的情绪却让他们根本没有欢呼雀跃的心情。
“温卿,朕此时前来乃是因关外有军情送达,宫中议事已是不便,故此方来此地;稍后兵部堂官与顺天府陈卿会前来议事,卿自然要与会参详,现下先去公事房稍待吧!“
重新回到院中的朱由检解释了一下自己突然来到内阁的原因,温体仁对此不置可否,默不作声地在一侧稍微靠前的位置引路。
此时天色虽已暗了下来,但院子里各个房间门口都已点燃了灯笼,倒不必有人专门提着烛火在前面照亮。
”夜里值守阁臣官吏可曾有额外补助津贴?几日轮值一次?日常吃用可还应心?”
朱由检在温体仁的引导下,向几名阁老日常议事的公事房行去,一边走一边问道。
“回禀圣上,并无补贴,阁臣目前三人,三日一轮,吏员书办人数较多七日一轮。自去岁我皇新政以来,京师所有署衙相关人员之收入俱是大幅增长,衙门中许多陈规陋习也因此得以改善良多,书办吏员更是干劲十足,值夜无须补贴亦是心甘情愿为之。至于吃用之事,此小节耳,未听到有人有何怨言!”
说话间,几人来到了大门上方悬着灯笼的公事房前,温体仁停步肃手一让,朱由检当先步入公房。
当他在平时温体仁所坐的位子上坐定后,温体仁施礼后坐在了下手首位,王承恩立在了皇帝身后,而一同前往孙府骆养性并未跟随前来。
“内阁掌大明政务之票拟批答、诰敕之草拟、献替之可否、人才之荐举,实为外廷之首要。此等要害部位,司内诸人须得严格考核,严守机密,使朝廷诸事不得有丝毫以供外人知!望卿等务必从严要求司内上下,以防不谐生发!”
朱由检知道大明朝廷的保密制度并不完善,不管是朝廷重臣还是有司吏员,都对保密一事并不重视,很多朝廷的大事小情往往一夜之间便会传的人尽皆知,而透露消息的人对此并不以为然,反倒以自己能知晓并透露消息而感到骄傲不已。
自去年形势稳定之后,朱由检便专门就此召集朝臣与会,着重强调了保密的重要性,并列举了历朝历代因为泄密而给国家造成的重大损失,要求朝臣们务必遵守国初时的相关章程,严禁泄露朝廷机密要事与外人知晓。
朱由检知道,单单是口头要求,一些人还是会我行我素,并不放在心上,为此他专门制订了保密措施,并在各部寺重要职司岗位安排锦衣卫坐班巡视,从最大程度上避免了泄密事件的发生。
作为一国之主,朱由检知道凡事不能总是过于温和,有些时候必须得表现出自己在某些事情上的态度。虽然他也清楚温体仁对于自己的要求一向是一丝不苟的执行,但该敲打还得敲打一下,这样才能显示出帝王的权威性来。
“启奏圣上,自去岁圣上有相关旨意后,臣便遵照圣意于阁内从严督查,时至今日内阁并无泄密之事生发。不管是中书舍人还是两房书办吏员,均是严格遵从有关章程,此一点还请圣上放心!”
说话间,一名年约三旬的中书舍人用木盘端着两杯热茶来至门口,一名小太监接过后送入屋里摆放在朱由检与温体仁身侧的矮几上。
“温卿做事向来稳妥,朕甚是满意!对了,朕所记无错的话,卿家有三子是吧?有无中试为官者?”
朱由检端起热茶品了一口后开口问道。
“回圣上的话,臣膝下有三子二女,惭愧的是,臣此三子学业不精,皆未中试;长子俨以御赐亲军千户之衔与家中读书,次子侃就是适才送茶之人,以举身入职内阁中书舍人,三子佶现于太仆寺以不入流供职!二女皆已嫁为人妇,平素甚少还家!”
