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找猫
这一夜床又晃了。
吱呀吱呀,这紧凑而富有节奏的声响让我对上面发生的事情颇感好奇。
我起身探看。
然而,每当我有所动作或者发出一丝声响时,那吱呀声便戛然而止。
当我躺下,一动不动,片刻之后,床又开始摇晃,那吱呀吱呀的声音。
我问李小谦:“怎么了?”
他也不理我。过了一会儿,那摇晃愈加猛烈,吱呀声渐渐急促。犹如一场狂风暴雨之后,只听得李小谦“哦”的一声爽呼,一切又归于平静。
我又问:“怎么了?”
李小谦依旧没有理我。又过了一会儿,便听到他沉重的鼾声响起,犹如闷雷。
这一夜我辗转难眠,思前想后。圆信之死和床体摇晃两大谜团在我脑海中萦绕,让我久久不能平静。
夜静更深。
沉睡中的李小谦忽然翻了个身,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声:“唐婉。”
我问:“你说什么?”
他又喊了一声:“唐婉。”
过了很久,李小谦鼾声又起。我仍旧难以入眠,索性披了件衣裳,走到窗边。
深夜。窗外弦月如勾,虫声脆鸣,几许星辰闪烁着。淡淡清风拂过,卷起席席往事。忽然间,我感觉自己双颊有些麻木,触手已是冰凉。
第二天,清晨。
我问李小谦,昨夜喊唐婉做什么?
李小谦十分惊慌地捂住我的嘴,说:“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说:“昨夜我听到你喊唐婉的名字了。”
李小谦压着嗓子,颇为惊讶地问:“真的?你真的听到我喊她名字了?”
我说:“我听得很清楚。”
李小谦的表情有些慌乱,抿着嘴说:“这可咋办?哎.....罪过啊!”说完,他摇着头往门外走。到门口,他忽然转身指着我说:“不许告诉别人。”
我和李小谦刚刚下楼,便听到界面上马蹄声疾,“嗑嗑擦擦”,似乎有数十匹马在街面上奔走。
临安府乃是大宋行都,治安最严。平时莫说有人在大街上明目张胆地骑马,就是有人骑着头驴被官府发现也是一顿鞭打。
到底是什么人?
我好奇地站在门口张望。只见一群穿着官府衙役装扮的汉子,莫约有十几个人正向着我们的方向奔来。
“崇国夫人爱宠走失,全城戒严,搜寻夫人爱宠。凡有举报线索者,赏金十两,私藏者或隐瞒不报者,杖五十。”
领头的衙役正好一路喊着,正在娄琴客栈门口,将马勒住。
有人上前询问:“敢问官爷,崇国夫人的爱宠是什么?”
领头的衙役从腰间解出一张画像,“哗啦”一声抖开。我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猫。
那人朗声说道:“崇国夫人的爱宠乃是一只狮子猫。凡是家里有狮子猫的,不管是黑猫、白猫还是花猫,统统给我交上来。谁敢私藏,或者拒不上交......”他从腰间解下鞭子,在空中一抽,“啪”的一声响,四周围观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
“靠!”李小谦一副浪荡模样,倚在门框上,手里悠哉地磕着瓜子,说,“这段我在书上看过,这不陆游写得嘛。我以为是他编的呢,没想到是真的。”
我不明所以,问:“什么意思?”
“对啊!什么意思?”我刚问完,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李小谦的身后飘了过来。我和李小谦猛地回头,只见陆游不知何时站在了李小谦的身后,正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哎呀,我的妈呀!”李小谦被吓得一个哆嗦,把手里的瓜子撒了一地。
陆游满脸茫然,问:“李兄方才所说,我写的?我写得什么?”
李小谦只是嘿嘿地笑,却也不回答。
这时,一个衙役走来,将一张崇国夫人爱宠的画像贴在了娄琴客栈的门口。
我问:“你要干什么?这里不能随便贴东西。”
那衙役一瞪眼,“咣”的一声把刀抽了出来,说:“找死是不是?”
李小谦赶忙拉住我,向衙役赔笑,说:“大哥,抱歉,抱歉。小兄弟头脑不太好使,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咣”的一声,那衙役又把刀插了进去,喝到:“看好你们家傻子!”
他竟然敢叫我傻子?!
若放在往常,或许我进到官差,只得忍气吞声。但如今不同了。我现在是丐帮帮主,一个七八百人的团伙头目。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从门口抽出一根木棍,一脚跟上,“当”的一声夯在了那衙役的后脑上,骂道:“你才是傻子!”
李小谦惊恐地望着,喊道:“姬旦丙,你疯了?!”
那衙役瞪着眼睛,扭过头,不可置信看着我。显然,他并没有想到我会有此一棍。他没有说出一句话,也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然后,娄琴客栈就被包围了。
带头的衙役手握刀柄,看着地上躺着的同伴,怒目圆睁,破口大骂:“哪个兔崽子把我弟弟打了?!滚出来!”
看到门口十几个刀枪挺直的衙役,我忽然慌了,腿脚发软,动弹不得。我想问李小谦,我该怎么办。然而,当我左右去寻他时,他早已不知踪影。只有陆游,一脸严肃地站在我身旁。
我颤巍巍地问:“怎,怎么办?”
陆游说:“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就拼了!”
也只好如此。这时,我开始后悔方才的冲动。看来这次,真的要将陆游拖下水了。
“谁打了我弟弟?!”那人又喊了一声,“快点站出来,莫要等我冲进去!”
我勉力从娄琴客栈中颤抖着走了出来,提了口气,强装镇定,说:“我,我!怎么了?!”
我话音刚落,只听见“咣”的一声,一柄冰冷的刀便架在了我的脖颈处。那人瞪着眼睛大喊:“你他娘的找死!”
我说:“他,他骂我是傻子!”
那人冷哼一声,说:“我看你就是个傻子!”说罢,我感觉腹部被猛地一击,一阵剧烈的疼痛,让我几乎喘不上气。紧接着,那人竟真的挥刀向我头颅砍来。
我顿时感觉浑身冰凉,心想,这回死定了!
“住手!”
一声厉喝。声音粗壮有力。
不是陆游。更不是李小谦。
会是谁呢?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粗壮的汉子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他边走便从胸口掏出一件物品。那物品不大,被他握在手中,只垂下长长的穗子。
那粗壮的汉子将手中的东西往那衙役面前一送,那衙役当时就要跪倒,被那粗壮汉子单手扶住。
这是什么情况?
正在我疑惑之间,之间带头的衙役一挥手,一群人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粗壮汉子来到我面前,将我扶起,问:“你没事吧。”
我说:“没事。”
陆游也走上前来,笑道:“多谢兄台搭救,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那粗壮汉子说:“在下姓柳,名无风。”
陆游说:“在下陆游,幸会幸会。”
柳无风没有在与陆游寒暄,而是直接对我说:“你可是叫姬旦丙?”
我点了点头,说:“是。”
柳无风并没有笑,而是更严肃了,他说:“你跟我走,有人要见你。”
我一怔,问:“谁要见我。”
他看了一眼陆游,侧身附在我耳边,轻轻地说:“皇上!”
“皇上!”我激动地叫了出来。
柳无风吓得脸都青了,一把捂住我的嘴,喝道:“别喊!”
陆游惊讶地看着我,说:“你,你说得可是......皇上?!”
柳无风对着陆游冷冷地说:“不许声张!否则,刀下无情!”说罢,他拉住我的胳膊,拽着我,一边走一边嘟囔:“唉,皇上说了,你脑子不大好。我本来还在想,能怎么不好,没想到竟然是个傻子!气死我也!”
第七十六章 告别
柳无风拉着我来到不远处一家酒楼的雅间。
雅间分内外两室,中间一道屏风隔开,屏风上山水字画,蔚为壮观。
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正襟危坐在内间的方桌上,悠然地品茶。他见我进来,却没有任何表情。只说:“你来了。”
我说:“我来了。”
柳无风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臣已将此人带到。”他看了我一眼,轻声喝道:“跪下。”
我没有跪。
因为,我从来没有跪过。
皇上没有在意,他只是淡淡地说:“无风,你先退下吧。”
柳无风狠狠瞪了我一眼,说:“遵命!”然后,他转身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还有皇上。
我问:“你找我干什么?”
皇上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转眼又归于平淡,他说:“朕不过是想兑现当日的承诺。”他摆手示意我坐在他的对面。
我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他是皇上。九五至尊。我应该显得尽量谦卑一些。他与白景行不同,白景行可以让我做丐帮的帮主,而他却可以给我想要的一切。
我说:“谢谢……皇上。”
他淡淡一笑,说:“你这人十分有趣。朕也很喜欢。朕问你一些事情,你要如实回答。”
我说:“好。”
他问:“白景行是否曾在你所住的客栈里出现过?”
