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60
1951-1
已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可珍珠还是经常能回想起万舍成跟着志愿军的队伍,
已开赴朝鲜前线的情形。
临走的时候,珍珠怀里抱着慧来,手里牵着德珠,出来送行,
远远看到赵广老汉和江样老人在和万舍成说着话,
接着就有几伙人来喊万舍成去帮忙,因为,这次场面十分壮观,
周围的人们都能感觉身在其中的荣耀。
全国参加志愿军参战队伍高达百万人,仅东北地区就动员了几十万人参军,
几十万余人组成大车队、担架队,
还有汽车司机、铁路员工、医务人员等几万人,担负战场勤务。
东北民工团也是“支前”的主要力量,他们组成了大车队、担架队,
运送战略物资,粮食补给,转移伤员。
那天送亲人上前线的家属们,珍珠相信,他们内心都和自己一样,
过去的日子里,从没有感觉到如今这个时刻里,自己的觉悟如此的“高、大、上”。
想到这里,珍珠的脸上呈现出少有的幸福笑容。
这是个初春的早晨,东北的天气,还是象往常一样的春寒料峭,
外面房顶都还盖着厚厚的雪,只是边缘部分,由于中午气温高,
都化成不规则的边际,露出黑色的瓦砾。
这些积攒了一个冬季的,房顶上的雪及大田里的雪,
似乎都还在告诉着人们,冬天从没有走远。
珍珠起身,轻手轻脚的打开窗帘,望了下窗外远处房顶的白色,
再看看黑土路两边,那些没有一丝绿色的树,行人们都还穿着厚厚的棉衣,
只是不用再把头和手包的那样严实。
虽隔着玻璃窗,她感觉到室外的寒冷,打了个冷颤,才想起没有披棉衣服,
于是,她又回到自己的被窝处,来找一件可以披着的外衣,
小慧来醒了,睁开大眼睛,先笑了,逗的珍珠,忙把她抱了起来。
接下来,珍珠抱着慧来,帮她穿衣服,帮她大小便,然后再喝点水,
这一系列下来,炕梢上的德珠就醒了。
东北的火炕是有讲究的,炕头由于紧邻着外间的炉灶,火烧的旺,
就比炕梢热一些,如果家里有老人或是孩子,多数是睡在炕头,
中间的地方,一般是妇女和半大的孩子,男孩子火大,一般都睡在炕梢。
德珠打小是在关里长大的,那边虽没有东北这边冷,可是,他却是个能抗住寒冷的男孩子。
只要是在外面,德珠不是跑就是跳,没有迈方步走路的时候,
他戴上棉帽子,过一会儿就会跑的满头大汗,
于是,德珠就习惯了在冬天不戴棉帽子,但珍珠看他光着脑袋,
总是有种寒冷叫做“妈妈的寒冷”,
于是珍珠就在两个孩子都睡着的时候,为德珠用毛线打了一顶帽子,
几个颜色拼在一起的针织帽子,在新城里,真的是很时髦也很个性的,
德珠的这顶小帽子,尖是红色的,远远的,就能在人群中认出他来。
由此,德珠的同学、玩伴,都羡慕他有个好妈妈。
德珠由于体热,从来睡不了炕头,就是在炕梢,有时候睡熟了,还要踢掉被子,
珍珠也经常在慧来晚上起夜或吃奶的时候,给他掖掖被子,睡熟了的德珠,红红的小脸,
象极了雪里红,这也是经常让珍珠在午夜回想过去的原因。
珍珠每天早起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广播,
或翻看报纸,看看来自朝鲜前线的最新消息。
据说,中朝军队发动了第四次战役,
中朝军队已攻占了汉城,真是捷报频传。
珍珠一边用背带背上正玩耍手指的小慧来,一边想把昨晚上已经灭掉的炉火再生起来,
可是,到了外间,发现桌上水杯的水都冻了。
看来昨天夜里,炉火很早就灭掉了,才能导致外间的夜晚温度急剧下降。
外间这样冷,珍珠还要时不时的到外面去拿柴禾,考虑到小慧来这样小,
她还穿着开裆裤,又是大早晨的,刚起床,一定不能背她这样出出进进,
里外温差能有几十度,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是容易感冒的。
她尝试着把慧来放到炕上,让她自己玩,可是慧来象粘在自己背上一样,
就是不下来,珍珠想:
最近这小慧来真的是让我惯出毛病来了。
由于珍珠总是背着她干活,她好象也习惯了在母亲的后背上的安全感,
所以,只要珍珠一旦把她放下来,甚至是让德珠来陪着她,她都要哭的惊天动地,
然而,珍珠要是不在房间,那她就没有了这样的依靠,一定玩的好好的。
但母亲走进了房间,她就要上母亲的后背上安享这份快乐。
于是,珍珠这几天就是想让慧来明白,自己长大了,
以后只有偶尔才能到母亲的后背上玩,做早饭的时间到了,
当慧来又一次要求到母亲后背时,珍珠背着她做早饭,
夸张的做着很累的表情,和快要累倒的姿态,
慧来害怕了,心疼的抚摸着妈妈的脸,珍珠便把她放到了炕上,然后笑着说:
“小慧来,真是个乖乖的宝贝,怕累到妈妈了,不再让妈妈背着你干活了,是不是?”
“嗯嗯!”
慧来懂事的点头,又指了指在一边帮珍珠摘菜的德珠说:
“要哥哥!”
“妹妹,你要哥哥陪你对不对?”
“嗯!”
“那你给哥哥一个飞吻吧!”
“你看,妹妹,是不是要哥哥快点到你那里去?”
德珠把自己摘菜用的小椅子一点点的往慧来这里搬,
“再给哥哥一个逗逗飞?”
珍珠看着小兄妹俩个欢天喜地的,慧来再也没有缠着自己的心思了,
她高兴的说:
“德珠,慧来,妈妈今天早上给你们改善下伙食,吃有肉肉的馅饼,好不好?”
珍珠的话音刚落,两个孩子的欢呼声,就冲出了这只有十几平米的小屋。
早餐刚刚吃完,德珠已背着书包自己上学去了。
珍珠在边收拾着桌子上的碗筷,边用眼睛瞄着炕上的小慧来,
她一个人举着个马铃薯雕刻的小兔子,玩的正开心,嘴里还咿呀咿呀的唱着:
“老太婆,快快来,快来帮我们拔萝卜。
拔萝卜,拔萝卜。嗨吆嗨吆拔萝卜,嗨吆嗨吆拔不动,
小姑娘,快快来,快来帮我们拔萝卜......”
小慧来撅着小屁股,用尽全力拔萝卜的动作,逗笑了手里忙着家务的珍珠,
她刚想走上前去亲亲可爱的小慧来,背来传来了“砰砰”的敲门声,
“谁?”
Part 61
1951-2
“早上好,薛院长!”
珍珠打开门,只见齐院长春风满面的站在外面,一件深灰色的粗呢子大衣,裁剪得体,
与他的身材和气质十分吻合,领后是一条浅咖色的针织围巾,还是那双老式的三接头皮鞋,
这是齐院长的标配,冬季的平日里,他的这双鞋几乎不换,只是医院的环境里需要安静,
不适合穿皮鞋,齐院长只要上班,便换成轻便的布鞋,穿皮鞋的时候,
只在他出门或是上下班的时候。珍珠想到自己的职工宿舍就在医院的后面,
很近的路,齐院长还换了皮鞋,有些疑惑:
“早上好!齐院长,您这是要出差吗?”
“为什么这么问?”
“您今天穿的很正式,很隆重呀!您看,站在门外怪冷的,进来坐下说吧。”
珍珠请进来了齐院长,齐院长走进外间,就惊讶的说:
“薛院长,这房间是你布置的吗?太不敢相信了!文雅,还有情调!”
“齐院长,您是夸我还是损我呢?革命战士的家庭,怎么也不能跟情调扯一起去吧?”
“错,如今这是一个女士的闺房,不是一个战士的营房。”
珍珠听了,只是抿嘴笑笑,并没有接茬。
“齐院长,您来里间坐吧,这里暖和一些,来喝杯水吧!”
“哟,小慧来,伯伯的大衣凉,不能抱你,看!伯伯给你带什么礼物来了?”
齐院长说着,边把自己带胡茬子的嘴,凑到小慧来粉嫩的小脸上蹭来蹭去,
逗的慧来“咯咯”乐个不停,边顺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来一些花花绿绿的糖果。
“好吃吗?”
他剥了一颗,塞进慧来的嘴里,笑着问.
“好吃,还要!”
“亲亲伯伯,伯伯就给,看,伯伯手里还有!”
“齐院长,您看这糖果是多难得的东西,您要这么惯着慧来,她要是将来长歪了,你可要负责任!”
“哈哈哈!那是一定,你不说,我也要负责任的。”
“齐院长,您这是要出差吧?来交待工作是吗?瞅我粗心的,
今天休假,也没有早点告诉您!还烦你来家里一趟。”
“不,珍珠,我知道你今天休假。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当然,当然可以,齐院长。”
珍珠有些勉强,但还是笑着点头。
“珍珠,你也可以称呼我志强,这毕竟不是在医院,都放松下,反而更舒服。对吗?”
“不了,齐院长,我还是不习惯直呼您的大号。呵呵。”
“珍珠,我并不出差,只是我今天也休息,好久没有给自己放个假了,自从抗美援朝征兵体检开始,我就没睡一个囫囵觉!”
“是呀,齐院长,您真的一直很辛苦的。医院工作,也是量大而且繁杂。”
“你还别说,珍珠,自从你调过来这两年多吧,我顿感轻松。一个是我们班子人员,特别是你和我的配合默契,另一点,就是你在技术上挑起了咱医院的大梁,让我这个院长,真的享起了当官的福喽!”
“齐院长,您这样说,就太抬举我了。想想,我刚上班,
就是个产妇恢复期,又是哺乳期,给咱医院的工作带来多少不便呀。
还有,在生活上,齐院长把这间全院最好的朝阳的宿舍分给了我,
还把托儿所迅速成立了起来,本来,就几个孩子,还是可以和部队大院里的孩子,
一起上那个大托儿所的,但齐院长您说是为了节省我们的路上时间,
就是多一些医院里技术上的支持。这些,我都无以为报,一直没有时间向您致谢。”
“说谢,就太外道了,我是咱们医院的当家人,当家人不为家人着想,还叫什么当家?看我说的跟绕口令似的。哈哈哈。”
“对了,齐院长,上次体检,您的胃好象不太好,平日里总是没有时间治疗。能不能利用您休息,我帮您去医院开点药,给您煎好?”
“不用了,我自己能煎。你呀,够你忙的,孩子这么小,每天又要按遍数喂奶,家务活又是里里外外一个人挑,工作又那样的好强,你才是真的不易。特别是老万这一走,家里又......”
“习惯了,反而不觉得怎么样了。”珍珠打断了他。
“你的父母,怎么样了?自从你恢复了记忆,还没有跟他们联系吗?我在想,下个月,正好不忙,你可以带孩子回趟老家的。”
“真的很感谢齐院长为我想的这样周到。”珍珠的眼圈红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呢?别说你是我们医院里的技术骨干,我这个所谓的院长,在中医技术方面还要仰仗你的能力呢。”
“再这么说,齐院长,我可要送客了。”
珍珠有些放松了,开起了玩笑。
“别说是你,就是我们医院的任何一个员工,我不都得为人家的工作,家庭生活,思想,甚至身心健康负起责任来吗?”
“那倒是,大家长嘛,您就是我们医院的大家长。”
“那要按你这样说,我是医院的爸爸,你是副院长,是医院的妈妈喽?哈哈哈,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齐院长说完爽声笑了起来,珍珠正好看到慧来喊她,借机走开。
“妈妈,尿尿!”
“来,伯伯抱一会吧,我这身上的凉气也走的差不多了。”
齐院长见珍珠给慧来把完了尿,想出去倒掉手上的尿壶,便伸手接过慧来。
珍珠再进来时,慧来已主动去尝试着让齐院长的胡子来扎她了,
每试一下,乐的“咯咯咯”不停。
“来试试,看你还能不能抱回去了?”
齐院长要把慧来假意还给珍珠,慧来却不想离开他的怀抱了,
两个大人看这孩子这般有趣,也都哈哈的笑了起来,室内的温度,陡然上升。
“珍珠,告诉你个好消息。咱们新中国成立后,新事物多了去了,我就不在你这里嗦了。”
齐院长说这话的时候,又给了慧来一块糖,珍珠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咱新中国,有了自己的第一部电影,名字叫《武训传》,今天咱新城开始公映。你说这是不是个大好的消息!”
