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0 七月
临安七月的天气如同蒸笼一般,除了清晨跟夜色降临后,能够让人稍微得到一丝清凉外,其余时间,便一直被头顶那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让人们在城内是备受煎熬。
西湖每年在这个时候,自然而然的也就成了避暑胜地,不只是有条件的百姓、商贾、官员往西湖方向奔,就是连皇室,也会在这个时候前往孤山。
所以也就使得每年一到这个时候,西湖甚至还要比临安城要更显热闹一些。
看着小钟叶兴奋的玩着手里的冰块儿,时不时以崇敬的眼神望着叶大官人时,叶大官人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成就感,甚至要比他北伐的连战连捷、收复失地都让他觉得满足。
显然,没有什么比让自己的儿子崇拜自己,更能够让一个男人获得满足与成就感,如果说有,那就是让女人崇拜自己,对自己倾心,或许更能够让一个男人觉得有成就感。
火辣辣阳光依旧是炙烤着大地,就连后花园里的知了声都变的有气无力,小钟叶手拿着冰块儿,看着陷入沉思的叶青,而后便蹒跚着向外走去,碰到一身单薄衣衫刚刚进来的红楼,立刻呵呵笑着把冰块儿递给了红楼。
看看那前襟的水渍,以及鼻子下方的鼻涕,无奈的叹着气白了一眼叶大官人,而后示意丫鬟把茶水送过去,自己则是一把抱起小钟叶向外走去。
绍熙五年七月四日,当今圣上跟皇后去了孤山,甚至就连临安城的诸多官员,也都跟着去了西湖,但唯独叶青,一直留在临安城,却是哪里都不曾去。
钟晴走进前厅,本想说几句叶大官人看个孩子都看不好,刚刚换洗的衣衫不到半个时辰,就跟从泥里拉出来似的,但看着叶青那怔怔出神的样子,无奈的叹着气白了一眼,而后在旁边顺势坐下。
“今日我去孤山……。”
“太上皇要跟我见面吧。”叶青不等钟晴说完,依旧保持着怔怔出神的样子平静说道。
“你……你猜到了?”钟晴心中一惊,本以为叶大官人自从跟皇后分别后,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便是担忧太上皇对他的打压,如今看来,好像他已经知晓什么了。
“这还用猜?”终于彻底回过神来的叶青,往椅背上一靠:“这都要快过去五六天了,史弥远若是再没有点儿动作,那他就不是史弥远了。只是……我很想知道,史弥远到底是怎么说服太上皇,同意打压韩侂胄的。”
“你怕其中有诈?”钟晴担忧的问道。
“不是怕,而是必然有诈,只是我猜不出来罢了。太上皇在临安布的这一手好局,本就是为打压我而设。如今让太上皇收手,转头打压韩侂胄,这怎么可能?韩侂胄是在劫难逃,并不代表我也就跟着安全了,反而是……接下来我更得小心一些才行。”叶青沉思着回答道。
昨日里就已经知晓,因太上皇的召见,当今圣上、皇后便以避暑的名义,在今日要一起前往孤山,这样的讯息,就如同他跟李凤娘所猜的一样,一旦太上皇召见圣上,那么也就代表着,打压韩侂胄一事儿,要被太上皇提上日程了。
如今一切都在按着叶青想要的趋势在发展,但向来优柔寡断的太上皇,这一次竟然如此痛快,毫不拖泥带水的转换打压目标,多少还是让叶青心里有些觉得诧异跟难以置信。
“那……那你还是打算不出临安?”钟晴忧心道。
“不知道,我还需要好好想想。”叶青摇头说道。
他不敢肯定,除了临安城的话,太上皇是否会对自己下狠手,而且如今他也不敢肯定,这个时候的韩侂胄,也会不会对自己下手,所以在没有绝对把握跟必要的情况下,叶青已经打定主意,在临安局势未彻底明朗,以及各种事态还在继续发展时,他绝不会轻易踏出临安一步。
钟晴也跟着叹口气,而后便是陪在一旁无言的看着自己的夫君,她当然知晓,眼下的形势对于叶青极为危险,但如今,好像太上皇也在提防着她一样,只是在今日准备从临安时,让自己带话给叶青,其他的一个字都没有向自己透露过,所以到如今,钟晴除了知晓太上皇想见叶青以外,至于目的等等同样是全然不知。
“史弥远那边……。”钟晴有些寄望着叶青,是否能够从史弥远那里打探到些什么。
毕竟,如今在朝中诸多官员也跟着前往孤山后,临安城内剩余的官员中,竟然出奇的有叶青、史弥远、韩侂胄三人,没有离开临安一步。
“史弥远比你想象的要狡猾,自从我把他逼到明面后,就不再可能从他那里探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叶青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继续说道:“史弥远要比韩侂胄狡诈的多,比其他人也要更加危险。”
钟晴默默的点着头,她心里也认同叶青对史弥远的评价,毕竟,叶青把史弥远从暗处逼到明面上来,就足以说明这个人让他太过于忌惮了。
甚至在钟晴看来,相比起太上皇对叶青的打压,以及韩侂胄趁乱谋利来,叶青好像更为忌惮史弥远,所以也才不得不逼史弥远到明面上,以防在背后搞偷袭。
“可……终究这样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不是?你总要……。”钟晴说道。
叶青笑着摇头:“事情早晚会有变化的,太上皇如今松动了,史弥远也动了,韩侂胄一直没有消停,总之机会可以是等来的,也可以在变化中寻求,也或许……也可以以静制动,但不管如何,都要分外小心走出每一步才是。”
叶青在跟钟晴说着话,而在府门外,谢深甫的孙女谢道清,已经接连两日来,不断的徘徊在叶府附近,或者是前往上次她被叶青发现跟踪的地方。
令谢道清想不到的是,她跟叶青去过一次的茶馆,竟然已经关门了,而且还正在转让,这让大热天的谢道清,呆在茶馆门口愣了好久,不知道这家茶馆的突然转让,是否跟叶青有关。
从茶馆门口再徘徊到叶府门前,谢道清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找叶青做什么,虽然她心里有着足够的理由,但不知为何,却总是有点儿做贼心虚的感觉,就仿佛……她是借着父亲被关押一事儿在趁机接近叶青一般。
叶府朱红色的大门如同一道不可跨过的高山一般,让即便同样是官宦人家出身的谢道清,在仰望着那高大的府门时,都能够不自觉的感觉到一股威严的气势,以及自己顿显渺小的感觉来。
这也使得她上一次跟叶青交谈,甚至一起喝茶的情景,在此刻显得是那么的不真实,也是真正的让谢道清意识到了,她与叶青之间的差距……真的真的好大。
府门缓缓打开,一个小小的人影从里面
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随即便是好几个丫鬟跟下人,一起跟在那小小人影的身后,有说有笑。
谢道清一眼便认出,这个踉踉跄跄道都走不稳的小家伙,就是那日在一品楼被叶青抱在怀里的那个小家伙。
小家伙显然并不认生,也或许因为这里乃是他们家的地盘,所以看到站在对面犹豫不决的谢道清时,便呵呵笑着跑了过来。
谢道清想躲,但小家伙明摆着就是冲着她而来,所以这个时候,若是被人发现,不知道会不会以为是自己欺负了这个咿咿呀呀的小家伙。
当红楼顺着钟叶的视线看见谢道清时,先是愣了一下,眼前这个少女明眸皓齿,长得颇为素净淡雅,而且好像还在哪里见过。
有些不知所措的谢道清看到小家伙牵着红楼的手,对着她呵呵傻笑时,心跳没来由的加快了许多,甚至是有种惶恐的感觉。
“见过叶夫人……。”谢道清紧张的行礼道。
红楼很诧异,看着眼前有些眼熟的谢道清:“你是……。”
“一品楼里,我曾经见过夫人您跟大叔……。”谢道清连忙解释道。
“大叔……一品楼?”红楼有些疑惑的问道,而身旁的小家伙,则是已经笑呵呵的去拉谢道清的小手。
谢道清无法躲开小家伙孜孜不倦要牵她手的小手,只好一边向红楼解释,一边把自己的手任由小家伙牵着。
红楼默默的看了一眼,刚想要制止钟叶不可无礼时,谢道清则是笑着摇了摇头,而后蹲下身子对着钟叶露出笑脸夸赞了起来。
谢道清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进入叶府会是在这种情形下,同样,她也深深震惊于叶府的规模跟雅致,不论是那高大威严的府门,还是别有洞天的府内,总之,随着并非是叶夫人的红楼在府里行走时,谢道清一直都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比起她祖父所居住的宅子来,或许叶青这等人所居住的地方,才能够真正的被称之为花园府邸。
一路上所见的丫鬟、下人并不是很多,但即便是如此,也没有让这诺大的府邸显得空荡的感觉,反而是给谢道清一种出处都是幽静、雅致的意境来。
“前两日听老爷说起过你。”红楼抱着小钟叶,亲自领着谢道清往中厅走去。
当叶青再次望向门外时,便看到了红楼抱着又换了一身衣衫的小钟叶,而在红楼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有些眼熟的少女。
“怎么会是她?她怎么来这里了。”叶青看清楚那人影,就是前两日跟他一起喝茶的谢道清后,有些疑惑的问道。
钟晴看了看叶青,而后又看了看谢道清,想了下问道:“这便是……你昨日里提及的谢深甫的孙女,若不是她恰好出现,引得郑清之之子为难你,你还一时难以为难史弥远的女子?”
“不错,就是她,只是她找上门干什么,难道还是替她父亲求情?”叶青点头应着钟晴的话语,一边猜想着这个喊他大叔的小丫头,这一次竟然跑到自己家里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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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1 大理寺
马车从叶府缓缓驶出来,朝着大理寺的方向行去,车厢内的叶青与谢道清二人,此时也是各怀心事。
谢道清惊叹于钟晴的美,特别是当她第一眼看到叶青的真正夫人时,那种惊艳的感觉让她都是眼前一亮,不由的在心底赞叹着:好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本以为红楼的美就足以让她惊叹了,可当她进入前厅见到钟晴时,谢道清在惊叹绝代风华的钟晴竟然如此貌美之余,心底也不由自主的升起了一股自卑感。
相比较于钟晴的美,谢道清低头审视着自己时,心情却是五味杂陈,本来对外貌很自信满意的她,也是真正的头一次感受到了,何为真正的女人的差距。
坐在马车里心思翻江倒海,甚至是连情绪都受到了钟晴的影响,而变的有些低落。
而坐在谢道清对面的叶青,对于谢道清来到家里找他一事儿,多少也是有些感到诧异。
他本以为眼前的小丫头不会有胆量登门找他,却是没想到小丫头竟然出乎意料的真来了,当然,从进入中厅见到自己后那局促不安的一幕也可以看出,小丫头依然还是有些紧张,但也不得不佩服,为了自己的父亲,小丫头的胆识还是挺让他欣赏的。
看着对面原本应该高兴,但不知为何情绪有些低落的谢道清,叶青再次在愣神的谢道清那洁白如玉的额头上弹了一下,吓得小丫头茫然的啊了一声,而后才回过神来。
有些不满的白了叶青一眼,看着叶青嘴角平和的微笑,谢道清撇着嘴:“骗子……。”
“骗子?是说我吗?”叶青问道。
“哼,你明明知道我爹的下落,但却是不告诉我,难道不是骗子?”谢道清理直气壮的说道,努力的把刚刚一直沉浸在她脑海里,那个风华绝代的影子淡去。
但即便是如此,钟晴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就像是在她脑海里扎根了一般,越是想要把钟晴的影子赶出自己的脑海,但不知为何,那个貌美的女人的影子,却是在她脑海里越发的清晰。
“是你自己没有理解,难道也怪我?”叶青不以为意的笑问道。
“哼,那你为何不直接坦白一些告诉我?还要绕那么多弯弯。”谢道清依旧是不服气,不过她也知道是自己太笨了。
毕竟,既然人家答应了保证父亲无虞,那么必然就知道父亲的下落,若不然的话,何来的保证父亲安然无恙?
因为这件事情,谢道清这两日里已经不知道在暗地里骂过自己几次了,只要一想到,自己傻乎乎的被人家骗了后,小丫头就会无奈呻吟的感叹着自己好笨啊。
“你祖父为何想要见我?”叶青岔开话题,不再逗眼前这个永远有着一双水汪汪大眼睛的小丫头。
小丫头却是摇了摇头,咬着嘴唇道:“我也不知道,而且祖父怕你不肯见他,还在犹豫不决呢。”
说完后,谢道清又是跟历经沧桑的女子似的叹了口气,其实她心里很清楚,祖父这两天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见叶青,除了因为身份地位的悬殊关系外,便是多年来的文人风骨、朝堂气节,让她祖父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因为她父亲一事儿,而去沾染朝堂之争。
当然,小丫头并不知道,她祖父即便是不想沾染朝堂之争,只想一昧尽忠朝廷,但也已经不知不觉的参与到了临安的乱
局之中。
谢深甫如今也已经很清楚自己在朝堂之上的处境,以及在太上皇等人眼里的作用,但正所谓:君教臣死、臣不死不忠,父教子亡、子不亡不孝,为人臣子,先以忠孝为首,而敢直忤于君父哉。
谢深甫愿意愚忠于朝廷,但他同样……内心深处也不愿意看到自己因为尽忠朝廷而最后家破人亡。
死他一人若是能够把叶青拉下马,为朝廷除去一个佞臣枭雄,他自然是毫无怨言,但若是此事儿关乎到谢氏一门的存亡,谢深甫的心里也不得不开始变的有些犹豫。
马车在三婶酒馆儿门口缓缓停下,随着车夫钟蚕的声音响起,不一会儿的功夫,钟成便从酒馆内跑了出来,在车厢外向叶青行礼。
叶青看着眼前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咕噜噜乱转的谢道清,笑着掀开车帘,说道:“亲自去一趟谢深甫的府上,告诉他我在大理寺等他。”
钟成应了一声,而后便转身离开,马车则继续向着大理寺的方向驶去。
“大叔……。”谢道清看着叶青不满的眼神,调皮的吐了下舌头,嘿嘿笑道:“您真的要见我祖父?怕是我祖父……不会见你的。”
“那你也别想见到你父亲了。”叶青随着马车晃动着上身淡淡说道。
“喂……你刚刚明明已经答应我……。”
“你刚刚不是说了吗,我这人就是个骗子,向来说话不算数的,所以我反悔了,不行吗?”叶青理直气壮道。
“你……。”谢道清一时之间有些哑口无言,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子的官员,而且还是那种……是那种权利很大的官员,竟然会这般说话。
“当你告诉你祖父我让你说的话后,你祖父难道就没有谢谢你?”看着气鼓鼓的小丫头,一双眼睛更显水灵的样子,叶青有些按耐不住的,再次弹了下谢道清的额头。
谢道清瞬间抚摸着自己的额头,如水一般的眸子瞪视着叶青,好看而又青涩的嘴唇动来动去,却是一句话不说。
“你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不知道你在心里骂我。”叶青像是看穿了小丫头的腹诽,率先跳下马车说道。
刚要伸手去扶小丫头下车,小丫头却是拍开他递过来的友谊之手:“男女授受不亲,难道大叔不知道吗?哼!”
“就你?”叶青上下打量着跳下车的谢道清。
谢道清不示弱的挺了挺身体,有些骄傲道:“我怎么了?难道不是女人吗?”
说完后就不由的有些泄气,因为脑海里,不知为何,又再次出现了叶青那风华绝代的夫人影子,跟人家比起来,谢道清瞬间觉得自己也就是个女孩子而已,跟人家比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大理寺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不过若是从绿树成荫、花香鸟语的环境上来判断,很难让人相信,眼前所处的这个环境宜人的地方,竟然就是大理寺的衙署所在之地。
谢道清有些难以置信,大理寺竟然是长这个样子,这跟她想象中,阴森恐怖的样子完全不同,甚至是看着那成排的绿树,以及头顶的蓝天白云、耳边的花香鸟语,差点儿让她误以为叶青是带着她郊游呢。
风波亭三个字深深吸引住了小丫头,不过在叶青随着大理寺的官吏大步向前行去时,小丫头喃喃对着风波亭三字念了好几遍后,便快步跟上了
叶青。
“风波亭,据说当年……当年岳飞就是在此被冤杀的?”谢道清拉了拉叶青的衣袖问道。
“是吗?我还真不清楚。”叶青笑着回答道。
“你会不清楚?”小丫头狐疑的看着叶青反问道。
而接应叶青他们几人的大理寺官员,跟在叶青身旁,一时之间有些拿捏不准,眼前这个明显跟叶青并没有什么关系的小丫头,为何敢如此放肆的跟叶青说话。
一座简单但也颇为考究的阁楼前,假山流水增添了一抹雅致之意,带着一路东张西望、好奇心极重的小丫头走进大厅,叶青才开口问道:“谢渠伯、陈傅良二人可还好?”
“一切安好,按照大人您的吩咐,都给他们配置了上好的牢房,也不会有人慢待他们。”大理寺的官吏此刻,自然是连坐下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是站着回叶青的话语。
原本一直在东张西望、四处打量的谢道清,在听到叶青提及她父亲的名讳后,立刻变的安静了下来,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随后又问了官吏几句,以及如今毕再遇也去了西湖等事宜后,叶青便指了指旁边的谢道清,而后道:“这是谢渠伯的女儿,你带她去见见谢渠伯。”
“真的吗?”不等那站在叶青身旁的官吏应是,谢道清立刻站起来,高兴之余带着不可思议的对叶青问道。
叶青笑着点点头,而后便示意官吏带着谢道清,向着谢渠伯被关押的地方而去。
看着两人离去,钟蚕这才看着喝茶的叶青问道:“大人,这样就让他们见面,会不会显得有些……。”
“一个小丫头而已,她在其中的干系并不大,但却又是至关重要。如若不让她见上一面,一会儿谢深甫那里,必然还会更为犹豫不决的。既然已经决定了,那么就不必过于小家子气。”叶青放下茶杯,开始思索着,若是一会儿见到谢深甫后,该如何跟其商谈。
风波亭显然是一个最佳的地点,那里对于大宋朝的众多官吏来说,因为当年岳飞的冤死,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神秘而又圣洁的色彩,在诸多官吏,特别是像谢深甫这种刚正不阿的官员心里,更是有着一定的份量,也仿佛是有着一股忠正的风骨存在一般。
再次来到风波亭内,微风拂过,虽然空气中弥漫着还依然是炙热的气息,但望着亭外的绿色树木,姹紫嫣红的花朵,倒还是能够给人心头一丝清凉之意。
谢深甫并不是很高,也不胖,一身质朴无华的文人宽袖灰色儒衫,微微有些方正的脸庞,花白的胡须以及谢家遗传似的一双大眼睛,使得谢深甫整个人看起来,便给人一种刚正不阿的感觉。
说话同样是中气十足、不卑不亢,不过此刻的眼神中却是带着一丝的犹豫,站在廊亭内率先向叶青行礼。
看着廊亭内除了叶青便无他人外,谢深甫那深邃的眼神再次看向叶青,而叶青伸手示意谢深甫坐下说话后,便笑着解释道:“令孙女去看望她父亲了,谢大人不必担心令孙女的安危,估计一会儿就会找到这里来吧。”
“深甫……多谢叶大人……。”
“机缘巧合罢了。何况此事儿并非是看在你谢大人的面子上,而是看在令孙女身为人子的孝心上而已,谢大人不必如此客气。”叶青并不着急,平和的笑着道。
1042 试探
此时的谢深甫比起在一品楼第一次相遇时,要显得放松了很多,并不像第一次见面那般,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对叶青的警惕。
一壶茶在不知不觉间饮尽,钟蚕换了一壶茶后便默默离开了风波亭,亭内叶青跟谢深甫多少有些相对无言,虽然明知道彼此的目的是什么,但两人之间还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谢渠伯如今在大理寺,那么也就可以说是在叶青的手里,而这也就代表着,大理寺卿毕再遇,留正跟太上皇颇为信任的人,其实则完全是叶青一党。
谢深甫本以为,谢渠伯、陈傅良二人从刑部大牢消失,那么叶青既然让谢道清捎信给自己,能够保证谢渠伯跟陈傅良的安全,所以他的猜想,此时的谢渠伯、陈傅良二人,应该是在皇城司的大牢内才对。
大理寺毕再遇投叶青一党,谢深甫之前曾经怀疑过,但并没有什么证据,而如今,叶青把人堂而皇之的关押在大理寺,便是在告诉他,在临安他同样也有着他的势力,而非是只在北地。
如此一来,也就能够解释的通,为何当初赵汝愚是死在了大理寺的大牢内,而非是皇城司的大牢内。
“叶大人把犬子从刑部大牢提押至大理寺……。”谢深甫看着叶青那双清澈平和的目光,吞吞吐吐之余还是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若是让自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奸人所害而什么也不做,于他而言简直是枉为人父,而若是叶青要拉拢他……自己又如何对得起圣上、太上皇的良苦用心。
“自邓友龙抓走谢渠伯谢大人以及陈傅良大人后,这几日朝堂之上好像并没有什么大动静,更没有针对韩侂胄、邓友龙的弹劾。难道谢大人也认为此二人有罪?”叶青试着寻找突破口说道。
谢深甫抬头看着叶青那平和的笑容,像是在琢磨着叶青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愣了片刻后,才缓缓点头道:“不错,下官虽然于第二日想要在朝堂之上觐见圣上,但下官人微言轻,并没有见到圣上禀奏此事儿。至于犬子与陈傅良二人,下官相信
他们并没有触犯朝堂律法……。”
“既然如此,谢大人为何不再试试?或许如今直接写份奏章至孤山,圣上以及太上皇就看见了呢?”叶青的食指在桌面上缓慢的敲击着说道。
想要对付韩侂胄、向其发难,除了要攻破太上皇以及史弥远那边外,谢深甫这里自然更是其中的关键点,毕竟,谢渠伯、陈傅良一事儿完全是因韩侂胄而起,所以没有比借谢深甫之手来发难韩侂胄最好的办法了。
只要谢深甫上奏章弹劾韩侂胄,史弥远必然会立刻跟上,而太上皇到了那时候,即便是想不追究此事儿,恐怕都难了,何况如今圣上、皇后也在孤山,太上皇恐怕也很难能够一言独断此事儿了。
当然,叶青也很清楚,朝堂之斗争只有徐徐图之,向来没有速战速决一说,何况想要对付像韩侂胄这般权势人物,必然是要先切断其临安外部的呼应才是。
“对了,兵部尚书钱象祖……。”叶青看着沉思的谢深甫,待其缓缓抬头看向自己后,才继续说道:“兵部尚书钱象祖,今日奉圣上旨意前往西南各路。如此一来,恐怕过了多长时间,西南各路大军众将领的差遣就会出现不小的调动,何况城外也还有我种花家军兵士八千人,谢大人如今该是无后顾之忧才是。”
“叶大人,下官犬子虽然被监押在大理寺大牢内,但下官……。”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叶某当初曾在一品楼说过,从来没有拉拢你的意思,也从来没有过拉拢留正的意思,留正当年在赵汝愚的蛊惑下设计陷害于我,但……又如何?如今不还是稳坐右相差遣,我叶青何时为难过他?即便是如今,你我都清楚,我回到临安后,又会有不少人蠢蠢欲动的想要对付我,认为我在北地只手遮天,使得朝廷在北地颜面尽失,不如我一介武夫有权威。但谢大人,看看这里是哪里,这是风波亭……。”
“想必叶大人是想要说,自己如今这般不受节制,完全是因为不想重蹈当年岳飞之路?”谢深甫的嘴角带着一抹讽刺意味,仰头看了看这风波亭说道。
叶青摇着
头苦笑了下,长叹口气后道:“也许在你看来,我叶青如今在朝堂之上对大宋江山社稷之危害,比韩侂胄还要让朝廷为难。但不知谢大人可想过,我若是离开北地后,北地还能够在金人的虎视眈眈下固若金汤吗?”