我说:“是。”
他问:“他是否曾与其他门派的掌门人在那里密谋?”
密谋?
这个词在他嘴里说出的一瞬间,让我感觉极其不适。总觉得他言语间不含善意。
我问:“你......是什么意思?”
他说:“朕不过是想知道,白景行与其他掌门在客栈里商量了一些什么。”
我说:“他们商量如何自律,说要给你上书。”
他问:“自律之事,可有人反对?”
我说:“有。”
他神情微微一变,问:“何人反对?”
我将那日的情景仔细思索了一遍,印象最为深刻的不过是那个眼睛像牛眼一般大小,腰间插着两把短刀,像极了厨子的管天下。
我说:“双刀门,管天下。”
他喝了一口茶,问:“还有吗?”
我想了想,说:“还有,但是我忘了。”
他脸上露出一丝不悦,将茶碗放在桌上,磕出“啪”的一声响。他说:“这么简单的事,你都能忘了?”
我说:“我真的忘了。起初,那些人并不支持。但后来,却也在那陈情书上签了字。”
(作者说:写皇上感觉好奇怪啊,以下直呼其名。)
赵构又恢复了淡然的模样,说:“这件事,你是如何看的?”
我想了想,说:“站着看的。”
赵构“噗”地一口茶喷了出来。
后来,他始终围绕着七月十五中元节那日在娄琴客栈里发生的事向我问东问西。他的问题十分飘忽,总让我捉摸不著他的用意。
最后,他将茶盏轻轻发下,淡淡地说:“好了,你先回去吧,今日之事,不可对他人提起。”
就这样而已吗?
我问:“你不是说要兑现当日的承诺吗?”
赵构眉头一皱,说:“你想要什么?”
我说:“我想要钱,很多钱!”
赵构竟然露出一丝难色,说:“此事......容后再议。”说罢,他起身向门外喊:“无风,送他走。”
我说:“你还没有兑现当日的......”我话没说完,壮硕的柳无风便拖着我向门外走。
“等等!”赵构忽然喊住了我,他沉吟了片刻,问,“娄琴客栈的老板......她......叫什么?”
我一怔,说:“叫娄琴。”
他又问:“她......怎么样?”
我想了想,说:“很漂亮。”
赵构一拍桌子,喝道:“快让他滚。”
柳无风应了一声,将我拖出了客栈。站在大街上,我回望那家酒楼,赵构的最后表情依稀浮现在我的面前。
我忍不住去想,他到底会不会兑现承诺?
回到娄琴客栈。陆游正站在门口焦急地等候。他见我回来,快步迎上来问我:“怎么样了?”
我心情低落,摇了摇头,说:“他没兑现承诺。”
“承诺?”陆游问,“什么承诺?”
我便将那日在小镇上如何救了赵构,他又是如何答应我的事统统告诉了陆游。陆游惊讶地看着我,说:“皇上出宫猎艳?”
我点了点头,说:“不错。”
陆游说:“这不可能吧。”
我问:“有什么不可能?”
陆游说:“据说,当年金兵越过长江直取扬州之时,皇上因过度惊吓因而......因而......”
我问:“因而什么?”
陆游如同做贼一般地向左右看了两眼,说:“据说,皇上因而失去了生育能力。”
“什么?!”我叫道,“皇上没有生育能力!”
“哗!”
我话刚出口,忽然感觉一道清流从天而降,仿佛是大雨倾盆一般,顷刻之间,将我全身浇透。
我刚想开口骂娘,却见娄琴端着一个空荡荡的盆子站在客栈门口,目光阴冷地盯着我,让我一阵毛骨悚然。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那样的眼神。
我问:“你怎么了?”
娄琴语气冰冷,说:“不该说的,不要乱说。”说罢,她扭头离去。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莫名其妙。
我问陆游:“她为什么泼我。”
陆游望着娄琴的背影,意味深长地说:“或许,你真的说了不该说的事。”
可是,这件事分明是陆游告诉我的。
为什么娄琴不泼陆游呢?
李小谦被一群学子恭维着,一脸得意地从客栈里走出来。从他们的言语间可以听出,西湖之畔有一场以文会友的比试,他们想邀请李小谦前去。
他从我身旁走过,见我一身湿漉漉的模样,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我,问:“旦丙,刚刚下过雨吗?”
我说:“没有。”
李小谦说:“莫非是你掉到河里了?”
众人开始笑。我不再理他,转身离开。我回首望向李小谦,他被一群人左呼右拥着,向西湖的方向走去。
厅堂里的人都说,李小谦此次登科已不在话下。
我心中又是一阵酸涩。
忽然间,我感觉前路变得异常模糊,我仿佛又回到了逃离雁荡山之日,望着未知的江湖而茫然失措的心境。
接下来,我将何去何从?
十日,皇榜贴在了贡院门口。
李小谦兴高采烈地去,却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
娄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为他斟上茶水。我问:“怎么样?考上了吗?”
李小谦摇了摇头。
我心里却莫名其妙地一阵欢喜,忍不住地心花怒放。
李小谦瞪着我,大声质问:“你笑什么?”
我忽然一阵羞愧,双颊一阵火辣,不由地低下了头。
娄琴问:“陆游怎样?”
李小谦说:“他也落榜了。”
娄琴叹了口气,她站起身来,拍了拍李小谦的肩膀,说:“或许,这并不是坏事。江湖广阔,何必将自己跻身朝堂。看开些吧。”
李小谦叹了口气,说:“我妈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能考上公务员。我现在回不去,若能中个进士,也算是完成了她的心愿。”
“原来,李兄竟与小弟同命相连。”
不知何时,陆游又站在了李小谦的身后。我感觉他最近总是如游魂一般,在我们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忽然出现。
“靠。”李小谦烦躁地说,“你怎么走路不出声音?”
陆游笑了笑,说:“小弟今日在练习(脱敏)家传的轻功。因而,小弟走路步履轻盈,踏叶无声。”
李小谦并没有理会陆游,他愁眉苦脸地坐在那里,只顾唉声叹气。
陆游却也没有怪他,说:“李兄想开些。人生在世,自在逍遥,若只为了一个功名而失了许多快乐,便有些得不偿失。”
李小谦依旧沉浸在自怨自艾中,无法自拔。
陆游却向我们拱手,说:“在下今日离开临安,特来向诸位辞行。”
我问:“你要走?”
陆游说:“不错。此次表妹与我一同回绍兴,另有一件大事要办,我二人因而不能久留。”
李小谦忽然身躯一震,扭头叫道:“你,你要结婚?”
陆游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一丝羞怯,一丝幸福。他说:“李兄果然聪慧。不错,此次带表妹回绍兴,便是要与她完婚。舅父他们已经到了绍兴府老宅,就等我二人回去了。”
李小谦掐指算着,不知在算些什么,他喃喃道:“竟然是在这一年。是我记错了吗?”
陆游疑惑不解,问:“李兄.....你说什么记错了?”
李小谦微微一笑,他笑得很勉强,似乎是用力很大的力气才勉强挤出。他说:“没什么。祝你们幸福。”
陆游笑着,说:“多谢李兄。”
这时,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娄琴客栈门口。车厢的布帘掀开,露出一个俊俏娇美的脸。
唐婉穿了一身鹅黄的女装。她小心翼翼地从车上下来,缓步走进客栈。她那浅浅的微笑,犹如拂面的春风,让人看着便感觉有些醉意。
她依旧略带羞涩地看着我们,向我们缓缓施礼,轻声对陆游说:“表哥,我们走了。”
陆游望着唐婉,满目柔情,和声说道:“好。这就走。”他转身,向我们行礼,说:“小弟告辞了。过些时日,我会派人登门送上请柬,还望诸位能够光临绍兴,喝上一杯喜酒。”
他们二人相互搀扶着,彼此相望着,走出客栈,登上马车。
马车缓缓离去。我看见李小谦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不知为何,双拳却紧紧地攥了起来。
第七十七章 劝阻
两个月后,我们收到了陆游差人送来的请柬。与请柬一块送来的,还有一封书信。
“十月二十,绍兴陆府,静候诸君。”
李小谦看着大红的请柬,神情异常失落。他说:“何必呢?一场悲剧。”
我不明所以,问:“什么意思?”
李小谦并没有向我解释。只是怅然地摇头,嘴里念着:“一场悲剧啊!红酥手,钗头凤,沈园相会......”
我们启程去绍兴的当日,娄琴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递到我手中,说:“这是送给陆游的贺礼,你带我送达吧。”她将木盒打开,是一对碧绿的翡翠鸳鸯,雕工极度精湛,几乎活灵活现。
我问:“你不去绍兴吗?”
