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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是怎么没的全文阅读

作者:苇孜     江湖是怎么没的txt下载     江湖是怎么没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九章 荒村

    1.

    绣字春衫好,

    繁花锦落时,

    世间只余胭脂骨,

    此生梦中错。

    2.

    绍兴十五年,五月中。

    红袖阁一片被火烧尽的废墟中,一群泪眼婆娑的女子,望着她们赖以生存的家园,眼中除了伤心欲绝,还有对我无尽的痛恨。

    然而,当我出现在苏红袖面前的时候。她的脸上虽然又恨,她的目光虽然如冰霜一般的冷,但她却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如我担心的那样,从未知的地方冷不丁地拔出一把匕首,刺破我的胸膛。

    她只是将一个绣着小诗的丝帕扔给了我,然后带着一群哭成泪人的女子漠然离去。

    我看着方帕上娟秀的小字,还有那首不拘一格的小诗,心中充满了愧疚。

    我喊住苏红袖:“你等等。”

    苏红袖停下脚步,缓缓回头,冷冰冰地看着我,说:“你还有什么事?”

    我举起那方丝帕,问:“这是什么意思?”

    苏红袖说:“如果我手里有块砖头,我绝不会只扔给你一个丝帕!”

    我还是没有明白,总感觉这方丝帕的小诗中另有深意。我说:“它和趣笔阁有关系吗?”

    苏红袖的目光更冷,她说:“为了一个趣笔阁,你就可以烧了我的红袖阁。你可知,这是我一生的心血。你这一把火将还得这些姐妹从此无家可归。”

    她的话,让我陡然沉入愧疚的潭底,我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感觉这样的道歉苍白无力,对她们并没有丝毫的帮助,我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们无家可归,就去临安武林盟吧。”

    李小谦贴在我耳边,语气中是满满的激动。他说:“兄弟,好样的!”

    苏红袖怔怔地看着我,她说:“你到底是谁?”

    我说:“我叫姬旦丙。”

    一群女人破涕为笑,又哭又笑,十分怪异。苏红袖似乎是思索了些什么,她脸色一变,轻声地问:“你,你是武林盟主?”

    这样的称呼,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让我莫名地心情大好。我点了点头,说:“不错。”

    苏红袖忽然态度大变,她向我欠身行礼,说:“小女子之前多有得罪,还请盟主见谅。”

    这画面,陡然间和谐了许多。

    我笑道:“见谅,见谅!”

    苏红袖又说:“盟主是要追查趣笔阁盗版翻印一事?”

    我说:“你能告诉我吗?”

    苏红袖扭头看着付之一炬的红袖阁,惨然一笑,说:“如今都已成了这样,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她回头看着我时,竟然是一副勾魂的媚眼,嘴角上扬,是一种撩人的微笑,她说:“出吉安城向北三十里,有一座荒村,那里便是趣笔阁的所在。”

    我心中惊喜万分,连忙道谢。

    苏红袖媚笑着向我走来,几乎要贴在我身上,她一张口,嘴里扑出如兰花一般的清香,她说:“盟主说,让我们去临安武林盟,可是真心的?”

    我向后退了两步,抬手数了数她身后的女子:“一、二、三、四......二十二、二十三......”最后,手指停在苏红袖的身上时,我说:“二十四......可以,只是有些拥挤。”

    苏红袖咯咯一笑,说:“墨香和沉香两位姑娘只怕不会去了,今日已有人为她们赎身了。盟主,我

    们临安见。”

    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不知柳无风会不会同意。

    我强行挤出一个微笑,说:“临安见。”

    苏红袖转头走了。临走时,她细长白嫩的手指摸了一把我的脸颊。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我心里莫名的一丝不安......

    武林盟,真的可以留下她们吗?

    她们走远了。李小谦激动地又蹦又跳,拍着我的肩膀,大叫:“兄弟,这次爽了!武林盟变成停车场,公交汽车各种开啊!”

    我挠着头问:“什么意思?”

    李小谦只是笑,笑得无比灿烂。我却在笑声之中听到一声冷哼。

    我看向小月,她双目如刀,狠狠盯着我,咬牙切齿地说:“下流!”

    3.

    出吉安城向北三十里。

    无名荒村。

    这是一座荒废了许久的村落。从一间间破败不堪的屋子,和屋脊房檐下结的密密实实的蛛网,可以看出,这间村落荒废得的确是太久了。

    黄昏时候,这里已经无处不透出诡异的阴气。冷森森地,让人不寒而栗。

    房大全眉头紧锁,悄然之间已经抽出了那柄龙神刀。

    刀柄上盘旋的神龙,就像他此刻疲倦的脸一样,无神!

    李小谦说:“兄弟,你还能撑得住吗?”

    房大全看了一眼小月,小月并没有看他一眼。他重重地点头,说:“无妨!”

    李小谦啧啧两声,说:“兄弟,我最佩服你这种不要命的。若我是个女人,一定会嫁给你这种硬汉。”

    房大全苍白的脸竟然红了,他悄悄瞥了一眼小月,说:“李兄,不要乱说。”

    李小谦偷笑,贴在我耳边说:“今天,这哥们儿一准死在这儿。”

    我问:“为什么?”

    李小谦说:“强装逼者,必死无疑!”

    我们正在荒村的小巷中缓步走着,忽然一阵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小月急忙转身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身子靠在墙上,竖耳听声。

    我们四人贴在墙上,站成一排,几乎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四周一片寂静,只听见那的声音,离我们越来越远。

    直到脚步声听不到了,小月才说:“大约七八人。我们小心些过去看看。”

    她刚想走,却有一只手从我身旁穿过,拉住了小月的胳膊。小月温柔地回头看我,我一摊手,随即她冷眼瞪了一眼房大全。房大全如同触电一般地将手缩了回去,他脸颊通红,说话竟然结巴起来:“姑,姑,姑......”

    小月冷冷地说:“我没有你这样大的侄儿。”

    房大全脸更红了,他慌忙说:“娘......”

    小月一瞪眼,低声喝道:“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房大全原本毫无血色的脸上,这时已血色暴涨,从脖颈一直红到发髻。他的嘴唇抖了很久,才发出声来:“你,你,你还是别去了.......可,可,可能,有,有危险。”

    李小谦捂着嘴,笑得已经快喷出口水来了,嘴里不停发着“噗、噗”的声响。

    小月白了房大全一眼,说:“不关你的事。你也不要管我。”她转身走了,我快步追了上去。我问她:“你何必这样为难房大全?”

    小月温柔地看着我,说:“我讨厌别人对我不怀好意

    。”忽然,她脸颊一红,咬了咬嘴唇,轻声地说:“除了你!”

    4.

    无名荒村里最大的一间宅院。

    低矮的院墙前,一拍密密麻麻的脚印。脚印边缘新翻开的泥土显示了刚刚有人经过的痕迹。

    小月抬头看着这间院子,轻声地说:“应该就是这里了。”

    不错。就是这个地方。

    我透过门缝向里张望,昏暗的院子里,有隐隐约约的光影闪动。光影中,是明晃晃的七八个人影。

    “老大!油墨用完了!”

    “他娘的,你们出门没有备足油墨吗?”

    “走得匆忙,所以......”

    “啪!”这是一计响亮的耳光,随即传来一声厉喝:“不带足油墨,你出门是来游山玩水的吗?”

    “一定就是这里了!”房大全厚实的嗓音没有压住,惊动了院子里的人。我透过门缝,看见人员一晃,几乎是瞬息之间就到了眼前。

    “什么人?!”

    一声厉喝,随即是“咣啷”一声。我慌忙向后一跃,落地时,两扇老旧的木门已被踢得粉碎。

    尘埃落地,夕辉将眼前的人影轮廓打得一片金黄。

    “果然是你!”我说。

    “竟然是你!”他说。

    何白旗不敢置信地盯着我。虽然是早已知道了,但当我真正看到何白旗的脸时,仍然免不了一阵惊慌。

    何白旗忽然笑了,笑得和善,笑容里还有些心虚。他说:“盟主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啊?”

    房大全提着龙神刀闪到我面前,刀尖儿指着何白旗。何白旗眉头一索,盯着房大全苍白的面色,脸色陡然之间竟也变得无比苍白。

    “房.....房兄弟!”何白旗失声叫道。

    房大全一挥龙神刀,刀光映着夕辉,闪过一片金灿灿的亮光。他重重地说:“何堂主,这一切竟然都是你做的?!”他从怀里掏出那本虎牙剑法的秘籍,书角已被他用力捏出一团褶皱。

    何白旗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结结巴巴地说:“房,房兄,你,你听我解释!”

    房大全冷冷地将那本虎牙剑法仍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骂道:“他娘的,你如此侮辱我龙虎帮,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何白旗说:“我也是被逼无奈。我往生堂困于生计,不得已而为之啊!”

    忽然,何白旗抬手指着我,叫道:“这,这都是因为他!他是武林盟主,他和白景行一样,一味屈从于朝廷,让各大门派举步维艰,这......这都是他们逼得。”

    房大全竟然扭头看向我,他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中也似乎闪烁着犹豫。

    小月挡在我身前,冷冷地说:“无耻!你自己做了这种勾当,还要将责任推卸给他人。”

    房大全猛然扭头看向何白旗,叫道:“不管如何,你侮辱我龙虎帮,我便不能饶你!今日,你一定要给我龙虎帮一个交代!”

    何白旗向后退了几步,院子瞬息闪出七道人影,挡在何白旗身前,一人手中拎着一根铁棍。

    黝黑的铁棍三尺长,那是往生堂一门象征性的兵刃。

    房大全苍白的脸色在夕阳的照耀下,似乎是燃起了火焰。他以一种不可饶恕的眼睛瞪着眼前的每一人影。

    龙神刀一翻,金光刺目,一场大战又在悄然之间拉开了序幕。

第一百二十章 黑棍

    1、

    人生一世,有许多事都是始料未及的。

    比如,我想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却偏偏被八矛师父取名叫做“姬旦丙”,由此成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盘好菜。恨我之人,常来一盘,分而食之。

    又比如,我想平凡地渡过一生,在喧闹而又安定的临安府,买一个宅子,娶一个女子,生一个孩子,却阴差阳错,成了所谓的武林盟主,无头苍蝇一般地奔波在平息纷乱与维系江湖的道路上。

    还比如,一直在小月面前咬着牙苦苦支撑的房大全,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查到了趣笔阁的下落,眼看着就要提刀恶战,为龙虎帮的声明与威严拼尽全力,然而,却在运转功力的一瞬间,崩裂了全身所有的伤口。

    龙神刀在流血。殷红的鲜血顺着锋利的刀刃缓缓流下,一滴滴地滴落在褐色的泥土地上,将房大全脚下的大片土地染成一片暗红。

    但这血却不是敌人的。

    每一滴血都来自房大全全身崩裂的伤口上。

    房大全蓦然回头,苍白的脸色在夕阳下熠熠生辉,仿佛是在他生命的尽头向我们叙述着他辉煌的一生。

    他苍白的嘴唇微动,似乎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我们说了一声,谢谢。

    他看着小月,炙热的双眼中充满了如同看着这个世间一般的留恋与不舍。

    他轰然倒下,手里却还是死死地攥着那柄流淌着金色血液的龙神刀。

    “我靠!”李小谦叫道,“哥们儿,你好歹再撑一会儿啊!还这么多人呢!”他抬头看着手提黝黑铁棍的往生堂或者是趣笔阁的人,悄然向后退了两步。

    我扶起房大全时,他依旧瞪着双眼,看着夕阳无限,带着对这美好世间的留恋。

    我叹息着,心里一片凄凉。

    又一个人,死了。在这个世间,生命,当真如初不值一钱吗?

    我伸手为他合上双眼。

    他却又睁开了。

    “让我再看一会儿吧。”房大全气若游丝地说,“我奔波了五年,浪迹江湖,天下海角只为寻找师父的下落,却从没有一刻像此时一样静静地凝望夕阳。”

    别说了!

    看着他嘴角沁出的鲜血,我心里在喊着。

    “若有一日,见到我周师兄,请你代我将龙神刀还给他,并告诉他……”他眼中的光渐渐淡了下去,“我…后…悔…了……”

    房大全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小月的脸上,缓缓地合上了。

    2.

    “不关我的事啊!”何白旗显得很慌乱,他颤抖地指着房大全的尸体,说,“我没有碰他一根汗毛,你,你们要给我作证。他,他可是自己死的……”

    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死去。他所想到的,都是如何推卸掉自己的责任。

    若不是因为追查他,房大全怎么会死?难道一条人命,就勾不起他一丝的怜悯与愧疚吗?

    我忍不住想笑,笑何白旗的冷血。

    “你,你,你笑什么?”何白旗更慌乱了。

    我拔出九郎剑,夕阳灿灿,金黄色的剑刃,金黄色的宝石。

    “你要做什么?”何白旗向后退了两步。

    我说:“我要擒住你,把你交给司徒清尘!”

    “不!”何白旗叫道,“你休想!”

    忽然,他的眼睛不再慌乱,而是变得阴冷,去深谷里的寒霜一般地阴冷。他冷哼一声,说:“我倒忘了……你也未必有这样的本领。”

    我一怔,心头接着一颤。

    是啊!我哪有生擒何白旗的本领?

    但是,话已经说出去了,比试退缩岂不是堕了我武林盟主的威仪。

    我还是向前迈了一步。然而,握着九郎剑的那只手,不知不觉间已经沁满了冷汗。

    “等等!”李小谦喊了一声,对着何白旗说道,“何门主!今天的事我们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

    不止我惊讶,何白旗也很惊讶。

    何白旗看着李小谦,面色沉重,问:“你有什么条件?”

    李小谦说:“管天下的事,你给个态度吧!”

    何白旗一怔,呵呵笑道:“原来……盟主是为了这件事。好,好,好!我何白旗可以向盟主保证,往生堂绝对不参与其中。”

    李小谦笑着,似乎是听了什么极有趣的笑话,笑得有些接不上气了。他说:“何门主真是会开玩笑。我们替你守着这么大的一个秘密,就为了换你一个不参与吗?”

    何白旗沉默良久,说:“你说怎么办?”

    “你要站出来公开支持武林盟,支持姬旦丙!”说话的是小月。她目光森然如剑,带着冷冷的威逼。

    李小谦附和道:“不错!”

    何白旗再次陷入了沉默,他时不时地瞥我一眼,脸上都是为难之色。

    “行就行,不行就算。你老是看我做什么?!”我愤怒地吼了他一句。

    何白旗说:“一面是得罪南华派与龙虎帮,一面是得罪管天下那群人,这样的两难让我如何抉择?!”

    李小谦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为什么不可兼得?!”我说。

    李小谦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听见一声高亢的笑声:“哈哈哈哈……说得好!”

    何白旗放声大笑,他说:“为什么不可以兼得?!”他笑声戛然而止,目光冷森森地望向我们,说:“杀了你们,不就行了?”

    我心头一颤,只听李小谦哭丧着脸,叫道:“小姬,我这辈子一准死在你手里!”

    “铮!”

    剑声轻吟,划破了还不那么深沉的夜色。天边一弯新月在太阳迟暮以后悄然升起,给小月的剑镀上了一层冷艳的银光。

    “想杀人?”小月冷冷地说,“看你有多大的本领了!”

    “杀了他们!”

    何白旗一挥手,七条黑影手边同时响起风声。最前面的两道一跃而起,一人冲向我,一人冲向小月。

    九郎剑似乎是活过来一样,我感觉一股纯正的热力正顺着我全身的经络缓缓流动。

    一条黑棍劈空砸下,与九郎剑在空中交错出绚丽的火花。

    小月在我身旁轻喝,剑锋如骤雨,尚未发挥威力,却又有四条黑影轮着黑棍砸向小月的头颅。

    可恶的一群人!他们看准了小月的武功高强,想要群起而攻之。

    往生堂的每一人武功都不弱。眼前的这一人已让我深感乏力。他的短棍挥舞得灵巧异常,变化莫测,忽而如刀剑,气势逼人,又忽而如坚盾,密不透风。

    交战十几个回合,我只与那人打了一个平手。

    小月她以轻功铺底,身影变幻如魅,剑法灵巧如蛇,本应是所向披靡,无往而不利,却在这五根黑短棍面前,渐渐落了下风。

    再看李小谦,他脚踏少林轻功,手拿擒龙爪,脚踏降魔踢斗式,那黑影一靠近,他脚尖儿挑起一堆泥土扑那人一脸,然后自己连忙向后退几步。他不断变幻花样,嘴上不停地念叨着,分散对手的注意力,竟然让如此拙劣的伎俩屡试不爽。

    “呼”一声。一条黑棍劈空砸下,我下意识地格挡。

    “咣”的一声,火花四射,巨大的力道震麻了我半片身子。惊骇之余,我定睛一看,这一棍不是别人,正是何白旗提棍劈来。

    “哼哼!”何白旗得意洋洋,“就这点本事,还想跟我谈条件!”

    忽然,何白旗短棍挺直,向我一杵,电光火石间已逼近我的胸口。我一侧身,短棍贴着我胸前擦过,带着火焰一般的灼热。

    短棍随即向我一扫,我躲闪不及,胸口一闷,只感觉有一股强劲的热气逼入了我的胸口,在我血脉之中乱窜。一时血气翻滚,哇地一口鲜血从我嘴里喷了出来。

    “哈哈哈哈……”何白旗放声大笑。

    原来,那日在括苍派他与陈大刀对阵之时,竟然保留如此之多!

    怎么办?!

    苦苦寻了数日,才刚刚揭开谜底,竟然就在这一刻断送了性命吗?

    “呀!”

    小月奋力高呼,我只看到空气中划过一道长长的光。一连几声呻吟,几寸剑芒停滞在空中。

    一把剑从小月的手中推射出去,直直地穿透了三个人的胸膛!

    而下一刻,失去了兵器的小月也已彻底暴露在那无情而黝黑的铁棍之下。

    小月!

    情急之下,我学着小月的样子推出了九郎剑。光影一闪,剑如离弦的箭,射中的却不是何白旗,而是那道扑向小月的黑影。

    “不要!”小月的眼睛中是满满的恐惧。

    当我再回过头时,何白旗正跃起在我头上五尺高的地方,一条黝黑的铁棍直直地向我天灵盖的位置砸来。

    3.