一个浅绿色的人影缓缓走进廊亭内,叶青跟谢深甫神色凝重,不过是淡淡的望了那人影一眼。而看望过父亲的谢道清眼圈有些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
“北地离开叶大人难道就真的会被金人夺走吗?如此说法叶大人不觉得有些危言耸听了?叶大人收复北地自然是功绩卓越,但若是没有朝廷在背后的支持,叶大人又岂会有今日这般威望与高位?”谢深甫对于北地离不开叶青的说辞不以为然。
谢道清则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小脑袋里也没有人知道在想些什么,但谢深甫在说完后,还是不经意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孙女。
本应该在谢道清进入风波亭后,停下话题的谢深甫并没有选择岔开话题,反而更希望跟叶青激辩一番,之所以如此做,除了希望叶青能够迷途知返外,便是也希望,眼前他的宝贝孙女,能够认清楚叶青到底是个什么人。
虽然他很清楚,叶青或许对谢道清没有什么感觉,但身为谢道清的祖父,却是把谢道清这几日的情绪与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虽然小丫头对于男女情爱还处于懵懂年纪,但谢深甫如今还是能够看出来,小丫头对于叶青的好感,跟对别人的好感完全是两回事儿。
特别是这两日,谢道清总是会独自一人出去,而后闷闷不乐、情绪失落的回来。
谢深甫在这两日里,也曾试探过谢道清这两日老是往外跑是为何,小丫头则每次都是摇头不语,或者是冲着他挤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而在今日接到叶青的知会后,谢深甫便彻底清楚,自己的宝贝孙女这两日来一直闷闷不乐的缘由,显然是因为没有寻到叶青才会如此。
在谢深甫的眼里,一个情窦初开的怀春少女,会有如此失落的情绪,绝非全部是因为担忧、关心她父亲的安危所致。
1043 争辩
谢深甫的心情很沉重,心态也不再像最初那般乐观。原本以为叶青不过是一介武夫,其势力、威望也就是几乎全部集于北地而已,在临安之所以有声望跟影响力,完全是因为收复失地之功,让大多百姓被蒙蔽了双眼,看不见叶青在北地只手遮天的枭雄行径。
但经过大理寺这一行后,谢深甫便再也无法乐观起来了,当初对于叶青显然是太过于轻视了,原来他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在如今看来不过是叶青众势力当中的冰山一角罢了。
兵部尚书钱象祖、大理寺卿毕再遇,甚至是包括刑部尚书李立方,都可以视为叶青一党,特别是李立方……谢深甫沉重的叹口气,其实他早就应该想到,既然叶青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从刑部大牢提到大理寺大牢,那么就足以说明,李立方必然也是跟他站在同一立场的,又怎么可能跟他站在对立面呢?
朝廷重要衙署本就不多,刑部、大理寺、兵部则完全受控于叶青,叶青的势力之大已经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也让他原本还坚定的能够扳倒叶青的信念,不由自主的开始出现了动摇。
这让谢深甫不得不有些担忧,太上皇这一次趁着叶青回临安,如此大动干戈的布局设计,真的有把握扳倒叶青吗?
如今谢深甫心里变的没有了底气,不再像最初那般坚定,甚至他都有些怀疑,当今右相是否一直都很清楚,想要扳倒叶青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所以才会一边领着太上皇的旨意,一边又暗度陈仓的开始替叶青说好话。
谢深甫清楚记得这几日里,留正跟他说过的关于叶青的话语,就如同今日在风波亭跟叶青的谈话一样,朝堂之上,真的有黑白对错之分吗?
叶青这一路行来,是真的错了吗?是他主动想要走到枭雄这一条不归路上,还是在众多因素的逼迫下,让他不得不如此为之?
最初北伐势如破竹之时,王淮针对他,一连奏请圣上十四道圣旨,驰援辽国时,依旧是太上皇、赵汝愚针对他,甚至是不惜联合金、夏来对付叶青,死里逃生后的叶青,回头便是在临安以雷霆手段报复赵汝愚,但唯独放过了留正。
但也正是因为此事儿,使得叶青跟太上皇之间,完全没有了君臣该有的君臣之道,使得两人成了不死不休的敌我两方。
若这北伐,没有叶青替北地大军扛下所有的来自朝廷的压力,北伐还会成功吗?还能像现在这般坐拥广袤的疆域,甚至是连夏国的半壁江山都占为己有吗?
谢深甫摇头,嘴上不说但心里却是清楚,若非是叶青凭借一己之力对抗朝廷,宋廷也不会收复这么多的疆域,更不会让整个长江以南的各路百姓,过上远离战火的闲适生活。
“爷爷,当年岳将军……。”谢道清秀眉紧锁,神色之间的凝重显然不该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凝重。
“这世上哪有如果,若是有如果……岂不是就如同有了后悔药?当年岳将军不惜以死表忠朝廷,自然是大丈夫所为。至于叶青……不过是为他在北地的权利花言巧语罢了。”谢深甫冷笑着说道。
“但……如果岳将军也曾抗旨不尊不是?而且岳将军当年抗旨,也是为了抗击金人,与叶青所行并无二致不是?只不过是叶青坚持了下来,而岳将军却是在半途回到了临安。”谢道清显然不苟同于谢深甫的话语,妙龄少女有着她自己的价值观,与自己的祖父之间在看待事情的本质上,有着巨大的差别:“我觉得叶青说的倒是挺在理的,当年岳将军若是不回临安,没有冤死风波亭,说不准那时候朝廷就能够收复失地了,也就不会是现在这般局面了。即便是不能收复所有失地,但最起码岳将军的存在,也会震慑着金人不敢继续南下,那么也就不会发生后面那些让百姓流离失所的战争了。所以岳将军虽然尽忠朝廷了,但……百姓却是被置于到了战火之中,得不偿失。”
“朝堂之事儿,岂是你一个小女儿家能看明白的?”谢深甫有些不愿争论的说道。
事实或许就是谢道清所说的那般,但身为臣子当该尽忠君王才是,而非是一意孤行。
“爷爷……。”谢道清不满的撅着嘴道。
“你父亲可还好?”谢深甫有些烦躁的挥挥手,心乱如麻之下只得岔开话题问道。
谢道清继续撅着嘴,不出声的点点头,最终
还是有些忍不住的道:“孙女觉得叶青没错……就是没错。”
看着说完后率先跳下车的小丫头背影,谢深甫无奈的叹口气,动了动嘴唇也跟着下车,看着自己的府邸大门,叹了口气,道:“不管他有错没错,但如今他占据北地不让朝廷插手便非人臣所为。清儿,你年纪尚小,还不懂的人心险恶,叶青能够走到今日,有这番威望与权利,绝非是因为你看到的平和跟平易近人,若是他如你想的那般好……。”
“那他为什么要救爹?还冒着得罪当今左相的风险?若他不是好人,那谁是好人?他救爹爹那他就是好人,孙女只认这个理儿。”谢道清跺着脚回头,头一次这么理直气壮的顶撞谢深甫。
“他救你爹是因为祖父……。”
“可祖父却是束手无策不是?爹是不是好官?爹可曾触犯朝廷律法?都不曾!但却是被奸人抓进了大牢内。您跟叶青在风波亭也都说了,若不是他及时把爹带到了大理寺,如今已经被左相大人刑讯逼供认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了。就会如同岳将军一般,冤死于狱中。而凶手还会道貌岸然的安坐于朝堂之上,继续以左相之差遣掌朝堂,而祖父您呢,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爷爷……为什么您就不懂,是叶青救了我爹,并非是他害了我爹?为何您不记恨左相大人,反而却是要跟搭救了我爹的叶青过意不去?孙女真的是不懂。”谢道清当着府里下人的面,丝毫不给自己的祖父留情面的抗议道。
谢深甫一时之间被谢道清抢白的无言以对,唯独只有无奈的叹着气,挥手示意下人先散了,祖孙两人便站在自己府邸大门口继续僵持不下。
“你爹为官正直、清廉,从不曾徇私枉法,即便是……朝廷也会为你父亲主持公道……。”
“人都死了,公道又有何用?难道就要像岳将军一样,今日冤杀明日平反,那样岂不是寒了朝臣的心?也难怪人家叶青会做出你们嘴里所谓的大逆不道之行。在我看来,人家只是不想妻儿老小没有了夫君跟父亲而已,又有什么错?又没有投金,也没有谋反,就算是有,也是因为朝廷逼迫的。”谢道清的话语头一次在谢深甫跟前说的这么多。
自打小丫头懂事儿以来,向来都是一个在谢深甫跟前乖巧懂事的样子,而如今,因为其父亲,还有那个叶青,在不过短短几日的时间里,竟然变的让谢深甫都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一副义正严辞、据理力争的小丫头,就是自己的宝贝孙女。
这边谢深甫跟谢道清在争执,而大理寺内,叶青缓缓走进了谢渠伯在大理寺的牢房内。
前两日在一品楼相遇,当时的谢渠伯已经被邓友龙所羁押,而且那时候叶青的心思,也全部在被吓哭的小钟叶身上,所以对于谢渠伯长什么样儿,他都没有什么印象。
看着眼前这个脸颊清瘦,个子中等,下巴留着一撮短须、眼神颇有些睿智的中年男子,其年纪即便是比叶青要大,恐怕也是大不了几岁。
“下官谢渠伯见过叶大人。”虽然叶青对谢渠伯没有什么印象,但那日即便是被羁押在门口的谢渠伯,还是记住了眼前这个,在那日怀抱婴孩儿的男子叶青。
“谢兄不必多礼。”叶青点着头随和的笑道:“谢兄在此可还习惯?”
谢渠伯看着自己一身干爽的衣衫,笑着道:“有何不习惯的,不过是一个监牢换到另一个监牢罢了。”
“那谢兄可知刑部为何要抓你?”叶青依旧是平和的笑着问道。
“叶大人如此岂非是明知故问?”谢渠伯摇头苦笑道:“家父为官向来忠正,即便是我与二弟为官也是多受家父教诲,虽然不敢说为官之时造福百姓,但最起码也是无愧于天地良心。”
“谢兄可想过为自己鸣冤上奏?若是谢兄愿意,叶某倒是愿意帮谢兄呈奏圣上,请求圣上圣裁此案。”叶青看了看桌面上的笔墨纸砚问道。
谢渠伯沉默不语,像是在思考一般,过得片刻才开口道:“是叶大人找到清儿,让她来看我的?”
叶青摇头,道:“是她找的我,希望我能帮她救你。”
“叶大人就很轻易的答应了?”谢渠伯微微一愣,刚刚见到自己的女儿时,光顾着问家里的事情以及哄一直哭泣的女儿了,所以也并没有想起问谢道清为何能够找到大理寺来。
“不然呢?”叶青笑着道。
“叶大人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若是不违人臣之本,对得起朝廷与良心,不知叶大人想要下官做什么?”谢渠伯显然要比其父谢深甫要开明透彻的多。
谢道清既然能够毫无阻力的就找到这里,而叶青也爽快的答应了自己的女儿,那就足以说明,叶青把自己从刑部大牢带到大理寺,必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谢大人知道自己被刑部所羁押,是因为邓友龙奉韩侂胄之命,而韩侂胄捉拿谢大人你,到底是公报私仇还是秉公办案,想必谢大人自己最是清楚不过了。叶某并没有想要谢大人做什么,不过是不愿意看到朝堂之上的忠正官员被他人冤枉罢了。”叶青侃侃而谈道。
而旁边的谢渠伯却是听的想笑,若是说叶青对自己没有任何意图的话,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叶大人不妨直说便是,只要不违下官为官根本、做人良心……。”
“很简单,陈述事实,我替你禀明圣上。”叶青直接打断身上同样有着谢深甫一般迂腐的谢渠伯的话语,直截了当道:“借你被韩侂胄冤抓一事儿,弹劾韩侂胄及其党羽徇私枉法、打压异己便足矣。”
“……真的就这么简单,叶大人愿为下官……。”
“就是这么简单。若是你还想要跟自己的女儿、夫人团聚,在大牢内显然是不可能的。而若是想要让我放了你,自然是需要证明给朝廷跟圣上知晓,韩侂胄抓你一事儿是错的,不然的话,即便是我信你没有徇私枉法,但依我大宋律法,我也不能私自放了你,何苦我也不是大理寺卿。”叶青直接说道。
“弹劾韩侂胄?”谢渠伯有些难以置信,他不太相信,以如今韩侂胄在朝堂之上的权势,有人能够成功弹劾他。
在谢渠伯的眼中,如今在朝堂之上位居左相的韩侂胄,就如同一座无法撼动的大山一样,根本不是想象的那般,想要弹劾就能够弹劾的那么简单。
毕竟,不管是韩侂胄还是眼前的叶青,抑或是那史弥远,在朝堂之上的地位跟威望,远非他一个小小通判能够比拟的。
“除非你想在大牢里过一辈子,否则想要洗刷身上的冤屈的话,就唯有把自己的冤屈说出来,以及弹劾韩侂胄。”叶青平静的看着有些不可思议的谢渠伯,继续道:“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要么弹劾韩侂胄而后你出大狱,要么你牢底座穿,韩侂胄依旧稳坐朝堂之上。”
“叶大人可曾见过家父?”谢渠伯隐隐意识到,自己被抓入大牢的事情,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很多,而且如今看来,并非是只牵连到了他们一家,甚至是连朝堂之上的其他势力,也因为自己被抓入大牢一事儿,而被牵涉了进来,就比如此刻在自己眼前,静静地看着他的叶青。
“刚刚在风波亭与令尊分别。”叶青如实回答道。
“不知家父……。”谢渠伯有些担忧的问道。
“不错,如你所想,不愿为我所利用。”叶青很坦诚,笑着道:“令尊为人刚正不阿,他相信你是清白的,但他也相信,朝廷会还你一个公道,不过这公道……就不知道是在你死后出现,还是你有幸能够看到了。”
谢渠伯回味着叶青的话语,而后哑然失笑的摇着头:“不错,家父刚正不阿,即便是下官是被冤枉的,但以家父的性格,确实不会因私废公,更不会为了我而去求情。如此说来,叶大人真是看在清儿求你的份儿上,愿意帮下官洗刷冤屈了?”
叶青点点头,把谢道清如何第一次找到自己,以及今日冒着炎炎烈日在府门口徘徊等事,一一告诉了谢渠伯。
“真是难为这个小丫头了。”谢渠伯脸上带着一丝幸福跟满足,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刚刚见到他时,就已经哭的如同泪人一般的女儿的样子。
“既然如此,谢大人不妨多思量一下吧,三日后我派人来此向谢大人讨一个答案,如何?”叶青起身,平和的笑着对谢渠伯说道。
“那就有劳叶大人了,多谢叶大人容下官思量一番。”谢渠伯跟着起身,对着叶青行礼说道。
他很想问叶青,若是自己答应写奏章弹劾韩侂胄的话,机会有多大,但看着叶青那平静随和的笑容,又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只好把话咽回去后,看着叶青走出了大理寺牢房。
1044 三朝元老
主张打压、清除掉韩侂胄的主意,既然是叶青提出来的,而且史弥远也同意了,但在两个人几乎不用交流的分配下,史弥远所要做的便是说服跟叶青关系,已经僵到不能再僵的太上皇便足矣,而叶青所要做的,便是接下来几乎所有的事情。
史弥远几乎已经完成了他答应与叶青联手后的所有事情,而接下来他要做的便是见缝插针的要么谋取利益,要么在暗地里给予韩侂胄、甚至叶青致命一击。
总之,如今临安的局势下,最为安枕无忧的便是史弥远,而最为被动的依旧是叶青跟韩侂胄。
说服谢渠伯来做临安局势的突破口,自然也是打破平衡的突破口,如此一来,才能够让叶青在乱局之中寻找生机。
接下来的三日时间里,叶青几乎就是闭门不出,而谢道清这三日里来,也并没有再来烦过叶青,倒是钟晴,时不时的提及过那个小丫头,不过也都被心事重重的叶青忽视了。
不过谢道清在知道其父所关押的地方后,这三日里每天都会带着她娘特意准备的好酒好菜,而后前往大理寺见她父亲。
原本守卫森严的大理寺,对于这个十七岁的小丫头而言,却是极为宽松,使得谢道清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任何时候都可以毫无拦阻的见到谢渠伯。
甚至小丫头一度以为,是不是自己就这样带着父亲离开大理寺,都不会有人过问呢?
只是当她把这个想法儿告诉低头写字的父亲时,谢渠伯则是抬头慈爱的看着谢道清,道:“傻丫头,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儿?你真当这大理寺无人看守啊?若是那样的话,爹恐怕早都被再次带回刑部大牢了。”
听着其父的说话,谢道清心头忽然一震,又开始患得患失的担忧了起来:“爹,您是说……您是说您之所以能够在大理寺安枕无忧,并不是那个左相大人不知道?”
“你一天都要往这里跑两三次,其他人又岂会不知道?”谢渠伯有些无奈的说道,他原本不想让谢道清再来看望他,生怕因此而惹下不必要的麻烦,但小丫头就是不听,依然是我行我素,而且这三日来,也没有见谢道清受过任何拦阻,这就让谢渠伯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叶青在暗中阻止了韩侂胄想要来大理寺抢人的打算。
“爹,您的意思是……他们会跟踪女儿?”谢道清有些感到后怕的吐了吐舌头问道。
“不错。所以依我看,你这三日能够连续畅通无阻的来此,要么是叶大人在你身后帮你打掩护,要么便是……。”谢渠伯放下手里的毛笔,看着窗外的景色,叹口气道:“那便是刑部的人根本无法进入大理寺内。”
“左相大人害怕大叔?不敢跟大叔做对?”谢道清转动着明亮的眼珠问道。
“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通判,又岂能知道左相、叶大人那般大人物的事情?何况……到了他们那般地位,已经谈不上谁怕谁了,权势在他们手里……大概就是手段了,是他们用来争斗的手段。谁的权势大一些,城府深一些,或许胜算在争斗中就会大一些,至于其他江山社稷、百姓福祉,实则跟他们之间的争斗一点儿关系没有。”这几日来,谢渠伯也在思索,朝堂之上的党派之争,他们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
其实说白了,朝堂之上的
争斗,除了要为他们背后的利益集团获取最大的利益外,那便是他们在朝堂之上的政见不同,而后引起的党羽争斗。
这种党羽争斗,甚至有时候不会伤害到百姓,也不会伤害到大宋江山,完全是两个党派之间的争斗,而且细细思索,好像对于朝廷在一定程度上还会有些许的利处。
“对了,你喊叶大人大叔合适吗?会不会有些过于无礼了?你一个小丫头如此称呼一个重臣……。”
“爹放心吧,他不会生气的,若是生气,又岂会让我天天来看您?对不对?”谢道清给谢渠伯一个大大的笑容说道。
比起谢深甫有时候对于谢道清这个孙女的严苛来,谢渠伯对于自己的女儿,可谓是处处宽容,平日里更是不会阻止、拒绝谢道清的任何要求,慈父的形象也是让谢道清在其面前,永远都是可以保持着无拘无束的样子。
“你说的也对,若是生气,自然是不会让你来看我了。”谢渠伯微微思索下,而后认同的说着。
“那是,不过爷爷好像很不喜欢大叔,一直觉得大叔是坏人,那日女儿看望你后,跟祖父回府……。”谢道清开始打小报告告状。
“你呀,祖父对你严苛,也是为你好。何况朝堂政事连爹都看不真切,分不出个是非黑白来,又岂是你一个小丫头能够看出真知灼见来?”谢渠伯笑呵呵的说道。
如今的大狱坐的,甚至比在家里还要悠闲舒适几分,饭菜原本就很可口,而所谓的牢房如同一个书房差不多,应用之物一应俱全,而且在这里还能够保持耳根清静,不用听夫人的唠叨,也不用听父亲的训导。
当然,最为满意的,自然还是自己的宝贝女儿,能够每天来此看自己,而后陪自己说说话,谈谈心,所以这大牢坐的,完全是比在家里坐着还要舒心。
“对了爹,那你认为叶大人是好人吗?”谢道清问完后,便以期待的眼神看着谢渠伯。
“朝堂之上……。”谢渠伯习惯性的抬头看窗外,思索下后道:“哪有好人坏人之分?好人当权,百姓的日子也是照常过,坏人专权,百姓的日子也是照常过。甚至有时候……朝堂之上还就需要一些所谓的坏人来当权,就如同叶大人……。”
“为什么?”谢道清迫不及待的问道,在这个问题上她很感兴趣,甚至是有着极为强烈的求知欲,而且听她父亲的口气,接下来明显是要夸大叔了,所以谢道清无论如何都要搭腔一声,而后是竖起耳朵听个真切仔细。
“为什么?”谢渠伯笑着叹口气,道:“不为什么,只因为北地的疆域如今乃是我大宋疆域,因为叶大人的出现,让金人不敢再轻易南下欺我百姓与皇室,因为叶大人这个所谓的朝堂坏人,让江南变的更加的安稳,彻底远离了战火。这些难道还不够吗?当年金人在临安,即便是一个商贾,宋廷官员见了都要礼让三分,而如今呢?临安依旧是还有金人的商贾,可他们哪还有当年在临安的嚣张气焰?朝廷被辽人欺辱过,被夏人欺辱过,被金人欺辱过,可如今呢?就是因为叶青在北地的所作所为,一下子就让我大宋百姓,在面对这些人时,腰杆都可以挺的笔直,也敢大声的说话嚷嚷了,这要是放在你还未出生前,那可是不敢想象的啊。”
“爹既然这
么说,那么大叔就是好人了才是。”谢道清听的是眉飞色舞,在此刻,她甚至觉得比夸赞她还要让她感到受用。
“唉……但也正是因为叶大人在北地的专权,使得朝堂之上恨他之人数不胜数,有人恨他功绩卓著,有人恨他权势这天,也有人眼红他的军功,自然也就会有人嫉妒他的仕途顺畅,所以朝堂之上自然就会有人借机而打压叶大人了。但不管如何说,叶大人身为人臣,在北地的所作所为已经超过了一个人臣该做的事情,凡事要讲究个中庸之道,当该折中调和才是。可叶大人终究是过于锋芒毕露,这其中……以爹来看,既有不得已的苦衷,恐也有朝廷的不是在其中。所以啊,这朝堂之上的好人坏人,岂是那么容易分的清楚的?”谢渠伯把这几日悟出来的一些道理,一股脑儿的说给唯一的倾听者听。
只不过倾听者听着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显然不是很满意,撅着嘴有些不情不愿的道:“爹,您这说了半天,又是等于什么都没有说,那叶大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啊。”
“既是好人也是坏人,北伐收复失地自然是好人,专权北地,朝廷插不进手,自然就不是好人。为了保护自己不会重蹈风波亭岳飞一辙,自然是好人,公然违抗朝廷旨意,甚至是以一己之力对抗朝廷,自然就是坏人。”谢渠伯溺爱的看着撅着嘴不满的谢道清,呵呵笑着说道。
“不管,反正女儿就觉得大叔是好人,因为他救了爹。”原本撅着嘴的谢道清,忽然对着谢渠伯甜甜一笑,一下子使得谢渠伯也跟着开心了起来。
“这就对了,好人坏人并非是由他人帮你分辨,而是要由你自己来分辨才是。清儿长大了,懂事儿了,应该要学会自己看人是优是劣了。”谢渠伯溺爱的抚摸着谢道清一头长长的秀发,而他的宝贝女儿,却是不由自主的伸手摸着洁白如玉的额头,心头暖暖的想起了那个抱着婴孩儿的男子,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而此时的叶府里,叶青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钟晴白了一眼,而后道:“明日便是太上皇约定要与你见面的日子,你打算怎么办?”
