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幕 蔷薇园之宴
一辆辆马车驶进了白蔷薇园,成群结队的仆人在装点庭院,引着出身高贵的大人们向大厅走去,他们将长桌摆放在蔷薇园中,在上面铺上白布,放上银盘与烛台等餐具。.yankuai.追书必备
女王陛下的花园内早已人来人往,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都在彼此打着招呼,一场小型皇室宴会已初具雏形,至少场面上热闹非凡、气氛融洽,丝毫没有半点紧张的情绪。
鲁施塔的内外城向来是两个世界,生活在此的先生们也早已习惯了这一点。
康拉德伯爵踏着轻快的步子从马车上跳下来,迎面与某位爵士先生打了个招呼,又或者对某个谄笑着迎上来的贵族冷面以对,在帝国上层的圈子藏不住什么秘密,谁出身显赫,谁是通过裙带关系上位的,大家心中自然有数。
他的家族是拥有底蕴的,若是祖上还有令人称道的事迹,那么传承与文化的底蕴就更为浓厚了,因此对这样的暴发户想来不屑,就像军事贵族们看不起弄臣一样。
何况这些人身上那种浓重的金钱气息往往也令人不喜,贵族的生活自然是要靠金钱支撑的,但在他们眼中金钱往往不值一提,这就和城镇的市民看不起乡下的农夫几乎是一个道理。
康拉德驾轻就熟地穿过白蔷薇园的外庭,庭院中已经聚集了不少先生们,这是上流社会的社交圈子,贵族们聚集在一起自然要高谈阔论。只是这些圈子之间话题多变,就像是先生们捉摸不定的心思,因此一个大圈子之下往往形成许多小圈子,不同的人总能找到同样的共同语言。
作为一个传统的贵族,他在交际上自然如鱼得水,很快找到了相熟的人:
“晚上好,亨里,我还以为以你的性子不会来参加这种宴会。”
“总得要给陛下一点面子。”被他叫到名字的贵族微笑着向他举了举杯,那是个相当张扬的年轻人,脸上的笑意中带着有身份的人身上常见的从容与自若。
宴会正是女王陛下举办的。事实上一周之前就已经通知了帝都的上层贵族们,宴会的内容是为某位山民王子接风,但私下里其实就已经是个见面仪式了。
当然,更加盛大的订婚仪式要到两周之后才举行。那次宴会是面对公众的,而私下里的工作从现在就要开始完成了。
这也是贵族们一贯的行事手段。
亨里埃特抿了一口酒,继续笑道:“不过老实说,我是冲那位伯爵小姐来的,听说她美貌非凡。”
“是公主殿下。亨里埃特先生。”一旁皇室的管家板着脸纠正道。
“您说得没错,”亨里埃特道歉道:“美貌的女士皆是公主。”
旁人皆轻笑了起来,大家都知道这个公主是怎么回事,不过有些事情说出来反倒不美,作为贵族在场的先生们皆懂得点到为止的道理。
对于这一点,即使是皇室的管家也并不在意。
“不过我们的奥格斯格王子可不介意这一点,听说他只用了一周就从瓦拉契赶到班克尔,他那六匹马拉的马车,路上可是坏了两辆,马更是换了三轮。”
“没办法。山民们总是会养马。”
这句俏皮话令在场的诸人再次会心一笑,就和沃恩德其他地方一样,后开化于其他文明的蛮族总是令人瞧不起,就算是乡下的农夫之间也流传着许多关于山民粗鄙的笑话,更不用说这些高贵的先生之间。
山民王子炫耀他的马车,这事儿在他还没抵达帝都之前,早就成了上流社会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了。
虽然在场的先生们中大多数人未必能拥有六匹马拉的马车,但这不妨碍他们以此来调笑后者,而且可以打包票绝不带有任何嫉妒或者是羡慕之意。
“所以说这位王子殿下是叫做奥格奥斯?”康拉德听了一阵之后,才开口询问道。
“那是他的小名。”
在场又是一阵低沉的笑声。奥格奥斯这个名字明显不是克鲁兹人的名字,也不是炎之圣殿的教名,而是山民的名字,王子殿下当然拥有克鲁兹的教名。但无论他怎么把这个头衔挂在嘴边,人们还是更加‘喜欢’奥格奥斯这个土生土长的名字。
康拉德也笑了。
贵族们的话题总是多变的,当人们在这位王子殿下身上找不到乐子的时候,有人又谈起了先前发生在帝都内的战斗。
寒露山庄的动静太大,这是想遮掩也遮掩不住的,尤其是后来布兰多推平半个山头。夏尔那一束分割天空的银光,恐怕大半个鲁施塔的居民——只要还未入眠,都应该有所察觉了。
不过除了少数人之外,贵族们也不清楚女王陛下在准备些什么,有人谈起了外城正在发生的暴乱,并将两件事扯在了一起。
“外面的情况可不太妙啊。”
“一团糟。”
在激烈地讨论当中,总难免有人会不认同,于是一个中年贵族有些不屑地开口道:“你们管眼下这点儿事态叫做情况不妙?哈,年轻可真不错。”
“怎么回事?”
“难道不是?”
中年贵族摇了摇头:“小风小浪罢了,与二十三年前,以及垂变之年那次暴动根本不能比。”
年轻一代的贵族对于几十年前的事情无从了解,而在场年长一些的贵族脸上则露出回忆的神色。
垂变之年的大暴乱背后甚至有贵族参与其中,连城卫军都起了内讧,叛军一度兵临内城下,眼下的情况与那时一比,不过才算是起了个头而已,草民能成什么事?岂能与贵族的叛乱相提并论。
而当年最终也不还是和平解决了,只要圣殿和那些顶级强者没有倒戈,那就没什么好害怕的。
听了中年贵族的描述,年轻人的脸上缓和了不少,似乎与当年一比,眼下也的确不算什么麻烦。
而这些高贵的先生们的担忧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尤其是发现与切身利益并不息息相关的时候,康拉德很快留意到自己对面的亨里变得有些不耐烦起来。
但这个时候人群忽然恰如其分地骚动起来,康拉德伯爵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大厅附近的人群分开,一辆豪华马车出现在大门外。
一辆六匹马拉的马车。
奥格奥斯坐在马车内,同样有些不大耐烦地皱着眉头,与外面的传言刚好相反。他并非是自己急着要赶来帝都的,而是被他那个山民的英雄的父亲赶来的。
就像是女王陛下需要山民的支持一样,这位山民的英雄同样需要得到帝国的支持,在上一代山民之王的王位争端之中,后者虽然以英雄的身份胜出。但作为庶出的王位继承人,其的根基也并未想象中那么稳固。
好在山民不是帝国,对于出身看得并非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只要得到了帝国与圣殿的认可,仍旧能够顺风顺水地统治瓦拉契广阔的群山。
有时候世事就是这么古怪,山民们将帝国视为世仇与敌人,但私下里却信奉这个最强大的敌人所给予的虚幻的称赞。
仿佛能够得到敌人的承认,也是一种莫大的荣耀似的。
然而这一切却与奥格奥斯没什么关系,大概唯一让他稍微感到舒服些的就是他是山民之王唯一的儿子,父子一荣俱荣。可惜的是山民的王位竞争者向来不是只有王座之上的人才能参与的,它与文明的帝国不同,来自周边的各个部族的长子继承人,也一样有这样的资格。
“你要去为我驯服这匹母马,她对你对我来说都有好处。”
这是他离开之前,那个男人对他说过唯一的一句话。
对此这位皮肤黝黑的王子心中颇感不以为意,他虽然喜欢美女是不假,但不代表他希望为了一个女人不辞辛苦地跑到帝都来,就好像帝都的那些先生们不习惯他的出现一样,他也丝毫不感冒这些自诩为文明的先生们。
女人就好像是母马。按照山民的传统将马群中的母马视为最宝贵的财产,只有最健康的母马才能诞下最优秀的下一代。
但再优秀的母马,也不值得让他丢人。
他已经打定主意,要给那位女伯爵一个好看。虽然地帝国境内不能明目张胆地这么干,但女王陛下却管不到瓦拉契,他会让对方知道诺尔卡家族的男人们是怎么管教自己的妻子的。
这个时候下仆打开了马车的车门,奥格奥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才走出了马车。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来引起马车外众多不屑一顾或者敌视的目光了,没想到走下马车才发现。根本没有人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他抬起头。
才发现那位帝国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已经出现在了大厅外面,所有人都在低头行礼,整个庭院中一时间都安静下来。
当人们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才注意到白银女王身边的少女。
这还是这位新封的女伯爵头一次出现在帝国上层的贵族圈子面前。
那单纯而明亮的眼睛在一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其次才是那头火焰一般的长发,人群中不禁传出一阵感叹的低呼,在鲁施塔最不罕见的就是美貌的贵族少女,但流行于帝国的靡靡之风却被眼前这干净而利落的美丽一扫而空。
就仿佛在浑浊浮华的都市空气之中混入了一丝清新的山野之风,竟令人心旷神怡,在场的大多数男士都忍不住心脏微微一突,甚至连女士们也眼前一亮。
好干净的女孩子。
可惜是个山民。
“美丽是有特权的。”人群中的亨里埃特倒是毫不在意,举起酒杯遥遥向茜致意,眼中满是欣赏之意。
“怎么?”有人故意问道:“亨里你打算与我们的王子殿下竞争?”
“有何不可?”亨里笑而不语,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根本看不起那个山民王子——既是山民,又何来贵族?
这也是在场大多数人心中的想法。
在众目睽睽之下,茜微微皱着眉头,面对着在场的所有先生与女士们,她眸子里深藏的既有紧张与不安,但也燃烧着不屈服的火焰。
倘若是在一天之前,她可能还像是个操线木偶,仍人摆布,但如今她既然已经知道领主大人到了这里。
单单就只是这样一个消息。那怕没有一句话的交代,就足以让她心中不知名的火焰熊熊燃烧。
白银女王康斯坦丝站在茜身边,比前者还要略矮一点儿,但她身上与生俱来的上位者的气势与掌控一切的从容自然而然就将两人区分开来。
在整个帝国。恐怕还没有人敢与这位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女正面对视。
当然,某些不知道来自什么地方、不知死活的家伙除外——像是某位托尼格尔伯爵。
她轻描淡写地扫了在场的众人一眼,似乎已经不再把先前的失利放在心上,回过头,对身旁的少女说道:“怎么?看起来你对我对你的安排不太满意?”
茜没有回话。她心中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是山民,归于大山的怀抱自然是最好不过的,那可是山民的英雄的儿子,难道还配不上你?”
白银女王笑了笑:“你还想着你的那位领主大人来救你?我倒是希望他能有这个胆量,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领主大人他是不会上当的,你休想利用这一点。”
事实证明,有什么样的领主,就会有什么样的臣下,两个女人之间的对话听得一旁的近侍心惊胆战——在帝国什么时候有人敢这么和皇帝陛下说话了?
但白银女王却似乎并不在意,反问道:“是么。他连心爱的女人也不管了?”
“默默爱慕领主大人的是我,而我在领主大人身边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人罢了,在领主大人身边,比我优秀的女孩子比比皆是。”
“这么说来是他看不上你了?”
茜没有回答,但明亮的眼神是默认了这一点。
“那可不行,你是帝国的女伯爵,甚至是公主殿下,没有任何人可以看不起你——”白银女王话锋一转:“不过把天青之枪随手交给身边一个不起眼的人,你的领主大人还真是豪富天下。”
茜愣了一下,随即心中微微哆嗦了起来。她竟然从来没想过这一点,如此浅显的道理,她真是那么的不起眼,可为什么领主大人总是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毫不在意地交给她?
她忽然有些害怕起来。
害怕布兰多真的到这里来救她。这个所谓的宴会不过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她希望晚一点儿,哪怕晚一天也好,而不是现在。
她曾经无比希望想要见到那张在梦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得面容,但此刻却反而更加畏惧起来,害怕得脸上都褪去了血色。
白银女王好整以暇地看着山民少女脸上的表情变化。她开口道:“你一定在希望今天晚上,你的领主大人不要来参加我举办的宴会。”
茜怀着恨意看向后者。
女王却微微一笑:“不过我想他一定会来的。”
正当茜心中在怀疑这位女王陛下自信从从何而来时,后者却继续轻描淡写地说道:“如果他不来的话,我今天晚上就把你送到那个山民王子的床上去,你知道,这是山民的风俗,而且君无戏言的。”
“不过你倒应该感到荣幸,这可是一位正牌的王子,瓦拉契的领主的王冠可是得到帝国与圣殿的承认的,说不定未来你还能成为山民的王后。”
茜的牙齿咯咯作响,好像看着恶魔一样看着这位女王陛下,她闭上眼睛,心中万念俱灰。
面对这样的绝境,她根本无从选择。
“伯爵小姐看起来好像脸色很差,难道是身体有恙?”
站在台阶之下,康拉德心中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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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幕 老宰相
在鲁施塔的西边就已经能看到开阔的哈泽尔大平原的一角,在茫茫夜色下,漆黑的天空与地平线融为一体,繁星倒映,仿佛没有尽头。追小说哪里快去眼快
布兰多的队伍停留在一片柃树林中,这里附近有一座农庄,星星点点的灯火透过林影远远传来,而树林向南的边缘坐落在一片开阔的小高地之上,从此地向南看去,西南十多里之外就是桑堡,斯特罗伊湖闪亮的边际线清晰可见。
出城已经半个钟头。
出去搜索的人们很快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
“没有找到哪个女巫吗?”
“没有。”
“没有找到巴巴莎她们吗?”
“没有。”
“夏尔他们回来了吗?”
“也没有。”
布兰多一个个挨个追问,但得到的都是失望的答案,照例说如果那个女巫得手的话,早就应该在这里等他们。
而即使对方撒了谎,那么巴巴莎她们这会儿也应该到了。
但实际上得到的消息是两拨人皆了无音讯。
甚至连夏尔、希帕米拉她们都毫无消息,仿佛失踪在了城里,魇族的存在由搞乱了鲁施塔附近的心灵网络,后者连最后和自己手下联络的手段都失去了。
情况比想象中还要糟糕,虽然他早知道制订的计划可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但这样的发展还是令他意想不到。
好在最后众人还是找到了事先留在城外的寇华,当他们撞到后者时,这个一头黑发的少女正赤着双脚坐在一匹巨大的白狼之上,映着皎洁的月光,仿佛森林之中的精灵似的。
“看起来你遇上了麻烦。”寇华一如既往地对于布兰多的糟糕心情表示了愉悦,她过去喜欢在凡人的痛苦之中寻找快乐,但如今乐趣少了很多,或者说变得挑食了,改成只单独品尝布兰多一个人的痛苦了。
不过看起来味道还不差。
“你有巴巴莎她们的消息么?”布兰多皱着眉头盯着这头母狼。
“她们给你留了消息,让我传达给你们。不然你们岂能找到我?”
“你妹妹在我手上。”
寇华的好心情顿时损失殆尽,咬牙切齿地发出呜呜的声音,仿佛在低声咆哮。
“说吧,她们说了什么。”
“你的女人仍在白银女王手上。不过那个女巫没有骗你,她只是事先被转移走了而已。”
“我们的消息走漏了?”
“你身边不怀好意的人又不只有我一个。”寇华冷笑道:“有的是人巴不得你倒霉呢,当然这也要算上我一个。”
“你是说德尔菲恩?”布兰多面色微微一沉:“不可能,她没有机会,梅蒂莎监视着她。”
“她没有出卖你。但只需要不作为就可以了。”
“什么意思。”
“做梦。”
布兰多反应了过来,力量到了他们这个层次,可以轻易控制自己的梦境,因此女巫们操控梦境的法术对于意志力坚强的人来说毫无意义,后者只需要让自己不轻易进入梦境就可以了。
以德尔菲恩的聪明才智,不会没想到这一点,但她却从来没有提出来过,也就是说当她在入梦时,女巫们就已经不止一次侵入过猫与胡须旅店了。
他和梅蒂莎想到了将老肯特安排到旅店外去住,却忘了这一茬。
他沉默了片刻。才又问道:“巴巴莎她们只说了这个?”
“她们去追你的女人了。”
“多久?”
“这我可不知道,”寇华反过来戏谑地看着他:“喂,你打算怎么办?”
布兰多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丝毫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的意思。
他回到众人中间,那些克鲁兹贵族们原先还对寇华十分有兴趣,不过自从有人差点被后者指使黑狼咬断胳膊之后,这些人就对这头魔女敬而远之了,甚至连带对可以命令她的布兰多都多了一些敬畏之色。
“你打算怎么办?”
宰相尼德文听完了布兰多的陈述之后,问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问题。
布兰多几乎愣了片刻,才意识到德尔菲恩正是这位大人物的孙女。不过前者沉稳低调,一言一行中皆蕴含着智慧,后者显然差得太远,虽然一样聪明过人。但却太过锋芒毕露令人忌惮。
甚至有时候简直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疯子,不定时的炸弹。
这样的人不止是他,恐怕女王陛下也不会太过喜欢,那位至高者绝对不会容忍在自己的权力范围之内有这么一个桀骜不驯的家伙存在。
在这一点上,德尔菲恩表现得显然远远没有她的祖父有远见,政治是妥协的艺术。而不是聪明人扳手腕。
不得不说这位小姐再一次给他制造了相当糟糕的心情,大约是看出这一点,这位帝国年迈的宰相才会主动出口相询。
因为在之前的交谈中,这位宰相大人虽然没表现出什么恶意,但若有若无之间也对他透出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显然就像是一位帝国高层普遍的认知一样,帝国内乱无论如何,也是帝国人自己的事务,容不得外人插手的。
更不用说是宰相尼德文这样表面谦逊,实则内心高傲无比的人。
但无论如何,是布兰多出手帮了他们这一众老家伙的忙,何况后者可以说是间接救了他孙女一命,这个时代的政治家还没有进化到可以当面赖账的程度,他站出来,既是为了还布兰多一个人情,也是为了弥补自己孙女造成的过错。
布兰多思索了片刻。
“我必须要救出茜,如果巴巴莎她们没有追到人,那么我只有再次进城。”
“那不行,”其他人尚未开口,一旁的维罗妮卡就打断了他:“你太小看女王陛下了,小家伙,你以为你在寒露庄园的安排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现在看来那只是她在试探你,你再回鲁施塔,就是自投罗网。”
在场的其他贵族脸上大多也露出各自不一的神色,但几乎表达出来的是同样的意思。显然好不容易才逃出帝都,没有人愿意再回去。
他们一路上逃出来,虽然侥幸没有再遇上龙后,也没遇上西德尼与维罗妮卡口中的安德莎等牧树人。但这不代表再次进城也会如此幸运,何况一路上的情形所有人有目共睹,此刻整个鲁施塔恐怕都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谁会愿意再次踏入险地?
布兰多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为了这次行动他已经是底牌尽出了,可没设想到的情形还是太多。尤其是龙后竟然敢无视巨龙们的威胁,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鲁施塔,这大大地出乎了他的预料之外。
如果说第一次在寒露庄园动手他还有五成的把握的话,现在再一次杀进城内,怕是一成的希望都没有。
这已经近乎于赌徒的孤注一掷了。
可他必须做出选择。
现在不仅仅只有茜陷在城内,夏尔、墨德菲斯、安德丽格还有希帕米拉都没有音讯,他不可能将自己的任何一个手下丢在后面不管。
“老师……”
法伊娜显然看出了后者的困境,她有些不忍心地看向自己的老师,在她看来是布兰多将这些贵族们救出来的,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对方付出了这么多,他们理应当为此负责的。
至少不能表露出这样不管不顾的态度来,令人心寒。
维罗妮卡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自己学生的肩膀:“不过你如果做出了决定的话,无论是什么决定,我都会陪同你的,小家伙。”
维罗妮卡能这么说,布兰多并不惊讶,他知道这是她的剑道,不过无论如何。他心中还是十分感激的。
自从遇到这位剑圣大人以来,对方就不止一次帮了他不小的忙,从内心中来说,他甚至已经把对方看做了自己长辈这样的人物了。
更不用说对方和他的老师——灰剑圣梅菲斯特之间无法言明的关系。
不过让他惊讶的是。在场的许多克鲁兹贵族竟也陆陆续续表达了同样的意思,他有些吃惊地看着这些帝国的贵族们——在他的印象中这些人,那怕是法伊娜的父兄这样的人物也好,可从来不是什么善与之辈,腹黑几乎是这些贵族的注脚,这些上流贵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他忍不住看向一旁的宰相尼德文。这位老人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等着他作决定,但这位大人物不发一言,就已经表明了某种态度。
“我们首先是军人,伯爵先生。”其中一个贵族对布兰多说道:“此刻我们在一条船上,只要你做决定,我们就服从命令。”
布兰多总算听出这句话里的潜在意思,重点在于‘我们在同一条船上’,克鲁兹的贵族们依旧精明如故,不过无论如何,他心中还是有些感触。
总算没有白做事——
“非常感谢各位,”他答道:“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各位请放心,我不会草率地作决定,但也不会轻易地放弃自己的目地,再等半个钟头,如果没有消息,我就重新进城。”
布兰多看了在场的所有人一眼。
“至于各位,可以在这里等我,或者自发组织先行前往梅兹地区,我相信在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白银女王都抽不出手来追捕你们。”
他说出这番话,倒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知道就算是带上这些人也没有任何作用,这些贵族在战斗中发挥的作用加起来也及不上一个维罗妮卡,还不如卖一个人情,他现在在这场帝国内部的权力争夺之中只能选择站在皇长子一边,而这些人一旦回到领地,就是将来埃鲁因在帝国潜在的盟友。
现在他也只能为这个古老的王国做这么多了。
而剩下的,就是他的个人事务了。
现场沉默了下来。
显然,如果可以不死的话,没有人会愿意去送死的。布兰多的话触动了在场的所有贵族,在这些原本区区一个托尼格尔伯爵根本接触不到的上层帝国贵族眼中,这位埃鲁因来的乡巴佬领主这一刻也变得高大起来。
他们忽然发现,原来在帝国之外,也有这样拥有先古贵族之风的人物。
他不惧危险,仁慈,宽容,回应以自己的属下最大程度的忠诚,这样的贵族,似乎只有在最闪耀的时代才能看到了。
“年轻人,”尼德文忽然缓缓地开了口:“我和你一起回去。”
布兰多愣了,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场的所有克鲁兹人也都愣了,下意识地向这位帝国的前任宰相大人看去。
宰相尼德文是怎么样一个大人物?
