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6.回家
不得不说,卖寿衣的店家还真敬业。
虽然是大年初一,虽然是天刚蒙蒙亮,李文彬还是很快就把寿衣买了回来。
寿衣是唐装棉袄棉裤的样式,暗紫颜色,泛着幽幽的光,像是绸缎一般。
本小海不喜欢这样的颜色,觉得老爹穿上会像是七八十岁的老头子,而老爹才四十出头啊。
但他也知道寿衣大都是这种颜色,没什么可以挑选的余地,也只能默默地接受了。
本光明的身体已经慢慢僵硬,三个人齐心合力费了半天的劲才帮他换上了寿衣。
本小海仔细端详焕然一新的老爹,很满意地点点头。鞋袜,帽子,腰带,都是和棉衣棉裤配套的,比想象中的要协调。
本冬梅用热水湿了毛巾,又把老爹的脸擦拭干净。
虽然知道老爹再也感觉不到颠簸,但本小海还是用被褥将拖拉机的车斗铺得厚厚实实的。
借用了医院的病床车将本光明拉到了拖拉机跟前,三个人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挪到拖拉机上。
本小海和本冬梅也坐到了车斗里的棉被上,分别在本光明的两旁。
拖拉机的特点就是颠簸。尽管李文彬开得很慢,本光明盖着的棉被还是一点点地从他身上向下滑,本冬梅和本小海就一次又一次地向上拉。
风很大,本小海感觉脸都被吹得麻木了,手也有些僵了。他不时地用手搓着脸颊,以缓和不适。
见本小海不住搓脸,本冬梅摘下自己的围巾给他,“你戴一会吧,能稍微暖和一些。”
“姐,我不用,你戴着就行。”本小海当然不会让姐姐冻着的,他干脆也钻进被子里坐着,把手也用被子角压住。
本冬梅见状重新围了上了围巾,也学着本小海的样子将腿放进了被子。这样,相当于他们就和本光明在一起了,有了二人的胳膊压着,被子也不再乱动。
本小海看看前面开车的李文彬,李文彬把自己包裹得很严实。他是早有准备的,来的时候就戴了大棉帽子和手套。
真是多亏了文彬哥啊,本小海默默地想。和他接触了半年时间,感觉他和记忆中的姐夫哥真的不一样。
也许是他的本性或性格发生了大变化,或者是还没有触发出他人性深处暗黑的特质?不管了,只要他现在对姐姐好,对我们家好就行。
本小海摇摇头,何必再去想还没发生的那些事情呢?也许文彬哥本来就是勤恳善良的人呢。
也见过他喝了几次酒,也没什么暴力倾向啊。
原来关于他殴打姐姐的行为,只要没有触发的条件,就会一直不会表现出来吧。
再说了,人各有命,也许姐姐命中注定就是要嫁给这个人呢。本小海的重生会改变周围人的命运轨迹,但可能不会改变姐姐嫁人的大方向吧。
正如老爹一样,本小海虽然改变了他这半年的生活质量,但是终究没能改变他因肺癌离世的命运。
当他们一路颠簸回到村口的时候,本小海感觉自己的脸是真的麻木了,说话也有些不利落了。
“文彬哥,你直接把车开到家门口去,我去找村长,看看他能不能给找些人来帮忙。”本小海大声地朝李文彬喊道。
尽管断断续续,声音模糊,李文彬也听懂了本小海的话,便把拖拉机先停了下来。
本小海从被子里爬出,扶住车帮,直接跳了下来,然后朝村长家里跑去。
大年初一,村路上到处是三三两两走动拜年的人群。本小海也顾不得和他们打招呼,只顾朝前跑着。
在这些村民眼里,本小海只不过是个半大小子,当然不会和他计较,只是看着他跑远的背影,议论着,“他家在县城开了服装店,生意挺红火呢。”
“是啊,想不到村上最穷的人开始发财了。”民风淳朴,但也有人心里是酸溜溜的。
“还以为发财了不回来过年了呢,结果大年初一回来了。”
“看他家里冷冷清清的,可能只是回来拜拜年就回去吧?”
“这孩子,上了高中了,反而更不懂事了,和他打招呼都不理我。”
村民们的谈论自然没有什么恶意,大家都沉浸在春节的喜气洋洋中呢。
“本小海,你回来了啊?”本小海的衣衫被人拉了一下。
本小海只好在一群姑娘面前停下脚步。拉他的当然是彭秋秋,只是他刚才没注意到罢了。
“秋秋,你爹在家吗?”本小海没有回答彭秋秋的话,而是直接问道。
“我爹在家啊,村上很多人都在我家呢。小海,你怎么今天才回来呢?”彭秋秋还是很纳闷。严青霞回来后并没有来找她玩,她自然就不知道本光明住院的事情。
而本小海并不回答她的问话,径直朝她家方向继续跑去。
彭秋秋愣愣地看着本小海跑远,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便对同伴们说,“你们先去吧,我回家看看。”
本小海跑进村长家的院子,深呼吸几口气才将呼吸平稳下来。
院子里站着几个人在聊天,而屋里也坐了几个人在喝水闲聊。
本小海也没和院子里的几个人打招呼,就直接进了屋子。大家也没怎么理会他,只当他是来给村长拜年的。
“彭大爷,”本小海并没有说拜年的客套话,直接开门见山,“您能不能找几个人帮忙?”
本小海还没把话说到点子上,彭村长就站了起来,“小海,怎么啦?帮什么忙?”
大过年的,本小海如此脸红脖子粗地跑进来求助。彭村长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啊。
“大爷,我爹没了,刚拉回来。”本小海解释说。
“什么?”
“光明没了?”
“咋回事?”
“啥?”
大家当然知道本小海口中的“没了”是什么意思。当人们说某个人没了的时候,可不是说那人走丢了,而是说那人去世了啊。
此时大家的神情都是惊愕的,都不敢相信本小海说的是真的。他们都知道本光明才四十出头的年龄啊,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
然而,他们对本小海的话听得非常清楚,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你爹现在在哪里?”彭村长问道。
“文彬哥把他从医院里拉回了,现在应该到我家门口了。”本小海想拖拉机总比自己跑得快吧。
“走,大家没事的都去帮忙。”彭村长朝大家挥挥手。
大年初一,大家本来就是凑在一起闲聊的,谁也没有要紧的事情做,便都跟着去本小海家。
“明宇,你去叫你祥成叔。”彭村长想了想,对一个小青年说道。
祥成是村上白事主事儿的,,虽然本小海过来找的村长,但最终还是要由祥成来主事的。
367.小办
大家都跟着彭村长出了门,本小海反而被落在了最后。
彭秋秋站在大门口,看着大批人马从自己家里出来,知道本小海家肯定是出了大事了。
“小海,怎么了?”她紧张地拉住了本小海的胳膊,着急地问道。
“我爹没了。”本小海头也不回地回答道,直接拉着彭秋秋朝自己家里走去。
已经有一大帮男女老少围在自家门口了,他们气嘴八舌地议论着,都在为本光明的离世感到惋惜。
很快,祥成也在明宇的陪伴下赶了过来。
祥成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但从辈分上来讲,他不是本小海的长辈,本小海应该叫他哥哥的。
本小海看到就迎了上去,紧紧握住了祥成的手,“祥成哥啊,一切就拜托你了。”
握完手,祥成抬手摸了摸本小海的头,“小海兄弟啊,你放心吧,事情一定帮你办好,你要节哀啊。”
本小海点点头,带着祥成穿过人群进入自家院子。姐姐正在两个同龄姑娘的搀扶下,坐在院子里的一张椅子上大声哭着。
“就在院子里扎灵棚吧,先把人抬到屋里床上,等买了棺材再抬到灵棚里。”祥成很快进入角色,指挥着一帮人做事。
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又正好是初一,所以帮忙的人很好找,大家就按照祥成的分工忙活起来。
等祥成安排好出力的活儿,他朝本小海招了招手。
本小海跟随祥成到了里间屋里,猜测他可能是要和自己商量需要花钱才能办的那些事情。
祥成知道本小海年龄尚小,但是他也知道现在本小海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了,有些事情还是得本小海拿主意才行。
不等祥成问话,本小海首先将自己的一些想法说了出来。
以前母亲的草席和父亲的薄棺其实一直是本小海心中的遗憾,所以他想趁这个机会,也给母亲买一副棺材。
另外,原来父母下葬的位置也有些问题,后来修村路的时候差点就碍了事。如果再拓宽马路的话,那就必须得迁坟了。不如这次一并将母亲的坟挪了。
本小海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祥成盯了着他看了一会才说,“这两件事,可以办,只是得多花不少钱。”
现在经济还不发达,钱还是很值钱的,本小海相信自己兜里的几千块钱应该能够办下来的。
即使真的不够,他想文彬哥、严青霞、彭秋秋、白宇博他们也都会借钱给他的。
“没问题,只要事情能办就好。我这里先给你两千块钱,麻烦祥成哥多操心了。”本小海说着就掏出钱来递给祥成。
这次轮到祥成惊愕了,他接过厚厚的一沓钱数了起来。都说本光明一家在县城开了家服装店,赚了大钱了。
都以为是以讹传讹罢了,卖衣服还能赚多少钱啊。
没想到本光明一家还真是发了大财啊,你看人家这孩子,一下子就从兜里掏出两千块钱来,这得是赚了多少钱啊。
只是可怜光明叔,没有福气花钱享福了。
祥成边数钱边天马行空地想着,搞得他第一遍都数错了,把钱数成了两千一百块钱。
他只好用手指头沾了唾沫重新来数,接受上次的教训,再不敢胡思乱想。
终于,钱数和本小海报出的两千块钱一致了,祥成小心翼翼地将钱放入口袋。
“祥成哥,钱花完再问我要。”本小海也不知道事情办下来会用多少,关于物价,他还是搞不清楚。
比如一口不错的棺材到底多少钱?他怎么也不会估计出来的,反正在后来,需要几千块钱或者上万块钱的。而现在一个工人的工资才一百多钱,一口棺材最多也就是四五百块钱吧?
可是一件棉衣也要三四十、四五十块钱了,一口棺材怎么着也得比十几二十几件棉衣值钱吧?
本小海相信,作为乡亲,祥成不会坑骗自己的。当然,他们干活也不会白白地干的,事情过后肯定会给他们一些辛苦费的,这都是规矩。
至于多少辛苦费,本小海会随行就市给的,或者可能会多给一些,但是只能到事情完结后再考虑这些。
“估计这些也花不完的。还有,报丧的范围是什么,准备大办还是小办?”祥成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祥成哥,您觉得应该大办还是小办?”本小海知道这是关于排场的问题,他当然是想大办了,想让老爹体体面面地下葬。
“大办当然花钱会多,小办花钱少。不过,两千块钱大办也够了。”祥成的解释等于没有解释,本小海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那就大办吧?”本小海还是拿不定主意,他并不是怕花钱,只是怕排场太大的话,会不会引来乡亲们的反感。
“大办,不是太好。”祥成又沉吟半晌,才表达了他的观点,“毕竟,光明叔太年轻了,办得太大的话,怕是经不起折腾。”
本小海不明白祥成“经不起折腾”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他明白肯定不是花钱办事方面的折腾,应该是阴德、因果报应方面的意思吧。
但是本小海没有问出来。他知道祥成哥是办白事的行家,他已经收起了那两千块钱,绝对不会仅仅怕自己付不起钱而选择小办的。
“祥成哥,听你的,那就小办吧。”本小海拍板道。不过,他又追问了一句,“小办是什么规模?”