温体仁的回答让朱由检不由得感叹不已。
虽说后世的正史上对温体仁评价不高,但现在单从其子女的安排上来看,作为大明外廷名义上的第一人,三子之中竟只有一人身居七品之位,这一点也足以让人感到佩服了。
“温卿实是清廉之臣啊!卿身居高位多年,膝下竟无人继承衣钵,此实令朕叹之!朕此前正好偶有所思,待有暇时当与卿闻,或许亦可使卿于后人有所期也!”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举荐
温体仁闻言心中顿时一喜。
这几年皇帝的性情有着极大的改变,从对臣子的严苛之极到现在的宽厚仁慈,数年之间竟有着天地之别,对身边近臣的家人也是屡有恩荫赏赐,这些行举都让重臣们暖心不已。
皇帝既然说让自己对后代能有期许,那肯定不是加恩荫了,自己的三个儿子中只有次子温侃有举人功名,现在也是七品的中书舍人,难道皇帝要有拔擢的举动?
正在温体仁心中猜测之时,杨嗣昌率先赶到了内阁,紧接着兵部两位左右侍郎以及陈奇瑜也先后赶了过来。
在众人落座后,朱由检将洪承畴的奏报简略一说,杨嗣昌等人都进入到了思考的状态。
“启奏圣上,臣以为,洪亨九所奏锦州城内异动之事似并非大事,盖因其奏报中有疑似二字矣!以此推断,或许锦州城内之事并非他亲眼所见,而只是耳闻有异,稳妥之下方才急报朝廷。至于期间究竟何事,臣预计最迟明日便有相关奏报送达!”
杨嗣昌率先结束思考,施礼后奏道。
“臣附议本兵之言。洪亨九行事向以稳健著称,其定是接报之后方才赶往锦州查看究竟,但其奏报中并未提及提兵前压一事,亦未请求朝廷派员相助,故而所谓火并之说所涉官军员数应是不多。再者,现下建州大军北撤,对锦州已无威胁,城内所驻亦非朝廷官军,就算有火并之事生发,亦与朝廷无干!臣反倒以为如果此事为真,若知其详略后,朝廷何不就此做一番文章呢?”
陈奇瑜不愧是久富盛誉的能臣,他对这件事的推断和结论更为直接:他首先是夸奖洪承畴行事稳健,其实是在暗指他胆子太小,连他这样的人都不是带着大兵去弹压,说明事情不大。
再说了,就算真有火并,那肯定是辽西将门之间的火并,那就让他们打就行了,若是知道其中原因,趁机从中做一番手脚的话,说不定会有更大的收获。
陈奇瑜的话让朱由检点头不已:“陈卿、杨卿之判合情合理,就目下形势来讲,辽西应无生变生乱之可能。洪卿亦属能臣,些许状况其定能应对得当,何况关外尚有数万精兵压阵,此事当是无忧。现下只等关外最新之报,到时便可知其事之详略了,之后众卿自当各抒已见,针对其情做出相应之断!”
在座诸人尽皆点头称是,经过这番简短的分析,关外的紧急军情现在看来不过是虚惊一场。
朱由检本想让众人各自回府歇息,但想到既然个人都在,那就索性再商议一下有关明年大战的其他细节,尽量做到细节上万无一失。
“杨卿,秦军与川军现分别抵达何处?其军械粮饷、驻扎之所是否准备妥当?”
朱由检目视杨嗣昌发问道。
“回禀圣上,秦军先头约八千人今日已至昌平,待其扎营歇息后明日未时便可进抵京郊。兵部已派员前往督查引导,京营营房与日常间均有专人维护,待其抵达后随即便可入驻。川军一万人与三日前已进抵山东德州府,按其日行六十里来算,再有十日便可抵京;兵部已遣人知会秦督,令其早日与大军脱离后赶赴京师陛见。两军所有军需均已备齐,还请圣上安心!”