若你不是帝国人,你很难了解得清楚,早几十年,帝国人将之称之为‘我们的宰相’,这是一个专有的称谓,除了老尼德文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尊享,那怕是帝国先代最著名的那些宰相也是一样。
他一手缔造了帝国的王权最为集中与鼎盛的时代,说他是功臣,他可以当之无愧,说他是权臣,他也可以坦然受之。
在一个帝国贵族平均政治生命只有不到十年,确切的说是八年的时代,宰相尼德文在这个位置上一任就是五十三年,甚至直到先代皇帝临终之前,他都还是后者的挚友。
若说这个世界上有奇迹,那么这已经就是一个奇迹。
他的权力延伸到帝国的任何一个角落,但在最后却完成了几乎是不动刀兵的交接,他安然走下神坛,交给白银女王与其后继位的皇长子一个鼎盛的帝国,甚至还可以安享晚年。
如果说历史按照布兰多所知的方向前进,而不是这样变得乱七八糟的话。
而这样一个人物,会是个热血上涌,冲动行事的贵族么?
显然不是。
那么他说话的背景就值得商榷了,甚至连先前已经做出决定的贵族们都显得有些动摇起来。
只有一旁的西德尼看到这一幕却少见地皱了皱眉头——这倒不是说这位狮子圣宫的圣女像女士不会皱眉,而是事实上任何表情都少于出现在她脸上,以至于这个细微的神色也显得有些罕见起来。
布兰多不清楚这一点,但西德尼却想到,这已经是这位老宰相第二次提出要去见女王陛下了。
难道他真的以为自己可以说服那位刚愎自用的帝国的至高者?
这显然是个伪命题。
老宰相绝对不可能这么天真。如果说一次提出这样的要求,还可以说是看不清形势,如果一而再再三地犯错误,那么他就不是尼德文了。
西德尼忍不住仔细观察这位老人脸上的神色,可惜的是她却看不出什么端倪,老尼德文似乎也不打算再在这个问题上细说下去,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其他人不敢追问。
倒是一旁的小尼德文显得有些欲言又止,但被自己的父亲用严厉的眼神压了下去。
布兰多恰好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但他并未多说,思考了片刻,不敢轻易回答这位帝国宰相的任何一句话,只答道:“非常感谢,不过无论如何,我们先等待半个钟头。”
半个钟头的时间并不长。
但在某些特定的时间内一样会漫长到令人坐立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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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幕 女婴
时间以分钟为单位缓慢向前迈动步子,贵族们重新安静了下来,维罗妮卡从西德尼处拿来了一张地图,用石子和树枝在上面标注出几片区域:
“十二月广场以及附近一带都是暴乱的民众,从南门到东门的每条街道,都被他们堵得水泄不通。更新最快去眼快在皇后区南面,我们经过那里时注意到有少数值守的守卫在和前进的人群对峙,总之这些地方都不适合通过的。”
她一边比划,一边解说道:
“进入内城之后有禁卫军把守,就算巡查骑兵与城卫军都出了问题,这些帝国皇室直属的军队也会尽忠职守,这里还驻扎着炎眷骑士团少量圣殿的僧侣,即使有高阶力量渗入,也不可能短时间内瓦解他们的战斗力。”
她回头看向布兰多,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布兰多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道:“一成都没有。”
夜风吹过山岗,穿过树林,吹得地图的边角哗哗作响,压在上面的石子树枝也散落一地,在场的众人都感到彻夜的深寒。
维罗妮卡并没有在意地图,反正也没什么意义,她看着这个埃鲁因年轻人,神色间不以为忤,仿佛这个问题的答案本该如此。
女军团长和声说道:“那么至少要避开暴乱的民众,他们说不定会成为你的助力。”
“恐怕很难,”这个时候一旁的霍梅兹男爵开口道,他是花叶大公的长子,法伊娜的兄长。这是个五官端正、浓眉大眼的年轻人,一身军人的刚正之气:“眼下的骚乱远不如二十三年前的记录,更不要说垂变之年的动乱,恐怕很难对内城有所影响。”
在场的其他人都沉默下来,显然都看不好这场动乱带来的机遇。但布兰多却觉得没那么简单,若暴乱的民众背后是万物归一会的影子倒也罢了,但牧树人很少空手而归,他们一旦发动。定然有所企图。
不过他并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他知道在这个时代,贵族们很难分得清楚邪教徒之间的派系,那怕是维罗妮卡这样的有识之辈。也往往将牧树人与万物归一会混为一谈。
而他能讲出这之间的差别,却解释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邪教徒了解得如此仔细,这是一个很令人忌讳的话题,他干脆闭口不谈。
和布兰多一样面色平静的,恐怕只有老宰相尼德文。这位曾经叱咤帝国风云的大人物在先前吓了所有人一跳之后又重新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对于众人的讨论也不参一言,只在一旁静静地旁观,不过精神头倒是十足,像是不惧这冷夜,眯起的眼睛里总是闪烁着奕奕神采。
在老尼德文身边的小尼德文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女王陛下很早就知道有异教徒在背后鼓动民众,她不管不问,只怕是为了杀人立威。”
说是小尼德文,但这位现任帝国宰相其实也有六十多岁。按照沃恩德黑铁之民的寿命来说,亦是步入了中年,他虽然不得女王新任,但总算在最后的时刻才从政位上退下来,对于女王的政治意图的了解与猜测,可以说是在场的众人中最为权威的。
“班克尔地区政治不稳,杀人的确是最好的办法。”维罗妮卡点了点头。
只有布兰多皱了皱眉头,作为来自文明世界的人,屠杀平民这样的话题还是叫他有些无法接受,虽然他明白这样的话题对于贵族们来说算不得什么。
在自然界中。群居性动物也常常消耗自己的种群数量已达到与自然的平衡,人类也是一样,无论是通过战争还是内耗,尤其是在扩张举步维艰的时代。
帝国腹心动荡的根源还是源于补给线被切断。而且梅兹与长青走道以南的战争看起来一时半会难以终结,那么久只能减少消耗粮食的人口了。
“尼德文大人,你认为呢?”
维罗妮卡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老宰相。
老尼德文这才叹了一口气:“早些年,女王陛下也不是这样的。”
布兰多愣了愣,没料到这位帝国的前任宰相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其他人也差不多。不过老宰相的话却勾起了年长一些的贵族——诸如梅霍托芬大公爵的回忆。
“的确,”后者点了点头:“陛下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确是出乎预料的。”
“陛下以前是怎么样的?”布兰多忽然问道。
他倒不是好奇心突然迸发,而是意识到老尼德文突然插入这个话题可能是意有所指的。
“维罗妮卡军团长应该有所记忆。”
维罗妮卡愣了一下,然后才微微点头:“以前女王陛下被称之为帝国最善良的公主,不过那已经是她公主时代的事情了。”
“我倒记得清楚,”梅霍托芬大公爵笑道:“那时候我们一起在格里芬丝皇家学院学习贵族礼仪,公主殿下常常和我们这些年轻人谈论未来和理想,她最关注的当然是帝国的地位,不过那时候她认为克鲁兹人不一定要通过战争,也可以通过商业与发展来攫取繁荣与强盛……”
“是的,那时候我可是坚定的反对派,”维罗妮卡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仿佛是记起了过去那个青春飞扬的年代:“我年纪和公主殿下差不多一般大小,每次都能被她的天真气个半死,不过那时候的公主殿下的确和眼下差太多了,她尤其关注商业,希望通过向黑森林的扩张,以及文明内部的贸易联系来实现重返荣耀之年以来的第二个文明的繁盛期。”
听到这里,布兰多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心想这个策略怎么有些耳熟。
“老实说,”女军团长的语气忍不住低落起来:“我其实更认同现在的她,但她分裂帝国的做法,为我所不能容忍,而且她对皇子们出手,违反了贵族们的游戏规则。”
这个时候,布兰多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帝国的女王陛下了解太少,在另一段历史上,她只是一个过度性的人物。她统治帝国的时期,是作为两位大帝之间承前启后的时代而存在的。
人们熟知的白银女王,是至高王座之上的康斯坦丝,是帝国最平和的一段时日。四海靖平,唯一值得纪念的是第三次圣战,可惜这次圣战注定为下一场更加规模庞大的战争作了注脚,那已经是另一位传奇大帝的经历。
而至于这位女王陛下的公主时代,乃至于她少女时代的历史。却鲜为人知。
布兰多也是一样,他发现自己对这位女王陛下公主时代的了解竟然仅限于图拉曼的寥寥几句描述。
她前后的变化为何如此之大?
布兰多忽然记起那时候的一段交谈,忍不住下意识地喃喃自语:“……那么她在那个封印之中,除了晶化病之外,究竟看到了什么?”
老尼德文蓦然抬起头,精明地看向布兰多,然后摇了摇头。
“没人知道,但我有所猜测。”
两个人犹如在打哑谜,旁人听得一头雾水,但只有布兰多才能明白。这个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这是一个连图拉曼都含糊其辞的问题,但面前这个老人却告诉他:
我有所猜测——
他愣了一下,立刻紧盯着这位帝国的前任宰相。
老人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我听说了一个说法,有人曾见过公主殿下从那里带回了一个女婴。”
“什么?”
“从水晶中。”
布兰多一下明白了过来,意识到问题的关键就是这个女婴。
老宰相停下交谈,用目光环视一周,在场的梅霍托芬公爵与小尼德文立刻心领神会,找借口告退,只有霍梅兹男爵稍微搞不清楚状况。但随即就被自己的妹妹给拽走了。
法伊娜临走时还有些担忧地看了布兰多一眼。
维罗妮卡也准备告退,但却被老宰相留了下来。
“你留下,军团长,你也是当事人。”他说:“过去我一度怀疑这个说法,怀疑这是有人在故意造谣,但目睹了这几十年来女王陛下的所作所为之后,我才有所明悟。”
布兰多和维罗妮卡都没有插话,他们明白老宰相接下来要说的,才是重点。
果然。老宰相缓缓答道:
“……我怀疑,那个女婴是个初生种。”
“什么是初生种?”维罗妮卡有些不解地问道。
布兰多强压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回忆起过去所看到的那些文献,向女军团长解释道:“关于初生种的说法有很多,但布加人认为最大的可能性是纯血神民……”
“神民?”
“不是神民,是纯血神民,敏尔人也是血脉稀薄的神民后裔,黑暗之龙奥丁亦是神民,但真正的上代纯血神民,只有天青的骑士。”
老宰相在一旁缓缓地点了点头:“伯爵先生了解得比我更详细,所以说,苍之史诗上的天青的骑士,也是初生种。”
“为什么最后的战场上会有一个初生种的女婴?”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或许是奥丁与巫后的后代。”
“这不可能,”布兰多摇头:“神民的血脉是一代代稀薄的,奥丁与巫后的后代只有可能是敏尔人。”他停了一下,又问道:“尼德文大人,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老宰相沉默了,像是在犹豫,但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开口道:“很少人知道,公主殿下在圣战结束之后,曾经发下过守贞誓言,当然,这是秘密的,持戒者正是瓦拉。”
“后来女王陛下与奥尔森公爵成婚,七年后公爵在前往梅兹地区的的途中遭到邪教徒暗杀身故,这之间女王陛下一共诞下了七个皇子和三个公主,我本来以为这一切都过去了……但后来我忽然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产生了怀疑之后,悄悄向瓦拉求证过,女王陛下从未打破过她的誓言。”
“什么!?”
布兰多和维罗妮卡都忍不住发出声来,他们再未听过比这更离奇的事情了。
“那皇子和公主们?”
老宰相点了点头:“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怀疑了,一方面我借故宣布隐居,不再过问帝国内部的事务,一方面暗自调查,终于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我发现这十年来女王陛下一直在暗中支持一些知名的炼金术士,她剿灭东梅兹的黑暗教徒,关押马亚德,其实都是为了得到牧树人手上的神之血。”
“您是说……”
“我怀疑女王陛下在试图重现初生种,那些王子公主就是她的杰作,当然,她对外宣称这些孩子都是她亲生,她与奥尔森公爵的婚姻也成了很好的掩饰,但事实上帝国内部早有人怀疑,毕竟女王陛下的身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生育能力的女人。”
“等等,”布兰多忽然有点毛骨悚然,他忍不住想到难道说克鲁兹人的下一任大帝竟然是人造人?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帝国的皇长子是个例外,因为那是康斯坦丝长兄的儿子,当年她从自己的兄长手上夺得王位,那么她终将将王位还于长兄的血脉手中,这也是白银女王当时对巨龙与帝国先君的承诺之一。
“没什么。”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想多了。
两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追问。
不过布兰多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既然女王陛下试图重现初生种,那么她的意图是什么?被她从最后的战场上带回来的那个初生种又去了哪里?”
他提出这个问题,没想到老宰相却摇了摇头:“不得而知,先不说纯血神民岂是凡人之力可以重现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女王陛下会执迷不悟,不过当年那个初生种,最后并没有落到她手上。”
“什么?”
“我恰好调查过这件事,那个孩子的存在被人为掩盖了下来,只有少数人知道她的存在。而且其中三个当事人中,我找到了一位名叫帕米德.安多特尔的先生,可惜我去晚一步,到找到他的时候这位先生已经蒙主召唤,先走一步,我花重金从他的遗孀手上买走了他生前的所有笔记,从其中的只字片语之中,了解了事情的真相。”
“我可以肯定,伯爵先生,是你的祖父帮当时的公主殿下掩盖下了这件事,而那个女婴最后被一个名叫格洛里娅的女人带走了,这个女人不是帝国人——而我起先走了错路,我以为她与你祖父关系密切,一度在这上面浪费了大量时间,但一无所获。后来我转变了思路,转而调查你祖父身边的人,这才发现这个女人原来曾经是你父亲的未婚妻,而在埃鲁因王国的王室系谱之中,也正好有一位公主叫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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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幕 最后的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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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兰多记其这个名字来,夏尔曾经告诉他,这个女人是格里菲因的姑姑,格里菲因公主也告诉过他,她曾经有这样一位姑姑是自己父亲的婚约者。
他又记起夏尔当时提到这位公主殿下的原话是,‘她’也不一定会见你。
也就是说,这位公主殿下可能还尚在人世。
“这位公主殿下还活着吗?”
“她还活着。”老宰相十分肯定地答道:“几年前还有人在布拉格斯左近见过她。”
“布拉格斯左近。”布兰多的声音都有些哆嗦:“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这一次老宰相却摇了摇头:“没人知道。”
“没人知道?”
“没有任何人,除非你父亲愿意开口。”
布兰多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就算现在他能说服自己的父亲,但也没办法联系上对方。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再吸了一口气,才平静下来,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开口问道:“尼德文大人,你所说的这些和眼下我们的处境有什么关系?”
“我想这就是问题的结症所在,所以我必须见陛下一面,我怀疑当初有人从中作梗,欺骗了所有人。”
“什么意思?”
“从帕米德先生的笔记中可以得知,当日发生的事情与后来人们所知的并不一致,在一切事件发生的第一天夜里,公主殿下与你的祖父之间并没有过任何冲突,事实上前往迷雾中心、进入到那座圣殿中心的一共有三个人——公主殿下,你的祖父,还有一人不得而知,但后来在布加人面前,公主殿下的陈述却与此截然不同,你的祖父被排除在事件之外,神秘的第三人也被隐去了,而据我所知。真正下达命令令公主殿下作出决断的,正是这个人。”
布兰多听得呆住了。“为什么?”他问。
“为了掩盖真相,但我怀疑这并非公主殿下的本意,因为这对帝国来说没有任何好处。”老宰相继续说道:“而这也正是帕米德先生一生都在寻找的问题的答案。就和帕米德先生一样,我也在整个事件中找不到任何利益节点,所有人的行动显得荒诞而缺乏事实根据,就像有人在背后操纵一切。”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缓缓开口道:“但最近一些时日以来我忽然想通了一些事情,时至今日我想我或许已经有眉目了。”
“尼德文大人,你的意思是你能说服女王陛下?”维罗妮卡皱着眉头,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如果我能确认眼下的一切其实都和女王陛下所预想的背道而驰的话。”老宰相答道。
“这就是为什么你坚持要和我们一起的原因?”布兰多问道。
老宰相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能听听你的结论么?”后者又谨慎地问。
老宰相点了点头,回答道:“我最近几年以来一直在调查女王陛下,我发现她一直在想办法找到当初那个小女孩,这说明她这么多年以来的努力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最近的一次失败导致了四王子殿下的死,在那之后女王陛下就停止了一切行动,我所联系到的那些炼金术士们也一个接一个的失踪了。”
“她想要干什么?”维罗妮卡问道。
“不得而知。但必定有所企图,但我怀疑背后的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表面上看起来像是黑暗巨龙们为了重现奥丁时代的荣光,而在背后诱使女王陛下如此行事,那三头巨龙就是切身的参与者,一切看起来说得通——只是因为女王陛下和你的祖父隐瞒了一个关键性的信息,所以布加人和龙族也相信这一面之词。”
“是那个女婴?”
老宰相点点头。
“在下长久以来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是什么促使奥丁把一个初生种封印在圣殿之下,初生种的诞生对于敏尔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我去许多地方、托了许多关系在巫师和圣殿手上查阅过许多文献,但在敏尔人浩如烟海的文献之中对于这个初生种的诞生也没有丝毫的记载,这一切证据都指向这个女婴身上系着的重重的谜团。”
老人微微眯起的眼睛中倒映着沉沉的光芒。仿佛就是在这样一双眼睛中,亲眼目睹了炎之圣殿至高无上的时代在他手上终结,他亲手将那顶满载殊荣的桂冠戴带格兰托底大帝头顶上。
这个老人冷笑起来,质疑道:“令人奇怪的是。背后推动这一切的人对此视而不见,他掌握的信息明明比我们更多,而作为黑暗之龙的追寻者,他怎么可能对奥丁如此明显的示意视而不见?”
“可女王陛下呢?”维罗妮卡问道:“她难道对这些疑点也视而不见?”
“对于白银女王来说,不存在这些疑点,”布兰多终于开口道:“尼德文大人花费了前后几十年时间来调查这件事。而大人的调查更是建立在帕米德骑士事先更详细的调查——甚至是一线的资料与笔记的基础之上的。这绝非简单的工作,若不是事先生疑,白银女王也不可能去进行这么详细的调查,而且若她在与那个神秘的人共事,一举一动皆在对方的监视之下,更是无暇他顾。”
“我明白了,所以对白银女王来说,她所看到的一切很可能是对方精心编织的谎言,若她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得到的绝非是她所希望得到的。”
“你猜得没错,军团长阁下,而且恐怕绝非仅限于女王陛下,对方将三个帝国、布加人与龙族耍得团团转,其目的绝非只是颠覆一国那么简单。那个女婴身上一定有重大的秘密,我曾不止一度怀疑对方的主要目标恐怕就是当年的那个女婴,但我不能确定的是为何那时候女王陛下要将之送走,又为什么要将这个小女孩的存在隐瞒下来。”
老宰相叹一口气:“这个问题直到最近仍旧困扰着我,我已时日无多,恐怕只有女王陛下才能亲口回答我的这个疑问了。”
“也就是说,尼德文大人,事实上您也没有十足的证据?”布兰多问道。
“此行本就九死一生,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曾经位于帝国权力巅峰的老人对于这个问题,只淡然答道。
布兰多沉默不语。自己又何尝不是,他为了承诺,老人为了自己一手建立的强盛帝国,他们都有必须前进的理由。哪怕为此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他看着这个身形已经有些佝偻的老者,眼中却仿佛看到了他曾经雄踞于数千万人之上的神采与风姿。
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完成伟业,他们的存在便是为史诗作注脚,他们尸首必将成为丰碑,无论他们的敌人是否乐意。
三人都不说话。然而心中已经各有成算。
倒是布兰多在片刻之后率先打破沉默,开口问道:“不知道尼德文大人对‘对方’有什么样的猜测?”