“当然是,当然是。这电影讲的是什么故事呢?”
珍珠好奇的问。
“至于里面什么内容,我也不清楚,更和你一样感到好奇。”
他一手抱孩子,一手从衣袋里拿出两张电影票,
“这有两张电影票,不妨咱们抱着孩子,一起去看看,算是领导干部带头支持新中国的影业发展。瞅瞅我的建议怎么样?”
part 62
1951-3
珍珠听了齐院长的话,脸色沉了下来。从齐院长怀里抢过了慧来,背对着他的方向坐了下来。
“对不起,珍珠,我可能让你误会了。”
齐院长从桌边站起身,来到了窗前,朝窗外那些拿着铁锨“砰砰嘭嘭”清积雪的人群看了一会儿。
“珍珠,事到如今,我还是把事情的原委说与你听吧。”
珍珠仍然没有回过身来,慧来倒是一直往齐院长的方向使着劲。
“你和万舍成分居的事情,其实,组织上早就知道了。而且,
万舍成向组织提交离婚申请的事情,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不明白,这和齐院长您有什么关系。”
“哈哈哈,听得出,带着气呢。我再次向你道歉。
没有把话说明白,让你误会。好,我一点点的说给你听。”
齐院长来到了桌子前,把大衣脱了下来,搭在椅子靠背上,坐在了椅子里,
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继续说:
“万舍成的申请里,是这样说的,当年,你是在失忆的情况下与他成了亲。
现在你的记忆都回来了,连姓名都不是他娶的那个妻子了,
所以,他说通过你们分居半年多的经历来看,他也为自已努力过。
但是,最后还是决定还你自由,让你重新选择自己的生活。”
“齐院长,这件事情,他说的没错。我是想完全重新回到过去的珍珠,
但是,舍成准备奔赴抗美援朝战场那天起,我又改主意了。”
珍珠把头歪过来说了一句,又转了回去。
“哦,说说看,你改了什么主意?”
“本来,组织上,在舍成没有走之前,就要批复我们的离婚申请了。
但是,他报名上战场那天,我跟他说,我不同意离婚。”
“那他怎么说?”
“我不管他怎么说,总之,我不同意离婚。”
珍珠的声音里有些不耐烦,又有些负气的成份。
“珍珠,自从我们认识后,就工作在一起,我还是了解你的。
你是个坦诚,善良的好女人。可是,你想过万舍成的感受吗?他临走的时候,
来找过我,还给你留了一封信,我一直没有交给你。”
“他的信在哪里?”
“珍珠,你先听我说完。他来找我,告诉我,你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
也许,过去他也想过修复你们的关系,可是,他发现自己再也不想继续和你生活在一起了。
所以,来找我,还,还......”
“还怎么样?”
“还撮合我和你。”
“他那不是真心的。”
珍珠忍不住大声喊了起来,这一嗓子,倒是吓哭了怀里的慧来,珍珠只好站起身来,
在屋子的四周抱着慧来走动,哄她开心。
“珍珠,是不是真心,组织上已经批了你们的离婚申请,就在万舍成走之前就批了,
只不过是他让我把这封信和这些手续,亲手交给你。”
齐院长从包里拿出一个档案袋子,放在了桌子上。
“珍珠,如果我今天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我再次向你道歉。
但我还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目前,我也有资格喜欢你。
但是,如果这件事会给你带来困扰,我愿意尊重你的任何想法。
那我先走了。有事一定找我们帮助,不要自己一个人担着,
请记住,有我,有我们大家一直站在你身后呢。”
齐院长说完,拿起大衣,还没有忘记跟慧来笑笑,招了招手,便大踏步走了出去。
珍珠从桌上拿出万舍成的信,看到最后的几行字,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珍珠,无论我回来还是回不来。我们之间,是永远的分手了。”
慧来见妈妈哭了,吓坏了,马上把刚才齐院长给她的糖果,都掏给了珍珠:
“妈妈,不哭!妈妈,不哭!慧来乖!慧来乖!”
慧来边说,还边给妈妈擦着脸上的泪水,手上却带着自己的鼻涕和唾液,
抹了珍珠一脸,珍珠一下子被她逗笑了,迅速把慧来紧紧抱在怀里,
禁不住又痛哭了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医院给了珍珠回家乡的探亲假期。
珍珠便趁着德珠学校也放假,便带着这两个孩子踏上了回乡的路途。
一路上,想起阔别多年的老家,珍珠真的是感慨万千,几次动容。
但眼前的两个孩子是多么的美好、纯洁,他们就象天使一样,
让珍珠所有的不开怀和心结,都一一烟消云散。
一路颠簸,来到了华东平原上的那个薛家村。
十五年了,珍珠都快认不出生养自己的那个小村落了。
沿途看着邻村农田里,那些耕种自己土地的农民,满脸的笑容,
歌声,红旗,飘荡在田间和路边,让珍珠的心情格外开朗,
她似乎忘记了离开时的绝望和撕心裂肺。
刚来到村口,便听到了一阵响亮的锣鼓声,接着,就扭出一支秧歌队伍,
这正是珍珠小时候,过年时村里的必备节目。
珍珠下意识的抱紧慧来,腾出一只手来,要抓紧德珠的手,
没有想到德珠却向前跑了起来,
慌的珍珠忙喊:
“德珠,不要跑远,人多,该跑丢了!”
“妈妈,快看快看,看那横幅上有人的名字呀!”
珍珠抬眼看着这支秧歌队伍,正向自己面前扭过来,前面两个扮上脸谱的,
打着一条红色的横幅,上面清楚的大字映入珍珠的眼帘:
“热烈欢迎党的好女儿,薛家村的好带头人,薛珍珠荣归故里!”
珍珠看到这里,热泪盈眶,一时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珍珠!俺的好孙女,你可想死奶奶喽!唔唔唔......”
“珠!还认得爹不?”
从秧歌队伍里,不知什么时候走出了珍珠的奶奶和爹爹,十五年未见了,
三个人抱头痛哭,秧歌的锣鼓声也停了,舞姿也不扭了,十几年未见的乡里乡亲,
都围在珍珠一家人的周围抹眼泪。
惊的小慧来大声哭喊:
“妈妈,妈妈呀!快回家!回家!”
慧来的哭声,让大家破涕为笑,大家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笑着说:
“看样子,这小家伙才是咱们乡里最尊贵的客人,
忽视人家了?不干了!哈哈哈!”
“人家说的对呀,快回家,都杵着瞎哭啥!回家!
多高兴的事啊!锣鼓敲起来喽!”
随着喊声,欢快的音乐漂向了上空,立刻掩盖了人们说笑的声音。
part 63
珍珠、奶奶和爹爹一行人,来到了一别十五年的家,原来的那间屋子,
早已翻盖一新,带有围墙的院落,把几间房子围的严严实实。
德珠拉着小慧来的手,早就蹦进了院子。
珍珠扶着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的奶奶,已是泪眼婆娑。
爹爹高兴的走在前面,挺拔的背部有些微驼,头发已掉的只余下头顶一圈圈,
颜色全是灰白,然而看他走路的样子,身体比过去还要健朗。
奶奶满头白发,但耳聪目明,她拍着珍珠挽着自己的那只手背说:
“村里人,都说咱家的珍珠有出息,比养几个儿子都强。村长说,
你们夫妻为新中国解放出了力,那俺村就要为俺和你爹,代你尽孝道。
这不,去年新盖起来的房子,全村没有一户不来帮忙的,十多年了,咱那老房子和厢房,
早就墙倒屋塌了。万万没有想到,俺都要进土的人了,还能住上这样的新屋子。
刚住进来的那些日子,我和你爹喜的,几宿都睡不好觉。”
“奶奶,你的身体还好吧?爹爹似乎比俺走的时候,还结实了些哩。”
“你们两个小家伙,慢着点,院子里可有狗呢。别吓着你们。”
珍珠听着爹爹在前面喊德珠和慧来,听说院里有狗,心里一急,
忙加快脚步进院想护着慧来,但见院内早有村里的乡亲们,在生火做饭,
还有两个小青年,用自己的身体挡着那条大黄狗。院内是一派喜气扬扬的样子。
“珍珠,你想死俺们了。”
“珍珠,你家的风水好,出你这样大的能女人,你家邻里的空地都盖了房子,
村里人都抢着来住呢。”
“珍珠姨,老师每次上思想品德课,都说一遍你的名字:
薛家村人就要学薛珍珠!为村人增光添彩!”
“......”
人们争相上来说珍珠跟自己相关联的事,村长走了过来,大家自觉让出了一条道:
“珍珠,村里小学的名字,都叫村珍小学,都是用你的名字取的。
村里的“村光荣榜”和学校的“薛家村名人录”里都有你的大照片,
还有你解放新中国做出优秀贡献的事迹。
你呀,给俺们村带来了从没有过的殊荣。”
珍珠望着乡里乡亲站了满院子,想到自己走时,那种绝望的情景:
那个时候的自己,感觉天晕地暗,这个世界没有一点点光亮。
如果能让她珍珠看到一点点生的缝隙,她也不会轻生,
不会纵身投入那漆黑的,深不可测的崖底潭水里......
可是,今天,这些跟她有血脉相连的族亲邻友们,却把自己看的那样高贵,
那样的光芒四射,想到这里,珍珠觉得自己当年,是何等的看低了这些亲友们,
在她没有自杀前,她想到更多的是,自己是个被玷污的姑娘,
她自己的名声坏了,那就等于全家乃至本家族亲的名声坏了,
如果她苟活在这世上,让她的亲人们如何面对别人的指指点点?
那个女人贞操才是德行的年代,她如何能跨越得了这个足以让她致命的一击。
而她心上人薛贵,和自己的感情比天高,比海深,如果,让自己这样不圣洁的跟了他,
自己还有什么脸目面对薛贵对自己的爱?如果因为自己,
让薛贵家的人受到人们背地里的说三道四,哪怕是丝毫的轻漫,珍珠都会心如刀割。
所以,她想,不如让自己一死了之,不能只为了贪生,
让爱自己的亲人和爱人受到不公的对待,那样,是比死了更难受的事情。
现在想想,自己是何等的看低和歪曲了乡亲们的思想境界。
想到这里,这种满院子的温暖和感动,再加之许久让家人没有了自己消息的愧疚之情,
让珍珠失控的扑在了奶奶身上,她把自己的头深深的埋进奶奶的双臂里,她哭的呜呜咽咽,
象一位走失多日的孩子,历尽千难险阻,好不容易投进亲人的怀抱。
晚上,一院子的热闹终于变的安静了。
珍珠看着奶奶怀里的慧来,已熟睡的歪了小脑袋,奶奶还是舍不得放下,
“奶奶,孩子已腻在你怀里好几个钟头了,你也不嫌累,胳臂都累酸了吧?”
珍珠从奶奶怀里,接过了慧来,放在了床上,为她盖好了被子,
又给奶奶端来了温好的洗脸水,
“奶奶,先洗把脸,泡脚的汤药,俺正在熬,一次能用一个多月,药性还是不减。
您就记得每天泡脚时放里面泡上半个钟头,过一段日子,你的腿脚一定轻快不少。
这是俺从我师傅那里得来的真传,是一剂见奇效的方子呢。”
“珍珠,看你心细的,刚进了院子,就给奶奶诊脉,下药方子。
奶奶有了你哟,恐怕要活成老妖精喽!哈哈哈!”
“奶奶,俺学中医的那天起,就想着一定要学出个样,也不知哪里来的动力,
每天起早贪晚的学,连梦里都是这些草药的样子和名字。后来,俺恢复记忆了,才明白,
原来,自己虽说是没有了过去的那些记忆,但那深深刻在脑子里的草药方子还在。
就是不知道是从哪里由来的。”
“珍珠,奶奶和你爹爹能体会你究竟吃了多少苦,别看你如今的多光鲜,
可是,那要了命的那个夜晚,那个能把一个活蹦乱跳的,俺的鲜活的珍珠宝贝逼的死一回的夜里,
奶奶和你爹,都知道你的心里是多么的痛断肝肠呀......”
奶奶说不下去了,泣不成声,此时,爹爹也站在了门旁边,泪流满面,珍珠扑在奶奶怀里:
“奶奶,俺回家了,俺终于回家了......”
“俺的孩子,爹爹从你没了消息那天起,身体突然好了许多,每天早起就踏上找你的路,
每四五天就走一个新村子,找了你几年了,俺的身体都变的硬朗了。”
奶奶和珍珠抱头哭了一会,听了珍珠爹这样说,抹了下眼泪花子,斜了一眼儿子说:
“你还不是个天底下最大的犟种!”