“小办就是只通知比较近的亲戚,本村的也是只招待一部分人。”祥成解释道。
“那招待哪部分人呢?”本小海想知道怎么界定招待和不招待的界限。
“这个你不用担心。只要告诉他们是小办,来随礼的人就会自己判断该不该留下来吃饭,也会告诉登记礼金的人的。”祥成耐心解释,他知道对于本小海来说,这样的事情不懂很正常,有的几十岁的人了,也不知道其中的道道呢。
“我明白了,祥成哥,一切就交给你了。那我现在该干啥呢?”本小海问,他确实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才好。总不能像姐姐一样,隔一会儿大哭一阵子吧。
“现在你赶紧坐着休息一会儿。已经有人去买棺材和买孝布了,等回来会给你做好孝帽孝衣,那个时候,你就只能在外面守灵了。”祥成心疼地说,他知道这个男孩子心里肯定是伤心的,只是强大的责任感让他必须弄懂一些事情。
“那守灵有些什么讲究呢?”本小海是知道一些的,但是他还是怕遗漏些什么。
“你们姐弟两个年龄都小,也没太多讲究,就是来亲戚或有吊唁的人时,向他们磕头致谢。也不用担心,到时候,会有人指挥着你们怎么做的。”祥成又摸了下本小海的头,“快点休息会吧。”
368.红色黑色
从凌晨折腾到现在,已经是快到中午了,本小海早已又累又饿,但是他也不好说自己饿了啊。
而且,即使困乏,这种情况也不好直接躺下休息,于是他只好闭目养神。
本小海听见有几个人喊着号子一起把父亲抬进了另外一间屋子里去。
他想去看看,想了想,还是没有起身。万一这些人的动作有些不适合,他心里可能会更难受的。
随便他们怎么抬吧,反正父亲已经没有知觉,也不会感觉到疼痛。
本小海此刻觉得自己特别混账,竟然想出这些不堪的事情来。这些人可是来给自家帮忙的啊,怎么会不注意呢,怎么会马虎大意呢。
窗外的人声不绝于耳,甚至还有小孩子的哭声。本小海已经听不见姐姐的声音,想必是已经哭累了吧。或者是被人劝到她自己的房间里歇着了吧。
这些街坊邻居,都是善良体贴的人,他们肯定不忍心让姐姐在外面一直哭的。
恍恍惚惚中,本小海竟然坐着睡着了,而且还做梦了,梦见了父亲在远远的大路上朝他挥手再见。
本小海不忍父亲就此离去,他不舍地向前奔跑,想要追赶父亲渐行渐远的身影。
“不要追了,小海,其实再来一遭也还是一样的,我终究不会陪你过一辈子。”离得这么远,本小海竟然能够清晰地听见父亲的嘱咐。
他闻言突然愣住,难道老爹知道自己是重生而来的?他为什么会说再来一遭的话语?
也罢,也罢,本小海只得也向父亲挥挥手。待到父亲的身影将要飘散在茫茫原野之中,他才喃喃地说道,“我一定会照顾好姐姐的。”
两行泪水从本小海的眼睛里流了出来,他也不用手去擦,任凭它们流淌。
“小海,先别哭了,棺材买回来了,你出来看看,棺材铺里只有这两口是一样的。”突然耳边响起祥成的声音。
本小海猛地被惊醒,感觉两颊冰凉,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睡梦中哭了。
他尴尬地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跟随祥成出去。
院子里已经是大兴土木的样子,帮忙的人们正在用竹竿子和帆布搭建灵棚,一旁已经支起了两口大锅。
靠近院子门口的地方堆放着一大堆白菜、萝卜、冬瓜、土豆,都是冬天里常见的菜,而且还有两扇猪肉被挂在架子上。
看来村里这个负责白事的团队工作效率很高,一切准备工作开展得有条不紊。
而棺材,还在院子外面的拖拉机上,那正是李文彬的拖拉机。
本小海被棺材的颜色给震撼了,两口黑色的棺材整齐地摆放在拖拉机车斗里。
不,是两口红色的棺材。
不,是两口黑色的棺材。
本小海被棺材的颜色弄得有些眩晕了,他真怀疑自己是不是成了色盲,分不清那两口棺材到底是红色还是黑色了。
棺材旁边已经有不少人远远地围着,他们虽然好奇,但是并不敢靠近,毕竟这是两口棺材啊。
特别是有几个孩子,牵着手慢慢靠近一些,然后猛地尖叫着跑开。
本小海跟着祥成走近棺材,他的心里也是有些害怕的。尽管本小海不是真的少年,但是对于棺材这种东西,他还是从内心里有些抗拒的,虽然这将是他父母的栖身之地。
本小海深吸两口气,稳定了情绪,仔细地观察起这两口棺材来。
这两口棺材的颜色其实是深红的颜色,只是颜色过于深,给人以红得发黑的感觉。由于太阳光照角度的不同,从不同方向看向漆面,就会有偏黑或偏红两种不同颜色的错觉。
整体来说,这两口棺材给人以厚重的感觉。倒不是因为黑红颜色的原因,而是下窄上宽的方正形状,给人以威严之感。
“再看看木板的厚度!”祥成示意打开棺盖。
两个壮汉立即爬上拖拉机车斗,用力推动棺盖,挪开了一条缝隙。
本小海和祥成也爬到了拖拉机仔细观看,棺材里面的颜色只是被刷过清漆,露出木头本来的条纹。
棺盖非常厚,大约有七八公分的样子,棺壁也有四五公分的样子,给人以沉稳大气的感觉。
这应该是自己见过的最好的棺材了,本小海想。其实,他这几十年也没见过几口棺材,但是他心里就是有这样的感觉,这就是他心里期望的那种棺材。
是那种足以弥补他心中遗憾的棺材。
“很好,很好。”本小海抑制不住地称赞起来。
“四百五十块钱一口,两口收了八百八十八块钱。”祥成向本小海汇报价格。
“值!”本小海除了说这个字,也不知道该说啥好了。
“等灵棚搭好就可以抬到里面去了。”祥成说完又拉了本小海到一旁去说悄悄话。
“咱这里都是三天、五天或者七天下葬,你觉得几天好?”祥成问道,这样的事情,他当然尊重主家的意见。
“三天。”本小海很干脆地说。本小海知道,一般是有至亲在远方的才会选择五天或者七天,他们是要等他们的亲人回来啊。
而父亲只有姐姐和自己两个子女,现在都在身边,没有什么人可等。
而且,现在正是春节期间,纵然今天大家都很闲,但是明天后天大家都要开始走亲访友了啊,时间拖得越久,越耽误别人的事情啊。
即使是后天出殡,也需要帮忙的人推迟走亲戚的时间啊,耽误别人的事情,总不能那么理所当然。
“那好,就定在后天出殡。”祥成点点头,“那你母亲的遗骨什么时候拾进棺材呢?”
“这个,我也不懂,应该什么时候啊?”本小海只想着母亲的坟得朝里挪,但是怎么挪他可不知道。
“那就等出殡那天吧。”祥成托腮想了想才说,“后天,提前把你娘的遗骨拾来。”
“一切都听祥成哥的。”本小海觉得自己啥都不懂,而祥成却是富有经验的。
但他还是什么事情都先问自己,不知道这是他做事的规矩呢,还是这些事情真的可以有多种做法。
祥成没有表态,却是直接转换了话题,“既然是要挪坟,那咱现在就去选选位置吧?”
本小海还没回答,肚子里却“咕咕咕”地叫了几声,声音大得祥成都听见了。
早饭没吃,他的肚子当然要抗议了。
“忘了这茬了,你饿的话先回屋里找点东西吃。”祥成体贴地说。
这么久没回老家了,屋里哪会有能吃的东西,而院子里那些生菜又不能直接拿来吃。本小海只得硬撑着苦笑,“先去看看位置吧。”
“那你就忍忍吧。”祥成也不客气,只是安慰了一句,“锅已经支好了,厨师马上就会做好饭菜。”
本小海和祥成边说话边朝村外的树林走去。
母亲的坟只是在自家树林里挪动,所以位置问题并不需要同其他人商量。
369.定位置
至于位置的所谓风水,本小海是不讲究的,只要以后不要因为修路问题再次挪动就好了。
虽然本小海重生了,但他依然觉得自己是一个无神论者,并不相信风水的说法。
小树林以杨树为主,杨树栽得有些太密集了,树干不粗,但是很高,有种高入云霄的感觉。
树上只有寥寥的几片叶子,让这些让杨树更是显得挺拔,让人忍不住就抬头望向苍穹。
苍穹之上,却是什么都没有,冬日的太阳在树梢之间,露出苍白的颜色,像是褪色了的黄气球。
这可是正当午的时间啊,本小海竟然能够直视着那惨白的太阳,他被自己的行为吓坏了。难道伤心让自己的脑袋坏掉了,让自己的眼睛坏掉了?
本小海用力眨巴眨巴眼睛,再次抬头看向天空,却再也不敢直视那白色的太阳,虽然仍然有种惨白的感觉,但是那光芒却是刺眼的。
本小海家的这片杨树林,不宽,也就是四五米。但是很长,大约能有二十五米左右。
所以母亲的坟头朝里挪二十米是没有问题的。既然挪了,那就一次到位,远远地离开将来可能会成为马路的位置。
“就把坟头挪到我家树林的最东头吧。”本小海指着最东面的一棵杨树,“稍微离开这棵树就行。”
“为什么要挪坟呢?”尽管之前就答应了本小海,但是祥成还是很好奇他要挪坟的理由,“你找人看了风水?”