“如今我叶青胆小怕事的很,出临安城?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叶青是下定了决心,在事情没有解决或者是没有明朗之前,他是绝对不会轻易出临安城的。
钟晴拄着下巴叹口气,而后白了叶青一眼道:“能够让多年不曾走出孤山的太上皇,再次回到临安,你还真是头一个。”
“应了?”叶青神情平静的问道。
钟晴无声的点点头,而后看着叶青道:“答应了,在宫里召见你,点将台处。”
“点将台。”叶青喃喃的念着这三个字,而这三个字的所在之处,可谓就是他走到今日这般高位的起点。
当年高宗皇帝第一次正式召见他、差遣他,便是在点将台,当年北伐回到临安,太上皇也是在此许诺支持叶青北伐,甚至就连如今的圣上……。
“不知不觉,我叶青竟然已经是三朝元老了啊。”叶青突然惊讶的回头看着钟大美人,认真的说道。
“朝堂之上有的是三朝元老,不止你一个。你还是想想明日的对策吧。”钟晴想要跟他商谈正事,但叶大官人却是心思全在这些虚名上。
1045 风雨欲来
绍熙五年七月七日下午,原本表面上还颇为平静的临安城,气氛突然间变的有些凝重跟紧张起来,随着大批的禁军出现在城内的街巷,以及殿前司、侍卫司的种种异动,使得临安城瞬间给人一种即将迎来暴风雨的感觉。
城内的百姓一如往常一般,酒楼茶肆、赌场青楼同样依然如故,但在有心人的眼里,依然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临安城内那不同寻常,带着一丝肃杀之意的紧张氛围。
史弥远门前马车、轿子络绎不绝,一个个急匆匆的人影在史府门前进进出出,同样,在当今左相韩侂胄的府门前,也是马车、轿子聚了不少。
叶府门口同样如是,时不时的就会有人匆匆闪进府门内,而后再急匆匆的出府混入临安城的大街小巷内。
随着当今圣上跟皇后去了孤山,随着众多臣子跟着一同前往,临安城内其余的官员,几乎在七月七日这天下午都如同一台机器上的零件一般,开始随之转动了起来。
太上皇明日回宫的消息不胫而走,从而算是让临安城突然莫名出现大量禁军、殿前司、侍卫司异动一事儿,得到了一个及时合理的解释。
“出潜离隐,故曰“见龙”,处于地上,故曰“在田”。德施周普、居中不偏,虽非君位、君之德也。初则不彰、三则乾乾、四则或跃、上则过亢。利见大人,唯二五焉。”钟晴一个人在后院书房看着这句话发呆,而明日七月初八:宜捕捉、结网、入殓、破土、安葬,忌嫁娶、入宅。
红楼有些惊慌失措的敲门而入,看着同样神色凝重的钟晴,有些忐忑道:“夫人……刚刚府里前后被调集了好多人过来,会不会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了?”
钟晴则是继续望着桌面的话语,默默的摇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今明两日……就在府里哪里也别去,一切听从老爷的吩咐便是了。”
钟蚕亲自带了不少兵士回府,而这些兵士也在钟蚕的安排下,被安置在了府里的各个角落,这样的情况,即便是她都能够看出来,一定是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
红楼看着情绪消沉的钟晴,同样也是默默的点着头,而后说了句我去看看小少爷,红楼便转身,轻轻带上了书房的门,留下钟晴一个人继续在书房内发呆。
叶府前院的书房内,叶青刚刚把关于北地的政务文书放好,钟蚕便匆匆跑了进来:嘉会门是侍卫司的人,东华门是殿前司的人,其余宫门处同样是由殿前司、侍卫司的人把守,但不清楚跟嘉会门、东华门处的人是不是一起的。徐寒、贾涉还在城外,一时半会儿恐怕是难以进来。”
“好,我知道了。”叶青面沉入水,平静的点着头说道。
“大人,会不会是……史弥远跟韩侂胄暗地里联手了?”钟蚕有些担忧的问道,毕竟,在上一次叶青离开临安后,史弥远、韩侂胄就曾见缝插针的在侍卫司跟殿前司安插了他们的自己人。
侍卫司的正将吴猎,韩侂胄的心腹亲信,虽然也曾跟随韩侂胄前往北地长安,但在侍卫司里一直都有着他的实差,而如今嘉会门处被侍卫司把守,这让钟蚕不得不怀疑,是吴猎率侍卫司的人卡在了此处。
至于东华门处把守的殿前司兵士,应是出自史弥远的心腹夏震此人,同是殿前司的正将,同为实差,自然是有权利在这个时候,率兵守在东华门处。
叶青则是没有回答钟蚕的话语,毕竟这个时候,说谁跟谁联手都有些为时过早,或者说,此刻不管是他叶青还是韩侂胄,或者是史弥远,其实在明日都有联手彼此的可能性,这一切都要看,到了明日之后,谁手里的筹码更为多一些才是了。
所以如今不管是谁都会做两手准备,绝不会死守着一棵树不放。
“找到禁军统领吴贵跟卢仲了吗?”叶青抬头问道。
“皇城司的人正在找,包括左雨、左蛟他们在侍卫司、殿前司的亲信都在联系,日落之前应该能够落实下来。”钟蚕对着叶青用力的点头说道。
“那就好。告诉贾涉……今夜进的城来的话便直奔大理寺,其余则不必理会。告诉徐寒,今夜率三千人立刻出营,前往绍兴府通临安的官道,绝不能让其踏入临安范围。”叶青手里拿着毛笔,皱着眉头凝重的说道。
“是,大人。”钟蚕也不问缘由,总之,在他看来,一切都按照叶青所吩咐的去做,便绝不会出现差错。
随着钟蚕刚刚离去,身为叶府总管兼门房的陶潜,则是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今日突然之间,他这个兼职门房就一下子变的忙碌了起来,皇城司的人来找他禀报,三婶酒馆儿的钟成也找他禀报,总之,各种事情汇集后,他还需要挑选一些重要的事情,向书房的这位真老爷禀报。
“这不过才一个时辰,我觉得我的腿都来回跑细了,
做你叶府的门房可是真累啊。”陶潜一进来就开始抱怨着。
叶青翻了翻眼皮,淡淡道:“这么多年在我府上养尊处优,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才不过是忙活了一个时辰你就受不了了?看来我叶府真是白养你了。”
“叶老爷,跟老夫说话你能不能这么刻薄?即便是你如今权势滔天……。”陶潜双目一瞪,明明一个太监,却是非要以老夫自居。
“别废话,说正事儿。”叶青往椅背上一靠,陶痞子既然还有心思开玩笑,就说明他手里如今有能够让自己稍微放松的好消息。
“首先……墨小宝持兵部文书,已经掌了镇江江阴军兵权,如今正在前往嘉兴府通往临安的官道上,若是不出所料,必然能够在李域的遂安军之前到达,做到不让他们靠近临安。皇城司探得,嘉会门是被韩侂胄亲信吴猎把守,不会有错了。东华门处是史弥远的亲信夏震,也是确定无误。至于更近的何宁门等地,如今的侍卫司、殿前司还是皇家的侍卫,没人能调动他们,但明日太上皇回到皇宫后,是否会听太上皇的差遣,关礼都不清楚。而你想要明日进入皇宫后,还能够安然无恙的出来,除非是种花家军明着拿下临安城,但如此一来,你叶青谋反的罪名也就彻底的坐实了,临安的百姓也会用唾沫把你淹死的。”陶潜轻轻松松的说道,好像叶青明日的安危,跟他完全没有一丁点儿关系。
看着深思不语的叶青,走到跟前后的陶潜,想了下后低声说道:“眼下局势对你还是很不利啊,太上皇这是真急了啊,你想要动韩侂胄,你要跟史弥远联手,但太上皇又岂会让你如愿?这下好了,太上皇直接给你来了个借力打力、请君入瓮,不给你继续破局的机会了,这是要直接置你于死地啊。也难怪自从你把谢渠伯、陈傅良带走至大理寺后,韩侂胄竟然是毫无动作,原来人家早就做好了等你先动的准备了。”
叶青依旧是靠在椅背上,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一脸愁容的陶潜,有些幸灾乐祸似的帮自己分析眼下的局势。
确实,如同陶潜所说无二,自己在想办法破局,想要祸水东引,但不管是韩侂胄还是太上皇,人家也不是傻子,只会傻乎乎的坐在那里,看你叶青一人在临安搞破局之策。
人家也会因时就势、顺水推舟来破解你在临安的动作不是?
就像如今,太上皇借着叶青想要祸水东引之策,顺时就势的提出要在皇宫内召见你叶青。
你叶青不是不敢出临安城吗,你叶青不是害怕在孤山被围吗?那好啊,人家主动回临安召见你,不再给你破局的机会,看你还如何逃避不见太上皇他老人家。
正所谓以静制动,叶青在临安的举动,自然是破局良策,但同样也给了太上皇赵昚可趁之机,趁着你叶青把心思都放在破局之策上时,直接利用你的种种举动,正好把跟你叶青亲近的当今圣上、皇后,甚至是包括殿前司统领、侍卫司统领这些可能帮助叶青的人,都借着圣上跟皇后前往孤山一事儿,给调出了临安。
如此一来,临安城对于叶青来说,就不再是一个堡垒了,而且因为侍卫司、殿前司同样有着史弥远、韩侂胄的人,加上临安城内大量的禁军,使得叶青即便是在城外有近八千人的兵力,一下子变的有些无用武之地。
毕竟,你叶青再势大、再嚣张跋扈,难道还真的敢率兵攻临安城不成?
何况,叶青若是一旦真的下定决心攻临安,那么在整个宋廷,叶青也就毫无立足之地了,即便是他想要从临安逃回他的大本营北地,但外面还有驻在绍兴府、嘉兴府的昭庆军、遂安军,以及必经之路镇江府的江阴军在等着他叶青。
而只要叶青无法在三路大军的阻截之下逃回北地,那么他攻临安、要谋反的罪名,也会立刻就如同插上了翅膀一般,在短时间内立刻在北地各路传开,从而为朝廷接收北地提供名正言顺的机会。
加上北地长安如今又有颇具威望的庆王赵恺、崇国公赵师淳二人坐镇,所以叶青在圣上、皇后离开临安,太上皇突然主动让步,要在皇宫点将台召见他叶青时,一下子便陷入到了完完全全的被动绝境中。
“我到底忽略了哪个环节,才会使得局势走到了这个局面?”叶青揉了揉太阳穴,脸上依旧是带着平和的笑容问陶潜道。
“你什么都没有忽略,是你过于轻敌了,小看了一辈子以优柔寡断著称的太上皇,也有凌厉果决的一面。正所谓:亢龙有悔,何谓也?子曰:贵而无位,高而无民,贤人在下而无辅,是以动而有悔也。身居高位倨傲者不免召祸,要知进退才是。但你叶青……这么多年来,跟金人、夏人、辽人、蒙古人打交道则是无往不利,又收复了如此大的疆域,难免会因此而倨傲,轻视了他人。唉……别忘了,不管是金人还
是夏人,哪怕是辽人、蒙古人,玩明刀明枪大宋朝廷虽不是敌手,但若是论玩阴谋诡计、玩内讧内斗,宋廷上到皇室下到各个官员,还是未曾遇到对手啊。岳飞的死,你一直警惕在心,时时刻刻都在避免重蹈覆辙,但最后……看样子不过是风波亭变成了点将台,忠臣良将终究是要蒙冤受死啊。”
陶潜长吁短叹,神情感慨万千道:“到了如今,老夫也绝非是薄情寡义之人,叶老爷,要交代的后事就赶紧交代吧,你放心,夫人那里我会保证她们的安全的,在你叶府多年,看着你一步一步高升走到今日,成为一地枭雄。其实啊……老夫也不是白吃了你叶家这么多年的饭,夫人她们的后路我早就安置好了。就是因为知道你早晚会有这么一天,虽然不会因夏、金、辽人而战死,但你早晚还是要死在自己人手里,可悲可叹啊。你说你,为何就自负到敢回临安呢?而且在想要动韩侂胄之前,为何就没有想过,主动权其实并非是在你手里,你一直都是在临安这个诺大的大牢里,在苦思冥想着如何破牢呢?自己画地为牢,现在好了吧……。”
“事情还没有到了那地步,皇城司不是还在我手?”叶青笑问道。
“皇城司能有多少人?殿前司、侍卫司又有多少人?还有那禁军,即便是他们在你眼里再不堪一击,但……但你真的敢把他们都杀了吗?你真的敢看着临安城血流成河吗?”陶潜愁眉苦脸的问道。
“所以如今,只要种花家军能够在明日我跟太上皇见面前进入临安城……。”
“那又如何?东华门、嘉会门已经被史弥远、韩侂胄所把守,你种花家军真要攻皇宫不成?要造反啊你?”陶潜瞪着一双眼睛,有些不相信的说道:“好,就算是你的种花家军都是精兵悍将,即便是他们能够攻破韩侂胄、史弥远把守的东华门、嘉会门,可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办?临安城还会有你立足的地方吗?你又如何率领着八千人……哦,不对,一旦你跟殿前司、侍卫司的人真打起来,你的八千人肯定会变少的,如此一来,你还拿什么来抵抗昭庆军、遂安军?对,虽然如今墨小宝掌了镇江江阴军的兵权,可一旦你破临安、攻皇宫造反一事儿传开,江阴军又不是北地你的那些心腹大军,他们怎么可能还会帮你叶青造反?到头来他们说不准还会反戈一击,到时候你还是无法回到北地。而且即便是你最后能够回到北地,但你需要的是在最短的时间回到北地才行,一旦朝廷的速度比你还要快,那么一切还都是徒劳不是?”
叶青靠着椅背不由得啧了一声,而后疑惑的问道:“陶潜,你……你不会是太上皇派过来的说客吧?是打算让我束手就擒吗?”
“我……老夫是在跟你分析当下局势的利害关系!是在为钟晴那丫头,还有小钟叶他们着想,不想让她们因为你的事情受到牵连!”陶潜瞪着眼睛说道:“所以……你就给个准话吧,我现在带钟晴她们偷偷离开临安你同意不同意?当然,若是你真的赢了,我再把她们带回来,若是你输了,那她们也不会因你而受到牵连不是?最起码能够活下去不是?”
“你有办法带她们出临安?”叶青琢磨道。
“回临安好几年了,我陶潜唯一做的事情可不是给你们家当门房、做车夫,我可是一直都在小心谨慎的经营着这一条,只有我一人知道的渠道,就是为了应对今日的局面。”陶潜拍着胸膛说道。
叶青缓缓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好,我同意。不过……你需要征求下钟晴她们的意见,她们若是愿意……。”
“放心吧,我不会强求的,她们愿意我就带她们走,她们若是不愿意……老夫这条老命,就算是交给你叶青了。”话音未落,陶潜人已经走出了书房。
看着陶潜走出的身影,叶青嘴角一直留存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不见,神色也越发变的凝重了起来。
陶潜说的完全没有错,如今的他,确实是陷入到了被动的局面之中,史、韩二人今日对嘉会门、东华门的把手,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再者便是,太上皇的果断同样是也出乎了他的预料,从而使得他到如今,原本带回来的八千保命符,如今却是变的可有可无。
进入临安城,通过有禁军把守的城门并不会有多苦难,但如何能够破开东华门、嘉会门前侍卫司、殿前司的把守,则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而且……那时候估计他已经在皇宫的点将台处了,根本无法再对外面的情况做到有效的掌控。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句常被人们挂在嘴边的话语,在叶青的脑海里,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个,该如何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来。
(ps:接下来的情节进度应该不会很快,所以着急的朋友,不妨过几天再看后面的新章节。)
1046 三千盔甲
炎热的空气中夹杂着一丝沉闷,头顶炙热的阳光开始渐渐西沉,带着一抹黄昏的暗淡最后掉落不见。
临安城日落之后、夜幕来临前的片刻时间里,谢道清的马车从大理寺再次回到了谢府门口,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容,无视正从她府门口而过的禁军,一蹦一跳的往府里行去。
卢仲看着青春洋溢的身影,再看看谢府府门上的匾额,微微叹口气,而后带着身后的禁军继续着对这一带的巡视。
亲兵过来禀报,卢仲带着有数的几个人,开始往一个偏僻的小酒馆儿赶去。
吴贵已然坐在了里面,看着一身甲胄的卢仲招了招手,而后两人便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了下来。
满头是汗的卢仲端起酒碗先是美滋滋的喝了一口,而后发出赞叹的声音,才看着吴贵问道:“你那边巡防的如何?”
“都听话。刚刚把那些兔崽子们聚集到了一起,已经警告过他们这两日老实一点儿了,别再大街上惹是生非,这个时候就算是死了,也没有人搭理他们的。”吴贵叹口气,眼下的形势也不知怎的,怎么就说变就变,而且一下子就变的这么紧张,竟然连在孤山好多年的太上皇,都要于明日回皇宫了。
“卢大人,临安这架势,可又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您给透个底儿,这一次又是怎么了这是?”吴贵支走了伙计后,低声对旁边的卢仲询问道。
放下筷子的卢仲不紧不慢的再喝了一口酒,哈着酒气摇了摇头,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叹道:“这世道就是这样的世道,原本啊……还以为这是一个太平世道,现今看来啊,人家金人不打咱们了,这自己人又要打起来了。”
说道最后,卢仲也不由的压低了声音,身为禁军的统领跟副统领,如今在临安城的地位可谓是江河日下,加上如今的禁军,根本没有人再重视外,所以使得他们平日里,能够做的差遣也就只剩下了打杂,或者是帮着刑部维持着临安城的治安。
“难道……。”吴贵看了看周遭,见满屋的酒客并没有人特别注意他们后,才低声问道:“这一次不会又跟叶大人有关吧?”
吴贵清楚记得,当禁军出身的叶青,在这一次刚一回到临安时,缩在阴影里躲清闲的卢仲,就曾在他跟前说过,临安城恐怕又要有大事儿发生了。
前几日这临安城还一切太平,百姓该过活的过活,青楼里的女子该卖笑还卖笑,赌坊里的赌徒该欠债还欠债,就连他们禁军,也是该收保护费的收保护费。
而后几乎便是一夜之间,临安城内的气氛一下子就变的凝重了起来,虽然到如今,还没有发生什么事儿,甚至就连平日里喜欢在大街上找猫逗狗的泼皮无赖,都是表现的极为乖巧,可自中午起,这临安城在吴贵眼里,总是感觉哪里跟平常不一样。
卢仲一副我早料到了表情,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边嚼边道:“当初我就跟你说了,这叶大人一旦回到临安,临安必然是会有大事儿发生,这不每一次都应验了?所以啊,这一次必然是跟叶大人有关。”
“那……那咱们怎么办?嘉会门、东华门可都是殿前司、侍卫司的人,按照以往,这个时候也该有叶大人的人在临安城内才是……。”吴贵拿着筷子,但心里总觉得不踏实的问道。
“还能怎么办?自然是跟从前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怎么?难道你还想招惹叶大人?活够了不成?”卢仲挑眉问道。
“没有没有没有。”吴贵拿着筷子摆着手,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这一次上头给的命令,是从午时开始,便不准任何城门再进兵士,若我们再次允许叶大人的兵士……。”
“放心吧,上头即便是过问,到时候也会有叶大人帮忙顶着呢,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没看明白?再者说了,叶大人可是从我们禁军走出去的,算是自己人,难道这个方便都不能行?”卢仲回忆着遥远的过去说道。
谁能想到,当年一个都要沦落到要给临安商贾看家护院的禁军都头,竟然也有一天在朝堂之上占有一席之地!而且还帮朝廷收复了大量的失地。虽然说如今声名在临安是毁誉参半吧,但话又得说回来了,做人做官其实都一样,谁也没有办法做到让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人都满意不是?