娄琴笑着说:“我还要守着客栈。”
马车停在门口,我和李小谦向娄琴道别。马车轻晃,车轮压在青石路面上,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
我和李小谦又一次踏上了路途。前次一路向北,今次一路往南。
绍兴。
当我和李小谦再次站在绍兴客栈的门口,我一阵感慨。往事历历在目,只是圆通已不知去往了何处。
看着绍兴客栈的招牌,我更加感慨,问李小谦:“你说,圆通去了哪里?”
李小谦指了指天空。我心头一紧,几乎失声:“死了?”
李小谦却说:“是天机不可泄露,傻逼。”
距离陆游大婚之期还有三日。是夜,我与李小谦同住一间客房。不知为何,这一路他的情绪都有些低落。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回答。只是时不时地叹息,说,一场悲剧。
这夜,乌云遮月,风声骤起。客房的窗户被刮得“哗啦啦”乱响。我躺在床上隐隐感觉有些不安,似乎是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果不其然。三更时分。窗外竟然响起了一阵“叮叮当当”的铁器撞击声。
我和李小谦几乎同时从床上翻了下来,趴在窗口向外张望。
“看到了吗?”李小谦问。
我极目远眺,目光所极,皆是一片茫茫然的黑夜。我说:“看不见。太黑了。”
话音刚落,忽然眼前白晃晃的光一闪,一个人影从窗外鱼跃而入。进来的一瞬间,两只脚丫子勾在我和李小谦的脸上,将我俩人带翻在地。
客栈里,我两人滚做一团。
李小谦反应奇快,原地一翻,以少林擒拿手将那人就势按在地上,厉声喝道:“什么人?!”
我隐约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那香味甚是熟悉,那熟悉的香气竟让我心骤然猛跳。
“小月?!”我轻声询问。
“姬旦丙?!”小月也是一惊。
李小谦慌忙松开手。我将脸凑了过去,隐约可见小月俊俏的脸,如我在魂牵梦绕的那张脸一模一样。
“你怎么会在这里?”李小谦问。
“嘘!别说话!”小月慌忙起身,将窗户掩上。她透过窗户的缝隙向外窥伺,许是感觉没人发现,便将窗户轻轻闭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问:“发生了什么事?”
小月说:“有人追我。”
李小谦狡黠地一笑,说:“谁追你?长得怎么样?”不知
为何,我感觉他话中另有深意。
小月一直紧张地四处查看,并未看到李小谦的表情,她说:“我没有看清楚,但从刀法上看,是括苍派的人。”
括苍派?!
莫非,他们还在为了小月杀死那四个淫贼的事而耿耿于怀?!
我问:“是陈伯洋吗?”
小月说:“不是。若是陈伯洋,只怕我没有这么轻易地跑掉。”
李小谦问:“有多少人?”
小月说:“大约十几个。”
我问:“你为何会在绍兴?”
小月说:“师兄大婚,我当然是来绍兴喝喜酒的。”
我心头一紧,问:“陆石也来了?”
小月有些不高兴了,她说:“你竟敢直呼我师父的名讳。”
“我......”被小月这样一训斥,我顿时感觉有些慌乱,说,“我只是习惯了。”
小月没有再追究,她说:“你们帮我送个信儿。”
我问:“去哪里?”
小月说:“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我要尽快联系师父,让他来救我。”
去见陆石吗?
我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胸口。那封“圆信已除”的信还在我怀中静静地躺着,它似乎已经感受了我紧张地心跳,随着我的胸腔的起伏颤动。
李小谦问:“你师父在哪里?”
小月说:“出绍兴府城东十里,木兰山庄,你将此物交给木兰山庄的人,他们自会带你去见我师父。”黑暗中,小月将剑穗摘下,塞到了我的手中。
真的要去见陆石了。我心里更加紧张。但想到,如今能够解救小月的,只有陆石,便点头答应,说:“好。”
走出绍兴客栈。我和李小谦如同做贼一般地东张西望了一番,见四下无人,便顶着强风,向绍兴府外奔去。
路上,李小谦问我:“那封信你是不是还带在身上。”
我说:“是。”
李小谦说:“见到陆石,绝对不可以替这件事。”
我问:“为什么?”
李小谦说:“如果你我还想活着回来,就不要问。如果你一定要问,就让我回去。”
我说:“好。”
李小谦笑了笑,说:“孺子可教也。”
我说:“你回去吧。”
李小谦一怔,骂道:“靠,你有病啊!”
我没病。只是这个疑问一直压在我心底,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我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问。
李小谦停下了脚步。他指着我的鼻子说:“如果你一定要问,老子现在就回去。”
我不想让李小谦走。如果,我只身前往,那会让我更加紧张。
可是。那件事,真的要就此作罢,不再去问吗?
一道清冷的光从乌云的缝隙中闪出,玄月拨云,给无尽迷茫的黑夜,带来一抹光亮。同时带来的,还有一道白影。
风声依旧强劲,撩动那白影的衣衫,白发,长须。
我犹如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抓到了救命的舢板,兴奋地大喊:“白前辈!”
白景行“嗝”了一声,向我们走来,他步履轻飘,左摇右摆
,含含糊糊地说:“又,又是你们两个小鬼。”他摇晃着手里的鎏金葫芦,葫芦在月光下闪着琉璃一般的光彩。
“给,给老夫打壶酒来。”白景行晃着,将葫芦扔到我的身上。
他扔得太过突然,我没有接住。葫芦“咣”的一声,摔在地上。风声依旧很紧,我在“嗖嗖”的风声里,听到了“咔”的一声脆响。
葫芦裂了一道口子。
白景行哐地坐在地上,犹如淘气的孩子一般,拍着大腿,哀嚎:“老夫的葫芦啊!老夫的葫芦啊!”
这一幕,让我和李小谦都有些无措。我俩对视一眼,李小谦小声地说:“这老头又喝多了。”
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轻轻拍了拍白景行的肩膀,说:“你,你没事吧?”
忽然,白景行在原地打了给滚,身子一挺站了起来。他抓住我肩膀,喊了一声“跟我走”。我被他提着,瞬时间飞到了屋脊之上。
月光下,我回首去看李小谦,他整个人在风中凌乱,大喊:“前辈,带上我啊!我也想飞......”
李小谦身影没入黑夜,声音渐渐模糊。
白景行将我带到了一个极为偏僻的巷子中。他表情严肃,目光却炯炯有神,完全不是刚刚醉意阑珊的模样。
我问:“你没喝醉?”
白景行笑着,他说:“老夫只不过是找个机会将你带过来。”
我不解,问:“为什么要将我带过来?”
白景行忽然有些黯然,他眉宇间似有惆怅,说:“丐帮怎么样了?”
我说:“很好。”
白景行眉头一皱,似乎是质问:“很好?!”
我点了点头,说:“是。很好。”忽然,我想起那封在我胸口的书信。如今,白景行就在眼前,我何不将它交给白景行,问问他该如何是好。
我将那封信掏出来,递到白景行手中,说:“我在马小六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封信。”
当我把那封信递到白景行手中时,他并未打开来看,只是将信攥住手中,用力一握,再将手张开时,那封信已化成粉末,随风而散。
我惊道:“你要干什么?!”
白景行说:“不要再追查这件事了。它已经过去了。”
我问:“为什么你们所有的人都不让我去查?”
白景行说:“因为,没有意义。”
我说:“我想知道答案。”
白景行说:“你要记住,这世间,本来就有很多事没有答案。如果一味强求,只会适得其反。”
我说:“我憋得慌。”
白景行说:“那也要忍着。”
这时,我的小腹已经有些胀痛。我说:“我真的很憋得慌。”
白景行厉声喝道:“不行,一定要忍!”
我感觉奔腾的江水已堤坝蓄势,整个下肢都有些麻木了。我再次强调:“我真的憋不住了!”
“啪”的一声,白景行一个耳光扇到我的脸上,吼道:“给老夫憋住了!”
一记耳光,打碎了我最后的一丝坚持。
我感觉一股湿热的水流从裤腿往下缓缓流淌,冷风一吹,甚是凉爽,忍不住一连打了几个冷颤。
第七十八章 卷终
我感觉前所未有的孤独。
我感觉所有的人都不能理解我。
他们都在极力地劝阻我去查明圆信的死因。
这其中分明就是隐藏着阴谋。他们为何要对这阴谋置若罔闻。
我不能理解。
白景行的一计耳光,害得我一时没忍住,尿了裤子。自我有记忆以来,我便没有尿过裤子,这让我感觉异常的羞耻。
我恨不得脚下就是一个洞,我钻进去,永远都不要出来。
白景行嘿嘿地笑着,说:“怎么?你的水龙头也崩了!”
我顿时攥紧了拳头,一股怒火从我胸口燃烧,愤怒地火舌灼烧着我的胸腔,几乎要将我的五脏六腑燃为灰烬。
但是,我却不敢对白景行怎样。
他实在太厉害。他的武功之高,足以让世间的任何人忍下一切愤怒。
白景行忽然又严肃起来,似乎是有什么事让他必须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他说:“今日,我要教你一项武功。”
我胸腔里熊熊燃烧的怒火瞬息之间熄灭,好像从来不曾燃起一样。我说:“你要教我武功?”