“我不信风水,只是觉得太朝西了不好。”本小海看看树林现在的状况,他也说不出合适的理由来,现在的村路离着这片树林远着呢。
如果不是他知道以后重新规划村路的位置,他也无法预料将来父母的坟墓差点儿成为障碍呢。
但是,现在村路还没有开始规划,他也无法向人泄露天机啊。而且重生以后那么多的事情都发生了改变,说不定村路规划也会变了呢。
所以,也只能以自己的喜好作为为母亲迁坟的理由吧。
这是本小海母亲的坟,他想迁就迁吧,反正都是在他自家的林地里。祥成也不好反驳什么,也就是让干活的人多出点力而已。
再次仔细观察母亲的坟头,本小海的鼻子一酸。坟头很矮,面积也不大,上面还有一些枯黄的野草以及几片干瘪的落叶。
虽然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本小海这半年多来,却没有想起来给母亲上过坟。他有时候会为母亲的早逝感到遗憾和难过,但他的内心却从来没有过要给母亲上坟的念头。
他一心想着要让父亲安稳地度过活着的时光,却从没把母亲的事情挂在心上。
这与本小海重生的时间节点有关,但也与他心中母亲的地位有关。毕竟母亲去世时,他才不到十二岁,关于母亲生前的事情,他记得的太少了。
父母都对他有养育之恩,但是本小海却不自觉地将关爱的天平向父亲倾斜了太多。
然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再没有过多外界干预的情况下,本小海自然就遵循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父亲刚刚去世,本小海只是在坐着睡觉时不自觉流下了眼泪,清醒时还没有来得及痛哭呢。
而此时,想到母亲当初草席下葬的情景,本小海的眼泪像拧开了水龙头,再也控制不住。
看到本小海伤心的样子,祥成也唏嘘不已。毕竟,面前的本小海只是个半大小子啊,现在老爹老娘都不在了啊。
按照官方的说法,那就是,本小海从此以后就成了孤儿啊。
传说中,这孩子聪明得很,学习好,还会赚钱呢。
可是,能赚钱又有何用,还不是小小年纪就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
过了好大一会儿,本小海才平复了心情,但他依旧是哽咽着问:“迁坟的时候,是要把我娘的遗骨都捡拾起来吗?三年了,也不知道我娘变成了什么样子。”
“这个你不用管管了,都是有规矩的。”祥成能想象出去世三年的人在地底下是什么样子,但是如果让亲人看到那种情况,很难有人能忍受得了。
而且,他也知道当初本小海的母亲去世时,正是火化政策最严格的时候,那是连夜用草席裹了就下葬了的。
可想而知,过了三年多,再挖出来,那会是什么样的凄惨景象。
而本小海还只是个半大小子,让他看到那副景象可不太好,也许会把他吓着,也许会给他心里带来长久的阴影。
所以,祥成就自作主张说出不用本小海管的话来。
而本小海却以为这就是规矩,以为父母迁坟儿女不必亲自看着了。
“那好吧,那就让祥成哥多操心了。”本小海还是这句客气话,今天他已经说了好几遍。
“小海兄弟,你放心就是。”祥成也依然是同样的话。
位置订好了,二人便不多在树林里停留。
回到家里,灵棚已经搭好,灵棚下面铺了许多玉米秸秆和麦秸。
“灵棚搭好了,让你爹入棺?”彭村长一直在这里的,见本小海和祥成从外面回来,就和他们商量到。
本小海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祥成又仔细看了一遍灵棚,然后大声喊了一句,“各位亲朋好友,咱们现在要把两口棺材抬进灵棚,凡是有力气的都搭把手。”
于是一群人都涌出了院子,当然不只是想要搭把手的粗壮劳力,还有想着看热闹的妇女儿童。
两个劳力爬上了拖拉机,从上面推下来一块约一米宽,比床板还长的木板来。
本小海看到了这块木板便明白了怎么从拖拉机上把棺材卸下来。刚才查看棺材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横立在一侧的木板,还在纳闷怎么才能把如此厚重的棺材卸下来呢。
几个人将拖拉机车斗帮子放下来,将木板架在拖拉机车斗底板上,滑梯便算搭建完成了。
接下来,他们用粗壮的麻绳将一口棺材绑了起来。其实那绳子一直在拖拉机上呢。卖棺材的店家早就把很多事情给准备好了,比如木板,比如绳子,比如木棍。
八个人挤在狭小的拖拉机车斗上,仔细地找好各自的位置,用四根木棍将一口棺材抬起来,慢慢地放在斜靠在拖拉机车斗上的木板上。
而下面,也有五六个人站在木板两侧,准备随时接应拖拉机上的人肩上的木棍。
幸亏是大年初一啊,否则光是找抬棺材的壮劳力都成问题。
本小海不禁庆幸自己的好运气,或者庆幸父亲去世的日子是个好日子。
370.入棺
在祥成有条不紊的指挥下,两口棺材先后缓缓地被挪到了地面上。
有了那些劳力的壮胆,一些妇女儿童也大着胆子向两口棺材靠拢过来,甚至有人摸起了棺材板子。
民间有一种说法,就是摸了棺材板子能升官发财,这自然是取了谐音的吉利话。
当然,村民们升官发财的机会很小,但是万一成真了呢?所以,有了一个人的抚摸,便紧跟着都来抚摸。
害怕这种情绪,自然而然地就烟消云散了。
“好了,好了,大家让开一下,棺材要进灵棚了。”祥成只得大声制止大家的行为。
摸着的和没摸着的都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棺材,八条壮汉在祥成的口号下抬起了一口棺材。
不知道是棺材太沉了,还是抬棺材的风俗就是如此,他们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脚踏实地,从从容容。
棺材稳稳妥妥地一次性放正在灵棚里,位置和方向刚刚好。所谓的刚刚好,是祥成嘴里说出来的,反正本小海也不知道什么位置才是刚刚好,为什么是刚刚好。
本小海自然不会去想这么深奥的问题,因为几个人又去屋里去抬本光明的遗体了。
抬遗体的人是四个,一个人抬住了头肩部,另一个人抬住了脚部。还有两个人分别在两侧抬住了臀部和背部。
他们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本光明似的。他们走得依旧很慢,一步一步向前挪动,不敢有半点马虎。
棺材盖已经被打开,早有将棉被扑在了棺材里面。棉被也是新的,是让本冬梅从橱柜里翻出来的。
说棉被是新的,只是从棉被从没有被用过的角度说起的。而实际上,这棉被已经有好两年多了,只是一家人都没舍得盖罢了。
在另外四五个人的接应下,一众人缓缓地将本光明放进了棺材内。
在将棺盖将要盖上的瞬间,本冬梅又哭喊着扑了过来,身体趴在棺沿上,双手用力朝老爹的脸部够去。
“我的那个爹啊,你为啥撇下我们啊?爹啊,为啥不把我也带走啊。”本冬梅的哭喊,凄凄切切,听得人能起鸡皮疙瘩。
“冬梅姐,冬梅姐......”彭秋秋用力拽住了本冬梅的手,但她却不知道怎么劝慰。
看到姐姐如此伤心,本小海也忍不住哀伤不已,他也突然想再多看老爹几眼,就朝棺材走去,扶住了棺材沿子。
凝神看着老爹安静祥和的面孔,本小海的伤心情绪竟然一扫耳光。老爹走得很安详,他心里一定没有遗憾的。
本小海咧咧嘴角,竟然是一种笑的表情。而在外人看来,这笑容非常苦涩,所以也没有人会认为这半大小子不正常。
他看到老爹的帽子有点歪斜,便踱步道棺材前部,慢慢地弯下腰去,仔细地帮他理正。
“好了,好了,人去不能复返。”祥成温和的声音响起来,他习惯性地轻轻拍拍本小海的后脑勺。
虽然是轻轻的,但本小海感觉这祥成爱摸人脑袋的习惯却不太好,他赶紧抬起头来,稍稍离开棺材。
几个嫂子和婶子大娘辈分的女人也在低声劝慰着本冬梅。但是本小海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反正本冬梅无动于衷,依旧不管不顾地拉着长音儿大声哭着。
女人真是天生的哭丧人啊,本冬梅的声音悠长缠绵。如果不是那声音透着满满的伤悲,远远地听还会以为有人在唱戏呢。
本小海也只得挨了过去,将嘴巴凑近姐姐的耳朵,轻轻地说,“姐,别哭了,你看咱爹走得多安宁,你再这样哭,咱爹就放心不下了,就不好坦然地去天上了。”
人的灵魂会去天上?本小海不相信,但是他也只能这样胡诌八扯了,因为他觉得姐姐老这么哭也不是个事情。
本冬梅还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她的长音儿哭声渐渐变成了啜泣,紧抓着棺材沿的手也松开了,在彭秋秋等人的陪护下又回到了屋里去。
棺材盖缓缓地盖上,又用木楔子卡住了。
这就算是盖棺定论了?
本小海的思绪又飘了起来。老爹去世了,是不是他也会去了某个不可知的空间呢?是否也会有穿越或重生的事情发生呢?
有一瞬间,本小海有种福至心灵的感觉,猛然觉得肩头轻松无比,他抖抖身子,身材竟然挺拔了很多。
难道长个子了?肯定是长个子了,本小海刚才还觉得祥成比自己高小半头呢,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和祥成哥一样高了。
而周围的人,谁也没有感觉到本小海的变化,也许在他们眼里,本小海也根本没有任何变化吧。
但是这种变化,本小海本人是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不只是身体长高了,他的心里也清明无比。
本小海觉得父亲不是去世了,而是去了那个幸福祥和的天堂,那里再没有贫苦,再没有疾病,更没有疼痛和痛苦。
本小海缓缓地跪了下去,朝着棺材慢慢地磕了三个头,每一次他都把额头贴在地上好久,直接到土地的冰凉通过额头传到心底。
看着本小海庄重的动作,周围的人群瞬间安静,再无一人发出声音来,唯有那煮菜的大锅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他们不知道本小海磕这三个头有什么讲究,但是他虔诚的举动无疑打动了众人的心,有些女人此刻也唏嘘起来。
不知道他们是否是为本光明的离世而伤悲,还是看到本小海这个半大小子将要成为孤儿而心生怜悯。
无论是什么心情,都说明老家的村民们心底善良,富有同情心啊。
而当本小海站起身时,他觉得自己的心灵彻底地被净化了,就像一面明镜,不染一丝尘埃。因为,他觉得自己重生而来的一个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父亲终于平平安安地入棺了。
“祥成哥,另外一口棺材?”其实,本小海刚才就有些疑惑了,为什么给母亲准备的那口棺材没有被抬进灵棚。
“小海啊,你娘的遗骨还没有收敛过来,现在外面只能算是一口空棺材,这两天就现在外面好了,等后天收敛了遗骨一起重新下葬就好。”祥成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啊,本小海松了一口气。他悄悄摸摸自己口袋里父亲的那个红布小包,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371.好友的安慰
院子里是两口大锅,中午饭自然是大锅菜。
其中一口大锅里,炖着白菜猪肉。看着白菜和肉都已经熟了,一个厨师朝里面又加了一些热水,然后又抓了几把粉条扔了进去。
而另一个大锅已经停了火,锅上面是一层又一层的蒸屉,从里面不停地散发出浓浓的玉米面儿香味。
锅里面里是新做的玉米窝头,地瓜窝头,以及一些地瓜等。
这玉米饼子虽然闻起来香甜,但是营养却不怎么样啊,肯定不如白面馒头好吃。
但是,这个年代,能吃饱饭已经是了不起的事情了,谁家能天天吃白面馒头呢。
虽然刚才本小海给祥成钱的时候,也提醒了一句尽量让大家吃白面馒头,但是,事情来得这么急促,蒸白面馒头也需要发面啊,哪里来得及呢。
饭菜都做好了,大人小孩都从大盆里拿了碗筷,排着队打饭菜,真和食堂里一样的场景了。
还没来得及将拉来的一些桌子板凳放好,端了饭菜的人就各自找地方蹲着吃饭。蹲着吃饭是这个地方大人孩子的基本功。
本小海他们学生在学校里露天蹲着吃饭是一种风景,而在家里,其实也经常有人蹲在大门口吃饭。
蹲着吃饭,并不影响他们品尝食物的美味。
有玉米面窝头,有大锅菜,而且大锅菜里面有肉呢,来帮忙的人很兴奋,能吃到肉,让很多人感觉到这饭菜简直就是天堂了。
特别是一些孩子,竟然是光吃菜,不吃肉的。然而当大人作势要从小孩碗里夹肉时,小孩子又会护得紧紧的。
“你又不吃肉,护这么紧干嘛?”大人逗小孩子。
“我留到最后吃呢。”小孩子依旧将碗护得严严实实的,自己将最好的东西留到最后吃,怎么舍得让别人把肉抢走呢。
周遭的人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饭菜,还一边谈笑风生,完全不像是办丧事的样子,却像是一场难得的聚餐。
这景象让本小海感觉有些不自在,他可是刚刚没了爹啊。
然而他也知道,老爹的病故,对别人来说,只不过是少了一位乡邻,最多会对他的早逝感叹一两句而已。
而且,大家能过来帮忙已经表现出了他们对乡邻的关心和帮助。总不能不让人家说话和谈笑吧。
本小海早已是饥肠辘辘,所以他也不再拘谨,和其他人一样,舀了一大碗菜就吃了起来。
虽然是大锅菜,但是由于加了猪肉,再加上饥饿难耐,本小海也就吃得很是舒坦,一口气吃了一大碗菜和两个玉米窝头。
以前本小海看小说看电视,总是发现主人公或者配角在伤心难过的时候吃不下饭。但是自己怎么就吃那么多呢?难道是自己不够伤心不够难过吗?
也许人和人对伤心的反应和表现不同吧。
不知道姐姐在突然遭受这样的打击后能不能吃得下饭。如果她不吃饭,对身体可不好。
还有,姐姐一会哭一场,得耗费多大的精力和能量啊。如果伤心过度,对她造成的伤害将会非常大。
本小海在院子里寻了一圈,没有发现姐姐的身影,他便又到屋里去找。
姐姐竟然在屋里合衣睡着了,她的双腿耷拉在床上,身上盖着半拉子被子。
“小海,冬梅姐刚睡着,你就别进来了。”彭秋秋正坐在床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隔间门,看到本小海进来,挥手示意他出去。
“秋秋,我姐吃饭了吗?”本小孩轻声问道。
“吃了一点点菜,吃了一口馒头。”彭秋秋指了指床头的桌子。
床头桌上,有大半碗菜,还有一个少了一小块的窝窝头。本小海明白那是姐姐吃剩下的。
看来姐姐吃的真是太少了。可是,看她熟睡的样子,应该是非常累非常累了,所以他也不好叫醒她继续吃。
“秋秋,你吃了吗?”本小海继续轻声问道。
“我吃完了,已经把碗放出去了。”彭秋秋拍了拍身旁的床沿,“你也坐一会儿吧。”
本小海听话地坐过去,他也很累很困啊。可是他却不能理所当然地到床上去睡觉。
“小海,怎么会这样?”彭秋秋放寒假之时,还刚刚见到本光明呢,当时看着他还蛮精神呢。
“这是早晚的事情。”本小海苦笑一下。
彭秋秋没有明白本小海的话,疑惑地看着他。
“命中注定的,没办法。”本小海继续喃喃道,像是对彭秋秋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
听本小海如是说,彭秋秋以为这个变故对本小海打击太大了,让他有看破红尘的感觉。
很多青少年,明明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却总喜欢把看破红尘挂在嘴边,好像真是参透了生命的真谛似的。
“唉......”彭秋秋叹了口气,“是啊,没办法的事情。”
“本小海!”