“珍珠,当时你爹看到你丢在河边的鞋袜,就是不死心,找了几年了,俺怎么劝都劝不回。
要说那身子骨好了,就是人要是为了一件事苦命挣扎,那一定就有了不一样的心气了。”
珍珠给爹爹拿了一把椅子,让爹安坐,
“德珠都闹了爹爹一下午了,您也累坏了吧。”
“这小子,靠在俺身上就睡着了,可香了。
还别说,长的那叫一个象呀,可惜他薛贵家里就剩下这么一个独苗苗了!”
part 64
“薛贵的父母呢?”
珍珠吃惊的问,
“唉,那年,你投了山崖潭里,虽没有找到尸首,但一定是九死一生啊。
所以,薛贵便杀了保长上北荡山当了土匪,薛贵的父母一股子火,相继病死了。
当时,薛贵并没有公开为什么杀保长的事情,所以,没有连累咱家。”
“薛贵一家都是因为俺呀,俺欠了他们的,这辈子是还不了了。”
珍珠说完,掩面哭泣。
“十五年了,这十五年里,爹爹和奶奶,你们病的病,年老的年老,多不容易呀,
都是珍珠不孝啊。因为俺一个人,让多少人为俺背这些不是。
今天,俺看到这些村里人的情份,心里真的暖和,也多亏了村里人这么好,
才能让您二老度过了那些难渡过的年月。俺真的都没敢相信,还能有这样合美的团圆日子
哎呀,珍珠说的不恰当,还请奶奶和爹爹原谅孩子,看俺,一到了你们的面前,
俺就成了孩子,说话也没遮没拦了。”
珍珠说这些话的时候,见爹爹和奶奶在交换眼神,
意识到有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便停了下来,
“珍珠啊,奶奶就不瞒你了。跟你说说过去的事。”
奶奶看到爹爹犹豫的眼神,下定了决心,抽了一口她的老烟袋,接着说:
“要说村里人如今能这样开明,还不是**和新中国,让这些睁眼瞎,能心明眼亮啊。
珍珠你没信儿那几年,薛贵家也遭了殃。后来,来了日本人,又来了国民党,
扶起了一个又一个保长为他们办事,每个保长上了台,就先把你爹揪出来,不是打一顿,
就是关上几天,你爹拼命的抗着,一直瞒着俺,说是出去找你了。后来你爹才跟俺说实话。”
奶奶把泪眼,望向窗外黑黑的夜空,面色凝重,爹爹走过去,
站在奶奶身后,用手安慰的抚摸着母亲苍老下耷的双肩。
“旧社会村里的一些人,看着保长的脸色行事,也处处刁难俺和你爹,
散布说家里有横死的、没出嫁的女子,整个村人都跟着遭殃和邪性,
谁家日子过的不好,都在晚上偷偷往咱家的院子里投屎尿。那日子过的真是艰难呐,
再加上俺晚上一躺在炕上,就想着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娃子,要是活在哪里,这个年月,
得受多大的罪呀,想到这儿,就偷偷掉眼泪。再后来,一个下雨天的早上,怎么天就是不亮呢,
到了晚上村里都打更了,天还是没有亮。俺明白了,这是瞎了。”
珍珠听罢,抱住奶奶,三个人痛哭失声,惊醒了睡在一旁的小慧来。
珍珠又一次哄睡了慧来,情绪了好了许多,来到外间屋里,把灶上给奶奶熬的药,
细仔的用一块粗布过滤到盆子里,添上热水,再加上一些凉水,每变一次温度,
珍珠都用手指伸进水盆试探,直到满意,才端了进来,放到奶奶的脚下,
然后,挽起奶奶的裤脚,给奶奶洗脚,一边慢慢的按摩,一边用中药水仔细的洗着......
“奶奶,那您的眼睛现在这个样子,一定是遇上什么贵人了。
因为,那是上火导致的失明,是很难治愈的,这个俺还是懂的。”
“是呀,珍珠,你爹背着俺到处求医问药,后来听人指点,去了百里以外的,
山那边的一个老中医的家里,
那是个南方人,都说医术高明。可是,俺到了那里,那老中医就去世半年多了。”
珍珠听了猛然抬头:
“那老中医是不是姓万呢?奶奶!”
“是呀是呀,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奶奶和爹爹异口同声的问道。
“奶奶,爹爹,万姓的老中医,也是俺的救命恩人呐!
俺嫁的丈夫就万老郎中的亲侄子。”
“那听村长说,你是**救的你,所以你早早就参加了**吗?”
爹爹听了,忙走上前,来问珍珠。
“万老中医,他就是**的联络员,他救了我,还教了俺他家世代相传草药秘方,
然后给俺送到了白求恩医科学校学习,俺才有了今天这样的一点儿成绩。
万老先生,既是俺的救命恩人,又是俺加入党组织的介绍人,就是俺在革命路上的指路明灯。”
珍珠说完,掏出了一个小笔记本,翻开后,拿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位穿着长衫的老人。
“奶奶,爹爹,就位就是万老先生。”
奶奶和爹爹认真的看了一会照片:
“俺眼花,看不大清,但能感觉他慈眉善目,是个好人呐!感谢老天爷,
让俺珍珠遇上这么个大恩公!珍珠呀,那老先生家里有个四十多岁的妇人,
也象个懂医术的,是他的什么人呢?”
“奶奶,是不是个子不高,皮肤很白净,看人便笑的妇人呢?”
“对头,对头!”
“那是万家徐阿姨,也是万先生的学生,后来成了万夫人,也就是俺的师母。
俺走后第二年,万老先生的联络点就被人告密,整个组织都被破坏掉了。
万老先生为了掩护同志们,主动切断了联络网,把自己暴露在敌人面前,引开了敌人们的注意力。
后来师母被解放区的同志接走了,才逃出一条命去。只是解放后,跟师母联系的同志牺牲了,
俺也一直到现在,没有找到师母的下落。一直挺遗憾的。”
奶奶拍了下手说:
“珍珠呀,怪不得。那女人给了俺几副汤药,俺吃了眼睛便见亮了,再去感谢她,
便人走屋空了,再没有见到她家里有人。珍珠呀,这可是咱家的贵人,一定要找到她,
好好感谢人家,这件事,一直在俺心里沉甸甸的,不谢这恩,俺就死也不瞑目呀。”
爹爹突然眼睛一亮,问:
“珍珠,听你刚才说,你现在的丈夫是万老中医的亲侄子?”
珍珠听了,把头一低,过了一会,咬了咬嘴唇,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着泪光:
“有件事,还请二老原谅珍珠!”
“呀,儿呀,什么事这么严重,一家人还说两家话,说吧。”
“俺嫁人,没有让二老知道......”
爹爹一听,忙打断珍珠:
“组织上都跟俺说了,你被救时,脑子里什么不记得了,这不是才有记忆?
咱们一家人才能团圆,这不是正常的嘛?”
“爹,你听俺说完。”
珍珠顿了顿,咽了口唾液,说:
“俺的意思是,嫁人的时候,没有让二老同意。
俺离婚,还是没有让二老同意的情况下,就擅自做主了!”
“啊?你跟救咱全家的万家侄子离了婚?使不得呀!再说了,都说你跟**人结了婚,
这日子,还有全村人都高看咱,还不是沾了**和这新中国的光,
否则哪有咱家今天的荣光呢?”
奶奶和爹爹一个用话语,一个用表情,但心意是一样的。
part 65
“俺当年跳崖投进那深不见底的潭水里,就没有想活着再回来。
可是,第二天的凌晨,却被在山底过路的万舍成,也就是万老中医的亲侄子,
路过看到,把俺背到了老中医的家,他们老两口,为俺煎汤熬药,
终于把俺的命救了过来。如果,当时,俺还记得俺是谁的话,说句不孝的话,
俺还会,再去寻死,不会再贪生。因为,那个时候的俺,想着自己要是在村里人面前,
再也抬不起头了,那全家人就都再也抬不起头了,
也会让薛贵一家人再也没有办法在村里做人了。
现在是新社会了,知道这是坏人的罪过,俺是受害者,
不应该拿旧式妇女的道德观念来衡量自己,但那个时候不懂。
但是,俺那崖下一摔、潭里一淹,结果就把俺的脑袋弄坏了,
失去了记忆长达十多年,直到生慧来那天见到了德珠,您二老也看到了,
他长的太像薛贵,这一刺激,让俺恢复了记忆力,才接续到那个痛苦绝望的晚上。”
“珍珠呀,这说来说去,还不是人家万同志和他叔叔一家人,把你给救了,
你也嫁给了人家,干嘛还要离婚呢?”
对于奶奶的不解,珍珠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是按了下奶奶的手,继续说:
“说说俺被救过来之后,他们问俺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住,俺就觉得俺叫阿秀,
好象是和自己的亲人走散了,也就这样子说了。之后,万家阿婆说,那你就给俺当闺女吧。
俺一时什么都想不起来,但只有中草药的名字和作用还记和清清楚楚,万老中医很惊奇,
就开始教俺中医知识,那个时候,俺一门心思扎进来,直到万老中医把传的秘术都都教给了俺,
俺意识到,俺欠了人家太大的恩情,于是,在阿婆做媒,想让万舍成娶俺时,俺就答应了。
可是,那个时候不知道俺早就是薛贵的人,要是还记得,俺就是再死一回,也不可能嫁给别人的。
哪怕他是万舍成还是千舍成的。当时,万舍成也是一名进步的学生,要说是入党,他比俺入的更早一些呢。”
“珍珠,俺的儿,那万舍成据村长说是参加了抗美援朝的队伍了,那可是上前线为咱们保卫新中国,
你的这个决定是不是不是时候呀?”
爹爹还是试探着来劝珍珠。
“爹,你说的没错。他刚参加抗美援朝队伍时,俺是这么想的,也想把这个念头给绝了。
可是,万舍成临走时,是他递交的离婚申请,组织上也同意了,俺和他才算正式离了婚。”
“珍珠呀,是奶奶脑子不灵光,还是怎么的,奶奶怎么没听明白?你没提离婚,
人家万舍成倒申请离了?”
“也不是这样的,奶奶,俺不是说了,见了德珠就想起了薛,俺就觉得特别的对不住薛贵,
虽然俺接受了新社会的文化,懂得女人翻身得解放的意义,更知道当年俺的旧思想,
那是为旧社会做牺牲的殉葬品,但反复想想,在情感上,俺还是更加忘记不了薛贵的,
实在不能接受这样的一个相对陌生的男人,做俺的丈夫。
所以,是俺先跟他提出来的,俺和他还在家里分居了半年,是俺先提出离婚的。
他还跟俺说当年薛贵在北荡山的时候,救过他的命,按道理,
他是不能把救俺这个人情记在感情上的。”
面对奶奶和爹爹两个人惊愕的表情,珍珠语速不包不缓,声音不高,但句句掷地有声,
令二位老人感觉,珍珠的决定,绝不是一朝一夕所至。
“哎,真是造化弄人呢,珠儿呀,那后来呢?”
“后来,俺的意思万舍成也看出来了。他也想还是分开的好。但他参军那天,以为申请还没有下来,
俺也不想再提这件事,可是,谁知道已经晚了。他让组织给俺捎信说,
无论是否回来,都已是永远和俺分手了。”
珍珠的爹爹听了,反而摇了摇头说:
“不对,珍珠,俺倒觉得不对。他万舍成参军临走前,跟你提了离婚,还不是跟你单独清清楚楚的说,
倒是向组织上打了报告,这是他怕在战场上牺牲,拖累了你呀!”
珍珠听了,也若有所思。
“俺的大孙女,万家是一家子好人,为咱家救命就救了两条,咱哪能辜负人家呢,
就是你忘不了那薛贵,那万舍成是能理解的。他现在人在战场上,生死命悬一线,哪有心思想离婚呢,
看来,还真象你爹说的,他不可能是真的想离婚,是不想拖累你呀,俺的珍珠儿。”
“珠儿,娘说的对,他如今在战场上,你一定要多给他家人的关怀,让他健健康康的得胜回来,
要多鼓励他,这也是咱这个时候最应该做的!”
“奶奶,爹爹,珍珠还真没有想到这一层,多亏您二老提点了俺,
好,以后,俺真的知道怎么做了。”
几个人说着话,德珠已挑着门帘子进来了。
“孙儿,饿了吧?太奶去给你做吃好的,好不好?”