    我手里攥着一个伤痕累累的竹筒,机括的一端在我手心,而另一端已对准了向我砸来的何白旗。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可以抵抗的方法。

    “突,突,突,突…”

    一连十几声,极为纤细的银针带着无穷的威力沉入黑夜之中。

    何白旗的那一棍终究没有落下,他便已经被十几道银针射飞。

    我尝过那种滋味。那种被一根银针射穿的痛苦,简直比死都要难受。而何白旗却中了十几根。

    “老大!”

    倒飞出去的何白旗被两道黑影接住,何白旗勉力站稳脚跟,晃了晃,还是倒了下去。他再被人扶起来的时候,一直追打李小谦未遂的那道黑影也灰头土脸地跑回来何白旗身边。

    “老大,你没事吧?”那人拍了拍脸上的泥土,焦急地问了一句。

    “嗯?”何白旗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骂了句,“废物!”

    “何白旗!”眼看何白旗受伤,我上前喝道,“束手就擒吧。”

    “休想!”何白旗狠狠地说,“竟然使用暗器,卑鄙小人!”

    小月从三个人肉串中拔出了那柄属于她的签子,缓步走到我身旁,说:“你也配说别人卑鄙?”

    我拔出九郎剑,指着那些人,说:“再来啊!”

    除了何白旗,另外三道黑影都向后退了几步。我心中窃喜,只要抓住了何白旗,这次大事可成,司徒清尘和周望安一定会对我感激涕零。

    正喜悦间,忽然小巷的尽头红光一晃,一个风姿绰约的身影在红色灯笼的照耀下犹犹豫豫地走出了巷尾。

    苏红袖!

    她看见我,先是一愣,随后摇着手冲我喊:“盟主,你还没告诉我,我们到了临安以后去找谁啊?”

    “啊!”苏红袖话音才刚落,紧接着就传来一声惊呼。几道黑影从他身旁极速闪过,就在我们被苏红袖分散了注意力的那瞬息之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一百二十一章 结果

    第一百二十一章

    1.

    人的一生中,总会有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因为无关紧要的事,出现在了最紧要的关头,打乱了你全部的计划。

    苏红袖不期而至。

    何白旗趁机逃脱。

    小月冷冷地看着苏红袖,眸中闪烁着杀意。她说:“你来得可真是时候。”

    苏红袖盈盈笑着,满口都是无辜:“我也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我只是想来问一下盟主大人,到了临安府,我们要找谁,或是有什么信物给我们。总不能没头苍蝇似的跑到武林盟,说是盟主大人收留的吧。万一人家再把我们打出来,我们一群弱女子可要沦落街头了。”

    小月一瞪眼,怒道:“巧言令色!”

    信物?

    我摸遍全身,的确没有什么可以提供的信物。我问李小谦:“你有什么信物吗?”

    李小谦想了想说:“你到武林盟去找一个叫老乌的人。”

    “老乌?”苏红袖轻轻地念着。

    李小谦说:“你告诉他,是盟主叫你们到武林盟的。让他为你们安排住处。他若怀疑,你就叫说‘老乌龟’三个字,他自然就明白了。”

    老乌龟?

    苏红袖咯咯地笑着,说:“这样恐怕不敬吧。”

    李小谦说:“不碍事,这是我们的接头暗号。”

    我说:“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个接头暗号?”

    李小谦神神秘秘地冲我眨了眨眼睛,说:“以后再和你满满说。”

    苏红袖悠悠地叹了口气,说:“好吧,好吧。小女子这就去武林盟,恭候盟主回去。”临走时,她向我投了一个媚眼,盈盈一笑,风骚(脱敏)媚骨让人不禁荡漾。

    “等一下!”

    我忽然看到了地上房大全的尸体,喊住了苏红袖,说:“你帮我一个忙。”

    苏红袖问:“盟主有何吩咐?”

    我说:“你能不能去一趟龙虎帮?”

    “龙虎帮?”苏红袖疑惑,问,“去那里做什么?”

    我说:“你告诉龙虎帮的帮主周望安,就说他师弟房大全死了。”

    “仅此而已?”苏红袖问。

    我点了点头,却听见李小谦补了一句:“就说,是死在了往生堂的手中。”

    我急忙说:“不是!”

    李小谦却拦住了我,他向我使了一个眼色,缓缓地摇头。

    苏红袖怔怔站了片刻,微微一笑,说:“告辞了!”

    2.

    房大全明明是在运功时暴血身亡,他从生到死与何白旗都没有任何的肢体接触,为什么要将这罪责栽到何白旗身上?

    我不懂。

    当我问李小谦时,他说:“无论如何,何白旗已经站到了我们的对立面。既然这个结果无法改变,那就让周望安彻底恨上何白旗。即便是他不能与我们站在一起,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李小谦又说:“其实,房大全即使不是被何白旗所杀,但他终究是因何白旗而死。这也不算是冤枉了他。”

    是这样吗?

    我看向小月。小月抿了抿嘴,说:“虽然不算光明磊落,但这却不失是一个好主意。”

    我低头沉吟,心中总觉得不安。

    但事到如今,或许也只能如此了。

    就地埋葬了房大全,我提起龙神刀,用一块碎布擦去刀刃上的血渍。

    龙神刀,映着月亮的银光,发着轻轻的低吟,似乎是在为房大全悲鸣。我说:“我一定会把它送到龙虎帮的。”

    李小谦拍了拍我的肩膀,有些悲情地说:“防火防盗防大全。看来,你不必再防了。”

    3.

    趣笔阁之事落下帷幕。虽然,结局并不随人愿。但这样的结果,却足以给司徒清尘一个交代。

    当我们重新站在南华派门口时,看到的却不是高高飘扬的“证道记”大旗,也不见了悠闲摇着折扇的胖子。

    南华派的大门上贴了一道封条。

    揭开封条,我推门而入,一个蓬头垢面的胖子正急匆匆地路过。他看到我们,先是一怔,随后“哎呦”一声大叫,惶恐地喊道:“你们怎么把官老爷的封条给揭开了?!这下罪过大了!”

    胖子惦着身上的一团肥肉开始往堂内跑,一边跑一边大叫:“不好了!大师兄!有人把封条揭开了!”

    李小谦愣愣地看着,说:“怎么南华派这么多胖子?”

    小月说:“早些年,南华派有钱的很,伙食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好,因此养了一群胖子。”

    我叹了口气,说:“南华派都成了这个样子,这么看来,各大门派如今都很艰难啊。也难怪何白旗会铤而走险。”

    李小谦拍了拍我的背,说:“兄弟,立场要坚定。何白旗那么干,出事是迟早的问题。”

    说话间,正堂里匆匆跑出几道人影,为首的正是那日我和李小谦初上南华山时将我们引入内堂的年长男子。

    他看到我们,片刻愣神,问:“盟主?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说:“司徒掌门在哪?”

    他说:“掌门近日身体不适,正在别院休息。”

    李小谦拿着封条,问:“这封条是怎么回事?”

    年长男子叹了一口气,说:“十四年时,朝廷便已下令管控言论,因言获罪者有黄龟年、白锷、张伯麟等人都被发配崖州。近日,朝廷又将新任绍兴知府不足两月的秦调回临安,任秘书少监领国史,禁私史。前些日子,掌门新著的证道记三卷中,有一句内容提到了风波亭三个字,便因此被查禁了。官府来人,连我南华派的大门都贴了封条,现在我们只能从侧门进出。司徒掌门恼怒之下,一病不起,现正在别院中养病呢。”

    小月冷哼一声,骂道:“这个奸贼秦桧!”

    那年长男子脸色陡然煞白,慌忙说道:“姑娘慎言。如今只能称‘圣相’,歌功颂德。姑娘这么说话,当心要......”

    “要怎么样?”小月目光一凛,冷笑道,“他能拿我怎么样?我可不像你们这群脓包,明明自己委屈的不行,却又不敢跳出来反抗。”

    我忽然感觉小月的话语中有满满的煽动意味。她再说下去,难保不会挑动南华派公然对抗朝廷,如此一来,岂不又给朝廷抓了插手江湖之事的把柄?

    我说:“你别说了。”

    小月看着我,眼神十分复杂,她嘴唇动了动,却最终没有说一句话。

    4.

    当我们见到司徒清尘的时候,他正卧在床榻上,满身的肥肉几乎铺满了整整一张床。

    “你怎么又回来了?”司徒清尘只瞥了我一眼,丝毫没有下床的意思。他拖

    着慵懒的调子,缓缓地说:“我可没有心思再与姬大盟主谈论什么江湖之事。”

    他说完之后的表情显得很落寞,似乎是对这个江湖,甚至是这个世道有有些绝望了。

    但我还是要告诉他,毕竟是牺牲了房大全性命才查到的结局。我说:“我们找到盗印你书册的趣笔阁了。其实他们是......”

    “无所谓了!”司徒清尘摆了摆手,说,“反正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能不能查到谁,都与我无关了。”

    我说:“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结果吗?”

    司徒清尘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他说:“书都被禁了,还管什么盗版。”

    我还想说什么,却被李小谦伸手拦住。他冲我摇了摇头,说:“司徒掌门,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

    司徒清尘缓缓闭上眼睛,说:“不送。”

    就这么走了吗?

    费尽千辛万苦!

    临出门时,我回头对司徒清尘说了一句:“趣笔阁就是往生堂!盗印你书册的人,是何白旗。”

    司徒清尘原本闭上的眼睛陡然睁开,目光中闪烁着阴冷的光。他轻声念着:“原来......是他!”

    5.

    踏出南华派,我倍感疲倦。那是一种从来都没有过的劳心感。我一直想努力地做好一件事,但最终的结果却总是事与愿违。

    这次游历的初衷本是拉拢各大门派,对抗管天下等人的反叛,维护江湖的稳定。然而,才一开始,却已经让我感觉到处处艰难。

    夜间,吉安城的一家小客栈里,我独自一人攥着竹筒在院子里发呆。

    那伤痕累累的竹筒,让我不禁想到了那一袭雪白的白景行。他似乎死了已经很久了,久得让我出了一道白影几乎想不起他的模样。

    但是,他却明明死了不过一年的时间。

    “如果你还活着,你会怎么做?”看着竹筒,我轻声的问。问完之后,却又觉得可笑。纵使我怎么问,也不会得到答案。

    一件青衫悄然披在我的肩上。我一回头,看到小月温柔的微笑,心中不觉一阵温暖。

    “如果白前辈还活着,或许没有人敢这么公开反叛他吧。”小月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有些冷,却温柔如水。

    “因为他的武功高强吗?”我问。

    小月说:“不只是武功高强。还有一种不怒而威的震慑感。”

    我一阵失落:“是啊,我却没有。”我攥紧竹筒,它在我手中摩擦,发出“呲呲”的声响。

    小月说:“不要再勉强了。我们走吧。这个江湖本来就不属于你,一味强求只会适得其反。”

    “走?”我说,“去哪里?”

    小月说:“随便,天涯海角,哪里不好呢?”

    天涯海角......

    可是,这个武林盟主的头衔所给我带来的那种感觉,那种明知是虚假也会让我禁不住兴奋的感觉,那种当别人叫我“盟主”时会让我下意识挺直腰板的感觉......

    我却如何能够放下?

    我说:“我们明天就走!”

    “真的?”小月的手陡然用力,她脸上露出抑制不住地喜悦,“去哪里?”

    我缓缓将手抽了出来,说:“月牙山庄。”随后,转身离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扑朔

    1.

    淼淼鄱湖,浩瀚无边。

    晨风微袭之时,墨蓝色的穹顶之下,是万亩青绿的湖水。

    小楫轻舟,一壶浊酒,我们三人飘荡在鄱阳湖上,看水中银鱼摆尾,群鹤飞翔。数日来压抑的心情,在这一刻全然释放开来。

    心旷神怡,便是这种天高水阔之下的畅怀感吗?

    李小谦伸手捧起湖水,凑上去闻了闻,随即大口喝了起来。

    “啊!”他畅快地呼了一声,说,“还是旧社会好啊!没有雾霾,也没有排污管......”

    小月站在船头,望着波光潋滟的湖水,这样的美景却不能扫去她眉头的愁绪。我走过去,问她:“你怎么了?”

    小月看着我,嫣然一笑,缓缓地摇头,说:“没事。”

    我鼓起勇气,伸手去拉她的手。她没有丝毫的反抗,顺势把她的手递到了我手中。我说:“你是不是不想去月牙山庄?”

    小月摇头,说:“不是。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只是......”她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忧悒。

    我问:“只是什么?”

    小月的视线重新投向水天相接的地方,她说:“只是不知道这次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喂!”

    李小谦喊了一声,打断了我和小月的对话。他说:“天都亮了,你俩还需要我做电灯泡吗?”

    我不解,问:“什么叫电灯泡?”

    李小谦想了想,说:“就是不用蜡烛的灯笼。”

    小月呵呵地笑了,说:“那岂不是一盏不会亮的灯?”

    我也笑了,说:“是一盏死灯!”

    李小谦长叹一声,双手高高举起,仰首看天,表情怅然,叫道:“苍天啊!他们这么公然地撒狗粮,你就不惩罚他们吗?”

    狗粮?

    我左右看了看,问:“哪里有狗?”

    李小谦忽然低头,死死地盯着我,突然叫了一声:“汪!”

    2.

    船触岸时,李小谦喝得有些醉了,开始胡言乱语。

    他双手搭在我的肩上,打着嗝,腥酸的酒气喷了我一脸。他含含糊糊地说:“旦丙啊!你哥哥我这辈子是尿(sui)透了!人家穿越回来都是当王爷、当将军、当驸马,老子穿越回来连个公务员都考不上!最可气地是,人家想回去一抹脖子就完事了,你哥哥我拿剑比划了好几次......”他突然抽泣了两声,呜哇呜哇地哭了起来:“我下不去手啊......”

    他又忽然把手伸到我袖子里,掏出九郎剑,塞到我手里,说:“旦丙啊!你帮帮大哥,在哥哥脖子上剌一下!”说话间,他举着我的手,把剑架到了自己咽喉处。

    “我来!”小月喊了一声,随即把剑拔了出来。李小谦脸色一变,身子一软蹲在了地上,指着小月叫道:“弟妹!你,你冷静点......别,别太当真!”

    小月脸颊一红,嗔道:“再敢乱叫,我割了你的舌头。”

    李小谦迷迷蒙蒙,躺在潮湿的草地上,身子摆成一个大字,长舒一口气,不肖片刻竟打起了呼噜。

    我和小月对视一眼,皆是无奈,只好席地而坐,静静地等待李小谦醒来。

    “他真的是九百年以后来的吗?”小月看着李小谦,有些疑惑。

    我点了点头,说:“他一直

    是这样说的。而且,他说话做事和我们都不太相同。”

    小月没有说话,他看着李小谦的脸,似乎有些出神。

    “你在想什么?”我轻声地问。

    小月缓缓地摇头,说:“没什么。我只是不知道你对他如此推心置腹,到底是对还是错。”

    “我们是结拜兄弟。”我说。

    小月皱了皱眉,说:“但愿,他也是这么想的吧。”

    我不解,问:“你是什么意思?”

    小月忽然转头看向我,问:“你们这次出行,为何不先去括苍山,却偏偏来了无关紧要的南华派?”

    我说:“我们抓阄抓得便是南华派。”我看小月有些忧虑,便问:“有什么问题吗?”

    小月说:“你应当先去括苍山的。陈伯洋的态度很重要。”

    是这样吗?想起那柄金丝缠绕的海皮刀,还有那个双眼迷离,说话总是云山雾绕的矮子,我心里莫名地一阵怵意。

    我说:“我不喜欢陈伯洋。”

    小月说:“这与喜不喜欢没有关系。既然你想要置身于这个江湖中,那便不能一味凭借自己的喜好做事。”

    我说:“我没有凭借自己的喜好。我是抓阄决定的,这很公平。”

    小月忽然笑了,她挽住我的手,温柔地说:“我指的不只是这件事,是所有的事。”她顿了顿,又问我:“那这个江湖中,你更喜欢谁?”

    我想了想,将各大门派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说:“易小心吧。”

    小月一怔,似乎有些不可思议,问:“为什么是他?是因为白前辈吗?”

    我并不确定。或许正是因为白景行,让我对青云,对易小心都有一种莫名的好感。我说:“大概是吧。”

    小月说:“其实,你真的不该涉足这个江湖的。单纯地渡过一生,不去操心那些纷纷扰扰多好。”

    我说:“可是,我已经是武林盟主了。”

    “是啊。”小月怅然,说道,“所以,你更应该去用心去揣摩每一个人的心思。我师父曾经说过,江湖便是人心。”

    陆石!

    小月的话一瞬间将这个名字在我心海的深处捞了起来。与这个名字一同附上水面的,还有一个在我心底缠绕了很久的谜。

    虽然,所有的人都不愿让我去追究这件事,但我还是忍不住。我对小月说:“我想......问你一件事。”

    小月说:“什么事?”

    我说:“你师父是不是认识一个叫马小六的人?”

    “马小六?”小月有些疑惑,她说,“我从未听过。他是谁?”

    我说:“他是前任的丐帮帮主。”犹豫了片刻,我还是加了一句:“他是金人派来的奸细。”

    “金人?!”小月皱着眉,问,“我师父生平最恨金人。他怎么会认识这样一个人?”

    我说:“我曾经在丐帮马小六的房间里发现一封信。那封信上写着四个字,我想那应该是你师父写的。”

    “什么字?”小月问。

    我说:“圆信已死。”

    小月脸色骤变,忽然站了起来,叫道:“你说得是真的?”

    我不明白小月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反应,随着也站了起来,点了点头,说:“是真的。”

    “怎么会......原来......”

    小月面色惨白,她肩头有些颤抖,眼神惊慌,甚至是惊恐。

    我说:“你怎么了?”

    小月忽然抓住我的手说:“你答应我,这件事不许再和任何人提起。”

    “为什么?”我不解。

    小月急道:“不要问。你答应我!”