“本小海!”
一男一女两个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来。
抬眼看去,竟然是白宇博和严青霞来了。
本小海站起来,还没说话,就被严青霞扑坐在床上。她浑身哆嗦着抓住本小海的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却哗啦啦地淌了下来。
白宇博也伸手揉摸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睛瞬间就红了起来,虽然没有眼泪流出,却也是伤心难过的样子。
本来彭秋秋是没有哭的,见严青霞梨花带雨的样子,也被传染得眼泪涟涟了。
“你们都别突然好吗?”本小海轻声地说,“我姐姐还睡着呢,别把她吵醒了。”
严青霞愕然地看了本小海一眼,发现他竟然是微笑着,尽管那笑容有些僵硬,但确确实实的是笑,便觉得这人是有些莫名其妙了。
这可是你亲爹没了啊,你竟然还能笑?严青霞揉揉自己的眼睛,也停止了哭泣。
“没想到本叔叔病得这么厉害,要知道,我前天就不急着回来了。”严青霞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难过的心情,便用悔不当初的口气说着。但是世上怎么可能有卖后悔药的呢。
而且,即使知道有这样的事情要发生,但是大过年的,本小海也不会让严青霞滞留在医院里的。
“这都是命,改变不了的。”本小海又说了一遍刚才对彭秋秋说过的话。
他希望这句话,能够让自己的这三个好朋友坦然起来。
他们能来陪着自己就很知足了,没必要让他们陪着伤心难过啊。
本小海又露出一张笑脸来,虽不自然,但三个人知道这笑并不是装的。
本小海没有被击垮,严青霞三个人心里的石头也就落了地。
372.随份子
“青霞来了啊?”谁也没有注意,旁边的本冬梅被他们吵醒,已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
她突然的问话,却把大家吓了一跳。
“冬梅姐,你醒了啊?”严青霞愣了一下,问了一个最没水平的问题,本冬梅已经坐了起来,她还要问睡醒了没有。
“你们坐吧。”本冬梅指了指板凳和床沿,她的声音已经沙哑了。
“冬梅姐啊,你不用管我们”严青霞用力吸了吸鼻子,她的情绪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
“小海,冬梅,你们吃完饭就出来吧?”外间屋里传来祥成的喊声。
本小海知道他们该去灵棚下面守着了,该谢客了。
“知道了。”本小海对外喊了一嗓子,又对已经下床的姐姐小声说:“姐,咱们出去吧。”
姐弟俩在彭秋秋、白宇博、严青霞三个人簇拥下来到了灵棚下面。他们无师自通地坐盘腿坐在灵棚下面的麦秸上。
大门口内已经摆放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有笔墨纸张,村上的年轻会计张岩坐在桌子后面,桌前已经围了几个人。
他们应该是在交随份子的钱了。
本小海在记忆中搜寻,当年母亲父亲去世时的,没记得有随份子这茬事啊。
其实也难怪,当时母亲父亲都是连夜下葬的,匆匆忙忙的,根本没有任何仪式。
好像那个时候,对土葬管理的非常严格,都不敢明目张胆地土葬,所以那时就趁夜黑风高直接下葬了。
而现在,光明正大地将遗体在家停放三天,可能现在的土葬政策也没有那么严格。本来是同一个时代,土葬政策竟然也会因本小海的重生而不同。
不知道现在随份子的分量是多少?按照现在的经济状况,也许会有一块两块钱的吧,或者最多的能有十块钱?
本小海看着挤在会计面前的那些乡村,心里竟然盘算起了随份子的事情。不过,无论他怎么努力,都看不清他们拿着的是什么面值的钱。
不过,也不用着急,会计的那个账本儿应该会记得清清楚楚的。那个本子以后可得留着啊,那都是人情账呢,以后自己得找机会还回去呢。
第一个随完份子的人,是彭秋秋的父亲,彭村长。他是村长,可能大家都不好意思和他争吧,他稳稳妥妥地夺得了第一名。
刚才本小海只是看到了彭村长的背影,所以并不知道他随了多少份子。他是村里的一号人物,应该比一般的乡亲随的多吧。
本小海其实并不在乎他们随多少的,无论多少都是一份情谊啊。如果只是他们姐弟两个,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本小海正胡思乱想着,彭村长已经来到了灵棚前。
“鞠三个躬吧?”祥成的声音响起,是商量的语气。
本小海能理解祥成的主意,他明白,彭村长和父亲本光明是平辈的,而且比父亲的年龄还大,所以他根本不能磕头。
“好!”彭村长点了点头。
接着祥成洪亮的声音响又响起来,“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
随着他的声音,彭村长工工整整地鞠了躬。
同时,本小海和本冬梅,也朝彭村长跪了下去,连磕三个头。
彭村长两只手分别将本冬梅和本小海拉了起来,“别太难过了,还有我们呢,以后有什么事儿就去找我们啊。”
“好,好,好,谢谢彭大爷。”本小海嘟哝了一句,也不管彭村长能否听见,反正这个时候彭村长也不会在意他说什么。
接着是村上那些帮忙的人都随份子去了。他们随完份子又一个个的来到灵棚前,或者鞠躬或者磕头,。
鞠躬的人都是辈分较大或者平辈的人,那些辈分小的才会真正磕头。
无论辈分大的还是辈分小的,本小海和本冬梅都得磕头致谢。
乡亲们都来帮忙,本小海就非常感激了,他们又随了随份子,更让他觉得民风醇厚。
当年怎么就没感受到乡亲们的这种情分呢?也许自己当年是真的太小,没注意观察?其实,当年在自家院子里,也是去了很多人呢,他们也并不都是只看热闹的,大部分人还是给帮了忙呢。
即使母亲是草席裹体下葬,即使父亲是薄棺下葬,乡亲们都是尽了最大力地帮助了自己啊。否则,就凭自己和姐姐,什么都做不成啊。
后来,本小海只是因为当时太穷,觉得让母亲和父亲那样下葬没有体面而常常自责,而遗忘了乡亲们对他的帮助。其实,如果他仔细想想,应该能想起来乡亲们对他们姐弟俩的巨大恩惠的。
今天重走一遭,本小海突然就发现了乡亲们情谊是如此厚重。原来,只要换一个角度去看问题,就能发现完全不同的另一面。
虽然上午的时候,还有很多孩子在此打打闹闹,吃午饭的时候大人们也在说说笑笑,但是在给本光明祭奠的时候,他们的神情都是严肃的,气氛也是肃穆的。
除了一直在此帮忙的人,断断续续也有村上的其他人来祭奠。这些人祭奠完毕后便走了,也许他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也许只是因为和本小海一家不是特别熟悉。
随份子的乡亲们都是这样的一套程序下来,本小海感觉自己的头都快磕晕了。而且他觉得腰酸背疼,谁说小孩儿没有腰呢。
这种情况直接持续到快到天黑。
本小海没有想到,这个小小的村庄中,竟然会有这么多人来吊唁父亲。有一些人,他根本不认识呢。
不过也不要紧,会计张岩那里都记录着呢。不论他们随多少份子,都是莫大的恩情,本小海想着将来都要回报他们呢。
到了晚上,在这里吃饭的人少了很多,也就是十几个人吧。
基本上一个小点的孩子都没了,在他们眼里,已经没有热闹可看了,甚至,他们有些害怕在这里呆着呢,毕竟,灵棚下面就是棺材,外面树林子里也有一口棺材呢。
白玉博和严清霞也早就在天黑前走了。他们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又不能陪着本小海跪在那里,也无法和他说些什么话。
晚饭,不再是大锅菜,不需要端着碗蹲着吃了。祥成安排人摆了两桌,每桌凑够了六个菜。虽然菜品样数少,但是每一份菜都是小小的一盆啊。
也许是为了解乏,也许只是习惯,帮忙的人还喝起了小酒。
他们边喝边聊,话题自然是从本光明聊起,都在为他的壮年销陨而唏嘘。
再后来,他们就是天马行空的聊天了。从庄稼的收成,聊到邻村的寡妇;从天上的星星聊到小孩子的学习,反正没有任何规律。
373.遗骨
前两天来吊唁的基本上都是本村的乡邻,到了第三天才有一些亲戚来,他们是直奔葬礼而来的。
这些亲戚,主要是本小海的那些堂姑们,即本光明的堂姐妹。还有就是本小海姥姥那边的一些远房舅舅们。
本光明是独生子,也就是说他没有亲的兄弟姐妹,但还是有几个堂姐妹的。
而本小海的母亲也正好是独生女,嫁到本家庄后就很少回去过,所以那边的远房亲戚基本上不走动了。
但是本光明去世了,基于礼节,还必须得通知那边的人,那些远房的舅舅也就象征性地来了几个。
本小海不记得当年母亲去世和父亲上次去世时的情形,他只记得父母亲都是连夜匆忙下葬的,恐怕都没有通知姥姥那边的远房亲戚吧。
所以这次即使是小办,也比当年的葬礼要隆重多了。这区别,不只是因为当时的土葬政策,更多的是因为家里拿不出来办丧礼的钱财吧。
这次,毕竟是本小海早早地把钱给了祥成,让祥成有了底气,所以,这小办也就办得比较气派了。
年初一的时候,李文彬的拖拉机来来回回忙活了很多趟,但是他和本冬梅还没有结婚,根本没有守灵的资格。加上他人很累,就很知趣地回自家休息了。
而本小海,虽然没有忙碌得团团转,但他处在孝子的位置,一直在考虑和父亲相关的事情,所以也就没有功夫去想李文彬去了哪里。反正都是大人了,他必会把自己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当正月初三李文彬和他的父亲正式前来吊唁的时候,本小海才发现李文彬是如此亲切,就像真真正正自家的亲人。
本来就是这个道理啊,本小海重生以来在家里待的时间本就不多,和街坊邻居们相处很少。虽然他们现在对自己家的丧事热情帮忙,自己也非常感动,但他从心里依然觉得他们就像陌生人一样。
而这几个月和李文彬的朝夕相处,虽然他只是准姐夫,但本小海内心已经把他当成亲人,当成朋友了。
所以当他见了李文彬时,他一直坚持的坚强突然支撑不住,就像有人触碰了一下他的心脏。当他叩谢完毕,被李文彬拉起来时,眼泪就止不住地哗啦啦流了出来。
而本冬梅,更像是随风摇曳的藤蔓突然找到了大树,有一种终于找到依靠的感觉,她抓住李文彬的胳膊泣不成声,哭声凄凄切切惨惨,让人心碎。
李文彬却像是不解风情的人,只是面色凄然地看着本冬梅,任凭她用力拉扯自己的胳膊,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此时李文彬的身份也只能算是来吊唁的亲朋好友,不能一直在灵棚里面。在祥成的劝解下,只能狠心离开一直哭泣的本冬梅。
“小海,咱们去看看新坑。”祥成在本小海的耳边嘀咕了一句。
本小海听话地跟在祥成的后面,他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思维,只能像个木偶一样,别人让干啥就干啥。
关于丧葬的事情,他懂的本就不多,只能完全相信祥成他们,相信他们的每一项安排都是合情合理的。
跟着祥成到了村外自家那片树林,先是见到了新挖的坟坑,坑很深,几乎是四方形的,并排放两口棺材没有任何问题。当然,挖坑的人是量好了尺寸的,本来就是为两口棺材准备的。
新坑这边已经没有干活的人,他们正在老坟那边收捡本小海母亲的遗骨。
刚才看到新坟坑,本小海心里还是平和的,但是看向老坟那个方向时,他的心脏突然就扑通扑通乱跳起来。
不等祥成带路,他就迫不及待地向母亲老坟那边快步走去,说是走,其实已经算是小跑了。
有人正将一块细长的骨头捡起来放在坑边的一块大红布上,而那块布上面已经有了很多发黄的沾着泥土的骨头。
此刻,本小海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仿佛大地都在抖动,那些正在干活的人的身影也变得模糊起来。
这就是母亲的遗骨啊!本小海脑海里只有这样一个念头,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他摇摇晃晃地跪了下去,也不管新挖出的土是否潮湿不堪。
“小海兄弟。”祥成见他状态不对,连忙扶住了他,不让他倒在地上。
本小海感受到了祥成的搀扶,他咬了咬嘴唇定了定神,费了好大力气才稳住了自己的身子。
在祥成的帮助下,他站直了身子,默默看着站在坟坑里的那个名叫春立的邻居,看他仔细地在里面找寻残余的骨头。
坟坑里面是用砖头垒砌成的小小墓穴,此时一些砖头已破碎,一些还在顽强地支撑起破败的空间。
“祥成哥,小海兄弟,应该已经全了。”春立两手互搓着泥巴说道。
“全了就上来吧。”祥成应道。
春立扶住坑沿上的泥土,身子一跃便跳从坑内跳了出来。
“春立哥,里面是不是有一个银耳坠?”本小海突然想起来什么,轻声问道?