慧来也醒来了,阳光射进了这间祖孙满堂的屋子。
接下来的几天里,珍珠一家人去祭拜了薛贵和他的家人,也给德珠讲了过去的故事,
珍珠告诉德珠要以“雪里红”为荣为傲,郑重的说:
“雪里红”是革命解放战争时期的进步人士,为了帮助**运送药品,
才被国民党盯上,把整个北荡山全部剿光了。
德珠听得泪流满面,他匍匐的跪在“雪里红”的墓前高喊:
“爹,俺想你了。”
德珠的这一嗓子,把珍珠的眼泪勾的象断了线的珠子,
慧来看到母亲这样,也哭了起来。
“薛呀,看看你的儿子,多么好的一个后生,又有珍珠的抚育,俺们大家都会好好爱他。
你也就放心吧。”
珍珠爹爹深深的鞠了一躬。
“贵啊,你也是算英雄一世呀,你就是做匪,也是咱老百姓心目中的好汉,后来你又为**做事,
真真是走的正、行的正,死的何等值得呀!安息吧,就俺老太太的吉言,你的后人错不了!”
奶奶说完,也泣不成声。
珍珠爹爹,扶起奶奶和珍珠,拉着德珠,抱着慧来,往村子回走的路上,遇上了村长。
“薛院长,刚刚听说的消息,俺想你一定不知道,就慌忙跑来告诉你们!”
看村长上气不接下气的,珍珠爹忙说:
“快说呀,怎么回事?”
“薛院长的单位,就是你们家住的那个地方,叫安东吧?那地方让美**给轰炸了!”
“啊?”
part 66
“别说话大喘气,倒底怎么样了?严重不?”
珍珠爹急坏了。珍珠倒是很沉稳:
“村长大叔,您还是关心则乱,才这么着急的。
俺住的地方是安东的新城,可是这个地方吗?”
“那倒没听说,快回村部吧,再听遍广播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几个人急急的往回走,来到村部,大家细听了遍广播后,
珍珠奶奶说:
“谢天谢地,珠儿的地方没有事。”
“无论怎么样,俺要动身回去了,哪个地方遭轰炸,都会有伤者,医院一定很忙。”
珍珠一边往家的方向走,一边说:
“奶奶,爹爹,本来俺这趟回来,是想接您二老一起去安东的,您二老年龄大了,
俺应该在身边的,过去没有尽的孝道,以后应该担负起女儿的责任来了。
可是,俺刚想说这事,那边又这样,还是等那边安稳些,俺再来接您二老过去。”
“孩子,你奶奶,昨天晚上,都把东西收拾好了,你问村长,他那边车都随时准备好了。
就等你着你哪天回安东,俺们也和你同行呢。你说说,
俺们不跟着自己的女儿去安东,还能独个住在这吗?再说,这小慧来,小德珠,
哪一个俺和你奶奶能离开了?”
珍珠爹爹边说着边问慧来:
“小慧来,想不想让太奶和姥爷跟你一起走呀?”
“欢迎,欢迎!”
慧来这句,真的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大家笑的前仰后合,
“俺这工作和孩子这一大摊子,还真能让二老不得安宁。”
珍珠边收拾,边还是有些不忍。
“珍珠,你那地方,俺听说是新中国最早解放的地方,是不是太好了,
你怕俺老太太和你爹跟你沾着光啊?”
大家听的又是一阵大笑。
广播接着播报着:
中朝军队发动第四次战役,中朝军队后撤到三八线以北地区......
珍珠领着奶奶和爹爹来到了安东新城,帮他们安顿下来,
一家人欢天喜地的团聚在一起,其乐融融,好不惬意。
柳绿春红,也给这一家人带来了东北别样的春意。
街面上,医院里,有广播的地方,总是聚集着人们在听前线的消息:
“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第五次战役。”
“中朝军队发动第五次战役,在整个战线上将敌击退50至70公里。”
“联合**被阻三八线附近,战局渐趋稳定。”
“中国人民抗美国援朝总会发动全国民众,为援朝战争捐献飞机大炮。”
到了夏天,停战的消息从广播不断传来。
“***到达北京,同***商谈停战方案。”
“首次朝鲜停战谈判在三八线附近的开城举行。”
“朝鲜战争:停战谈判在开城开始。”
“停战谈判就谈判议程达成协议,后因美方提出无理要求而陷于僵局”
停战的事情,一波三折。
到了秋天,朝鲜战争的夏秋防御战役打响。
一个傍晚,爹爹见珍珠刚踏进院子,就迎上前来说:
“珍珠呀,舍成不是参加这个叫什么夏秋防御战役了呢?俺今天出门弄到的报纸,快给俺念念。
爹的眼神不好,看不清了。”
珍珠马上放下手上买来的菜,接过报纸念道:
“夏秋防御战役在抗美援朝战争中,是朝鲜人民军和中国人民志愿军,
分别在朝鲜战场东线和西线对以美国为首的“联合**”与南朝鲜军的防御作战。
作战中,共毙伤俘敌15.7万余人(其中,志愿军歼敌11万余人)。志愿军伤亡3.3万余人。
这次作战,迫使美方不得不恢复停战谈判,并放弃其原来的无理要求......”
“珍珠呀,志愿军伤亡这么多人......最近听说过舍成的消息了吗?”
“爹爹,我也是今天得到的消息,说万舍成在这次战役中失踪了,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我给他做的几件今冬的棉衣,到现在,还没有送到他的手上。”
晚上的饭桌上,珍珠忙着往上端菜,爹爹倒了一杯酒,一脸凝重的抿了一口,
然后奶奶在炕上,往桌子上摆的空碗里盛着汤,已经满了,却没有知觉,
“奶奶,汤洒了!”
德珠趴在炕上看小人书,看见汤滴在他的小人书上,喊了起来。
小慧来还是如同往日的高兴,在炕上边哼着儿歌,
边撅着小屁股在做着拔萝卜的动作:
“萝卜,拔萝卜。嗨吆嗨吆拔萝卜,嗨吆嗨吆拔不动。老太婆,快快来,快来帮我们拔萝,
小姑娘,快快来,快来帮我们拔萝卜。小黄狗,小花猫,快快来,快来帮我们拔萝......”
室内的广播,一直在播报着消息:
“增产节约运动中,揭发出大量的贪污浪费现象。三反运动在全国展开。
在三反运动中,又揭发出资产阶级不法分子,
同国家机关中的贪污分子密切勾结、从事犯罪活动的严重情况......”
“国营青岛第六棉纺织厂女工郝建秀,今年才17岁。
她创造了少出白花(细纱上少放白花,就等于多纺纱)的全国新纪录。
在中央纺织工业部和中国纺织工会全国委员会的领导下,郝建秀的工作方法......”
珍珠抱过慧来,给她喂饭,却半天也没有把一口饭喂到慧来的嘴里,
惹的慧来抢过汤匙,米饭洒了一炕,慧来见状,自己吓的先哭了起来,
“慧来错,慧来错,粒粒皆辛苦......”
珍珠把慧来放在炕上,到屋外一边涮洗抹布,一边偷偷抹了下眼泪。
“薛院长,有舍成的消息了,有舍成的消息了!”
齐院长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
“我到省城开关于三反的会议,刚刚回到新城,就马不停蹄的跑到这里来了。
想着两位老人也一定担心......”
“齐院长,快快说,舍成是不是找到了.....”
珍珠急急的打断他,珍珠的奶奶和爹爹都不知什么时候跳下了炕,来到外间,
眼巴巴的看着齐院长。
“省城医院传来安东战士伤亡名单,说舍成现在正在战地医院了。”
“太好了,终于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珍珠高兴的在蹲在地上,
“那说没说是什么情况,是伤了,还是......”
珍珠爹爹追问着,却见齐院长走向里间,见摆在桌上的饭菜,都没有动,一屁股坐在那里:
“我呀,饿了一天了,看我的毛舍有多长,一准能赶上人家的饭碗,
我就卖个乖子,吃完再告诉你们!”
“别想,先说!”
珍珠上前一把抢下齐院长刚刚端起来的饭碗。
“那我还不吃饭了,先喝酒,摆酒吧,咱们庆贺一下,舍成只是负了点轻伤!”
这个冬日的傍晚,悲喜交织的一家人,终于可以欢天喜地的吃顿饭了。
Part 67
二月的一天,前线传来了万舍成立功的消息。珍珠接到后,正好要去南京出差,赶上万老中医的忌日,她便带上慧来,准备替万舍成,去祭奠他的父母。
早晨的南京大街上,早餐馆包顺兴的小笼包饺引起了珍珠的注意。
她带着慧来走了进去,扑鼻而来的香味,个大、皮儿薄,卤子讲究。
这味道让她想起自己在老中医那里,每天早上吃的师母做的小笼包饺的味道。
师母的厨艺真的让人记忆深刻。她每次做饭的时候,嘴里一定哼着小曲,当然都是她的绍兴曲调。
她教珍珠的一道牛肉汤早餐,是万先生的最爱。
珍珠想到这里,早已是泪如雨下的站在老先生的墓前,她带着慧来依次为万舍成的父母还有万老先生敬了一束花,再把早餐摆在了万老先生的墓前。
“师傅,今天是您的忌日,阿秀来看您了。新中国终于解放了,您的愿望实现了,今天我带着您的孙女慧来来看您啦。”
珍珠转身说道:“慧来,来给爷爷磕个头。”
“师傅,这次来,我还给您带来一个好消息。舍成在朝鲜战场上立了功,他没有辜负您的期望。”
祭拜完师傅,当珍珠领着慧来走下山的时候,迎面走来了一位老妇人。
“师母!”
“阿秀”,两人相拥而泣。
“我看到那份你为师傅做的早餐了,想到一定是你来过了,便在这条回去的路上迎你,真的巧。多少年了,我们的珍珠都成为母亲了,这是舍成和你的女儿吧?”
“快叫伯母!”
师母向珍珠说了自己当年远走香港投奔自己的姐姐,前几日姐姐过世,她在香港也是再没有什么亲人,想到祖国解放了,日子好过了,就准备回国,想不到在老先生的忌日里,竟巧遇了珍珠。
“师母,既然遇上了,就随我去安东吧,那里可好了,到处是新中国的新气象,你到了那儿一定会喜欢的,跟我们一起生活,一定每天都是乐呵呵的。再说了,您的侄子、侄儿媳还有孙女都在那,照顾起来也方便。”
就这样,珍珠此次出差,带回了失散了多年的师母。
珍珠和师母即将回来的那个上午,奶奶见太阳正好晒进了院子,便搬了把小椅子放到房前,珍珠奶奶用鸡毛掸子,掸了掸小椅子上的灰,自言自语:
“这把小椅子,可跟俺们二十几年了,当年哟,珍珠还小,搬这把椅子都费点劲儿呢。可如今,隔着这万水千山的,还把它从关里带到关外来了。自从这把椅子拿这边来,俺的小慧来每天都喜欢坐这上边,这椅子都落了这么厚的灰,还不是因为小慧来你走的日子太久了,小椅子想你了。太奶奶想你了,小慧来。”
她边说,边又进屋子里拿出来一筐野菜,然后,坐在那把小椅子上,准备摘菜。
“这阳光,真好,晒晒俺这老干巴瓤子。再把这点柳蒿芽摘一摘。别说,这菜真好吃,来到了安东,俺才吃上这一口。”
“您老要吃哪一口呀?”
珍珠奶奶随着说话声,抬眼朝院门口望去,原来是江样和赵广老汉,后面还有远远的,正在跑过来的德珠。
“哎哟,俺说早上起来,这左眼皮咣咣跳个不停,原来是贵客要迎门呐。快请进!快请进!”
江样把背着的一个大柳条筐放在地上说:
“这呀,是我和老赵头一起做的一些当地的吃食,还有干菜。这东北呀,春脖子长,一直没出什么青菜和水果上市,就只能接着吃这些干菜。这第一个冬天过的,您老还适应东北这气候吧?”
珍珠奶奶把门打开,把两位老汉让进了屋子,又要去拎开水,准备下茶,被赵广老汉拦住了:
“老大姐,您可省省心吧,他江样从来就喝生水长大的,俺和你算老乡,也喜欢咱家那的绿茶,可来这年头多了,也不习惯喝茶了。来,俺自己倒点热水。您就稳当坐来下和咱们说说话就中!”
“哈哈哈,德珠有你们两位照应长大,真的有福气的!”
说着话的功夫,德珠跑了进来:
“太奶奶!给!是妈妈单位的同志让我放学去取的,说是猪血肠,还是刚杀的猪。”
德珠递给珍珠奶奶一个袋子,一屁股坐在了赵老汉的身前。
“看给这孩子累的,俺看着你远远的在他们身后,还以为你们是一起来的。他们说没说,这东西怎么吃?”