    看着小月焦急的样子,即使我心中万般疑惑,却也只能说:“好,我答应你。”

    小月轻咬着唇,沉吟了许久,说:“傻子。我不能陪你去月牙山庄了。”

    她这是要走吗?

    我心里一空,叫道:“你要去哪?”

    小月说:“我要去找我师父。我担心他会出事。”

    “他会出什么事?”我问。

    小月说:“我......我现在还不确定。但我必须回去确定一件事情,今后我会告诉你,但现在,我必须要走了。”

    她松开我的手。我可以看得出她眼中有如我心中一样的不舍得,但她却很坚定,坚定得让我无法去挽留她。

    我只好点头。小月说:“月牙山庄的慕容顺并不是坏人。他与何白旗不同,他虽然爱发牢骚,但为人还算磊落。你见到慕容顺之时,只管对他说明来意,却不可以逼迫他。我相信,即便他不会全然地支持你,但也绝不会站到管天下一边与你作对。”

    “我明白了。”我说。

    小月眸中闪烁,抿了抿嘴,柔声说道:“傻子,你要保重。”

    我会的,你也要保重啊。我心里想着,但这样道别的话却让我倍感酸涩,如何也说不出口。

    小月迟疑了片刻,忽然附在我的耳边轻声说道:“凡事要自己多多思量,不要一味相信李小谦。”

    3.

    为什么不能相信李小谦?

    这句话我还没有来得及问出口,小月却已经走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开始有些后悔。如果我对小月说这件事情,只怕此刻她不会这样突然地离开。

    而小月却终究还是离开了,离开得如此突然,如此莫名其妙。她这样莫名其妙地离去,却让那个谜在我心里更加扑朔。

    这个谜的谜底到底是什么?

    “哎呦喂!”

    似乎是过了很久,太阳已全然跃出水面,升入半空。李小谦伸着懒腰从湿乎乎地草地上爬了起来,他惺忪的睡眼扫量着周围的一切,问:“你媳妇儿呢?”

    “走了。”我漠然地回应,提不起一丝精神。

    “走了?”李小谦疑惑着,又环顾了一圈,问,“去哪里了?”

    我说:“去找他师父了。”

    李小谦“哦”了一声,忽然脸色一沉,问道:“你是不是对她说了什么?”

    我说:“我只是想问一问那封信......”

    李小谦在我肩头重重地打了一拳,叫道:“你是不是傻啊?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毁了陆石的名声!到那时候,你和小月怎么相处?我们和陆游又怎么相处?”

    我抓着李小谦的手臂,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对不对?”

    李小谦甩开我的手臂,说:“就算知道也不告诉你!”说罢,他挎着大步,转身离开。

    我问:“你去哪?”

    李小谦头也不回,大声喊着:“月牙山庄!”

第一百二十三章 青衫

    1.

    当我经历了许多事,历经了蹉跎的岁月,才渐渐懂得一个道理。人这一生中,解开一些谜团需要时间,需要等待。纵使这份等待再怎么煎熬,我们能做得往往也只是继续等待。

    2.

    快到月牙山庄时,我和李小谦路过一片绿油油的梯田。从半山坡上一层层,一圈圈地一直落到地面。几个身穿统一服饰的男女,有的扛着锄头,有的挎着菜筐,有的提着水桶从梯田一侧的小径上缓步走下来。

    我想到,那年中元节夜,慕容顺曾满腹牢骚地对众人称,月牙山庄的人为了讨生计在田间种菜,自给自足。

    李小谦摇头叹息,他说:“想不到,当年闽赣一带盛极一时的月牙山庄竟然真的沦落到开山种地的地步。”

    “你们是什么人?”从山上下来的两男两女警惕地看着我们,其中一个身材高挑,样貌十分出众的英俊男子问道。

    我说:“我们是来找慕容顺的。”

    几人脸上闪过一丝不快,那男子又说:“你是何人?找我们庄主有何贵干?”

    我说:“我是武林盟主,找他有事。”

    两个女子噗嗤一声笑了。其中一个女子捂着嘴,轻声对另一名女子说:“原来……他就是那盘好菜。”

    我攥紧拳头,强压下怒火,问:“你们庄主在吗?”

    那男子迟疑了片刻,说:“我记得庄主早间说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出门一趟,不知是否走了。”

    慕容顺不在吗?

    我正琢磨着,李小谦说:“有劳这位大哥到庄上禀报慕容庄主,就说我二人求见,若他没有出门,还请他务必赏光一见。”

    那男子点了点头,说:“两位稍候片刻。”说罢,他向其余几人使了眼色,便急匆匆地离去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心中有气,说:“月牙山庄的架子真大,也不请我们到庄上去。就让我们在这里等。”

    李小谦微微一笑,说:“兄弟,别那么较真。这里风景不错,我们正好到处逛逛。”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放下心头的愤怒去欣赏四周的风景。月牙山庄的梯田,依山坡从上到下,错落有致。正值六月间,每一块天里都是如碧玉一般的翠色,远处看去,这修着梯田的山丘,倒像是一层层打磨平整的宝玉一层层地摞起来的。

    绕梯田走了一会儿,转过山丘的一角,眼前豁然开朗,竟然一片莫约百亩的宽阔水田,犹如大地上一块碧玉做成的镜子,倒映着苍翠的山丘,更倒映这天上的云朵。

    “我靠!”李小谦惊叹,“慕容顺也太不实诚了,张口闭口就是哭穷,他这可比地主都富裕啊!”

    水田东侧,一座别致的凉亭,亭中有石桌石凳整齐地摆着,颇有闲云野鹤的意境。这样的凉亭应该是在山清水秀,云雾环绕的半仙之境,放在田间地头,倒显得有些怪异了。

    “过去看看。”我被那凉亭莫名地吸引了,鬼使神差地向那里走去。

    “喂!”李小谦跟在我身后喊着,“走反了,月牙山庄在

    那边。”

    我转身望向与凉亭方向相对的一片紧凑的庄园,它在群山环绕之间,被挤成一道弯弯的月牙形状,每一间楼宇之上都是一种奇特的亮瓦,倒映着天光,十分梦幻。

    还从未见过建造成这样的园子,远远的便给人一种神秘之感。

    但不知为何,我还是被那个凉亭深深地吸引着。它孤零零地立在百亩水田之侧,出现的如此不合意境,总让我觉得那里会有事情发生。

    3.

    李小谦终究是没有拗得过我,随我来到那个凉亭,凉亭前七八尺之处立着一个半人多高的石头,石头一面被整齐地抛出一个平面,上面漆红大字阴刻着“缅岳亭”三个字。

    我轻轻念着凉亭的名字。缅岳亭。是在缅怀岳飞将军吗?

    正出神之间,一个披头散发,身穿青色长衫的男子,抱着一把琴走进了凉亭。他看都不看我们一眼,仿佛我们不不存在一样,默然地将琴放在石桌上,自己兀自坐在石凳上抚琴,十分陶醉。

    琴声悠扬而起,时而去滴水落平潭,时而去洪流入江海,松弛有度,缓急交错,让人不禁心脾徜徉。

    “是我们先来的。”虽然,我不忍打断他弹琴,但他这样对我们视若无睹,着实让我难以忍受。

    那人依旧陶醉在自己的琴声里,丝毫不机会我。我大声喊道:“是我们先来的!你听到没有!”

    “嘣!”

    青衫男子忽然将琴弦按住,抬头怒视着我,说:“笑话!主人要用这个亭子,还需要跟别人讲什么先来后到?”

    主人?月牙山庄的主人应当是慕容顺才对啊!

    我疑惑地打量着这个青衫男子,他头发披散着,散着奇异的幽香。他肤色白皙,五官端正,鼻梁高耸,双目炯炯有神,是一个颇为英俊的男子。并且,我隐约感觉他的眼神与慕容顺有些相似,但样貌实在与慕容顺相差太远。

    李小谦说:“的确不能将先来后到,既然是主人,就应当懂得礼让客人的道理。”

    “客人?”青衫男子笑道,“我几时说过你们是我的客人?即便是客人,只怕也是不速之客。”

    我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青衫男子微微一笑,说:“我是这缅岳亭的主人。”

    我问:“缅岳亭是不是缅怀岳将军的亭子?”

    青衫男子说:“天下之大,岳字的含义何其丰富,你怎么就认为我缅的这个岳便是岳将军?”

    我反问:“如果不是,那会是什么?”

    青衫男子朗声大笑,他手在琴弦上轻轻一扫,一把横琴竟如同是贴在他手掌心一般,顺着他手掌扫去的方向,飞到他身旁的地面上,稳稳地落下,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好强的内力!

    我禁不住感慨。这时,那青衫男子淡然一笑,说:“正好,我今日闲来无趣,不如招待一下两位。”他手伸向另外两个石凳,说:“请坐。”

    李小谦毫不客气地坐下。我点头道谢,屁股刚往下一沉,却听见“嗖”的

    一声响,眼中似乎是看到一道黑影从那青衫男子的手掌间向我飞来。

    我下意识地一侧头,那黑影贴着我面门划过。“磅”的一声响,打在凉亭的柱子上。竟是一枚指肚般大小的石子,深深地嵌入其中。

    “你!”

    他冷不丁地出手,让我愤怒不已。我想要骂他,却见他手一翻,又一道黑影从手掌间飞出。李小谦早已踏着轻功跑到五丈之外,我没有他那样的脚力,只好拔剑来挡。

    “当”的一声。

    这样的暗器在我眼中,不过是十几根银针的速度,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挡下。

    青衫男子眉头一皱,手掌上下翻动,“嗖嗖嗖”,三子连发,齐齐击向我要害。

    他这是要杀人吗?

    我虽疑惑,但却来不及多想,连番挥剑格挡。剑光三次划过我的眼睛,三颗石子被我斩成六半,四散飞去。

    “好快的剑!”

    青衫男子喊了一声,豁然起身,手拿拈花指,食指向外一弹。

    没有黑影。

    不是石子。

    但我却分明听到“嗖”的一声破空之响,比那几枚石子发出来的更具威力。

    我只能勉强地听声辩位,凭借感觉去格挡他发出来的无影无踪的暗器。

    九郎剑在我胸前发出一声闷响,整把剑如受重创一般,在我手上剧烈颤抖,通过我紧握剑柄的手传遍全身,让我周身血气翻腾,几乎难以压制。

    青衫男子似乎不再出手了,他缓缓坐下,带着淡然的笑意,似乎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你想做什么?”我平定内息,一挥剑,厉声喝问。

    青衫男子说:“好快的剑!只可惜,没什么内力,如若不然……”

    “不然什么?”我疑惑地问。

    他却爽朗地笑了起来,打开脚边的红色食盒,拿出一壶酒来,一挥手,食盒里的三只空盏随它手势飞起,稳稳落在石桌上,三座石凳之前。

    “请坐吧!”青衫男子仿佛是完全不打算出手了,他说话的语气十分和缓,说,“你不要多想,我不过是出手试探一下你武功的高低,并无恶意。”

    “那你觉得我武功怎么样,是高是低?”他的话勾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心。我从没有像此刻一样想要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

    青衫男子缓缓倒酒,说:“姬兄弟果然是爽快人,说话直来直去,倒不知道让我如何回答了。”

    “我想听实话。”我说。

    青衫男子思索了片刻,说:“不好不坏,不高不低。你出剑奇快,一般人难以做到,只是这内力……”

    “好了,不用说了。”我打断了他。

    那人一怔,满脸错愕,问:“怎么了?”

    我说:“我知道自己内力不足,你不用总是重复此事。”说罢,我坐在石凳边,忽然想到他方才曾叫我“姬兄弟”,便愕然问道:“你认得我?”

    青衫男子将表情埋进披散的头发里,说:“武林盟主,谁人不识?!”

第一百二十四章 烤鱼

    1.

    眼前的青衣男子将三只空盏填满了酒,对我说:“自家酿制的稻花醇香,请用。”

    我低头看着飘满酒花的酒盏中,珍珠一般的小气泡一个接一个的破裂,心中有些犹豫。我说:“会不会有毒?”

    青衣男子呵呵一笑,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我依旧有些犹豫,端起酒盏凑到鼻子边闻了闻。一股十分纯正的酒香,其中隐隐还透着稻米的香气。

    “你们打完了?”李小谦颠着步子走了回来,一屁股坐在石凳上,笑着问,“还打吗?”

    青衫男子将酒盏推到李小谦面前,说:“少林的轻功。许久没有在江湖上见过了,不知道兄弟师出何人?”

    李小谦端起酒盏一口喝下,说:“当然是师出少林派的人。”

    青衫男子点头说道:“不错,不错。既然是师出少林,却不应该只有轻功这么简单。可否展示一下少林派的绝学,让在下看看眼界?”

    李小谦警惕地看着青衫男子,说:“我可不想和你动手哈,你别想向我扔石头!”

    青衫男子哈哈大笑,说:“兄弟是不屑向我展示,还是因为学艺不精而不自信呢?”

    李小谦不屑地笑了笑,嘴里发出“切”的一声,说:“你说让我展示,我就要展示,看马戏还得先买票呢,你先来一手给我瞧瞧再说!”

    青衫男子笑着摇了摇头,为李小谦酒盏中斟满酒,随后,他竟然将李小谦的酒盏端了起来,虚握在手中,眉头陡然一紧,瞬间我感觉他手掌周围热气升腾,不肖片刻,酒盏中竟然冒出了徐徐白气。

    李小谦看得目瞪口呆。青衫男子将酒盏放回李小谦的面前,轻轻抿了抿额头的汗珠,笑道:“献丑了。”

    好厉害!

    手掌煮酒,这真是时间难得一见的绝学。

    感慨之余,我还有些疑惑,不顾青衫男子的错愕一把抓过他的手掌来回翻看。他皮肤细腻得像女人一般,显然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养尊之人。他的手心微微发热,有一层轻细的汗液。

    “厉害!”我松开青衫男子的手,赞叹不已。

    青衫男子皱着眉,将手掌衣服上搓了几下,说:“过奖了。”他看着李小谦,眼睛中闪过一丝期待。

    李小谦似乎是心领神会,站起身来,本是一尘不染的石凳,不知他为何要拍一拍屁股,走出凉亭站到水田边,怔怔地站着,眼睛盯着水面一动不动。

    风一吹,水中似乎有灰影略过。李小谦手拿龙爪状,急速伸到水面之下。“哗啦”一声,再抬手时,他手中攥着一条巴掌大小鲫鱼。

    青衫男子“噗”的一声,酒喷了出来。他慌忙从袖子里掏出方帕抿去石桌上的酒水,忍笑说道:“抱歉,呵呵,抱歉.....”

    李小谦攥着鲫鱼笑嘻嘻地走了回来,说:“少林擒拿手!”

    青衫男子尴尬地咳了两声,说:“真是.....大开眼界!”他为我填满酒水,端起酒盏做了个敬酒地姿态,笑道:“请了。”

    “慢着!”李小谦喊道,“有酒没肴,索然无味。”他将那条鲫鱼伸到青衫男子脸前,说:“

    月牙山庄的烈火掌天下闻名,既然能温酒,相必也能烤熟这条鲫鱼。”

    青衫男子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说道:“这位兄弟的眼力果然厉害。”

    我一阵发懵,问:“什么意思?你是月牙山庄的......”

    青衫男子手掌在脸前一擦而过,揭下一层薄薄的皮囊,露出来的竟然是慕容顺那张富含书生气质的脸庞。

    2.

    “姬盟主。”慕容顺向我一抱拳,笑道,“方才在下有些无礼了,还请见谅。”

    我说:“你为什么要带着人皮.面具来骗我。”

    慕容顺说:“我并不是要带着人皮.面具来见你,而是这些日子我一直带着这张面具。”

    我问:“为什么?”

    慕容顺叹了口气,说:“全都是那个无聊的管天下。他屡次派人到月牙山庄游说,想要让我与他一起起事。他那点小心思,我看得透透的,无非是混不下去了,看着我月牙山庄还有些自己种的粮食,拉我入伙,好让我做他们的后方。”

    慕容顺把玩着那个制作精细的人皮.面具,说:“不胜其扰之下,我只得换一张脸来做人。虽然不是我的性格,但却也省去许多烦恼。”

    我这才意识到,我出门游说的同时,管天下也在进行中同样的事情。我想到小月临走时对我说的话,慕容顺为人还算磊落,对他可以直接说明来意。

    我说:“你不能与管天下同伙,你能不能帮我?”

    慕容顺一怔,问:“这便是你此番的来意?”

    我说:“不错。”

    慕容顺笑了笑,说:“盟主竟然也要像管天下一样,四处拉拢别人吗?你有朝廷做后台,恐怕不会在乎我这区区几亩薄田吧。”

    我看着将月牙山庄紧紧环绕起来的一片沃土,加上两侧的梯田,只怕总共不下千亩,我说:“你这田一点都不薄。”

    “喂,喂!”李小谦不耐烦地摇了摇手上的鲫鱼,说,“这鱼你还能不能烤了?”

    他这样一说,我倒真觉得有些饿了。

    我看着慕容顺,问:“能烤吗?我饿了。”

    慕容顺脸色一变,怔怔地看着那条快要被李小谦捏死的鲫鱼,露出一丝难色。

    我看在眼里,不想为难慕容顺,便说:“不行,就算了。”

    李小谦说:“男人不能说不行!”

    慕容顺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迟疑了片刻,伸手抓过李小谦手中的鲫鱼,眉头一皱,那鲫鱼如同活了一般在他手里猛然跳动了几下。

    渐渐的,鲫鱼不再跳了,腹部的鳞片从亮白逐渐变成金黄,渐渐晕开,传遍全身。

    慕容顺额头冒汗,手中渐渐冒气青烟。他咬着牙,两腮不停地鼓动。

    我说:“不要勉强了,不行就算了。”

    李小谦又强调了一遍,说:“男人不能说不行!”

    慕容顺眉头紧锁,手上青筋暴起,鲫鱼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紧闭的鱼嘴缓缓张开,并吐出白烟。

    片刻功夫,我已经闻到一股清晰的腥香。

    但慕容顺的双唇已经微

    微泛白,汗珠从他额头大滴大滴的滚落下来,滴到他手上,又是滋啦一声,登时化作水汽。

    “好香啊!”我不禁感慨,“好像烤肉的味道。”

    话音刚落,慕容顺“啊”的大叫了一声,豁然站起身来,将手上的鲫鱼抛到天上,另一只手死死地攥着手腕,而那只烤鱼的手的手心,已经是焦黑一片。

    “啊!”慕容顺叫着,“我的手,我的手!”