何况如今高坐朝堂之上的众多官员,试问谁又做到了真的只让百姓叫好,不暗地里唾骂了?显然没有嘛,不管是那一向喜欢收受贿赂的史弥远,还是每年都会有人给送丫鬟到府里的当朝左相韩大人,不也是常有一些流言蜚语在坊间流传。
“那若是出了事情,谢大人那边您去交代啊,末将可不敢去触谢大人的霉头。”吴贵见卢仲说的胸有成竹,也终于开始动筷子说道。
“唉……身为禁军是真难啊,早知道如此,我当年就该跟着叶大人一起北伐才算对了。哪怕是战死
疆场,最起码也落个痛快,哪像如今,即归兵部管辖,又要受临安府节制,弄的很多时候里外不是人,两头都要受气。这个谢大人也是,不过才任临安安抚使没多久,竟然是如此不通情理。依我看啊,怕是他这个安抚使的位置……。”卢仲缩了缩头,张望着四周,而后才神秘道:“我估计恐怕也做不长久。”
“但愿吧,换谁都要比他好,这才多久,底下的兄弟们已经开始叫苦连天,诺大的临安城,这个不准那个不许,本来我们禁军就不受重视,甚至就连百姓都奚落我们,这下倒好了,自他任临安府安抚使后,兄弟们手里的油水比往常可是少了大半。”吴贵说起这些,则是满肚子的牢骚。
谢深甫还未任临安安抚使时,禁军虽然地位低下,但在临安城的各个坊间,也算是稍微有头有脸的人物,特别是像武林门、大瓦子,以及其他一些鱼龙混杂、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他们禁军可是高高在上,被奉为座上宾的存在,每个月的保护费,都是人家主动送过来的,根本不用他们亲自上门去要。
而自谢深甫任临安安抚使后,整个禁军的油水、保护费,人情关系等等都是直线下降,最为重要的维生保护费,这几个月来可是直线下降,敢拒绝交保护费的则是越来越多。
禁军的饷银本就不多,如今再加上临安安抚使的严厉节制,使得禁军每个人手里的银子是越来越少,有些人甚至连养家糊口都困难。
两人对于跟自身利益息息相关的事情,显然讨论的比如今他们察觉到的临安局势话要多,毕竟,不管是在吴贵还是卢仲眼里,临安城不管怎么闹,也是那些个大人物之间的事情,跟他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人根本没有丝毫关系。
即便是明日朝堂之上哪位大人物突然不在了,他们这些禁军的日子也是该如何过,还是要如何过,百姓们也同样如是,该做什么还得做什么,绝不会因为朝堂之上的一两个手握重权的臣子的更迭,而让他们拮据的生活有所改观。
就如同谢深甫任临安安抚使后,百姓的日子也没有多少好转,那些交保护费,而后又拒交的商家,也并没有因为少交了保护费后,每个月的营收见长,反而依旧是如同从前,甚至是还不如从前。
谢深甫清廉公正不假,但正如文人气节一样,珍惜的只是他自己的羽毛,对于天下百姓民生,他们显然就如同那些嘴上强者一般,只有理论上的想法儿,而无实践中的真理在手。
看到一个个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凄惨百姓,像谢深甫这般公正廉明的官员,虽然也会起恻隐之心,自然也懂授人予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但他们却是没有真正的办法,来帮助这些人解决温饱问题。
而像叶青这样占据北地,不受朝廷节制的枭雄,百姓与官吏眼中的大逆不道之臣,却是能够在短短的几年时间内,让因为遭受黄水泛滥成灾、流离失所的北地百姓,过上温饱安居的日子。
不过是短短几年的时间,北地流民几乎已经绝迹,即便是遭受水患最为严重的山东两路,如今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到处都是流寇土匪,反而是一个个跑下了山,回到了自己的村子,开始安安生生的过起了日子。
“所以,谢深甫不见的就是一个一心为民的好官,叶青也不见得就是一个嚣张跋扈的枭雄。”陶潜坐在吴贵跟卢仲的对面,脸上带着诚挚的笑容道:“至于为何两人的声名在临安有着天差地别的缘由,完全是因为……谢深甫虽无能,但他却愚忠朝廷。叶青虽有能力、魄力,但他的所作所为却触碰到了朝堂利益,所以叶青是奸臣、是枭雄。有些人做官秉持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独善其身之准则,如谢深甫。而叶青则不同了,背着朝廷官员以及一些看不到真相的百姓的骂名,继续着他为百姓的善事……。”
“陶……陶总管?您怎么会在这里?”吴贵跟卢仲有些面面相觑,员外一般的陶潜,按理来说不应该来这鱼龙混杂的地方才是啊。
“你以为我愿意来这里啊,要是我想见你,早就提前派人跟你约好一个雅致的地方了,怎么会在这闹哄哄、脏兮兮的地方跟你们见面。”陶潜保持着自己身为假员外的高贵跟儒雅,对于酒馆里的任何东西,都不会轻易触碰,更不会去碰吴贵默默推过来的一碗酒。
看着满脸疑惑的卢仲,陶员外威严般的笑着,道:“自然是奉我家老爷之命,叶老爷想跟卢统领商谈一番,看见吗,马车就在哪里。”
“叶……叶大人?”卢仲想不到叶青竟然会亲自派人找他,而且还是派出了叶府里极有地位跟身份的陶总管。
叶青不在临安的这些时日里来,卢仲跟吴贵在临安城内,又不是没有碰到过叶府的马车,虽然马车从来没有停下来跟他们说过一句话,但他们也一如既往,每当叶府的马车经过时,他们跟身后的禁军,都会在最短的时
间内,立刻给叶府的马车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来。
而至于跟陶潜,他们已经是颇为熟悉了,不外乎是茶馆、酒楼、赌坊这些地方,陶潜带着他们去找乐子,但不知为何,眼前这个面白无须的儒雅男子,却是从来没有跟他们去过青楼,哪怕是他们掏钱,陶潜都不愿意前往,这在吴贵跟卢仲心里,一直都是一个迷。
“吴统领继续坐着,这顿酒钱我来付。”陶潜袖口里滑出足足有十两的银锭,轻轻的落在桌面上,而后便起身,带着卢仲向酒馆外行去。
吴贵的视线目送二人走出茶馆,而后急忙拿起那银锭查看着,一看就是新的银锭,上面没有丝毫的瑕疵,成色十足。
卢仲跟随着陶潜,不远的距离下,飞快的心里头思索着,叶青突然亲自找自己的目的到底是为何,而且还选在了临安城正是紧张又微妙的时刻。
看着陶潜跟卢仲快步走向马车,叶青已经先一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对着走到眼前的卢仲微笑道:“打扰卢统领了。”
“不敢叶大人,您……。”卢仲有些受宠若惊,虽然刚刚还在酒馆里说,叶青乃是禁军出身,算是自己人,但如今见了自己人后,卢仲的心头则是变的更加的紧张跟不安了起来。
“看着马车,我跟卢统领沿着河堤随便走走。”叶青对着陶潜淡淡说道,而后回头对卢仲说道:“自从我离开禁军后,你我就很少见面了,当年汤思退一事儿,以及东华门的两次事情,还都得感谢你卢统领。”
“叶大人您太客气了。若是要说感谢,也该是末将感谢大人才是,若不是您举荐,末将也不会捞到这禁军统领的位置不是?还有吴贵,他也更不可能捞到这禁军副统领……。”卢仲落后叶青半个身位,跟在后面真诚的感谢道。
“今夜临安城内有多少禁军在巡防?”叶青笑着打断卢仲的感谢之言,直奔主题问道。
卢仲先是微微愣了一下,而后才急忙说道:“不到一万人,每条街巷都有巡防的禁军,原本今夜是要宵禁的,但后来因为禁军人手充裕,便免了那宵禁了。”
“谢深甫的意思吗?”叶青继续微笑着,边走边问道。
“是,是谢深甫的意思,末将没办法,不得不听命行事儿。不过大人若觉得碍事,您放心,我这就立刻把中和巷的那些不长眼的都调回来。”卢仲心头微微一惊,禁军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整日里游手好闲惯了的兵士,所以他猜想,会不会是巡防的禁军惊扰了叶府。
“不必了,我来找你并非是因为此事儿。”叶青缓缓停下脚步站定,看着河堤对面的灯火通明的商铺,以及人声鼎沸的街道上马车与轿子交织的画面,平静的看着卢仲说道:“子时备好三千禁军盔甲于艮山门,城门外有我的人接应,而后他们入城换装,代替禁军三千在临安城明日的巡防。”
“三……三千……三千盔盔甲……。”叶青话语就如同榔头一样锤在卢仲的脑门儿上,一时之间卢仲的脑海里是嗡嗡作响,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却已经被叶青的话语真的心惊肉跳。
卢仲身为禁军统领,自然知道明日为何要继续在临安城巡防,毕竟,多年没有回临安的太上皇要回临安了,所以从上到下都在为此事儿准备着,就比日今日午后开始的禁军巡防,据说也是为了明日之事儿。
可如今,叶青竟然要让自己的三千人代替禁军,卢仲一时之间有些不敢往下想了,脖颈后面顿时也是在炎热的夜幕下有些发凉。
“此……此事……此事儿是否需要末将禀奏禀奏……。”卢仲看着叶青那平静的眼神,话是说的结结巴巴的:“叶大人,此事儿关系……。”
“不必告知谢深甫,明日过后他是否还是临安安抚使还是个未知数,这是兵部钱象祖的文书,想必你应该不陌生。”叶青从袖袋里掏出钱象祖前往西南时,自己交代他写的文书递给了卢仲。
卢仲原本惶恐不安的脸色,顺着那弱弱的昏暗灯光,低头看了看那文书后,立刻轻松的笑着道:“既然如此,那么末将遵命,保证不会误了大人……。”
“禁军统领虽不错,但如今油水已经没多少了,明日后前往大理寺,那里正好有个不错的差遣,你可以过去试试看,就拿着你手里的这封兵部文书即可。对了,今日之事儿你知我知,便无第三人知,如何?”叶青笑着说道。
卢仲的脸色阴晴不定,但还是飞快的点着头,向叶青保证以及感谢着他的提携。
看着卢仲离去后,叶青这才回到了马车前,淡淡的对看夜景的陶潜说道:“去李立方府上。”
“刚刚府里来人,说新安郡王赵士程携妻子唐婉想要见你。”陶潜在叶青上车后,才扭头对叶青说道。
“知道了,去李立方府上。”马车里的叶青平静的说道。
1047 背锅
再次登门叶府拜访的赵士程跟妻子唐婉,面对着叶府的女主人时多少还是有些拘谨。
除了因为钟晴如今是叶青的妻子外,还有一层让在场三人心头颇为感慨的是,当年钟晴乃是信王妃,说白了也是赵宋宗室之人,而如今却是成了叶青的妻子,这样的关系变化,也让赵士程心头是颇为感慨万千。
时势变迁下的临安城,看似与当年并没有什么区别,但谁都清楚,当年那些在临安的宗室权贵,最终都在朝堂斗争中一个个的消失不见,多少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
朝堂之上既然有人倒下,那么自然就会有人填补其空缺,这其中,在朝堂之上锋芒毕露的几人之中,自然是有着叶青其人,短短的这些年里,就从一个禁军都头的位置上,走到了今日这般高位之上。
但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叶青在走到今日这般高位的过程中,并没有侵占、抢夺朝堂之上他人的资源,反而是另辟蹊径,借着北伐抗金收复失地一事儿,从金人手里为自己筑就了今日的这般威望与高位。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使得如今身居高位的叶青,让朝廷深深忌惮其如今拥有的权利跟威望。
不同于朝堂之上的其他重臣对于朝廷的威胁,叶青在北地的影响与威胁,可是直指赵宋宗室的江山社稷,所以……如今回到临安的叶青,其境地自然是要比别人艰难上很多。
赵士程、唐婉夫妇二人,在自己府里做着天人交战,心里矛盾纠结着,要不要示警曾经多次帮助过他们夫妇,甚至可以视作是,成就了他们夫妇二人这一段姻缘的叶青。
即便是如今坐到了叶府的大厅内,面对着叶府的女主人,赵士程的心里还是有些犹豫不决,时不时的用余光瞄着,跟钟晴说话的唐婉。
看着外面的漆黑的夜色,钟晴在叶青还未回来时,原本希望赵士程夫妇有何事不妨由她来转告叶青,但赵士程跟唐婉却是相望一眼,同时摇头拒绝,并打算在此一直等到叶青回来。
钟晴轻轻的叹口气,其实不用二人说,她都已经差不多清楚两人的来意,同样,她也很感激,新安郡王夫妇在临安这个微妙的时刻为叶青雪中送炭。
正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此时新安郡王的所作所为,自然还是让钟晴心里充满了感激,但她也知道,在如今她都不太清楚的形势下,两人能够帮助叶青的也是极为有限。
钟蚕出现在前厅,看着钟晴对着他点头后,便直接说道:“夫人,叶大人还需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如今去了刑部尚书李大人的府上,恐怕回来也会很晚……。”
“无妨,我们……我们夫妇愿意在此等叶大人回来。”赵士程看着钟晴的目光移向他,立刻微笑着说道。
旁边的唐婉也跟着点点头,两人一副夫唱妇随的样子。
“既然郡王不介意,那钟晴便陪着郡王夫妇等候夫君回来便是。”钟晴笑着摇头,拒绝了赵士程夫妇独自等候的提议。
而此时的叶青,马车则刚刚在李立方的府门前停下,这一路上行来,在街巷上碰到了好几拨巡防的禁军,对于叶府的马车虽然不会盘查,但这一路上行来,还是能够感觉到一股紧张异常的氛围。
李立方见到叶青后,先是冷冷的哼了一声,表达着自己被叶青因谢渠伯、陈傅良忽悠一事儿的不满。
“这就是你李府的待客之道?”一身深青色窄袖长袍的叶青,不等李立方请他坐下,便主动坐下来淡淡说道。
“叶大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怎么,这一次又想怎么坑我?”李立方看着跟到了自己家的叶青,只好在旁边面色冰冷的坐下道。
“邓友龙是你刑部侍郎不假,但他有不是你李立方的人,你以为就凭你那点儿小恩小惠,就能够让人家对你死心塌地?比起韩侂胄给他的许诺,你那点儿小恩小惠根本不值一提。说到底啊,还是因为人家韩侂胄是当朝左相,你李立方,不过就是一个皇亲国戚的刑部尚书罢了,你跟韩侂胄这两棵大树,哪棵能够给人邓友龙带来更高的仕途,邓友龙岂会不清楚?”叶青这些年来都很少来李府,依稀觉得,如今他所在的大厅,好像就是当年李凤娘出阁时,自己来此就坐的那个大厅。
李立方再次冷哼了一声,虽然对叶青坑他感到不满,让他在邓友龙面前失了尚书的颜面,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叶青说的对,在自己从皇后那里得知,邓友龙确实是韩侂胄的心腹党羽后,李立方对叶青也就恨不起来了,如今之所这样,不过还是因为面子上挂不住罢了。
毕竟,他本以为是自己赢了叶青,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被叶青给戏耍了。
“别说那些废话,邓友龙我早晚会收拾他,就算他是韩侂胄的心腹又如何?我李立方还会怕他不成?”李立方不耐烦的说道,而后转过头,突然神秘的问道:“喂,说说……这一次城里突然禁军大动干戈的,而且东华门、嘉会门加强守备这是为何?你可是皇城司的统领,别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为了明日迎太上皇回宫啊,肯定有其他的原因,是不是?是不是谁又要倒霉了?会不会是韩侂胄?”
“还有可能是我呢。”叶青不动声色的说道。
“你……?”李立方愣了下,而后笑着道:“怎么可能是你叶青?如今你叶青手里有北地帮你做筹码,背后又有我姐给你撑腰,圣上一直也待你不薄,太子跟你……。”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这些年你在朝堂之上,一直都这么口无遮拦吗?”叶青端起茶杯,啧了一声后有些不满的说道。
李立方却是不以为意,看了看厅内就他们两人,无所谓道:“这里就你我二人
,你怕什么?既然知道怕,你早干嘛去了,谁让你大逆不道的招惹我姐的?现在知道自己无耻……。”
“圣上跟皇后去了孤山,诸多朝堂官员都留在了临安,这难道还不说明问题?而明日太上皇就要回到皇宫,点明了要于明日在点将台召见我。而今日嘉会门、东华门还有禁军都开始借着明日太上皇回宫一事儿动了起来,你觉得难道这一切,都像表面上那般简单吗?”叶青再次打断李立方的话说道。
李立方摸着下巴的短须做思索状,摇着头沉思着:“你说的也是啊,太上皇虽说好多年没有回临安了,但也不至于为了回临安搞出这么大的阵势来,而且圣上跟皇后还在孤山呢,并没有听说明日一同跟着回宫。所以嘛,我就说太上皇这一次回临安,必然是要做点儿什么事儿,必然是有人要倒霉,可……为什么你认为是要动你呢?朝廷不要北地的安稳了?怎么,还想让金人再次骑到他们皇室的头顶上作威作福啊?”
叶青靠着椅背,放下手里的茶杯缓缓叹口气:“那就不知道了,这事儿你得问太上皇他老人家,或许……他老人家以为,如今北地有庆王赵恺以及崇国公赵师淳在,怎么着也能够顶住金人的南下吧。”
“放屁!纯属胡说八道!就赵宋宗室这几个人?一个个都继承了宗室的懦弱跟怕事性格,他们能干个屁啊,还指望他们抵御金人?”李立方神情带着一丝讥讽,笑道:“若他们都能够担当大任抵御金人,那么当年宗室就不会带着众臣良将,如同丧家之犬似的跑到临安避祸了。当年高宗皇帝都被金人逼的在船上不敢下来,时刻准备着流亡海外了,若不是当年还有岳飞这等猛将,大宋早就亡了,宗室就是记吃不记打,好了伤疤忘了疼,如今天下大势刚刚对他们宗室有利了一些,就要罢免你,这简直就是吃饱了撑的,自作孽不可活!”
“不是罢免,而是要置我于死地。”叶青看着唾沫横飞、义愤填膺完后的李立方,继续平静说道:“我的人如今在城外无法进来,禁军几乎已经封城,表面上是为了迎明日太上皇回宫,实则就是为了防备我的人进城。而嘉会门、东华门已经被史弥远、韩侂胄这些年安插在侍卫司、殿前司的心腹所据守。也就是说,如今的临安于我而言,便是天罗地网。”
“那你来我府上干什么?你这个时候可别拉我做垫背的啊,我姐既然都救不了你,你难不成还要指望我不成?”李立方看着叶青,身子急忙向另外一边躲避,像是要跟叶青完全划清界线似的,而后又想了下问道:“不对啊,既然你说明日太上皇召见你前往皇宫点将台,点将台是什么地方,你心里不清楚吗?会不会是你想多了?或者……你干脆抗旨不去不就得了?反正你叶青抗旨也是家常便饭,皇室估计都习以为常了。”
“点将台于他人来说,或许是升迁、重用的意思,但于我叶青而言,却是意义极其特殊,那里便是我当年仕途的起点,是我接受高宗皇帝第一道差遣的地方。所以太上皇选择那里,意思很简单,我叶青从哪里崛起的,便从哪里覆灭。至于抗旨……那样的话只会牵连妻儿。所以明日这一趟皇宫行,我是不得不去,毫无退路。”叶青神色依旧平静,在李立方眼中,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打算束手就擒之人。
李立方不说话的看着神色平静的叶青,感觉叶青不像是大难临头的样子,更像是一种胸有成竹的架势。
两人沉默了片刻,李立方此时的神情,也才变的严肃了起来,叹口气道:“我李立方原本还打算以后靠着你叶青在临安作威作福,现如今看来,这世上还真是没有白吃的饭食啊,任何事情都必须要付出点儿代价啊。你有几成把握明天能够活下来?”
看着叶青疑惑的望着他,李立方急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总得掂量掂量利弊不是?跟你我也用不着藏着掖着,有话我就直说了。你要是明天有一线生机,那么我要是能帮上忙,我李立方必然是全力以赴。但若是明日你根本就没有一点儿逃出生天的机会的话,我就不参合此事儿了,明哲保身。”
李立方当然没把如今叶青当下更为难堪的形势说出来,毕竟,虽然圣上跟皇后如今在孤山,但不可能对于临安城如今发生的事情,一点都不知晓吧?
所以皇后、圣上既然没有动静,那么……说白了也就是默认了太上皇明日回临安的一切举动,也等同于是默认了太上皇在点将台处处死叶青了,所以他也就没必要参合这件事情了。
何况,他也很清楚皇后李凤娘的心态,这些年来,随着太子一天一天的长大,李凤娘内心的担忧也是与日俱增。叶青若不在临安,眼不见心不烦,但若是叶青在临安,或者是一直活着的话,对于皇后来说,一直都是后患。
但若是说,他的亲姐姐对叶青没有感情的话,那就纯粹是骗人的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后对叶青的感情有多重,若不然的话,也不会纠结到如今,一直无法下定决心对叶青痛下杀手。
就像这一次,人跑到了孤山,看似是被太上皇调虎离山至孤山,但何尝不是李凤娘听天由命的一种无奈之举。
叶青过了明日,还活着,李凤娘同样还会再次赶叶青出临安、去北地,而若是明日死了……李立方敢拍着胸口保证,明日参与设计陷害叶青此事儿的人,都逃不脱了以后李凤娘对他们的报复。
李凤娘是一个反复无常,几近疯癫的女人,爱一个人能够爱的刻骨铭心,但对于权利的迷恋,同样是让她无可自拔。权利与感情,在李凤娘的心里都极为重要。但鱼与熊掌岂可兼得!