“老姐姐,您家里,就是有口福,那赵老汉放上的背包里,有一大块五花三层的猪肉,也是我们邻居家里昨天娶亲,刚杀的猪,新鲜着呢,我的筐里还有这些我自己做的土豆粉粉条......”
没等江样说完话,赵广老汉便打断他:
“哎,说起这粉条子,他江老汉,就这么点应人的地方,听说,他家祖传的土豆粉粉条子手艺,还真不错,炖在锅里,抗炖,还不化条。俺这几年,没少听人夸赞他这粉条的手艺!”
“你这嘴,今天怎么不做撅嘴骡子嘴了?从你嘴里说出句公道点的顺情话来,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哈哈哈!你们这两个老弟兄,见面就像说这东北的评书一样,真真的逗趣!这珍珠爹没在家,要不一定让他见识见识!”
“老姐姐,珍珠爹去哪了?”
江样一边打开他的柳条筐,一样样的往地上摆他拿来的东西,一边回过头来问。
“珍珠爹,去新城子小学了,还是去管孩子们。他呀,当了一辈子的孩子王!”
“姥爷当我们学校校长了,上个星期去的。”
德珠高兴的从炕上,一个高儿蹦到地上说完,大家全都笑了。
“这个年龄,人家还能当个校长,人家什么时候,都是个能人呐!”
“能人还真谈不上,人说,家有五斗粮,不当孩子王。解放前呀,他总这么念叨着。现在,他说,不要这钱,也要当孩子王......”
“太奶奶说,姥爷特别有干劲,早上天不亮就去学校了,晚上天黑了也不回家,他是个两边不见日头的老头!”
德珠抢过话过来,像爆豆一样的语速,逗的三位老人笑的前仰后合。
江样笑的蹲到了地上,德珠见样便去拉江样,
“我就是不起来,你个臭小子,你把爷爷我笑的肚子痛了,你赔我!”
“赔什么,爷爷?”
“赔什么都行?”
“爷爷要什么,德珠就给什么!”
德珠小脸一扬,高声说。
“我要你这个!”
江样强忍着笑声,向德珠“扑”过去。
Part 68
当江样用手抓过来的瞬间,德珠明白了江样要他赔什么,
下意识的用小手挡住了自己的裆部,嘴里忙说:
“这个俺自己说了不算!”
听德珠这么一说,大家止住笑意,禁不住问他:
“那谁说了算?”
“俺前天听评书,说让谁当太监,皇上说了算!”
看德珠极其认真的小脸,振振有词的话,大家笑的更欢了,江样直接就坐在了地上。
奶奶一手指着江样,一手捂着嘴。
“你这个老东西,看给孩子逼的!都把评词逼出来了!”
赵广老汉用那只瘸腿,上前踢了一脚笑趴在地上的江样。
“这不说说笑笑,就不热闹!有了孩子,就更加热闹,这几年,和德珠这孩子生活,
俺这两个老汉,都感觉不到日子把咱过老了。”
江样站起身,把德珠拿回来的血肠,泡在了一个凉水盆里,
然后又坐在了珍珠奶奶身旁。
“你这手脚就是勤快,眼里就是有活计!”
“当奴才当的!”
赵老汉头一歪说完了才朝炕沿敲了下他的烟袋锅子。
“我才不稀罕和你个老倔头再拌嘴!”
“你们这两老汉,就是拌嘴,也是有个伴,是个乐呀。俺来安东这些日子,
什么吃食怎么做,什么天穿什么衣服,就连前些日子,俺这嗓子痛,总是干咳,
想着珍珠那些日子出差,等她回来再帮俺看看,弄点药吃吃,但江样你听说了,
给了俺一些你配的蒲公英汁,别说,喝了几天,都好了,
等珍珠回来都说服了江大叔的小方子,珍珠说你给俺吃的是保健小秘方呢。”
珍珠奶奶说着,还下意识的张了张嘴,让大家看看她的嗓子。
“老姐姐,这算什么秘方呀。安东人,生活在这的日子久了,
总是这一辈传给下一辈的一些老方子。比如,你那次嗓子干,
还咳,是咱这边的气候干,赶上春秋两个季节当地人都常犯这样的毛病,何况您老哟。
您老第一年来,一定不适应,所以呀,那办法是很多人都知道的。
还有您刚在院子外摘的那些柳蒿芽,特别有解毒功能,春天里,
有时候捂一冬天了,有了毒火,常吃柳蒿芽,就特别有效果。听老辈人讲,
说那河豚好吃是好吃,可是经常分不出来有毒的河豚,放一些柳蒿芽跟河豚一块炖,
就会解那河豚的毒性呢。”
“俺也听旁边的安东人说过,你说的都有些道理,但别人可也没你说的这么神乎!”
赵老汉听了江样的话,虽点头,但话语里还是不服气的样子,可江样并不在意。
“老姐姐,那血肠我泡在凉水里,吃多少就用快刀切多少。
然后,血肠下锅是有讲的,不能时间太长,开水下,再翻一个水花,
就要起锅开吃,才老嫩适中,吃着口感正好!”
“德珠你江爷爷,就没有他不通的事儿!德珠,快帮俺记下来,俺怕忘了。”
江样又从地上拿起一样样的东西,交待着:
“我拿来几颗酸菜,开春了,快不能吃了,赶紧过过这酸菜炖猪肉粉条血肠的馋瘾吧。”
“今天呐,你们赶的巧,珍珠领着慧来要回来了,都在这热闹热闹。
江样,快教教我,咱给做个纯正的东菜,让她们娘俩也看看咱新的厨艺。”
“今天这顿饭,一定要我来做,一边做,一边给您展示这菜的流程,
您看,老姐姐我说的怎么样?老倔头负责来打下水,德珠负责烧水,
至于老姐姐,你不是想学吗?就站在我旁边看我做一遍,准学会喽!”
“江样,你本家的侄子的事情你忘了?”
赵老汉的问话,让江样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子:
“唉,你这老倔头就坏在那嘴上,心眼成了好使!可不,我差点给忘记了。”
江样的话还没有说完,赵老汉已走到门口:
“俺套车去把他也接来,正好他要给老姐姐家送点新磨的大米和小米。老姐姐,俺出去下,就回来!”
赵广老汉的腿脚虽然不好,却丝毫不影响他走路的速度,珍珠奶奶望着赵广,叹了口气:
“这挺好的人呐,怎么就瘸了腿脚了呢?”
此时的江样,身上穿了一条一米二长短的黑色猪皮围裙,已把酸菜拿出两颗,
按在了凉水盆子里,又用水泡了些安东当地特产的黑木耳,
他拿了一块磨刀石,把珍珠奶奶递过来的菜刀,在磨刀石上来来回回的磨砺着,
又不断的用手去试刀锋的锋利程度。
可他这一系列的动作,并没有耽误和珍珠奶奶之间的交谈:
“这赵广老汉的腿呀,还和今天来的这个我本家侄子有关系呢。
那年他带着德珠来到安东的时候,被遭殃军扣在山上修炮楼子。
德珠开始的时候,还和他在一块,后来,德珠就偷偷跑去了。
赵广老汉听说,这伙遭殃军有个怪癖,常抓一些十岁以里的男孩子,
然后送到东南亚,象动物一样关起来,他吓坏了。
为了逃出来找德珠,为了躲官军哨兵,整整趴在雪地上半宿,
等他被我那本家侄子救回了家,缓回来,发现那条左腿就成了瘸腿了,
好在这老倔头,浑身有一股子不服输的劲。他满城的找德珠,半个多月过去了,才在一群小要饭花子里,找到了小德珠,这德珠,没少遭罪呀。能有今天,多亏着这个老倔头子。”
奶奶看江样拿出半冻的五花肉,便递过来一块厚厚的松木切菜板,江样开始一片片的把切五花肉,切出来的肉很薄很薄,她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你这江样,根本就不想教会俺,这切肉片的功夫,哪是一天半日能学会的,切的肉片,薄的都透着亮了。”
“哎,老姐姐,您来试试。”
珍珠奶奶照样子切了两片,也是很薄的样子:
“俺活了快一辈子了,过去可没这功夫,你这是......”
江样听了,哈哈大笑:
“中了我的蛊了,才切的这样薄呗?老姐姐,这边下酸菜,切的都是冻肉,冻肉才能切这么薄,您不都亲手试了?而您原来在关里,温度那样高,哪来的冻肉呢?”
珍珠奶奶点头称是:
“真的就是这个理儿!你个老江样,就是有一套呐。对了,珍珠常跟俺讲,你们俩位老爷子,都是德珠的救命恩人。细节,俺还真没听她说,珍珠这一天到晚忙的不见个人影,连你们那里,她都没有得空去常瞅瞅。你说的那本家侄子和赵老汉的腿有啥关系?还有,你又是怎么救了那德珠呢?”
“奶奶好!”
随着一声男人的喊声,门一开,一位书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Part 69
“老姐姐,这就是我本家的侄子江一峰!”
江样说着,扶着珍珠奶奶走了出来,
“奶奶,我调到安东有一个月了,早就该来看您的。前两天回了趟老家,这些大米和小米都是我临走时家里新磨的,您老尝尝!”
“一峰,干嘛跟奶奶这么客气!这一路上,你这耳朵热没热?”
奶奶笑着问。
“......”
江一峰身材偏瘦,身着一件男式咖色大衣,敞开着怀,五官清秀,戴着一副眼镜,
此时满脸的憨笑,在这春天的季节里,整个人都显得很温暧。
“奶奶虽没见过你,可就在你进来前,俺们还在念叨你!”
“江叔叔!”
德珠跑了出来,江一峰上去就给了德珠虚晃一拳:
“行呀你,长成小伙子了!”
“一峰,快进来坐吧,第一次来奶奶家,要记住了,以后要经常来,但不许带东西了。”
奶奶说着,一只手拽着江一峰,走进了里屋间。
几个人盘腿坐在了炕上,只有江样领着德珠在地上忙活。
“我叔叔的厨艺就是好,在外地这些年,就想的就是叔叔做的饭菜。德珠都快成大人了,看帮叔叔干活的样子,真的很在行呢。”
一峰朝外间说着话,一边也顺手接过了德珠给他们倒的几杯热水,一边用手撸了下德珠的头。
“一峰叔,刚才奶奶还问江爷爷,你是怎么救的我呢?你就跟奶奶讲讲吧,我也爱听。”
“一峰,快说说。”
奶奶递给德珠一把炒熟的干玉米粒,说:
“德珠,你都听过了,还是去外间给你江爷爷搭把手啊。”
“奶奶,也没有啥,我是个大夫,治病救人是我的本份。”
赵老汉,一直在乐呵呵的在一旁听,此时,忍不住了,大声说:
“这事,是俺的事,就是老成什么样,这事也不能忘,老姐姐,俺来跟你讲讲这段往事。”
“赵大叔,听说话都少,听你能讲个故事就更不容易了,好,我来给您装袋烟!”
江一峰手脚利落的开始装了一袋烟,又点着后,递给了赵广老汉。
赵老汉深深的吸了一口,眯着眼睛,沉思了一会,好象陷入了回忆:
他在北荡山看门的时候,曾亲眼见过耿柱鬼鬼祟祟趁着夜色溜下山去,
他便把轮换值班的人唤醒,自己跟踪耿柱下山,发现了耿柱和吴片儿的关系,他气的眼冒金星,真想一枪崩了耿柱,但还是忍了下来,当他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雪里红,没有想到雪里红并不吃惊:
“老赵,这事,俺早就知道了。吴片儿虽然还是德珠的娘,可是在俺心里,她早就不是俺的女人了。老赵,俺信任你,前段日子给八路军运药品,也是你挑的头,俺的事你都知道。但最近好象官府盯上了俺。所以,俺还正要找你,拜托你个事呢。”
“大王,什么事,就尽管吩咐俺,要俺的命,俺都不含糊!”
“你说这话,俺还真信你,可是,俺怎么可能要你的命!是这样,你在山口上,万一哪天俺遇上掉脑袋的事儿了,你那还有个暗洞,可以通后山。这俺也是听说的,没有去试试。万一有那么一天,你就去试试那个暗洞。”
“大当家的,别说不吉利的话。就这点事儿?试试那暗洞?”
“我还没有说完,老赵你呆的地方有利于逃出去,但出去了,就要把俺的珍珠养大成人,让他象个男子汉!”
“大当家的,按理你吩咐的什么,俺都得应承,只是这德珠在他娘那里的话,俺怎么能养他?”