老宰相仿佛猜到他会这么提问,开口便道:“我最近几年来一直在调查邪教徒,我发现和很多贵族的普遍认知不同,邪教徒们其实也有很多细碎的分门别类,首先最主要的万物归一会和牧树人其实并非同路,而很多人所熟悉的黑火教徒更非万物归一会的下属,而是和牧树人走得更近。而牧树人有十二支牧首,除了被关押在帝都内的安德莎和马亚德之外,还有悲伤使者芙尼卡。污血领主罗克莱尔,告死者缇亚马斯等十二人,这十二人被称之为许德拉的十二首,这也是十二牧首的来历。但海怪有十二首,却只有一躯,这个庞然大物的躯体,叫做灰烬之环,从枯萎德鲁伊从世界之环分裂开始,这个组织就代代由一支堕落的黄金之民所掌控。”
“我追根究底,终于查到了关于它上代领导者的一些消息。它是一头骨龙,至今居住于奥索帕鄂附近地区,这头骨龙生前很有来历,它是邪龙芙西娅的属下。表面上是黑暗巨龙的成员,常常鼓动巨龙重返奥丁时代的荣光,但后来被发现与牧树人有染,死在巨龙自己人手上,自那之后巨龙们就对黑暗巨龙一脉有些忌讳莫深。可惜龙族还是小看了这家伙,我有证据证明它并非是与牧树人有染。而是牧树人在那个时代实际上的领导者,而且它在那之后也并未彻底消亡,而是亡灵化之后逃入了玛达拉……”
“……六十年前潜入帝国的那三头黑龙,其中很可能至少有一头是这头骨龙的学生,也就是这一代牧树人的领导者,十二牧首之首,邪龙领主克莱西丝。”
布兰多心中立刻有了一个明确的答案,龙后格温多琳,将这颗遗失的珠子串在线上,一切就变得不能更加明晰了。
为什么安德莎和马亚德会忽然出现,为什么鲁施塔城内的局势会如此诡异,如果龙后格温多琳也是牧树人的成员,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而若六十年前在当时尚还是帝国公主的白银女王身边,有格温多琳这么一个潜在的牧树人成员潜伏的话,它假借重现黑暗之龙奥丁时代荣光的名义,挟持了女王陛下对于帝国的期望,再加上一些谎言,的确可以为时至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作合理解释。
但仍有一个问题。
“但你怎么能确认这不是女王陛下的本意呢?”布兰多问道。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谎言是天衣无缝的,白银女王虽然可能没有证据,但有时候质疑是不需要证据的,如果她没有意愿,又岂会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今天的女王陛下,毕竟不再是当年的那位善良的公主殿下了。
“如果是,”老宰相答道:“最后能死在这片土地上,我至少能对格兰托底有个解释的借口——”
“我可不想死。”
“你可以选择退出。”老人微笑着看着布兰多,眼中竟露出调侃的神色。
“至少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老宰相微微一笑。
一旁维罗妮卡还在沉默,大概是在消化这个信息,布兰多自己当初从图拉曼口中听到当时的真相时,反应也丝毫不比这位军团长阁下好太多。
他拿出怀表看了时间,还有最后十分钟,此刻已是深夜,林子里静得只剩下风声,连夜枭都离开了树冠,只有一轮圆月挂在山岗之上。
寇华不知道什么时候骑着白狼来到他身边,开口道:“森林那边有人。”
布兰多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贵族们就先一步骚动起来。
“谁在那边?”
远处有人大声质问道。
布兰多忍不住抹汗,这要是偷袭的人,回答他的就是几支利箭,在游戏之中玩家们常常干这样的蠢事,后来多几次之后就学乖了。
好在来人并无恶意,森林中很快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别动手,自己人。”
布兰多一听,面上神色便一松。
这是夏尔的声音。
从灌木丛中走出的正是夏尔几人,年轻的巫师侍从走在最前面,身上颇有烟火之色,而他在寒露山庄与炎眷骑士交战时可没有巫师围攻他,这只能说明他们在路上也遭遇了战斗。
夏尔身后跟着墨德菲斯与安德丽格,两人身上皆是鲜血浸染,更能说明问题,但看两人的状态这些血看起来都是来自于敌人身上的。
“怎么现在才到?”布兰多皱着眉头问道。
“路上遇上了点小麻烦,领主大人,又联系不上你。怎么样,茜小姐她——”夏尔环视一周,发现没有找到山民少女的踪迹,连忙住口:“出了状况?”
“茜被提前转移了。”
布兰多答道,他看了看夏尔与他身后的吸血鬼姐弟:“你们没问题吗?”
“杀人杀得手软。”安德丽格冷淡地接口道,这个标准的安德丽格式的回答顿时吓住了那些想要靠近这位美丽女士的贵族们。
“这家伙手下的女人怎么都这个样子。”生性浪漫的克鲁兹贵族先生们感觉内心受到了伤害。
不过好在他们还能找到慰藉,至少精灵小公主仍旧温文尔雅,有标准的贵族千金的风范。
布兰多可不管这些人怎么想的,他早就习惯了这位吸血鬼大小姐夹枪带棒的说话方式,只问道:“怎么了?”
“城内一团糟,”夏尔耸了耸肩:“我们和邪教徒大战了一场,对了,还带回了一个家伙,如果我们要重新进城的话,说不定他能帮上我们。”
不得不说,在场的所有人中,还是这位年轻的巫师侍从是最了解自己的领主大人的脾性的。
如果没有救出茜。
那么他肯定要杀个十进十出,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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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幕 进城
“是什么人?”布兰多问道。
“一个克鲁兹人,说是要找我们,遇上这家伙时他正被人追杀,我们从邪教徒手上将他救下来的。”夏尔一边说道,一边向后面招了招手,灌木丛哗哗一阵响动,从中走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来。后者脸色苍白,显得惊魂未定的样子,灰蓝的眼珠子中带着一丝警惕,微微转动着,最后落在了布兰多身上。
布兰多看到后者第一眼就感到有些眼熟,随即才想起自己曾经见过对方,是在猫与胡须旅店附近,看他和旅店里那个侍者少女走得很近,想来两人应该是恋人的关系。
他记起两人应该是一起出去得,但此刻却只有后者一个人回来,想必是发生了什么事。
只不过眼下城内一片混乱,发生什么都不值得奇怪,不过那个叫做塞缇的女孩却是个善良好相处的姑娘,他皱了皱眉头,潜意识里也不希望对方真的出了什么事,要是眼下这个时节出了什么问题的话,只怕就算是他也帮不上对方什么忙。
他思索了片刻,才开口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叫做阿尔卡的年轻人虽然落魄,但思路还算清晰,开口便道:“大人,请帮帮我们,那些秘会教徒想利用塞缇来对付您。”
布兰多一下就警觉了起来:“什么意思,怎么回事?”
阿尔卡随即将自己听到的秘会教徒之间的对话用自己的语言复述了一遍。布兰多发现这个年轻人的语言能力相当出众,短短几句话之间便将整个事件描述了个大概,不过随即又感到震怒,他不去惹对方。没想到这些该死的藏头露尾的家伙竟然找上门来。
他担忧了一阵,但随即又想到罗曼身边还有白雾存在,又稍微放下心来,那个女孩无论如何只是个普通人,而白雾可是当初巫后的契灵。在它面前下毒,机会实在是太渺茫了,那些牧树人显然没想到这一点。
他这才将担忧之情收进心中,然后注意到这个年轻人这番话中的疑点起来,不过他还没开口,一旁的夏尔就先将他的心思说了出来。
“这些家伙真是自寻死路。”夏尔听完也直皱眉:“好在罗曼小姐身边有白雾在。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只是领主大人和罗曼小姐的关系,他们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
阿尔卡担心塞缇,但也明白这件事他和塞缇都有责任,他面上露出略微犹豫的神色。最后还是回答道:“对不起,这是我和塞缇告诉他们的……秘会在鲁施塔有许多眼线,大都是我们这样的普通人,但我们只告诉他们旅店内有些什么客人,却并不知道那位小姐……是大人您的未婚妻。”
这个时候一旁旁观的老尼德文忽然开了口:“毫无疑问,能够清楚知道你们的身份的人应该只有女王陛下身边的人,而有动机指使邪教徒去做这样事情的人也只有女王陛下身边的那个人,看起来我们先前的猜测是正确的。”
“什么猜测?”夏尔没有经历过之前的讨论。听了这话不禁一头雾水。
“是龙后。”梅蒂莎走过来回答道,然后仔细向后者解释了之前老尼德文宰相的一番猜测。
年轻的巫师侍从听完之后不禁露出相当吃惊的表情,他思索了片刻之后才开口道:“竟是当初那个女婴?”
“你说什么?”布兰多立刻看向夏尔。
夏尔拍了拍额头:“我好像忽然记起来了很多东西。还记得上次在布拉格斯的时候您向我询问过安蒂缇娜小姐的父亲吗,我忽然记起来自己和他们一样也一直在寻找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你是夏尔先生?”布兰多和老宰相同时问道,不过后者显然显得要疑惑得多,他仔细看了看夏尔:“你怎么还如此……年轻?”
夏尔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说道:“或许是一个问题的答案,原本就像是只字片语的线索散落在脑子里面。我经常记起过去在阿尔卡地区寻找什么,但却没有一个系统的回答。就像是长眠了很长时间之后变得支离破碎的梦境一般。”
“那是什么?”
“我记起来的部分和图拉曼先生当初说的并不一致,我记得你祖父与公主殿下带回来了一个女婴。那个女婴被包裹在一片明亮的琥珀之中,当天夜里,只有我、熙帕德还有帕米德见证了这件事——对了,熙帕德便是安蒂缇娜小姐的父亲。”
“那时候发生了什么?”老尼德文的声线都有些颤抖,就像是一个追寻了几十年的谜题,终于要到揭开谜底的时候,这时候其实已经与女王、帝国甚至真相本身无关,老人做梦都困扰于那个由无数个复杂的结系成的谜团本身。
布兰多也抿着嘴,这个谜题同样困扰他多时。
“我记得当时公主殿下的状况不是很好——喔,也就是今天的女王陛下,她看起来很虚弱,情绪也不是很稳定,她避开我们,和你祖父秘密商谈了很久,最后你祖父将那个女婴带出来,让我们找一个可靠的人将她送走,并且要求我们为此谨守秘密。”
“陛下当时的状态很不好,是怎样的不好,有明显的外伤?”老尼德文追问道。
“没有,都没有,但她看起来很虚弱,就像是大病一场,精神状态也很不稳定,我记得她有一会又反对将那个女婴带走,有时候又在低声缀泣,给人的感觉好像十分无助,当然,这是我个人的判断。”
“达鲁斯先生呢?”
“达鲁斯先生的脸色看起来很沉重。”
“那是在之前还是之后?”
“什么之前,什么之后?”
“在陛下进入最后的战场之前还是之后?”老尼德文大声问道。
夏尔有些奇怪地看了这位帝国的前任宰相一眼,答道:“当然是之后,他们是从那里将那个女婴带出来的。”
“在那之前。陛下的状况如何?”
“很好,没有什么不妥。”
老尼德文吸了一口气,显得有些踌躇不安。
其他人隔得远远的,还不明白这边发生了什么,以为他们在争执。争吵的声音传出很远,远远地有几条野狗在森林边缘徘徊,它们看到这边的人群之后,夹着尾巴避开了。
有人看到鲁施塔方向起了火,星星点点地映红了漆黑的夜空。
空气中弥漫着干燥与焦灼的气味。
“你确定那女婴是包裹在琥珀之中的么,夏尔?”布兰多问道。
夏尔点了点头。
“那之后呢?”
“我们在联军之中找到了可靠的人。你父亲的未婚妻,当时在联军之中充当埃鲁因方面使节的格洛里娅公主,委托她连夜将那个女婴带回了埃鲁因。”
“后来呢,你见过她吗?”
“后来我回到埃鲁因时见过她一次,那大约是圣战之后的第三年。在让德内尔附近的某个小镇上。”
“那个女婴呢?”
夏尔摇了摇头:“我没问,她也没说,我只向她询问了关于你祖父的一些事情。”
“我祖父的一些事情。”
“是的,当初我们将那个女婴送走之后的第四天,布加人和巨龙到了,公主殿下的态度很冷淡,她描述的也和当初发生的截然不同,这意味着你祖父必须要为她顶罪。对此我们知道内情的三人十分不理解。我们为此询问过你的祖父,但他不愿意多说,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年轻的巫师侍从叹了口气:“后来几十年,我们三人都一直在寻找当初这个问题的答案,现在看来最接近真相的应该是熙帕德,可惜他死得太早了。”
布兰多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答道:“或许你也一样,夏尔。”
夏尔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或许如此,领主大人。”
布兰多看向一旁的老宰相。老人脸上一脸混杂着茫然与思索的神色。“我好像抓住了什么,但总觉得还隔着一层窗户纸。这种感觉可真让人难受。”后者忍不住摇头答道。
“无论真相是什么,我们都得上路了,或许见到女王陛下,就能解答我们心中最后的那个问题了——”
他看了燃烧的鲁施塔城一眼,轻轻合上怀表的表格。
这个时候一旁一直盯着老尼德文身边的小尼德文看的阿尔卡忽然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您是宰相大人?”
小尼德文微微一愣,在自己的父亲身边,还很少有人会这么称呼他,不过他看到后者随即明白过来,在整个帝国境内能够把自己和帝国宰相这个头衔联系起来的人不多,但在鲁施塔及近郊地区,能够认出自己的人还是不少的。
他默默点了点头。
阿尔卡忍不住再看了在场的其他人一眼,这些贵族老爷他并不能认出多少,原本还以为只是布兰多的贵族侍从,但小尼德文的出现显然颠覆了他的看法。
他的目光落到老尼德文身上时,不禁变得更加复杂起来,他几乎不敢确信——老宰相当年在帝国如日中天,但格兰托底大帝离世之后他也随之深居简出了数十年,若不是他面貌和小尼德文还有几分相像,阿尔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面前就是那位传奇人物。
确信了这一点之后,他在看布兰多时眼神就已经截然不同了。
“大人。”他小心翼翼地垂着头,恭恭敬敬地开口道。
布兰多看了他一眼,虽然这个年轻人和那个女孩的行径可能给他造成麻烦,但他知道小人物的身不由己,何况塞缇的哥哥的确是死在安培瑟尔的战场上,虽然战争并非由他所发起,但这也不能怪那个女孩。
或许这就是圣殿和女王陛下最大的错误所在,他们无形之中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却从未对此感到愧疚过。
这样的傲慢已经在贵族心中根深蒂固数百年之久。
他回答道:“你放心,白雾十个有分寸的人,塞缇只是个普通人,它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阿尔卡不知道白雾是谁,但这么一位贵族大人让他放心,他看了看小尼德文与老宰相,也只得放下心来——更不用说这位贵族大人的属下还救了他一命。
他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大人,如果你们要进城的话,我或许知道一条密道可以让你们进入内城。”
“密道?”
布兰多一愣。
“内城的贵族们修建的地道,秘会的教士们买通了这些贵族,而我在机缘巧合之下恰巧知道其中一条密道的出口在什么地方?”阿尔卡答道。
布兰多却对这条密道本身不太感兴趣,他只问道:“密道由邪教徒把守么——就是你说的秘会教徒?”
“是的,不过平日里人不多,而且那条密道很偏僻,入口也不大,属于教士们备用的通道,”他看了看在场的其他人,默默计算了一下:“不过我想用来通过大人的手下应该是够了。”
“这么说来邪教徒准备这些密道是用来通过许多人的?”
阿尔卡愣了愣,显然布兰多提问的方式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之外,不过他是个聪明的年轻人,随即意识到问题所在,皱起眉头答道:“我不太清楚,不过我想应该是这样。”
“你说你知道其中一条密道的所在,那这样的密道很多么?”布兰多又问道。
“不多,但应该也不止两三条。”
老尼德文听两人的对话,这时目光一闪:“内城危险了。”
“这正好是我们的机会。”一旁的小尼德文却显得有些兴奋:“女王陛下太自大了,或许是龙后格温多琳蒙蔽了她,牧树人一定早作准备了。”
“问题是我们还不知道她的所图究竟是什么。”
“没必要知道了。”布兰多轻声答道:“我们不走密道。”
“不走密道?”阿尔卡这下真不明白这位贵族大人在想什么了。
布兰多却面现寒意,冷冷地答道:“在见女王陛下之前,我们先去收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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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幕 得了失心疯
“赞美杀戮,赞美死亡,赞美战争,赞美血腥的土地。”
“汝以鲜血为名书写的名字在地狱深处传播,北风呼啸乃汝之刀刃,病痛衰老乃汝之长矛,汝不败,不死,不亡,我等诵你名讳时,汝必将再次回归这片土地之上。”
“伟大的弗德里奇,汝乃一切的主宰,万物的终结!”
广场上嘤嘤嗡嗡的声音汇聚成一片,又犹如垂死病人的呻吟萦绕在所有人耳边,一缕缕鲜血在泥泞与石板的缝隙之间流淌,像是红色的蛇,蜿蜒蔓延,将众人的脚下染得一片赤红。
高低不一的屋顶上空,火光映红了夜幕,一柱柱浓烟正在夜色下冲天而起,火星顺着升腾的热空气在整座帝都上空飘荡,犹如一条星星点点的光河。
远在广场外围,主教大人昂起头,用布满老年斑的手揭开厚厚的斗篷,虔诚地看着这一幕。他用低沉而沙哑的嗓音说道:
“三十年之前我在梅兹,就梦到今天的这一切,我亲眼看到黑色的火焰从地底下冒出,将这个腐朽的帝国化为灰烬。”
年轻的教徒纷纷崇敬地看着大主教,对于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来说,无论从那一方面来讲三十年前的那场大清剿都称得上令人记忆深刻,在东梅兹的任何一个乡下村落,每天都有无数女巫、修习黑魔法的巫师以及被宣称为异教徒的人被从屋子里拖出来,要么绞死,要么架上火刑架。
那是整个东梅兹最为黑暗的一段时日,虽然严厉地打击了邪恶的势力。但同样也使当地的生产状态为之一滞,毕竟谁也不能阻止心怀不满的人借由圣殿的名义打击异己,最后的结果便是整个东梅兹的乡野十室九空,直到现在还没能恢复元气。
令人感到讽刺的是,无情的杀戮并未阻止黑暗的蔓延。相反恐惧与凋敝的乡野反而为异教徒的信仰提供了生存的土壤,一个事实便是,在圣殿清剿结束之后的几十年里,圣殿对于东梅兹乡野的控制反而更加虚弱了。
这些年轻人大部分都是在那之后发展起来的信徒,他们没见过那个残酷的年代,但经由教派内的口口相传对于那个时代的恐怖却有相当的了解。对于能从那个时代生存下来的老一代的教徒,心中皆是崇敬有加的。
但与主教这样的老人相比,这些年轻人心中复仇的火焰丝毫不逊色于前者,仿佛只有将这座千年帝都化为废墟,才能满足他们心中毁灭一切的欲望。
每个人眼中皆是狂热之色。
在广场下面。身穿黑色长袍的秘会教徒排成一排向前走去,手中握着雪亮的利刃,他们每靠近一排跪伏在地上的市民,便按住他的脖子,一刀刺穿后者的心脏。
临死的阵痛令人从虚妄之中惊醒过来,将死者挣扎着扭头想要看清杀害自己的凶手,就像被屠宰的牲口一样,鲜血泡沫从他们口中喷涌而出。眼睛中的神采一点点黯淡下去,教徒麻利地将失去了生命气息的尸体放平,任鲜血在掺合在泥土之中。在广场上流淌。
但大部分人甚至根本都没有机会反抗,抽搐着跌倒在地上,一排接着一排,仿佛被集体屠杀的羔羊,教徒们动作很快,不到片刻广场的后半部分就只剩下一排排彼此交缠在一起的尸体。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息。鲜血像是被什么感召一样向着广场中央漫流而去,骑士的雕像昂立于广场的中心。一手擎剑,冷漠地看着这一幕。
周围火把的光芒在它脸上投下巨幅阴影。看起来就像是这位过往的英雄笼罩在沉沉暮气之下。
但对这正在发生的一切,前排的信徒市民们仿佛视而不见,他们虔诚地反复吟诵着,鲜血没过前面的人的膝盖,他们仍旧以头击地,诚惶诚恐的膜拜。仿佛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向他们宣告,我是你们的主宰,将赐予你们一切——无论是复仇,还是永生。
主教满意地看着这一幕。
暴乱的民众正在牧树人的鼓动之下向内城汇聚,他们点燃了一切可以看到的东西,在狂热的气氛之下,人们逐渐失去了理智,他们平日里还小心谨慎地保护着自己的财产,但此刻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抢掠、烧杀,毁掉一切!
而眼前这一幕只是此刻整个鲁施塔其中一角的某个写照,在整个帝都之内,在不同的地方正在进行着大大小小数十场这样的仪式,其中只要有三分之一成功,便可以成功召唤出那个他们准备已久的‘礼物’。
这是一份送给这个即将消亡的帝国的大礼。
它曾经是如此不可一世,没有人认为这个由四贤之一的炎之王吉尔特建立的帝国有朝一日会走到尽头,哪怕数百年来有无数王国、公国沉沦消失,但四大帝国始终屹立于文明之峰的顶点,甚至不曾有丝毫褪色。
但一个偶然的契机,让一切的巧合都汇聚于此,让他们也有了掌控与颠覆这个庞然大物的命运的一刻。
他不禁想起了数十年前在梅兹的经历,圣殿的骑士和贵族骄纵的姿态,帝国根本不把他们这些人放在眼里,放任他们滋长,等到了一定时候又残酷地将其镇压。
仿佛是地里的麦子,只是未到收割的时候而已。
当贵族们看着他的同僚上绞刑架时,那目光和看着被割倒的麦子并没有什么两样,都是一样的轻描淡写,还带着点观赏的性质。
正是这样的目光,深深地刺痛了他。
主教最后看了一眼广场的方向,他看到血池正在广场中央汇聚,粘稠得像是一面镜子,一头头赤红色的,张着双翼的扭曲怪物正在池子中挣扎。浓稠的血液覆盖在它们身上,与血池丝丝相连,仿佛是子宫之中孕育的胚胎一般,丑陋得令人作呕。
他知道,邪神之子降临了。
在沃恩德的任何地方。黑火教徒与牧树人都是如影随形,他们崇拜扭曲的力量——并非混沌与恶魔,而是邪神。而关于邪神究竟是否是神的问题,学者们争论了上千年都悬而未决,但这些恐怖而丑恶的存在的确是神的一部分——它们由神血之中诞生,没人知道是谁、又或者秉承着什么样的意图制造了它们。但这些恐怖扭曲的怪物自从诞生那天起,就仿佛被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恶意与憎恶所诅咒,它们疯狂而缺乏理性,崇拜杀戮与冷酷的死亡,强大。怪诞,仿佛仅仅是存在便令这个世界感到不安。
正因此,当邪神诞生的那天起,它们就被神民深深地封印起来,只有少数子嗣遗落在大地之上,被称之为神使。
这其中最著名的便是从盖亚神血之中诞生的神孽,魔树芬利多斯,它的子嗣黄金魔树在牧树人的有意培养之下遍布整个世界。牧树人的称号也由此而来。
牧树人的追随者——黑火教徒崇拜这些怪诞生物强大的力量,但长久以来他们距离得到这种力量还十分遥远,虚弱的神使仿佛就是凡人力量的极限。而自从圣者之战以来,还从未有人如此靠近过一位真神。
那怕是邪神。
学者们的争论仿佛此刻在克鲁兹人的帝都鲁施塔宣告终结。
他重新拉下了斗篷,有些神经质地喃喃自语。
“求饶吧,不过我不会给你们机会的。”
没有什么比看着一个曾经强大到令人恐惧的敌人倒在自己面前呻吟更令人愉悦的事情了,他倒要好好看,那些在内城醉生梦死不可一世的家伙等到了死到临头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随意地回过头,对身边的人说道:“我们派去猫与胡须旅店的人。回来了吗?”