“是啊,是有一个耳坠,不过只找到了一个,另一个怎么也找不到。”春立说完,就在那块红布上的骨头间扒拉起来。
一会儿,春立便里面捡起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你看是不是这个东西?”
本小海伸出手掌,接过那个小小黑色物件,轻轻搓掉上面的泥土,那正是一只银耳坠,不过颜色是黑灰色的。
“不知道另一只在哪里,怎么找也找不到。”春立见本小海对着那耳坠发呆,解释说。
本小海从兜里掏出从父亲衣服里找出来的那个小小的红布包放在地上的大红布上,小心翼翼地打开。
那两个玻璃制作的水滴形耳坠在阳光能下发出五彩的光来,美丽异常,另一个亮晶晶的银白色银耳坠也发出微微的光来。
本小海把那一对玻璃耳坠小心地放到大红布上,又将一白一黑两个银耳坠放在手掌里,从形状来看,它们确实是一对儿。
只是它们的颜色,差别太大了,从老坟里找出来的那只,确实需要清洗除锈了。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有什么办法除锈呢,总不能傻乎乎地跑回家用牙膏处理吧?
本小海摇了摇头,只得用那小小的红布来用力擦拭了。虽然他很卖力,那只银耳坠也只是除掉了上面残留的泥土,耳坠本身的黑灰颜色却没有改变。
“要不拿回家用肥皂洗洗?”春立看本小海认真的样子,猜测他是想让那耳坠光亮一些,留下来当个念想吧。
“这些骨头是要放进那口新棺材里吧?”本小海却问起了另一个问题。其实他心里是明白的,不放入新棺材还能放到哪里去呢。
374.出殡
“是啊,是要放入新棺材里面,和你爹一起重新下葬的。”祥成耐心解释道。
“什么时候放进去呢?”本小海接着问。
“将这老坑填上以后就放。”祥成回答道。
没等祥成说完,本小海突然就跃进了坑里,他的速度之快,犹如被惊吓到的兔子,让祥成及其他人都措手不及。
“小海兄弟,你......”祥成满脸惊异。
“小海!”春立也惊呼道。
本小海没有理会他们,只是仔细地查看起坑内,确信没有任何遗留的骨头后,才又从坑里爬了出来。
“你们等会再将我娘遗骨放进新棺材。”本小海嘱咐一声就跑了。
祥成和春立面面相觑,其它几个人也目瞪口呆。
“这小海兄弟怎么了?”有人问道。
“谁知道呢。”祥成摊摊手。
“该不会这里受刺激了吧?”春立指指自己的脑袋。
“应该不会吧。”
“他年纪这么小,看到这些,害怕了?”春立又指指红布上面的那些骨头,“特别是这个头骨,我看着也人呢。”
刚才捡拾的时候还没觉着什么,现在他自己说起来,春立也感到有些害怕了,他将眼光看向其它地方。
过了一会儿,他才又转过身来,急急地将红布拢起来,打了个结,算是将全部的骨头包了起来。
把红布包裹挪远一些,他们开始用铁锨将挖出来的土填回坑里。
由于原来用砖垒起来的墓穴有一个狭小的空间,所以地面上有小小的坟头。现在回填,虽然土质松软了,但是依然没有将坟坑填平,形成稍稍低洼的平面。看来这几年,坟头的土被雨水冲走了不少。
“等小海回来?小海说回来了吗?”春立问其他的人。在回填土的时候,祥成已经离开了,春立这时就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咱们回去吧。如果小海还有事,他会找咱们的。”有人说道。他说的很有道理,这里离家又不远,即使再回来也用不了几分钟。
他们提着大红包袱回去,刚走到半道,本小海就急匆匆地跑回来了。
春立几个人就站住了等他,“小海,还有啥事?”
“把这个放到包袱里。”本小海伸出手来,他的手掌里躺着两个银白色的耳坠,他用牙膏将它们全都擦拭干净了,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银白光芒。
春立接过来,也没打开红包袱,直接从打结的包袱缝里塞了进去。里面是骇人的骨头,他不想再打开细看,而且,如果再让本小海看一遍,更会冲击他的情绪吧,他还记得刚才在老坟坑前本小海摇摇欲倒的样子。
本小海看他这样随意的动作,心里感觉有些不爽,但也没说什么。这么小的两件东西,总不能要求人家大张旗鼓地把包袱放在地方,郑郑重重地举行什么仪式后再放进去吧。
本小海默不作声,跟在他们后面向回走去。
这两天,本小海母亲的那口新棺材就在院子外面的树林子里放着,等待着盛放迁过来的遗骨。
祥成被人叫了出来,跟他出来的两个男人,一人抱着一床被子,另外一个妇女手里拿着一个枕头。
祥成指挥着两个人将棺材盖子打开后,亲自将一床被子铺在了棺材里面,又从春立手里接过红包袱,铺在地上打开。
祥成嘴里念念有词,但是本小海根本听不清他在念叨什么。只见他用双手将头骨捧了起来,轻轻地放进棺材,又依次把胸骨、臂骨、腿骨等放了进去。
本小海远远地看着,并未接近棺材也没接近包袱,他怕自己又要控制不住情绪,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动作来,耽误事情的进展。
最后,祥成捡起那两付玻璃耳坠和银耳坠来,对着太阳看了一眼才又放进了棺材。
祥成扶住棺材沿子,轻轻说道,“弟妹,这里就是你的新房子,你安心在里面睡觉吧。等会儿,光明兄弟就要和你一起去新家了。”
本小海听得一头雾水,这棺材是新房子,那新坟坑是新家?新房子和新家是什么关系呢?
算了,不计较这些词语的含义了。本小海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个时候自己还能有心情想这些咬文爵字的事情。
祥成又把另一床被子盖在了那些遗骨上面,再让人将棺盖盖上,插上了楔子。
这就算是把母亲的遗骨转移了?本小海呆呆地想着。
“等会儿就可以下葬了。”祥成过来拍了拍本小海的肩膀。
本小海的身子矮了矮,没想到这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头手劲还蛮大呢。
回到院子里,本小海又盘腿坐在了灵棚下面。本冬梅这阵子没在这里,估计是被人劝到屋里休息了。
祥成过来和本小海嘀咕了几句后,一把将本小海拉了起来,然后转身突然大喊一声,“吉时已到,出殡!”
瞬间,八个男人小跑过来,他们麻利地将四根棍子插入棺材四个角上盘起的绳索扣中,然后弯腰将木棍头放在肩膀上,只等祥成的号令了。
“一二三,起!”祥成嘹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八个人腾地一下子直起了身子,那口棺材也稳稳地离开了地面。
本小海和本冬梅在祥成的吩咐下,跟在了抬棺队伍的后面,他们的白色孝衣在微风中竟有些飘逸。
有人将一根棍子塞在了本小海的手中,棍子头上还拴了一条细细的白色布带。本小海明白这就是孝棍了。
随着棺材出门,本冬梅又大声地哭起来。身后一些几个辈分小点的女人也跟着哭起来,多个声音混合在一起,顿时让人的头皮感觉发麻。
本光明的棺材走过门前树林,祥成阻止了本小海他们继续跟行,指挥着另外八个人将本小海母亲的新棺也抬了起来。
本冬梅虽然没有看到母亲的遗骨被收敛,但她知道那里面就是母亲了,因为那里面铺着的两床被子就是她找出来的。
所以,随着母亲棺材的抬起,本冬梅的哭声更大了,拉长的声音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的身体也像面条一样瘫软着,如果不是身旁的人架着,她整个身子就会瘫倒在地上了。
“我的那个爹啊,我的那个娘啊,你们怎么这么狠心啊?”不用人教,本冬梅无师自通地大声哼唱着。
本小海听着,心里也是一阵悲怆,但他是男人,依旧无法像姐姐那样大声哭唱,只是泪珠儿终于像断线的珠子纷纷滚落下来。
375.下葬
两口新棺并排放进了新挖的坟坑,本小海的心里也终于踏实下来。
几十年的遗憾,终于能够弥补了。
祥成带着本小海和本冬梅绕着坟坑顺时针转了一圈,又逆时针转了一圈。本小海不知道这是什么讲究,但是很听话地跟着做了。
转完两圈,有人将一个泥盆递到了本小海的手里。
摔老盆儿一般由家中的长子来做。若是家里没有儿子的,需要侄子之类的人来代替摔。当然,摔老盆儿可不是白摔的,摔老盆儿的人是有权利继承遗产的。
当然,本小海是正儿八经的孝子,不需要他人来代替。
本小海仔细看了一眼手中的泥盆子,又看看脚旁硬邦邦的泥地,觉得应该能够摔坏吧。
为了保险起见,本小海还是用尽了全力将盆子狠狠地朝地上摔去,泥盆子瞬间被摔成了多半,
没等那散开的泥盆碎片稳定,祥成就大手一挥,喊道:“填土吧!”