“老赵,俺说的就是这个事儿。如果有一天,俺不在了,你就寸步别离开德珠,一旦他娘改嫁,就领着德珠往东北走,去找一个叫万舍成的中医。”
“万舍成?是不是那年被咱北荡山绑了,又被你放了,还跟你拜了把兄弟的那个?”
“老赵,你记性不错哦!”
“不是不是,大当家的,你忘了俺在北荡山是干什么的了?是个门神!哪个外人来了,走了,俺不说记他一辈子,也差不多。”
赵广说完,两个人仰头大笑起来。
后来,“雪里红”的预言果然应验了:北荡山血流成河,“雪里红”真的遇上了掉脑袋的事。
赵广老汉,在北荡山被扫荡的那天晚上,意外的在死人堆里醒了过来。
他试着走了大当家的告诉他的那个暗洞,没想到穿到南山的时候,意外的发现了耿柱找到的洞群,他趁着夜色,找到了德珠。
“赵广爷爷,爹爹死了,死前告诉俺,让俺去找万舍成叔叔。”
说着他拿出了块怀表。其实,白天的时候,赵广已偷偷在暗处看见了江先生和片儿,他想:
“这娘们儿,恐怕是老实不了。不是跟着耿柱混,也是跟这个姓江的王八羔子。德珠不能跟她在一起去改嫁,那就污了俺大当家的一生的清名。”
结果,没等赵广老汉说出口,德珠已有这样的意思,于是,两人当即连夜往山下跑去。
来到东北,却被国民党抓了壮丁,其实他们一老一小的,哪是什么壮丁,
但就是看他们是外地人,抓起来也没有找。给这些遭殃军修了一段日子的炮楼。
后来,一个冬天里,赵老汉为了寻找走失的德珠,逃了出来,却因此差一点,失去了一条腿。
多亏从关里学医归来的江一峰,他把冻晕的赵老汉,弄到叔叔江样家里。
赵广在江一峰的救治下,保住了命,但失去了一条腿。
“江郎中,你年龄虽小,却是俺的救命恩人,受俺老汉一拜吧。”
“赵广大叔,客套的事情,就别来了。只是从今天起,在安东这个地方,你就算有了一处落脚的家了。我和叔叔的家,就是你的。”
“谢谢你们,可是,俺还真的急着能走动,还要出去找个人呢。唉。”
“赵大叔,我是大夫,听我的没错吧?你的腿如果不养好,就会站不起来的。这事急不得。”
赵广见江一峰这样说,虽然不作声了,但心里还是急的不行。
江样每天煎汤熬药,也把赵广老汉的心融化了,一点点的,他跟江样说了德珠的事情。
没有想到江样惊的掉了手里的筷子:
“你说的德珠亲生母亲,名字叫什么?再说一遍!”
Part 70
“再说一遍也是叫吴片儿,难道你认得不成?”
“我的老哥呀,真的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呐!”
赵广老汉见江样高兴的手舞足蹈的样子,并不感冒,冷冷的用鼻子哼了一声:
“谁和她是一家人!”
“你这老头子,到底是不是叫吴片儿?这没错吧,而且,这吴片儿原来有个儿子叫德珠,这事也不假。”
“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广老汉往桌上敲了下烟袋锅子,烟灰瞬间就落了一团在桌子上。
“说起来,你找的那个小德珠呀,还是我的小主人呢。”
“你还挺能攀扯!说说看,俺也听听。”
“那吴片儿,果然是吴家村的人,祖辈有三个进士,而且还嫁过一个叫雪里红的山大王,生了孩子叫德珠,这些都和你说的德珠是一回事吧?”
赵广老吧听到了这里,他试着几次,终于坐起了身子:
“一点不差!”
“那个吴片儿,后来嫁给了我江家的主子,改名叫了小白鸽。她成了江家的四太太后,还又生了四个女儿。按辈份,德珠算是这四个小姐同母异父的兄长。”
“江样,那德珠一定在小白鸽那里,对不对?”
“唉,说来话长。由于江家败了,老爷也去世了。四太太就进了窑子当了窑姐喽!”
“哼,什么家败了,人亡了,俺看她就是个扫把星!克死了三个男人的扫把星。她要是真的把德珠给弄过去了,俺老汉拼了老命,也要把德珠抢回来,不能让这个女人害了德珠。”
“老赵头,你说的这些话吧,有点有损口德,但我也不和你争。只不过,这小白鸽,我去见过一次,那叫一个六亲不认呐。我想,德珠一定不在她那里。再说了,她也不知道德珠来安东了。”
后来,江样每天都出去寻访,赵老汉腿也好了些。终于在一群小叫花子里,两个老汉发现了小德珠。
只不过,那时候的德珠已病的奄奄一息,还生了一身的疮。
江一峰又一次救治了德珠,只是需要给德珠做一次外科手术时,需要输血,几个人都验了,只有江样血型和德珠一个样,江样给德珠输了血。
叔侄两人合力救了德珠的命。
后来,在江样和江一峰的帮助下,顺利的找到了万舍成,这一家人,终于在新中国来临之际,终于团聚了。
听着赵广老汉的回忆,奶奶说:
“德珠这小伙子,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看看,有多少人对他伸手相救哇。”
“是呀,是呀。”
“一峰,你说自己调回来了?”
“奶奶,我和珍珠是一个单位的。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呢。”
“那俺还真的没有听说。但听赵老汉刚说的,你是先认得咱姑爷万舍成的吧。”
“奶奶,那还真不是,我认得珍珠,比万舍成要早很多。我和珍珠曾是医校的同学。”
“谁是我同学呀?”
大家闻着声音,外出天已黑了,走进来珍珠爸爸抱着慧来、珍珠扶着一位老婆婆走了进来。
“欢迎你到我家来做客,赵一峰!”
赵一峰走上前去,珍珠与他握了握手。
“你刚调到我们医院时,我都不敢认你了,你比过去更阳光、更成熟了嘛!真看不出你在唐山念医校的身影了。”
“我在安东见到你,叫了你一声:万阿秀!不,你现在叫珍珠了。不不!现在是薛院长了!!”
江一峰一再改着口的叫着珍珠的称谓,大家都笑了。
“奶奶,看,我把谁给您带来了?”
珍珠奶奶从珍珠师母一进门时,她便用手直揉眼睛,听珍珠这样一问,立刻反应过来了:
“天呀,这真的是**新中国,好年月就是不一样,盼什么,就来什么喽!俺虽然年老眼也花了,可是,如果俺还能看个影,就会认出俺的救命恩人来,对不对?”
“伯母,看您说的,还什么救命恩人,只是拿了几副药嘛。”
“看这一大家子,江南海北的集聚一堂,这是多深的缘份呐!”
珍珠爸爸感慨的说着。
“你们呀,真有口福,看,我给你们做什么好吃的了?刚刚出锅的杀猪菜。来!上桌,一起吃吧。”
江样说完,大家开始坐到了已摆好碗筷的圆饭桌边,一盆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了上来。
奶奶坐在最里边的位置上,她拉着珍珠的师母坐在她的左面,
依次就是珍珠的爸爸、江一峰,德珠。珍珠的奶奶右边,依次是赵广老汉,
江样老汉,珍珠抱着慧来。
“你说这是多巧的事情?当年你那几副药,让我的眼睛重见了光明,否则我早就自己给自己窝囊死了,还有硬棒棒的今天呀。再就是你们又救珍珠,那真是捡回一条命哟,没有你们,哪有我们薛家的今天呢?”
奶奶说完,热泪盈眶。
“伯母,不是一家人,难入一家门,看看,最后,舍成和珍珠成了一家人,我们就都是一家人了,还能说两家话吗?”
珍珠的师母,边说,边夹了块肉给奶奶。
“她师母,你来猜猜,你给你夹的这块肉是什么肉?用不用你先来尝尝看?”
“真的没有吃过这个味道。”
珍珠师母摇头说。江样站了起来:
“做为土生土长的安东人,又有着多年对美食的研究,我最有话语权,让我给大家介绍下这顿饭菜吧!”
大家听了,齐声赞同。
“先说说老姐姐问你的那肉,恐怕无论是你们华北的关里家,还是师母你们的南京府,可能都没有见过,这是梅花鹿肉干。是当年的清朝朝廷里常备的美食,冬天里吃它,大补。”
江样在大家的目光下,认真的介绍着:
“这是一道辣闷獾子肉,这种肉,肉质松软,这么一闷呐,入口即化,不信的话,各位尝尝。”
“这道是猴头菇,清新鲜亮,美味呀。”
“这道就是你们常听的三姑拜寿:有茶树菇,有玉皇菇,有松树散茹。是纯粹的山里的三珍。不服也可以尝尝。哈哈!”
“这道就是大家熟知,却不一定吃到嘴的松茸汤了。我做这道菜是绝活,吃过这汤的,可以给我点评一下。饭后单聊也是可以的。”
“至于这道杀猪菜,可能在座的除了南京远道而来的万师母,恐怕都吃过了。这里的猪五花肉是新杀的猪,还有这猪的血肠,也是入口即化,还有粉条.....”
“是江爷爷自己漏的土豆粉......”
德珠抢过来的话,逗的大家哄堂大笑。
......
德珠趁着大家还在说菜,小声跟身边的江一峰说:
“一峰叔,能给我讲讲你和妈妈读的那个白校是什么样吗?”
Part 71
“先告诉叔叔,为什么想知道白校?”
“我们老师和校长总是跟我说,薛德珠,你妈妈可是白校的学生,那是白求恩的弟子!是你们家世世代代的骄傲!”
德珠说着,又把脑袋转到珍珠那边,挠了下头说:
“几次想让妈妈给我讲讲,可是,她每天回家都很晚了,还要照顾慧来妹妹。
抽出时间又要辅导我写作业,她哪有时间闲聊呢。只是一次在路上,我问她:妈妈,你是白求恩的弟子吗?妈妈说:我不是。给你个本子,这上面有句话,你看完分析一下妈妈说的是不是对的。”
德珠说着拿出了一本笔记本,江一峰打开本子扉页,上面写着一段话:
聂荣臻同志--------要有医学丰富的知识,要有人类高尚的道德,才配称白求恩的弟子。
“哈哈哈,小德珠,告诉你,你妈妈就是位最合格的白求恩的弟子。”
“那妈妈说她不是!”
“她那叫谦虚!白校的优秀学生就是白求恩的弟子!”
“那一峰叔叔,白校在哪呀?你们的老师是谁呀?都上什么课呀?”
“小鬼!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吧?哈哈哈。好,一峰叔叔就来一一的回答你。”
江一峰拿起德珠递给他的一碗温水,喝了一口。
“我们白校的学校地址,是在晋察冀军区,那地方地处山西、河北、察哈尔三省边界。那里有个葛公村,这个村落位于著名的青虚山脚下,面山背水,风景那叫一个秀丽。
而那青虚山海拔七百多米,山顶之上有一座大庙,很壮观。”
德珠支着手腕在下颌,认真的听着,桌上除他们两人,其他人还在跟江样讨论东北菜。
“葛公村的风景,傍晚和拂晓是最美的。
白云缭绕,景色十分壮观。唐河从葛公村东横流而过,两岸都是肥沃的稻田,
本地出产的稻米,味香可口,非常好吃,虽然我们那个年代,
很少能饱饱的吃上一顿这样的大米。
村子的周围,杨柳成林,风景优美,便于防空。
春季里,村头田间,到处可以看到盛开的杏花、桃花,秋季到来,
那山边的柿林红叶更是美不胜收。
我们的白校呀,在坐落在这样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
“这么牛的白校,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个地方,是因为风影美吗?”
德珠还是穷追不舍,江一峰刮了下他的鼻头:
“不只是因为那里美。葛公村是老村子,又住有三百多户人家,是个大村庄,村中由于空置房屋比较多,当时还是战争年代,白校必须要建在敌人的后方,而这里是办医校最理想的地方,所以,学校就在葛公村长期驻了下来。”
江一峰看了一眼珍珠,见她正在喂怀里的慧来吃饭,便接着说:
“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我们白校的老师。那好,先回答我个问题:为什么叫白校?”