    我慌忙站起身来,扶住慕容顺,关切地问:“你的手没事吧!”

    慕容顺一掌推到我胸口,一股灼热的气息闷入我的心肺,直冲我的咽喉。我向后连退几步,站稳身子,却见慕容顺正恶狠狠地盯着我。

    我忽然感觉大事不妙,正琢磨着要说些什么,竟听到慕容顺咬牙切齿地说:“这就是你此行的目的吗?”

    我说:“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慕容顺狠狠地瞪了一眼李小谦,咬着牙对我说:“你二人一唱一和,有意激我,就是为了废掉我的烈火掌,除去我这个后患吗?”

    “不是!”我连忙解释,“我真的只是饿了。”

    慕容顺不听我解释,举着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说:“这下你可以放心了。烈火掌已废,我已成了一个无用之人,你不必再煞费苦心地来拉拢我了。”

    “可是......”

    我刚一开口,却又被慕容顺打断,他说:“我也不会帮管天下做任何事,你们走吧!”

    “我真的......”

    我想要再解释一番,李小谦却在我身后悄悄扯了我衣角,对慕容顺抱拳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了。”

    我还想要说些什么来挽回慕容顺,但李小谦一直手已经死死地拉住了我的胳膊,将我生生地拽出了缅岳亭。

    3.

    远离缅岳亭时,我回头望了一眼在亭子中伫立的那道青影,感觉似有异物堵在胸口一般,十分难受。

    我说:“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李小谦却说:“一场苦肉计。”

    苦肉计?

    莫非慕容顺是有意做给我看的?

    李小谦说:“这样的结果已经不错了,慕容顺有他自己的态度,他既不想与管天下一起公开反叛武林盟,又不想得罪了你。”

    我这时才明白,慕容顺为何要强撑着将那条鱼烤焦,他有意设计了这么一场戏做给我看,竟然就是为了自己能从这场纠纷之中脱身出来。

    “可是,小月还说他光明磊落。”我一阵失落。

    李小谦叹了口气,说:“这世间看不透的人还有很多。慕容顺这样做已经算好的了,总比明面上答应了你,背后却捅你一刀的人强多了。”

    谁会是这样的人呢?

    李小谦在我前面缓步走着,他的步子里迈着我看不懂的轻松。我想起小月的话,她让我不要一味相信李小谦......

    “你会不会在背后捅我一刀?”我忍不住开口去问。

    李小谦的步子忽然放缓,他低下头,似乎是思索了很久,轻声地说:“不会。”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官粮

    绍兴十五年,六月。

    这场风波正在以我所不能控制的速度不断发酵。局势变化之快,远远超出了我的意料。

    周望安收到苏红袖报信之后,愤而提剑,带领龙虎帮众人杀向往生堂总部。与此同时,司徒清尘在我离开南华山以后,出人意料地向何白旗寄去质问帖,要求何白旗赔偿南华派各项损失共计白银三万两,否则将带南华派三百弟子亲赴往生堂讨要。

    白银三万两。司徒清尘可谓是狮子大开口,借翻印书册之事,讹诈往生堂,来弥补他证道记被封的损失。

    被龙虎帮与南华派逼得走投无路的何白旗,携往生堂百余众赴福建,投靠了管天下。虽然,往生堂的名号依旧存在于江湖之上,但却已然成了管天下手下的一个分支,名存实亡。

    阔刀门的陈大刀,汀泉派的伍黑龙一直是管天下强有力的支持者。四大门派组成了牢不可破的联盟,他们口号一致,便是要废除武林盟,重振江湖。

    同是这一年六月,闷热的夏天来得比往些年更早了一些。

    福建、江西两路遭遇旱灾,春播一场,尚未等到收获,便已有大片大片的作物旱死在田野里。这个提前而来的夏天过后,大地将一片苍凉,注定颗粒无收。

    大量的难民涌上街头,一场潜藏危机已经在悄然之间开始酝酿开来。

    我和李小谦路过闽赣交接的小镇时,曾看到数以千计的难民如蚁群一般涌动在荒凉的官道上,他们衣衫褴褛,脸上被灰黑的泥土覆盖,看不清表情,却能看到一双双绝望的眼睛里透着对这个世道刻骨的仇恨。

    我在路旁驻足观望时,一个步履蹒跚的少年从我身边走过,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他披散着长发,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 面庞并不肮脏,五官清晰可认,剑眉星目,英气非凡,可以看出他并不是丑陋之人。 只是自言自语的同时让我觉得他的面目有点狰狞。 他从人群之中蹒跚走过, 瘦弱的身躯在干燥的风中尤显的可怜。

    当走到我身边时,他无意地看了我一眼,发现我正在看着他,目光停滞了片刻。他的眼珠里闪的死亡的灰色,让我心头剧烈的一震。还未等我作出任何反应,他又低下头,把地上的一根断枝踢了又踢, 忽然像孩子般开心的大笑,然后脚步蹒跚地继续朝前走。

    可怜的少年,他孤零零的背影,让我想到了初下雁荡山时的自己。不知他这一生是否能够有如我一般的命运,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成为这个武林的盟主。

    “让道,让道!他娘的,都滚远点!”远处传来粗犷而粗鲁的叫喊声。我回头去看,一队车马拉着不知是何物的东西,被棕绿色粗布盖得严严实实。车辕滚过地面,在地上留下深深的车辙印子,看得出马车上物品的沉重。

    “他娘的,你没长耳朵吗?滚开!”车队行到我跟前,一个黑脸发猩,满脸髭蚺的汉子,瞪着牛铃般大小的眼睛正扬手冲我叫骂。

    我一阵愤怒,挺身说道:“我是武林盟主,说话客气一些!”

    那汉子回头与同伴交流一番眼神,一咧嘴,一群人登时笑得前仰后合。

    “武林盟主是什么鸟蛋?!”那汉子喊着,一只手指着马车上飘扬的旗子,说道,“看不到这是官道的车马么?给老子滚远点,不然治你个阻碍公务之罪!”

    我看着马车上飘扬的旗子,一个硕大的“官”字随风摇摆,威武尽显。

    “你们运得什么?”我一时好奇那些马车上沉重的物品,开口问道。

    那些人忽然变得异常紧张,警惕地盯着我,还有几个人手掌悄然间攥住了腰间的佩刀。

    李小谦拉着我向后退了两步,轻声说道:“民不与官斗,我们还有事要做,别惹不必要的是非。”

    我点了点头,正要向一旁躲避,不料我身子一动,对面一人竟“哇”地一声叫喊,同时拔出了腰

    间的佩刀。刀光一晃,割断了马车上刹紧的绳索。

    “嘣”的一声。如琴瑟断弦之声,几道绳索向回一抽。棕绿色帆布之下,滚下几匹麻袋。其中一匹麻袋重重砸在地上,束口蹦来,白花花的米粒登时涌出,铺了一地。

    “他娘的,你干什么?!”带头的汉子惊恐地骂着。

    “粮食!”人群中不知谁高喊了一声,如同引信的一把火,瞬间燃爆了全场。

    押车的几名壮汉还未来得及反应,夹道停滞的难民已像沸腾的米粥一样涌了过来。

    “后退!都他娘的后退!这是官粮,这是……”带头的汉子话都没有说完,已有数十名难民爬上沉重的马车。一匹又一匹麻袋从马车上滚落。拉车的马被难民吓得不安地颠着蹄子,扬头长嘶。

    场面彻底失控了。没有人再去追问那个抽刀割断绳索的汉子到底为何如此,他们只是惊恐地看着疯狂的难民如饿虎扑食一般地抢夺着一匹又一匹的麻袋,黄褐色的土地已经被满地的白米粒铺平。

    “退后!”

    带头的汉子,双目猩红,满脸狰狞,他手起刀落,将眼前一个闷头往怀里塞米的枯瘦男子砍翻在地。那男子还未来得及挣扎一声,殷红的鲜血已将满地才白米染成血色。

    “杀人啦!”人群里有人高声嘶吼,声音里除却恐惧,还有一丝愤怒。

    已掏了满怀白米的人开始后退,后来的还未凑近马车的人仍旧不顾性命地向前涌动。同样是死,与其等着被饿死,的确不如冲上前去疯狂地搏一把。或许,真的能搏到一口救命的粮食呢。

    人群再次停滞了,求退不得,求进不能。几个押车的壮汉开始疯狂地砍杀马车四周的难民,手起刀落,斩下一颗头颅就像切来一个熟透的西瓜。

    那群人,疯狂的杀着。血腥弥漫,血色弥漫,血影弥漫……是一片鲜血染红的世界。

    我和李小谦被夹在人群中央,脸颊被人挤得紧紧贴在了一起。

    “你可别亲上我!”李小谦勉力地发出声音,“我会吐的!”

    我也会!

    我心里这样想的,使劲地将脸向一侧拧,尽量让自己的嘴巴离李小谦的嘴巴远一点,再远一点。

    忽然,我看到一个少年。

    一个披散着头发,样貌有些英俊的少年。他正抱着满怀的大米,向人群之外挤着。只是,拥挤的人群已在他面前形成一道铜墙铁壁,他如何也挤不出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眼睛瞪得如牛铃般大小的汉子,满目猩红地挥舞着长刀,正在他身边疯狂地砍杀着。

    那把染满鲜血的长刀不停地挥舞着,夺走了一个又一个可怜的生命。眼看着,那少年即将成为那并血红长刀下的亡魂。

    我心头骤然一紧,大喊道:“住手!快住手!”

    却哪里有人肯住手?!

    他们似乎是已经陷入一种病态的疯狂之中,疯狂得让他们的耳朵障蔽了周围的一切。

    刀离那少年越来越近。我仿佛已经看到他血溅当场,轰然倒下的画面。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心口很痛,一股热腾腾的怒气从丹田涌出,顺着全身经脉在游走。

    “适可而止!”我大喊一声,双手用力向四周一推。四周传来诧异惊恐的尖叫,其中也包括李小谦的一声:“姬旦丙,你大爷……”声音越飘越远,铜墙铁壁一般的人群竟然被我撕开了一道口子。

    我顾不得多想,双足点地向上一跃,跳起一人高。九郎剑顺势出鞘,我单手向外一推!

    剑如一道光芒射向了那眼如牛铃的壮汉。

    壮汉的杀戮忽然停滞了,他满目诧异地低头看向胸口。九郎剑已从他后背刺入,前胸刺出,他拧着身子,或许是想要寻找掷出夺命短剑的我,却还未看到我,就已颓然倒地。

    2.

    当蜂蛹的难民彻底散

    得无影无踪之时,车马队两旁的地面已是一片红白交杂的场面。

    满地尸体,遍地狼藉。

    我默然地看着这一切,心中不停地颤抖着。这样的惨烈,平生我只见过两次,一次是此时,另一次便是那夜一片火海的雁荡山。

    我走到一具尸体前,拔出我的九郎剑。一滴鲜血在剑尖儿上滴落,正落在一颗洁白的米粒上。那颗米粒登时变得殷红如血。

    不!那就是血!

    凝着悲哀与残忍的血!它污染了我的剑,让我一阵作呕!

    “你大爷的!”李小谦骂咧咧地,一瘸一拐地走了回来,一只手捂着后腰,一只手捂着胸口,叫道,“哪来的这么大劲,都把老子打飞了。妈的,摔死老子!”

    看着他的样子,我深感歉意,却如何我不能歉意地一笑。我看着倚在车马边缘,手握猩红长刀的几个壮汉,他们绝望地看着满地的狼藉,喃喃念着:“完了,这次完了!八万旦官粮被劫掠一空,恐怕我们是活不成了!”

    忽然,另一个长脸山羊胡子的汉子豁然起身,将刀狠狠地摔在地上,叫道:“粮草没保住,还平白杀了这么多人!他娘的,刚刚到底是谁先动的手?!”

    “是吴镖头!”一个人大喊。

    “吴镖头!”山羊胡子叫道,“你应该解释一下,为何要领着兄弟们滥杀无辜?!吴镖头!吴镖头?……”

    喊了几声,他才发现,那个姓吴的镖头,正在我脚下趴着,一动不动。他周围的地面,已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你,你杀了吴镖头?!”山羊胡子看着我,满脸惊恐,“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愤怒地瞪着他们,恨不得胸口的怒火从眼睛里喷出去,将这群残忍嗜杀的野兽统统烧死!

    “不是给你们说过了嘛!”李小谦捂着胸口说,“他是武林盟主。”

    几个人面面相觑,仍旧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山羊胡子说:“据说,武林盟主武功稀松平常,可是他……”

    “人总是要进步滴……”李小谦说道,“你们要用发展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懂不懂?!”

    几个人傻愣愣地摇头。

    忽然,一个年轻的汉子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冲我连磕了三个响头,说道:“盟主大人,你救救我们吧?!”

    “救你们?”我不解,“有什么好救的?!”

    那人又磕头,说道:“我们是通山镖局的,保一趟官府的镖到扬州,如今保镖失败,官府的官粮尽数被抢,官府如何也不会放过我们通山镖局。求盟主大人救命啊!”

    “好机会!”李小谦轻声地说,“正好收为己用!”

    “不!”我想都没想,断然拒绝,说道,“他们杀了这么多人,死有余辜!”

    几个人身子同时一阵,各个面带惊恐地盯着我。我想起陆游的话,说:“我不会杀你们,朝廷自有法度,律法会严惩你们!”

    “别呀!”李小谦咬着牙对我说,“要不然你就干脆一个不留!”

    那我岂不是和这群禽兽无异?!

    “好啊!”那个年轻地喊着站起身来,喊道,“既然盟主瞧不起我们,不肯救我们这些江湖上的兄弟。那我们只能另投明主了!”

    山羊胡子脸色一变,低吼道:“胡说八道些什么?!”

    年轻地汉子急切地说着:“他都不管我们了。如何也是一死,不如我们去投奔双刀门门主管天下,听说他近日正广辟天下受难的武林人士,称要重振江湖。”

    山羊胡子有些犹豫。年轻男子极力劝道:“副镖头,如何也是走投无路了,去了管天下那里,或许不仅能保命,还能有一番作为!”

    沉吟了许久,山羊胡子蓦然仰头朝天,花白的山羊胡子撅成了山羊尾巴,他长叹一声,悲怆地说:“只好如此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汀泉

    1.

    少年沾着血污的头发打成几绺,披散着,遮住他小半张脸。他站在我面前,手上提着一个兜起来的碎布,面无表情地对我说:“谢谢你救了我,这些米给你。”

    他的眼神中闪烁着难以言说的坚毅。这种眼神,从四荒逃亡的难民中从未见过。我说:“我不需要。”

    那少年一愣,竟然将那碎布强行塞到我手里。他说:“我只能给你这些,剩下的这些还要去救我娘的命......”

    他这一句更让我心中酸涩。曾几何时,我们兄弟四人随着八矛师父四处逃荒的时候,也尝过忍饥挨饿的滋味,那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感受。我将米塞回那少年手中,说:“我不需要,你拿走吧。”

    那少年疑惑地望着我,攥着碎布的手迟疑了几次,最终还是塞到了自己怀中。随后,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冲我磕了三个响头,郑重地说:“我娘说,不能欠人恩情。我这条命是你的,如果你需要,随时可以取走。只是我还需要照顾我娘......”

    “你走吧。”我说,“去照顾你娘吧,我不要你的命。”

    少年重重磕了几个头,转身离去。

    我看着少年的背影,他离开的样子如同他目光中的坚毅一样,让我难以言说得清楚。

    “哎……”我叹了口气,说,“真是可怜啊!”

    李小谦揉着胸口,咧着嘴说:“别装圣母婊了,你看看老子这胸口,都被你一拳搓肿了。”他捏着右边的确有些隆起的胸,说:“这得有a罩杯那么大了吧!”

    我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当时只是情急……”说到这里,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脑海,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回忆着那一瞬间所推出的两掌,那份力道可谓是胜过我以往所见过的一切高手。

    到底是什么时候,我不知不觉间有了这样的力量?!

    2.

    炎炎夏日。我和李小谦策马奔驰在沧浪的古道中,身后马蹄扬起的尘土与面前一片蒸腾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又是一场结果未知的奔波。而这一次,我们奔赴的方向,正是这场江湖纷乱极速发酵的原地福建。

    “你说,伍黑龙会见我们吗?”我惴惴不安地问。

    李小谦紧紧握着缰绳,身子在马背上颠簸起伏,他说:“现在还不好说,等到了以后就知道了。”

    得知何白旗投奔管天下的消息,我在未与李小谦商量的情况下,做了两件事。一是找人连夜寄书柳无风,希望他故技重施,带军赶来福建威慑。虽然,我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但我却不得不这么做。若想要扭转当今的局势,只靠我和李小谦蒙头瞎转恐怕已是无所裨益。

    当面谈判,并以武力威逼,只有这样才能达到我所期望的效果。这是我从括苍山上学到的道理。

    当然,我并不想将管天下等人彻底消灭,他们毕竟还是这个江湖中的人。但我坚信,若不能让他们感到恐惧,只靠言语拉拢劝诱,怕是不会令他们改变心意。

    我做的第二件事,便是火速赶赴福建,继续游说各大门派。 诚如李小谦对柳无风说的那样,武力可以解决的问题,智力同样可以解决。

    而这次游

    说的目标,是一直貌似态度强硬,一心跟随着管天下的伍黑龙。那日,在括苍山商议武林盟主之时,他得知柳无风的身份后,态度立时转变,让我隐约觉得,这个人或许并不想他表现的那么坚定。

    若伍黑龙真的是一个形左实右、表里不一之人,那他必然将是打破管天下联盟的重要一环。

    这样的决定,我依旧没有与李小谦商议,只是在决定出发之时将目的地告诉了李小谦。当时,他显得有些不高兴,一直闷声不语地走在我跟前。

    我没有事先预料李小谦的反应。但之所以会决定这么做,完全是想到了小月临走时对我说的话。虽然,我相信李小谦,但我也同样相信小月。

    去往福建的路上,我将我的部署反复思量了一遍,我感觉我已经将事情想到了极致,我以为这样的安排已经足够周全了。但后来,直到结果真正显现在我的面前时。我才陡然发觉,我这样的安排是多么矛盾与可笑。

    3.