而李立方心里头同样也有着自己的想法儿,那就是他
一向对于叶青都是颇为有信心,对于叶青在北地所取得的成就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所以很大程度上,他还是不太相信明日便会是叶青的死期。
“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我明日是否还能够活着从皇宫内走出来。”叶青报以苦笑,他确实对于明日的事情没有多少的把握。
当初在北地,他便知道这一次临安行,绝不会那么轻松的渡过,所以他带了八千种花家军,因为他知道,太上皇必然已经是在临安做足了万全准备。
但不管如何说,他最终还是过于轻敌了,还是上了太上皇的当,当然,这并非是他过于愚蠢,而是他本身就不占据任何的主动,何况史弥远、韩侂胄本就对他在北地的一切虎视眈眈,他们与太上皇联手来对付自己,比自己离间他们要容易太多了。
自己还没有完全离间他们三人之间的无形同盟,太上皇便迫不及待的要动手了,完全不给他继续离间下去的机会。
所以如今看来,韩侂胄差遣邓友龙去抓谢渠伯、陈傅良,看似给了自己一个离间他们的机会,但也很有可能是他们故意露出的一个破绽,让他叶青自以为有机可趁,从而放松了警惕。
“那……那你今夜来此……不会是跟我……跟我告别的吧?”李立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尽人事听天命,做自己所做的,至于其他的就交给天意。”叶青平静的微笑着,而后伸手在怀里,掏出一份名单文书在桌面上推给旁边的李立方,道:“你是刑部尚书,这个忙也就只有你能帮了。”
李立方看着叶青的举动,第一反应则是在想,这……会不会是叶青的遗书,只是当他打开后,看着上面密密麻麻,不下百姓的名单,有些不明白的问道:“这是何意?”
“皇城司在我不在临安的这段时间,也不是一直都闲着,上面的这些人,有的是在临安,有的是跟随圣上、皇后去了孤山,在临安的我都用红圈给标记出来了,所以……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就是今夜子时后,以刑部的名义抓捕他们……。”
“你想把刑部大牢塞满啊?何况这么多人,刑部的捕快人手也不够……。”李立方瞪大了眼睛:“再说了,他们都犯了何罪?”
“自然不是刑部大牢,而是都送入大理寺大牢,至于犯了何罪,皇城司里有着他们每个人大大小小的证据,而且保证都是真实的。皇城司的人,也会帮你们刑部……。”叶青看着李立方,神色凝重的说道。
“我……大理寺毕再遇是你的人,你干嘛不让他去,何况,这种事情,本就该大理寺出面才是。你让我去得罪这么多人,我……我以后还怎么在临安混啊……。”仿佛很烫手似的,李立方急忙把那名单文书推还给了叶青。
“毕再遇去了孤山,他要做的是告诉那些人,大理寺手里有他们的罪证。而你要帮我的,就是告诉这些人,刑部手里有他们的证据。当然不可能全部都抓进大牢内,依我猜想,这其中必然是有死也不会承认的,那些人多半是史弥远、韩侂胄的心腹党羽,而其他的恐怕当场就会认罪。所以我要的是,给他们一夜的时间想想,如何在明日前往皇宫为我求情。”叶青再次把那份名单推到了李立方的跟前。
这一次李立方不像刚才那般惧怕这份名单了,看着那份名单又看了看叶青,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大理寺毕再遇在孤山要挟其他人,在圣上、皇后面前为你求情?而我李立方,在临安城要挟没去孤山的这些官员,明日在皇宫太上皇面前为你求情?”
“不错,就是这个意思。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若不然的话,我也不想得罪这么多官员。”叶青摊手无奈的说道。
“我……。”李立方气的想骂人,叶青这王八蛋太坏了,是,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能挽救他的办法。
当然,他也相信,这只是叶青自救计划中的一部分。但只是叶青如此做事儿太卑鄙无耻了!
“我特么的替你得罪临安城这么多官员,而后你一旦明日安然无恙的走出皇宫,拍拍屁股又回你北地了,留下这些烂摊子……叶青你……你是不是太过于卑鄙了,让我替你背这么大一口黑锅!”李立方气急败坏的站了起来,指着叶青的鼻子怒骂道!
“想想以后一旦太子登基为帝后……算了,你今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时辰也不早了,我还要去谢深甫那里,跟他谈一谈他儿子的死活。留步,不用送了。”
“我送你妹啊,我……老子不去!”李立方气得跳脚,对着叶青那高大的背影骂道。
“不去?”叶青停步、回头,看着李立方露出一口白牙笑着道:“留在临安的官员,几乎都跟明日一事儿有着或大或小的牵连,即便是你想要独善其身,可你以后在临安的威望,在朝堂之上的威望,可就江河日下一去不复返。以后在临安,别说朝堂之上了,哪怕大街上都不会再有人把你当回事儿了。而你的刑部尚书差遣,明日一过,必然是要让给邓友龙了,就算是皇后到时候想要帮你,但又如何能够抵的过史弥远跟韩侂胄的联手?”
“你……无耻至极!邓友龙你个王八蛋,为了刑部尚书的位子,你是不择手段……。”
“邓友龙在孤山,放心吧,明日会被抓入大理寺大牢内的,只要你今夜辛苦一些就好。”叶青笑着点点头,不再理会身后李立方气急败坏的怒骂,与陶潜快步向外走去。
“去谢深甫府上,沿路拉上几支巡防禁军,不然的话,我怕我们如今根本靠近不了谢府大门。”站在马车前的叶青,神色瞬间变的阴沉了下来。
1048 强闯
清爽的夜风带着花香轻轻拂过整个孤山,点点火光照应着远处的西湖,孤山幽静的石径上轻快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一处夜色下颇为迷离的精致下,李凤娘望着远处的西湖默默发呆。
随着时间在指尖缓缓流逝,李凤娘的心情则是越来越复杂、焦躁,恨不得冲着眼前的黑暗嘶喊几声,来发泄心中那焦躁不安的情绪。
她很想让自己相信,明日是叶青离开临安去往北地的日子,并不是从这人间消失不见,当过上几年后,叶青还会再次从北地出现在临安,出现在杏园跟她的面前。
李凤娘只想让她有些疼痛的内心深处,不会有生离死别的撕心裂肺感,只想让这种自己亲自编织的谎言,说服自己不去想明日的事情,以及不去想自己过了明日后,便与叶青是天人永隔。
可不论她如何在心里告诉自己,就把明日当作是叶青离开临安去北地的日子,但内心深处却是一直有着一个声音,让她清醒的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想要给自己的一个谎言,是骗自己不去注意临安形势的谎言。
“临安如何了?”李凤娘呆呆的持续望着前方暗淡的灯火,如同一座雕塑似的平静问道。
“回皇后,城内四处都是巡防的禁军,东华门、嘉会门也全部是侍卫司、殿前司的人,宫内……。”竹叶儿在旁轻轻的说道。
“他呢?”李凤娘依旧是茫然发呆的神情。
“在午时史弥远、韩侂胄调集人手时,有几百种花家军兵士趁机进了城,如今都在叶府。”竹叶儿继续回道。
李凤娘望着远处的西湖开始沉默,即便是距离很遥远,即便是听不到一丝丝的声音,但透过那模糊的灯光,她仿佛都感受到了夜色西湖下的热闹与快乐,只是反应进她的心里后,全都变成了焦躁跟不安。
“看来他是察觉到了,只可惜……若是在我离开临安的时候,他就能够察觉到该多好。”李凤娘妩媚风情的脸上,带着一丝惆怅跟哀怨,眼睛微微有些红肿,泪水在眼眶中开始打转。
“叶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当年都能从夏人的重重围追堵截中……。”竹叶儿在旁小心翼翼的宽慰道。
“正是因为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这一次人家才会如此大张旗鼓,布下如此阵仗来要他的命……不该回来的,真的不该回来,应该相信我可以帮他解决北地的难题,而不是自己为了北地把命搭上。”李凤娘的语气依旧平静,只是眼眶中的泪水开始缓缓顺着脸颊滑落,使得她那张风情妩媚的脸颊,在朦胧的夜色下,多了一丝柔弱的无助,少了几分平日里的雍容华贵跟凌厉。
“皇后,奴婢有句话……。”
“不必说了,这就是他的命,从他决定回临安时,他就应该会想到早晚有今日。”李凤娘用手抹着脸颊上的眼泪,一些流进嘴里的苦涩,让她的心情更加的难过跟伤感:“把弹劾谢深甫的奏章交由圣上御批,明日……明日你亲自回临安替他安置后事,就安放在……安放在杏园吧,而后封死杏园,任何人都不得进入。还有……安置好后立刻找李立方,让刑部捉拿谢深甫一族,交由大理寺、皇城司处置,七日后为他陪葬!”
说道最后,李凤娘的嘴唇已经咬出了淡淡的血迹,两只手更是握成拳头在不住的颤抖着。
竹叶儿站在一旁,她相信,这是皇后替叶青叶大人报仇的第一步,一旦皇后回到临安,恐怕还会有更多的人要为叶青陪葬。
“是,奴婢明日便回临安城。”竹叶儿低声回答着,双手同样是忍不住的有些颤抖。
两行清泪从李凤娘的眼中夺眶而出,雾蒙蒙的眼前再次浮现出叶青那带着随和笑容的脸庞,有她出阁那日时,叶青在见到她时吃惊的样子,也有跟她于杏园温存时那坏坏的样子,也有跟她吵架时,阴沉着脸却又拿自己无可奈何的样子。
孤山上的皇后在哭泣,而临安城在百姓眼中,依旧是如同昨日一般并没有什么变化,当然若是说有,那就是在城内各街巷,为迎好几年不曾回临安的太上皇,搞出来的乱七八糟阵势。
所以当临安城自午时起开始出现大批的禁军后,百姓们一度以为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儿,一个个竖起耳朵都做聆听状,但最后只听到了明日太上皇回临安的消息,而除了这些便无其他。
从而也使得城内的百姓,不过紧张了不到两个时辰后,就便开始再次放松了起来,官家要干什么,跟他们这些百姓并没有多大的关系,至于多年未回临安,为何突然这个时候回临安,也没有人愿意去深究背后的原因,毕竟,皇家或者是朝堂之上的事情,离他们还是太过于遥远了。
不过在一些心思缜密的百姓眼里,还是能够嗅到临安城内内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不管是嘉会门、东华门处,还是城内的各条街巷内,却是做的如同要迎太上皇回宫一样,但为何当今圣上跟皇后,却没有跟着从孤山回来呢?这岂不是让人感到怀疑?
何况,即便是禁军为了让临安城在多年未回临安的太上皇眼里,觉得好看一些,繁华一些,热闹一些,需要今日上街收拾那些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也可以理解,但为何如今都已经近亥时初了,向来散漫的禁军,为何还是一副没有丝毫没有打算打道回府歇着的样子?反而是在夜色降临后,越发的密集了起来。
时不时的能够听到稀里哗啦的跑步声,以及甲叶子哗啦啦乱响的声音,裹着数十名禁军从街巷内穿过,同样,也时不时的能够看到,一些官员的马车、轿子被禁军护送到府门口。
大街上的一架马车,同样是被声势浩大的禁军护送着,快速的向另外一条街巷内奔去,只是刚刚转过弯,便被巷子里的另外一队禁军给拦了下来。
“什么人?今夜此路不通?从别处绕路吧。”黑漆漆的巷子内,一个颇有威严的声音响起。
车辕上的陶潜一手拿着缰绳,一边看了看旁边车辕上的禁军,呵呵笑道:“有劳了,麻烦你去通报他们一声。”
“陶员外放心,这些都是自己人,好说话。何况统领大人都下令了,这临安城内,又岂能有您去不得地方?陶员外稍候,我这就过去亮明身份。”禁军跳下车辕,往前走了几步后便开始扯着嗓子自报家门。
随着黑漆漆的巷子里的禁军让开一条道路,陶潜驾着马车也终于是缓缓抵达谢深甫的府门口。
“叶老爷,到了。”陶潜对着车厢出声道,不同于其他人对叶青叶大人的称呼,陶员外即便是在对叶青的称呼上,也是另辟蹊径、独树一帜,就是要跟别人不一样。
“让巷子里的禁军散了。”叶青跳下马车,看了看黑漆漆的四周,唯独眼前谢府紧闭的大门口,亮着两盏昏暗的大灯笼。
“不会就这么简单吧?”陶潜跟身后的禁军耳语了几句,而后看着巷子里的禁军缓缓消失后,有些不放心的说道。
“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叫门吧,里面恐怕还有人。”叶青笑了笑,而后背手走到了一处阴影中站定,随后在陶潜的身后,出现了十来名皇城司禁卒,跟着陶潜一同拍响了谢府的府门。
啪啪啪的声音使得原本宁静的夜色瞬间变的多了一丝紧张气氛,而与叫门声同样震天的则是,谢府的大门并没有因此打开,反而是侧门打开,探出一个依稀身着盔甲的人头:“敲什么敲,再敲抓你下大狱,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老夫有事儿要见谢深甫谢大人……。”
“谢大人今夜不见客,别说是你……。”侧门那个脑袋缓缓闪身出来,上下打量着一身员外装扮的陶潜,又看了看其身后的十来名并没有穿着盔甲的护卫,淡淡道:“今夜谢大人任何人都不见,别说是你们了,就是当今左相来了,谢大人也不会见的,滚吧。”
“老夫若是非见不可呢?”陶潜冷笑一声,神色也变得冰冷起来,太监独有的那股阴森的狠劲儿,此刻在他身上是越发的清晰,以及让人有些感到心惊。
“找死是不是?还让老子再提醒你一遍不成?”侧门处另外一个像是头领模样儿的样子,握着腰间的腰刀迈步出来,有些不屑的看着陶潜说道。
“看来你们不是禁军的人啊。”陶潜再次打量着眼前的头领,而后目光微微望向旁边叶青所站的阴影处。
“下手轻一些,上门是跟人家谈事情,不是来寻仇的。”叶青的声音在阴影里淡淡响起,把从谢府里出来的两个人给吓了一跳。
而后当他们回过头再次望向陶潜等人时,只见一只拳头已经向他的面门砸了过来,随后侧门处听到惨叫声,只见身着盔甲的兵士,从侧门处蜂拥而出,向着陶潜等人扑了过去。
此时的谢府小花园内,刚刚跟她娘亲汇报完,今日见到她父亲谢渠伯一事儿的谢道清,正坐在椅子上摆动着两条腿,一边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向谢深甫畅想着等她父亲自大理寺回来后,一定要亲自下厨为父亲接风洗尘。
对面谢深甫原本还颇带凝重的脸庞上,也因为无忧无虑的孙女的一番畅想,不由畅快的呵呵笑出了声。
“你呀,这事情要是都像你想的那般简单就好了。”谢深甫不愿意打击的孙女,眼神中带着一丝忧虑说道。
“当然是我想的这样了,而且今日我跟爹也说了,爹还说,要是我做的不好吃
,他就提着酒壶去一品楼吃去,让我掏钱请他呢。到时候爷爷您可得帮孙女说话,一定要说我做的好吃才行,不能让爹去一品楼吃才是。”谢道清天真烂漫的笑着,丝毫没有看到她祖父眼睛里的忧虑。
“好好好,到时候爷爷一定帮你说话,一定要让他吃完你煮的饭,若不然的话,不准他出府。”谢深甫随口应和着谢道清的话语,耳边此时也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回头与谢道清一同望向那脚步声的方向,只见管家正惊慌失措的跑了过来,嘴里一路嚷嚷着老爷、不好了,老爷、出大事儿了。
“何事如此着急忙慌的,成何体统?怎么了?”谢深甫刚刚问完,就隐隐听到前院时不时传来说话声。
“有人非要在今夜见您,而且还跟那保护府里的殿前司的人打起来了,拦都拦不住,都快要出人命了啊老爷。”谢府总管看着谢深甫急忙解释道。
“难道就没有告诉他们,我今夜不见客吗?”谢深甫皱眉,心头则是开始寻思着,会是谁来找上门呢,竟然连殿前司的侍卫都敢打。
史弥远率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但第一时间就被他否定,而不等他再寻思会不会是叶青时,叶青的声音已经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这么晚打扰谢大人,实在是不好意思。”一身深青色窄袖长袍的叶青,身后跟着一个员外模样儿的随从,正面带微笑向着谢深甫等人这边走了过来。
“老爷,就是他,就是他下令打人的。”官家借着灯光,看清楚叶青的面容后,立刻向谢深甫告状道。
而谢深甫此时则是眉头紧皱,神色凝重,紧闭着的嘴唇刚要开口说话,旁边的小丫头却是立刻兴奋的抢先道:“叶大叔?你……你怎么来了啊?”
一道娇俏的人影从谢深甫旁边掠过,直冲对面那满脸微笑的叶青而去,而后在跟前停下脚步,欣喜的打量着叶青再次问道:“这么晚你找我爷爷有事儿吗?你……连殿前司的人都敢打啊?”
“些许小事儿,不足挂齿,改天我骂殿前司统领给你看看。”叶青笑着对着飞奔到眼前的谢道清说道,而后目光掠过谢道清的头顶,道:“叶某来都来了,谢大人难道也不请叶某坐下说话吗?”
谢深甫的神色此时显得格外的凝重,他确实没有想到,叶青竟然会在这个时候亲自来他的府上,但从中他也知晓,叶青已经是意识到,如今的形势对于他有多不利了,若不然的话,又怎么会自降身份来自己的府上。
“下官与叶大人可谓是道不同,所以叶大人还请回吧,下官还是当日在大理寺时的态度,也绝不会更改。”谢深甫坚定的摇着头,当着谢道清的面,他并不愿意把话挑明,自然并非是顾忌叶青的颜面,而是怕伤了他宝贝孙女的心。
“早料到谢大人会如此一说,不过叶某既然来了,自然是不肯轻易离去的。”叶青笑了笑,而后在与谢道清错身时,还不忘抬手弹了下谢道清的如玉般的额头。
小丫头装腔作势的啊了一声,而后在叶青回头望向她时,一手抚摸着额头,一边调皮的伸出舌头对着叶青做着鬼脸。
叶青直接走到刚刚谢道清坐的椅子前坐下,而后看着谢深甫以及那管家,还有依旧站在原地的谢道清。
“下官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叶大人即便是再说下去,也是浪费口舌而已。”谢深甫皱眉,看着叶青悠然自得的坐下后说道。
旁边的管家此刻则是感到极为的惊讶,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不过比小姐父亲小几岁的男子,竟然官职比他们老爷还要大,老爷竟然在人家跟前是以下官自称。
谢道清看着不近人情的祖父,刚想要出声,就感觉自己的衣袖,被旁边那个看起来有些坏的员外偷偷拉扯了一下,而后回过头,只见那坏坏的员外冲着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说道:“这里哪有你个小丫头插话的份儿?你一边儿听着就是了,要不然的话,你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了。”
“你……。”谢道清柳眉倒竖,这个看起来就很坏的人,竟然敢在自己家里教训自己。
只是不等她质问陶潜,谢深甫便沉声说道:“清儿,去你娘亲那里,这里没有你的事儿。”
“我……我又没有说话啊爷爷。”谢道清一愣,不由得顺着陶潜刚刚警告她的思维抗议道。
“快去。”谢深甫脸色阴沉,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不过谢道清则是看着叶青笑望着她,对着她点了点头后,这才不甘不愿的向后院跑去。
谢深甫看着叶青跟谢道清之间的“眉来眼去”,心里又是不由得沉沉叹了口气。
1049 缺个章节名
嘉会门处灯火通明、人影绰绰,甲胄在身、神色肃穆的兵士,不停的在宽敞的嘉会门处扩大着巡防范围,一派肃杀紧张的气氛浓浓的盘旋在嘉会门的上空。
韩侂胄微微皱着眉,身后跟着吴猎等几个将士,嘴里向几人交代着对嘉会门的严防死守事宜,沈继祖不等轿子停稳,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掀开轿帘,待轿子刚刚压下就立刻向着韩侂胄的方向跑去。
“大人……。”距离韩侂胄尚有一段距离时,沈继祖便立刻出声喊道,待韩侂胄闻声带着众人转过身后,正好跑到跟前的沈继祖急忙说道:“大人,查探到了,叶青如今去了谢深甫的府上,而且还是打进去的,殿前司的人据说伤了好几个。”
“他还真敢去谢深甫的府邸?确定是叶青本人吗?”韩侂胄微微皱眉问道。
“是叶青本人,千真万确。”沈继祖急忙确认的说道。
韩侂胄的嘴角渐渐浮现一抹杀意,而后冷笑道:“看来还是不死心啊,还在做些无谓的挣扎。他带了多少人前往谢深甫府上?”