白景行说:“不错。今后行走江湖,你必须要有一样拿得出手的武功。”
我既紧张又兴奋,问:“你要教我什么武功?”
白景行说:“一种剑法。”
我问:“什么剑法?”
白景行说:“这世间最快的剑法。”说罢,他将手伸入袖中,掏出两样东西。
一个竹筒。
一个木盒。
两件东西其貌不扬,看上去极为普通。我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白景行将竹筒放到我手上,说:“这是练功的器具。”他又将那个木盒放到我手里,说:“这个剑法的秘籍。”
两件东西在我手上,一左一右。我顿时感觉它们似有万钧沉重。
白景行的剑法天下第一。
没有人可以抵挡得住白景行的剑法。
这剑法,此刻就在我的手上。
白景行说:“你将竹筒挂在树上,扣动机括,竹筒内会射出银针。三尺外,你用剑格挡。当你能用剑接住一百一十三根银针的时候,你就练成了我的剑法。”
我问:“天下第一的剑法?”
白景行笑了笑,说:“这世间哪有什么天下第一。只不过是有一些人无限接近了人的极限。但却没有人可以突破那个极限。”
我不明白。
我问:“你说的那个极限是什么?”
白景行指了指那个木盒,说:“答案就在其中。”
我十分好奇,想要将木盒打开。我想看看,白景行口中那个“人所不能突破的极限”到底是什么?
但是,我很快便发现。那个木盒,根本无法打开。
我问:“它怎么打开?”
白景行说:“当你能接住一百一十三根银针的时候,就可以打开了。”
没有秘籍,我如何能接住一百一十三根银针?
白景行并没有给我答案。他转身要走的那一刻,我忽然想起深陷危险之中,还在客栈里焦急等待的小月。
我说:“
等等。”
白景行已经跃起半人多高,又生生落了下来。他怫然之色写了一脸,喝道:“小兔崽子,你差点闪了老夫的腰。什么事,快说!”
我说:“括苍派的弟子在追杀小月。你能不能去帮她?”
白景行问:“谁是小月?”
我说:“他是我的朋友。陆石的徒弟。陆游的师妹。”我想尽量把她与各种关系说得全面一些,这样或许能说动白景行出面相助。
只要他出面,括苍派的弟子定然不敢再为难小月。
白景行说:“你且回去。我会保你们平安无事。”
我说:“你别忘了。”
白景行脸色一变,吼道:“老夫岂是善忘之人。”说罢,他腾空跃起,眨眼之间,踪影不见。
风声依旧很紧。
我拖着被风吹得冰凉的长裤来到李小谦面前。他正蹲着一个角落里喃喃自语,口中不停地咒骂着。
他看到我,豁然起身,问:“那老头呢?”
我说:“走了。”
李小谦破口大骂:“这个该死的老酒鬼,把老子一个人仍在这里。”他似乎是察觉了我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问:“你怎么了?”
我说:“我有些冷。”
李小谦竟然将手伸到我裆下摸了一把,随即大笑:“哈哈哈......你水龙头崩了!”
这一夜,我们并没有去木兰山庄。我也并没有像我所期望的那样见到陆石。我心中的那个疑团,在所有人极力地劝阻下,在我心里越沉越深。深得我几乎就要忘了。
其实,有许多时候,我竟真的已经忘了。
括苍派的人再也没有出现过。陆游大婚当日,我带着娄琴精心准备的贺礼,与李小谦一同来到陆府。
陆府上下,从里之外,一片忙碌的景象。
夜间,陆府摆开流水宴席,款待各路宾客。当所有人坐定之时,陆府的门前白影一晃。竟然是白景行又一次出现了在了我的面前。
“前辈!”陆游喜出望外,疾步向前迎接,“前辈,大驾光临,晚辈感激不尽。”
白景行“嗝”了一声,从腰间接下佩剑,放到陆游手中,说:“这是老夫送你的贺礼!”
陆游一副受宠若惊的慌乱模样,连连推辞,说:“前辈的佩剑,晚辈不敢收。”
白景行笑了笑,说:“这把紫麟剑随我闯荡江湖数十年,从未离手,今日我便送给你了。”
他分明就是胡说。我想起初见白景行之时,他便因醉酒将随身佩剑掉在了酒馆,因而劫了我的马。
我提醒他:“安吉县,你把剑丢在了酒馆。”
白景行尴尬一笑,说:“不管怎样,这把剑送给你了。”
陆游仍旧不敢接。但白景行却直接将剑扔在了他的怀里,说:“上酒来。”
陆游抱着紫麟剑,又是喜悦,又是惊慌,他引着白景行将他让向上座,命仆人前来倒酒。
仆人抱着肚皮一般大小的酒坛子摇摇晃晃地走到白景行面前,正欲倒酒,却被他一把推开。他只手抓住坛口,满满当当的酒坛子在他手中犹如无物一般,被他倒栽过来。晶莹的酒水向下倾泻。
他如长鲸饮水一般地喝酒
,在场的人一阵欢呼。
他落下酒坛,“当”的一声,半坛酒已进腹中。
“好酒!”白景行哈哈大笑。
陆游也笑着,说:“前辈好酒量。”
白景行一摆手,说:“不必管我,你先去照应其他人吧。”
陆游一拱手,说:“那好,前辈且先稍后,稍后晚辈再来敬酒。”
紫麟剑依旧被陆游牢牢地抱在怀里,可以看得出,他对这份贺礼十分珍爱。但我却隐隐约约感觉到白景行有些异样。
一个剑法天下第一的剑客,却将自己的剑送给了别人。
李小谦似乎也有所发觉,他问我:“这老头怎么了?”
我说:“我不知道。”
李小谦说:“他看起来不太对劲。他虽然好酒,却从来没有像这样喝过酒。”
我们说话间,白景行已经剩下的半坛子酒一饮而尽。空坛子被他蹲在地上,发出“嗡嗡”的空响。白景行呼喝着仆人:“再上酒来。”
一坛又一坛。
不一会儿的功夫,五个空荡荡的坛子挤满了白景行脚边的空地。他似乎仍未尽兴,向仆人招手。这时,有人喊道:“闹洞房去了!”
各个桌上的年轻人个个面带喜悦,向着陆游的婚房蜂拥而去。
白景行哈哈大笑:“老夫也去看看。”
李小谦低声骂道:“这个老不羞。这么大岁数了,还喜欢看现场直播。”
等着闹洞房的人群挤满了通向后院的回廊。
白景行一袭白衣,摇摇晃晃,被人群堵在最后面。
他大喊一声:“老夫飞过去!”说罢,他双足点地,飘忽而起,飞上房檐。
“咣啷”一声。
白景行刚刚落在屋檐上,身子一晃,竟然掉了下来,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哈哈。”李小谦低声笑道,“装逼未遂。”
我踮起脚尖,目光穿过拥挤地人群。我看见白景行趴在地上,勉力撑起身子,表情痛苦,似乎是要吐。
我说:“他要吐。”
李小谦说:“喝了那么多酒,不吐才怪。”
但白景行没有吐。他腮帮子猛然鼓了起来,却又被他极力地咽了下去。
人群已经通过回廊,热闹的声音渐行渐远。
白景行依旧趴在地上,表情痛苦。
我问他:“你没事吧?”
他摆了摆手。忽然,表情一滞,眼睛瞪起。随即开始抽搐。
我大惊,叫道:“你怎么了?”
他身子一沉,重重地趴在了地上。再也没有动弹过。
我看着李小谦,他也看着我,我两人皆是茫然。
李小谦说:“他是不是死了?”
我虽然也有预感,但是我不愿相信。白景行的脸埋在地上,我把他的头侧过来,他依旧瞪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但眼神已然涣散。
白景行真的死了。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还在希望这如那日子在娄琴客栈中他装死一样,忽然间,他说一句话,抬起头来,继续喝酒。
但是。这一次,他却真的再也没有醒过来。
第七十九章 没死
绍兴十五年初。
这年的冬天过得尤为漫长。白景行的死不仅给我,也给娄琴,更给这个江湖蒙上了很重的阴影。
白景行死后不久,朝廷便颁布诏书。
皇上亲笔手书,仅有简单的一句:江湖,是江湖人的江湖。
这一封手书很快传遍了所有的门派。在沉重的悲痛中,江湖上的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因为,这句话意味着,朝廷不再插手江湖事务。
这个江湖看似归于平静,但其中的暗流却更加汹涌了。
因为,武林盟主之位悬空,更多的人开始蠢蠢欲动。
白景行出殡的当日,我、李小谦、娄琴还有陆游,四人一同前往青云山吊唁。宽阔的青云派大殿里,十二道鎏金巨柱,显尽了庙宇的恢弘。然而,每一根巨柱上垂下的黑白纱布,却让这个金碧辉煌的大殿,显得尤为肃穆。
两百多名弟子分列两旁,从白景行的灵柩前一直跪到殿外。
这两百人中各怀鬼胎,新任掌门的人选,早已成了他们私下热议与争夺的焦点。
四个青云弟子,抬着步辇缓步走入殿中。辇上坐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他身形枯瘦,气息有进无出,似乎已到油尽灯枯之时。
他们说,那是白景行的师父。
他叫魏无涯。三十多年前,他送给了与他有一饭之恩的白景行一个木盒、一个竹筒,从此成就了武林第一剑法的传奇。后来,他又将青云派的掌门之位禅于白景行。
这一晃,三十年过去了。
魏无涯强撑起他那行将就木的身躯,从步辇上颤巍巍地走到灵柩前。他抚摸着灵柩,泪如雨下。
“师祖!”