    三天三夜,驾马奔驰,昼夜不停,终于在第三日的黄昏日落时分到达了福州汀泉山。

    汀泉山并不如青云山那般高耸入云,直插天际。也不似括苍山一样横亘千里,绵延不绝。它不过是孤立在福州城外两座矮峰,一座名唤汀兰,一座名曰幽泉。两峰齐高,在中间挤出一道浅浅的山涧,山涧中流淌过一道银泓,蜿蜒如龙,日沐天光,夜映星月,灵气非凡。

    汀泉派便落在这道银泓北岸。三十多年以前,江湖上还没有汀泉这个门派。汀泉山上不过是两伙分别盘踞在汀兰和幽泉两座山峰之上的土匪,凶猛彪悍,以打劫往来商客为生。

    世人都说,一山难容二虎。然而这两伙土匪却从未产生过任何冲突,其原因不禁是中间隔了一条滚滚流动的河流,据传言还是两伙土匪为防止两峰争斗,签订契约,约定逢单日汀兰打劫,逢双日幽泉打劫。因此,汀泉山的两伙土匪常年相处和睦,相安无事。

    江湖传闻,三十多年前的一个单数日,汀兰峰的一伙土匪在河边坐了整整一天,结果连个人影都没见到。临近子时,土匪们见对岸火光亮起,心知是幽泉峰的土匪前来换班,正欲悻悻而归。忽然,远处一叶小舟正顺流而下,船头伫立着一个身材矮小的少年,正悠然地唱着曲子,嗓音嘹亮。

    或许是贼不能有空的心理作祟,汀兰峰的土匪竟然掉头回到河边,想要抢在子时之前劫下这方小船。

    “嗖嗖嗖”的几声,几道拉着绳索的铁钩从河岸边抛出,稳稳钩在船梆之上,汀兰峰的土匪整齐地呼喊着“嘿呦嘿呦”的号子,将小船拉向岸边。

    这个时候,山外城中,子时钟声响起。钟声未落,却在另一岸落下两道铁锁银钩,死死地挂住了船梆。汀兰,幽泉两岸的初次争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之下,却不是为了黄金万两,不是为了美女艳姬,只因一叶不知从何而来的小舟以及一个岿然立足船头的矮个子少年。

    两方绳索铁链拉进,寸步不让,且各有几名熟识水性的土匪摸黑游向了小舟。

    然而,当第一名土匪爬上小船时,还未站稳,只听茫茫的黑夜中“呼”的一道风声,血洒如墨,一颗圆咕隆咚的脑袋抛向天空。

    后面的土匪叫喊着,调头潜进深水,奋力向两岸逃窜。矮个子少年,手

    中提着硕大的铁板斧头,踏水飞向汀兰峰一岸。水里往岸边游的土匪还未游到一半,那少年已稳稳地踩到了坚实的岸边。

    见到武功高强而诡异的少年,土匪们顿时没了丝毫反抗的勇气,连连尖叫着四散逃亡。

    “统统给我站住!”

    一声历喝,声音中尚余着几分稚嫩,却已如晴空里陡然打响的霹雳一般,震撼了所有的人。数十名土匪跪地求饶,连喊饶命。那少年却忽然转身望向对岸,深吸一口气,大吼:“对面的人听着,天亮之前前来跪拜。胆敢不来者,铁斧剁头!”那声如洪钟,三百米之内犹如附耳高呼。

    第二天,天微亮。汀兰峰一侧,一百多名凶狠残忍的土匪纷纷惊恐地跪在地上,头颅深埋,没有一个人敢抬起头来。他们跪倒的方向向前十米处,一个衣着朴素的矮个子少年负手而立,他身边立着一柄高约五尺的铁板长斧,斧柄深入泥土之中,带着无穷的霸气。

    少年望着天边紫黄交错的晨辉,双眼迷离,忽然他转身振臂,对着满地匍匐的土匪大喊一声:“尔等一群贼寇,有幸入我麾下,我将在此开门立派,传授你们武艺,率尔等杀入江湖,从此我便是这江湖至尊,你们就是至尊的门徒,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匍匐在地上的土匪面面相觑。若这样的话从一名年过半百的老者口中说出来,倒还有几分可信。可眼前这个身材矮小的少年,说话声里都带着一丝未脱的稚气,从他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怎么能不让人感到怪异。

    但他们却又亲见了这少年的武功伸手,即使不能相信,却也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质疑之声。突然,跪在最后面的一个土匪扣首问道:“大侠,不知我们这个门派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沉吟了片刻,望着霞光之中美轮美奂的两座山峰,蓦然一笑,说道:“就叫汀泉派。”

    从此,江湖上多了一个汀泉派。汀泉派的掌门人伍白鹤,以出手狠辣,性情古怪闻名江湖。起初,人们只知道他武功高强,却没有一个人知道,那是一个身材矮小的少年郎。

    因为,江湖上凡是见过伍白鹤的人都死了。都是被一柄锋利的铁板斧削去了头颅,惨不忍睹!汀泉派扬名江湖的同时,却也树敌无数,成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邪门歪道。

    伍白鹤深入简出,除了杀人,从未显出真身,使得许多想要报仇雪恨的人无从下手,只得骂着汀泉派的名字,杀着汀泉派的喽,聊以慰藉。

    但是,让江湖上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汀泉派立派的第十个年头,汀泉派却忽然易主。伍白鹤莫名奇妙地死了,他的弟弟伍黑龙继承了汀泉派掌门的宝座。

    伍黑龙小眼看世界,却有更大的智慧。他深知自己武功不及兄长,因此放低姿态,主动与各大门派修好,并投各大掌门、门主之所好,除了送金银就是送美女,也很快在江湖上站稳了脚跟。

    为了彻底洗白汀泉派,建炎年间,他随管天下一同北上投靠了李彦仙,共同抵御金军。汀泉派也由此从邪门歪道摇身一变成了民族英雄,声名大噪。

    而我接下来要面对的,便是这样一个汀泉派,这样一个伍黑龙。虽然茫然,虽然无法预料结果,虽然内心深处埋着一种深沉的恐惧,但我却依旧咬牙坚持着走到了汀泉派高耸的石碑之前......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七嫂

    1.

    临门拜帖虽然唐突,但李小谦说,有总比没有要好。

    李小谦说,伍黑龙与其他人不同,他是管天下反武林盟联盟中极为重要的一员,想要拉拢他必须要放低姿态,登门先递拜帖这样的基本礼仪必不可少。

    汀泉派门前的石阶上,我铺开事先备好的帖纸,提起笔却不知这拜帖要如何书写。

    “拜帖怎么写?”我问。

    李小谦一只手指着帖子正中央,说:“这里,写一个大大的姬旦丙,越大越好!”

    想到这个一直被我深恶痛绝的名字,此刻却还要被放大在这小小的拜帖正中央,我心里一阵厌恶。我一咬牙,下笔飞快,写了“李小谦”三个字。

    “我靠!”李小谦叫道,“你写我作甚?”

    我沉默不答,继续问:“还要写什么?”

    李小谦叹了口气,指着右上角,说:“信呈汀泉掌门人伍黑龙亲启。”指着左下角说:“这里要写拜访之人的身份,你打算怎么写?”

    我按照李小谦的说法写完右上角的字,笔尖移到左下角,却犯了难。

    李小谦的身份是什么?

    在这个江湖中,人人皆知我姬旦丙是武林盟主。却有谁认得我这个结拜大哥李小谦呢?

    思前想后,我忽然灵机一动,下笔写道“武林盟主”四个大字。

    “我靠,这倒霉差事我可不干!”李小谦想要抓走拜帖,我伸手将他拦住,在“盟”与“主”之间,点了一个大大的点。

    李小谦愣住了,他轻声地问我:“你,你什么意思?”

    我嘿嘿一笑,说:“我是武林盟主,你是武林盟的主人。”

    李小谦的神色有些怪异,他喃喃念叨着:“老子竟然混了这么个差事。”

    然而,那时候,我们谁都没有意料到,正是这张草率书写下的拜帖,在不久的将来,彻底将李小谦推向了那个悲惨的结局。

    2.

    汀泉派值守山门的小弟子收下拜帖,抬头扫了一眼我和李小谦,神情之中有些迟疑。他问:“你们真的是武林盟的人?”

    李小谦有些不耐烦了,他说:“看不到帖子上的字吗?快去禀报你们掌门。”

    小弟子喃喃自语,转身跑了进去。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他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大口喘着粗气,说:“我们掌门说他不在,你们请回吧。”

    “尼玛!”李小谦瞪着眼睛大骂,“什么叫你们掌门说他不在?!这么敷衍老子,信不信老子当场发飙?”

    小弟子嘟着嘴,向我们挤了一个白眼,说:“掌门就是这么说的。”

    看着那小弟子的态度,我满肚子怒火难以压制,放声吼道:“快让伍黑龙出来!”说罢,我攥着剑就要往门里冲。

    李小谦赶忙拽住了我,小声说:“淡定,要放低姿态。”

    我强压下怒火,问李小谦:“有什么办法能见到伍黑龙?”

    李小谦思索了很长时间,对我说:“没有。”

    我接着拔出九郎剑,说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冲进去!”

    刚迈出两步,我又被李小谦

    拉了回来,他说:“你别冲动,我们三顾茅庐,礼贤下士,诚心诚意,死缠烂打......总之,一定会见到伍黑龙的,你现在若提着剑冲进去,就算见到伍黑龙,他的眼睛里也再不可能容得下你了!”

    我瞬间想起伍黑龙眯缝的小眼睛,说:“他眼里本来就容不下我!”

    3.

    虽然心里有气,但我还是强忍着听从了李小谦的建议。坐在汀兰峰下,望着滚滚流动的河水,日暮西垂,我忽然想到那个有关汀泉派建派的江湖传闻。

    我一阵感慨:“三十年前,或许就是在这里,那个名叫伍白鹤的少年,一斧头砍死了一个土匪,从此建立了汀泉派。若没有伍白鹤,就不会有汀泉派,也不会有今天的麻烦。”

    李小谦淡然地点着火堆,将一块面饼架在火上翻烤,他说:“没有汀泉派也会有别的门派,局势就是如此,你发这样的牢骚也没有用。”

    是啊。没有汀泉派,也会有其他的门派横亘在我的面前,带给我同样无法破解的困难。

    “若小月在就好了。”我低头念着,想起小月,心里的思念如河水一样流淌。

    李小谦摇头叹息:“多好,你还有一个可以想念的人,而我总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你还有我!”我诚心安慰,却看见李小谦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说:“你有个屁用。还不如五姑娘的安慰呢。”

    五姑娘?从未听李小谦提起过这样一个女子。

    我充满了好奇,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边,蹲下了询问:“五姑娘是谁?长得漂亮吗?”

    李小谦“啧啧”两声,说:“瞅瞅你不要脸的样子!都已经有了小月了,还关心五姑娘漂不漂亮?”

    我用手戳了戳李小谦的肩膀,做出央求的姿态,说:“讲讲吧,五姑娘到底长得漂不漂亮?”

    李小谦似乎陷入回忆,他说:“五姑娘......她不是漂不漂亮的问题......关键是你可以把她想象成任何人的模样......她......”李小谦伸出右手,颇有些兴致勃然的表情忽然停滞,随即变得异常落寞,一摆手,说:“算了,给你说了你也不懂。”

    把她想象成任何模样?

    这个世间还有这样的女子?

    我还在思索着,李小谦却说:“不过,那个苏红袖长得的确不错。是个美人,就可惜了是个鸡头。”

    我想起苏红袖的模样,对李小谦的形容非常费劲,说:“她的头并不像鸡。”

    李小谦说:“我说得鸡不是吃的那个鸡。”他沉吟了片刻,说:“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去了武林盟,如果她真的带着红袖阁的姑娘们去了武林盟,以后我就可以彻底告别五姑娘了。”

    他双目中泛着淫光,看着荡漾的河水,我已经投过他双眼看到了那颗同在荡漾的春心。

    我警告他:“为人要专一,不可以见异思迁。既然你心里已经有了五姑娘,你就应该一辈子钟情于她。”

    我这话一说完,李小谦却勃然大怒,骂道:“呸,你他娘的才一辈子钟情五姑娘呢。”

    说话间,天已全黑。拜访伍黑龙之事,仍旧一筹莫展。

    我说:“不如我们仿效夜闯静心庵那次,半夜里潜入汀泉派,去找伍黑龙。”

    李小谦摆了摆手,说:“不行。汀泉派的人不是静心庵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尼姑,他们个个身负武功,警惕性极高,只怕我们刚刚翻进去就已经被他们擒住了。”

    这要如何是好呢?我们二人再一次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4.

    歌声悠扬,红光摇晃。

    两峰之间的河道远处忽然传来悦耳的女声,她唱着婉转的曲调,向我们传递着她心中的愉悦。

    李小谦飞快两脚踩灭了火堆,拉着我说:“快躲起来。”

    我一惊,忙问:“什么人?”

    我俩躲到河岸边的一颗参天大树之下,蹲下身子,李小谦探出半个脑袋,小声地说:“果然是她。”

    “是谁?”我急切地问。

    李小谦轻轻拍了拍我肩膀,狡黠地一笑,说:“兄弟,信我的,这次可有好戏看了。”

    我如坠千里迷雾,一片茫然,问:“到底是谁?要看什么好戏?”

    李小谦眉毛一挑,说:“廖老七家的寡妇媳妇!”

    廖七嫂?!

    我大惊,问:“她来做什么?莫非她也加入了管天下一方,来与伍黑龙密谋?!”

    李小谦却摇了摇头,说:“明面上她以妇道人家自居,在江湖上从不表态。其实,她和伍黑龙之间......”

    “她和伍黑龙之间怎么了?”李小谦如此吊我胃口,让我更加着急,声音稍稍大了一些。李小谦慌忙捂住我嘴巴,低声吼道:“小声点!”

    他松开捂着我嘴巴的手,满脸奸笑,小声地说:“有奸情!”

    这绝无可能!

    括苍山武林大会,我亲眼所见,伍黑龙当众侮辱廖七嫂,二人虽不能说有深仇大恨,但廖七嫂的确对伍黑龙没有一丝一毫的善言善语。若说他俩人有奸情,那我绝然不肯相信。

    李小谦似乎看破了我的心思,他笑着,低声问我:“你不信?”

    我说:“他俩在括苍山上结了仇,绝不可能有奸情。”

    李小谦叹了一声,说:“那都是这俩奸夫淫妇演得一出戏。括苍山武林大会之前,江湖上已有绯言绯语,但从那次比试之后,江湖上的人却都和你想法一样了,认为两人结仇,绝对不可能有什么奸情,其实......哼哼......全是套路!”

    我更加好奇,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李小谦张口回到:“我亲眼撞见的!”

    “什么时候?”我紧接着发问。李小谦却脸色一变,闭口不言。我继续追问:“你何时见的?在什么地方?”

    李小谦眼神恍惚,言语上有些不耐烦的口气,说:“你别问了。总之是被我撞见过。这次若能逮他们一个现行,便不怕伍黑龙不就范。”

    小船靠岸。一个胸前挺拔的黑衣女子提着红灯走下了船,她若做贼一般地向四处张望了一番,转身向着汀泉派走去。

    在她望向我这一侧的瞬间,她那张被红灯照亮的脸清晰地进入我的眼帘。

    她,的确是廖七嫂!

第一百二十八章 捉奸

    1.

    我们一路尾随着廖七嫂,却又不敢靠的太近。江湖人,武功越是高强,便越是耳聪目明,洞悉万变,跟得太紧难免会被廖七嫂发觉。好在是她提着一盏红灯,散发的幽幽红光,在黑夜之中颇为醒目,即使相隔百米,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汀兰派就坐落在河岸向上两三百米高的半山上,即使缓步行进,也总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但我和李小谦一路未遂,似乎是走了很久,依旧没有看到汀泉派的影子。

    “她不是往汀泉派去的。”思索了很久,我才发现廖七嫂绕过汀泉派走了另外一条路,这条路茫茫未知,不知道要去向何方。

    “废话!”李小谦低吼道,“跟了真么就你才发现她不是去汀泉派吗?”

    我的确是刚刚反应过来。我说:“她要去哪里?”

    李小谦看向我,笑着说:“肯定是另有幽会的小庭院啊,小楼阁啊……小山洞啊,小树林啊……。”

    他越说越不正经,我赶紧将他截住,并提醒他:“看树!”

    “看树?”

    李小谦刚一句疑问出口,只听“砰”的一声,他的脑门结结实实地撞在一根腰一般粗细的树干上。

    “哎呦!”李小谦惨叫一声,登时脸上大变,拉着我就势蹲下,做了个噤声的东西,两只眼直直地盯着百米外晃动的红灯。

    红灯忽然不再晃动了。我顿时紧张起来,心想,莫非被廖七嫂发现了?!

    正在我一颗心高高悬起之时,那红灯又开始摇晃着想山上移动。我长舒一口气,说道:“好险!”

    李小谦也叹了口气,他一只手揉着脑袋,抱怨:“以后再有这种事你提前提醒我,可把老子撞死了。”

    我嘿嘿一笑,起身继续跟踪远处摇曳的红光。一座高不过六七百米的矮峰,那红光领着我们左行右绕,愣生生地绕出了翻山越岭的感觉。

    当眼前的风景再次变得熟悉之时,我和李小谦却被那红灯又带回了起点。

    李小谦蹲在地上揉着脚踝,骂道:“他娘的,爬泰山也没这么累!这臭娘们儿在搞什么飞机!”

    忽然,远处红光相隔百米之外的树林中又闪出另一道红光。又是一盏红色的灯笼在空中摇晃。

    两盏红灯摇晃得更紧了,以极快的速度各自快走了五十多米,在中点相会。

    “来了!”我激动地大喊一声,提起剑快步冲了上去。一边喊,一边大叫:“抓住你们了,哪里跑?!”