“不多,二十来个人。”沈继祖回答道。
“吴曦,立刻带人跟我前往谢深甫府上。”韩侂胄微微思索了下,立刻果断的说道,而后头也不回的就向马车上走去。
而此时的东华门处,史弥远同样是从夏震、郑清之等人口中得知,叶青去了谢深甫的府上。
如同韩侂胄一般,不过史弥远脸上的笑容就要显得更加狡诈了很多,挺着肥胖的肚子来回踱步,红光满面的脸上带着阴险的笑容,片刻后笑着道:“韩侂胄决计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但也不能让他专美于前,过去凑凑热闹,说不定还真能够捡些便宜,人手不必太多,去谢深甫府上。”
绍熙五年七月七日夜,亥时正,谢深甫的府邸四周,夜色的流动的下,刷刷的脚步声缓缓由远及近,数百名甲胄在身的兵士,如同黑色潮水一般带着浓浓的杀意,向着谢深甫府邸四周包围了过来。
两人像是颇有心灵感应一般,韩侂胄的马车缓缓在更靠背的一条街巷的阴影内停了下来,而史弥远的马车,则是在靠南的那条狭窄的街巷内停了下来,而在两人的中间街巷中,便是谢深甫的府邸。
叶青平静的看着眼前的谢深甫,谢府管家也随着谢深甫的目光,缓缓退了出去,陶潜站在不远处的影壁旁,两手竟然在大热的天揣在了袖子里,轻松的望着这一边。
“叶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下官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就不会在更改。”谢深甫在对面缓缓坐下,神色凝重而又坚定的说道。
叶青摆弄着眼前谢道清离开时的茶杯,脸上依旧带着随和的笑意,抬头看了一眼神色凝重的谢深甫,道:“哦,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就是恰好经过贵府,过来看看。再者便是告诉你谢深甫一声,叶某人一向不喜欢跟旁人结仇生怨,自然也就不会以令公子来要挟你。”
“如此说来,叶大人是打算放了下官犬子了?”谢深甫依旧是皱眉,叶青的话语听的他是一知半解。
刚刚进入花园内时,还是一副兴师问罪,要要挟自己的样子,但不知为何,这坐下后态度一下子就转变了。
“放不放并非是我说了算,该是当今圣上说了算。”叶青一副完全事不关己的样子。
而不知何时,原本一直站在影壁旁的陶潜,此刻已经消失不见。
“既然如此,叶大人当初就不该把人从刑部大牢带
走不是?”谢深甫闹不清楚叶青到底要做什么,也只好顺着叶青的话说下去。
毕竟,人家是强打上门来的,他若是想要赶人家出去,也没有那个实力,所以也只能任由叶青在他府上坐着,东一句西一句的跟他扯个没完没了。
陶潜再次出现在影壁前,而后缓缓走到叶青跟前,道:“老爷,外面围了不少殿前司、侍卫司的人。”
“该子时了吧?”叶青抬头对着陶潜问道,而随着叶青低头看向手腕上的手表,指针也恰好在这个时候指向了十一点钟方向。
“子时了。”陶潜听着外面隐隐传来的更声点头道。
叶青微笑着点点头:“好,再过半个时辰出去看看,别闹出太大的动静了。”
“估计刑部已经开始有所动作了吧?”陶潜也不避讳一旁的谢深甫,跟叶青轻松的闲聊道。
“那就看看史弥远跟韩侂胄会不会在这附近了,若是他们真的被咱们吸引到了这边,那么李立方那边也就会顺利一些了。”叶青同样是轻松的回答着陶潜的问话。
七月七日夜,叶青带着自己府上最为引人注目的车夫,出现在临安城的大街小巷上,而且在这个微妙时刻,若是不会引起史弥远、韩侂胄的注意,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当叶青的马车出现在谢深甫的府上时,史弥远跟韩侂胄必然会第一时间知晓,而当他们知晓自己单枪匹马来谢府的消息后,难保他们不会心动的过来打探一番,亦或者是……就在今夜直接动手,从而不劳明日太上皇他老人家亲自动手了。
子时的更声刚刚散尽不久,李立方便亲自出府开始带着召集好的人,出现在了满是禁军的大街上。
与此同时,位于艮山门处的三千甲胄,也被卢仲满头大汗的准时备好,此刻也早已经被贾涉等人穿戴整齐。
随着贾涉的一道道命令,一千“禁军”向着大理寺的方向奔去,另外两千人则是向着谢深甫的府邸方向奔去。
“叶大人您到底要做什么?”谢深甫听着叶青跟自家车夫一唱一和,轻松随意的样子,心头隐隐察觉到好像哪里不妥。
“不做什么,就是路过看看你。”叶青随和笑着道:“不过过了今夜之后,谢大人,叶某奉劝你一句……自求多福。”
“叶大人此话是何意?”谢深甫缓缓起身,更为凝重的看着叶青问道。
“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知而慎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焉可等闲视之。”叶青微笑着继续咬文嚼字道:“孔圣人不赞成其学生子路前往卫国做大司马,曾言: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入,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子路则信心满满,最终被卫蒯聩剁成烂泥。即便是你谢深甫是否已经做好君子死、冠不免的准备,可你最终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能改变的……只是让你谢氏一门陷入到了临安城的乱局之中。叶某做人做事虽非对得起天地良心,但最起码入仕以来对的起自己的良心,盘踞北地不受朝廷节制,叶某也不过是想要保全身家性命,并未从未有过要谋反之意。而今朝廷受奸人所惑,太上皇为青史留名而不择手段,你谢深甫之举无异于是助纣为虐。叶某不敢比肩岳飞岳将军,但叶某却绝不想重蹈岳将军覆辙,以死表忠朝廷,再次陷北地百姓于战乱流离之中。叶某奉劝你一句,好自为之。”
“如此强闯他人府邸,竟然也能够说的如此义正严辞?
这天下乃是赵宋宗室的江山社稷,你叶青在北地为了一己私欲、权力野心,置皇家威严于不顾,视朝廷律法如无物,如今也敢言忠贞二字?岂不是让人笑话!”谢深甫同样是义正严辞的指责叶青道。
叶青则是连反驳都懒得再反驳,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在上一世都会存在着不同的理解与想法,何况是在这个时代,是一个在儒学之中浸淫了一辈子的谢深甫,想要改变、说服人家理解自己,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与其对牛弹琴,倒不如用手里的强权来说话,毕竟,在统治者的手段之中,唯独只有强权能够让谢深甫这样的人,在时间的推移中,主动给自己的精神换个主人。
儒学下的文人士子,风骨气节往往也是在看风向,在北地多年的叶青,也并不是没有见过坚持儒学一辈子的人,但当金国在统治北地多年后,这些心高气傲的文人士子,到最后不也是开始屁颠屁颠的去参加金国的科举,开始做金人的官,为金人的朝廷效忠?
夜空中一支响箭打破夜色下的有些紧张的氛围,史弥远、韩侂胄不由得抬头看向夜空,随后问着旁边的手下,发生了什么事儿。
而后就在两人所在的街巷的前后,火把的照耀下,身着禁军盔甲的兵士缓缓向着他们包围了过来。
“什么人?”韩侂胄旁边的吴曦急忙挺身而出,看着那些禁军在身前身后,弩箭的射程范围外停下后,立刻高声喝问道。
但回答他的却是无尽的沉默,以及那些火把发出来的噼叭之声,以及那些兵士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完全不该是禁军所应有的浓浓杀伐之气。
“问他卢仲在何处,谁让他们来这里的。”另外一边的史弥远,有些惊慌失措的看了看前后缓缓停下来的大批兵士,对着旁边的郑清之说道。
如同那边吴曦的情况一样,夏震的问话同样是没有得到一丁点儿的反应,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只有那些身着盔甲的禁军,依旧是默默的望着他们。
谢府府门缓缓打开,左右两条巷子内隐隐透出了的亮光,让叶青会心一笑:“回府。”
陶潜驾着马车,向着韩侂胄所在的那条巷子驶去,随着车轮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突兀的响起,韩侂胄的脸色瞬间变的阴沉至极,看着那马车缓缓从巷子里驶出来,自己这边的兵士刚刚举起手里的弓弩,那刚刚过来不久的禁军,也几乎是第一时间举起了手里的弓弩,寒光在火把下闪耀着,一支支的锋利箭矢则是齐齐对准了他们。
“让出一条通道,大家今夜都能过个平安夜。”陶潜驾着马车,四周是十来名皇城司的禁卒,看着拐出巷子后,密密麻麻的身着盔甲的兵士,在沉默肃杀的夜色下高喊道。
马车背后的另外一条街巷处,史弥远的马车远远望着尽头那模模糊糊的马车影子:“是叶青的人,不是禁军的人,我们上当了。收起刀枪,我们先撤。”
随着史弥远的话语,原本跟随他而来的兵士,在一声声喝令下,收起了刚刚拔出在手的刀,以及那些已经端起来的弓弩,随着夏震一个人举起双手过去跟“禁军”交涉后,“禁军”便让开了一条路,看着史弥远等人缓缓出了巷子。
通明的火把下,随着史弥远等人离去后,原有的禁军立刻冲向了另外一条巷子,而此时巷子内,在韩侂胄的示意下,带来的侍卫司的人,也开始收起了刀枪,让出了一条通道。
(ps:今天状态不好,就一更了。)
1050 谋逆与争斗
绍熙五年七月七日,夏日原本较短的夜晚被无止境的拉长,睡眠一向不好的太上皇赵昚神色凝重之间带着一丝疲惫,但即便是这样,他依旧是毫无睡意,沉重的心头一直环绕着明日回临安的种种事宜,包括可能出现的一些状况。
他不认为叶青还能够在这种局势下有任何翻身的机会,但却是不知道为何,沉重的心头总是带着一丝丝的忧虑,胡思乱想中,他想过的种种可能性都被他一一否决,而后又快速的重新在心头滋长出来,衍生出更多的意外状况。
叶青为了弥补北地官吏不足一事儿,宁愿以身涉险回到临安,这一点让赵昚足以充分意识到,盘踞北地的叶青根本没有要谋反的野心,也没有要自立为王的雄心,若不然的话,他也就不会在科举一事儿上还要仰仗朝廷,完全可以凭借北地的“小朝廷”来递补官吏,无需经由临安干涉才是。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儿,让赵昚笃定了回到临安的叶青,绝不会光明正大的造反,更不会明刀明枪的跟他对抗,所以也才使得叶青处处都会受到他的掣肘,处处都会因此而陷入被动之中。
眼下是一个除掉叶青的绝佳机会,甚至比当年被围在信王府的机会还要好上很多,可不知为何,赵昚却是一直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全部都是明日叶青会全身而退的种种可能性。
时间在夜色之下缓缓流动,临安城的喧嚣与热闹渐渐在接近丑时时,也开始渐渐变的平静了下来,御街之上虽然还有行色匆匆、埋头赶路的轿子、马车,甚至是行人,但比起华灯初上时的喧嚣热闹,明显是要显得冷清了太多太多。
叶府的马车从御街之上拐进中和巷,当叶青走下马车时,丑时的更声已经在漆黑无尽的夜色下响起,叶府门口依然是灯火通明,随着叶青进入府内,隐隐能够看到暗处有着模糊的人影在移动着。
整个叶府已经被钟蚕从各个角落守护了起来,虽然不敢说如今已经是固若金汤,但最起码以如今临安城内殿前司、侍卫司,哪怕是禁军的战斗力而言,想要攻破叶府也绝非易事。
芳菲快速的迎向叶青,看着神色之间带着一丝疲惫的叶青,在旁边急忙说道:“新安郡王夫妇还在府里,夫人陪了他们一晚上,您快过去见见。”
叶青看了一眼揽着自己胳膊在怀的芳菲,恍然回神,他差一点儿都把新安郡王夫妇来府里拜访一事儿,给忘了个干净。
“可有说什么事儿?”帮着芳菲把额前一缕有些凌乱的秀发拢到耳后,语气温柔的问道。
“没说什么事儿,不过看二人的神情,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情当面跟您说。”芳菲在快走到前厅时,才悄悄的松开叶青那支被她揽在怀里的胳膊。
叶青回头再次看了一眼芳菲,心头很清楚,芳菲只有在彷徨无助的时候,才会下意识的搂着自己的胳膊,给有些慌乱的内心寻找安全感。
停下脚步看着神色疲惫以及担忧的芳菲,一只手轻抚着那白皙的脸颊道:“放心吧,事情我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不会让你们受到牵连的,这个家……有我在,就不会让你们受任何委屈。”
芳菲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冲着叶青点点头:“妾身相信老爷您,妾身不担忧的。”
“那就好。”叶青轻柔的捏了捏芳菲的脸颊,而后便快步向前厅内走去。
芳菲看着那高大笔挺的背影走进灯火通明的前厅,眼角却是不由自主的变的有些发红,今日陶潜找夫人时,她就在一旁,当听到陶潜说,叶青有可能躲不过明日这一劫,让夫人跟她以及钟叶选择由陶潜,先带着她们离开时,钟晴第一时间就拒绝了陶潜的提议。
这些年来,陶潜一直与芳菲跟在钟晴身边,特别是自从来到临安后,陶潜便一直在为可能出现的,像今日这般的形势一个人偷偷的做着准备。
期间钟晴与芳菲也曾察觉到过陶潜的举动,甚至也已经隐隐猜到了陶潜做这些准备的目的,但两人看在陶潜这番尽心尽力的份儿上,并没有点破陶潜的私下举动。
在钟晴与芳菲的心里,陶潜有如此的举动并没有什么错,防患于未然并无不可,只是她们二人,更相信叶青能够在错综复杂的局势中走到最后,帮她们这个家化解那一个个来自朝堂、皇室之中的种种危机。
也正是因为她们对叶青有着绝对的,近乎于盲目的自信,所以当陶潜在钟晴面前提及后,钟晴便在第一时间拒绝了离开临安的提议,也使得陶潜不得不认命的把命交给叶青去折腾,陪着叶青在临安城内四处奔波至丑时。
叶青出现在前厅时,钟晴的神色明显变的轻松了很多,一直提在嗓子眼儿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松了一口气的脸颊上带着笑意,急忙起身以视线向叶青引见着新安郡王赵士程夫妇。
赵士程跟唐婉在叶青进门后的第一时间便立刻站了起来,显然久候不至之下,两人也已经是等候的有些不安了,所以看到叶青时,夫妇二人脸上也终于是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随着钟晴对着赵士程夫妇点点头,客套了两句走出前厅后,厅内此时也就剩下了赵士程夫妇跟叶青三人。
“郡王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叶青示意
两人坐下说话。
赵士程等候了一夜,同样是有些疲乏的眼神,先是有些犹豫的看了看叶青,而后又是看了看旁边的唐婉,一时之间,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
此时同样是回到自家府邸的韩侂胄,脸色则是更加的阴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本以为今夜自己会是那只黄雀,但到头来,谁能想到,叶青竟然成了那只黄雀。
前前后后把他们围困在巷子里的兵士,虽然是一身禁军装扮,但就冲那些所谓禁军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凌厉气势,甚至是隐隐都能够嗅到的,那一丝丝仿佛在夜色下弥漫的血腥味儿,就算是傻子都能够猜出来,这些人绝对不会是真正的禁军,必然是叶青回临安所带的悍将。
即便是如今已经回到了自家府里,但韩侂胄的眼前,依然是叶青的马车缓缓与他停在一旁的马车,无声的错开时的情形。
叶青当时并没有下令向自己动手,是对明日被太上皇召见他有持无恐,还是说今夜他还是有所忌惮?
史弥远同样在自家府邸猜测着今夜叶青的举动,既然把他跟韩侂胄二人,都已经引诱到了谢深甫府邸四周,加上他又有北地兵马进了城,按理说正是一个向他跟韩侂胄动手的好机会,但为何叶青没有动呢?
他难道……就是为了谢深甫而去的?他难道就是为了稳住临安安抚使,而后让自己的人趁夜进入临安吗?
前往谢深甫府邸稳住谢深甫,切断了禁军跟谢深甫这个临安安抚使之间的联系,而后通过禁军里他叶青的心腹,得以让自己人进来,还能够从容不迫的赶到谢深甫府邸跟前为他解围,但为何……会放过自己跟韩侂胄呢?
史弥远一想起今夜差点儿被叶青的手下堵杀在漆黑的巷子里,便有一种心有余悸的感觉,特别是当他刚刚被人家围堵在巷子里时,虽然脸上还带着平静的笑容,但当时他整个人的后背都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即便是现在想起来,都让史弥远感到有些后怕。
“今夜这是拣回一条命啊,大意了大意了大意了。”史弥远连连摇着头,喃喃自语道:“以后不能像今夜这般小觑叶青了,还以为他如今身在临安城,已经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了。想不到啊,朝堂之上的阴谋诡计被他放置在了一边,竟然是用上了军伍之中行军打仗之策,又是声东击西、又是调虎离山,又是暗度陈仓……难怪这些年他在北地一直都能够无往不利。”
当史弥远刚刚叹息完,还有些惊魂未定的心头,还没有来的及思索,明日在太上皇回到皇宫后,他该如何行事儿时,郑清之则是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
神色之间是慌慌张张,就是连走路都显得踉踉跄跄,脸色甚至有些发白的都忘了先向史弥远行礼,便急急说道:“大人,不好了,出大事儿了。”
史弥远坐在椅子上,肥大的肚子有节奏的起伏着,皱着眉头有些疑惑道:“这大半夜的还能又出什么大事儿?叶青要造反了?把我府上围了?”
“刑部啊大人,刑部出大事儿了。”郑清之带着一丝哭腔说道。
“刑部?”史弥远心头一震,急忙扶着扶手坐直了肥胖的身躯:“快说,刑部到底怎么了?”
问完之后,史弥远的心头就立刻升起一股不好的念头来,叶青既然把自己从暗处逼到了明面上,自己也将计就计的摆了叶青一道,从而使得太上皇才打定主意,宁失朝堂人心,也要把北地尽归朝廷之手的决心。
如此也就等同于,叶青在给予自己可以趁机利用、挑拨的机会时,他史弥远同样是身后有着空子给叶青钻。
毕竟,之前他是在暗处,叶青根本不能拿他怎么样儿,但通过虹出茶馆一事儿……。
一想到虹出茶馆,史弥远红光满面的脸色瞬间也阴沉了下来:“是不是跟虹出茶馆有关?”
“这个下官不知,但下官刚刚听说,吏部左侍郎楼钥,御史台的李心传、林大中包括其他几个留在临安的官员,几乎都被刑部在半个时辰前带走……。”郑清之急的脑门儿上都是汗,说话的语气都快要哭出来了:“而且……而且下官的儿子也被……。”
“邓友龙呢?他是刑部侍郎,此事儿他应该会提前知会……。”史弥远双手抓着扶手,一时之间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的问道。
“大人啊,邓友龙不是……不是被您差遣着跟随圣上、皇后去了孤山……。”
“坏了。”史弥远脸色刷的一下,变的煞白,整个人也瞬间僵在了椅子上。
“大人……。”郑清之看着神色僵硬的史弥远,小心翼翼的喊道。
史弥远则是伸手制止了郑清之继续说下去,猛的看着他问道:“是谁去抓的人?可打探清楚了?”
“刑部尚书李立方亲自带人……。”
不等郑清之说完,史弥远便咬着嘴唇啪的一声,拍了下旁边的桌子,而后摇头道:“皇后……是皇后的意思吧这应该是,李立方……李立方跟叶青早年前就有过恩怨,难道真的是大度到了既往不咎了?李立方也参合进来了,邓友龙误我啊……不行,现在不能再等了,来人,备车……。”
愣在史弥远跟前的郑清之,压根儿没有听明白史弥远断断续续说的话到
底是何意思,所以当史弥远让他赶紧备车时,郑清之依然是站在史弥远面前,有些茫然的在发呆。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备车,我要亲自去叶府,对,就是现在,立刻,马上备车。”史弥远一边说一边就挺着肥胖的身子往外走去,他现在有些明白,为何叶青在把他跟韩侂胄堵在巷子里后,并没有痛下杀手的缘故了。
一是叶青不想跟朝廷翻脸,他还是有所顾忌,他并不想谋反、自立,并不想因此而被朝廷认为是不忠之臣,即便是在太上皇如今这般逼迫下,叶青都没有打算跟朝廷鱼死网破。
第二看来就是,叶青一直自信自己可以化解眼前的危机,并不会因为如今临安严峻的形势,而被迫走上反臣这一条路上。
坐在马车里的史弥远思绪万千,连他也不得不佩服,叶青即便是在如此对自己不利的形势下,依然还能够作出最为清晰冷静的局势判断来。
说白了,如今太上皇要的就是一步一步的逼迫着叶青去走上谋反这一条路。
因为只有如此,朝廷才能够光明正大的收归北地的所有权力、节制北地那些叶青一手吏治下的官吏,而且还可以给叶青安上谋反的大逆不道之罪名,从而达到两全其美的目的,不必让朝廷、皇室以及他太上皇赵昚,背负像当年冤杀岳飞这般忠良的骂名。
而叶青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儿,所以一直在竭尽全力避免跟朝廷撕破脸皮,避免被朝廷、太上皇逼到谋反之路上。
所以叶青是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把朝廷、太上皇逼迫他叶青谋反自立的局势,给扭转成朝堂争斗的局势。
毕竟这两者之间是有着巨大的差别的:谋朝篡位与朝堂党争,一个会让叶青受尽天下骂名、身败名裂,就是连自己的妻儿老小也会被连累,而若是朝堂争斗,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如今的大宋朝堂,早就成了各个党羽博弈的地方,多他叶青一个不多,少他叶青一个不少。
而且朝堂争斗不论是闹到何种地步,都只是朝廷党争,天下人若是骂,也就不会只骂他叶青一个人,他史弥远还有韩侂胄自然是谁也逃脱不了不是。
“好阴险啊叶青,你特么的当初把我逼到明面上,我摆你一道,你竟然毁我一党!你老小子是打定了主意,是不让任何人好过啊!我史弥远本来只想坐山观虎斗,而后从中渔利,你倒好,非要把所有人都牵扯进来,让众人陪你老小子一同受罪!你狠啊!不愧是北地枭雄,不愧是在北地这么多年,连夏国疆域都能抢得一半的王八蛋啊。”史弥远站在叶府门前,嘴里骂骂咧咧着。
而当郑清之要去叫门时,史弥远则是急忙严厉制止住,挺着肥胖的身躯威严道:“为了以示诚意,由我来叫门吧。”
“大人……。”郑清之到现在也不知道史弥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今夜原本还想要置叶青于死地,这怎么转眼就要以示诚意的亲自登门了。
不等郑清之说完,史弥远伸出胖乎乎的手就开始打门,叶府的侧门打开,陶潜露出头看着肥胖的史弥远。
“在下史弥远,告诉叶大人,史某来了,亲自登门……亲自登门……。”史弥远认错两个字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当着手下的面说出来,所以吱唔着直向陶潜挥手,让其赶紧去通知叶青。
但陶痞子是什么人?他最为擅长的就是狐假虎威,作威作福,所以此刻就如同一个傻子似的,也不说话也不走出来,就保持着一个脑袋在门外,静静地看着支支吾吾的史弥远。
“你这门房……快去告诉你家老爷,吏部尚书史弥远有要事儿与他相商。”史弥远有些无奈的看了看郑清之,而后向几人连带着马车挥挥手,示意他们上一边儿去,别在叶府门口碍眼。
“这位老爷不知道找我家老爷何事儿?如今都已经丑时正了,我家老爷已经跟夫人都歇下了,这位老爷有事儿,不妨明日……。”只露出一个脑袋的陶潜淡淡的说道。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睡觉?骗鬼呢啊?快去禀报你家老爷,就说本官是吏部尚书……。”
“当今左相我家老爷也不怕啊,何况你不过一个尚书,我家老爷尚书见多了,老夫还没有见过一个小小尚书,就敢在叶府门口撒野的,何况还是这三更半夜的……。”陶潜就是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主儿,明知眼前的肥胖之人就是史弥远,但他才不在乎呢。
“我……我找你家老爷真有事儿……。”史弥远无奈的左顾右盼着叹气道。
“说事儿,啥事儿,老夫看看重要吗?重要的话老夫可以考虑,不重要的话老夫就不奉陪了。”陶潜一边说,一边脑袋就要往门里缩。
“等等等……等会儿。”史弥远挺着肥胖的身躯连忙向前两步,看了看街道上的郑清之等人,已经避的远远的了,这才瞪着侧门处那脑袋道:“告诉你家大人,我是来赔罪的。”
“什么,吏部尚书史大人是来找叶大人赔罪的?”陶潜又尖又亮的嗓子,就如同公鸡打鸣一样,瞬间划破了宁静的夜空,声音传出了好远好远,就连郑清之都刷的一下扭过身子看着门口,而史弥远此刻,则是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叶府府门前。
1051 就范
史弥远一脸郁闷的跟着陶痞子进入叶府前厅,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叶青那笑意盈盈的脸,而后余光扫过,便看到了神色之间多少有些尴尬的新安郡王夫妇二人。
史弥远同样也是一愣,对于陶痞子所言的叶青已经歇下了的鬼话,在门口他就没有相信,所以此刻让他感到惊讶的,自然是三更半夜里出现在叶府的新安郡王夫妇。
“叶大人深夜至此,叶某有失远迎,还望叶大人莫要见怪才是。”厅内最为轻松的自然是叶青这个主人,平淡的看了一眼神色有些尴尬的新安郡王夫妇,而后拱手对有些愣在门口的史弥远笑道。
回过神来的史弥远,对着新安郡王夫妇微微点头示意,这才对着叶青道:“叶大人可真是好手段啊。”
说完后,不等叶青让他,就已经主动在一旁的空位上坐了下来:“茶水不必准备了,我也没有心情喝茶。此番过来,一是让你叶青看到我的诚意。二是再问叶兄一句,当初说的话可还算数?”