“白求恩大夫创立的卫生学校,1946年,抗战胜利后发展壮大,白求恩同志逝世后,为了纪念他,白求恩卫生学校命名为白求恩医科大学。校址就在长春。”
德珠象背课文一样流利,洪亮的声音,惊动了整个桌子吃饭的人们。
“行呀,你小子,了解情况呀。”
江一峰又拍了下德珠的头,接着说:
“好,你答对了我的问题,我也开始回答你的问题。我们白校的老师那都是名流云集,而且还是高级知识份子居多。我们在白校学习一年半期间,学校先后从冀中的军区,抽调了殷希彭、刘朴、陈淇园、张文奇、张禄增等五位专家教授,他们都到学校做了我们的老师。
单说这殷希彭老师、刘朴老师,他们在抗战前,就是保定河北医学院有名的教授,
而殷希彭老师,那是曾经留学日本国的病理教授、病理学博士,
好象他还担任了教务处主任;
刘朴老师是微生物学教授,他的医学知识非常渊博,是个多面手,
我特别喜欢听刘朴老师的课。
我们除听了他教细菌学外,还听过他教的药物学、外科总论和毒气学等各种课程,
让我记忆深刻的,他是一位多面手老师。
陈淇园老师是留学日本的小儿科专家,内科水平很高;
张文奇老师是留学日本的眼科专家;张禄增老师则虽然只在河北医学院学习过三年,
没有毕业即参加了抗日战争,可他是殷、刘两位教授的得意门生,
他的解剖学学得非常扎实,对解剖部位背得滚瓜烂熟,他担任基础课的解剖学和生理学两门课,很受我们欢迎。你说是吧?薛院长?”
江一峰的侃侃而谈,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也让珍珠聚精会神的听了起来。
江一峰的问话,倒让珍珠发了懵:
“一峰,我自愧不如,这些关于白校老师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这样详细!消息灵通呀!”
“我还知道,除了这几位专家教授,都成为了我们白校的骨干力量外。
在他们之后,不久,又来了任彬、郭庆兰两位漂亮的女老师,她俩是北平协和医院毕业的高级护士,刚来学校时,还习惯穿着旗袍,到校后一周后,才脱去旗袍,穿上英姿飒爽人军装。
德珠,这两位老师,虽然只是教过你妈妈,没有教过我,
但学校有了这两名女护士老师,我们男生,是没有不知道的。”
江一峰看到珍珠有些努嘴的表情,及时打住了话头。
“而我最爱喜欢的老师,是原来手术队里医生魏方老师,
他是后期留在学校当的老师。”
讲到这里,珍珠也面色凝重,接过话题,陷入了对那个时期的回忆。
“那是平型关战斗之后,一一五师部队由两千多人迅速发展到几十万人。但医务人员奇缺,有的团根本没有医生,有的团虽有个把医生,几乎没受过正规医学训练,多是那些走村串巷的郎中,因此,在白求恩的建议下创办卫生学校在葛公村。那里的一年半时间,我们和葛公村村民犹如一家,现在想想都温暧。”
珍珠说着眼眶有些湿润。
“那个环境身处在敌人“三光”政策下,我们昕碰上阵阵的炮声,仍稳坐钓鱼台,照样聚精会神地上课,白校就是在这样的战斗环境中,一年半的时间,要学正规的医学院需要学五六年的课,一批批毕业,去做战地医生。”
她指了下江一峰,
“我和江医生本不是一个班的,但经常会有拾柴、背柴、背粮的劳动机会。记得讲解剖学的张禄增老师,没有任何参考资料,就领我们一起到乱葬岗挖回尸骨,经过泡制,做成骨骼标本,就是一起背尸体的那一次,我认识了江医生。”
“哈哈,那是因为我出了个笑话,让大家都对我记忆深刻了!”
德珠好奇的问:
“什么笑话?”
“那是跟薛院长很丢脸的一次相识,我们第一次,去乱葬岗背死人的时候,分男生组和女生组,男生先去,还是一个人一组,女生后去,可以两个人一组,我趁着天黑别人看不清,我把自己化妆成女同学,正好和火眼金睛的薛院长一组!”
大家听了,笑了前仰后合。
Part 72
早晨的餐桌上,奶奶看着珍珠师母端上来的四个小菜,惊奇的说:
“哟,这是你们南京的风味?怎么这么好看呢?”
“伯母,尝尝看!”
奶奶挨着个的尝完,德珠也尝了一遍。
“这都是什么菜,怎么做的,太好吃了。”
“这盘里,一半是腌的元宝菜,另一半是腌肉。我们南京人跟安东人一样,
有个腌菜的习惯。南京是小雪腌菜,大雪腌肉。一到季节,家家户户都要腌菜腌肉。
我们南京人腌的菜,有两种,一种是大一点的青菜,五六十厘米高,
形状与南京普通的青菜差不多,我们就叫它腌菜,这菜只有南京一带才出产;
这盘子里的雪里蕻,只是就地取的食材,这盘子干丝,也是当地的豆腐切成细丝,
加姜丝酱油,大汤慢火的炖,出锅再浇些麻油......”
“好吃的不得了!你这手艺,真让俺有口福了。”
“伯母,您若是爱吃,我就天天做给您吃。”
“她师母,瞅你说的,天天让你下厨给俺做吃的,俺不成了剥削阶级了,是不是?忙了一个早上,快上炕来歇歇吧。”
“伯母,我可没有累着哩,只是一点点吃食嘛。”
奶奶听完摇头又点头,不知怎么赞叹才好。
她在门帘的缝隙里,看了一眼正在外间往水缸里担水的珍珠爸爸说:
“她爹,你也来尝尝吧,这饭菜,保你大流口水,还吃了上瘾。”
珍珠爹听了,把担子里的水倒净,又把两个大水筲挂在外间的墙上,
扁担立在一边,一切利索了,才走了进来。
珍珠的师母边和奶奶说着话,边把洗手架脸盆的水调成了温热,示意珍珠爸爸来洗了手。
然后,她又递过一条毛巾,
珍珠爸爸接过手巾一边擦手,一边看了一眼这个细心周到的南方女人,愣神中,竟又把擦过手的毛巾,递回了珍珠师母的手里。
“哈哈哈!俺的憨儿子,真不把人家当外人呐!”
珍珠爹爹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忙说:
“她师母,你辛苦了,谢谢。快坐下吧,我来端。”
看着姥爷的神情,德珠笑了:
“姥爷,您今天像我同桌张皮子,上课时他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也这么结巴。”
“你个小猴崽子,哪里都有你!哈哈哈!”
奶奶笑着,然后,给怀里的慧来一块肉吃。
“饭菜齐了,我叫珍珠也上来吃吧。”
珍珠爸爸有些尴尬,便一边说,一边走了出去。
“万奶奶,万奶奶,我闻着还有鸡的香味,咱们什么时候吃鸡呢?”
德珠使劲儿的抽动着鼻子,探着头嗅着满屋的香气。
奶奶给他夹了一块腌肉,然后又拍了下他的头:
“馋猫,那是给你万叔叔做的熏鸡,没你的份!”
“啊?万叔叔要回来了?”
德珠一个高儿蹦了起来,把自己身前的碗,弄翻了,一块腌肉掉在了地上。
德珠见自己闯了祸,左看看奶奶,右看看珍珠的师母,突然蹲下身,
就把那块腌肉快速放在了自己的嘴里,逗的奶奶和师母又是一阵大笑。
炕头上方的广播开始播音了,从一阵“沙沙”接触不良的摩擦声,
到问能听清播音员清晰的问早安的声音,再到慧来的儿歌声,
屋子里充满了热闹的气氛。珍珠抱着几件衣服走了进来,
整齐的叠放到了墙边的柜里,
“全做完了?起早贪黑的忙,还非要自己学着做衣裳!”
奶奶见自己说的话,珍珠的师母并没有听懂的样子,便朝她说:
“有段日子了,珍珠为舍成学着做衣服,从裁剪到缝纫,别看她是个出色的大夫,
做衣服,她可要从头学,快一年了,每天起早黑的抽空,去西屋邻居家里去做几针,
那西屋有个老缝纫机。”
珍珠师母起身到柜前看了看珍珠做的几件衣服,不觉惊叹:
“这呢子大衣也是珍珠你亲手做的不成?还有这小皮背心?哎呀!还有这套中山装,这不知道的,谁敢相信除了裁缝铺的人,能把衣服做的这样好?”
“师母,就你高看我。都快一年了,缝纫机踩的针码,有时候还是不那么均匀呢,
您没细看,细看就看出破绽来喽!师母,快上桌吧,看您这一桌子的美味,这才叫手艺呐!”
“她师母,你这厨艺了得,别人是比不过了,看样子,珍珠要在做服装活计那上面,
跟你打擂台了!哈哈哈。”
奶奶笑了一会又说:
“总跟你叫她师母,怪不方便......”
“伯母,我大名叫吴京秀,叫我京秀吧。”
大家吃着饭,广播里的播报,像一首背景音乐,一直在持续和重复着:
“美国是肠子都悔青了,朝鲜战争一役,打破了美帝主义不可战胜的神话,
要知道在朝鲜战争之前,美国在近200年时间之内,没有打过任何一场败仗,
不管如何,朝鲜战争这一战确实把美国打怕了,兵家最忌讳什么?
临阵换帅,美国不仅换了,还换了三位将军......”
“也正是因为朝鲜战争,使得中国国际威望空前提高,彭德怀元帅曾说:
“西方侵略者几百年来只要在东方的一个海岸架上几尊大炮,
就可以霸占一个国家的时代,从此一去不复返了。”
......
师母从外面进来,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说:
“这天,刚才还在滴小雨,这一会又小雨加雪了。
舍成这两天就回来了?是不是珍珠?”
“快了,每天都有从前线回来的战士,刚听消息说,今天舍成他们15师3团撤边,应该是今天到吧,中午的时候,差不多。”
“太好了,万叔叔得胜还朝喽!万叔叔得胜还朝喽!”
“万叔叔回来,可以吃熏鸡喽,可以吃熏鸡喽!”
“万叔叔,大英雄回来喽,大英雄回来喽!”
慧来见德珠这样喊,也模仿着:
“万叔叔.....还朝了.....”
“你别叫万叔叔,慧来,你叫爸爸!跟我说慧来:爸爸是大英雄!说一遍,爸爸是大英雄!”
“爸爸,吃熏鸡......爸爸,大英雄......”
德珠站在炕上高兴的跳着,领着慧来唱着,大人们看着两个孩子如此开心,
各自脸上也都堆满了喜悦的笑容。
屋子里满是香气,更洋溢着快乐之气。
Part 73
新城火车站里,一辆载满中国人民解放军志愿军战士的列车,徐徐开进了站台。
站台上雨加雪的天气,让路面上里面是冰,外面很雪,人们都十分小心的走着路,
稍有不甚,就会摔跤。站台上站满了接站的人们,珍珠正抱着小慧来。
趴在珍珠肩膀上的慧来,嘴里还不停的唱着儿歌,眼睛也在到处张望着。
奶奶手里牵着德珠,身边还站着瘸腿的赵广老汉,手里拿着正在嘴上吧嗒着的大烟袋。
江样和他的侄子两人也正在站不远处,在说着什么。
而珍珠的爹爹手臂上披着件珍珠才为万舍成做好的那件呢子大衣,
旁边是手里提着一个蓝子的珍珠师母吴京秀。
珍珠不放心的看着自己的这几位亲人,不断的重复着:
“小心脚下路滑,你们几位千万小心着......”
“放心,有我呢。“
江一峰在几个老人中间,帮忙照顾着。
列车开进了站里,欢迎的锣鼓声,学生们站成队列的欢呼声,
并不算大的站台上,此刻人声鼎沸,一批批从前线回来的战士,
戴着火红的大红花,在站台的接站人群中格外耀眼,
看着人们喜极而泣的场景,珍珠家里的人们都开始用期盼的眼神,
望着从每一节车箱门走出来的人,左看看,右看看,前看看,后看看,
车站里的人,慢慢的少了,声音也变得稀薄了,
珍珠的眼神开始变的焦急,最后一个车箱里的人,也下车了,
她顺着车箱,抱着慧来在雪地上艰难的从车头找到车尾,每一节车箱都空了。
江一峰跳上了车箱,一节节的找着,最后,等珍珠一家人汇在了一起,
“怎么不见舍成呀!俺看了照片了,不会认错呀。”
珍珠奶奶说着,又掏出了身上万舍成的照片。
“万叔叔一定是没看见我们,先回家了!”
德珠肯定的说。
“薛院长,我全部车箱都找了,没有哇。”
“......”
见江一峰摇了摇头,珍珠爹爹说:
“珍珠,要不咱回家看看,是不是真像德珠说的,走两个岔道上去了?”
“薛院长!”
一声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大家一回头一看原来是齐院长,他和几位部队干部走了过来。
“齐院长,你怎么也来了?接人吗?”
“薛院长,路这么滑,先用这辆车把你的家人都送回去吧,你和我们坐这辆车。
正好在车上,有些事情再聊聊。”
珍珠听了马上转头跟大家说:
“咱们先回家吧,你们一起坐这辆车,路滑,院里正好有车来了。我的单位还有些事需要处理,我坐下一辆车。”
“妈妈,万叔叔还没有接到呢,用不用再在这里找找万叔叔?”