大堂上传来郎朗的声响。神剑无形的武炼从最前排站起身来,跪在魏无涯面前,说:“师父未立新人便猝然离世,青云派不可一日无主,还请师祖代师父择立新掌门。”
武炼声如洪钟,在大殿之内回荡。
一个抬步辇的弟子被吓得一抖,步履一搓,踢倒了灵柩前的香炉。
“你......”魏无涯脸色忽变,说,“要小心!”
话音刚落,人群中间闪出一道人影,纳头便拜:“谢师祖!徒孙定然不辱使命!”
所有的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魏无涯脸色惨白,指着那人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或许是本就大限已到,或许是悲痛过度,他一口气没上来,竟轰然倒下,当场死了。
很快,青云派的拜帖送往了各大门派,随即震动了整个武林。
南派武林之首的青云派新任掌门竟然是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名叫易小心。
一个普通的竹筒。它就在我的手中。
伤痕累累的表面上刻满了它所经历的岁月。
那个别人口中成就了江湖江湖第一剑客的竹筒,此刻就在我的手中。
窗户是开着的。冷风从窗外吹进屋里,但我却并不觉得冷。因为,我手中的竹筒正在我内心里燃起炙热的火焰。
我望向窗外,看着天上刚刚升起的一轮明月,还有娄琴客栈后院里新修建的水池。
水池已经结了冰。
一池寒水,映着天上的明月和后院中高高挂起的灯火,看起来就像是光彩夺目的镜子。
关上窗户。冷风被挡在窗外。
我忽然觉得冷。白景行说,当我能够挡住一百一十三根银针时,我便练成他的剑法。但是,无论我如何努力,
我只能挡住一根。
最初的那一根。
被银针射穿的肩膀依旧在隐隐作痛。它让我觉得冷,恐惧的冷,绝望的冷。
走到客栈厅堂。两个中年男子,一人青衣,一人灰衣,正在角落的桌上神秘地议论着什么。
他们见我在厅堂中,声音压得更低了。但是,这样寒冷的夜,静谧得足以让人听到一切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吗?”青衣男子压着嗓子,警觉地向四周张望。
灰衣男子问:“听说什么?”
青衣男子说:“白景行没有死!”
“什么?!”灰衣男子惊讶地叫了出来。
我的心怦然直跳,嘴上也忍不住地叫出声来。
白景行没有死?!
这绝不可能!
绍兴陆府。陆游大喜之日。神态异常的白景行,连干了五坛酒,从屋脊上不慎坠下,强忍着呕吐往下吞咽秽(脱敏)物,不慎被呛死。
那一幕,就发生在我的眼前。
此时,若仍有人说白景行没死。我断然不肯相信。
青衣、灰衣两名男子疑惑地看着我,问:“你也知道白景行?”
我问:“他没有死?他怎么可能没有死?”
青衣说:“是真的。今日黄昏之时,我曾在城东怀香酒馆见过他。白衣、白发、白须,他自称白景行,定然没错。”
我不由得心头一颤,又惊又喜,夺门而出,顶着刺骨的寒风便向怀香酒馆狂奔。
“你去哪里?”
娄琴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我不愿停下脚步,一边跑,一边回头大喊:“我去找白景行!”
我的脚步太快,兜起了呼呼的风。风太冷,吹得我眼泪直流。
我低下头,埋头继续狂奔。
白景行没死!
这件事,足以让我拼劲全力。
然而,就在我刚刚埋下头的那一刻,只感觉头顶一挫,被一团绵软不知何物的东西弹了回来,一个不稳,蹲在地上。
我抬起头,见到的确是娄琴焦急的脸。
我问:“你要干什么?”
娄琴说:“人死不能复生,你何必要如此?”
我说:“我要去找他!”
娄琴说:“有我在,我不会让你轻生。”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轻生了。
娄琴说:“他已经死了。即使你再伤心,他也不会活过来。”
我说:“他没有死。”
娄琴一把将我从地上拽了起来,双手抓着的肩膀使劲地摇晃着,吼道:“他死了,他死了,他已经死了。”
我被她晃得几乎要吐出来了。我奋力甩开她的手,说:“刚才有人说看到他了。”
娄琴忽然愣住了。她问:“你听谁说的?”
我正在客栈门口愣愣看着的两个男子,说:“他们说的,在怀香酒馆。”
话音刚落,我还没来得及再多解释什么,娄琴的手已经攥住了我的手。温润如玉一般的手却陡然发出了排山倒海的力道,拽着我向东疾步而去。
怀香酒馆。
破旧却古香古色的门脸,让人莫名地感觉到一股江湖气息。
踏入酒馆时。年近五旬的店老板正熟练的打着算盘。空空荡荡的小酒馆里,只听见“噼噼啪啪”的算珠碰撞声。
他抬起头,额上的横纹登时更加清晰。见我二人,他先是
一愣,随后喜笑颜开向我们走来:“客官吃点什么?”
“白景行呢?”我问。
“白......”店老板看上去有些发蒙,随即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眉头一皱,一脸怨愤地说:“你说那个老......”但他说到一半,眼角余光忽然瞥了我们一眼,脸色忽然转怒为喜,讪笑道:“那个老先生,他已经走了。”
娄琴问:“真的是他?”
店老板狐疑地看着我们,小心翼翼地问:“你们说得是谁?”
我说:“一个穿白衣服的老头,白发,白须。”
店老板连连点头,说:“不错,就是他。”
娄琴问:“他何时离开的?去了哪里?”
店老板说:“走了半个时辰了,向东,许是出来临安城了。”
我和娄琴对望一眼,彼此都难掩激动。店老板诺诺地问:“你们二位是来替他结账的吗?”
结账?
我说:“不是。”
店老板的表情既失望,又愤怒,喃喃自语道:“我以为是有人来结账呢,害我白高兴一场。”
娄琴笑着说:“老板,他一共花了多少?我来结账。”
店老板登时笑靥如花,连连点头,说:“甚好,甚好!他在小店要了一碟牛肉,一碟蚕豆,一碗素面,还有两个馒头,一共是三两银子。”
娄琴眉头一皱,似乎有所疑惑,她问:“他吃了一碗素面,还吃了两个馒头?”
店老板说:“是,就这些。”
娄琴又问:“他没有喝酒?”
店老板思索片刻,笃定地说:“没有。”
“这不对啊!”娄琴看着我。
是啊。这不对啊。白景行竟然没有喝酒?
我说:“是不是因为在绍兴喝多了,从此便戒酒了。”
娄琴摇了摇头说:“前辈身患怪病,极少吃面食。即便是吃,也不过是三两口果腹便罢了,断然不会吃这么多。”
的确,白景行吃得是多了一些。
我说:“他可能是饿了。”
娄琴又摇了摇头,说:“不会。此事定有蹊跷。”
店老板打断我们,说:“你们到底结不结账?”
娄琴忽然惊醒,向店老板一番致歉,将一锭五两的银子递到他手中,说:“老板,不用找了。我另有几句话问你,还望告知。”
店老板喜得眉飞色舞,眼看着就要蹦起来了,他说:“你问,你问。老朽知无不言。”
娄琴问:“那人长得什么模样?”
店老板说:“白衣、白发、白须。”
我问:“没了?”
店老板说:“仅此而已,具体样貌并未在意。”
娄琴又问:“那人可说他叫什么了吗?”
店老板说:“他说,他叫白景行。”
娄琴喃喃道:“难道真的是他?!”但在她的眼神中,我看得出她仍有疑惑。
我问:“他为什么没给你钱?”
店老板说:“他说他是武林盟主,出门从来不带银两,江湖上的朋友自然会替他结账。我看他目光凶狠,又说是武林盟主,因此没敢阻拦。”
莫非,真的是他?!
白景行真的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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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小心
白景行真的没有死吗?