杨嗣昌已从前几天的沮丧情绪中走了出来,举止仪态也恢复到了往日的状态,并且对部务的要求更加严格起来。
“甚好!杨卿做事一向兢兢业业,对本部相关情治了如指掌,如此做派实为臣子之楷模!朕之选材用人尤重其务实之风,惯于高高在上、夸夸其谈之徒朕实厌之,只知吟风弄月,不知民之疾苦者绝无升擢之可能!在座诸卿皆为言必有理、行必有成之能臣干才,众卿平时之劳朕亦是心中有数。毋庸讳言,人生在世,无非名利二字,但凡对大明有所奉者,朕并不吝擢赏以酬,望卿等且记朕之言,勿失朕望为佳!”
温体仁等都是施礼口称谨记,朱由检又吩咐明日昭仁殿议事之后,遂起身带着王承恩回宫而去。
第二天辰时过后,昭仁殿里已是座无虚席,内阁以及六部堂官济济一堂,正在等候皇帝的到来。
时节已至立冬之日,殿内各个角落点起了数个烧着银炭的火盆,使得不算宽敞的昭仁殿里温暖如春。
身具东阁大学士职衔的孙传庭与陈奇瑜也是列席其中,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等人则是立于御座的右侧位置。
随着一声静鞭的脆响过后,司礼监众人皆是跪倒在地,殿内文臣们纷纷起身聚于殿中位置站好,片刻过后,朱由检带着王承恩和骆养性由后门进入殿中。
“臣(奴婢)等参见圣上!”
待朱由检在龙椅上坐定之后,以温体仁为首的重臣躬身拱手施礼参见,王德化等人则是大礼参拜。
“众卿平身吧!”
众人施礼后纷纷落座。王德化等人起身后依旧站在了朱由检的右侧数步之外,王承恩立于他身后左侧,一身大红官服的骆养性则是站在了朱由检御座阶下的侧方。
“圣上有旨,今日召集群臣至此,所议一为江南四府主官佐贰相关人选;二为内阁公署扩建一事;三为新设有司、并选派主官一事;四为放开茶叶经营一事!之后诸臣工但有所奏皆可报来!钦此!”
王承恩从朱由检身后转出后向前一步,尖着嗓子大声将今日议题公布,随即退后几步继续躬身缩在了朱由检身边。
李二喜因在周王陛见之事上立功,回宫后不久即被擢为从六品的奉御,被派到皇庄事物局跟着刘朝学习管理经验去了。王承恩在跟朱由检请示过之后,将提督东厂的职务交给了原御马监少监卢九德,自己则以司礼监秉笔的身份继续服侍朱由检。
王承恩宣布完圣喻之后,包括温体仁在内的诸臣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感觉,户部尚书侯恂也是觉得有些突然。
因为这第四条可是牵连甚广的大事,放开茶禁就意味着户部又少了一项税收的来源,也等同于少了一项权利,户部的茶课司该何去何从?
皇帝这几年的做派与以往迥然不同。经常想一出是一出,不时便有天马行空的想法抛出来,这让习惯了循规蹈矩的一些重臣非常地不习惯。
除了第一条前几天商讨过、重臣们各自有自己的打算以外,后面三条这又是要闹哪一出?
“江南四府事涉民乱之犯官皆以伏诛,其空缺职位不能虚置过久,以免耽搁辖地公务。前番朕下旨令诸卿举荐,诸卿可有人选以荐与朕?”
朱由检不关心群臣私下的心思,而是直接将今日的议题引入正轨。
“启奏圣上,臣有一人选欲荐于圣上!”
新晋大学士、工部尚书范景文率先起身后出列奏道。
“哦?范卿欲荐何人?其有何功绩能与众人闻?卿且奏来!”
朱由检笑着开口问道。
“启奏圣上,臣欲荐之人乃工部都水司郎中王文晦是也,臣已备题本以供圣览,其上列举其就职工部十余年之政绩,还请圣上备查!”
早有准备的范景文说罢,从怀中掏出题本双手高举过顶,王承恩走下御阶接过回转,然后双手呈送到朱由检手中。
“启奏圣上,臣也有人选要举荐!题本已备好,恭请圣览!”
就在朱由检拿着范景文的题本翻看时,同为新晋大学士的侯恂也站了出来,手上同样拿着一份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