年轻的教徒们将这个问题互相询问了下去,很快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这个答案不禁让主教大人皱了皱眉头。仿佛这个时候他们的力量是如此的强大,连帝国都要跪伏在他的面前,区区一件小事竟然还要来为难他?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十分不满。
“怎么,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吗?”他的口气不禁轻慢起来,包含着浓浓的不满。
教徒们再摇头。
“城里现在一团乱,或许他们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麻烦。”人群中有人提出了合理的解释。
主教想了一下,认可了这个解释,在他想来龙后大人的计划没有失败的可能性,他仔细调查过旅店中的人,知道那个小贵族的未婚妻根本没什么能耐。
当然,白雾这中常人预料之外的因素并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他决定先将这个问题放下,又说道:“城内的仪式必须加快进度,眼下主仪式已经快完成了,大大小小数十个仪式,难道那些蠢货在我规定的时间内连三分之一的仪式都完不成?”
年轻的教徒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平日看起来还算好说话的主教大人会忽然发这么大的脾气。
不过这些人总算并非草包,很快有人提出:“或许我们可以联系下他们?”
主教想了想,点了点头,平日里他们私下很少联络,是因为害怕被无处不在的女巫察觉,但今天晚上却没有这个担心,只怕这个时候那个自以为是的女王陛下已经自顾不暇了。
年轻的教徒们立刻七手八脚地拿出一枚通讯水晶来,小心翼翼地将它接通了,然后毕恭毕敬地交到主教手上。
“这是谁的水晶?”
主教回头问道,火把的光芒将兜帽的影子浓浓地投到他的脸上,仿佛每一道皱纹之下都深藏着一道浓墨重彩的刻痕。
“好像是丹尼斯的。”
“那就是第九大街的仪式。”
主教用手握住那水晶,淡淡地问道:“是丹尼斯么,听到请回话。”
水晶沉寂了片刻。
然后才微微亮了一下,一个声音从上面传来。
“听到了,不过我不是丹尼斯。”
主教几乎是微微愣了片刻。
现场所有人也都沉寂了片刻。
然后前者才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我不管你是谁,你立刻让丹尼斯来和我说话。”
“这恐怕有点难。”水晶上传来的声音有些为难地答道。
“这有什么难的,他在那里?”
水晶那边传来一阵翻找的声音,然后才回答道:“是这样的,我不知道我脚边那具尸体才是您说的这个人,要不我把他们送过来,你们一个个来认如何?”
主教手中握着那枚通讯水晶,现场几乎落针可闻。
“你……你是谁?”
“喔,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水晶上的声音回答道:“我叫布兰多,不管各位认不认识我,不过各位最好是洗干净了脖子等我来杀。”
啪嗒。
水晶掉到了地上。
在所有人面面相觑的目光之下,主教只感到胸膛中有一团怒火正在迅速聚集,并且熊熊燃烧。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他刚刚才获得了不可匹敌的力量,强大若帝国都不敢拭其锋芒,不得不在他面前俯首称臣,却偏偏有一伙小丑要跳出来试刀。
他根本就没在意对方的名字,只下意识地认为那不过是一伙立功心切,想在女王陛下面前表现自己、得了失心疯的帝国贵族子弟。
他忍不住怒极反笑:“这些人真是想出名想疯了,也好,我就洗干净脖子,看看他们怎么来把我给杀了。”
不过可惜,这伙得了失心疯的疯子似乎只当作是开了一句玩笑,并没有真的打算来把他给干掉。
然而接下来他们干的事情,却让主教大人感到比自己被杀了还要难受。
在在场所有人的注视之下,不到一刻钟之内,地上的通讯水晶竟然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而每一次亮起来,便有一个陌生的声音自报家门。
然后告诉他们:“尊敬的阁下,您的手下不幸死在了我手上,但我向你保证,绝对还会有下一次。”
主教的脸色从愤怒地发赤,再到气得青铁,然而几次之后,在场的众人脸色就开始有点由黑转白的迹象了。
因为他们发现,不到半个钟头之内,竟然有超过七个仪式场遭到袭击,从水晶那头的反应来看,绝无任何活口留下。
直到此刻主教才反应过来,对方绝非是什么得了失心疯的年轻人。
这绝对是哪一方的力量反应过来之后组织的报复,可惜的是这报复迅速沉重得令他几乎要哆嗦起来,他忍不住有些颤抖地问道:
“我们损失了多少人?”
事实上他关心的是,还有多少仪式场还在运作,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以为组织的精心策划要自己手上失败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七幕 也是圣者之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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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兰多皱着眉在薄薄的一层黏稠的血液中前进,每一次抬起脚,长靴都能拉起长长的血丝,令人作呕。
而更令人不快的是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方,屋子里铺满了一屋的尸体,在前几处仪式场所他们还能救下不少市民,但在这里就只剩下了无生机的尸体了。
“呕——”
那个叫做阿尔卡的年轻人在一旁撑着祭坛干呕,不过他实在是吐不出什么东西来,要吐的东西在之前也早就吐干净了。
夏尔从远处飘了回来,他悬浮在离地大约一尺多的高度上,把魔法浪费在这样的地方实属无奈,否则就和布兰多一样根本走不快。
“没一个还能喘气的,这些人简直就是职业杀手,真是活见鬼,就算是屠夫下刀之前都还知道要向玛莎大人祷告一下。”他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心中对这些邪教徒算是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其实大部分人都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梅蒂莎在一旁补充道:“我检查过他们的伤口,很多人在中刀后第一时间并未死去,应当是这个仪式抽取了他们的血液。”
布兰多停下了脚步,看着面前这个表面平静得像是镜面一样的血池,这东西并不是一个池子,倒不如说更像是一滴直径有十米长的血液,表面的张力将其维持在三四十厘米的高度。
血液本身是不会有这样的张力的,他刚靠近,眼中涌动的魔力汇流便凝聚起来,表面平静的血池毫无征兆地喷涌而起。一头扭曲的怪物从中一跃而起,尖叫着带着满身黏稠的血丝向布兰多扑了过来。
布兰多后退一步,手中的炎之刃向上一挑,无数被固定在虚空中形成剑形的金属碎片毫无阻碍地刺入了那怪物的胸膛,就好像插入牛油中的热刀一样。剑刃两边的血肉仿佛遇上了几千度高温,冒着火苗、翻滚着血泡子融化了,顺着裂开的伤口化为脓血流了下来。
那怪物霎时间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声,不过布兰多左手一扬,一道无形的波纹横扫过去,刺耳的叫声顿时戛然而止。
贵族们远远站在屋子外面。但老宰相尼德文和他的长子却跟了进来,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他们看到那可怕的怪物的脑袋扭曲了一下,然后就那么消失了,仿佛被扭曲的空间吞噬了一样,失去了脑袋的躯体抽搐了一下。一道血箭冲天而起,却半点都沾染不到布兰多身上,还没能靠近这位年轻的领主身边数尺的地方,就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推开了。
“噗通。”
那怪物的尸体又重新跌回了血池之中。
布兰多看了那血池一眼,身体左侧的空间忽然打开一线裂隙,他伸出手,一瓶高标号的圣水便从次元洞中飞了出来,落在他手上。
小尼德文才刚刚认出那是什么东西。就看他打开瓶塞,倒过瓶子,咕咚咕咚把一整瓶的圣水都倾倒在了血池之中。
“别……”这位年轻的帝国宰相面露心痛之色。刚想说这太浪费了,却看到注入了圣水的血池忽然翻腾起来,仿佛活物一般,竟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然后从血水下面冒出数不清的气泡,一团团代表高温的红雾升腾而起。
这样剧烈的反应震得所有的贵族都说不出话来。小尼德文也是一样,尖叫声持续了近一刻钟。才缓缓平息下来,等屋子里浓郁的红雾散去之后。众人才惊讶地发现血池原本所在的地方已经变得空无一物,地面上只有一团暗黑色干涸的血块,而在血痂的中央,只散落着几枚散发着妖异光芒的血色结晶状物体。
布兰多将手一招,那些东西就凭空飞起落到他手上。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小尼德文这才反应过来,脸色有些发白地开口问道。
布兰多却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先前那怪物应当是神使,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顶级神血的气息,应当是狂热之龙阿尔弗斯的神血,他在游戏之中也没见过这种神血感染下的神使,不过玩家自有自己的一套判断手段。
这头神使才是初生阶段,实力就不下于他曾经在夏布利遇到的那头成年体的大地神使,他心中忍不住疑惑,这些黑火教徒是从哪里找来这玩意儿的。
在过去游戏之中,最常见的是四元素系的神血神使,然后就是暗神和雷神之血的神使,当然,这要将魔树芬利多斯的徒子徒孙们排除在外,黄金魔树在游戏中简直都快成了新人杀手了。
他回过头向不远处的年轻人问道:“阿尔卡,你知道秘会教徒在召唤什么么?”
阿尔卡面色发青,他看到那团干涸的血痂胃部又是一阵翻腾,不过好在能吐的早就吐了个干净,这会儿只感到搜肠刮肚般的难受,吐了一些黄疸水之后,才眼冒金星地答道:“回大人,秘会教徒们宣称他们将召唤大天使爱若玛来终结帝国的统治……”
“简直无稽,”小尼德文打断他道:“你看看这个,只有愚夫愚妇才会相信他们的鬼话。”
“他们应该是在召唤邪神弗德里奇。”
老尼德文忽然开口道。
“邪神弗德里奇?”
沃恩德邪神没有一千也八百,而且并非是一种神血就对应一个邪神,神民实验失败的产物有很多,玩家也不一定认得完。
老宰相默默点了点头:“这和鲁施塔的来历有关,在黄昏之战中,持圣剑的天使爱若玛在此地斩杀邪神弗德里奇,后来炎之王吉尔特在这片遗迹上找回了大天使之盾,并以此建立了鲁施塔,所以此地非但是爱若玛的牺牲之地,也是邪神弗德里奇陨落之所。”
布兰多明白了过来。“这么说来他们是假借爱若玛之名意图复活这位邪神。这位邪神它有多强大?”
就和邪神的种类繁多一样,邪神的实力也往往参差不齐,强大的邪神诸如雷神之血铸就的邪神梭马利、盖亚之血铸就的魔树芬利多斯,传说中皆有接近神的实力——虽然并非七龙、元素主这样的上位神,但也接近了巨人之神米洛斯这样的半神。
米洛斯拥有什么样的实力。布兰多再清楚不过,当初在死霜森林一个残存的半神意志,就差点灭世,完全体的米洛斯是什么样的水准,可想而知。
而邪神中较为弱小的,就不太好说了。就像是邪神弗德里奇这样的,竟然能被一位圣位天使给砍死,持圣剑的爱若玛虽然是炎之圣殿的圣位,但实力也不会超过白银之躯。
当然,这是真正的白银之躯。和当年玩家们用战争石板伪造的白银之躯那可是两码事。
老宰相尼德文不知道布兰多脑子里面已经把邪神弗德里奇划分在了‘弱者’这个阶层中,但原住民对于力量的认识显然和游戏后期眼界大开的玩家不太一样。他沉默了片刻,才答道:“不管怎么说,至少跨过了圣贤这一步,这已经不是你我可以认知的了,若是他们真的能将完全体的弗德里奇复活,帝国恐怕会遭受空前的劫难。”
布兰多正在心想,圣贤之上又有什么不可认知的?不过片刻之后他就反应了过来。从老宰相的角度出发,这么说似乎也的确没错。
跨过圣贤,那是什么概念?
骄傲的白银之民。浮云之上主宰一切的巫师之国,上千年来十数众巫师首领之中,也只有威廉和所罗门谣传跨过了这条人神之线。但事实上呢,威廉是被证明这个时代也只有圣贤领域巅峰的实力,而且大魔潮的到来对于下层的影响更大,对于上层的影响微乎其微。所以直到星火之年之后,威廉仍旧没能跨过这条人神之线。
倒是所罗门。确实是拥有白银躯体的实力,法师之神。倒并非谣传,否则也不可能主宰银色联盟上千年。
而看起来更为强大的巨龙,跨过这条人神之线的数千年来也只有两头,涐温洛丝与泰奥斯克拉兹,前者被称之为几近成神的涐温洛丝,被视作下一代龙神的继承者,她的黄金之躯一旦突破到存在性之力,那么就是沃恩德自神离开之后的第一位新神。
而后者是巨龙与人类共同的英雄,天空之龙泰奥斯克拉兹,这个头衔说明了一切,它的黄金之躯比涐温洛丝稍弱,但也是半神水准。
这两头龙,就是整个巨龙一族唯一剩下的两位半神龙族。
所以一旦跨过圣贤,那就是圣域之后,无论是青铜还是黄金之躯,都是圣位水准,只是区别于是一般圣位威能,还是半神之力而已。
邪神之所以被称之为神,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对于凡人来说,哪怕是老尼德文这样站在凡人权势巅峰的人,也不得不仰望神的领域。
因此对于这位老人来说,拥有这样的认知倒也并不为奇。
不过对于布兰多来说,后石板战争时代,玩家普遍进入了青铜的躯体前期,这是黑铁之民可以到达的极致,其力量大概等同于较弱的神仆,不过玩家——或者说游戏版本另辟蹊径,用战争石板模拟上位法则力量,让玩家可以开化白银之躯,这个白银之躯与真正的白银圣位还有一定差距,不过也能够到青铜躯体中期的水准,而且能够拥有一些青铜躯体阶段没有的能力。
比如布兰多的免疫一切黑暗力量与负面侵蚀,这就是青铜之躯所不具备的。
拥有了这样经历的玩家,也不止一次杀死真正的半神,比如与埃希斯的战争,所以对于所谓的半神也就不再有多大的恐惧,更不用说一个区区邪神弗德里奇。
但布兰多心中也清楚,若黑火教徒真在这个时代把邪神弗德里奇复活的话,那还真是一个大麻烦。
好在这里是帝国。
“我们一路上破坏了不少仪式场所,想必能够打乱这些秘会教徒的布置,”布兰多想了想答道:“不过看得出来这样的场所此刻在整个鲁施塔星罗棋布,我们不可能腾得出手去一一拔出,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教训,我和牧树人的账有的是时间去算,眼下我们的主要目标还是前往白蔷薇园。”
老尼德文点了点头,他心中十分清楚布兰多攻击邪教徒只是为了报复,他不可能也没有理由去帮白银女王解决眼下的麻烦,经过短时间的相处,他也差不多了解了这位来自于埃鲁因的伯爵大人的脾性。
对此他并无什么反对意见。
老宰相在帝国暴风雨的中心屹立不倒,正是因为懂得什么时候该强硬坚持己见,而什么时候又该妥协退让。
“那些秘会教徒能召唤邪神,帝国为何不召唤大天使爱若玛来对付他们?”这个时候一旁的阿尔卡忽然开口问道。
“哪有那么简单,”小尼德文摇了摇头:“邪教徒选择用献祭的方式来复活弗德里奇,不知道要牺牲多少人,大陆上有哪一个国家的皇室敢这么干?何况就算是用别的方式,也需要圣者遗物,不知道牧树人从那里找到的邪神弗德里奇的遗骸——”
“圣者遗物?”年轻人虽然与一般人比头脑出众一些,但见识毕竟有限,他有些不解地反问道:“爱若玛大人的盾呢,那面天使之盾不是立在胜利广场之上么?而且我听人说,天使大人的圣骸一直在帝都下面守护着帝国——”
“那盾虽然是炎之王大人找回来的,但其实不过是象征性的东西罢了,”现任宰相摇了摇头:“对于爱若玛大人来说,它最重要的武器是它的剑,所以它才会被称之为持圣剑的天使——至于圣骸,其实不过是一节残缺不全的指骨罢了,更加用不上。”
“大天使爱若玛,”布兰多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口问道:“大天使爱若玛,是那个持圣剑的圣位天使,金炎天使爱若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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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幕 凡世之幕 I
【大家可以好好的看书,但是要注意研究休息哦,我们的网站更新最快最好,免费广告,热血:,百度xieyixs就可以了】“正是。”屋内传出声音,板着脸的西德尼和维罗妮卡从另外一间房间中走出来,从她的脸色上就可以看出来,那边的情况也和这边一样坏。
而从左边的房间中走出来的是寇华,这座建筑是一座小型的圣殿,原本应当属于某位艺术领域的神祇,但在众神离开上千年之后,这里早就变成了一处公共集会场所,众人所在的地方是圣殿的正殿,而左右两边的偏殿中还同时进行着两个较小的仪式。
同样是一地死人。
“他们简直是无法无天。”维罗妮卡阴沉的脸色比狮子圣宫的圣女像更甚,后者是教士,而她是军人,军人更无法容忍一些藏头露尾之徒在帝国的土地上肆无忌惮。
不过这倒影响不到寇华的心情,这头母狼照样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仿佛置身事外。邪神与黄昏种都是人类的敌人,但这两者之间却攀不上什么关系,纯血黄昏种的骄傲丝毫不下于神民,所以她有理由看不起这些残次品。
三名女武神跟在她身后,这些身材欣长、英姿挺拔、浑身燃烧着苍白烈焰的英灵女性总是能吸引人多注意两眼的。
贵族们都看向这边,后者目不旁视,表现出真正的军人气质。
到了这时候,布兰多顾不得隐藏什么,将自己手下所有的武力都摆了出来,他手上明里暗里实力之强大,连帝国的前任宰相都要高看他一眼。
这岂是一个边远地区的贵族所应有的水准?帝国腹心地区的大贵族家族也未必能有这个水平。
布兰多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脸上浮现出一丝动容的色彩:“炎之王找回了爱若玛的盾?还找回了它的圣骸?”
维罗妮卡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个年轻人,答道:“小家伙,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鲁施塔本身就是一座圣者之遗。这座城市是受天使爱若玛的庇护的,它的外城墙附着强大的圣法术,可以直面这个大陆上任何层次魔法或者物理冲击,也无法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这道城墙可是被称之为无敌的白墙,今天鲁施塔的规模比之前扩大了数倍。外墙之外又建立起好几片城区,但这座城市的外墙却从来没有重建过,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说着说着,声音就不由自主地小了下去,再坚固的堡垒也是从内部被攻破的,从今天看来。这座千年帝都正面临着同样的窘境。
布兰多并没有在意女军团长有些受伤的帝国人的骄傲,他一早就知道鲁施塔是一座圣者之遗,不过原先还以为是炎之王吉尔特留下的遗迹,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
他反复确认道:“阿尔卡,你说爱若玛的盾被立在胜利广场。那么圣骸骨呢?”
“据说就被埋在爱若玛的雕像下面,大人。”
“也在胜利广场?难道帝国人不怕有人将它盗走吗?”
“谁敢?再说一般人根本靠不近爱若玛的雕像,它可是受神祇庇佑的。”
“很好。”
在场所有人忽然感到这个来自埃鲁因的年轻伯爵身上涌现一股自信的气势,他抬起头来,环视四周道:“我们去胜利广场。”
小尼德文愣了愣。
“等等,那里有禁卫军驻扎!”他语气又弱了下去:“……而且那里不在前往蔷薇园的直线上。”
“没关系。”布兰多却一脸不在意地答道:“磨刀不误砍柴工。”
“磨刀不误砍柴工。”
老宰相倒是眯起了眼睛,像是在揣摩布兰多的意图是什么,他颇有些赞许地问道:“这是哪里的谚语。颇有些简练朴实之理。”
布兰多对这样的问题通常是笑而不答,再说他身边的人早就习惯了他嘴里面这些新奇却又不是毫无厘头的词汇。
安德丽格不屑地动了动嘴唇,想要说那是某人的家乡俚语。至于家乡在什么地方,那就远了去了。
反正不在布契——
布兰多回头对阿尔卡说道:“阿尔卡,我要用你的那条密道了,你带路,我们去胜利广场。”
“大人,如你所愿。”年轻人仿佛习惯了布兰多的做派。毫不质疑地应道。
“很好,”布兰多看着他答道:“假如有机会。我愿意带你回我的领地。”
阿尔卡脸上不由得露出惊喜的神色,布兰多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有意让他成为侍从。贵族的侍从也是半个贵族,如果立下功劳,就算是被推举进入贵族的世界是轻而易举的。而他不过是平民,两个身份之间隔着的一条天堑如今因为布兰多的一句话而消弭了,虽然不说完全消弭,但至少有了进身的希望,他曾跟随一个教士学习过一些相关的知识,与一般浑浑噩噩的乡下青年有很大的不同,因此也更具有野心,然而平民的身份常常让他感到既局促又痛苦,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就算是参军也很难拿到军功的。
因为只有骑士才能立功,而骑士亦是贵族,平民在军队中常常是算作骑士们的随从的,而他们的功劳毫无疑问应当属于骑士,这也是两个阶级之间最大的一道门槛。
他几乎忍不住想要下意识地就答应,但临到最后关头,他却生生忍住了:“大人,可塞缇她……”
“你可以带她一起,只要她愿意的话,你也可以带上你的家人和她的父亲与其他家人一起。”布兰多点头道。
这个条件对于任何贵族来说,都可以够得上仁慈的标准了,以至于连其他贵族都忍不住多看了布兰多和这平民两眼,想要知道后者究竟有哪里不同可以让这位来自于埃鲁因的伯爵大人宁愿养这么多张吃饭的嘴。
不过布兰多倒是真的欣赏这个年轻人,有头脑,出身低微,关键是抓得住机会。他倒愿意给后者一个机会,但事实上后者在最后关头表现出的重情重义,才是最终让他给出如此优渥的条件的原因。
至于阿尔卡,早就感激涕零了。
克鲁兹贵族们则表示看不懂。
只有寇华在一旁,远远地冷眼旁观这一幕。布兰多目光转向这边时,想了想对她说道:“你能待在外城么?”