原本已经归于平静的生活里竟无端再起波澜。虽然,我内心里无比期待着白景行白乎乎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然而,这件事发生得实在太突然了,其中的诡谲、蹊跷,着实令人震惊。
第二天夜里,又有人在客栈里谈论,在城东的怀香酒馆碰见了一个白衣、白发、白须的老头,他自称武林盟主,吃饭不给钱。
我和娄琴再次赶到怀香酒馆之时。那里依旧空空荡荡,只有店老板指尖“噼噼啪啪”的算珠声在酒馆中脆响。
当娄琴再次要为白景行结账时,店老板却说,已经有人结了。
娄琴问:“是谁结的?”
店老板只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第三天,我和娄琴决定早早便到了怀香酒馆,等候那道熟悉的白影出现。
我们找了一个极为隐僻的角落里坐下,两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门口,谁也不愿意眨眼。我心里忽然紧张,我不住地在想,那个白影,真的会出现吗?白景行真的还活着吗?
“小谦走了多久了?”娄琴忽然问我。
我想了想,说:“大概一个多月了吧。”
绍兴十四年腊月,从青云山回到临安府不久,李小谦便莫名其妙的失踪了。就如圆通一般,莫名其妙的音信全无。
娄琴叹了口气,声音中有些担忧:“不知他现在何处?过得可还好?”
我不知道。虽然,我很想知道。无论是圆通,还是李小谦,他们都曾在我生命中出现,却又在我生命中莫名地消失。
在他刚刚失踪的那段时间里,我只觉得自己如同丢失了什么极为珍贵的东西。提不起精神,整日里浑浑噩噩,满腹怅然。
也许,这便是习惯。当某个人,某件事,他一直在你的身边,如影随形时,或许你并不喜欢,但悄然之间,或许你已经深深地习惯了。唯一能让人感受到这种习惯的,只有在他们消失之后。
忽然,一股劲风从门外吹来,门板“哗啦”一阵响动。一道白影,从门外阔步走了进来。
白衫、白发、白须!
白景行!
我忍不住腾地一声站了起来,那白影如此熟悉,那一席白衣曾无数次略过我的眼前。
“白......”我刚想开口喊,却感觉手边一沉,竟是娄琴猛地拉了一下我的袖口。
我疑惑地看着她。她眼睛向下一瞥,示意我坐下。
我问:“怎么了?”
她一把将我拽坐在椅子上,贴近我耳边,轻声地说:“不是他!”
我疑惑地抬头去看。
那白影已转身面向了我们。
那的确是我脑海中无比熟悉的白衫、白发、白须,但却是一个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我的心一沉,如同坠入寒窟。
真的不是他!
店老板笑吟吟地跑到那白影面前,熟练地扯下肩头的抹布,将原本就一尘不染的桌面,又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说:“老英雄,今日想吃些什么?”
那白影轻咳一声,淡淡地说:“照旧!”
店老板一点头,向后厨喊道:“牛肉一碟,蚕豆一碟,素面一碗,
馒头两个。”
多日的期盼,换来的竟是一个冒充白景行的骗子。
我心头怒气勃然而生,两腿用力一蹬,就要起身去揍他。
但娄琴却死死地拽住了我的手腕,低声说道:“不要动。先看看是怎么回事。”
我强压着怒火,缓缓坐下。
不一会儿,店老板将牛肉、蚕豆、素面、馒头摆在了那白影的面前,笑道:“老英雄,您慢用。”
那白影面色平淡,波澜不惊的模样的确像极了白景行。他说:“昨日的帐可有人结了?”
店老板连连点头,说:“结了,结了!”
他嗯了一声,拿起筷子,正准备享用桌上的美食。忽然,“嗖”的一声,从门外飞进一道不明的黑影,打落了他手上的筷子。
那白影大怒,豁然起身向门外大吼:“什么人?!竟敢打扰我白景行用餐!”
他竟然真的自称是白景行!
我感觉自己心中愤怒已无法压制,“啪”的一声拍响了桌子。只想着,今日不将此人暴打一顿,便对不起白景行赠我竹筒、木盒之恩。
虽然,那竹筒发出的银针仍让我肩头隐隐作痛。
然而,我并没有赶过去揍他。
因为,在我准备上前的那一刻,一个身穿淡蓝色衣衫的翩翩少年已悄然站在了门口。他若无其事地摆弄这手中的石子,眼睛轻蔑地看着那白影,说:“什么人如此大胆,竟然敢冒充前武林盟主!”
是易小心!
青云派的新任掌门。
眼见那白影被易小心当面识破,但他却没有一丝的慌乱之色,依旧面色平淡地说:“你怎知我就是冒充的?”
易小心哈哈大笑,他说:“真不巧,你冒充的人,正是我的恩师。”
那白影的表情依旧十分的平淡,非常非常的平淡,平淡地几乎让我认为他没有表情。
如果,一个人被另一个人当众揭穿却还能保持如此的镇定,那这个人不仅仅需要强大的内心,更需要高超的武艺。
然而,这个人,向我显尽了他内心的强大,却没有展示他高超的武功,而是拔腿向后院跑去。
易小心不动声色,只身形一晃,便出现在了那白影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白影表情依旧平淡,不见脸上有一丝的慌乱。但他却又调头向门外冲去。
但是,无论他转向任何方向,易小心都如铜墙铁壁一般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只身形一晃,便让他白影犹如笼中困兽,无处可逃。
那白影眼见自己已逃不出易小心的手掌,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大声求饶:“大侠饶命啊。我只不过是偶然听说了尊师的大名,想借此来骗点吃喝,从来没有做过恶事。求大侠放了我吧。”
令我奇怪的事,他那平淡的表情,依旧平淡。
娄琴带着我走上前去,易小心看到我们也善意一笑。
娄琴说:“易小兄弟,没想到你武功竟然如此厉害,今日一见,着实让我震惊啊!”
我也十分震惊。
易小心年纪虽小,但他的身形步伐之快,于江湖上一流高手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白景行当年的风采。
易小心微微一笑,说:“姐姐客气了。正好今日你们在场,也好为我做个见证。”他指着跪在地上的人,说:“此人冒充恩师招摇撞骗,今日被我当面识破,他日若有人说起此事,还请两位能将今日之事复述于他人,免得让宵小之人污了我青云派的名声。”
娄琴笑道:“那是自然。”
易小心一把揪住那白影的胡须,轻轻一扯,竟全部扯了下来。
那白须,竟然是假的。
此时,再看那人,也不过是三十出头的模样。跪在地上,两只乌黑的眼珠在眶里滴溜溜地打转,眼眶中还有盈盈的泪光闪动,似乎就要哭出来了。
但是,他的表情,平淡得让我觉得诡异。
他的表情,让我感觉,虽然他已全然落在易小心的手中,甚至跪地求饶,但似乎是在暗地里仍保留着什么厉害的招式,等待着一击中地的时机。
我绝不能让他的奸计得逞!
那人仍在求饶。我说:“你根本就不是成心求饶。”
娄琴和易小心皆是一怔,齐齐看向我,眼中都带有疑惑。
那人的眼泪刷地一下流了出来,呜咽呜咽地说:“我真的知错了,我是诚心求饶。求各位大侠饶命啊!”
他的表情,依旧非常的平淡。
我说:“你到底还隐藏了什么绝招,使出来吧!”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相信娄琴和易小心这两个高手,定然可以制服这个人。
他哭得更厉害了,说:“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
我非常生气,这人已被我当面戳破竟然还死不认账,我咬着牙,说:“你不要装了!看你这面不改色的模样,根本就是暗地里有所盘算!”
那人忽然不再哭泣。他微微低下头,双拳骤然握紧。
我心中一紧,下意识向后退,躲到娄琴的身后。
许久。那人缓缓抬起了,他冷冷的目光冷冷地盯着我,牙关紧咬,两腮的肌肉不停颤抖。他从牙缝间挤出声音,说:“面瘫就该死吗?!”
我恍然大悟。
从前,八矛师父常教我察言观色。这时,我才感受到,他所教的那些并不太灵验,因为,这世间总有人,你费劲心力地观察了半天,才发现,他根本就无颜无色。
易小心对那人言语惩戒了一番,便让他离开了。他看着我们,带着如孩子一般天真烂漫的笑容,完全没有了方才的掌门威仪。他说:“谢谢你们帮我见证此事。有时间去青云山找我玩。”
娄琴微微一笑,说:“一定。”
易小心向我们告辞。他踏着符合他这个年纪的轻快步子,在凛凛的寒风中,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娄琴怔怔地看着,许久都没有说话。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两条细柳般的眉毛忽而皱起,又忽而松弛。
我问她:“你在看什么?”
娄琴说:“这个孩子,不简单。”
我点了点头,不禁感慨:“是啊,武功真的很厉害。”
娄琴却淡淡地说:“我说的不只是武功。”
“那还有什么?”我不解。
娄琴说:“还有心机!”