本小海和本冬梅都愣了一下。然后就见本冬梅一下在扑倒在坑边,左手撑地,右手朝坑里伸去,嘴里大声喊着,“爹啊,娘啊。”
眼看着一锨土就要落在本冬梅的右手上,本小海赶紧扑过去,伸出胳膊去档,那土就打在了他的胳膊上。
其它人见状,赶紧将二人拉离了坑沿。本小海就顺势跪在了地上,而本冬梅却挣扎着要回到坑沿那边去。
“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生活。小梅,你不能再这样哭了啊,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才行啊,你还得照顾小海呢。”此时,一个名叫月红的嫂子大声劝慰道。
听着这文绉绉的话,本小海不禁多看了她一眼,他知道月红嫂子读过高中呢。
到底是读过书的人呢,说出来的话就是不一样,本小海颇为赞赏地想着。这样的人窝在老家里种地,真是可惜呢。
此时的高中生,可是非常稀缺的人才,能读高中的人员比例也许不如以后年代里大学生的比例高呢。
而将来,凡是有点文化的人都不会满足于在家种地,都千方百计外出打工赚钱了。
真是可惜啊,本小海摇摇头。这正是这个年代的悲哀啊,经济不发达,思想不解放。
突然一阵鞭炮声响起,把本小海从胡思乱想中惊醒。这时候,面前已经出现一个大大的坟包,人多力量大啊,七八个人很快就将坟坑填好了,并且拢起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大坟墓。
坟前已然放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有四个大碗,碗里分别是鸡、鱼、肉块、丸子。
本小海点点头,贡品还挺丰盛呢。桌子上的一个碗里还插着几注香,正升起袅袅的白烟。
“孝子贤孙磕头!”祥成又是一声大喊。
本小海认认真真地跟着他的口令跪下站起来,再跪下再站起来。之前祥成已经教过他该怎么做,所以他的动作尽管不完美,但也不至于离谱。
而本冬梅作为孝女,不需要叩头跪拜,只是低头静静跪在本小海的身后就行了。
二十四拜过后,本小海已是额头冒汗。这可不是累的,而是这繁琐的程序把他紧张的,生怕出了什么差错,让人笑话。
两个大包袱在坟前打开,里面是被折叠成元宝,被剪成铜钱形状的纸钱。抽出包袱皮子,那些纸钱就直接堆在了坟前的地上。
有人把两盒火柴分别递给了本小海姐弟俩。他们便引燃了地上的纸钱。
一时间,纸灰漫天飞舞,本小海姐弟俩口中念念有词,“爹,娘,你们收好你们的钱,在那边不要太节俭了,以后还会再给你们送钱的。”
本小海也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就凭着感觉胡乱说着。尽管他不相信去世的人还需要在阴间花钱,但是万一需要呢。
本冬梅的身体是柔弱的,但是也是坚韧的,这两天她时不时地大声哭唱,嗓子都哑了,此时又大声地哭喊起来。
她知道,从此以后,她就只能和弟弟相依为命了,所以她现在是拼了全力来哭她的爹,哭她的娘。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几个人都架不住她。她就像一滩泥一样,刚把她的身子拽起来,稍一缓劲儿就又瘫了下去。
“你再这样哭,可就把身子哭坏了啊。”月红嫂子的话再有道理,此时对本冬梅也不起任何作用了。
本小海见姐姐哭的厉害,没有一点停止的迹象,觉得终究不是办法,便快步走向姐姐,用力摇晃着她的肩膀,大声喊道,“姐,你醒醒,咱该回家了。”
本冬梅在弟弟的喝声下骤然停止了哭唱,幽怨地看了他一眼,继续抽泣起来,再也没有了哭唱的念头。
她的双腿也在他人的搀扶下机械地迈动起来,走向了回家的路。
本小海的父母顺利下葬,来帮忙的乡邻像是完成了一桩非常了不起的任务。
这最后的午餐大家便吃得格外带劲。特别是那些出力的男人,没有了任务的束缚,都开始敞开了喝酒。
而那些孩子,更是像过年一样,狂吃几口饭菜,就跑下桌在院子里大呼小叫地乱跑一会儿,再回到饭桌狂吃几口。
有的家长见孩子疯跑,就大声地呵斥几下,却也并不真正去管。
而本小海也觉得自己完成了一桩大事。他快速吃了几口饭菜垫垫肚子,拿起酒瓶走到祥成跟前想给他添酒。
“小海,你回去坐着,让小青倒酒就行。”祥成用手捂住酒杯,示意本小海将酒瓶放下,小青已经三十来岁了,但是他的辈分最小,按照辈分,他还得叫本小海叔叔呢。
“祥成哥,就让我给大家添添酒,大家都为我父亲的事情辛苦了。”本小海执意不肯离开,手里紧紧握着酒瓶。
“那好吧。”僵持了一会儿,祥成终于妥协。
本小海挨个给本桌的所有人都添了一点酒后,回到自己的座位前也给自己的杯子倒了一点儿酒。
“小海,你喝酒行不?”祥成皱皱眉头,他还是认为本小海是个未长大的孩子,小孩子喝酒可不好。
“祥成哥,你放心,我不多喝。我就沾沾嘴唇,意思意思。”本小海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他环顾一下在座的亲戚及相邻,大声说道:“各位亲朋,各位乡亲,大家辛苦了,我敬大家一杯酒。”说毕,他离座挨个和大家碰了下酒杯。
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一仰脖子将杯子里的就灌了下去。虽然他能喝酒,但这不是他喝酒的时候,因此他的动作虽然豪爽,但他杯子里的酒也只有薄薄的一个杯子底。
见本小海如此豪爽,大家也就不再客气,都跟着喝了大大的一口酒。
“小海,以后有什么事,就找这些亲戚,就找这些乡邻啊。”祥成嘱咐道。
“好的,好的,谢谢各位了。”本小海激动地满口答应着。但他知道,自己以后也许就很少回村里来了。
自己是重生而来的,弥补了父母亲薄葬的遗憾后,将会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自己去做。
376.被关心的感觉
“这就是你所谓的真爱故事?”本小海疑惑道。虽然雷鸣的故事讲得有声有色,也涉及到了男女之情,但是那都是少年少女的朦胧情感好不好,怎么能算是真爱故事呢?
本小海不相信整天开黄腔的雷鸣仅仅有这样的单纯学生时代的情感经历。
能让他刻骨铭心的爱情绝对不会是这么简单的。
听到本小海具有戏谑意味的反问,雷鸣也不禁讪笑。他也搞不懂为什么,自己本来想讲讲那难以忘怀的爱情故事的,却不知不觉地讲起了自己学生时代的生活。
“如果你不想讲呢,咱就不讲了。我知道,有些事情,宁愿烂在心里也不愿意给人说的。”为了避免雷鸣故事跑题所带来的尴尬,本小海安慰他道。
本来,两人喝酒聊天,就是顺兴而为,何必局限于既定的主题呢。
“好吧,好吧。哇,竟然凌晨一点多了,真不能讲了,再讲就耽误你明天干活了。”雷鸣说完便开始收拾桌子。
本小海也站起来准备搭把手,却被雷鸣婉拒,“哥,我自己来就行,你赶紧准备准备休息吧。要不明天你晚去会,我会向他们请假说你有点不舒服。”
听到这样的提议,本小海心中一动,这雷鸣还真是体贴啊,不过他还是嘟囔了一句“哪能这样呢?”
尽管凌晨一点多才睡觉,第二天本小海还是六点多钟就醒了。他想多迷瞪一会儿挨到七点再起床,但是尽管倦意缠身,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这就是岁月不饶人的结果啊,年龄大了想睡个懒觉也会是很困难的事情。
看看还在小声打着呼噜的雷鸣,他静悄悄地穿上衣服,蹑手蹑脚地去洗手间洗刷。
做完这一切,看看雷鸣依然在梦乡,本小海便又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到餐厅去吃早餐。
包子、油条、馅饼、稀饭,小咸菜,餐厅里的早餐花样不少,本小海捡最喜欢的盛了一些,找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专心致志地吃起来。
突然想起雷鸣昨晚讲的他所谓的爱情故事,本小海不禁讪笑。这个雷鸣啊,对自己还是心存戒备,口口声声说要讲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到头来只说了一些无关爱情的少年经历。
既然他说过他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那应该是真有的,只是他还是有所顾忌,不肯将那深处的伤痕揭开来看罢了。
这些,本来对本小海来说是无所谓的,但是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本小海的胃口竟然就这样被雷鸣给吊了起来。
不行,得想办法让他把故事全吐出来才好。既然大家都是这么好的朋友了,你还这么瞒着大哥就不好了吧。
想起雷鸣还在酣睡的样子,本小海笑了笑。他决定给雷鸣带些早餐回房间,让他感动一把,说不定到了晚上就把所有的故事给倒出来了。
本小海把热乎乎的包子和豆浆朝床头柜上一放,然后轻轻推醒了雷鸣,“快到上班时间了啊!”
雷鸣伸了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睁眼看到本小海站在床头,猛地坐了起来,“哥哥啊,你吓死我了。”
吓死你了?不就是叫你起床吗,这有什么可怕的,真是小题大做啊。
不过本小海却不生气,反而笑眯眯地邀功道:“雷鸣,你看我把早餐给你带回来了。”
“谢谢哥哥啊。”雷鸣已经彻底清醒过来,朝本小海露出一个阳光般的灿烂笑脸。他刚才还有些倦意的脸庞顿时神采奕奕了。
本小海羡慕地望着他,感慨着青春真好。其实本小海青春年少时,也没有这么阳光的笑脸。雷鸣长得就是好看,不服气都不行。
“哥哥,其实你也可以多睡会的,咱们的工期时间又不是不够用。”雷鸣洗刷完毕后,拿起一个包子就咬了一大口。
“年龄大了,想睡也睡不着了。”本小海解释道,多年养成的生物钟,不是说改就能改过来的。
“哥哥真是谦虚了,您是正当壮年啊。”雷鸣听本小海这么说,以为他是真的自以为老了,便安慰他说。
本小海嘿嘿笑两声,知道雷鸣的话也只是想让自己高兴而已,“咱们的工程还是早干完才好,否则后来万一有什么不顺利的地方,可以有时间调整。”
“也是,也是。”雷鸣点点头。其实,这么久的接触,他知道雷鸣的工作态度是非常认真的,具有强烈的责任心。
如果本小海真听话地请假睡懒觉,反而会让他惊讶的。
雷鸣虽然和本小海一直说着话,但是他吃早饭的速度却没受影响,他三下五除二几口就把一个包子吞下,又狼吞虎咽地将另外一个大包子吃了,最后又咕咚咕咚把一盒豆浆喝个精光。
“吃饭这么快,对肠胃不好。”雷鸣都风卷残云地吃喝完了,本小海才马后炮地告诫说。
“没事,习惯了。”雷鸣也不谦虚,将装包子的塑料袋和豆浆盒子扔进了垃圾桶,感慨了一句,“有人关心的感觉真好。”
“这就被感动了?”本小海看着雷鸣满脸幸福的样子,忍不住调侃道。
“是啊,是啊,从来都是我照顾别人,很少有人这么照顾我呢。”雷鸣开心地笑着。
“是你平时太勤快了啊,没等别人照顾你,你已经把什么都做好了,而且你也帮别人做好了。”本小海分析说,“你啥都自己做好了,别人还怎么能帮你啊?”
“那哥哥的意思是,我以后得懒一点了啊?”雷鸣笑呵呵地打开房门,让本小海先出去,自己才跟出去关上了门。
“如果懒了就不是你了,你看你,照顾别人已经养成习惯了,很难改了。”本小海坦然接受这雷鸣这很自然的照顾,夸奖道。
雷鸣明白本小海是在说自己刚才开门让他先出的动作,不觉讪笑,“还真是的啊,我开门让你先出门,还真是不知不觉就做出来的,并没有成心要巴结你的意思啊?”
“你这不叫巴结人啊,你这叫体贴。”本小海纠正他说,“你就这样做你自己挺好。”
“但是,我觉得被人照顾的感觉更好呢,比如,我不用去餐厅就吃到了早餐。”到了停车场,雷鸣掏出车钥匙按了一下。
本小海没有回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人人都知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非常舒服的生活,如果没有压力,谁愿意辛辛苦苦工作赚那可怜的薪水呢。
现在的雷鸣,在物质上肯定比自己要富足多了,但是他的这一切在很大程度上是依靠了刘春富,这也许是雷鸣心里最不平衡的地方吧?
377.刘春富回来了
其实,仅凭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本小海又怎能理解雷鸣内心深处的想法呢。
在雷鸣的心里,刘春富已经像一个真正的父亲一样了。他明白刘春富待他也像对待亲生的儿子一样。
尽管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干爹干儿子的相认仪式,但是他们却比亲父子关系还要亲。
所以,在物质和金钱上,刘春富给了雷鸣很大的自主权。而雷鸣也觉得刘春富的财富就是自己的财富,所以在金钱物质的调配方面,他没有觉得困难过。
只是由于年龄差的关系,雷鸣觉得有些心里话不能对刘春富诉说罢了,所以,认识本小海以后,他仿佛觉得遇到了知音一般,想把自己所有的事情都说给他听。
而所谓的“知音”感觉,也只是雷鸣一厢情愿的感觉而已,他们的生活并没有过什么交集,他们对事情的看法也不尽相同。但是本小海老好人的性格让他产生了知己的错觉啊。
本小海尽管对雷鸣的一些观点并不赞同,但他不习惯于批评别人,也不和人争辩什么,这就让人感觉他和自己的观点一样。
而雷鸣心底的那根弦一旦被触动了,他就表现出了强烈的诉说**,本来他的语言组织能力就非常强,所以讲起自己的故事来也就没完没了了。
所以在宾馆吃晚饭的时候,雷鸣不顾本小海劳累了一天,像具有强迫症一样,迫不及待地给本小海继续讲他的爱情故事。
如果说雷鸣在初中生时代就情窦初开,在心里对王晓琳就产生了朦胧的爱慕情感,那是一点也不夸张的。
两个人做同桌的时候,他只是有时刻都想看到她的感觉。而在周六周日休息的时候,他每次把水果摊出来,就盼望着王晓琳来陪伴他。
当时,虽然雷鸣并没有爱情情感意识,但他的实际情况却又完全是情窦初开的表现。
而当暑假结束,王晓琳去了省城外国语学院读高中的时候,雷鸣才真正理解了相思之苦。
但是,当雷鸣意识到自己爱上了王晓琳以后,却被自己的情感状态吓了一跳。
本来他想给王晓林写一封信的,而且已经打好了草稿,但是他考虑到王晓琳还小,才开始读高中时,他又决绝地放弃了写信。
难受就让我一个人难受吧,夜深人静的时候,雷鸣躺在床上自我安慰着,独自忍受着相思之苦。
而让雷鸣惊喜的是,王晓琳竟然先给雷鸣寄来了一封信。
雷鸣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抽出散发着淡淡香味的信纸,激动地读了起来。
尽管王晓琳只是描写了她的学校以及和同学们上课的情况,但雷鸣的心里却像喝了蜜一样香甜。
只要王晓琳还想着自己就好。
雷鸣也就马上给王晓琳写了回信。当然,他也没有将自己的思念之情写在信中,只是学着王晓琳将自己最近的情况白描了一番。
也许是由于距离稍远的缘故,国庆节和中秋节,王晓琳都没有从学校里回来。这让雷鸣很是失望,那几天他像丢了魂儿一般。
后来听说,那几天王晓琳的父母去省城看望了她,一家先三口快快乐乐地在省城过了一个小假期。
雷鸣竟然嫉妒起王晓琳的父母来了,他想如果自己是他的兄弟姐妹,也能名正言顺的去看望她了,可惜自己只是她的一个同学。
虽然他们一家人对自己都挺好,但雷鸣知道,他们的这种好是出于对他们自己女儿的好。
他们爱屋及乌,谁让自己是他们女儿的同学。但在他们眼里,也仅仅是同学而已。
难道自己的初恋就这么无疾而终了吗?雷鸣感觉到了淡淡的忧伤!