“你不怕我跑了?”
“你妹妹。”
小母狼咬了咬尖牙,但很快平静下来,用一种看透他的目光盯着他说道:“你不会杀她,甚至不会动她一根手指,我妹妹善良单纯。你岂会把我的过错迁怒在她身上?”
说罢,她一字一顿道:“布兰多,你就是个滥好人,你骗不了我。”
布兰多心想,白寇华善良倒是一定的。单纯只怕未必,那个小姑娘并不像她表现出的那么无知,她的头脑一点也不比德尔菲恩逊色,事实上他知道作为一体双生的黑寇华也是同样的,只是她不愿意出力而已。
小母狼这番话都是用心灵能力直接送到他思绪中的,布兰多发现自己要将信息反送回去时却做不到,他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破除魇虫的心灵干扰的,或许这种程度的伎俩在这样纯血的黄昏种眼中本就不值一提。
他只得开口道:“这东西给你。”
随即将手中的血色水晶丢了过去。
小母狼开始还未在意。随手接过那些水晶,但立刻变了脸色:“这是纯粹的黑暗魔力,天哪。还有某种神性的力量在里面,这可是好东西,你竟然舍得给我?”
她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布兰多。“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你们人类可真可笑,如果能得到强大的力量。就算是同类我们也可以轻易吞噬,你竟然为了这些迂腐的理由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能力——”
“这正是人类和野兽不同的地方。”布兰多冷冷地答道。他交给小母狼的是固态化的血水晶,有点类似于魔晶。但蕴含着神之血的血水晶岂是一般魔物留下的魔晶可比,这东西就算是对他来说也有很大的帮助。
换一种通俗的说法来说,每一枚血水晶大约等同于五十万点经验值与十点全属性的水准,虽然吸收多了之后效果会大幅下降,但手上这几枚血水晶几乎可以将他的实力提升十分之一了。
不过正像是小母狼所说的,这些血水晶并非是纯粹的神之血雨魔力凝聚的,这两样东西也没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它事实上是献祭了无数人的生命获得的产物,恶魔们最喜欢这种东西,黄昏种也一样,而他却无法接受。
但就此浪费也很可惜,毕竟死去的人不会因此而复生,交给这头小母狼正好。
“废话少说,”他说道:“留在外城,去找那些邪教徒的麻烦。”
“你把他们的仪式破坏了,这可是在帮女王陛下的忙。”寇华总算没有反对,接受了他的贿赂。
“我不认为你能把牧树人的仪式破坏得完。”布兰多不以为意,他将寇华留在外城只是为了拖慢邪教徒的步伐而已,也是继续给那些惹到他头上的跳梁小丑一个教训。
若是在此之前,他当然希望这些邪教徒能够给白银女王造成麻烦,但在此刻,他却不希望邪教徒提前攻入内城给自己制造麻烦。
“拖住他们两个钟头。”
“这我可办不到,眼下我的实力不比你更强。”
“那就一个钟头。”
“成交——”
……
此刻内城正是一派兵荒马乱的景象。
并不是所有贵族都有资格受邀参加女王陛下的宴会,而那些居住在内城之内的中下层贵族们,无法享受到白蔷薇园内的歌舞升平,却只能在自己家中看着外城冲天的火光,惶惶不安指望不要重演垂变之年的惨剧。
在数十年前的那场动乱中,虽然暴民没有攻入内城,但在一周的围城中,对于贵族——尤其是中下层贵族来说日子可不好过,为了自保,他们不得不自发组织守卫城墙,财产损失是难以避免的,更不幸的是还有贵族为此而身亡。
死亡对于帝都的贵族来说是一个遥远而可怕的名词,其可怕程度仅次于被剥夺贵族的身份,成为平民。
而对于眼下帝都的贵族来说,经历过当年动乱的年长贵族更少,年轻一些的贵族在这样的一夜中更是辗转难眠,毕竟谁知道暴民会不会突然出现在你面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的担忧也并不是毫无道理。
此刻内城各个城门、城墙与要塞上都加派了禁军,一部分炎眷骑士团的骑士也参与了防务工作,但情况并没有想象中乐观。
卡塞特正是这样一位炎眷骑士,作为炎眷骑士,任何一人都是圣殿的高层,同时也是帝国贵族的精英,他的爵位是子爵,出身于康娜家族的支系,这个家族又是从属于塞西尔家族,可以说是根红苗正的圣殿派。
他的身份极高,一到城墙上就接管了这一段城门的防务工作,是当之无愧的最高长官——原先的指挥官,一个城卫军的骑士长,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可是炎眷骑士,帝国人眼中如同神一般的人物。
但卡塞特的脸色不见得就比那位骑士长的脸色更好多少。
在他抵达之前,邪教徒裹挟的暴民已经发起了三次攻城了,除了留下一地狼藉的尸体之外没造成任何效果,鲁施塔的内城城墙虽然没有天使之护的效果,但也不是一群暴民徒手可以攻下来的。
但这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圣殿骑士,卡塞特已经看出了这些邪教徒在故意消耗人命,士气对于狂信徒来说是没有意义的,而死人对于对方准备的邪术来说却很有意义。
对方是黑火教徒,而不像是他得到的消息上告诉他的那样,是万物归一会和羊首教徒在从中作祟,卡塞特丰富的对敌经验让他在第一时间作出了判断。
何况在第三次进攻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混在人群中的神使,还亲手斩杀了一个,若不是他出手得快,城墙上就要出现伤亡了。
神使可是至少拥有要素境实力的。
而他看出来他先前斩杀的那还只是初生状态的神使,忍不住恼怒地心想这些黑火教徒究竟是从那里找来的这么纯正的神之血——神使的强大不是看它们所从属的神之血本身是否强大,就像是邪神弗德里奇这样的家伙也能拥有强大的神使,那是因为创造这些神使的神之血十分纯正。
也可以说神之血含量很高。
正因为这一点,卡塞特敏锐地察觉出了危险,女王陛下虽然已经足够谨慎地投入了足够多的防守力量了,可仍旧不够,情况有些出乎预料。
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女王陛下要对这些暴民放任不管,也不明白那个所谓的宴会就真有那么重要?值得下达一个命令,让他们这些炎眷骑士在宴会结束之前必须牢牢地把守住内城,不得放进一个暴民,但也不允许展开反攻。
他原本还觉得有点无稽,对付这些暴民出去杀个血流成河才是正经,但现在看来自己有些想多了,如果之前强度的攻城再来个几次,他就不能保证城墙上的安危了。
“必须通知女王陛下。”
他回头对自己的副手说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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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幕 凡世之幕 II
柔软的爪子舒缓地落在石板之上,脚掌下的肉垫受挤压变形,其后四根尖锐的指甲先后轻轻叩击地面,银色的毛发顺着肌肉受力的反方向舒张开来。
一头银色的巨兽从黑暗之中优雅地步出。
黑暗寇华轻轻一撑,就从它背上落了下来,一头黑檀似的长发有若丝纱,纷纷扬扬地飞舞着,她回眸看去,那座小型圣殿在黑暗中晦暗不明。
“这可真是我见过最有意思的人类了,可惜啊,他对我们的世界了解得还是太少,不明白那一刻已经到来,这个人终归还是上当了。”
“他是个好人。”银色的巨狼竟然开口道,少女的声音有若一串银铃落在地上,叮当作响。
“或许是,然而这个时代是无论好与坏的。”
“姐姐,”巨狼摇了摇头:“难道我们就不能就此远离战争,不问世事么,你还记得我们怎么向米洛斯大人承诺的?”
黑暗寇华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巨狼的面颊,与它饱含悲悯的翠绿眸子对视道:“但这由不得我们选择,它回来了,我亲爱的妹妹,你听——”
巨狼沉默不语,翠绿的眸子里平静如冰。
黑暗寇华闭上眼睛,开口答道:“乌云之间响彻着号角的长鸣,黑暗翻腾蔓延而至,遮蔽了月光,它们嗥叫着,狂奔着,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少女的声音是如此的婉转悠扬,仿佛一曲在黑暗深邃的世界中绽放的诗与歌。
但它描述的场景却是如此的冷彻入骨,黑暗与残酷,绝望与黯淡。仿佛北风呼啸,冻结世界万物。
两名身穿漆黑长袍的秘会教徒从转角走出,愕然地与这一头巨狼一位少女的奇异组合不期而遇,他们不禁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向这边看来。
少女睁开眼睛。
她在笑着。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是洞悉一切的色彩。
“也罢,”她开口道:“看在他对你的照顾上,也看在这些血水晶的面子上,我最后帮他一次。”
“也让凡人们见识一下,黄昏是如何降临的——”
两个有些不知所措的秘会教徒这才反应过来,警惕地对视一眼。从长袍之下拔出雪亮的长剑:“什么人?”
黑暗寇华根本不理会他们,仿佛眼前只有尘埃。
她悄然无息地向前一步,微微引颈,眼神里倒映着银月的光辉,恍若看到家乡的眷念与虔诚。
赤裸的脚尖垫在地上。五指紧扣,洁白不染一丝尘埃。
她微微张开口,露出雪白尖利的犬牙,这一刻恍若时间定格,两名秘会教徒眼中分明倒映出一头正对月长嗥,优雅的生灵,而少女已经昂起头,从心灵深处发出一声野性的呼喊——
“呜呜呜——”
“呜呜呜——”
一滴水滴从时间的涓流之中脱落。向下穿过命运的长河,击穿了法则的桎梏,落在这个世界的表面。
王后区的废墟之间。一头浑身覆甲的人形昆虫忽然停了下来,它回过头,用复杂的复眼看向天空的方向。
乌云正在翻腾——
黑色的轻纱穿过无暇的月光,一片连着一片,巨大的银月正在失去一角,继而退化到张弦。少去一半,下弦。最后只剩一抹残钩,直至被黑暗所吞没。漆黑的夜空中,只留一圈银线。
天空中回荡着低沉的呜咽,仿佛号角长鸣,响彻千里,低低沉沉,席卷而来。那声音逐渐连成一片,形成滚滚雷鸣,犹如无数邪灵在乌云之上奔腾,轰鸣奏响。
“呜呜呜——”
数千年之后,人们在天空之上重新看到了狼群奔行的场景。
两名秘会教徒已经惊呆了,他们不知所措地看着四周,他们口口声声宣称要毁灭这个腐朽的世界,但他们真当面临这末日降临的一刻,心灵之中却并无狂喜,只有绝望升起,两眼之中一片漆黑。
奔腾的黑雾穿过他们的身体,咔擦一声,两人犹如被巨兽叼起,身体不自然地扬起,对折成两半,仿佛无数利齿撕裂了他们的血肉,将他们高高抛起,血雨飞扬。
漆黑的巨狼正在雾中狂奔,它们时而化为实体,时而虚化成弥漫的雾气。
“呜呜呜——”
“呜呜呜——”
四面八方,无数声音应和着少女寇华的长嗥。
它们是狼。
行于沃恩德的黄昏之前。
……
信风之环纵横的山野与茫茫丛林之间,横亘着一个远古的梦境,它化作无形的力量行走于群山与森林之上,不断回顾着,不断重复着,像是一个远古的意志,沉溺于光怪陆离的过往时光之中。
迷雾森林的上空,雾气织成的祖神兽正在缓缓停下脚步,它在云层之上的十二首回过头,注视着这片熟悉的土地。
数以千年。
数以千年以来。
它记起一群精灵从这里走过,它遇到过一个奇怪的巫师,它遇到过一个敢于它讨价还价的骑士,还有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一个它不怎么在意的小家伙,一个女人,另外一个女人。
许许多多过往的记忆,都在这个梦境之中重现。
然后这头巨兽的身体开始变得虚无缥缈起来,仿佛风吹动云层,雾气也随之散去,祖神兽的十二首在云层之上渐渐淡化了,最后化为几缕云烟,横亘于长空之上。
那无形磅礴的力量。
从迷雾森林之上彻底消失了。
“咚——”
远在黑森林之外的冷杉领,所有塞尼亚人都感到自己的心脏重重第一跳,仿佛无形之中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正在发生,无数人从睡梦之中惊醒过来。
他们披上衣物冲出门,却看到村落中央正站着那个平日里教导他们、给村子里充当治疗师的女孩子。
“苏菲雅小姐!”
“各位请止步。”少女回过头。她雪白的兜帽之下的容颜这一刻显得格外神圣:“请记住我的话,牢牢地追随你们领主大人的脚步。”
“只有他,才能挽救这一切——”
她伸手向前一点,梦境的世界从她脚下蔓延而出,那是一个独立于世外的世界。它的名字叫做布诺松,北风之国。
一个伟大的意志正停留在这个世界的另一头。
在迷雾峡谷之中。
重重迷雾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涌动起来,迷雾之后,巨大的眼睑正在缓缓张开,露出一只冷漠而又美丽的瞳孔。
那翠绿。洞彻心扉。
“玛莎——”
低沉的声音喃喃自语。
群山发出轰鸣。
树海之上,精灵与德鲁伊们震惊地看到整个信风之环的气象异常正在发生剧烈变化,云环消失了,瓦尔哈拉的群山纷纷崩塌,一头巨兽抖擞着毛发。从碎石之中缓缓站了起来。
这头优雅的生灵仿佛是从苍之史诗上走下来的传说,它仰起头,对月长嗥,四足踩在半岛之上,庞大的躯体上接天穹,下据大地。
她在最遥远的传说与神话之中有一个名字。
众神称她为埃希斯。
众狼之后。
……
主教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
摆在他面前的水晶正在一片片的化灰,这意味着半个鲁施塔的掌控都已经失去了,他以为这不过是小小的报复。但在区区十分钟之内,他的信心就被彻底击溃。
“他们怎么做到的!”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众教徒也是一片兵荒马乱,狼行于世。这是末世之前的景象,可这么多事情又怎么会偏偏凑巧地凑在一起?
“主教大人,得想个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还能有什么办法!?”主教大人紧握着拳头,指甲都快掐到肉里,他尖叫道:“没办法了!只能加快仪式!”
“可那样的话召唤不出完全体。”后面的人变了脸色。
“来不及了。”
主教脸色差得可怕,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完全打乱了他的布置。他现在总算搞清楚了对方是何方神圣,可他做梦都没想到区区一个埃鲁因来的小贵族的报复是如此的可怕。
他心中无比后悔。早知道就应该更谨慎一些,虽然龙后大人的吩咐一定要完成。但……至少可以更隐秘,更完美一些。
然而这个世界上的后悔只有苦楚的回味,没有重头来过的机会。
“即使是不完全体……”主教握了握犹如发皱的橘子般的拳头,咬牙切齿地道:“也够了——”
他恶狠狠地盯着漆黑夜空中那一轮银线,那像是两轮月亮叠加在一起形成的壮观景象,只是前一轮月亮漆黑如墨,仿佛只是阴影。
“黄昏、黄昏,不,黄昏……也不过如此。”
这是牧树人数以千年来的计划,他们必须成功。
自从他们与世界之环决裂以来,就在不断施行着自己的主张,什么真理会,什么世界树机构,什么大地军团,什么仲裁者,都通通没有用。
神民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
只有他们才能拯救这一切,从枯萎、灰烬之中诞生,万物与自然的平衡,残酷而脆弱——
德鲁伊们的信条,岂不正源于此?
……
“必须回报女王陛下——”
卡塞特的话戛然而止。
他看到一点银光,仿佛从遥远的天际射来。
暴民们正在彼此推挤,相互后退,一头血色的邪神之子被漫天的黑雾撕扯成了碎片,那涌动的黑雾之中点点绿芒透射着冰寒之意。
“那是狼……”他的副官在身后讶然道。
“我知道。”炎眷骑士的心情却远比之前更低落:“你读过苍之诗么?”
“什么?”
“你读过苍之诗么!”卡塞特恶狠狠地回过头,一把揪住后者的衣领,大声喝问道:“蠢货?”
“在下……在下……”那副官显然吓傻了。
“那是狼,你知道吗?”
“我……”
“狼行于黄昏之前,”炎眷骑士眼中露出绝望的神色:“黄昏之龙没有死……我们完了……”
他眼中的银光正在变得明亮起来。
黑雾像是潮水一般漫过难民的头顶,涌向城墙,无数利齿隐于其间,当它们掠过柔软的人体,像是无形的利刃,掀起一道道血浪。
惨叫声此起彼伏。
士兵们脸色惨白,这样的战争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之外。
炎眷骑士一把推开他的副官,后者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他拔出长剑,剑光闪耀有若流星。“你们下去。”
“骑士大人?”副官吓得呆住了。
“滚下去!”卡塞特怒吼道:“这不是你们该呆的地方!”
“可是……”
“没有可是。”骑士拍着自己的胸口,骄傲地答道:“我是卡塞特(洛特谢尔的骑士),我为炎之王驾前驱(一百二十骑士之一),这里(此地),正该当是我的埋骨之地(乃为折剑之所)。”
千古之言,彼此重叠,仿佛两个声音同时响彻城墙之上。
正是炎眷之誓。
众人仿佛看到一个虚幻的身影融入到卡塞特的身上,仿佛看到千百年前在圣白的平原之上,一百二十骑士指剑为誓,毕生追随那个伟大的背影。
“下去吧。”
卡塞特反手一剑,红色的光幕从他身后升起,那背后黑雾高涨,无数恐怖的巨狼在其中翻腾磨牙。
光幕立刻吱吱作响。
骑士脸色一白:“快,我只能支撑片刻。”
士兵们早已吓得腿软,嚎哭着从楼梯上滚落下去。只有副官一个人回过头——他至少也是一个骑士,此刻心中的勇气战胜了对于死亡的畏惧,然后他也看到了一点银光。
这银光与炎眷骑士眼中的别无二致。
“你还不走?”卡塞特怒吼道。
“大人,那是……”
“咔嚓——”
一头几乎有城楼大小的巨狼咬碎了卡塞特身后的光幕,张开漆黑的巨口,就向炎眷骑士半身咬去。
但它还没来得及合拢上下颚,一道银线便已经从它的后脑穿刺而过。
副官大大地张大嘴巴。
一人一骑,骏马四蹄腾空,骑士手持长枪,犹如一线银光,手中长梭笔直向前,黑雾四散飞舞,一头银发犹如逝去的月光一般一根根在半空之中飘扬。
“千军——”
“——一击!”
梅蒂莎的声音响彻要塞上空。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幕 凡世之幕 III
嗒嗒嗒嗒,空寂的走廊上传来有规律的脚步声,侍者看到从暗处显露出身形的来人,恭敬地弯下腰去。
“龙后大人,您回来了,女王陛下正想见您。”
“哦?”
“陛下很关心外面的情况。”
“外面很糟。”
格温多琳停下脚步,站在走廊中央,宴会的灯火透过镂花的窗户,落在她一半脸上,使得她像是一道剪影,一半各在光影之中。
她笑着回答道:“但尚在掌控之中。”
侍者愣了愣,不知道该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又不敢抬起头,心中惶恐不已,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大人会和他说这么多。
在宫廷之中,知道得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格温多琳却没心思找这样一个小人物的麻烦,她看向窗外,蔷薇园中灯火通明,人影交错,贵族们醉生梦死,沉浸在权力与物欲的迷梦之中。
但天空之上却乌云密布,低低沉沉的云层上恍若有无数邪灵狂奔,远处外城火光冲天,柱柱黑烟勾勒出末日之前的景象。
这怪诞的一幕,多么像是最后的狂欢。
“无论如何,都不会比眼下这个时代更糟了。”
“龙后大人?”
格温多琳笑了笑:“一个玩笑。”
她看着窗外,目光皆落在那壮美的月食景观之上,庭院之中的客人们也都在注视这突如其来的天文景观,但两者之间眼中所蕴含的色彩截然不同。
龙后轻轻吸了一口气,对侍者说道:
“被挡住的月亮是谎言之月寇华,她是埃希斯的长女。”
“而挡住她的月亮没有名字。数千年以来巫师们也不曾记载,只有女巫们对它有只字片语的描述,在数千年之前,它的确曾经出现过。”
“它是第十三轮月,黑之月。”
侍者不明就里。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看向这位大人。在他的印象中,这位大人沉默寡言,不是一位喜欢说话的大人。但今天给他的印象,却截然相反。
格温多琳看侍者愕然的面孔,不由得摇头叹了口气。心中隐隐感到有些寂寞。
这是如此伟大的时刻。
却注定没有人可以分享她心中的情感。
数以千年来的无数失败,然而终将在此刻终结了,历史就像是一本无声的书,在上面只有人证明过往的对错。
她侧耳倾听,仿佛听到了历史长河之中数不清的窃窃私语:
“……如果失败了。那又如何?”
“这个计划,恕我不能认同。”
“指挥官阁下,到反攻的时间了。”
“你,杀不死我……”
“从今天起,世界之环不复存在了。”
她动了动嘴唇,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出声音来。
xvi:wer——
失落的月亮,夺走了光。
……
布兰多紧跟在梅蒂莎身后。从黑雾之中走出,那雾气形成的巨狼,狂暴地在他身边吠叫。张开利齿想要咬下他一条胳膊,但它们还没能靠近布兰多的身体,就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击碎,又重新归于混沌之中。
在布兰多身后,夏尔、阿尔卡、安德丽格姐弟、三名女武神还有一众贵族依次走了出来,跪倒在地上的卡塞特愕然地看着他们。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小尼德文和老尼德文身上,忍不住身形微微一震:
“宰相大人!”