    两盏红灯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当我离得足够接近,足够看清楚他们的脸是,脚下极速倒腾的两只脚却忽然如同灌了铅一样,越来越沉重。

    直到沉重地再也跑不动了,我停在两盏红灯跟前,怔怔地看着两个目色茫然的女人,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举止怪异的傻子。

    廖七嫂“噗嗤”一声笑了,拖着长音,阴阳怪气地说:“哎呦,这不是大盟主吗?是什么风把您吹到这汀泉山上来了?”

    她笑吟吟地向我迈进了几步,胸口的两团如同是河水中被强风掀起的波涛一样,汹涌澎湃。

    她一脸懵懂地样子,看起来十分无辜与迷茫,她问我:“刚才……盟主喊的什么?这是要抓住

    谁?”她看了一眼身旁正值妙龄的女子,问:“是要抓我们两个吗?”

    李小谦跑到我身旁,看到这番场景也是一愣,随即喜笑颜开,戳了我肩膀一下,说道:“哎呀,兄弟,这两位是你朋友吗?”

    廖七嫂瞥了他一眼,冷声一声,说:“别装了!从你踏着少林轻功往这跑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出你来了。怎么?括苍山陈老头家的饭不好吃,因此投奔了武林盟了?还是括苍派与武林盟本就是一丘之貉,私下里互通有无呢?”

    不知为何,她说话总是带着一副阴阳怪气的调子。但她的话却让我产生了极大的疑惑。又或许,这份疑惑早就已经深埋在我心里,只是此时被她一句话勾了出来。我看着李小谦,问:“你去过括苍派?”

    李小谦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便镇定下来,变得平淡而坚定,说:“没有。”

    真的没有吗?

    “好啦!”廖七嫂伸了个懒腰,两只胳膊向后一伸,胸口登时又挺拔了几分。她说:“我没功夫听你们扯来扯去,风景我也看得差不多了,两位若没有事情,我可就要告辞了。”

    她停顿了片刻,忽然眼睛一眯,凑到我脸前,意味深长地说:“荒山野岭,男男女女的,万一被有心之人盯上了,老娘的名声可就败掉了。你说是不是?盟主!”

    她放浪地笑着,哈哈的笑声在茫茫的夜空中极富穿透力,向一把锋利的刀一样,在我的胸口划开一道口子。我漠然无措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一阵失落。

    又是白忙活了一场。

    2.

    “这个臭娘们儿。”李小谦看着廖七嫂登船离去,狠狠地骂着,“她故意耍老子!”

    我努力地回忆刚刚发生的一切。我们眼看着廖七嫂提着红色灯笼下船,然后一路尾随着,可以说是步履轻盈,如履薄冰,没有发出丝毫的响声。就算中途,我和李小谦一连踩了满脚的粪便,也强忍着没法发出一点声音。除了……

    我指责李小谦:“都怪你。若不是你撞在树上,我们就成功了!”

    李小谦指着自己的鼻子,眼睛瞪得像核桃一般大小,叫道:“怪我?!若不是你跟我废话,我会分神撞在树上吗?!”

    我心中有气无处发泄,只得冲着李小谦喊:“就是你!你不会忍着不要喊吗?!”

    李小谦气得喘着粗气,往地面上一连蹬了好几下,忽然他猛地向后一挫,飞脚向我踹来。

    我冷笑。心想,你还以为我是曾经的我吗?现在的我会让你轻易踹到吗?你的每一个动作都逃不过我眼睛!

    我淡定地伸手,轻而易举的便搬住了李小谦的脚掌,并将它死死捏在手中。

    “怎么样?”我冷哼,“服不服?!”

    李小谦却哈哈大笑起来,连连点头,说:“服了,服了!哈哈哈……”

    他笑什么?!

    被我制服的感觉真的令他如此开心吗?

    我捏了捏他的脚掌,忽然感觉手心里有滑滑的,黏黏的感觉。随即,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我靠!”我急忙扔开李小谦的脚,喊道,“你的脚上有……”

    3.

    清凉的河水流过我的指缝

    ,洗尽我手掌的污秽,也洗涤了我焦躁的心灵。

    我和李小谦都重新回归冷静,互相指责是没有用的,前面的路还要走,有很多困难,还需要一同设法解决。

    李小谦用仍旧十分笃定的口气驳回了我怀疑,他说:“一定有奸情!你相信我,他俩一定有奸情!而是,他们今天晚上肯定已经见过面了。”

    我仍旧怀疑:“可是,我们一直跟着,连伍黑龙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啊。”

    李小谦思索了片刻,说:“那个年轻的婢女!她应当是伍黑龙的人!”

    我不解,问:“何以见得?”

    李小谦摆开架势跟我分析:“廖七嫂下船的时候是一个人。我们并没有发现有人与她同行,但是我们跟了一路下来,却发现跟的是另外一个人。这只能说明,那个婢女中途与廖七嫂互换了,是她带我们在山上兜了一圈。只要我们能找出他俩互换的位置,或许就能找到廖七嫂与伍黑龙幽会的地方。”

    我问:“找到他们幽会的地方有能怎样?”

    李小谦嘿嘿一笑,说:“守株待兔!”

    这的确不失于是个好主意。可是,哪里才是廖七嫂与那婢女互换的地点呢?

    我迷茫地看着李小谦,还未开口,却已经被他猜透了心思。他指着树林深处,说:“就是我刚才撞到脑袋的那个地方!只有那里,那灯笼的红光才停留过片刻!”

    我和李小谦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一点头,起身便向着那个位置跑去。

    4.

    距离李小谦撞树的位置百米之外,大致是当时我俩见到那红色灯笼停滞的地方,果然有一条斜向山下的隐蔽小径。岔口被低矮的灌木遮盖,趟过去不到三四十米,小径的走向豁然开朗。

    我俩喜出望外,沿着小径快步行走。虽是摸黑,到那种即将拨云见日的激动心情,让我们不觉间走得更快了。

    李小谦说,这就是捉奸的快感。

    小径的尽头,是一道光秃秃的石壁,一片光秃秃石壁上方一丈高起,莫名其妙地长了一些藤蔓,像女子的秀发一般温柔垂下。

    风一吹,藤蔓轻轻摇摆,露出一个方圆三米的洞口,漆黑一片。

    “找到了!”我指着山洞口,激动地大喊,“这就是他们幽会的地方!”

    话音刚落,我忽然听到一道“呼”的声音,一阵强烈冷风从藤蔓后隐藏的洞口猛地吹了出来。

    宣花板斧!

    我下意识就想到了伍黑龙手中的那柄厉害的大斧头,登时浑身紧成一团,向后一仰。

    宣花板斧在我脸上方三指处挥了过去,板斧上缠绕的几缕藤蔓擦过我侧脸,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我连退数步,勉强站稳了身子,刚定了定神,却又听到一阵风声,刚猛的斧头腾空向我劈来。

    我拔剑欲挡,却听见李小谦大喊:“快滚开,挡不住!”

    我登时醒悟,即使再怎么锋利的九郎剑,毕竟是又短又小,与寻常兵器或许可以对拼,却怎么能抵住从天而降的沉重一斧。

    我向左一番,连连滚出去几米。匐在地上,我看到月光下伍黑龙阴沉的脸,还有那对似睁未睁、似醒未醒的小眯缝眼儿。

第一百二十九章 山洞

    1.

    月光下,我看到伍黑龙的脸犹如万古寒冰穿凿出来的一般冰冷,他如缝隙一般的眼睛瞪着,如同是强行撑开的肚脐,贴在脸上,冲我射出森森的冷光。

    千钧重的宣花板斧“呼”的一声又向我挥来。我忙跌一躲,又是一个侧翻,险险地躲过。才三个回合,我已经急得汗流浃背。从前与人对阵,对手都是以轻兵刃为主,凭借九郎剑的锋利,加上我长时间苦修的结果,尚可以应付。

    但如今,面对着沉重威猛的巨斧,缺少实战经验的我,显然是不知如何应对。更何况,伍黑龙身为汀泉派掌门,他大哥伍白鹤又是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狠辣之人,其出手自然是不同于一般,更何况,伍黑龙招招致命,分明就是冲我下了死手。眼下局势,只怕挨不过十招,我便会被伍黑龙一斧头斩成两半。

    怎么办?!

    我又气又急,无计可施之下,只得破口大骂:“伍黑龙,你大爷的!”

    伍黑龙显然被我这一骂激得更怒,他连挥两下斧头,两道疾风之刃交错成十字划破夜空向我袭来。我只得向左连翻带滚,再次躲过。

    “咔嚓”一声巨响,疾风将十米之外的一棵大树斩成两段。“轰隆”一声,树干砸在地上,地面一阵颤动。

    四招!仅仅四招,伍黑龙斧头的功夫已经让我深深地感到恐惧。

    “大胆李小谦!”伍黑龙大喊一声,“竟敢冒充武林盟主招摇撞骗,今日就算你断送在我汀泉山上,也是我汀泉派为武林除害了!”

    什么?!

    我心里一惊,接着又是一阵茫然。他分明是与我对战,为何口中叫骂的却是李小谦?!

    还在我未弄清楚缘由之时,李小谦低声骂道:“尼玛,想杀人灭口拿老子当挡箭牌!”片刻之后,我又听到他说了一句:“三十六计......俺老李溜之!”我随即听到一阵“沙沙”的声响,四处张望时,李小谦已不见了踪影。

    “哈哈哈哈!”伍黑龙放声大笑,“无胆鼠辈,竟然弃同伙于不顾。”他直直地盯着我,恶狠狠地说:“李小谦,你拿命来!”

    我心中急成一片,大喊:“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我不是李小谦。我是武林盟主,姬旦丙!”

    伍黑龙憋了半天,低声回道:“江湖人都知道,我伍黑龙的眼睛睁不大!”说罢,他举起斧头向我头颅劈下,我向后连挫数步,但那斧头却没有丝毫跟进的意思,而是直直地砸向了地面。

    “哐”的一声。地面上一块岩石被劈得粉碎,石屑成片崩向半空,伍黑龙抡圆大斧头,斧面砸向空中的石屑。

    “嗖嗖嗖嗖”一连数声,数十大小不一的石屑如同是暴雨梨花一般地向我袭来。

    这样的招式,或许对廖七嫂有用,但对于我来说,绝然没有半点功用。我拔出九郎剑,腕花撩动,将九郎剑在我胸口挥出一道密不透风的剑盾。

    锋利的九郎剑挥出的剑盾,坚韧无比,原可以挡下竹筒里射出来的七十几道银针。但我却断然意料不到,被伍黑龙一斧头砸来的石屑,竟然也带着刚猛霸道的劲力。我虽然以剑盾将那

    些石屑尽数切下,但却被那股刚猛霸道的劲力震得胸口剧痛,浑身血气翻腾,喉咙一甜,“哇”的一口鲜血从口腔里喷射出来。

    伍黑龙阴冷的笑声里透着洋洋的得意,他大喊:“武林盟主也是你这种杂碎能够当得起的?”说罢,他又是一斧头向我砍来。

    这次斧头速度更疾,威势更猛,而我却深陷于血气翻涌的痛苦之中难以动弹。眼看着那斧头落下,我即将被伍黑龙一分为二,心中一片绝望。

    难道今日便要死了吗?

    可我还没有来得及见小月最后一面!

    小月?!

    我忽然想起那日小月在情急之下推出飞剑连穿数人的那招,如今这种穷途末路的情形之下,倒真的可以拿来一试,即使不能够绝处逢生,那我也要与伍黑龙拼个同归于尽。

    李小谦曾对娄琴说过,亏本的买卖不能做。所以,我也绝不会白白送上一条性命。

    我左手虚握住九郎剑的剑柄,右手翻掌用力向剑柄一推,随即左手一片虚空,九郎剑已于顷刻之间,如同是离弦的弓箭带着劈空的哨响,飞向了正在扑来的伍黑龙。

    “啊?!”

    黑夜中,伍黑龙一声惊呼,已快要落下的宣花板斧急刹在半空,随即他陡然转势,将斧头横在身前格挡。

    “当”的一声。

    两道兵器撞出的火星喷出去一米多远,伍黑龙“哇”的一声怪叫,向后连退了数步,九郎剑翻转着抛向空中,再落地时,传出一声脆响,听声音大致是从石壁下方,那一片垂下的藤蔓边缘传来。

    “好强悍的内力!”伍黑龙惊讶地低吼。

    内力?

    当日在月牙山庄,慕容顺曾说我剑法很快,而内力不足。而这时,伍黑龙却惊叫我内力强悍。到底谁说得是对的?我心里一阵茫然。

    “你,你不是他!”伍黑龙忽然指着我大喊,“你究竟是谁?”

    我说:“我就是我!”

    伍黑龙沉吟片刻,冷冷地说:“不过短短数月,你的功夫竟然进步如此之大,简直骇人听闻!既然如此......那我便更不能留你!”

    话音刚落,伍黑龙斧风与刀劈剑斩,威猛而敏利,沉重的斧头在他手中似乎这短暂的几息之间变得轻盈了许多,但杀意却更重了几倍。

    月光一照。九郎剑在石壁下映射出绚丽的光彩,护手上镶嵌的宝石发出青红紫色的亮光,似乎是剑在向我召唤。

    我看准伍黑龙下路的空档,滚地一跃,从他裆下钻了过去。伍黑龙似乎是以为我要袭击他裆中央的要紧部门,竟然一把扔了手中的板斧,双手护裆,惊叫道:“手下留情。”

    他话音一落,我已从他挡下穿过,滚到了九郎剑旁。手触到九郎剑的剑柄,剑柄上似乎是传来一阵熟悉的气息,那是剑与我的感应。

    “哇!”

    剑虽然已到手,身上的动作却收不住了,攥着九郎剑又连滚了两圈,似乎是有藤蔓打到身上的感觉,再睁眼时已是一片漆黑。

    那是一种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

    只有头脑中想象的光彩在眼中似有似无地闪烁。

    想要站起身来,站到一半,脑袋顶“梆”的一声,随之一阵剧痛。我伸手触摸,两旁是清凉潮湿的石壁。

    我这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山洞。

    李小谦说过,伍黑龙与廖七嫂幽会的地点应当是小庭院、小楼阁、小山洞一类的地方。我想,这里大概就是他们二人幽会的地点。

    我一阵喜悦,终于还是被我发现了。

    随即,又是一阵失落。发现了又如何?面对如此厉害的伍黑龙,我真的还有与他谈论条件的机会吗?

    “你出来!”伍黑龙在洞口大叫。

    我攥紧九郎剑,大喊:“我不出去!”

    伍黑龙怒道:“躲在山洞里不出来,算什么英雄好汉!快出来与我决一死战!”

    我回应道:“你想要杀我,我绝不出去!”

    伍黑龙气得“哇哇”大叫,只听见石壁上“叮楞哐啷”一阵乱响,几块巨石滚下,将洞口堵住一半。伍黑龙大叫:“你不出来,也休想让我进去!老子不中你的奸计!我就守在洞口,看你能撑到几时!”

    奸计?我能有什么奸计?!

    我苦笑着摇头,正所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便是指的这种情况罢。

    世间似乎过了很久。伍黑龙在洞口叫骂了半天,之后大概是累了,也没有了动静。这时,四周一片寂静,黑暗中的寂静。

    似乎是在一片暗无天日的幽深谷底,莫名地给人一种深邃的恐惧感。

    我试探着向洞中前进,脚下踢动石块,“嘎啦”一声传入山洞深处,再也没有了回声。

    好深的山洞!似乎是一直通向地下,通向地狱阎罗殿一般。

    我心中深怀着恐惧,却又万般地好奇。或许,缘分这东西的确是无形物体却又真切存在的事务,它引导着我在这一个深不见底,茫然未知的山洞中摸索着前进,一直前进。

    不知是又走了多久。或许是一直深埋在内心的恐惧之中,总感觉时间过得十分漫长。山洞中愈是往深处行走,愈是觉得潮湿闷热。直到那感觉清晰得让我无法忍受之时,又向前走了几步,感觉温度骤然下降,一阵阵清凉的气息在空气中渗透。

    再走几米,穿过一道似乎是人工雕琢的拱门,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被碧绿色晶石照亮的宽阔山洞,山洞高两丈有余,直径越有七八丈长,洞顶上垂下的石柱虽然是仿制的钟乳石,却明显不似我以往见到的钟乳石那般天然偶成,到处都是人工雕砌的痕迹。

    到底是谁在这里建造了这样一个神秘的山洞?

    我四处打量着,心中愈发好奇。围着山洞饶了半周,忽然一面光滑如镜的石板映入我的眼帘。

    那石板两臂宽,约有一人半高。石壁的表面不知道被什么打磨得异常光滑,倒映着碧绿色晶石发出的光彩,隐隐地可以看到自己的身影。

    然而,真正吸引我的,并不是这块光滑的石壁。而是,那个石壁上刻着的一排小字,以及那一大片手中持剑,舞动姿势的小人。

第一百三十章 怪人

    1.

    一片绿莹莹的天地,恍惚间犹如置身于阳光明媚的绿柳林中,碧绿晶石发出的光芒带给我一种前所未有的迷幻之感。眼前那块光滑如镜的石板上,一排又一排的小人似乎是活了一般,舞着剑,仿佛在向我传递着某种信息。

    不知是我的脚踩到了什么地方,又或是我的手触碰了什么地方。总之,我迷迷蒙蒙间,忽然感觉周身剧烈的震颤,宽阔的洞中陡然间光影变化,色彩斑斓。

    “擅闯汀兰古穴者死!”

    光彩变幻的空间里,某一处忽然传来了低沉而阴冷的声音,宛如是空谷回响般萦绕。我心中一紧,顾不得头脑发胀,挥剑大喊:“什么人?!”

    “擅闯汀兰古穴者死!”