第八十一章 密谈
一个人,如何才能练成绝世的剑法?
风在呼喝。
手中的九郎剑迎风发出轻吟。
三尺之外,雪玉一般的光影一闪,一根闪亮的银针直直飞来。
我挥剑一挡。
“叮”一道声细如蚊的脆响传入我的耳蜗,那声音尤为悦耳。
又一根银针扑来。我反手一挥,又一声脆响。
九郎剑在我手中,正手反手,正手反手,来回挥舞得越来越得心应手。
“叮叮叮”的脆响声接连入耳。
速度越来越快。快得我手臂已经酸痛,我感觉的手臂就要抽筋。雪玉般的银光飞快地闪着,越来越密,让我已应接不暇。
不记得是第三十几根,我的肩头一麻,随即又是一阵钻心剜骨一般的剧痛。
银针,又一次穿过了我的左肩。
这时,我心里已有说不出的喜悦。因为,我距离一百一十三这个数字,已经越来越近了。
但是,我的心里同时还有道不出失落。因为,那银针射出的速度,已经快到让我完全看不清楚。第三十几根,我已经全然凭借着本能地反应去格挡。
距离练成绝世剑法,还有七十多跟银针。
我从怀中掏出那个木盒。普普通通的木盒,却没有打开的机关。白景行说,这里面装着剑法的秘籍。但他还说,只有我能接住一百一十三根银针,才能打开这个木盒。
现在看来,这本身就是悖论。
没有秘籍,我如何练成剑法?
练不成剑法便接不住一百一十三根银针,更无法打开木盒。
我真的开始怀疑,是不是白景行的老年痴呆症犯了,把事情说错了。
肩头的剧痛稍稍缓释,我走到树前,将那个竹筒摘了下来。
这是一颗红花丹桂。夏天里枝叶繁茂之时,从上到下一片郁郁森森,只是经过了这个冬天,它只剩下一片等待抽芽的枯枝。娄琴说,它很值钱,比这间客栈都值钱。
如今,却被我用来练习剑法。
可是,我的剑法进展得却如此艰难!肩头又传来一阵剧痛,这疼痛让我莫名地愤怒。我攥紧剑柄,紧紧地攒着,那愤怒便开始向剑中游走。我用力一挥。
咔嚓!
咔嚓?
我并没有砍到树干,为什么会有“咔嚓”的一声?我看着树干,齐腰高的地方竟然真的有一道剑痕,剑痕极深,仿佛已将腿一般粗细的树干齐茬斩断。
我又惊又喜。
这是怎么一回事?莫非,是我剑法练成了?
正当我沉浸在疑惑与惊喜中无法自拔之时。头顶上“咣”的一声,犹如被人当头闷了一棍,接着身子一沉。
红花丹桂倒了。
我只感觉头顶又麻又痛,一道湿热的液体从发髻缓缓流了下来。我用手一摸,一片鲜红。
当我再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客房的床榻上。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娄琴的笑脸。
这感觉,着实让我心里一暖。
娄琴笑着,说:“你醒了?”
我嗯了一声。
娄琴问:“为什么砍我的树?”
我忽然想起那颗被我莫名砍倒的树。我依旧确信,我挥出的剑并没有砍到那棵树。但它却的的确确倒了,并砸在
了我的头上。
我说:“我没有砍到树,它却倒了。”
娄琴看着我,表情有些惊讶。她说:“你确信没有砍到?”
我说:“我确信。”
娄琴思索了片刻,说:“以后不要把竹筒挂在树上练剑了。”
我问:“为什么?”
娄琴说:“我担心你会被砸死。”她笑着起身,走了。
我勉力坐了起来,一阵晕眩。轻轻一摇头,就是炸裂一般地疼痛。我忍着痛走到客栈的厅堂。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身材魁梧,虎背熊腰。他正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皇上找你。”他走到我身边,用极轻的声音说。
我说:“我的头很疼。”
他看了我一眼,说:“我看得出来。”
看得出来?什么意思?
他说:“但你必须要去。”
我问:“为什么?”
柳无风冷哼一声,说:“皇上召见,你敢不去。”说罢,他用他那宽厚有力的大手攥住我的肩膀,生拉硬拽地把我拉出了客栈。
还是那个酒楼。还是那个别致的雅间。还是一道景色壮阔的屏风。
他还是坐着那个位置淡淡地品茶。
“你来了?”赵构并没有看我。
柳无风单膝跪地,刚要开口。赵构说:“你出去。”柳无风一愣,点头称是,临走之前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目光中满满的敌意。
我问:“你找我干什么?”
赵构说:“朕要兑现当日对你的承诺。”
这样的话他已经说过一次了,但我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赵构看着我,笑着,说:“你不信?”
我说:“我当然不信。因为你已经说过一次了。”
赵构双眉轻轻一蹙,似乎有些不太高兴。他说:“这次是真的。朕要让你当武林盟主。”
什么?!
我顿时蒙住了,头脑一阵发昏。缓了一会儿,我说:“你要让我当武林盟主?!”
赵构说:“不错。现在这个武林,就缺一个盟主。朕准备让你做这个武林盟主。”
这怎么可能?!以我的武功,怎么做武林盟主?
我说:“我不懂武功,做不了武林盟主。”
赵构似乎是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一样,呵呵地笑着,不住地摇头,说:“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朕说谁是武林盟主,谁便是武林盟主,莫说他不懂武功,就算他是个残废,朕也一样让他做武林盟主。”
我说:“可是,你说,江湖,是江湖人的江湖。”
赵构忽然不再笑了。他目光变得极为阴冷,盯着我,让我一阵阵地发寒。他的眼角抽搐几下,冷冷地说:“江湖人,也是大宋的子民,他们也必须要听朕的!”
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他说得,并非没有道理。
赵构的表情忽然缓和了,他又开始笑,说:“你不用紧张。白景行曾经救过朕的性命,朕答应过他,朝廷绝不会插手江湖事务。朕说到做到。”
我不解,问:“那你为什么还要我做武林盟主?”
赵构说:“朝廷不插手江湖事务,并不代表可以放任自流。江湖上的人个个身负武功,本领不凡,如果没有人能对他们加以
约束,难免有品德低劣之徒为祸治安,祸害百姓。”
我真的感觉,他说得很有道理。
自从走出雁荡山以来,这一路上我遇到了多少身负武功的江湖人,他们为非作歹,无恶不作。绍兴客栈里抢劫的飞虎帮,娄琴客栈里无事生非的带疤男子,江湖客栈里被小月杀死的括苍派淫徒,他们皆是仗着身负武功为非作歹。
这些人,的确需要约束!
所以,我点头,说:“你说得很对。”
赵构一愣,忽然开怀大笑,说:“姬旦丙啊,你......”
我不禁一阵愤怒,说:“不要叫我名字!”
赵构笑得更开心了。但我却不能把他怎么样。因为,他是皇上。
笑了很久,赵构摸了摸眼角笑出来的泪水,说:“这么说,你愿意做这个武林盟主了?”
“我不愿意。”我说,“我做不了武林盟主。”
赵构说:“朕说你可以,你便可以。朕会找你帮你,帮你成为武林盟主。”
我问:“谁帮我?”
赵构冲着门外大声喊道:“无风!”
“在!”门外一声呼喝。
赵构说:“进来!”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柳无风迈着虎虎生风的步子走来,跪在赵构面前。
赵构说:“该说的朕已经说了,今后,你跟着姬旦丙,帮他坐上武林盟主之位。”
柳无风看了我一眼,有些不情愿。但他还是说:“遵命!”
赵构说:“今日之事,绝不可以让第四个人知道。否则......”他阴冷的目光瞪了我一眼,向我透露出杀意。
我问:“为什么不能说。如果江湖上的人知道这是皇上的旨意,或许他们会......”
赵构“砰”的一声拍响了桌子,厉声说道:“朕说过,不能说便是不能说,你只要好好地听朕的话,这个武林盟主之位就一定是你的!”
我忽然有些害怕。
我想起去年中元节那夜,在娄琴客栈里,十大门派掌门密会的场景。那些人的脸一一浮现在我的面前,他们当时的表情,每一个人都让我感到害怕。
我真的可以做武林盟主吗?他们真的能听我的吗?
赵构起身离开了。柳无风对我说,三日之后,他会到娄琴客栈找我。他紧跟在赵构身后,与他一同离开。
我默然地走下楼,心里犹如有万钧巨石一般地沉重。
踏出酒楼的门槛不足两步,店小二追了出来,挡在我的面前。他笑着,说:“客官,您的帐还有没有结。”
我问:“什么账?”
店小二说:“楼上雅间的茶水钱。”
我心头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上出门喝茶,竟然不给钱!
我说:“我没有喝茶!”