“舍成差不多先回家了,咱们回家再看看。”
珍珠的爹爹见珍珠有公事,便拉着德珠,指着怀里的慧来说:
“德珠,你不是想回家看看万叔叔是不是先回家了吗?看看,你妹妹慧来的小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今天中午没睡觉,看她都困成什么样了,快回家吧。”
一行人进了家门,并没有见到万舍成,
德珠先喊道:
“万叔叔没有回家,咱们从车站走急了,还是和万叔叔没有碰上!”
“等等,孩子,别急,再等等。”
奶奶安慰着德珠。
大家看着桌子上摆的丰盛的饭菜,各自都沉默不语。
慧来确是有困了,已在路上就睡在了珍珠爹爹的怀里了。
奶奶把她放到炕上,见她翻了个身,嘴里还轻声说了句:
“爸爸回来了,大英雄回来了!”
奶奶拍了拍她,让她睡的更熟些,又为她盖了一条小绵线的花毯子。
“万叔叔没回来呀?姥爷我都去大路上看很久了,我妈怎么也没有回来呢......”
德珠从外面跑进来,身上粘满了雪花,扯着珍珠爸爸的衣服,问道。
他见慧来睡了,声音变小了许多。
“一峰,两位老爷子,都这个时间了,该饿了,吃饭吧。”
珍珠爹爹这样说着,先行操起了碗,给各位盛饭。
“不不,我们又不是外人,等舍成珍珠回来一起吃。”
这个时候,珍珠神色寂落、泪光盈盈,
步履沉重的被两个同事搀扶着,走了进来,
“珍珠,你怎么了?”
师母上前去扶住她,让她安坐在椅子上,然后小声问道。
爹爹背对着她并没有看见,他见德珠还没有上桌,呆在地中央,便说:
“德珠你也饿了吧,先吃一口。”
“不,我要等万叔叔回来一起吃,看这有他喜欢的南方菜,还有妈妈为他做的辣白菜!”
德珠的一席话,引的珍珠完全失控了,她呜呜咽咽的竭力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珍珠爹爹转过身来,见齐院长走了过来,
齐院长把一包东西放到了桌子上,然后介绍身边的两位军人给大家:
“这位是万舍成所在15师一旅三团的杨团长,这位是王政委。
“万舍成他,英勇牺牲了......”
“不是在两个月前,还有他的消息吗?”
奶奶不解的问。
“一个多月前,他为了救治伤员,染病发高烧,把仅有的一点点退烧药给了伤兵,自己却牺牲了。”
“你撒谎!万叔叔说好要回来的!”
德珠痛哭失声,赵广老汉一把把德珠掩在了怀里,老泪纵横。
“老天呐,你是怎么想的,舍成是个多好的人呀!”
江样一边念叨着一边放着悲声,走了出去。
“阿成,我远道奔你而来,你怎么这么狠心,也不让我见上一面呢?”
珍珠的师母一边说着,一边痛哭失声,珍珠奶奶所她和珍珠都拉到自己的怀里。
“俺和你丈人,还没见过你的面,你救珍珠的情谊,俺和你丈人都还没有来得及说声谢谢呢,你就这么走了,让俺心里怎么能过意得去.....”
奶奶的话,说到了珍珠爹爹和珍珠的心坎里,两个人都扶着奶奶泪流满面。
瞬间,屋里屋外的人一片悲声......
不知过了多久,齐院长眼睛红红的走了过来,用手挨个扶慰着几个人的肩膀,
然后对珍珠说:
“薛院长,节哀顺便,舍成烈士在天有灵,一定希望大家坚强面对。
还有,他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是你们家人的骄傲,是我们全体医务工作者的骄傲,
是我们新城的骄傲,更是我们新中国的骄傲!”
“齐院长,你说的对!”
两位军人异口同声。
“我代表这两位部队领导,宣读万舍成烈士的遗愿,这个愿望也被组织批准了。”
齐院长打开了一张信函,跟大家说:
“万舍成烈士,跟组织申请,基于当年薛贵(雪里红),在北荡山为我们八路军做出的贡献,希望批准薛德珠为烈士遗孤。又为薛德珠申请去苏联航空军校学习的机会。
组织上都预以批准了。”
他扬了扬手中的信函,看着德珠说:
“德珠,下个月,你就要成为去苏联军校学习飞行技术的预备航空兵了。”
没想到德珠听完,撂下一句话,飞快脚步要跑出去。
“我不去!”
珍珠见状,去拉德珠,却被德珠猛的一甩,他愤怒的喊:
“都怨你!是你不让万叔叔回家了,他才回不来了!”
珍珠一听,晕了过去,几个人手忙脚乱来扶珍珠。
“臭小子,你说什么呢?”
赵广老汉呵斥着德珠,德珠一扭身,跑向了外面的大雪里,师母正在门边,
顺便追了出去,这时听到院外,德珠的惨叫,还有师母的叫声,
接着奶奶也跑了出去,她见外面,德珠和师母都重重的摔在院中,心里一急,
她的两只小脚全然站不稳了,一个趔趄,也重重的摔在了门口,
那块已冻的像石头一样坚硬的冰块上,大家出来一看,顿时乱作一团......
Part 74
大家手忙脚乱的把摔的不轻的三个人,都送到了医院,师母由于去拉扯德珠,
被德珠一甩,两个人都重重的摔在地上,德珠鼻子出血了,牙也把嘴唇垫出了血,
脸上模糊一片血迹,经检查,上了点药,皮外伤而已。
师母的腿却摔成了骨折。
奶奶一直昏迷不醒......
珍珠醒来后,看到家里的人都伤成这样,看着上有老,下有小的,
她想自己没有资格脆弱,她在医院守了一夜,早上强打精神回家做着早饭,
又送慧来去了托儿所,爹爹说:
“我去医院照看他们,你休息下,珍珠,爹相信你会坚强起来,人死不能复生。而德珠还是个孩子......”
“爹爹,您放心吧。我一会还要去单位办点事,奶奶和师母就拜托您了。德珠我下班去领他回家。“
她来到齐院长办公室,为德珠的不礼貌道歉。
齐院长忙摆手:
“说什么呢,他这个时候的心情能好才怪,再说了,让一个小孩子立马长大,让他离开自己的亲人,这首先就是一种打击。我也是从这时候过来的嘛。”
“德珠的工作,我来作,我会给他一个过程。”
珍珠很自信的说。
过了一段日子,师母可以拄拐下地了,但奶奶却一直卧床不起。
珍珠他们虽为她百般细心的治疗和照顾,还是病病怏怏两个月有余,撒手人寰。
她临走咽气的时候,示意珍珠爹爹来到她的跟前,然后,用她那移动已很迟缓的目光,
在屋子里找来找去,江样点着自己的鼻子,奶奶摇了摇头,赵广老汉也指着自己,
她还是摇了摇了头,几个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江样说了几句话:
“我户后的那个老地主临死前,就是不闭眼,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找,
后来,还是他老婆子明白他,吹灭了油灯,
说他的意思是因为点油灯太费油了。
果真,刚吹灭油灯,他的眼也闭上了。”
虽然江样说完这样的话,不太合时宜,大家也没有感觉这是个笑话的意思,
但还是提醒了珍珠。
珍珠趴在她奶奶的嘴边,说:
“奶奶,你是在找什么吗?告诉我一声吧。”
“京秀!你的......师母。”
奶奶费劲的说出了这几个字。
待到珍珠帮忙把拄着拐杖的师母引到眼前时,奶奶伸出发抖的手,
拉住了珍珠师母,然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珍珠爹爹突然象明白了什么似的,把自己的手伸给了老人家。
奶奶把这两个人的手用力的按在一起,
说了句很模糊的话:
“儿,好好的对人家......”
师母有些猝不及防,但还是温顺的跟奶奶点着头。
奶奶说完,过了一会儿,头一歪,断了气。
奶奶走后一个月左右,珍珠的爹爹回了老家,安葬自己的母亲。
一个下着连缠雨水的中午,江样走了进来,见里屋一个人也没有,
他脱下了遮雨的蓑衣,摸了一把脸上说不上来是雨还是泪的水,一屁股坐在了炕沿上,
垂起泪来。
珍珠刚刚把慧来送到托儿所,正想着和德珠一道去学校,想和德珠的老师谈谈,
希望老师能劝劝德珠去苏联学习的事,
意识到自己拉了个本子在家里,下午医院开会还要用。
于是,珍珠和德珠一个脚前,一个脚后的走进了里间。
见江样这个样子,一时愣住了:
“江大叔,你哪里不舒吗?”
“我哪里能舒服呀。”
看着江样伤心的样子,珍珠为他倒了杯水,坐在了江样的身旁。
“今天早上我起来的早,去后山马棚做豆饼了。回来时,都有六点多钟的光景,还没见老倔头起床,我还骂他:你这个老不死的,几点了,你还挺尸!我好后悔呀,薛院长,我这张嘴怎么就这么臭呢?该打呀!”
江样说着就要扇自己的嘴巴子,珍珠忙上前拽住他的手:
“大叔,这是干啥,你们两个不是整天斗嘴当乐子玩吗?哪来的深浅呢?怎么还这样在意起来了?”
“老赵真让我这张破嘴给说着了。”
江样抱着头痛哭了起来。珍珠一听明白了,双眼含泪。
“我进了屋子,见他一声也不吱,我就去推了他一下,结果,发现他都身子都硬了......”
“江爷爷,我赵爷爷他怎么了?为什么硬了?”
珍珠一把抱过德珠轻声说:
“你赵爷爷过世了!”
“我要去看看我赵爷爷!”
德珠说完快步跑出门,来到院子里拼命的往外挣,江样用力的拉着他。
珍珠从屋里走出来,她的话,终于让德珠停下了挣扎:
“你一个小孩子,上哪里找他,等一下咱们一起,我们都要再去看看你赵爷爷的。”
几个人站在大雨如注的院子里,泪也如同雨下。
1953年这一年里,珍珠家里流年不利,先是收到了万舍成牺牲的噩耗,
德珠和慧来,立刻就成了没有父亲的孩子,
而珍珠虽然原打算是和万舍成不再一起生活,
但万舍成参加抗美援朝后,她曾收到过他的信,
信里详细说了当年薛贵和万舍成的过往。
万舍成从北平回来去看万老中医一家,顺便想接新婚的媳妇阿秀(珍珠),
去参加唐山医校的学习。但是他却被雪里红的兄弟们绑上了山,
错以为万舍成是一位乡绅的儿子,因为他们得到了一个消息,
那位乡绅的儿子,也是在这一天从北平回乡。
当万舍成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后,薛贵立刻把他视为宾朋,以礼相待。
晚上,把万舍成留在自己的房里,听万舍成讲八路军的故事。
当时的万舍成,看到薛贵的思想如此靠近革命,
于是,就敞开心扉,聊了起来,当然就提到了自己此行的想法。
薛贵(雪里红)万舍成身上的一块汗巾子,猜出阿秀便是珍珠,
因为这汗巾子,万舍成说是阿秀给自己的随身用的东西,
而薛贵(雪里红)一块同样的汗巾子,那是珍珠当年为两人做的,一直随身携带。
万舍成没有看出来当时薛(雪里红)复杂心情,
等到珍珠恢复记忆时,说了和薛贵(雪里红)的往事,
万舍成才想起自己临走时薛贵(雪里红)交代的话,也明白了“雪里红”的深意,
薛贵(雪里红)送万舍成下山时说:
“这次运药品,俺一定舍命也要把药送到。只不过有两件事要拜托兄弟你,
第一件,俺有个儿子,叫薛德珠,以后要以这块怀表为凭,投奔你,
跟你闹革命,解放新中国,俺觉得他跟了你,比俺强,不白活。
至于第二件,俺写在纸上,放这个口袋里的信。一旦遇上珍珠,交给她。”
珍珠打开了万舍成的那个纸口袋,上边写着薛贵的话:
“万先生,俺拜托你的第二件事,就是,如果哪天你遇到了俺的珍珠,你要替俺告诉她,
俺薛贵(雪里红)这辈子能有珍珠的这份情,知足了。
拜托珍珠替俺抚养德珠这孩子长大成人。
让德珠跟着万先生这样的**在一起,俺就放心。”
于是,珍珠这几年,已然在心里,下了决心,万舍成战后回国,
珍珠一定和他继续成为“我们”,共渡一生。
可是,世事难料,万舍成带着自己的遗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