这声宰相大人。自然是冲着老尼德文去的,对于贵族圈子内的任何人来说。六十年前的这位老宰相与六十年后的这位年轻的宰相孰轻孰重,是毋庸置疑的。
但老尼德文对于他恭敬只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打算回应什么,在他执政的时代,就算是面对圣座,他也是勿需低头的。
布兰多打量卡塞特身上炎眷骑士的铠甲。
他站在城墙之上,黑雾便在他身后止步,这神异的一幕,令城上城下所有禁军都不禁屏息。
“我是布兰多。”
布兰多忽然对半跪在地的卡塞特开口道:
“布兰多.卡迪洛索,大地剑圣达鲁斯的孙子,埃鲁因王国的伯爵、使节团团长,灰之剑圣梅菲斯特的学生,瓦尔哈拉的领主,高地骑士。”
“去告诉白银女王,我来了——”
卡塞特一时竟呆住了。
布兰多却并不给他回答的机会,将手一推。在所有人众目睽睽之下,包括卡塞特在内,城墙之上的所有士兵与他的副官一起,瞬间出现在了城下人群之中。
“空间要素!”
有人忍不住低呼出声。
布兰多却站在城头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所有人:“去吧,这里已经不需要你们防守了,去告诉女王陛下,她邀请的客人到了。”
卡塞特下意识地捡起自己的剑来,但他还没来得及站起身来,就听半空中那个精灵女骑士冷冷地对他说道:
“骑士先生,我救了你一命。”
卡塞特一下僵住了。
布兰多也摇了摇头。“你打算对陛下的客人出手么?”
卡塞特盯着他,怎么看也不觉得对方像是女王陛下邀请的客人,或许不请自来的客人还差不多。
但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当怎么回答。
“我会禀报陛下的。”
他招了招手。
禁卫军一哄而散,眼下发生的一切太过离奇,早就超出了他们的承受范围,再说连炎眷骑士大人都认可了,他们又有什么理由留下呢?
老尼德文看着散去的人群,又看了看一旁的年轻人,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你越来越像你的祖父了,伯爵先生。”
“卡迪洛索家族满门人杰。皆是英雄好汉。”花叶大公也奉承了一句,他是看在寇华制造的这恐怖威势之下才说出这话的,能够控制这样一位手下的领主,本身就代表着无穷的价值。
说完,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满意地对后者点了点头。
法伊娜一时间竟有点心慌意乱,这位千金小姐岂能看不出自己父亲目光意有所指。
布兰多却并没有在意这些称赞,待到禁军离去之后,他才皱着眉头回头看了一眼这漫天的黑雾。他比所有人都看到的更多,黑雾之中奔行的狼群在他眼中清晰可见,那是芬里尔之子。他曾经在信风之环见过的最强大的魔狼之一。
他心中想的是,什么时候寇华又恢复到了这样的力量水准,他竟然完全不知情。他记得按照后者的说法,她不应当是需要数百甚至上千年才能恢复力量么?
游戏之中的埃希斯,不也正是如此?
“这是寇华小姐弄出来的?”夏尔也靠近他小声问了一句。这位年轻的巫师侍从盯着漫天的黑雾以及天边的那轮月食,同样显得面色凝重。
布兰多摇了摇头。“或许是,不过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
他招手让阿尔卡过来:“阿尔卡,从这里能看到胜利广场么?”
“前面就是。”阿尔卡这个时候竟然还能保持头脑清晰,足见这个年轻人的胆大冷静,他指着前方答道:“您看到了吗,大人。”
“很好,”布兰多点头:“带我们过去。”
……
“陛下。龙后大人她回来了。”
侍者匆匆从侧门跑出来,在白银女王耳边低语了一番。这位女王陛下回过头,有些淡然地答道:
“喔?她不过来见我么?”她虽然表面上仍显平静。但略微皱起的眉头却显露出心中的想法。
“龙后大人说她不宜在公众场合出现。”
白银女王回过头,看了正在举行中的宴会,倒是点了点头,眉头舒张开来,认同了这一点。“那么外面是什么情况,她有说么?”
侍者犹豫了一下。斟酌道:“外面的情况不太好,陛下。不过龙后大人也说了,一切尚在控制之中。”
“她还说了什么?”她沉思了片刻。关切地问了一句。
“她说,”侍者想了想,大概在思索这句话的意思:“一切按计划进行。”
女王陛下听了这句话,沉默了片刻,才摆了摆手。
“你下去吧。”
侍者连忙躬身告退。
白银女王回过头,目光从宴会之上一一扫过,这场宴会举办到现在,气氛已不像是开始时那么融洽,天空之中的异像是任谁都能看到的,贵族们彼此也在窃窃私语,更多的人将注意力转向了月食的景象,而非先前那样她新册封的女伯爵才是宴会的中心。
不过她并不以为意,她的目光掠过众人的头顶之上时甚至显得有些空洞,她厌倦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淡漠的眼神之中充满对于凡世的不屑。
在主人都表现得兴趣缺缺的情况之下,只有年轻人们或许还有互争风头的力气。
人群之中,茜脸色苍白,咬着牙关地看着自己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
对方简直不像是一个人类,或许更像是某种野兽,他比一般人高大得多,就算是科鲁兹贵族中最高的个子,在对方面前都要矮上一个头甚至是更多。
对方同样低头注视着她,双眼中毫不掩饰强烈的占有欲,那充满了侵略性的目光叫茜十分难以忍受。
要不是还有人挡在她面前的话。
奥格奥斯王子十分不满地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他当然知道对方是克鲁兹贵族,而且恐怕出身还不低,不过当他看到茜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个女人必须是自己的未婚妻,是上天赋予他最好的那一匹母马。
任何人也拦不住他——
至于先前的不屑,这会儿早就烟消云散,连带他对帝国的观感都好上了不少,当然除了眼前这个令人不快的家伙之外。
“你知道在瓦拉契,我是怎么对付那些不长眼睛的家伙么,”奥格奥斯露出雪白的牙齿,像是一头狼在微笑:“我会把他的头割下来,把他的头皮剥下来,制成我的战袍。我曾经有十七个仇人,而现在我的战袍已经完成了一半。”
拦在茜面前的亨里埃特轻笑了两声,权当没听到这威胁似的,不屑道:“我不关心野蛮人有多少种手段来展示他们的蒙昧无知,我们在场每个克鲁兹人的祖先都曾在大平原上经历过茹毛饮血的时代,我们会把这当做光荣么?”
他呵呵一笑:“不过看来奥格奥斯王子的确是会的。”
奥格奥斯的脸色冷了下来,这头人形野兽心中明白,比嘴皮子的功夫,就算是十个他也未必是这些帝国贵族的对手,不过他有他的手段,他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腰间,那里有一柄猎刀,作为一位山民贵族能带刀进入蔷薇园,也是女王陛下特许的。
不过立刻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远处王室的骑士立刻拔出剑向这边赶了过来。
康拉德也吓了一跳,赶紧去拉自己的同伴,但亨里埃特却不为所动,轻蔑地看着对方的动作:“有本事你就在这里动刀子,野蛮人。”
“你侮辱我。”奥格奥斯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来。
“你自己侮辱你自己。”年轻人针锋相对:“对一位贵族女性动手动脚,这就是王子殿下的修养。”
“她是我的未婚妻!”
“在陛下同意之前,并不是。”亨里埃特补充道。
奥格奥斯终于无法忍受,发出一声低吼,就要向亨里埃特扑过去。
但正是这个时候,人群却发出一声低呼,纷纷向两边退开,他们看到一道人影忽然穿过庭院,分开人群来到女王陛下面前。
那是一名骑士,穿着王室骑士的甲胄,他半跪在地上,高声对台阶上的女王陛下喊道:“陛下,广场上的防线被冲开了——”
防线被冲开了?被谁冲开了?
人群顿时一怔,有人下意识地窃窃私语起来,那边的骚动顿时影响这边的年轻人,奥格奥斯王子与亨里埃特的动作也缓了下来。
却听女王陛下答道:
“来者是谁。”
她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是……”那骑士犹豫了一下:“是达鲁斯.卡迪洛索大人的孙子。”
达鲁斯.卡迪洛索大人是谁?他的孙子又是谁?贵族们一阵愕然,作为帝国的上层贵族圈子,他们往往对那些出名的家族或者是人名了若指掌,而更进一步的,甚至能一眼认出代表不同贵族与家族的纹章与之间的区别。
这本来就是贵族的本能之一,也是他们之间交际的重要手段与本钱。
但这一刻,帝国的贵族们却对这个名字显得有些茫然无措,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但一时却又无法记起来,叫他们暗叫糟糕的是,显然女王陛下是认得这个人的。
那情况有些微妙了。
贵族们正在苦苦思索时,白银女王却微微一笑,仿佛胸有成竹一般,她转过头,所有人仿佛都以为这位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正在看自己,但只有人群中的茜明白,她看的是她——
那一刻她如坠冰窟,她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那一刻少女反而冷静下来,她微微握紧了拳头,仿佛下定了决心。
“奥薇娜,我需要您的帮助……”
在她虚握的手中,一支闪烁着银色闪电的青色长枪的虚影正在缓缓化为现实。
它的名字,
名为苍穹。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一幕 凡世之幕 IV
茜的身心在那一刻皆沉入内心世界,周围的喧嚣变得远离,她身边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看向白银女王所在的方向,而人们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讨论什么,但她却听不到半点声音了。
整个世界变得无比的安静,万籁俱灭,只有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主宰着她的内心。
“领主大人来了。”
“必须提醒他这是一个陷阱!”
数月以来所见帝国的强大与威势根植于少女内心深处,帝国贵族的高高在上与冷酷就像是一柄涂了剧毒的利刃插在她心口,时时刻刻侵蚀着她的勇气,只有在噩梦的最深处,她仿佛才能亲眼看到那个结局——
看到布兰多为了救她而死,看到瓦尔哈拉的一切灰飞烟灭,看到所有人的心血都化为灰烬,而那些她所熟悉的一切,那片她内心中脆弱的依靠与支柱,彻底崩塌、不复存在。
“不、不……!”
“我可以改变这一切……”
心灵中仿佛产生了一个声音应和道:“你可以。”那是奥薇娜的声音,轻灵柔和,像是一种引导,告诉她千百年前,人们是如何讲述另外一个故事的。
那位长眠于伊莲湖底的骑士,名为天青——
“因为这是你的命运(也是我的命运)。”
“你将主宰它(就像凡人主宰自己的命运)。”
“终有一日(终有一日)。”
两个声音在她心底重合。
她看到一把剑,矗立于万峰之巅。她又看到一位骑士,在暴风之中指着自己的长枪起誓,字字铿锵。犹如铭刻于金石之上。
仿佛从那一刻起,一个新的时代降临了,白银之民隐入山林,黄金族裔不再贪眷王座,而在大平原的另一端。一群黑铁的子民正从荆棘与蒙昧之中走出。
那一年的盛夏,繁星布满夜空,代表着黑暗之龙的星座仍旧主宰着整个南半天空,而对于这些人来说,他们并未想过太多,只是用迷茫的目光透过摇曳的火把光辉。眺望着平原之外。
而那里,正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更替之年——
炎之王吉尔特率领人类穿过大平原,抵达奥索帕鄂。
就像是历史的长河不可阻挡,而众神们的祝福,终为凡人所得。这便是凡世的开端,也是诸神留下的最后之语。
少女轻轻回答道:“我——”
“是天青的骑士(是茜)。”
少女的心中这一刻充满了决绝之情,甘愿奉献一切来挽回某个必然的结果,仿佛整个世界为之倾覆,也比不上此刻她心中的某一个念头。
金色的火焰在她的双瞳之中燃烧起来,凡人的血脉淡化了,她的双眼变成了纯银的颜色,然后逐渐转化为金色。仿佛敏尔人的血统,在这样一位崇山之子的少女身上显圣了。
火焰之中,布满了回忆。时间如水流逝,恍若昨日重现,她看到冷杉堡雕花的窗棂,某个午后温暖的阳光和煦地穿过彩色的玻璃,落在那间充满了她回忆的房间中。
少女虚弱地躺在床上,双手捧着大人送她的金苹果。那圣物的汁液犹如甘甜的泉水,流淌在她的心间。
她看到高大的身影站在床前。严肃地告诉她:
“终有一日,茜。你会去追寻属于你的幸福。”
“这样的幸福……”
山民少女眼中忽然泪水满溢,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原来就是主宰属于自己的命运。”
那怕是最为平凡的命运。
但没有任何人可以帮他人作出选择。
何为命运——
那是剑也是火,是铁也是血,是传唱的诗篇,多舛的人生,但归根结底,是抉择。一旦作出抉择,命运之剑便回到凡人手中。
茜此刻正手握此剑。
依稀之中,她仿佛看到数以千万的大军驾着奇异的载具向着半空之中漆黑的圆月发起了冲锋——
她看到飞翔的巨龙,奇异的构装生物,女武神,巨人,各种神话之中才存在的生灵,数以万计地向着云层之上的巨影发起攻击。
她看到银眸尖耳的精灵,身穿雪白长袍的巫师,人类,矮人,怒吼着向着地平线上漆黑的大军发起反击,成千上万的军队彼此厮杀在一起。
然后她看到了自己。
一个扎着火红色的长长马尾,皮肤黝黑,紧咬牙关,眼中满是不屈的少女,在十四岁与十九岁之间的年纪彼此切换着。
这是一个来自于夏布利群山中的女孩子,她本来应当是那么的不起眼,但命运的巧合却使她此刻站在了此地。
而这一刻,她要做一个与先贤们同样绝不后悔的决定。
茜举起了手中的长枪,云层之上似乎隐有共鸣,一道光柱随即穿透云霄,直插而下。
天青之枪一连解开四道封印。
一道无形的波纹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宴会之上顿时一片混乱,还没反应过来的贵族们被沛莫能与的力量推得七倒八歪,骑士们面露惊愕之色,拔出长剑正向这边冲过来,远处宫廷巫师正在升空,口中吟诵着冗长的咒语。
但这一切。
在此刻的茜眼中仿佛像是定格的慢动作画面一样,她仰头怒吼一声,云层之上顿时闪亮一片,雷霆形同连天暴雨,倾泻而下,正在拔剑的宫廷骑士顿时向外飞跌出去,才刚刚升空的的巫师像是石头一样接二连三地落了下去。
茜全身上下电蛇环绕,双眸之中电光如炽,有如传说之中的雷神降世,她再高举长枪,一片电光从白蔷薇之园外围落下,外面正兵荒马乱涌进来的禁军顿时翻倒一片。
她身边的贵族已经完全退开。康拉德拉着不知所措的亨里埃特最先一个打滚滚到了附近的桌子下面,只有那头熊一样壮硕的山民王子——奥格奥斯还站在他面前。
后者也是一脸惊愕。
茜想都不想,伸出长枪就向他一指。
一道水桶粗的电光尖啸着向奥格奥斯横扫了过去,这位山民王子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要不是他身边的侍卫舍身来救。这一下估计就能要他好看,不过即使如此,两名侍卫还是被打成了焦炭。
可奥格奥斯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这一刻他眼中只有茜,也只有茜手中那表面浮着无数精美花纹的长枪。
那是山川与风暴,大地与苍穹的雕纹。
只有一把枪上有这样的花纹。
它诞生于群山与风暴之间,长眠于崇山与大地之下。
圣枪苍穹。
传说之中山民们的圣物。
“神魔之枪盖博鲁格……”奥格奥斯眼中皆是狂热之色。口中喃喃自语着这把传说中的天青之枪在山民之中的名字,他几乎是迷醉地向茜伸出手:“你怎么会有这东西,快,把枪给我,给你的男人——”
此刻他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山民的传说之中,拥有天青之枪的人,就可以主宰世界。
没错,他就是那个命定之人,玛莎借由这个女人将这把长枪送到了他的手上,从这一刻起,他就已经把茜视为了自己的私有物。
他将成为山民之王,重新真正地统领瓦拉契的群山。那不仅仅是帝国的一小片封地,而是重现它原来的含义,山民们对于沃恩德的尊称。
这个女人。就是他未来的王后。
还有他的枪。
很少有人知道,奥格奥斯生来便拥有黄金上位的实力,他是天选者,山民们谨慎地掩盖了这个消息,因为历史上每一位天选者,最终都会改变世界的格局。
就像是炎之王吉尔特。
就像是埃鲁因的先君埃克。
又或者说大地剑圣达鲁斯。
奥格奥斯也坚信这一点。他生来便与众不同,而此刻。便是命运加冕于他的实证。
不远处亨里埃特躲在桌子下面,被康拉德死死地捂住嘴巴。他瞪着眼,几乎要以为这位山民王子就是个疯子。
“这家伙竟然自大到这个程度——?”
而他脑子里虽然一片混乱,但还是忍不住疑惑:女王陛下究竟在干什么,那难道说是真正的天青之枪?
茜皱着眉头。
她敏锐地从面前这头人形野兽身上感受到了威胁,她原本以为这个山民王子是白银女王邀请来的贵宾,只要威胁住此人,说不定可以让女王就范放领主大人离开此地。
几个月以来她陆陆续续从自己身边的山民侍女那里听闻了一些关于山民与帝国之间的关系的传闻,心中猜测白银女王既然想要收买山民,那么肯定不会放任这位山民王子在白蔷薇园出任何意外。
但事实的走向却有些出乎她的预料。
她没想到眼前这家伙竟如此不知死活,更令她有些失措的是——女王陛下恍若没看到这一幕,在旁边一言不发,冷眼旁观。
庭院之中的贵族们早就四散逃逸,从地上爬起来的骑士们第一时间重重护住了在台阶主位上的白银女王康斯坦丝。
而后者只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仿佛这宴会不是由她所举办的一样,只是眼神微微有些异样,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旁边的侍从瑟瑟发抖,不明白眼前算是个什么局面,要说眼下正在发生的这一切可算是糟透了,非但女王陛下会因此而损失面子,皇室的威信也会一落千丈。
可他们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平日里很注重这一点的女王陛下,此刻会保持沉默。更让他们难受的是,这位帝国的至高者不发话,他们更不敢轻易参言。
只能这么哆哆嗦嗦地等下去——
场上,奥斯格斯王子向前一步,伸手道:“给我,你的枪。”
茜皱了皱眉头。
她倔强的显然激怒了奥格奥斯。
“该死的蠢女人,你明白你在干什么?你竟敢对你未来的丈夫出手,在瓦拉契,我会把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丢给那些最下贱的人处置!”
“这人真是疯了……”趴在桌子下的亨里埃特满脑子都是这个想法。然后他果然看到茜举起长枪,一枪向这虎背熊腰的王子殿下刺了过去,她心中抱着必死的决心,每一次出手都是全力以赴,翡翠的枪刃上带着明亮的电光,一击击中奥格奥斯的胸前。
但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
奥格奥斯竟伸手一格一抓,就像一头人形暴龙一样生生抓住了天青之枪的枪刃,锋利的枪刃切开了他的手掌,又刺入他胸膛半寸,然后便不得寸进,无数电光环绕跳跃在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之上,但这位山民王子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冷冷地看着茜。
‘哗’一声。
白银女王目光炯炯地从主位上站了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龙后格温多琳也悄然无声地站在了这位帝国的至高者身边。
“真理之侧巅峰的水准,就人类这个年纪来说,还算不错。”后者答道。
白银女王回过头,眼中像是藏着一柄明亮的刀子,闪烁着怖人的寒光:“三十年前,我的星术士告诉我,瓦拉契有天选之人诞生,但随后却了无消息,想来当年被掩盖住的消息,果然正是此人——”
“苍穹能伤他,说明他身上的神民之血很淡薄,虽然还是有奥丁一半的水平,可比六十年前那个小女孩差远。”龙后答道。
那毕竟纯血神民。
白银女王动了动嘴唇,最终却什么话也没说。
“你打算怎么办?”格温多琳回过头来看着她。
“可以了,让阿嘉特丽丝她们入场罢,那个女孩可以给他,但天青之枪暂时还不能落到他手上。”白银女王冷冷地答道。
“达鲁斯的孙子呢?”