    声音又起,我一瞬间已捕捉到那声音传来的方位。不敢丝毫迟疑,我双腿猛地一蹬地,飞身向那声音传来的地方一剑砍了下去。

    让我倍感惊讶的是,这一起身,双足点地的力道虽然很猛,但因为当时心里太过紧张,并没有来得及使出全部的力量。然而,我仍旧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如同闪电一般地飞出,速度远远超乎了我的想象。

    先是“当”的一声,剑砍到了坚硬的石壁,将我虎口处震得生疼。

    后是“咣”的一声,脑袋磕到了上方垂下的石柱上。

    一阵炸裂般的疼痛,犹如被人闷头一棍猛击。我嘴上骂着操娘日伯的狠话,头脑却比方才更加不清晰了。两眼看到的事物更加绚丽,所有的景象都在我眼前一圈一圈的旋转着。

    我只感觉自己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后仰,直到我倒在坚硬的地面上,那种晕眩的感觉才稍稍缓释。只是,双眼中一片模糊。

    一个人影,模糊的灰色人影出现在我的视野。

    我极力地聚集目光,想要看清那人的脸。但当我看清楚之时,一颗心却骤然紧绷,身子一沉,如坠万丈深渊。

    因为那个人的脸,是一个鬼脸。

    披头散发,如老橘皮一般褶皱的脸上,横竖着数不尽的疤痕,似乎还有几道凝着血痂。他用一种很怪异地眼神看着我似乎是疑惑,还有一种我所不能理解的激动。

    2.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还是一片绿莹莹的天地。没有天旋地转,没有光彩变幻。

    碧绿的晶石散发着幽幽绿光,将洞顶上垂下的石柱照得一片碧绿。

    我侧头向右,那面光滑如镜的石板上镌刻的小人仿佛有死掉了一样,纹丝不动。两排小字在绿光照耀下显得格外清晰。

    “缠绵绯剑书锦册,十年生死入轮回。”

    这样工整而寓意深刻的句子在我眼中看来,比李小谦写得“艾斯比”还要费解。看不懂,我也不愿花费心思去揣摩。

    我侧头向左。突然,看到一双血丝满布深邃的眼睛,在疤痕密布的脸上,正直勾勾地盯着我!

    “鬼呀!”我大脑登时一片空白,只有下意识地放声大喊。声音回荡在山洞中,反入我的耳蜗,一遍遍地提醒着我,让我置身于无限的恐惧中。

    “啪”的一计响亮的耳光彻底将我抽醒。

    那个满脸疤痕的男人因低沉而柔和的声音对我说:“别喊!我不是鬼,是人!”

    人?!

    我在去审视他,他的确是一个完整的人形。被碧绿晶石光芒拉长的影子一直打到我脚踝处。

    的确是人!鬼是没有影子的!

    即便是人,也是一个让人甚感恐惧的人!

    我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谁?”

    那人的脸上忽然闪过痛苦之色,他沉吟了许久,说:“有缘人!”

    “有缘人?”我不解地问,“与谁有缘?”

    那人却缓缓地摇头,嘴中发出苦涩的笑声,说:“错了,错了!应当是有缘无份之人!”

    我见那人举止怪异,说话云山雾绕,甚感此地不宜久了,当即起身离开。

    “站住!”那人喝了一声,说,“你要去哪里?”

    我说:“我要走!”

    “走?”那人疑问,“我在这山洞里住了十几年了,难道你就不能陪我一时片刻吗?”

    我赶忙拒绝,说:“不能!”

    那人问:“为什么?”

    我看着他那种比鬼还要恐怖的脸,说:“我害怕!”

    “脓包!”他忽然暴怒,向我迈进两步,厉声说道,“男儿大丈夫,怎能轻言害怕?!”

    可是,我真的很害怕。

    我不敢再说,只得怔怔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敢,留却更加紧张。正在我左右为难之时,他开口问我:“你姓什么?”

    还是头一次有人不问我名字,而只问我姓氏。这让我心中难得的宽慰,因为,我终于可以朗声回应:“我姓姬!”

    “叫什么?”

    他还是令我厌恶地问了出来。虽然语气柔和,但还是让我免不了想要捅他一剑。

    当然,这一剑,我并没有捅出去,而是咬着牙低声回答:“叫旦丙!”

    “姬......旦丙?!”

    他双眼冒出愤怒地光,破口大骂:“哪个畜生给你起的名字?”

    我说:“是我的师父。”

    他问:“你师父是谁?”

    我说:“我师父叫陈八矛。”

    他攥着拳头,冷冷地问:“他是谁?何门何派?身在何处?”

    我说:“他是个江湖游侠,无门无派,已经死了。”

    他的拳头忽然又松开了,摇头苦笑了两声,说:“罢了,罢了。姬旦丙就姬旦丙吧。不过是个称谓,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我心里暗骂,你说得倒是轻松,敢情你不叫姬旦丙,你怎么能体会到一个名字给我带来的痛苦?!

    我问:“你是谁?”

    他怔了怔,缓缓地说:“我是谁?”他的眼神迷离,又几分痛苦,他说:“我是守护这个古穴的人。”

    我又问:“你叫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默然转身看向那个光滑如镜的石壁,说:“我见你身手不错,是在哪里学的功夫?”

    这一问倒是让我十分为难。我的师父是陈八矛,他虽然在有限的年纪里向我讲述了无尽的武学知识,却终究没有让我练成什么厉害的武功。我如今这称不上剑法的剑法,全然是拜白景行给我的奇怪竹筒所赐。

    我究竟是从哪里学到的功夫呢?

    “不

    愿说就算了。”我无法回答,那人以为我不愿告诉他,竟然就这么放弃了。他指着那个光滑如镜的石壁,说:“这上面记载了一套威力无穷的剑法,既然你有缘到了这里,就把它学去吧。”

    我看着那些小人,他们个个手持这一把剑,摆着各种各样的招式。我仔细顺了一边,发现那些招式之间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联系,相互之间毫无贯通。

    “这怎么练?”

    我先比着第一个小人,做了一个动作,然后站定身子,又摆了摆第二个小人的动作,心里一阵茫然。

    “这招式之间也不连贯,要怎么练?”我问。

    那人说:“死的剑法有招式,活的剑法却没有招式。招式的节节贯通意味着出手的拘泥,只有无招无式的剑法,才能让敌手摸不清你的套路,从而无法反制,才能出奇制胜。”

    没有招式的剑法?

    我指着墙上的小人,说:“那这些是什么?”

    那人阴沉着脸,说:“算是一种提点。你自己随心所欲,由心而发,应势而为,将这些提点连通起来,便可以了。”

    我更加不能理解了,我说:“我没有练过剑法,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连通,即便是强行连起来,只怕也是破绽百出。”

    那人呵呵一笑,说:“破绽百出又如何?如果你的剑够快,只怕对手尚未捕捉到任何破绽,他就已经死在你的剑下了。”

    听完他的话,我不禁感到震撼。他所说的与八矛师父的剑术之道竟然不谋而合。

    这边是绝世剑法的真谛吗?

    所以白景行给我的竹筒,并不是隐藏着什么精妙绝伦的剑法,而不过是练习出剑速度的一种手段罢了。

    我将那些小人的动作逐个摆了一遍,然后一一记在心里。每次摆出一个动作,我都想象着对面站着伍黑龙,若他的宣花板斧挥来,我要如何去绕过斧锋,去击中他的要害。

    这些小人的出剑位置尽皆狠辣,穿胸、切腹,砍,劈,斩,一共十一式招招致命。然而,当我看到最后一个小人的动作时,却愣住了。

    那小人身子前倾,作蓄势待发之状,手中长剑平端,剑尖儿直指敌人的咽喉。这一招,与陆家剑法的一剑封喉简直如出一辙。

    “我见过这个招式!”我忍不住喊了出来。

    那人原本坐在地上悠闲地烤着我的面饼,听我一说,霍然站起身来,问道:“在哪里见过?”

    我说:“陆家剑法里有一招,一剑割破人的喉咙,却不会出血,直到人倒地之后,才会有血渗出来。”

    “哦?”那人笑道,“陆家剑法?他竟然将剑练得这么快?!倒真的是难得了!”

    我问:“你认得陆石?”

    那人没有回答我,只是厉声地喝了我一句:“好好练剑,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说完,他又坐在地上,将烤得鼓鼓囊囊的面饼抓在手里,也顾不得烫不烫,像是许久没有吃过的美食一般咬了一大口,然后狠狠地咀嚼,直到吃得泪流满面,才长长地叹息着感慨了一句:“十年了!太好吃了!”

    看着他的样子,我不禁毛骨悚然,这是一个怎么样的怪人,竟然十多年没有吃过一张面饼?他在这深深的古穴之中,生活了十多年,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第一百三十一章 野战

    1.

    经过那个怪人的一番点播,石板上的剑法越练我越觉得精妙无比。练到心潮澎湃之时,我运足力气,冲着光滑如镜的石板猛地一挥剑,恍惚间仿佛有一道光束从剑刃之上飞出。

    “轰隆”一声。

    石板碎裂,露出一个一人多高的洞口。随即一阵极寒彻骨的冷风迎面扑来,几乎在一瞬间将我整个人冻得僵住了。

    那怪人也僵住了。但他融化得明显比我快了许多,他大踏步奔向那洞口,一掌将我推开。

    洞中寒气外泄,四周的石壁缓缓凝气一层白霜。

    他扑倒在洞口,泣声幽咽,难以自持。

    “燕桦!”他喊着一个名字,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洞中。忽然,他似乎陷入了极度的恐慌,双手捂着脸,惊慌失措地喊着:“不,不,我不要你看到我的脸,我不要......”

    “对,对不起。”我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向他致歉。他却忽然拧头,两只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大有将我碎尸万段的杀意。

    我忍不住向后退。退了两步,后背已触到冰冷而坚硬的石壁。那是一种从冰天雪地里才能感受到的寒冷,洞中的温度急剧下降,山洞石壁上的白霜越结越厚。

    那怪人盯着我,目光中森然的冷气,却比我身后的石壁更让我觉得冷。

    “你,你竟然敢......”他咬着牙,狠狠地说着。脸上的青筋鼓动,满脸的疤痕几乎就要崩裂开。我竟不由地开始担心,他那些伤痕若是真的崩裂,会流出多少鲜血?倒是那时候,那张脸看起来会不会更加骇人?

    然而,他的目光忽然软了下去,他缓缓地低下了头,摇头苦笑:“罢了,这就是天意。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他坦然地抬起了头,缓缓起身,走进那个洞中。

    “你进来!”

    我听到那人在洞中喊我。我一阵犹豫,若听了他的,进入洞中不知道他会如何对我。若不听他的,恐怕他冲出洞来,我也未必能跑得掉。

    “快点进来!”

    他又喊了一声。言语虽然急切,却听不出丝毫的恶意。我迟疑了片刻之后,缓步走了进去。

    寒入骨髓的空气仿佛凝着看不见的冰霜,洞中不似外面一样碧绿,而是一片圣洁的霜白之色。那洞并不大,洞中放着个冰棺,下方被打磨的整整齐齐的石台架起。我踮起脚尖向冰棺中瞻望。

    那是一个如雪玉一般圣洁的女人。

    白裘如雪,覆盖了她的全身。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苍白的脸上还挂着微微的笑,似乎是陷入了沉睡中人正在进行着一场缱绻宜人的美梦。

    她睡得很美,睡得很安详。

    “燕桦。”他轻轻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手掌划过冰棺,似乎是在抚摸着她美丽的脸。他温柔地说:“你看看我这张脸。你会嫌弃吗?”

    我心想,是个女人大概都会嫌弃。

    但那冰棺里的女人依旧微微地笑着,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是在向他回应,告诉他,她并不嫌弃。

    “十七年不见。你还是这么美!”他的手再次透过冰棺划过那女人的脸,他说,“这样的结局,你还满意吗?”

    我怔怔地听着他如同梦呓

    般倾诉,感觉这个怪人似乎是经历了什么惊天彻地的情感,才会让他一直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山洞中默默地守护着这样一个女人。

    “你可以走了。”他轻声地对我说。

    我一愣,忍不住问他:“去哪里?”

    他说:“从哪里进来的,便去往哪里。”

    我摇了摇头,说:“不行,洞口有一个人要杀我。”

    他笑着看我,说:“那你就用你手中的剑杀了他。”

    我低头看向九郎剑,它正闪烁着自信的光芒,似乎是在对我说,没问题,出去干掉伍黑龙!

    “可是你......”我再抬起头想要问那怪人有何打算之时,他的身子却如失去了支撑一般,缓缓沉出了我的视野。

    他倒在地上,嘴角留着殷红的鲜血,却带着一种心满意足的微笑。

    “你怎么了?”我伸手扶住他,他却缓缓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回答我一句。

    2.

    无论这个人是谁,无论他经历了什么,也无论他为何会忽然自尽。临走时,我都郑重地跪在地上,向他缓缓地叩首。

    再起身时,整个山洞已经冻成一座冰窟。那个怪人就趴在内洞的冰棺下面,一只手搭在冰棺之上,地面上凝着一道暗红色的血冰。

    洞中冷得已让我无法忍受,我调头向着洞外跑去,沿着那条幽深漫长的隧洞,弓着腰跑了很久。经历了一段漫长的湿热之后,我又来到那个被岩石盖住一大半的洞口。一缕刺目的阳光从上方斜斜地照进来,晃得我眼前一片朦胧的白。

    我定了定神,待光影重现,拔剑出鞘,运力一挥,登时岩石崩裂,露出一道足以让我钻过去的缝隙。

    我冲着洞外大喊:“伍黑龙!老子又回来了!”

    洞外没有任何回应,只听到几声鸟叫。我咬了咬牙,快速从石缝里钻出去。眼前是树木稀疏的林子,阳光偏西,看日头已过晌午时分。

    我竟在山洞里待了这么久?

    恍如隔世的感觉,在此时尤为清晰。

    “伍黑龙!”

    我提着剑喊他的名字,声音没入山林,惊起一群飞鸟。

    看来他等不及我,已经走了。

    3.

    很快,我便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李小谦去了哪里?

    我喊着他的名字,在汀兰峰上转了半天,直到太阳西沉,暮色四合,都没有见到李小谦的影子。

    他竟然在昨晚那样危急的时刻弃我而去。

    结拜兄弟?!

    我忍不住干笑了两声。果然是如小月说得那样,李小谦这个人并不可信。不过,回头想想,他这样弃我而去,在这些年里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是我太过单纯了。

    我决定不再去管他的死活,这一趟江湖,由我自己来闯也未必不可行。

    看着天地茫然一片,我置身于山林,却感到深深的孤独。

    去哪里呢?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我这才发觉,自己长久以来是多么依恋于别人。李小谦、娄琴、柳无风、小月......当他们通通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竟然

    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可笑!

    鬼使神差一般地,我有绕回了那个山洞。此时,天已全黑,我想着与其漫无目的地晃荡,倒不如在洞里再睡上一夜,等到天再亮起来的时候,或许自己就能想清楚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了。

    我倚在洞中的石壁上,回想着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心乱如麻,真想就此放弃了,放弃这个江湖上那些蝇营狗苟的事,回到临安,找一个宅子,娶了小月,再生一个孩子,美满一生。

    “老贼!”

    忽然,山洞外面传来的一声女子的轻呼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爬在石缝中向外张望,竟看到一盏红如血的光影在半空中摇晃。那红光离我不过四五十米远,通过月光的照耀,我大致可以看到一个胸部挺拔的女子在四处张望。

    是廖七嫂!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地方,正是廖七嫂与伍黑龙幽会的地点。

    我立时屏住呼吸,趴在石缝间悄悄观察。

    “老贼!”廖七嫂轻声喊着,“你死哪去了?”

    “啊!”

    突然,廖七嫂惊呼一声,红色的灯笼打翻在地,烧着了灯上的红纸,冒出一团橙黄的火焰。

    “你个死老贼,可吓死我了!”廖七嫂羞愤地嗔道。

    伍黑龙嘿嘿地笑着,眼看着他两只手在廖七嫂身上不停地摸索着,说:“你怕什么?这里难道还会有别人不成?”

    廖七嫂推开伍黑龙,声音严肃,说道:“怎么没有别人,那个姓姬的臭小子不还在山洞里没有出来吗?”

    伍黑龙啐了一声,说道:“我把他逼进了山洞深处,在这里守了两天两夜他都没有出来,只怕今后再也不会出来了。”

    两天两夜?!

    我心里一惊,才知道自己在这山洞中所呆的时日已远超过了我的估计。

    “为什么?”廖七嫂疑惑地问,“你怎就知道他不会突然从山洞里爬出来?”

    伍黑龙冷笑了两声,说:“我听我大哥说,这山洞中住着一只杀人如麻的恶鬼,但凡是进了山洞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他两天都没有出来,只怕是已经被那恶鬼撕成碎片了。”

    廖七嫂惊呼:“你别吓我!”她抱着伍黑龙向我这边张望,看起来有些慌张。

    “你不要怕!”伍黑龙的手又开始在廖七嫂的身上摸索,他说,“那里面的恶鬼从不出山洞,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再说了,我手中的宣花板斧专杀恶鬼,有我在这里,你还怕什么?”

    廖七嫂啐了他一口,嗔道:“瞧你选的破地方,除了野兽就是恶鬼,老娘如花似玉的身子,能迷死天下多少男人,真不知道上辈子怎么得罪了你这冤家,凭白到这荒郊野岭跟你遭这份罪。”

    伍黑龙抱着廖七嫂,说:“还不是我老伍本领高强,能降得住你这妖精,寻常男人怎么能有这份儿本事。”

    廖七嫂戳了一下伍黑龙的额头,骚里骚气地说:“看把你能耐的,怎么不吹到天上去!”

    伍黑龙捉住廖七嫂的手,将她就地按倒,在我面前上演了一场骨并肉薄的战斗,看得我热血澎湃,心潮涌动......

第一百三十二章 望安

    1.

    华月为纱,大地作榻。

    一场肉薄骨并的激战结束之后,伍黑龙和廖七嫂起身开始整理衣衫。月光下,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伍黑龙满脸疲惫的表情,那双原本如缝隙一般的眼睛连如今那道可怜的缝隙都看不到了。而廖七嫂那边,却是花容愈发红润,就如同是刚刚浸润过春露的鲜花,四处绽放着心满意足的娇媚。

    一直躲在暗中观战的我忽然感觉自己的鼻孔下方又湿又痒,忍不住用手一抹手背上竟是一片暗红。

    “啊!我流鼻血了!”我失声叫道。

    “什么人!”伍黑龙猛然惊呼。他一手提着裤子,一只手拉紧束腰,冲着我这边大喊,“是谁在那里?!快给我滚出来!”