“自然算数。”叶青点头笑着回应道。
“那好,既然算数,就把人先放了。”史弥远直截了当,既然新安郡王夫妇这么晚还出现在叶府,那么他说话自然是也有必要再藏着掖着,背着人家二人了。
“好,没问题,史大人一句话罢了。”叶青同样痛快的说道。
“叶大人尽管说便是,只要是在史某的能力范围内,史某便绝不会让叶大人失望。”史弥远也痛快,甚至连思索都不思索,便爽快的说道。
“很简单,明日太上皇于皇宫点将台召见叶某。”叶青挠了挠额头,微微叹口气说道:“怕是少不了因为北地一事儿而问责叶某,史大人也知道,叶某多年来都在北地任差遣,虽说一项尽职尽责、做到了无愧于心、无愧于天、无愧于圣上……。”
“史某明日自然会在太上皇面前如实禀奏,毕竟史某去过北地,所谓眼见为实。史某既不会袒护叶大人,但也绝不会给叶大人抹黑、栽赃,自然是会实话实说。”史弥远直接打断叶青后面那些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话,你叶青要在北地的所作所为都无愧于心、天地良心、圣上太上皇,那我史弥远这些年在朝堂之上也是清正廉明的官员了。
“但据我所知,当今左相韩大人在西南各路可是有结党营私之实,如今兵部尚书钱象祖已经前往西南各路……。”叶青也不再隐藏自己的实力,既然大理寺毕再遇已然在今夜暴露,那么再题钱象祖瞒着,反而在史弥远面前,有自欺欺人之嫌了。
“叶大人的手伸的够长啊,当年口口声声的说只在乎北地……。”
“哈哈,史大人误会了,我与新安郡王乃是因叶某当初撮合了他们夫妇二人的姻缘罢了。至于毕寺卿、钱尚书,不过是朝堂政见难得一致罢了,叶某岂敢结党营私不是?”叶青大笑一声朗声说道,一旁的新安郡王赵士程跟唐婉,则是随着叶青的话语连连点头。
“既然如此,史某也就实话实说了,史某任吏部尚书多年,早已经掌握了一些关于左相韩侂胄韩大人,这些年在朝堂之上结党营私、打压异己的证据,只是奈何左相大人在朝堂之上权势遮天,史某即便是想要替朝廷主持公道,但奈何人微言轻,这两年来,一直无法替朝廷除去心腹大患。只是不知道……叶大人手里可……为何要如此呢?”史弥远的意思很简单,打压、弹
劾韩侂胄很简单,但你叶青手里可有什么筹码?能置人家韩侂胄于死地吗?可别要留下后患,到时候谁恐怕都讨不了好。
“刚刚叶某接到了嘉兴府通判,哦,也就是被关押在大理寺内的谢渠伯,以及临安通判弹劾韩侂胄的文书,所以明日我定会率先呈给太上皇他老人家。而且叶某今日因此事儿还去拜访了谢深甫谢大人,主要就是问问谢深甫,是否觉得此二人乃是被冤枉的……。”叶青看着史弥远有些不自在的脸,毕竟,今夜他可是有机会直接除掉史弥远的。
“哦,原来如此啊,那自然是被冤枉的。”史弥远有些不自在的说道。
论起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他自认为自己不输叶青,但奈何叶青这货手里有兵权,而且在关键时刻,他是真敢孤注一掷,如同光脚不怕穿鞋的,正是让他史弥远最为忌惮的地方。
比起叶青关键时刻敢犯浑的架势来,史弥远即惜命又贪财,而且特别不希望自己的财路被他人掐断,所以这也使得史弥远有时候难以下定决心,从而少了武将该有的那股果决之势,不得不低声下气的亲自跑到叶青府里,跟叶青来求和、联手。
“好,既然史大人也认为谢渠伯、陈傅良二人是被冤枉的,那么我相信,今日刑部所带走的人……也是被冤枉的。好在如今不管是刑部还是大理寺,尚未就此案展开,所以叶某愿意卖史大人一个面子。”叶青跟随起身的史弥远,两人一同向着厅门口走去。
“那就多谢叶大人了。”史弥远挥了挥胖乎乎的手说道。
待两人一同跨出厅门后,叶青拍了拍史弥远那肥厚的肩膀,笑道:“史大人,这是叶某最后一次给你机会,而若是到了明日,我见不到我想要的结果,那么就别怪我叶青拉上更多的人给我陪葬了。”
叶青的眼眸深邃而又阴沉,在说话的时候,语气中隐隐带着一股杀气,让对面的史弥远不由得有些心惊,四下张望了下,见并没有人在他们跟前后,悄悄往后退了两步,在与叶青保持了一个他自认为安去的距离。
“史某也希望叶大人说到做到,当初在虹出茶馆答应史某的,若是叶大人食言,即便是叶大人明日能够逃过一劫,但……史某也不会轻易放过你叶青!”史弥远神色也变得认真道。
“未来朝堂之上,只要史大人不主动招惹我,叶某也绝不会主动招惹史大人你。叶某一向志不在朝堂,而今之所以如此,也不过是为了保命罢了。若没有当初那些先手,又何来今夜的史大人亲自登门?”叶青伸手示意,而后两人缓缓向着府门前行去。
站在叶府门口,看着远处如同无尽黑洞似的巷子,史弥远仰望夜空缓缓吐口气,而后看着叶青道:“希望明日过后,你我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你叶青愿意在北地如何折腾,我史弥远不感兴趣,但我史弥远在朝堂之上的事宜,也希望你不感兴趣。兵部、刑部、大理寺尽入你手,朝堂之上,我压力很大啊。”
“工部、户部、礼部、吏部、御史台不也在你史弥远的掌握之中?”叶青背着双手笑道:“一旦明日安稳度过,想必史大人可就是要高升了,到时候一旦任相,朝堂之上谁还能与你匹敌?”
“好说好说。只要叶大人不为难,一切都好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度我的独木桥,军与政,朝堂之上你我大可以商量着来,齐心协力使我大宋江山社稷更加
繁花似锦才是。”史弥远呵呵笑着说道。
两人的言外之意都很明确,那就是如果明日能够在两人的努力下平安度过,以后一切皆大欢喜,而接下来该如何,显然就要看两人谁能成为四朝元老,或者是谁能在未来太子登基后占的先手了。
看着史弥远的马车缓缓离去,背后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随着叶青的示意,贾涉亲自驾车,带着数十名今日刚进驻府里的兵士,乘着夜色护送新安郡王夫妇回府。
后院里依旧是亮着灯光,当叶青回到房间时,一身睡衣的钟晴闻声立刻从卧室内走了出来。
“刚刚史弥远已经来过了,我已经答应他了。”叶青不等钟晴问话,便主动说道。
“新安郡王夫妇所谓何事儿?”钟晴从前厅回来后,脑海里一直思索着,新安郡王夫妇此次拜访的目的,但想破了脑袋,她也没有想通,新安郡王夫妇来府上的目的是为何。
“有人雪中送炭,便有人锦上添花。赵士程夫妇不过是想要还当初欠我的人情,想要为我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叶青坐下后笑着说道。
“如此说来倒也算是有情有义了,比起一些人来不知道强了多少。”钟晴叹口气,也在叶青跟前坐下说道。
“放心吧,明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史弥远这里一旦解决掉,徐寒跟墨小宝只要能够阻昭庆军、遂安郡在明日抵达临安城外,那么问题基本上也就迎刃而解了。”叶青拉着钟晴的手,看着那一张还是写满了担忧的脸道。
“还是要小心一些才是,太上皇这一次……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你的,布置了将近大半年,到头来若只是这样的结果,他必然是会心有不甘的。”钟晴反握住叶青的手,看着叶青不以为意的样子,不得不提醒道。
“北地可有什么消息?”叶青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跟钟晴谈下去,何况再说下去,也是徒增烦恼,只会让钟晴跟着担忧罢了。
“北地安好,不管是庆王还是崇国公那里,都没有任何异动。但当下到底如何,我们也无从得知。对了……。”一直担忧明日之事儿的钟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紧张的看着叶青,倒是把叶青给吓了一跳,而后才大喘气道:“那耶律月不肯好好呆在长安,说是要散心,就去了河套三路的牧马镇,白纯来信让你劝劝她,怕她……怕她想不开去找蒙古人报仇。”
叶青苦笑着摇摇头,对于耶律月,他心里如今甚至是愧疚多过对耶律月的喜爱,不过还是安慰着钟晴道:“放心吧,她不会做傻事儿的,若是她真想不开,那就不会在漫天风雪之时,长途跋涉来投我了。但至于她跑到木马镇,无非就是想要看看草原,或者是看看那边的蒙古人罢了。”
“那还不是想不开吗?若是她在这个时候真的跟蒙古人起冲突,你这边又走不开,岂不也是害了她?”钟晴拍了下某人那不知何时,伸进她睡衣里抚摸她大腿的手嗔道。
“好,过了明日我给她去信就是了。”叶青一把抱起钟晴说道。
怀中的钟大美人则是捶着叶青的胸口,嘴里嘟囔道:“夜深了,明日你还要进宫……。”
“那又如何?该干的事也不能不干不是?谁让你今天看起来这么美……。”
“唔……啊……你轻点儿……。”
1052 寿康宫
这世间,能够让男人用来缓解压力的最佳良药,非女人莫属。
清晨时分的芳菲也并没有逃脱叶大官人的魔爪,钟晴嗔怒着拍打着要把她同时留在床上的叶青,而后不顾芳菲的娇呼声,抓起凌乱的衣衫起身就跑,只留下曼妙的身姿在叶大官人的余光中一闪而过。
当钟晴招呼完小钟叶时,叶青这才与容光焕发的芳菲,一起从后院的阁楼里走了出来,面对钟晴那似笑非笑的目光,虽然已经习以为常,但今日却还是多少有些感到羞涩。
穿戴整齐的叶青一身紫色曲领窄袖朝服,腰悬金鱼袋、玉剑、玉佩、锦绶,头顶带着一方软脚幞头,配上其高大的身型,以及叶青那棱角分明的五官与随和笑容,竟是让扭过头的钟晴看的有些发呆。
枕边人平日里多是深青色窄袖长袍,穿隆重朝服的次数屈指可数,何况是今日这般隆重的佩戴,竟然让有些发呆的钟晴,心里隐隐有些担忧,这般装扮的叶青若是上街一趟,岂不是……岂不是要引得那些妙龄少女怦然心动?
一时之间有些发呆的钟晴,脑海里则是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那个曾经来过府里找叶青的妙龄少女谢道清。
叶青看着钟晴盯着自己有些发呆的目光,又看了看旁边偷笑的芳菲,不由有些心虚的低头审视自己:“怎么了?穿戴错了不成?”
“没有,夫人是被老爷的英姿痴迷住了。”芳菲掩嘴笑着说道。
钟晴直到叶青的手在她跟前晃荡,才快速回过神来,白皙的脸颊不由一红,那种深怕叶青被人勾引的担忧随之也愈发强烈,有些慌张的问道:“现在就要去吗?”
“并不会随其他官员在城门口迎候,但……还是要在东华门处迎候,如此才能不失一个臣子之所为。”叶青笑着坐下说道。
这样的朝服除了窄袖这一种,自然还有一种更加隆重与彰显贵气的宽袖口服饰,只是叶青向来不喜欢那款袖口的服饰,因为若是穿上那宽大袖口的朝服,两只手根本无法自然的下垂,需时刻提在腰间,以免袖子拖在地上。
所以窄袖服饰向来都是叶青最为中意的服饰,甚至就连头顶的幞头,他都选择了软脚幞头,而非是那种支棱着如同两根翅膀的展脚幞头。
“我们在府里等你回来。”撇开了那些患得患失的心绪后,钟晴看着眼前硬朗帅气的夫君说道。
“好,钟蚕会在府里,有什么事儿找他便是。”叶青拍了拍钟晴的手背,而后便只带着陶潜向府门口走去。
钟晴与芳菲望着那高大的背影,心里莫名有种将士出征的感觉,甚至当叶青的身影消失在影壁身后后,钟晴的心底深处,甚至是有种诀别的感觉。
不由自主的跟着飞奔出去,在府门口看着停下脚步的叶青,陶潜极为识趣的走到马车前,给夫妇二人留下单独说话的空间。
“放心吧,不会有事儿的,在家里安心等我回来便是。”叶青轻抚钟晴的脸颊说道。
“你……你一定要小心,妾身等你回来。”钟晴反握住叶青的手,眼泪儿却是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
替钟晴擦拭着眼泪的叶青,柔声细语的安慰着钟晴,直到钟晴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后,叶青才转身上了马车。
御街之上的行人比平日里明显要多了很多,加上还有大批甲胄在身的禁军巡视于御街之上,虽然街道两侧的商铺依旧是如昨日一般开门营业,即便是百姓们同样是在御街之上翘首以待太上皇今日回宫的景象,但在这喧嚣的热闹场景中,还是隐隐能够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威严与肃杀之气。
禁军的巡防之下,御街之上的马车、轿子寥寥无几,几乎都是靠着双腿走路的行人,贴着道路的两侧行走,中间宽敞的道路,也早已经被禁军等人给戒严了起来。
叶府的马车从中和巷内出来,巡防的禁军像是早就认识一般,快速的让开一条通道,使得叶府的马车畅通无阻的驶上御街,快速的向着东华门的方向飞驰而去。
东华门处殿前司正将夏震,远远看着叶府的马车驶过来,立刻率先跑了过来,今日一早就被史弥远叫到身边,被嘱咐了一番,所以此刻看到叶府的马车后,夏震的脸上并没有显得有多紧张,反而是显得较为轻松。
末将殿前司正将夏震,见过叶大人。”夏震在马车旁边恭敬的行礼道。
“史大人呢?”马车里的叶青问道。
“回大人,史大人前往艮山门去迎候太上皇回宫。”夏震不知叶青为何如此问,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史大人对你可有什么交代?”叶青缓缓走下马车,看着东华门四周的景物问道。
夏震又是愣了一下,看着叶青那张随和的笑脸,心里头不由自主的把眼前的叶青,跟传言中的叶青做着比较。
眼前的北地枭雄,比他想象的要年轻了很多,身着紫色朝服的英武之姿,更是让夏震眼前一亮,显然他根本没有想到,盘踞北地、不受朝廷节制的枭雄,竟然会是如此模样儿。
短暂的愣了一下后,回过神的夏震急忙说道:“回叶大人,史大人只是吩咐末将,在太上皇入宫后,便可从东华门处撤离,不必在此继续巡视。”
叶青满意的点点头,而后随意的招了招手,就看见不远处的禁军之中,一个人影快速向这边跑了过来。
绍熙五年七月八日末时初,在东华门久侯了两个时辰多的叶青,才在御街上隐隐看到了大宋皇室威严的仪仗,缓缓向东华门处迎了过来。
足足有近两千人的队伍,在近半个时辰之后,才全部通过东华门而后由皇宫正门丽正门进入到皇宫。
依旧是当处太上皇所在的寿康宫内,精神矍铄的太上皇赵昚,在叶青、史弥远、韩侂胄等一众臣子的簇拥下迈步走进了大殿内,时隔五年多后,再次接受群臣跪拜。
大殿内的叶青与太上皇,两人自从东华门处因为相迎目光有过接触外,自从进入大殿内后,两人的目光则完全再没有过接触。
叶青会在太上皇望过来时,不经意的把视线移开,而太上皇也会在叶青望向他时,把目光飞快从叶青身上移开。
史弥远如同一个弥勒佛一样,把大殿内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今日之事儿于他而言,看热闹多过朝堂政事。
而另外一边的韩侂胄,嘴角则是一直带着自信满满的冷笑,时不时的撇一眼叶青而后不屑的冷哼一声,要么便是直直望着太上皇与其他臣子的问答。
谢深甫等人则是要么聆听着太上皇赵昚模糊不清的话语,要么便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事情。
叶青与史弥远互望一眼,而后叶青在进入大殿后,第一次直视着高高在上的太上皇赵昚:“太上皇难得回宫一次,臣叶青本不想以朝堂之事儿烦扰太上皇,但无奈此事儿迫在眉睫,更是关乎于我大宋官员的生死名声,所以臣不得不在太上皇刚回宫后,就冒死打扰太上皇。”
“既然知道不该打扰,还要烦扰,叶青,身为一个臣子难道你就不懂的体恤太上皇,刚刚从孤山回来的辛苦?就不能等明日……。”韩侂胄冷冷的说道。
只是不等他说完,一旁的史弥远便开口道:“韩大人,莫不是怕叶大人把你的丑事当众揭露出来不成?”
韩侂胄皱眉,视线如同两道冷光一般射向史弥远:“史大人,此话是什么意思?韩某身为我大宋左相,一心尽忠朝廷、圣上,无愧于心,何来丑事一说?史大人难不成也想要诬陷栽赃不成?”
韩侂胄的话语有着很大的提醒史弥远的成分,这个时候不该是你我相斗的时候,即便是你有事儿要禀奏,也该是说叶青在北地不受节制一事儿才是。
“韩大人还知道自己是我大宋朝左相啊?”叶青侧头看着韩侂胄,嘴角同样是带着冷笑道:“韩大人身为朝廷左相,权倾朝野,圣上久不理政,而朝堂之上谁敢悖逆韩大人?如今借着太上皇回宫,叶某倒是想问问韩大人,嘉兴府通判谢渠伯、临安通判陈傅良不知犯了何罪,要被韩大人令刑部侍郎邓友龙关押于刑部大牢内?”
“叶大人,人如今是在刑部大牢,还是在大理寺,难道你不清楚?这人……是你叶青无视朝廷捉拿还是我韩侂胄命人捉拿,问临安安抚使谢深甫谢大人岂不就一清二楚了?”韩侂胄的目光扫过一旁的谢深甫说道。
而刑部尚书李立方,则是站在谢深甫的旁边打着哈欠,昨夜里叶青简直是把他给坑惨了,抓来的人还不到半个时辰,而后又立刻被放了大半。
如此一来,则是让李立方折腾到了天快亮时,才算是把大理寺的事情处置完毕,而后匆匆回到府里,甚至都来不及用膳,就不得不换上朝服前往艮山门处迎候太上皇。
此刻虽然还是有些迷瞪,不过李立方还知晓事情的轻重缓急,不等一旁的谢深甫开口,就率先说道:“禀奏太上皇,陈傅良、谢渠伯确实乃是刑部侍郎邓友龙所抓,而臣当时并不知晓。后来臣召邓友龙询问方得知,他确实是奉左相韩大人之命,在没有任何确凿证据时先抓的人。臣虽然掌我大宋朝廷刑部,但奈何这朝堂之上,左相大人向来是说一不二,更不会听他人之谏言,所以臣为了以免良臣被冤枉,才不得不请求大理寺卿毕再遇毕大人把人先带到大理寺,以免被宵小之人屈打成招所害。臣如此也是为了……。”
“呵呵……。”高高在上的太上皇赵昚,笑着挥手打断了李立方继续说下去,而后随和的说道:“这些都是朝堂之事儿,不必跟朕禀奏,朕已经禅位多年,不问朝政了。既然此事儿难以决断,不妨就先搁一搁、放一放,待圣上从孤山回来后,再请圣上圣裁此事便是。谢深甫乃是朕举荐,若谢深甫之子犯错,朕也有用人不察之责,所以不管是于公于私,朕都不该过问才是。”
“禀奏太上皇,臣手里有谢渠伯、陈傅良二人诉冤……。”叶青微微皱眉,太上皇这是完全不给他一点儿机会,完全是打算不让所有的事情,向着朝堂之争上发展。
“好了,朕赶了一路,有些累了,你们先下去吧。对了,叶卿,朕前些日子便下旨,让你今日入宫,既然如此,你就不妨也在宫内歇息一番,朕一会儿还有关于北地的一些事情想要问你。”太上皇赵昚说完后,便不再给底下群臣说话的机会,在一名叶青等人都俱为陌生的太监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往旁边的大殿走去。
韩侂胄在太上皇起身的刹那,第一个便行礼口呼遵旨,而其他人眼见如此,也只好跟着行礼,而后缓缓向大殿外行去。
叶青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韩侂胄冷笑一声而后也向外走去,史弥远挪动着肥胖的身躯,走向叶青,看了看身后缓缓往外走的群臣,在叶青面前叹口气,而后道:“叶大人好自为之,但……史某所说的话在今日都算数,可若是过了几日之后,叶大人却已经是身陷囹圄,那么叶大人就别怪史某不守承诺了。”
“史大人不是已经让夏震等人撤了吗?”叶青看着史弥远那张幸灾乐祸跟可惜并存的胖脸问道。
“想必叶大人今日在东华门处也看清楚了,太上皇的仪仗足足有近两千人,加上嘉会门处侍卫司的人,叶大人……谢深甫接下来恐怕就是要封锁城门、实施宵禁了。整个临安城自谢深甫踏出这大殿后,所有街巷之上,恐怕便会再无一人了。史某不清楚叶大人如今在临安城有多少人,史某其实也不想知道,但史某不得不劝告叶大人一句,若是硬抗……恐怕胜算不大啊。”史弥远有些惋惜的说道。
叶青回头,看了看在群臣离去后,瞬间把大殿门口包围的侍卫司兵士,点点头后笑着道:“胜负还未分,史大人下结论恐怕是有些早。即便是如今临安城已经是水泄不通,即便这寿康宫内同样是有重兵把守,但……还未到点将台处,所言结果为时尚早啊。不过叶某今日倒是得多谢史大人,也希望史大人记得承诺是到明日太阳升起之前,如何?”