“一介凡人罢了,既然他来了,就不用再走了。”
得到这个答案的格温多琳回过头,默默地看了这位女王陛下一眼,然后她再转过头去,脸上似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但竖状的棱瞳之中,却似笑非笑。
白银女王最后再一脸厌恶地看了一片狼藉的宴会现场一眼,看起来这场私底下的订婚宴已经彻底失败,不过对在场的少数人来说,却已经各自拿到最想要的东西。
至于那位前来的不速之客,这位帝国的至高者并没有放在心上,在寒露庄园一战中她就早已摸清了对方的底线。
此刻埋伏在白蔷薇园左近的,不仅仅是只多了阿嘉特丽丝与女巫之王寥寥数人,而是汇聚了此刻帝国与皇室几乎所有可以调用的顶尖力量。
若是对方不出现,或许还能逃得一命,但既然来了,那就再没有之后了。
至于达鲁斯的孙子……
康斯坦丝轻轻摇了摇头,关于过往的记忆,四境之野的微风,某个午后和熙的阳光,甚至是关于那张面庞,都早已随风消逝。
数名女巫升上了天空——
而奥格斯格正狞笑着向茜纤细的脖子伸出手掌。
一切看似都有了既定的结果。
但唯有一个不请自来的声音除外——
那个声音冷冰冰的,像是在述说着某个天经地义的故事,它的主人淡淡地说道:
“若我是你的话,就会对自己的行为更小心谨慎一些。”
“如此,才能在下地狱之后不那么感到后悔——”
奥格奥斯微微一愣,随即皱着眉头抬起了头来。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二幕 凡世之幕 V
奥格奥斯抬起头来,灰棕色的瞳孔中倒映出狭长的人像。他看到一位年轻人正从白蔷薇之园的正门走进来,他手上没有请柬,只有一把由碎片交织而成的长剑,碎片彼此齿合,只余下狭小的间隙,散发着暗红色的光芒,剑上有一枚火焰的纹徽,少有人知道那枚徽记叫做‘’,乃是金色之火。
他另一只手拎着剑鞘,杉木材质,漆黑的马皮包裹,银扣,鞘口包钢,那剑鞘握在他手上,挟在手弯,犹如一支文明棍。
他穿着黑呢绒的伯爵大衣,表面灰蒙蒙的,像是久经风霜,甚至连衣角与袖口磨破了,露出线头来,领口上别着从冷杉领临行之前赶制出来的卡迪洛索家族的纹章:那是一柄长剑,插在棕熊的头颅之上,卡拉苏的黑松,高地上的熊。
黑色的皮带,秘银的扣环,带着两个戒指,束带上别着一个表盘似的装饰品,衣服的下摆遮掩着同样磨破了好几处的马裤,然后是长靴,格兰艾尔特有的长马靴,最好的皮匠鞣制的皮革,最细心的鞋匠上了蜡,打了底,镶上了纹章,戈兰—埃尔森森林边缘地区的特产。
他旁若无人地走进这皇家的庭院之中,穿过千年帝都的夜风也穿过他的大衣与发丝,随风飞舞,叶片追着他的脚步,打着旋儿卷入这园林之中,这是盛夏的最后一个月份,他踏风而来,仿佛带着萧瑟的秋意。
在此之后,万物凋零。
卡迪洛索家族优秀的血统虽然不至使布兰多生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但至少也让他成为了一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人。这是骑士家族特有的印记,加上他身上特有的气质,也几乎可以令人过目不忘。
在他身后,是梅蒂莎、夏尔、墨德菲斯、安德丽格与三名女武神,克鲁兹人的贵族们则‘迤逦’在后。走上白街,他们好像才记起了女王陛下的余威,唯有老尼德文与花叶大公可以心无旁骛。
在他身前,数百禁卫军像是潮水一样后退,仿佛遇上了什么洪水猛兽,然而就算不是。但那也比洪水猛兽更加恐怖——只要看一看外面广场的情形,就能明白一切缘由。
广场之上纵横交错,由魔法坚固百年以来坚硬毫发无损的石板被生生犁出一道五六米深的沟壑,那里原本有一座格兰托底大帝的雕像,在雕像旁原本有驻扎着一队宫廷骑士。广场上原本有一条严密的警戒线。
现在它们都荡然无存了。
“他是谁?”
“这人是怎么进来的?”
贵族们面面相觑,有些人开始后悔参加了这个宴会,今天晚上上演的剧目显然有些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或许几百年以来都从未在这宫廷之中发生过。
有些年长的贵族在眼中将布兰多容貌自动形成对比,依稀感到这个年轻人有些眼熟,但那是几十年前的故事,即使容他们细想,也很难记起来曾经有一个在帝国风云一时的埃鲁因人。
而在今天。也将有一个在帝国风云一时的埃鲁因人。
在奥格奥斯眼中看到正是如此。
但又不全是。
他首先注意到并非布兰多本身,而是对方那冰寒如剑的目光,它宛若有形。将他洞穿钉在地上,根本无从抵挡。
这位王子殿下心中的羞恼之意可想而知。
“从没见过领主大人这么生气的样子……”
茜怔怔地看着出现在大门口的那个高大的身影,无论她是多么地不想看到大人出现在这里,但这一刻,她心中都只有满满的安宁。
她手一松,天青之枪哐一声落到了地上。
她忽然之间默默地记起来自己曾经的确是看到过领主大人流露出相似的态度的。
那是在冷杉领的第一战。领主大人盯着那座古老的城堡的城门,脸上的冰寒。并不逊色于此刻。
那一次,梅蒂莎告诉她。这是为了逝去的人。
可她并不能理解。
或许逝去的人是值得悲伤的,但并不值得愤怒,因为愤怒也毫无价值。
因为平民的死,本身就没有太大价值,她生于夏布利的群山之中,见过了太多生死,瘟疫、意外、战争、魔物,都可以是平民的死因,他们只会被草草地掩埋起来,或许有人会悲伤,但没人会愤怒。
有些人就这么消逝了,但有些人却无法容忍,那是她见过最为特殊的一个人,一位贵族,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却是她的领主大人。
他杀了格鲁丁,当剑刺入那位男爵大人胸膛之时,她留意到领主大人脸上并没有复仇的快意,只有冰冷的蔑视。
仿佛因果报应,理应如此。
只为了一些素不相识的人。
此刻这样的蔑视又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是因为我么?”茜心中碰碰直跳,脑子里胡思乱想着:“领主大人为什么会为我而愤怒?”
或许这个单纯的少女,永远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奥格奥斯丢下了茜,转过头,冷冷地看着布兰多,这个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味道,令他感到受到了严重的挑衅。
白银女王在白蔷薇宫的正门前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仿佛她不是主人,布兰多也并非客人。
三人彼此遥望,场面上竟一时安静了下来。
小尼德文有些踌躇不安地想要上前,但一旁他的父亲拉住了他,老尼德文脸上的皱纹在微凉的夜风中仿佛显得更加的深沉,他轻轻摇了摇头:
“我是大帝的宰相,你是陛下的臣子,但我们的陛下是什么性子,你却不清楚。”
小尼德文满脸羞愧。在他有记忆以来,这还是父亲头一次和自己这么说。
老尼德文指着前面的布兰多,答道:“让我们的伯爵大人去和陛下谈,等陛下心平气和了,才听得进我们的话。”
“陛下会心平气和?”
小尼德文觉得自己这位老父亲是不是脑子有些不太清楚了。
但老尼德文却摇头不答。一旁的花叶大公看了他一眼,也是微笑不语。
奥格奥斯犹如一头棕熊般盯着布兰多,半晌才冷冷地开口道:
“你是谁?”
布兰多看了他一眼,随即将目光转向白银女王。
奥格奥斯好像被针刺了一下一样,黝黑的脸都变得通红起来,在他的记忆当中。向来只有他无视别人,没想到却被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乡巴佬给赤裸裸地无视了一回。
还是当着那么多人面前。
趴在桌子下的亨里埃特看到这一幕,兴奋得眉飞色舞,这家伙一把拉下捂着自己嘴巴的康拉德的手,喘了口气道:“这家伙是谁。有性格,我认真地和你说,康拉德,我喜欢这家伙,等此地事了,我一定要结识这个家伙。”
康拉德满面难色:“只怕女王陛下未必会这么认为。”
“女王陛下?”亨里埃特哼了一声:“女王陛下是帝国的女王陛下,不是我的女王陛下,我是帝国贵族。我和谁交朋友,陛下管不着。”
“你非要这么说的话,”康拉德没好气地答道:“好吧。随你——”
不过潜意识里,他也觉得这家伙的确是有够出格的,或许还有那么一丁点的爽快,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有些向着对方了。
他是个博学的年轻人,与自己的同伴截然不同,他皱起眉头思索了片刻。忽然拍了拍后者的肩膀,“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
“那是谁?”
“大有来头。”
这个时候犹如棕熊一般的奥格奥斯似乎也终于搞清楚了布兰多的来历。这得益于他的随从,那随从一路小跑到他身边来。与他附耳两句之后,这头棕熊直起身来,一脸轻蔑地看向布兰多。
“呸,”他啐了一口:“我以为是谁,不过是个乡巴佬。”他完全放下心来,指着茜对布兰多说道:“她是我的人了,埃鲁因来的乡巴佬,你可以滚了——”
埃鲁因人。
贵族中总有反应快的,有人已经反应过来了什么,“是那个卡迪洛索家族。”有人发出几声低呼,然后一个名字便在窃窃私语之下流传了出来。
它只由三个字组成。
却重逾千斤。
剑圣达鲁斯——
六十年之后,剑圣达鲁斯的孙子又回到了帝都。
人们看向布兰多的眼神又发生了变化,亨里埃特喃喃自语道:“原来是他……”
“你和他很熟?”康拉德好奇地问道,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同伴和埃鲁因的传奇剑圣还能扯得上关系。
“不,是我祖父,”亨里埃特呲了呲牙:“我祖父和剑圣达鲁斯决斗,被打掉了一口牙。”
“什么!”
奥格奥斯显然没有听到桌子下面两人的窃窃私语,事实上他也没听到人群众流传的低语,他是瓦拉契的山民贵族,不过与之相比埃鲁因来的贵族就更加不值一提。
在他眼中,布兰多竟然敢威胁他,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对方只要敢后退一步,他就步步紧逼,将他的头颅留在这里。
在山民的习俗之中,仇敌之间只有以血偿血一途。
但他没想到的是,布兰多对他的回应是如此的简单而直接。
后者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开口道:
“你记性太差了。”
一旁的茜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吗,意识到自己的领主大人要对奥格奥斯出手,她连忙喊道:“大人,他……”
他有真理之侧的实力……
这句话少女硬生生没有说出来。
因为她看到布兰多抬起手,与奥格奥斯王子相隔百米,后者毫无征兆地就像是迎面撞上一头巨龙,整个人轰然飞了出去,撞进白蔷薇园左侧一片建筑群之中,就仿佛这头棕熊并非是什么真理之侧的高手,而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一样。
只不过普通人显然不能把一栋建筑十几层内外墙给撞个对穿。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
有些人还在为这位达鲁斯的孙子担心,显然奥格奥斯王子并不见得那么得人心,不过经过先前的一战,在场的贵族们或多或少对这位山民王子的实力有所认识,那个山民少女一出手就将数十宫廷骑士打得屁滚尿流,而却拿奥格奥斯毫无办法。
前者虽然不比炎眷骑士,但至少也有黄金中上位的实力,后者的实力更可想而知,达鲁斯的孙子看起来不过十九二十岁的年纪,怎么可能是那头人形棕熊的对手。
从心态上来讲,贵族们认同人类还是要比认同棕熊来得积极得多。
但显然接下来发生得这一幕颠覆了所有人的人知。
这一刻在场的所有贵族心中都生出一个想法:“不愧是达鲁斯的孙子。”作为帝都人来讲,他们显然是对六十年前的那位风云人物记忆深刻的。
而对于一些较为年长的贵族来说,仿佛又看到了六十年前的那位帝国贵族的噩梦。
建筑还在持续发生垮塌,砂石沙沙滚落,白蔷薇园之中一时间寂静一片。
白银女王终于开了口,只有冷冰冰地一句话:
“放肆,拿下他。”
四位女巫在半空之中。
阿嘉特丽丝打开了布诺松之国的大门,她生怕布兰多再一次重复上次的伎俩,从她眼皮子底下逃脱,因此第一时间先张开了自己的极之平原;孤高之丘倒映下的星空一片漆黑,犹如流水一般在天空中展开来,仿佛一张虚空的巨口。
但她才刚刚触及到这扇大门,就听到一个令她心神俱碎的声音。
“滚——”
这位金海的女巫还没反应过来,就喷出一口鲜血,直接从半空中坠了下来。在她身边,女巫之王脸色大变,将手再银色的法则之线上一搭,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另一边的老妪哆哆嗦嗦地喊道。
“埃希斯,埃希斯在布诺松……!”
但可惜她的声音注定没有太多人能够听到。
因为更多的人正在升空。
一位、两位、三位,捧剑者布雷德利,狮之剑圣威勒克,以及圣康提培宫双璧中的另一位,疾之剑圣雷奥。
接着是帝国之门,炎眷骑士团大团长理查德,镜之界的领主,无光之返罗耶尔,还有他的老对手塞班。
这些几乎都是先前在寒露庄园一战之中的老朋友,老面孔。
但接下来的,却是另一些布兰多在游戏之中才见过,或者说听说过的如雷贯耳的名字。
首先是近卫军团长塔里耶,以及炎眷骑士团的另外三位三位副团长,银灰之瞳费恩,著圣者马克西里,苦修士尤里安。
至于另外三位,布兰多没见过,也从未听说过,想来是克鲁兹皇室隐藏的力量,这也不足为奇。
但令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的是最后升空的人。
龙后格温多琳。
十六极境。
一位圣贤。
宛若夜空的群星,闪耀一时。
而在群星之上,无数炎眷骑士正在升空,星星点点,环绕在明亮的恒星之间。
在场的所有帝国贵族都不自由主地仰着头,张大了嘴,也不知是因为如此盛大的场景,还是为了引出这场景的人而惊讶。
在星空之下,白银女王以这幅帝国的夜空为背景,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布兰多。她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
“达鲁斯的后人,你有你祖父所没有的特质,那就是不自量力。”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四幕 凡世之幕 VII
就在理查德微一犹豫的同时,跟在费恩身后的以性子火爆而闻名的苦修士尤里安几乎是发出一声震天怒吼:“爱若玛之盾,你竟敢——!”
与西德尼一样,这位苦修士的圣位也是来自于持圣剑的天使爱若玛,怎能容忍他人染指爱若玛的圣物,他眼中一圈白金色的焰环,怒火已经熊熊燃烧,二话不说直接一拳向布兰多轰了过去。
这是极境之上含怒的全力一击,鲁施塔这一夜以来的战斗中,这也是至强的一击,在他一拳之下,整个白蔷薇之园的地面竟然寸寸断裂,而碎石与岩板好像失去重力一般,从地上漂浮了起来。
而拳头本身所蕴含的力量,可想而知。
“小心!”费恩气急败坏地对自己的同僚喊道:“女王陛下要抓活的,没有爱若玛的首肯他用不了——”
他用不了圣盾。
这句话就这么卡在了他喉咙里。
因为他分明看到布兰多手中的圣盾微微一闪,苦修士尤里安的所有攻击就完全化为无形——
绝对屏障,这正是爱若玛之盾的传奇能力。
这不可能!
费恩连手上的动作都差点顿了一下。
不止是他,事实上此刻围在布兰多身边所有与炎之圣殿有所关系的极境高手这一刻都忍不住心神一停,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毛骨悚然的可能性,如果说这个年轻人得到了爱若玛的首肯,那么——
这意味着什么?
但这样的疑问只是对于内行的人来说拥有意义,对于旁观者来说。布兰多的处境却并不见得有多好。
在一旁观战的小尼德文紧皱眉头,又有些不明就里,他甚至有些焦急地问道:“他怎么还不动用,不动用那个东西……”
老宰相拍了拍他的肩膀,摇了摇头:“伯爵大人自有成算。你也是帝国的宰相,冷静一点,拿出帝国贵族的气度来。”
小尼德文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这一战非但决定着布兰多的命运,也与尼德文家族的生死存亡系在了一起。
“父亲。祖父大人……?”
一个有些细微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老尼德文和小尼德文同时回过头,看到了一脸惊愕站在那儿的宰相千金,“德尔菲恩?”
“这是……”
德尔菲恩脸色还有些惨白,她仰着头,眸子里正好倒映出白蔷薇园之中这场惊天的战斗。她随即看到了那个站在众人中间的山民少女,火红的长发映得她心中都是微微一窒。
“这些人……”
“这些人,这一天,皆是他的舞台。”老尼德文看了自己的孙女一眼,摇了摇头,缓缓回过头回答道。
因为有些人生来就是要明耀一个时代的。
宰相千金眼神之中的意味复杂难明。
但在场的另一双眼睛之中的色彩却显得简单淡漠得多。
白银女王康斯坦丝目视前方,看着自己的一滴血液飞入虚空之中,这一刻。她甚至都没有太过在意场上的战斗。
战斗的结果是必然的。
但为了这一刻,她付出了太多,帝国也准备了太久。数十年如一日的等待,误解,但若世人了解这一切背后的意义,那么她相信这一切都会是有意义的。
她抬起头,看到了虚空之中正在生成的巨大法阵,透过这个法阵。她的目光看向天际的黑月,在那里。她仿佛看到了两个时代交错的背影。
一切都准备好了。
在命运的安排之下——
天空中传来隆隆的轰鸣之声,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力量一下子扫开了半空之中的乌云。奔行的狼群竟然被逼迫开来,云层之上,元素疆界的法阵犹如齿轮一般齿齿吻合了,它们在整个天际之上转动起来,一环扣着一环。
每一次纵轴移动,银色的法则之线都横扫数千里的天空。
在整个沃恩德每一个角落,数以亿计的世人共同目睹了此一奇观。他们看到云层闪耀,然后半空之中降下一座上接天宇的巨塔的虚影。
在白山一带的许多地方,在白银海岸以及卢比克甚至于远在东方的九凤,在亡月内海与法恩赞北部的极地,在大冰川,无边无际的黑暗开始蔓延。
永夜降临了。
xx:——
光失去了。
翠海无波,黑暗之中的艾尔兰塔的双眼中倒映出了这座巨塔;永雾森林之中精灵幽魂们的歌声无一刻休止,风后格外平静的眼中也倒映出了同样的景象。
那座巨塔孤悬天际。
冷杉领的松涛总让安迪缇娜回想起戈兰—埃尔森山间的黑松林,她推开门,走出自己的房间,仰起头看着这天空之上的景象,眼中闪动着晶莹的光彩。
芙蕾雅还在房间中与格里菲因公主交谈,房间中烛火摇曳,铺陈着一张巨大的地图,一封信笺丢在一旁,信封拆开了,从中露出了信笺的一角。
洁白的信纸上,漆黑的字体有些扭扭曲曲地分布在上面:
“月初,女妖之王亚尔薇特率领大军攻击金城一线,枯萎一地之王,贪食者罗森攻入西尔曼地区——”
一个有些疲惫,但轻柔的声音叹道:
“它们来了,骑士先生从未料错过……”
“殿下,我们……”
“芙蕾雅,你喜欢骑士先生?”
“我……”
“我想送骑士先生一件礼物,你知道最好的礼物是什么么,芙蕾雅。”
“我不知道。”
“是一个胜利,芙蕾雅。”
“可王党他们……”
“不用管他们,我才是哈鲁泽的姐姐,是王国的公主。这一次,我要为骑士先生与我共同的理想而战!”
这是剑之年发生的故事,在这一年的末尾,布罗曼陀的黑玫瑰如期而至。
而在此一刻远在帝国的中心,白银女王正怔怔地看着半空之中孤悬的那座巨塔。它有若圣白的外表,曾经闪耀一个时代,它的名字,也是文明之火的源头——babel,它曾陨落,而又归来。
战场之上。奥格奥斯王子正怒吼一声扑向布兰多,他手中紧握着明晃晃的刀刃。
隆隆的声音响彻云霄。
联系tiamat与元素疆界的所有权限都已经完全打开——
茜竭力大声对奥薇娜说着话,以免自己的声音被盖过:“……然后呢?”她大声问道。
自从旅法师们离开之后,天地之间的法则之线还是头一次变得如此的活跃。
康斯坦丝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就是神民的力量。
比她想象之中还要强大。
传说之中众神可以控制元素疆界之上法则的网络,而此时此刻。她清晰地感到整个世界与自己的联系,仿佛只要一抬手,就能掌控这个世界。
她眼前犹如有涓涓光流流淌,在愕然的神色之中,她看到一个银色的的光幕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上面是繁复的文字,来自于最古老的文明传承,那些跳跃的符号与字体凡人根本无法读懂,但她却能勉强分辨出其中的意思:
“……权限……授予?”
白银女王终于微微一笑。
她的目光仿佛回到了现世。正好看到奥格奥斯王子如同棕熊一样的身躯上生长出光作的双翼,一套古朴而奇异的战甲覆盖在他身上,他双手高举。手中的短刃竟变成一把明晃晃的双手长剑。
一道光柱落在他的身上,覆盖他的全身。
战士的血统,虽然低廉,但至少也已区别于凡人。康斯坦丝微微抬起双手,许久以来的等待,这一刻终于有了回报。而且比她想象中还要更好。
babel降世了。
一个时代已经重返。
“然后?”