    廖七嫂一声尖叫,月光下看着她花容失色的美貌,陡然之间变得几如同月光一样的白。

    眼看着行踪暴露,我只好起身挤出了石缝。但心里却想着,如此也好,正好拿伍黑龙试一下我在山洞中所习得的剑法到底威力如何。

    “是你?!”伍黑龙盯着我惊道,“你,你竟然没死?”

    我为什么要死?!

    我说:“我活得很好。”

    “你,你这个不要脸的臭小子!”廖七嫂已经在慌乱中裹好了衣服,虽然还有些衣衫不整,但应当遮住的地方也大概都遮住了。她脸上又是羞涩又是愤怒,指着我大骂:“小小年纪不学好,看老娘不戳瞎了你的眼睛!”

    我说:“我不会让你戳的!”

    “狂妄!”廖七嫂喊了一句,眼中忽闪着凌厉的杀气。她拔出长剑,纵身飞来,剑尖儿如蝉翼一般地颤动,直直地刺向我的胸口。

    廖七嫂目光阴狠,戾气极重,出手就是杀招!

    石板上的十一式剑招里,有一招身子后仰,朝天刺出的招式。这时,廖七嫂正凌空而来,手中长剑轻颤如毒蛇出洞,锐不可当,但她的腹部以下却是一片空虚。而那招一处既能躲过她的这计杀招,又能趁虚而入,直刺她腹部。

    然而,现实是多么残酷的东西,它却远不如我想象的那样完美。

    九郎剑是一把精巧锋利的短剑。

    我想到了招式里的一切,却忘记了手中九郎剑的长度。

    这一招使出,的确巧妙地躲过了廖七嫂的飞来一剑,但九郎剑的剑尖却仅伸到了廖七嫂腹下一寸处,贴着她垂下的衣服便擦了过去。“呲啦”一声,在廖七嫂的衣服上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廖七嫂跃到我身后站定,我俩互换方位。我转身看去,只见廖七嫂胸怀大敞,露出了雪白的裹胸布,那一双骄人的胸部就在裹胸布下几乎喷薄欲出。

    “啊!啊!”

    廖七嫂扔了手中的剑,死命地拉着破掉的衣服,嗷嗷地叫着:“老贼!杀了这个不要脸的臭小子!快点杀了他!”

    伍黑龙在我身后大吼一声:“好嘞!”

    劲风一呼,我只感觉身后一股强力扑来。来不及转身,我快步向前一跃。伍黑龙一斧头劈了个空,板斧在地面上砸出一道深深的沟印。

    伍黑龙再挥板斧,声如猛虎出山,震颤山岳。

    “我杀了你!”

    伍黑龙那道如缝隙一般的小眼睛裂开一道大大的口子,露出一对久不见天日的深褐色眼珠。他手中的斧头很快便再次降临到我的头顶之上。

    这一幕,在我脑海中已经反复出现了很多次。在山洞中,我练习石壁上的剑招时,每一招都把伍黑龙想象成对手。

    他的宣花板斧势大力沉,威力惊人,任何人只要被他的斧头碰一下,即便不会当场毙命恐怕也会重伤残废。

    但他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迟钝,笨拙!

    我侧身躲过迎门一斧,轻巧向前一迈,便紧紧贴在了伍黑龙身子左侧,一提剑便抵住了他的脖颈。伍黑龙小小的眼睛中充满了大大的疑惑,他盯着我,难以置信地问:“才不过几天,你怎么变得如此厉害?!”

    我内心狂喜,想那石板上的招式竟然厉害到这种地步。伍黑龙与廖七嫂都是一派掌门人,竟然在一招之内就被我制服。那一刻,我感到了无穷无尽的满足感,这些年被人轻看与嘲笑的痛苦一扫而尽,从此之后,我会让整个江湖看到一个全新的我,我要去感受让整个江湖顶礼朝拜的万丈荣光。

    我轻蔑地嘲笑伍黑龙:“你再来砍我啊!”

    伍黑龙的双手仍旧攥着宣花板斧光滑的长柄,但他却不敢动弹,甚至连气都不敢喘。我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恐惧,那感觉是那么的美妙与享受。我听见他惊慌地求饶:“别,别杀我!”

    若不是廖七嫂开口叫骂,我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地挥剑割开伍黑龙的喉管,看他喉头的鲜血如柱喷出。廖七嫂在我身后大喊:“老贼,你这个废物。看你没穿衣服的时候那么大的能耐,没想到穿上衣服就是个脓包!”

    伍黑龙满脸通红,他冲着廖七嫂大吼:“这,这两件事怎能相提并论!”

    廖七嫂不依不饶,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怂货,老娘真是看错了你!”她一边骂着,一边向伍黑龙大步走来。一只手捂着怀里的裂口,走到伍黑龙面前“啪”的一声,扇了一计响亮的耳光。

    一股奇异的幽香仿佛是从廖七嫂的指缝间传出,随着那计一扇而过的耳光,钻入了我的鼻孔,顿时带给我一种如坠梦幻般的感觉。

    我一阵头晕目眩,瞬时感觉浑身乏力,就连握住九郎剑的力气都没有了。“咣啷”一声,九郎剑掉在了地上。

    我瘫坐在潮湿的地面上,听着一男一女阴冷的笑声,像一把刀,一把即将沾满我鲜血的屠刀。

    “你们......”我无力地喊着,想要骂,却连说话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想跟老娘斗?你臭小子还嫩了点,让你尝尝我南剑门软骨**香的厉害!哈哈哈......”廖七嫂得意地笑着,我看到一柄闪亮亮的长剑已提到了半空之中,而那柄剑的剑尖儿,正指着我的胸腔疯狂地刺了过来。

    小月,永别了!

    这是我闭上双眼等待死亡时的最后一个念头。她曾对我说,要我放弃这个江湖,与她天涯海角。但如今,即使我想要去,只怕

    也没有机会了。

    2.

    “当!”

    一声脆响,斩灭了向我扑来的死亡。

    我睁开眼睛,看到一柄宽厚的宝剑正横在我的胸前。那把宝剑的护手是一个长着血盆大口的猛虎,而剑刃仿佛是从那口中露出的锋利的獠牙。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已经看不清远处那人的长相,我只听到一个浑厚有力的嗓音,如猛虎咆哮一般地吼道:“你衣服破了!”

    廖七嫂嗷地一声尖叫,骂道:“不要脸,你往哪看!”

    “周帮主,你怎么会来这里?”伍黑龙的声音里充满了疑惑。

    周帮主?

    是龙虎帮的周望安!

    “你们为何要杀他?”周望安的声音还是那么憨笨。

    “这臭小子对我无礼,他就应该被我千刀万剐!”廖七嫂骂着。

    “不错!”伍黑龙开口帮衬,“我路过此地,恰好看见这小子对七嫂动手动脚,言语轻薄,一时气不过,便过来帮忙。”

    这对可恶的狗男女,竟然颠倒黑白!我心里暗骂着,想要开口辩驳,但却如被人点了穴道一般,嘴巴喉咙都不听了使唤。

    “你们不能杀他!”周望安说,“我有要紧的事要问他。”

    “有什么要紧的事等我杀了他再问!”廖七嫂恶狠狠地喊着。

    “你当我傻啊?!”周望安吼道,“你杀了他我还怎么问?!”

    “我不管,事关老娘的名声,这个人留不得!”廖七嫂喊着,“当”的又是一声铁器撞击之声,随即就是廖七嫂的一声娇嗔,紧着接着传来脚底摩擦地面的沙沙声,似乎是廖七嫂被周望安一剑逼退了几步。

    “你是铁了心要和我南剑门作对了?!”廖七嫂冷冷地逼问。

    “我不与南剑门作对,但这个人你不能杀!”周望安吼道。

    伍黑龙轻咳了一声,说:“两位且先不要争执了。不如这样,此处既然是我汀泉派的地盘,理应由我汀泉派管辖。我看他现在神志模糊,只怕一时半刻也缓不过来,不如将此人交给我,我将他带回汀泉派先行看护,待他清醒后先由周帮主询问事情,再交给七嫂处理,如何?”

    “你怎么.......”廖七嫂话说了一半,忽然变了腔调,说,“此法甚好。就这么办!”

    “不行!”周望安固执地坚持,“我现在就要将他带走,一刻都不能耽搁。”

    “周帮主!”伍黑龙的声音陡然变冷,近乎是威胁地语气,说,“这里可是汀泉山,不是你龙虎山,你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如何?!”周望安像狮子吼一样,“你杀了我呀?!”

    空气似乎凝固了。

    沉默了许久。我感觉自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架了起来,然后趴在了一副宽厚的背脊上。周望安的声音就在我耳畔呼响:“你们不杀我,我就走了!”

    “你......”伍黑龙的声音在我身后响了一下,虽然只有一个字,但我听得出其中包含着复杂情感有担忧、有愤怒、还有绝望!

第一百三十三章 福州

    1.

    迷迷蒙蒙之间,我感觉自己被周望安背着前行了很久。

    不知在什么地方。周望安身子一顿,将我抛在地上,一阵剧烈的疼痛传遍全身,登时将我摔醒了七八分。

    “你大爷的!”我忍痛骂道。

    周望安没有理我,他四处环顾,神情急躁。他大声喊道:“快出来吧,这人我已经给你带来了。”

    他是要将我交给什么人?!

    我的心里开始紧张。

    “别躲躲藏藏的。”周望安继续喊道,“总就这样大的一间破院子,莫非还要等我去找你不成?!”

    他这样一喊,我才想到要去看一看周围的环境。

    这看起来是一间废弃的老宅。左右几间屋舍已塌了半截,院子里满满的杂草,正沐浴在晨光中,随风摇摆着,仿佛是刚刚睡醒了要伸个懒腰一般。

    “效率很高嘛!”

    我忽然听到了李小谦的声音,循声去看,果然是李小谦正坐在东侧一间破屋的门槛上。他冲着我嘿嘿一笑,起身向我走来。

    “兄弟,你没事吧?”李小谦躬下身子问我。

    若不是我身子还有些乏力,我真想站起来,揪住他毒打一顿。我冷声回应他:“还没死。”

    李小谦或许是感觉到了我心中的愤怒,他一脸讪笑地说:“别生气嘛,兄弟,我这不是派了个高手去救你嘛。”

    周望安竟是他派去的?!

    “少废话!”周望安厉声喝道,“龙神刀在哪里?”

    李小谦直起腰,对周望安说:“着什么急啊,又不是不告诉你。等我和我兄弟平安无事地离开汀泉派的势力范围,我自然会把龙神刀的下落告诉你。”

    周望安瞪大眼睛吼道:“你当初只是说要我将人给你救出来,你便将龙神刀的下落告诉我。莫非你要食言不成?!”说话间,虎牙剑已从剑鞘中拔出了半寸,露出一道刺目的光芒。

    “不错!”李小谦说,“我是说,你把人救出来我就把龙神刀的下落告诉你。但是,我俩现在还在汀泉派势力范围之内,我兄弟又成了这个样子,若此时伍黑龙那小眯缝眼儿杀过来,我俩一样是逃不了,那岂不是等于你没有救人?!所以,还有劳周帮主救人救到底,把我俩送到福州城里,到那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龙神刀的藏处!”

    “你!”周望安的太阳穴上青筋暴动,一双眼睛似乎要杀人一般地瞪着李小谦。片刻之后,他狠狠地将虎牙剑塞进剑鞘之中,喝道:“少废话!要走便快些走!”

    李小谦伸手将我拉了起来,他冲我眨了眨眼,说:“你没事吧?”

    我心中一阵羞愧。原来,是我误会了他。他并没有抛下我不管,也幸亏有他让周望安前去救我,否则此时我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我说:“我没事。”

    我又问:“你怎么会让周望安去救我的?”

    李小谦说:“哎,这事怪我。那日,我见伍黑龙要杀人灭口,只顾着闷头快跑,跑下汀泉山的时候,才意识到你还没有脱身。那时,我急得不行,正好碰见周望安和他的弟子乘船而

    来。你哥哥我灵机一动,便以龙神刀为引子,叫他去汀泉山上救人。可是......这个傻子......”

    “嗯?!”

    李小谦话刚说了一半,却被周望安听到,他扭头瞪着李小谦,虎牙剑又拔出了半寸。李小谦当即改口,说:“周,周帮主......周帮主武功惊人,天下无双,只是方向感稍微差了一些......”

    周望安哼了一声,将虎牙剑又塞进剑鞘。李小谦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这傻子来来回回跑了九趟汀泉山,才找到我说的那个地方,所以才耽搁了这两天的时间!”

    “别以为你放低声音我便听不见了!”走着前面的周望安突然冷冷地说了一声。

    李小谦猛地哆嗦了一下,低声骂道:“我靠!顺风耳都没你强!”

    2.

    福州城。

    虽不如临安、绍兴那样纷华靡丽,却也是车水马龙、楼宇林立的热闹之地。

    双刀门便坐落在福州城北。那里原本是八街九陌,花柳群簇的锦绣之地。从前的双刀门,凭借武林中的声势地位,维护花街柳巷的治安,并向那些青楼妓院收取一些保护费。凭借这份营生,再加上双刀门常年收费招收外围子弟,教授一些粗浅武学,双刀门曾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富户。

    据传,前任福州知府因早年纵欲过度,彻底丧失了男人的功能。正因如此,他心理遭受巨大打击,深恶那些烟花柳巷里的风尘女子,将她们视作是吸走男人精血的妖人。初任福州知府的第二天,他便在福州城开展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斩妖”行动。

    数十座青楼妓院就地查封。

    数百名风尘女子锒铛入狱。

    数千名寻花浪子痛哭流涕。

    数万名良家妻妾欢呼雀跃。

    整个福州城一片沸腾,人们对那次的“斩妖”行动议论纷纷,褒贬不一。但最为失落的确是双刀门,因为这他们彻底失去了一项极为重要的收入来源。

    虽如此,但双刀依旧财源广进。各地闻名而来的平民百姓,为了学习武艺,不惜重金相投。

    后来,巢湖武林大会之后。江湖各大门派在白景行的带领下实行自律,双刀门招收外围弟子的行径被视作私自扩充势力,容易引起朝廷的警觉。虽然,管天下对于这种认定十分不满,但因忌惮白景行武功和声望,只得强忍着撤掉招收外围弟子的生财门路。

    但据坊间传言,管天下虽然在明面上禁止双刀门招收外围弟子,却私底下委派亲信弟子在各地举办了十几家武馆,虽然不能公然打着双刀门的旗号,由此进项大不如以往,但也足够双刀门日常生计,甚至还略有富余。

    3.

    到福州城时,软骨**香的药力已过,我的身上终于恢复了力气,可以自行走路。

    “我靠!”

    这是李小谦听我叙述完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后发自肺腑的感慨,“你竟然观看了现场版?!太劲爆了!”

    周望安似乎也听得入了迷,他喃喃地说:“难怪伍黑龙看起来一脸倦意,原来是这样。”他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忽然停下脚步问我:

    “他俩当真是奸情被你撞破才要杀人灭口的?”

    我说:“句句属实。”

    周望安的脸上忽然闪过怒意,他说:“竟敢拿我当傻子一样糊弄,枉我如此相信他们!”

    我叹了口气,说:“当时我想要反驳,但我中了廖七嫂的软骨迷糊香,根本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周望安向我郑重地抱了抱拳,说:“当时,我竟然相信了那对奸夫淫妇的所言,心里想着拿到龙神刀之后便将你捆到廖七嫂那里发落。幸亏你此时说出真相,才免我险些酿成大错,我周某人向姬盟主赔罪了。”

    周望安的这番话着实让我对他刮目相看。心里想的事,他不说出来,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但他却如此诚挚的为了一个想法向我赔礼致歉。

    在这个尔虞我诈的江湖中,难得还有这样一个诚恳如周望安这样的人。

    周望安并没有等我作出任何的回应,他便转身继续向前走。我跟着他身后,犹豫再三,说:“我将龙神刀与房大全埋在一起了,在吉安城外的一个荒村之中。”

    周望安停下脚步,他回头看着我,眼神真挚,说:“我师弟之事还未来得及向你致谢。待我取回龙神刀,安葬好我师弟之后,我定然备好厚礼,亲赴武林盟以表谢意。”

    他不仅是一个莽夫,还是一个光明磊落、明辨是非的好莽夫。

    “快来人啊!救命啊!”

    说话间,街面上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把来来往往许多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其中也包括我们三人。

    三层高的楼上,挂着四盏红灯,还挂着一个嗷嗷直叫的书生。他嗷嗷地喊着“救命”,从声音里我便已听到他内心里挣扎的恐惧。

    “快救救他!”我忍不住开始为那书生担忧,然后,我目光投向周望安,希望他能在关键的时刻对那个命悬一线的书生施以援手。

    周望安却摇了摇头,说:“我轻功不好。救不了他。”

    我目光转向李小谦,李小谦一愣,咧着嘴叫道:“看我干什么?我这轻功,逃命可以,跳三层楼准得摔死。”

    关键是,我也没有那么好的轻功啊!

    若小月在就好了!

    人群中,碧绿的影子一闪,一个身姿曼妙的少妇如神仙飞升一般拔地而起,飘然飞向那书生。她足尖在一层突出的屋檐轻轻一点,直接跃上三楼,抓着那书生的胳膊又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人群中赞声如潮。

    书生瘫坐在地上,一副惊魂未定的神态,大口喘息着,许久都没有对那妇人说声谢谢。

    而那妇人,未言一句,转身没入人群。待那书生缓神过来时,那妇人已不见了踪影。

    “好俊的轻功!”周望安赞叹道。

    “好俊的少妇!”李小谦的关注点与周望安完全不同。

    我说:“人已经走远了!”

    “不知是哪派的高手!”周望安说。

    “不知是谁家的娘们儿!”李小谦道。

    我说:“我们追上去看看!”

    “好!”周望安和李小谦同时回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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