好在王晓琳一如既往地每个月都能写过来一封信。虽然不能见面,但是有了这些信,雷鸣对未来还是充满了希望。
天渐渐地冷了起来,雷鸣已经穿上了羽绒服。他的羽绒服有些小了,紧紧地裹在他的身上,让他已经1米8的个子显得更加挺拔。
雷鸣站在水果摊前,紧缩着脖子看着前方,若有所思地想着王晓琳同学。
应该快放寒假啦,放寒假的时候王晓林肯定会回家来的吧?
想到此处,他的脸上露出了痴迷的微笑,竟然忘了已经站在水果摊前的顾客。
“苹果怎么卖?”摊位前的中年男子发生问道,他戴着一顶帽子,漏出来的那部分头发很短很短,有些灰白。
“两块五。”雷鸣机械地回答道。
等他将注意力转到顾客身上时,感觉心脏好像漏跳了两拍,然后那心脏嗓子又像是窜到了嗓子眼。
“叔叔!”雷鸣颤抖着声音喊道,同时,他绕过水果摊,火急火燎地紧跑两步,一把搂住了那中年男人。
这个中年男人,就是刘春富。
刘春富刚才就觉得卖水果的小伙子是雷鸣了。只是,三年多的时间里,雷鸣不仅个子窜高了,模样也从满脸稚气变得成熟稳健,这让刘春富犹豫了。
而且,他认为这个时间,雷鸣应该是在学校里学习的啊。这更让刘春富无法直接判定这个人是谁了。
所以刘春富便想以买水果的方式试探一下。见雷鸣转了过来,他也激动地就势抱住了雷鸣。
“雷鸣,这几年你过得还好吧?”刘春富的眼圈儿红彤彤的。在狱中的这几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再想念着雷鸣。
说是想念,其实更多的担忧。他想象不出十几岁的少年雷鸣该怎样才能熬过没人照顾的日子,这些日子他又靠什么什么生活呢?
当然,他最感到遗憾的,是再也回不来的雷霆。
那些让他身陷囹圄的钱财,竟然也没能救得了雷霆的命。但是,刘春富从来没有后悔过,因为如果他不想办法救治雷霆的话,他会内疚一辈子的。
所以他用三年多的牢狱换得了一次失败了的机会。
“我很好。”雷鸣哽咽着说,“叔,这几年您受苦了。”
“不苦,不苦,知道有你在外面等着,一切都都没什么。”刘春富已经恢复了常态,伸手给雷鸣擦了擦眼泪,“雷鸣,咱不哭了。”
“好的,叔。今天不卖了,咱回家叔。”雷鸣说完就转身开始收拾水果摊子。
刘春富看了眼旁边自己带回来的大行袋,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始和雷鸣一起拾掇起来。
378.雷鸣的哭声
在外面的时候,二人还刻意控制着情绪,好像很平静地收拾东西,缓缓地推车回家。
而一打开大门进了院子,雷鸣便把水果摊车一撂,紧紧抱住了刘春富,又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他的拥抱和哭声太突然了,特别是那呜呜的嚎哭简直是惊天动地,让刘春富来了个措手不及。
刘春富手中的旅行袋子掉在了地上,他也不说话,只是用力拍打着雷鸣的后背,眼里也流下了热乎乎的泪水。
雷鸣用力地哭着,也不在乎院子外面的人是否能听见了。他边哭边颤抖着,好像要把这几年生活的艰辛全哭出来,要把这几年对刘春富的思念全哭出来。
大约五分钟后,刘春富看雷鸣的哭声小了下来,才缓缓地说,“雷鸣,走,咱们去屋里。”
雷鸣听话地点点头,从腰间拿出钥匙开了屋门。
进屋以后,雷鸣的情绪也正常了一些,他给刘春富倒了一杯水,“叔叔,你先喝水,暖和暖和。”
刘春富接过水杯,双手紧紧地捧着,感受着水杯传递过来的温暖,而他的眼睛却丝毫没有离开过雷鸣。
在狱中,他无数次想象过雷鸣的形象,也想到了他会成长为像他哥哥雷霆一样的大高个子,只是没想到雷鸣的模样长得比当年的雷霆还帅气。
雷鸣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浓浓的眉毛随着说话一抖一抖的,让他的整张脸非常生动,具有阳光一样的明朗特质。
这就应该是雷鸣的模样,雷鸣长大了。
只是,看到了此刻的雷鸣,刘春富自然就想起了以前的雷霆,想到自己搭上三年牢狱时光也没换来雷霆的生命延续,他不禁叹了口气。
他叹气,并不代表他后悔当初的选择,只是为雷霆的去世感到深深的遗憾。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救治雷霆,即使提前知道救不了他。
只是筹钱的方式可能会改一改,他不可能再那么傻乎乎地拿公家的钱去为他治病了。而最可能的方式,可能是向在老家可以呼风唤雨的老父亲求救。
他相信他开着煤矿的村长父亲会轻而易举地就甩给他足够的金钱。
只是年轻时太气盛,为了所谓的职业自由,和老父亲闹到了水火不容势不两立的地步。
在刘春富服刑期间,他那同样倔强的老父亲也曾经与看望过他。老父亲虽然有钱,但是却没有通天的能力将他从监狱里捞出去。当时正是严打期间,即使他们愿意交加倍的罚款也无济于事。
人在狱中,感情难免就会脆弱。看着父亲满脸的皱纹,刘春富感触颇深,暗叹时光的无情,当年那个脾气暴躁,一语不合就不认他这个儿子的倔强父亲,如今已经老了。
他们隔着玻璃,举着通话器,却没能说几句话。他们不知道话从何处起,不知道彼此在想着什么,他们只能无语凝望,眼红泪流。
那个时候,刘春富就暗暗下定决心,出狱了一定回老家去,好好孝敬父亲,好好培养雷鸣。
当然,他还要继承老父亲的那座小煤矿,以后再不能因为钱财而犯难,而身不由己地去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
当看到雷鸣在小区前摆摊卖水果的情形,刘春富已经猜到了他辍学的事情。他很为雷鸣不能继续读书感到遗憾,但目前他也没什么办法补救。
今天才从监狱里回来,很多事情他还无法立马去办。三年的时间,世事变迁,人和事都改变了太多。
不过,以后还是得找机会让雷鸣读书才好,或者只是学一门能赚钱糊口的本领也行。
在小区前卖水果毕竟不是长久的赚钱方式。而且,自己既然决定了回老家继承老父亲的煤矿,那么势必也要把雷鸣带过去的。
在刘春富的心里,雷鸣早已成为了他亲生儿子一样的存在。
雷鸣打开了电视机,找了一个娱乐频道,“叔,你先看会电视,我出去买些菜。”
听到雷鸣的话,刘春富心里暖暖的,他笑道,“等一会儿,咱俩一起去。”
雷鸣愣了一下,稍后又幸福地笑了,他知道以后的生活再也不是自己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
刘春富喝完了杯子里的水,又去洗了一把脸,再打开包从里面拿了二十元钱出来。
“叔,我有钱呢。”雷鸣拍了拍自己的口袋,“这几年,卖水果赚了不少钱呢。”
“嗯。”刘春富点了点头,但他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他曾经担心过雷鸣的生活,但是后来听说他卖水果能自食其力的时候,他的心才放了下来。
刘春富知道雷鸣从小就跟着哥哥流浪,后来在自己家里定居以后,也很勤快地在家里干家务,还帮着雷霆卖水果,是很能吃苦的一个人。
但是当时一个只有十五岁的男孩要想独立承担起自己的生活,还要上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身陷囹圄的刘春富虽然担心雷鸣的生活,但却鞭长莫及无能为力,只能每天默默向天祷告,希望雷鸣能度过难关。
现在,看着高高大大阳光灿烂的雷鸣,刘春富说不上是难过还是喜悦,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儿一样,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
两个人刚出门,就看到隔壁林阿姨出来倒垃圾。林阿姨看到刘春富的时候,她有些惊讶地愣住了。
她刚才已经听见了雷鸣在院子里哭,也听见他家里有人说话,但他真的不知道是刘春富回来了。
她很好奇雷鸣为什么哭,但她也知道雷鸣已经是大人了,也是要面子的人,她刚才也就不好意思直接过来查看。
而此时看到了刘春富,林阿姨便好像明白了刚才雷鸣大哭的缘由。
正当雷鸣犹豫着是否要和她打招呼的时候,刘春富却主动地开口了,“嫂子倒垃圾啊?”
“刘...,小刘,你回来了啊。”林阿姨却还没有从惊讶中平复过来,有些语无伦次了。
“嫂子,我和雷鸣一起去买点菜。”刘春富点点头,推了雷鸣一把。
雷鸣也感受到了大家的尴尬,在刘春富的推动下,快速走出大门。毕竟大家都知道刘春富去坐牢了,这刚刚回家,看到他的人肯定会惊讶的。
只是,雷鸣不明白,既然知道会遇到让人尴尬的事情,刘叔叔为什么还要非得和自己一起出去买菜呢。
379.你的我的
刘春富当然知道和雷鸣一起出去买菜会碰上熟人,但他也明白既然自己已经从监狱里出来了,早晚都得出门的,不会永远多在家里的。
既然如此,何不现在就出来走走呢。最重要的是,能够和雷鸣一起出去走走,是他发自内心的渴望。自己离开家三年多了,他无时不担忧着雷鸣,所以现在他愿意时刻陪伴着他。
虽然刘春富离开家三年了,雷鸣也从一个十五岁的小小少年长成了一个十八岁的大人,但是雷鸣再次见到刘春富,并没有任何陌生的感觉,因为在他的心里,也一直把刘春富当成了父亲。
尽管天很冷,集市上依然有很多的人。雷鸣也很奇怪这种现象,本来大街上来往的人很少,但一拐过那个拐角来到集市上,就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好像这些人都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样。
“叔,你想吃点什么呢?”雷鸣轻声问道,这么久不见,他是真的想给他做顿最好吃的饭菜。
“什么都行啊。”刘春富笑眯眯地扭头看看雷鸣,眼中是说不尽的爱怜。自己当初收留这俩孩子还真没错,都是重感情的人呢。有这么懂事的孩子,他给自己做什么都会是世上最好的美味。
“要不,咱买点肴肉?”雷鸣在一个卖鄂庄肴肉的摊前站住,那熟悉的浓郁香味一阵阵飘进鼻子,让他想起第一次遇见刘春富的情景。
当时,刘春富就是买了一些肴肉,让自己尝到了那人间美味,让自己和哥哥心甘情愿地跟着他走了。想必,鄂庄肴肉也是刘叔叔的最爱。
“好的,好的,买一些吧。”刘春富当然也想起了当初把雷鸣弟兄俩带回家的情景。
“猪头肉,猪心,猪肝,猪小肠,猪耳朵,每样都来一点。”雷鸣高兴地指指这里又指指那里。
卖肴肉的中年妇女麻利地按照雷鸣的指点分别切了一些,朝台秤上一放,“一斤二两,可以吧?”说着,又切了一小块肝放上。
“可以,可以。”雷鸣看了刘春富一眼后才点点头。
中年妇女叮叮当当一阵快刀剁就把肴肉全切成了小块,又麻利地装进了塑料袋里。
趁雷鸣接袋子的功夫,刘春富已经将钱递给了中年妇女。
雷鸣伸手去揽,嘴里说着“我来,我来”,也掏出钱来给中年妇女。看着雷鸣递过来的钱,中年妇女笑而不语。
“麻烦你把钱还给我叔。”雷鸣有些急了,把自己的钱硬塞到中年妇女手里。
刘春富见状,没有说话,主动伸出手去将自己的钱拿了回来。
雷鸣这才舒心地笑了。刘叔叔今天刚刚回来,怎么能让他掏钱买东西呢?