奥薇娜眼中倒映着奇特的光彩,明亮得吓人。
她做了一个十分人性化的动作。舔了舔嘴唇:“然后就是等待了。”
“真的能够帮到领主大人么?”茜大声问道。
“或许,”前者答道:“你应该更相信他一些……”
突如其来的力量让奥格奥斯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仿佛无穷无尽的力量充盈着他的身体,这无从解释,但或许也有一个解释。
“我乃天选之人,这个世界命定的主宰!”他脑子里一片狂热,放声怒吼起来,双手握剑,竭尽全力一剑向布兰多斩下。
当一声巨响。
奥格奥斯只感到自己双手发麻,然后才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被挡住了。
但挡住他的既不是布兰多的剑,也不是布兰多的盾,而是一张奇异的卡牌,在旁环绕的每一位极境强者都无从察觉,但他却可以看到那张卡牌——
那是一张黑白相间的卡牌,牌面不知由何等质材构成,闪烁着奇特的光泽,它悬浮于半空之中,挡在他手中的剑刃之前,其下散发着坚不可摧的气息。
虚空之中没有半点声音,但奥格奥斯分明听到自己心灵之中一个呼喊有若雷鸣,告诉他什么才是世界的本质。
那就是法则。
那坚固的秩序仿佛自成一个世界,布兰多伸出手,在那卡牌上轻轻一点。
无数玄奥的花纹从那卡牌之上扩散开来,仿佛讲述着无数来自于尘封的历史之下的故事,它们可歌可泣,令人感彻肺腑,那是骑士们高扬旗帜的远征,战士们生死恪守的承诺,它有一个名字。
名为忠诚。
‘忠诚不分地点与时间,生存或死亡——’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五幕 凡世之幕 VIII
卡牌正在升上天空。
暗元素池中的力量迅速消退,布兰多目睹着卡牌之中忽然生出无数漆黑的触手,这些触手直插地下,转瞬之间便与整个鲁施塔的下方的另一个世界相连。
来自于不同法则的两种力量彼此相遇,然后达成一致。
它无声无息,却描述着这样一个规则:
卡牌结付于目标非黑/天使生物,并使其立刻回归战场并在其上获得五个战斗指示物,生物具有不灭,反一切保护异能。
即使生物被移除战斗,或是在坟场,改异能已久可以生效。
维持,一个阶段。
那一刻。
奥格奥斯仰起头。
理查德、尤里安、威勒克、费恩仰起了头。
躲在桌子下的康拉德与亨里埃特仰起了头。
天空中圣音萦绕,厚厚的云层之间竟分开一扇光门,与babel要塞相对而立,当光门打开,无数光剑从云层之上刺下,直刺向整个鲁施塔城。
那一刻仿佛破晓曦光,拨天见日,千年帝都轰然动摇,地面剧烈晃动起来,所有人都无法站稳,甚至包括圣境之上皆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白银女王扶住门柱,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奥薇娜却面有得色。
“神民不一定是旅法师,但最顶尖的旅法师,一定是最纯血的神民。”
茜木然不语,看着人群之中的领主大人眼中皆是崇敬之色。
而女骑士的话仍在继续:“因为只有他们,才能联系上玛莎的网络最外层的规则,那是世界之语。存在性的力量。”
一位天使从天而降。
它不分男女,面无五官,漫天雷霆与火焰在它身后形成双翼,仿佛无数人在它身后圣诵歌咏,唱诗之音响彻云霄。它身后有若幻境,一半是诸神末日的黄昏之战,一半是鎏金耀光的崇圣殿堂。
它从云端走向,虚空之中有若无形的阶梯,每行一步,半空中最靠近它的炎眷骑士与极境强者便浑身着火。惨叫着从半空之上落下。
它看向布兰多,然后伸手向前一指。
布兰多身前的理查德、威勒克、雷奥、费恩与尤里安同时喷出一口鲜血,向后倒飞了出去。
爱若玛是圣位的天使,而在旅法师卡牌忠诚的结付之下,它的实力已经无限趋近于半神。
他曾在死霜森林与米洛斯的意志一战。
而此时此刻。爱若玛便是凌驾于鲁施塔天空之上的半神意志。
只一瞬间,帝国便陨落了三位极境,重伤了超过五位极境,能够剩下的,只有寥寥几位还未对布兰多出手的,以及还在吟诵咒语的女巫和巫师。
康斯坦丝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的发生。
即使是在最深层的噩梦之中,她也从未想象过诸如今天这样的场景,帝国千年的庇护者。天使爱若玛竟然出现在她面前,站在她的敌人身后。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原本整个计划当中最不起眼的一个环节,现在却几乎颠覆了她桌面上所有的牌面。
半空之上。龙后格温多琳第一时间退了回去,她惊讶地看着半空中的爱若玛与地面上的布兰多,眼中呈现出最为狂热不过的色彩,口中却喃喃自语:
“竟然如此,竟然如此……如此一来,却也正好。”
布兰多根本没有看这两人一眼。
相反。他回过头看向唯一还在自己身前的奥格奥斯,对后者说道:“还记得我先前和你说过的话么?”
后者张大嘴。竟然就那么僵住了。
布兰多的目光穿过他,一束火柱从天而降。直接将这位山民王子化为飞灰,后者的惨叫声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发得出来,就已经彻底消亡在这个世界上。
在场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都不由得噤若寒蝉。
“住手!”呆了半晌的白银女王这才反应过来,不禁暴怒出声,奥格奥斯是她计划中重要的一环,竟然就这么让布兰多给杀了。
布兰多这才看向她,答道:“女王陛下,我说过,茜的意志是自由的,希望你能够尊重她的想法。”
白银女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心中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连许应之人都不是的凡人,会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她明明看到布兰多的血,是污浊不堪的黑铁之民的血液。
“你……”她咬牙切齿地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达鲁斯.卡迪洛索的后人,一介凡人。”布兰多毫不犹豫地答道。
有这样的凡人么?
倒在地上头晕目眩的几位剑圣心中同时生出这个古怪的念头。
白银女王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布兰多却继续说道:“陛下,爱若玛庇佑克鲁兹人千年,它圣位的力量来自于持圣剑的天使一职,您知道是哪一把圣剑么?”
“这与我何干。”康斯坦丝又怒道。
但一个声音却回答了她的问题。
“是圣剑琥珀。”
梅蒂莎的声音响了起来。
银精灵小公主先前与一位极境剑圣对上,无暇他顾,不过这个时候后者已经化为飞灰,她终于有时间开口。
“那是凡人主宰自己命运的圣剑,剑上刻有先古诸灵对于这个世界的许应,每个人都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
“而凡人,正是以这样的精神抵抗着黄昏的入侵。”
“而先贤们,也是以这样的精神反抗黑暗之龙的统治。”
“千年之前,如此,千年之后,依然如此。”
“哼,真是可笑——”
白银女王打断了她。
“这些不过是银精灵、布加人与四位贤者编织的谎言而已,凡人窃取了原本属于神的权柄。因此众神才会离开,可惜你们根本不明白,凡人所获得的那点力量,与真正的神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她轻蔑地看了一眼半空中的爱若玛。
“区区一个半神不到的圣位而已,这就是你们的依仗?”、
“也好。就让你们看看众神真正的力量是如何的,”康斯坦丝举起手来,神民之血在她体内流淌,强大而又纯粹,但这一刻她心中却有些惋惜——可惜,这还不是最为纯化的血脉。
不过没关系。整个计划马上就要全部复轨了。
怀着这样的心绪,她伸出食指向布兰多一指,所有人皆看到,天空之上tiamat法典在元素疆界之外的倒影顿时形成四重虚影,四个巨大的法阵开始缓缓转动。
云层四散之后。在鲁施塔的正上空,四个宽幅上百里的巨型光弧在布兰多头顶彼此交叠,形成一个无比壮美而玄奥的法阵。
在这个法阵下方的每一个人。
此刻心中竟都生出被一股磅礴而无可抵御的意志所锁定的感觉。
“这是……”罗耶尔忽然停下手中的法术,有些震惊地看着天空中正在发生的一切,“为什么,魔法网络的等级权限提升了……”
“超十四环法术。”塞班在他身边低声补充了一句。
一旁茜脸色惨白,她几乎下意识要去抓奥薇娜的手,却抓了一个空。“这……这是怎么回事。奥薇娜大人?”
奥薇娜却在笑:“别怕,小姑娘,等着瞧吧。好戏才刚刚开始。”
恐怖的威压压在鲁施塔上空,几乎让每一个人都难以呼吸,外城奔行的狼群与狂乱的邪神之子甚至都停下脚步来,有些恐惧地看着天空。
数千年甚至上万年之前,正是这样的力量与它们为敌。
白银女王纵声狂笑:“你们以为神民们是依靠什么对抗黄昏之龙的?凭借你们手上那些可笑的伎俩?真是愚不可及!”
她看向布兰多,有些快意地想要在对方脸上找到恐惧之色。
但可惜——
她注定失望了。
因为布兰多此刻的表情竟然一片茫然。事实上他也不得不茫然,因为就在白银女王开启权限的那一瞬间。他发现自己的视网膜竟然被洗屏了。
这是前所未有的状况。
他的游戏系统好像疯了一样,突然之间再他眼前弹出无数多个询问框。各种各样的菜单像是雪片一样飞来,这情形有点像是他当年电脑中了病毒的情形:一个接着一个光屏在他面前打开,数据流像是瀑布一样倾泻而下,上面是形形色色的讯息,最后定格为一幅画面。
当然,并非蓝屏。
而是一个淡紫色屏幕,上面一个圆环、中央是衔尾蛇的徽记,它转动了一下,然后重新平面化。
接着弹出一个选择,
是——或否。
这一刻布兰多好像福至心灵,他终于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了,这是半神模式的授权,在过去的游戏之中,天空之龙泰奥斯克拉兹在对抗埃希斯的最后一战中,曾经将这个权限给予过玩家之中的最强者共享。
在视频之中,他曾经见过一模一样的场景,只是徽记不太一样,那是龙神巴哈姆特的徽记,而他这个……怎么有点像是万物归一会的徽记?
他记得那时候,是由玩家中当时的最强公会钻石武力的公会会长所得,而此时此刻,同样的场景却在他面前重现。
这一刻,仿佛重返那个过往的梦境,过去发生的一切,在他的回忆中至今还历历在目。
布兰多忍不住笑了。
他笑着抬起头,目光诡异地看着面前的白银女王,忍不住有点同情……有点怜悯。
这时一个声音传到了他耳中。
“女王陛下集齐了三位神民,要求重开真理议会,我和茜作为天青之枪的传承者严格审视了她的申请之后,程序上同意此要求,并暂时将tiamat的权限以此分配给在场所有权限所有者……”
“权限记录最高为,终焉的王座,印记为玛莎——”
“权限记录最低为,战士,印记为提亚马特——”
“记录完毕,会议持续一刻钟,”奥薇娜的声音停了停:“小家伙,抓紧时间。”
布兰多愣了愣,他看了白银女王一眼,再看了看被自己固定在半空中已经快要窒息的奥格奥斯,心中不知道这三个神民中是不是算了自己,不过看女王陛下的表现,她似乎并没有把自己当作其中一员。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轻轻摆了摆手。
这个动作,轻描淡写。
但下一刻,罗耶尔和塞班同时感到自己与魔法网络的联系完全断绝了,山民王子身上的奇异的战甲顿时变得暗淡无光,甚至在布兰多身后的天使爱若玛,身上光芒闪烁了一下之后,竟也微微垂下头,失去了声息。
锁定在整个鲁施塔上空的恐怖气息在这一刻顿时烟消云散。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着半空中的tiamat法阵开始转动,复位。
白银女王好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布兰多,她的血脉来源于某个高位神民,所以远比奥格奥斯这种天选者更能明白发生了什么——
法则的网络正在切断最高权限之外的所有端口。
“你……这怎么可能,你明明不过是黑铁之民……”她只感到浑身发冷,甚至哆嗦起来,法则网络的力量消失得极快,很快就连脚步也变得虚浮,差点一下跪倒在地上:“怎么可能拥有……”
布兰多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开了口,声音有若穿过云端,令整个世界都嗡嗡作响:
“女王陛下,现在心平气和了么?”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六幕 凡世之幕 IX
悬挂在树枝上的树叶垂了下来,虫豸也收敛了声息,诺大的庭院之内,竟然落针可闻。
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于贵族们都来不及反应,好像眨眼的功夫,他们至高无上的女王陛下跪在圣康提培宫的三十一级台阶之上,帝国的极境强者死伤大半,整个白蔷薇园一片狼藉,禁军东倒西歪,炎眷骑士们昏迷不醒。
剑圣达鲁斯的后人却还完好无损地站在正门口,连脚步都没有挪动半步。
白银女王强权统治帝国数十年,对于贵族们来说未必算得上满意,上上代,上代皇帝陛下虽然强势,但总给贵族们三分面子,女王陛下对待贵族好像对待她的宠物狗一样,贵族与皇室的共洽,早就荡然无存。
但反对者早已离场,在场的都是女王的近信,让一个外国人在帝国扬武扬威,贵族老爷们也无法接受——那怕这个人是剑圣达鲁斯的孙子。
然而问题在于,没有人敢动手,布兰多所表现出的实力,叫他们拿什么去反对呢?
于是场面上一时间竟出现了令人尴尬的沉默。
直到收剑还鞘的声音打破了这沉寂——
布兰多收起剑来,缓缓走进白蔷薇园,他讥讽了白银女王一句之后,连看都没有看后者一眼,只径直走向呆立当场的山民少女。
茜一片茫然地望着他,表情呆呆的,有些好笑。她好像中了什么魔法,僵立当场。
直到布兰多走到她身畔,伸手将她额前的乱发整理到耳后。对她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茜。”
数百人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幕。
帝国贵族相顾无言。
梅蒂莎满眼欣慰,又有些羡慕;夏尔与墨德菲斯都微微一笑;法伊娜咬着下嘴唇;安德丽格无聊得把目光投向一边;老尼德文与花叶大公各自摇了摇头,他们不像年轻人将心情显露在外。但心中都有些难以言诉。
一方面是见证了一个传奇的诞生,可为此作垫脚石的却是帝国,若此事是发生在法恩赞,即使是两位老人,大约也可以以此为谈资谈上好一阵子的。
却偏偏是在帝国。
德尔菲恩神色复杂地注视着这一幕,她所认知的一切。仿佛都在先前的片刻之间彻底颠覆了。
这位宰相千金此刻脑子里竟一片空白,她心中忽然有些难言的痛苦之意,连指尖也微微泛白。
茜看不清自己内心的想法,但身上的羞怯之意却渐渐退去了,经历过那么漫长的旅程之后。她也迅速地成熟了起来。当布兰多将她的发丝掠到耳朵后时,感受到对方手上传来的热度,山民少女微微一个哆嗦,她默默地低下头,靠在领主大人温暖的胸膛中。
她缀泣起来。
这完全出乎了布兰多的预料,山民少女的大胆像是一支利箭般击中了他的心灵,但他甚至来不及感到措不及防,深深的心痛就涌上他的心头。他可以清晰地感到少女在他怀中是那么的单薄与柔弱,她的双肩微微颤抖着,仿佛无数日夜的不安与无法入寐的恐惧浸染在他的心头。
命运被他人所摆布的无助与悲哀。是如此深刻与令人心悸,只有同样切身感受过的人才能够明白,而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却根本无从了解。
这一刻布兰多只想到了燃烧之中的埃鲁因,那时他们的命运与这位少女何其相似,失去了内心之中的依靠的他与其他人,比此刻的茜更加彷徨无助。
默默地。他心中对于白银女王的憎恶不禁更多了一分。
但正是这个时候,他感到冰冰凉凉有些柔软地物体碰上了自己的嘴唇。这一惊非同小可,布兰多瞪大眼睛。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茜的双臂已经环过了自己的脖子,她仰着头,闭上的眼睫毛微微颤抖着,面颊上可爱细微的绒毛清晰可见。
布兰多好像也中了一个奇妙的魔法,完全无法动弹。
数以百计的帝国贵族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的上演,他们看着拥吻之中的两个年轻人,竟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对于贵族们来说,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幕啊,骑士拯救了公主,完美地符合了帝国上层社会对于美与浪漫的追求。
但令他们感到尴尬的是,他们竟不知道以什么样的立场来面对这一幕,他们甚至不敢去看女王陛下,以免让对方看到自己心中的动摇。
“茜真是勇敢。”梅蒂莎小声叹了口气。
“但连我都不得不承认,”夏尔答道:“这是领主大人应得的奖励,这个奇迹值回一吻,我实在是很难说得清这两者之间那个价值更高啊。”
“夏尔先生,请慎言。”梅蒂莎没好气地看了这位不着调的巫师先生一眼。
“放心,我会在罗曼小姐面前保密的,不过我想她大概也不怎么会在意。”夏尔挤眉弄眼地答道。
这下连梅蒂莎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因为她的脸也红了红。
老宰相尼德文没有表态,他年轻时就显得较为古板,先帝也是看中了他的稳重,不过对于年轻人,他还是包容与宽待的;花叶大公却呵呵笑着,仿佛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风流与不羁,他轻轻拍了拍自己女儿的肩膀:“是个好小伙子。”
“父亲大人,”法伊娜狠狠地哼了一声:“我要离家出走了。”
“又要离家出走?”花叶大公忍不住哈哈大笑。
少女转动着碧蓝色的眼珠子,至于心中是怎么想的,很难说得清楚。
白银女王同样看着这一幕——
“他完全不同于他的祖父……”这一刻这位女王陛下心中却产生出了这样一个古怪的念头,甚至连失败的沮丧与痛苦都消散了大半。
她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光可鉴人的地板几乎能倒映出她美丽的面庞,那是一张不受岁月所侵蚀的脸。从那张脸上,她看到了公主时代的自己。
那是多么好的一段时光啊……
可惜几乎快要记不起了。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同的呢?
她默默地想着。
那是一条黑暗深邃的长廊,长廊的两侧是一扇又一扇拱窗,拱窗内倒映出许许多多昔日的回忆,她看到四境之野。看到明媚的春光,看到阳光灿烂的庭院,看到自己与姐妹们一起,看到兄长大人,看到自己的父亲——格兰托底大帝。
那好像是发生在另一个梦中的事情,朦朦胧胧。犹如镜花水月。
她看到数不清的旌旗,帝国的荣光才刚刚开始,父亲将王位传给她,她将王位传给兄长的第一个儿子,她看到辉煌的宫廷。万国来朝,帝国的疆土,在她的注视之下,向着四面八方扩张,然后战争爆发了,骑士们英勇地向亡灵的大军发起了攻击。
那之后几十年,她老了,脸上布满了皱纹。帝国却一天天强盛起来,她已经逐渐记不起年轻时候的事情,但心中仍旧燃烧着一团火焰。
父亲的嘱托。我终究没有违背。
她站在黑暗之中,看到了自己梦境之中发生的一切,她赤裸双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看着那个垂垂老矣的自己,自身一袭白衣,青春永在。却无助得好像被整个世界所抛弃。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纤细修长。几十年的光阴,没有在上面刻下一道纹理。却苍白得好像是鬼魅一般。
啪嗒,一滴冰冰凉凉的液体落在手掌上,康斯坦丝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上一次流泪,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了?
她记不清了。
这个梦境,宛若炸裂的镜子一般,轰然碎裂。
闪光的碎片,割伤了她的皮肤,鲜血流了出来,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她却浑然未觉。
她终于记起了那遥远梦境之中的一切。
在走廊的尽头,她看到了那个神秘的祭坛,如同六十年之前一模一样,连周围的陈设都没有丝毫改变。
她看到十六岁的自己,看到了龙后格温多琳,看到了那个高大英俊的身影。
三个人跌倒在祭坛边。
而祭坛之上,是一个女婴,眉目如画,完美得好像是造物主的杰作。
“公主殿下,你不能这么做!”
“达鲁斯先生,这是我闯下的祸,我必须为此负责,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整个世界为我们陪葬么?”
“格温多琳小姐,你必须阻止公主殿下!”
“格温多琳,你是宫廷术士,你有责任为帝国的存亡负责,你来帮我完成这个仪式。”
“可是……公主殿下……”
“格温多琳,帝国有许多公主,可是沃恩德只有一个。”
“殿下……”
“我意已决,若能守护帝国,守护这片我所深爱的土地,也是我心中最大的心愿。”
白银女王怔怔地看着那个十六岁的自己,看着那位帝国的白银公主,眼中泪水竟止不住地滑落下来。
记忆变得如此鲜明而深刻,数十年来弃她而去的那些关于过往的片段,这一刻仿佛全部重新活了过来。
她终于记起那是一切的开端,也是一切的终结。
而眼前的画面开始变幻起来。
那是来自于无数个年代之前久远的画面——
从天而降的陨石烧穿了云层,在金红色的天空上留下一道道亮痕,数不清的人群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奔逃。
元素疆界之上仍在发生零星的战斗,偶尔产生一点爆炸的闪光,星星点点地点缀在‘babel’要塞附近。
她看到一条巨龙笼罩半个天空,张开的双翼从整个大平原的南方一直延伸到北方,横贯天际,弯曲的颈项仿佛是云颠的巨塔。
浑身上下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威压。
云层之间轰隆作响,那座闪耀的高塔正在分崩离析——
她又看到另一幅画面。
如血一般的残阳穿过十二道黑曜石廊柱,映进大厅之中,光滑的地面上的晶格网络闪闪发光。
身穿长袍的众人正在缓缓步入这大厅之中。
其中一人抬起头来,环视四周,他身边一共有十三个人,身上长袍制式相同,但颜色各异。
“我提议开启真理议会。”
一个声音说道。
“同意。”
“真理会同意。”
“灰烬之环同意。”
“同意。”
她看到的这个人,身穿左红右黑的长袍,领口处竖着暗金色的立领,长袍上名为ouroboros的衔尾蛇缠绕。
另一个声音开口道:
“白银之眼负责记录会议,不参与表决。”
说话者身穿灰色长袍,银色立领,身上的徽记是一轮巨门,门中生长出一只狭长的眼睛,仿佛俯仰天地,尽视万物。
白银女王心中产生了一个声音,奎宁之眼,白银议会。
在此人两侧的人皆是相同的装束,只是巨门之内的图案各有差异,一人是一柄长青之枪,一人是银色天平。
“仲裁之门的管理者缺席。”其中一人说道。
“那么审判者也不发表意见。”另一人则应和。
“仲裁庭退出会议——”白银之眼的负责人立刻说道。
“同意。”主持会议者开口道。
“大地军团委任奥丁全权代表。”右边两人开口道,黑色的长袍,金色的立领,徽记皆是环内七星,不过耀星各有不同。
她脑海中响起两个声音,狂怒之龙,阿尔弗斯;智慧之龙,水晶。
“那么——”
下一刻,白银女王竟看到所有人向自己看了过来。
“同、同意。”她下意识地答道。
“通过。”
主持者举起手来。
“接下来进行缺席表决——”
“反对者向前一步。”
大厅之中一片死寂。
“全票。”
“计划名称。”
“曲面。”
“编号。”
“ae973034x。”
“代号。”
“沃恩德计划。”
声音逐渐变得嘤嘤嗡嗡,她仿佛处于闹市之中,既切身参与,又冷眼旁观,一些词调在她耳中变得清晰,一些词调又变得低沉,继而断断续续。
白银女王木然地站在人群之中,仿佛终于想起来,这一切自己曾亲身经历。
那或许是在无数个年代之前,也或许是在几十年之前。
她忽然有些害怕起来,轻轻摇着头。
“玛莎大人……”
“不要……”
“求求您。”
可眼前仍旧失去了光彩,一切万物都变得漆黑一片。
黑暗中竟传来少女低声哭泣的声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