史弥远低头,看着自己肥胖的肚子,一只手抚摸着自己的肚皮,思索了一番后,抬头笑道:“史某既然答应了,便不会更改,毕竟,这件事儿不管成与不成,都对我史弥远没有多大的威胁,不过是朝堂之上换个对手罢了。叶大人好自为之,但凡今夜有所差遣,史某必然有应必回。”
“史大人慢走。”叶青向着满脸红光的史弥远行礼,史弥远跟着回礼,而后缓缓向着大殿外走去。
整个皇宫随着群臣走出后,特别是寿康宫,瞬间便被侍卫司的兵士围了个水泄不通,刀枪剑影在阳光下闪烁着肃杀、凝重的光芒,丽正门的正前方,嘉会门处更是重兵把守,一副森严气象。
史弥远走出丽正门,看着韩侂胄消失在嘉会门城楼上的背影,嘴角不由的扯出一抹冷笑,无声的笑了笑后,便上了马车,开始向着东华门的方向驶去。
1053 君臣
临安城的御街之上,随着好多年不曾回宫的太上皇回到皇宫后,街道之上原本看热闹的百姓也随之散去,开始各自忙碌着彼此手里的事情。
皇室隆重、威严的仪仗还是让百姓们兴奋不己,一时之间也成了临安城内的谈资,反而因为忽略了并没有太上皇回宫后,还依然在街上巡防的禁军。
东华门处殿前司的人与禁军调换,史弥远的马车缓缓也驶向了史府,皇宫也因此如同被隔绝了一般,与临安城热闹喧嚣的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自东华门起到整个皇宫,再到另外一段的丽正门、嘉会门处,整个皇宫则是显得静悄悄的,上空仿佛飘散着一层诡异汹涌的乌云一般,使得整个皇宫的气氛都显得有些压抑。
殿前司、侍卫司的兵士来回在皇宫里巡防着,不同于以往那般松散,此刻在戒备森严当中,则是隐隐透着一股凝重的肃杀之气。
大殿内的叶青连个歇脚的去处都没有,即便是想要走出大殿,看看那小西湖、万寿桥等皇宫的风景,但都会被侍卫司的人,在他走到大殿门口后挡住去路。
一身盔甲,满脸严肃的侍卫司武将,无声的冲着一身紫色朝服的叶青默默摇着头,坚决的拒绝着叶青走出大殿。
一个时辰就这么在大殿内的来回踱步中度过,虽然大殿内的宫女、太监并没有一个人理会有些孤独的叶青,不过好在还有一杯清茶被宫女放置在了桌面上。
大殿一如既往的安静,甚至就连叶青的脚步声,都显得极为寂静跟孤独。
午后的阳光渐渐偏移,而后在不知不觉间西斜成了夕阳、变成了有些孤独、落寞的黄昏。
大殿内终于是响起了除了叶青以外的脚步声,朝会上时一直陪伴在太上皇身边的太监,微笑着看着一脸平静,转身望向他的叶青。
“叶大人,太上皇在侧殿内单独为您备下了晚膳,还请叶大人随奴婢一同前往。”太监尖细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刺耳,身后大殿门口处,最后一抹阳光也在此刻消失殆尽,太监与宫女忙碌的身影,开始点燃着宫里各处的火烛。
“有劳中贵人带路了。”近两个时辰的等候,并没有让叶青显得有一丝的焦躁不安,依旧是嘴角带着平和的笑容,举手投足之间同样也是不紧不慢,自信且从容的跟随着太监,向着那扇高大的侧殿殿门口行去。
换了一身常服的太上皇已然坐在了主位等候着他,旁边的宫女正在侍奉着其用膳。
被点燃的烛火光芒,与窗外还未完全被黑夜吞噬殆尽的亮光,非但没有使得侧殿内显得亮堂几分,倒是因为盏盏不太明亮的烛光,使得整个侧殿内有种寂静的诡异气氛。
“臣叶青见过……。”叶青前进三步适时站定行礼道。
“叶卿不必多礼,此处又没有外人,不过是你我君臣二人罢了,快快请起。”太上皇赵昚亲自拿起酒壶,颤巍巍的交给宫女,示意其给对面空座前的酒杯斟满酒,而后看着叶青继续说道:“人老了,精神不济
,这在孤山时也是这般,人整日里都是昏昏沉沉的。一到夜幕降临后睡又睡不着,但这白日里……又是觉得精气神儿不够,晌午过后若是不小憩一番,又觉得缺了些什么。今日这一回到皇宫,想不到竟然睡的如此踏实,甚至比在孤山的午憩还要安稳,这不差些把叶卿你还在侯在大殿一事儿给忘了。”
“太上皇精神矍铄,龙体康健,可谓是臣等之福,也是我大宋江山社稷之福。何况臣觉得太上皇一点也并未苍老,反而是正处春秋……。”叶青站在桌前对着赵昚说道。
“好了,你们就别骗我这老头子了。若是叶卿心里还记挂着朕,就不该回到临安这么久了,都不去孤山看望朕了。朕老了,不中用了,别说在叶卿的眼中,即便是在其他一些臣子的眼里,都已经没人把朕当回事儿了。坐下说话吧。”赵昚指了指椅子,而后头也不抬的说道。
两人自始自终,都是叶青目光尊敬的注视着太上皇赵昚,而赵昚却是自始自终目光游弋于他处,始终不跟叶青的视线相对。
叶青在赵昚的对面刚一坐下,赵昚便举起了手中的酒杯,自叶青进入侧殿后,头一次正视着叶青,想了下后说道:“来,你我君臣先饮一杯,这一杯朕谢你为朕收复如此大片失地,使我大宋在金人面前终于可以抬起头来,不再受其欺压。”
“臣惶恐,岂敢居功。若不是太上皇一直以来都对臣信赖有加,在背后支持着臣,为臣扫清了朝堂阻力,臣也不会有今日。”刚刚坐下的叶青,又不得不端起酒杯站起来说道。
太上皇赵昚端着酒杯,并未一饮而尽,反而是看着同样端着酒杯的叶青,而后看着叶青毫不犹豫的仰头喝掉杯中酒后,太上皇则是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伸手示意叶青坐下说话。
“是你的功劳,无论如何都是你的,别人就算是想抢……也无法抢走的,不是你的功劳,即便是说破了天,依旧不会是你的。叶卿在北地之功,无人可撼,不管是朝廷还是朕,抑或是圣上都会铭记在心。朕也相信,将来有一天,史书之上绝对少不了叶卿浓墨重彩的一笔,让后人敬仰叶卿对朝廷的忠诚。叶卿……好气魄。”赵昚随着叶青拿着空酒杯坐下后,浑浊的双眼在烛火下又显得黯淡了几分。
“臣多谢太上皇夸赞。但正所谓公道自在人心,臣也相信,将来史书之上,必然能够清清楚楚,臣之北地功劳实乃太上皇所赐。”叶青嘴角带着随和的笑意,他不是没有担忧我那杯水酒,但他还是想要赌一把。
虽然自己一饮而尽后,太上皇便立刻放下了酒杯,可叶青也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所饮之水酒,与平日里的有何不妥。
而当太上皇赵昚的目光,在火烛下微微又黯淡了几分,以及夸赞自己好气魄时,叶青的心原本就如同那杯提在嗓子眼儿的水酒,终于是可以放心的、真正的咽回进肚子里了。
太上皇赵昚依然还是那个优柔寡断的太上皇,即便是他为了自己回到临安,布下了天罗地网、重重困境,但终究他还是一个瞻
前顾后的君王,完全没有当年高宗皇帝对岳飞的那般气魄。
太上皇赵昚的心里有着种种顾虑与牵绊,使得他即便是下定了决心要除去叶青,但在关键时刻,也依然还是会变的优柔寡断、犹豫不决。
赵昚肯定着叶青在北地的功劳,叶青同样也以史书警示着赵昚,将来的是非对错,绝不是当代人可以决定的,是忠是奸,最终是由后人评述,是英明的君王还是昏聩的皇帝,同样不是由其麾下的臣子说了算,还是要一同交给后人评述的。
当年的高宗皇帝,风波亭冤杀岳飞,已然是让整个皇室跟朝廷蒙羞,而如今,赵昚在叶青还没有反抗之前,在还没有被他逼的就差一步踏上谋反之路之前,赵昚为了皇室跟朝廷的颜面,显然也不敢像叶青当初鸩杀赵汝愚那般,在寿康宫的偏殿里鸩杀叶青。
叶青此时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清澈、坦诚,赵昚的目光多少显得有些犹豫跟隐忧,君臣二人相对而坐,话语并不是很多,赵昚一时之间自然是还有些难以启齿,就在此刻让他们君臣二人彻底撕破脸皮。
一顿皇家的膳食吃的是泛善可陈,并没有出现向大殿里那些心知肚明的诡异与紧张的气氛,更是没有君臣大声争吵,抑或是一人决绝,一人痛哭流涕的求饶的场景。
即便是连桌上的一壶酒,在君臣二人结束晚膳时,依然是剩下了大半并未喝完,而旁边的太监跟宫女,原本从一开始对叶青警惕十足的目光,也在此时变的慢慢松懈了下来。
“陪朕散散步。”赵昚放下手里的茶杯,神色之间也显得比最初要轻松了一些,双手背后拒绝了太监与宫女的搀扶,率先从偏殿走了出去。
叶青不紧不慢的落后一个身位跟随其后,而在两人的身后七八步的距离外,则是几个太监与宫女,而后便是那一直原本一直守在寿康宫前的侍卫司将领与十几二十个兵士。
一路上君臣二人有说有笑,君臣二人踏上万寿桥后,便几乎成了赵昚一人在说,跟在身后的叶青偶尔附和一声,而所言的大多数都是当年高宗皇帝在此的一些事情。
自然,也会偶尔转头,问问叶青当年第一次踏上万寿桥、进寿康宫的心情。
拾阶而上,沿着便缓的凤凰山石径,君臣二人以及后面浩荡的宫女、太监,以及侍卫司的众将士,在烛火的照耀下,向着点将台的方向行去。
“皇家自古以来就该有皇家的威严与法度,同理,朝廷也该有朝廷的威严与法理,任何臣子都不该凌驾于之上。北地这么多年来,在叶卿的吏治下,朕自然是很放心,朕也相信叶卿你对于朝廷、圣上的忠诚。但……话说回来,朝堂终究是朝堂,天下人终究是要看皇室之法度。朕心不忍,但为了朝廷,为了大宋江山的绵延百年,也不得不行此无奈之举。”走上最后一阶台阶,赵昚便停步转身望向身后灯火通明的皇宫,而叶青等人,则是不得不在台阶处站着,一一仰望着大宋太上皇在昏暗的灯火下,带着沉思与肃穆的面容。
1054 宵禁
绍熙五年七月八日夜、戌时初,临安城各个城门口依然是有着严阵以待的大量禁军把守,而原本应该是极为热闹的街道,自戌时初开始,便立刻冷清了下来,除了巡防的禁军之外,更是很难看到哪怕是一个寻常百姓。
平日里因为摊贩、行人、马车、轿子行走而不觉得宽敞的御街,在今夜却是显得格外宽敞,如同是在临安城内换了一条街道一般,让巡防的禁军都有些吃惊,平日里看起来拥挤的御街,竟然是如此的宽敞。
而随着临安城城内,在临安府的命令下实施宵禁后,城外的热闹景象却是要比城内更显喧嚣,尤其是平日里贩夫走卒最为喜欢聚集的武林门外,丝毫并没有受到城内宵禁的影响,同样也对于巡防的禁军视若无睹。
一辆马车从武林门前经过,巡防的禁军甚至还来不及过去问话,就被骑在马背高高在上的左蛟一声呵斥,吓得急忙缩了缩头盔里的脑袋,而后一路小跑到城门前,开始为这一行人叫开城门。
零星的火光下,武林门外的贩夫走卒时不时的好奇偷望一眼,从他们跟前经过的身穿盔甲的兵士,一个个交头接耳开始再次偷偷议论起来,今日这是怎么了?
城内自戌时开始施行宵禁,而后眼下又是一队兵马趁夜入城,难道都是因为今日太上皇回到了临安吗?
马车不过是在武林门处稍作停顿,而后便畅通无阻的进入到了街道上空无一人的临安城。
马车车帘掀开,竹叶儿看着左蛟,低垂着眼帘想了下后道:“左将军,还请你派人去通秉刑部尚书李大人一声,而后与奴婢在谢深甫府门前等候李尚书。”
骑在马背上的左蛟点点头,随后便开始毫不犹豫的按照竹叶儿的吩咐,开始派遣自己的下属。
今日午后开始从孤山回临安,皇后特意交代,不管是他左蛟还是青丘,在回到临安后,一切都要听竹叶儿的命令行事,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得违背她的命令。
所以如同拿着皇后懿旨的竹叶儿,在进入临安后说的每一句话,也就如同皇后李凤娘的旨意一般无二。
几骑在从左蛟手里接过,竹叶儿递给左蛟的皇后手书后,便立刻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策马向着刑部尚书的府邸飞驰而去,而后殿前司统领左蛟则是带着其余人,护卫着马车,从御街之上拐入前往谢深甫府邸的巷子。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马车便已经在前夜里,史弥远所在的那条巷子内停了下来,随着左蛟开始跟周围巡防的禁军打过招呼后,原本禁军重点巡防的这一带,便彻底交给了左蛟的殿前司来护卫。
随着殿前司的人从前前后后把谢府包围了个严严实实后,竹叶儿的马车再次启动,缓缓在谢府门口停了下来。
再次掀开车帘,竹叶儿静静地望着门口燃着灯笼的谢府大门,时不时的轻咬着嘴唇,双眸同样是略显黯淡,甚至是带着一丝忧伤。
清脆的铁蹄声在不远处由远及近,但竹叶儿依旧是呆呆的对着谢府大门发呆。
时间在竹叶儿的发呆中匆匆掠过,左蛟在与刚刚疾驰而来的马背上的兵士匆匆耳语几句后,扔下:“再探,及时禀报”这句话后,便快步走到了竹叶儿掀开的车帘前。
看着望向谢府大门怔怔出神的竹叶儿,左蛟轻声呼唤道:“叶儿姐……。”
“嗯……?”回过神来的竹叶儿眨动着双眼,望向左蛟。
“宫里如今
暂时还没有动静,叶大人……现在也尚无定论。只知道,刚刚跟太上皇在寿康宫一同用完膳后,便一起去了点将台。”左蛟如实禀奏着宫里此事发生的状况。
说完后,左蛟能够明显感觉到,竹叶儿的神情瞬间轻松了很多,原本有些黯淡的眸子,在瞬间仿佛也一下子亮了很多。
左蛟跟随皇后同样多年,左雨、左蛟两兄弟,几乎是与竹叶儿一样,在皇后还是太子妃时,便一直侍奉在李凤娘的身边。
所以对于今日里竹叶儿的异样,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这些年来,特别是竹叶儿,参与了众多皇后的大事小情,可谓是如同皇后的影子一般,几乎所有皇后的秘事她都知晓,而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竹叶儿的心里,也不知道从哪年哪月哪日开始,就悄悄的住进了一个男人,一个让她可望不可及,甚至是只能远远观望,永远也无法接近的男人。
“不必理会宫里的事情了,等尚书大人到了,便持圣上旨意进谢府拿人便是了。”竹叶儿低垂着眼帘,视线从谢府的大门处移向地面,声音很轻的说道。
“是,我知道了。叶儿姐放心吧,保证不会出差错的。”左蛟看着竹叶儿有些黯然的神情,心头又是无奈的叹口气,他们三人在皇后身边侍奉这么多年。
除了皇后之外,就属竹叶儿跟叶青接触的时间最长,所以……正所谓日久生情,如今就是连左蛟都能够看出来,竹叶儿心里头住着的那个男人,此时便是正在皇宫点将台,或许将在今夜之后就再也见不到的叶青。
竹叶儿默默点点头,而后放下车帘开始等候着李立方的到来,整个马车也瞬间像是带着一抹哀伤,缓缓的与夜色融为一起。
而此时的谢府内,谢深甫则是刚刚脱去朝服换上了便服,身位临安安抚使的他,在下朝后便开始为今夜的宵禁做准备,所以折腾了一天下来的他,此刻才感到腹中饥饿。
因为今日朝堂之上的事情,让其心头隐隐有些愉悦的谢深甫,甚至已经开始在憧憬,明日里叶青谋反的事情,一旦在临安城传开时,将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看着跟随他在府的几个禁军,谢深甫突然问道:“对了,可有派遣禁军出城?可是否已经跟昭庆军、遂安军接上了头?”
旁边的禁军皱眉,想了下回答道:“回谢大人,暂时还没有,不过禁军还有侍卫司的人,在下午就已经去了通嘉兴、绍兴的官道等候了。想必一旦有了消息,他们便会立刻禀奏大人。”
“此事儿大意不得啊,还是要谨慎一些才好。”谢深甫拒绝了下人帮他沏茶,反而是有些享受的自己动手沏茶,神情之间写满了轻松写意,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在跟旁边的禁军说话:“叶青城府绝非常人,太上皇为此谋划许久,而我们绝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出了什么岔子才是。城外还有他的八千精兵,既然被叶青从北地带回了临安,必然都是叶青的心腹,是只忠于叶青,是心甘情愿把头颅割下来给叶青的兵士,一旦城内的事情传出去,他们必然会营救叶青,哪怕是到时候叶青已死,恐怕他们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投降的,也难怪叶青能够在北地打下诺大的基业……。”
“大人,他们不过八千人,临安城内的禁军、殿前司、侍卫司的人加起来足足有五六万人……。”一旁的禁军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
“如今临安城内,侍卫司、殿前司加上你们禁军,也不过是
两三万人,说是五六万人,不过是说给叶青一党的人听的。圣上、皇后去了孤山,就带走了大半殿前司、侍卫司的人,余下的也就万十来个人,就算是加上你们禁军……。”谢深甫叹口气,原本的好心情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惆怅,感慨道:“夏人兵将向来骁勇善战,当年我大宋就没少在夏人跟前吃过败仗,而叶青则是已五千精兵,硬抗夏人两万精兵,最终还能够杀出重围,从中便足以看出,叶青麾下的兵将是有多么的悍勇,以及对叶青是如何的忠心耿耿了。而眼下城外则是八千人,侍卫司、殿前司的兵士又是多年未打过仗,至于你们禁军……那就更别提了,所以若是真要靠你们来对付叶青麾下的八千将士,难言胜券在握啊。”
“末将明白了,所以今夜昭庆军、遂安军只要一到临安城下,那么叶青也就……?”禁军恍然大悟,城内看似已经严阵以待,但实则真正的关键还在城外。
“可以这么说吧。”谢深甫端起茶杯,神情有些享受的嗅了嗅,而后又放下道:“但不管如何,今夜叶青是在劫难逃了。不过能够以如此年纪,就已经在我大宋朝堂之上拥有如此地位以及影响力,使得太上皇为了对付他,除了要用整个朝堂的官员来为其施压外,还不得不调大军来压阵。如此看来,身位枭雄的叶青,今夜就算是死,也算是这一辈子没白活,毕竟,这世上有几人能够在他这般年纪,达到如此高位,拥有如此影响力?”
“其实……其实末将还真不是很清楚,朝廷……朝廷为何要杀叶青?他不是我大宋朝抗金的英雄吗?不止是抗金,甚至是与夏人交战,夺取夏国半壁江山入我大宋版图……。”禁军皱眉有些不解。
谢深甫像是早就知道,不管是禁军还是北地的兵士,或者是宋廷任何一路的大军将士,都对于此事儿的不理解,而他也把这些人武将为首的疑惑,理所当然的认为是不读圣贤书所致。
成天只知打打杀杀,好勇斗狠,却始终不知道何为忠义,反而以为只要在沙场之上杀敌便是尽忠朝廷,但不知……他们卖命的对象,却已经跟朝廷无关。
“回太上皇,臣以为,北地军民之所以能够有今日之局面,并非是因为我叶青之威望,而是因为他们知晓,在臣的背后是我大宋朝廷,所以他们才会拥护臣,敬仰臣。而臣于北地,也始终不曾忘记朝廷对臣的恩典,不管何时何地,臣都是以身位宋臣为荣,更不敢有丝毫背叛我大宋朝的想法儿。”叶青一直站着,而太上皇则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望着点将台下方发呆。
“朝堂自有朝堂的法度,身为人臣自是不可逾越,而叶卿……。”太上皇抬头看着叶青,神情之间带着说不尽的痛惜,沉重道:“朕相信卿忠于朝廷,但朕也有难处啊,朝堂之上每日弹劾你在北地拥兵自重,要自立为王的奏章,就如同北地的雪花一般往孤山上送,朕若是再纵容你在北地,朝堂之上可就要乱套了,朕也很为难,更是为此夜不能寐……。”
“如此说来,臣……一直竭尽全力的避免重蹈当年岳飞覆辙之事儿,就算是失败了。”叶青苦笑问道。
“朕不知……叶卿在城外皇城司大营屯兵八千是何道理,你此番回临安难道不是要谋反?”赵昚看着嘉会门处,突然间亮起的众多火把,突然直接发难问道。
“臣……谋反?”叶青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般问道,但太上皇赵昚却是一言不发,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叶青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