离开肴肉摊子,雷鸣伸手从袋子里捏出一块肉来递到刘春富的嘴边。
刘春富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关注他们,便张嘴接过了那块肴肉。他慢慢咀嚼起来,香味溢满口腔,“正宗的鄂庄肴肉味道啊。”
看到刘春富满足的表情,雷鸣很是高兴,又捏了一块肉放到刘春富的嘴里,然后才再捏一块自己来吃。
此刻,他们的脑海里都回忆起了当初刚认识的情景。真是时光如飞啊,转眼间就是十年的光阴。
接下来,他们又买了排骨和一些青菜。刘春富再没有主动付款,只是像个随从一样帮雷鸣提了一部分东西。
逛了一遭下来,他们已经恢复到三年前的相处状态。回家路上,雷鸣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这几年发生的事情,他真想把所有的事情都一股脑儿告诉刘春富。
而刘春富,尽管心里暖融融的,但他并不是雷鸣一般的青少年,而且刚刚经历了三年的牢狱生活,他变得深沉而内敛,只是微笑着听雷鸣说话,时不时地嗯啊两句。
回到家后,刘春富笑着问雷鸣道,“买肴肉时怎么非得你付钱才行呢?”
雷鸣愣了一下,没想到刘春富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他想了一下才说,“叔叔你今天刚回家,怎么能让你花钱呢?”
刘春富有些失望地摇摇头,叹口气。
雷鸣有些不解地看着刘春富,“叔叔,我做错了吗?我说错了吗?”
“你没做错,也没说错,我懂你,我知道你和我高兴。你想什么都自己来,是你心里装着我。”刘春富依旧微笑着,虽然他有些失望,但是他并没有生气。
雷鸣摆了三年多的水果摊子,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等,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尽管看到的是刘春富的笑脸,但也感受到了他的不高兴,只是雷鸣一下子没有转过弯来,没有想明白为什么。
此时,雷鸣的脑海中灵光一现,瞬间明白了买肴肉时自己是真的做错了。
不让刘叔叔交钱,而且自己还那么坚持非得自己付钱,岂不是就把他当外人了么?原来的时候,都是刘叔叔和雷霆哥哥赚钱,却从来没有少过自己的零花钱,他们赚的钱就等于是自己的钱啊。
而如今,自己执意不让刘叔叔花钱,岂不是要把刘叔叔的钱和自己的钱分出个界限来了?
可是,自己心里真的没有想把自己和刘叔叔分清你我啊。
想到这里,雷鸣顿觉尴尬起来,忙不迭地起身又抱住了刘春富,他用撒娇的口气说,“叔,我知道,咱两个谁的钱都是一样的。可是,我脑子笨,一时糊涂,办错了事......”
“叔叔没怪你,咱们一直是一家人。”刘春富自然不会真的跟雷鸣计较,见他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也便放下心来。
雷鸣当然也知道,以后这个家还是得靠刘叔叔的。尽管卖水果能够养活自己,但这终究不是一辈子的职业,自己一无所长,以后还得靠刘叔叔呢。
刘叔叔是老牌大学生,见多识广,将来肯定能东山再起,而自己的将来还不一定怎么样呢。
而且,刘叔叔一直将自己当成他的儿子,而自己也将他当成的父亲,本来就是一家人啊,不知道买肴肉的时候自己的脑袋为什么就抽了筋。
一家人,分什么你的我的呢?
“叔,要不我以后喊你爸爸吧?”为了表达自己的真心,雷鸣轻声问道,其实,他早就想喊刘春富一声“爸爸”了。
刘春富愣了一下,凝望着雷鸣泛着泪光的大眼睛,心里也是万般柔肠。他何尝不想让雷鸣当自己的儿子呢?
只是,刘春富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雷鸣,咱们是一家人,咱们情同父子,但是咱们不需要那世俗的称呼。”
380.对饮
雷鸣听到刘春富的回答,不由有些伤心,难道刘叔叔真的生自己的气了?
以前哥哥在的时候,刘春富曾经提过让他们兄弟两个叫他爸爸,但是被雷霆给拒绝了。
现在哥哥没有了,自己心甘情愿地叫刘春富爸爸,可他为什么却不答应了呢?
难道真的是因为刚才买肴肉时自己非要付钱的事情吗?记忆中的刘叔叔可不是这么小家子气的人,他可一直对我们弟兄两个万般包容的啊。
“叔,我......”雷鸣感到无比伤心,他又开始抽泣起来,善言的他也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心情了。
“雷鸣,不哭。”刘春富拍拍雷鸣的背,“以后你会懂得的。”
其实,刘春富不想让雷鸣喊自己爸爸,很大原因是不想违背当初雷霆的决定。虽然他还有另外的隐情,只是那个原因他更不方便让雷鸣知道罢了。
当年,雷霆拒绝了自己认他们做儿子的提议,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现在雷霆没了,雷鸣单独提出来认自己为父,自己又怎么能答应呢。
雷霆是不在了,但是他毕竟是雷鸣的亲哥哥啊,既然雷霆不愿意的事情,自己怎么能接受呢。
雷鸣其实也想到了这一层,但他觉得既然哥哥已经不在了,自己也已经是大人了,自己的事情应该可以自己做主了。
只是,他真的没想到,刘春富会真的拒绝,难道这不是他也想要的结果吗?
“雷鸣,咱们将来的日子还很长。”刘春富安慰道。这伤感的气氛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他赶紧转换话题,“来,咱们先做饭。”
“叔,你歇着就行。”雷鸣也已恢复了平静。
雷鸣拿高压锅装了排骨去水龙头那里冲了几遍,加入各类调料后放在液化气炉子上炖起来。
而刘春富也自觉地择起了青菜,虽然只有两个人,他们却准备做六个菜,毕竟这是他们重新团圆的第一顿饭。
“叔,你喝点酒吗?”饭菜上桌,雷鸣问道。
“家里还有吗?”刘春富问道。
“有呢,原来的酒还都在呢,我没喝过。”雷鸣起身去橱子里找酒。
“丰庆酒如何?”雷鸣扬了扬手中的绿色玻璃瓶子。
“行,就它吧。”刘春富点点头,他想起来这丰庆酒还是几年前百货大楼装修搞活动买的呢。
雷鸣又找出玻璃杯子去厨房用钢丝球刷。玻璃杯虽然看着很干净,但好几年没用了,必须好好洗刷洗刷才好。
给刘春富将酒杯倒满后,浓郁的酒香弥漫在空气中,雷鸣用力吸了吸鼻子。
“这么多年了,这酒依然这么香。”刘春富感慨道,三年的时间,很多东西都变了,也有很多东西根本没有变化。
“酒是陈的香!”雷鸣笑着接了一句。
“你也给自己倒上啊?”见雷鸣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刘春富吩咐道。
“我,我不喝了吧?”雷鸣犹豫着说。
“喝点吧,你已经过了十八岁了,已经是大人了,可以喝酒了。”刘春富鼓励道。
其实雷鸣是喝过酒的,而且酒量也不小,所以他也不再装了,一下子给自己的被子也倒满了。
刘春富惊异地看着,却没有说什么。既然刚才自己已经说他超过十八岁可以随便喝酒了,那么现在也没必要阻拦他喝这么多了。
也许,雷鸣这孩子的酒量非常大呢。
刘春富猜的没错,雷鸣的酒量确实不小。刘春富喝多少,他能跟着喝多少。
“以前经常喝酒?”看雷鸣熟练喝酒的样子,刘春富皱着眉头道。刚才雷鸣说家里的酒没有动过,那他怎么能这么从容的喝酒呢?以前自己喝酒的时候经常怂恿他尝一口,该不会是惯出来一个小酒鬼吧。
“叔,怎么可能呢?只是在毕业的时候,和同学一起喝了一次分别酒。”雷鸣知道刘春富可能想多了,也知道他在担心自己。
“那你能喝多少酒呢?”刘春富好奇地问。雷鸣块头不小,虽然刚刚成人,酒量应该不小吧。
是的,雷鸣的酒量是不小,“那次我喝了三杯子白酒,回来后除了半夜里爬起来喝了两次水,没有其它的不良反应。”
“酒量不错。”刘春富朝雷鸣竖竖大拇指,“不过,咱们今天只能喝着一瓶酒啊。”
雷鸣点头答应,虽然今天高兴,也没必要喝多喝醉。
而刘春富,太久没有喝过酒了,只一杯酒过后,他的脸便通红起来,头也有些晕眩的感觉。
当雷鸣给他倒第二杯酒的时候,他喃喃道,“我好像喝醉了啊。”
“不会吧?”雷鸣依旧给刘春富倒满了酒,“叔你以前和三杯也没问题啊。”
“是啊,三杯没问题。”刘春富半推半就地让雷鸣倒满了酒。雷鸣也给自己倒满了第二杯。
“叔,我敬你一个酒。”雷鸣将刘春富的酒倒了一部分到另一个杯子,双手捧了起来,递到刘春富的面前。
“在家里,就不用这样敬酒了吧。”刘春富笑着摆摆手,但他心里却是非常惬意的,看来雷鸣是真的长大了,懂得了这么多的人情世故了。
“在家里您也是长辈啊。叔,给你敬酒是我的一片心意啊。”雷鸣的嘴从小就会说,此时说出来的话更是让刘春富听了心里感到熨帖无比。
刘春富将杯子接了过来,一仰头就把里面的酒喝干了。
雷鸣如法炮制,又敬了刘春富第二杯。
“这样我不就得多喝很多了吗?”刘春富头有些晕,但他的思路却没有混乱,还分得清谁喝了多少,“雷鸣,你年轻,你得多喝一些才行。”
“行,行,叔,您说怎么着我就怎么着。”雷鸣表现出一副言听计从的表情。
在后来的几次碰杯中,雷鸣果然听话地多喝了一些,很快就把杯子里的酒和刘春富找平了。
然而,没等第二杯喝完,刘春富就觉得头晕得越来越厉害,胃里也有翻滚的感觉。
“几年没喝酒,还真不行了呢。”刘春富捂住嘴,不让胃里翻腾的食物窜出来。
看他难受的样子,雷鸣也感觉到刘春富这次是真的喝醉了,他连忙将掺好了的开水杯子递了过去。
刘春富喝了几口白水,胃里稍微舒服了一些,他苦笑着说,“我真的不能喝了啊。”
“叔,那您就别喝了。”雷鸣将刘春富杯子里剩下的酒倒入了自己的杯子中,“叔,您不舒服的话,就去床上躺着休息吧。”
刘春富是真的难受了,便摇摇晃晃地向卧室走去,雷鸣也忙站起来搀扶住了他。
刘春富进屋直接仰在了床上,雷鸣帮他脱了鞋子,又给他盖好被子,很快刘春富便打起了均匀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