店小二虽然还在笑,但那笑容已经有些勉强了。他说:“那位客官说,这茶水钱要您来结。您不会......不认账吧!”
我连忙向四周张望,远远街道的拐角处,我看到了赵构和柳无风疾步跑进小巷的身影。我心里一阵苦涩。本来在娄琴客栈就全靠娄琴的接济,一个月也没有几钱银子,竟然还要替富有四海的皇上结茶水钱。
这他娘的叫什么事?!
第八十二章 公差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江湖上流传出这么一句话:青云门墙桃李盛,少年承衣钵,独步江湖武功绝,惩奸除恶。
后来,这句话不仅在江湖。在临安府的大街小巷、平头百姓之间都广为流传。
再后来,更有人把它谱成曲子,在茶楼饭馆中吟唱。与这首曲子相伴随的,是人们在茶余饭后口中谈论的,与青云派易小心有关的各种奇闻轶事。比如说,易小心一剑斩杀江西四大恶人,护卫一方平安。再比如说,易小心星夜荡平土匪山,解救被掳少女无数。还比如说,易小心在怀香酒馆活捉假盟主,力保青云派名声......
在人们口耳相传中,易小心俨然成了这个江湖上新的传奇。人们对他大为称赞,甚至有人说他比白景行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中,让人们唏嘘的,不仅仅是易小心这个新传奇的崛起,更是他那与这传奇极不相称的年纪。因为,他只有十四岁。
那日,柳无风对我说,三日后,他会到娄琴客栈找我。
十天过去了。
柳无风一直都没有出现。
但十天之后的这日晌午,柳无风却径直走进了娄琴客栈。他进入客栈之后的第一眼并不是看我,而是直直地盯着娄琴。
娄琴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表情也有些不甚高兴。但娄琴毕竟是娄琴,她很快便展开笑颜,一如常态地向柳无风走去。
“这位客官,想吃些什么?”娄琴媚笑着问。
柳无风一脸不为所动的模样,保持着他那十分冷漠而孤傲地表情。他嗯了一声,坐在桌前,却转头看向了我,说:“你,过来!”
他这种故作深沉的模样,着实让我感到厌恶。用李小谦的话来评价,这便是典型的活装逼。
我问:“你要干什么?”
娄琴一愣,问:“你们认得?”
我点了点头,说:“他是......”我还没有说完,柳无风急忙打断了我,说:“一个朋友。”
谁和他是朋友?!
我说:“不是朋友!”
娄琴或许是被我俩搞蒙了,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柳无风,说:“你们聊吧,我去弄点吃的。”
坐在柳无风面前,看着他活装逼的脸,我满心的不喜欢。我想,应该先给他个下马威,让他知道我也不是吃素的。
刚想开口,店里的伙计摆在我面前三碟素菜。一盘萝卜丝,一盘炒蔓菁,一盘韭黄。
我决定先不理会柳无风,拿起筷子,将三样小菜各自尝了一遍,熟悉的味道让我心绪稍宽。
沉默了许久,柳无风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他说:“我们得去一趟括苍山。”
括苍山?
我想起了陈伯洋,还有那把被他耍得虎虎生风的刀,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
但我仍旧装成爱答不理地样子,用很随意的口气问:“去括苍山干什么?”
柳无风说:“参会!”
我问:“参什么会?”
柳无风说:“武林大会。”
括苍山要开武林大会?!若有这样的大事应该早已风满江湖,怎么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我大感好奇,凑到柳无风跟
前,问:“什么时候?”
柳无风说:“十日之后!”
我说:“为什么要开武林大会?”
柳无风说:“去了便知道了。”
我问:“什么时候去?”
柳无风说:“现在就走!”
我说:“我还没有吃饱。我还有东西需要准备。我还......”
柳无风说:“我给你一个时辰。”
他总是这样打断我讲话,这一点我很生气。我才是皇上钦点的武林盟主,他只不过是奉命来帮我的。我一拍桌子,吼道:“这里谁说了算?!”
柳无风风轻云淡地说:“我!”
他这种完全不把我放在眼中的态度,已经彻底把我激怒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决定和他一较高下。
“铮”的一声,我拔出了九郎剑。用剑尖指着柳无风,喊道:“我和你拼了!”
九郎剑向前一刺。柳无风却并没有站起来,他的屁股紧紧的贴着凳子,凳子也紧紧贴着他的屁股。他们仿佛浑然一体,向后平移。
一剑刺空,我并不甘心,重新提剑向下劈斩。
柳无风翻身向后,凳子依旧牢牢地贴在他屁股上,跟着他一起在空中后翻。
“咣”的一声,凳子又落在地上。他稳稳地坐着。我这一剑又劈空了。
“住手!”娄琴从后院跑来,大声喝道。一道紫影在我眼前一飘而过,瞬息之后,我感觉手中变得空虚,低头一看,九郎剑已然不见了踪影。
娄琴拿着九郎剑,说:“为什么打架?”
我却不知道如何说明这一切。我只能说:“我看他不顺眼。”
柳无风冷哼一声,站了起来。
凳子依旧牢牢地贴在他屁股上,随着他起身,高高地翘着。他把手伸到后面,眉头紧皱,似乎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呲啦”一声。那是布条被撕碎的声音。
柳无风将那凳子拿下来,扔在地上,说:“凳子该修一修了。夹得我屁股很疼。”
他转身来开,屁股上一个巴掌窟窿,露着雪白的臀部。再去看那凳子上,一道长而狭窄的裂缝上,巴掌大小的一块灰布迎风飘荡。
柳无风背着身子,说:“一个时辰之后,客栈门口见。”
他走了。娄琴走到我跟前,问:“他是谁?”
我想告诉娄琴,他是皇上的人。我想把一切都告诉她,但是,我想起了赵构对我满含杀意的警示,不由地让我心里一阵惊慌。
我说:“我要走了。”
娄琴一怔,说:“你去哪里?”
我说:“我要去括苍山,参加武林大会。”
娄琴问:“你为何要参加武林大会?”
我说:“我也不知道。”
娄琴并没有继续问,她只是温柔地笑着,把九郎剑递到我的手中,说:“你有你自己的事情要做,这很好。只是,要注意安全。”
我目送娄琴走开,看着她的背影,我感觉愧疚。这愧疚在我心里犹如一根刺,让我异常难受。她对我如此这般地好,我却仍要隐瞒她许多事情。
总有一天,我会把一切告诉她的。
我这样想着。
一个时辰之后。
柳无风如约出现在客栈的门口。他的怀里抱着一柄长刀。刀长约五尺,刀柄近两尺。棕黄色的刀鞘看起来朴实无华,但那宽厚的刀身,隐隐让我感觉这柄刀绝非俗物。
柳无风对我的态度,依旧十分冷漠,依旧是让我深感不满。
从始至终,我没有跟他说一句话。
我俩各自骑着一匹马,一路南行,向着括苍山的方向行进。
黄昏时候,我们到名叫朱家岭的山村。
柳无风终于开口了,他说:“在这里住下。”
凭什么他说在这里住,我便要在这里住?我才是武林盟主,他应该听我的!
我说:“我不住。”
柳无风说:“你随意。我住下。”他翻身下马,向村口一间民宅走去。
“咚、咚、咚”。
他叩响院门。门很快开了一道缝隙,一张枯瘦的中年人脸从门缝里挤出来。
“找谁啊?”那中年人先打量了一番,问。
柳无风直接从怀里掏出一锭五两的银子,伸到那中年人面前,说:“借住一宿。”
中年人登时眼冒红光,喜笑颜开,将门大敞,说:“兄弟你来我这住就对了,我们这朱家岭啊,是方圆五十里唯一的一个村子了。我老婆烧得菜是我们村出了名的......”
我心里一沉,这是唯一的一个村子。看来今夜非要住在这里不可了。我翻下马背,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随着柳无风走进了院子。
院子很小,不过丈余。四周是低矮的坯墙,正中是两间破旧的茅屋,东边一座空空荡荡的牛棚,看上去已经废弃很久了。只怕这一整间院子,都不值那五两银子。
我对柳无风说:“为什么住这里?前面或许还有大户。”
柳无风说:“身在江湖,苍穹为盖,大地为床,不必讲究。”
我说:“你不讲究,也不能这么将就啊!”
柳无风没有说话,他目光略过鸡舍,两只瘦弱的老母鸡正趴在窝里闭目养神。他指了指鸡窝,对那中年人说:“杀一只炖炖。”
那中年一怔,面露难色,说:“这,这......我家可就这么两只母鸡了。”
柳无风从怀里又掏出一锭五两的银子抛给那中年,说:“两只都杀了!炖一只,烤一只!”
那中年人接过银子,激动得都快要哭出来了。他连连点头,说:“杀,杀!”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五两银子住一间破屋,又五两银子买两只老母鸡,真的有必要如此浪费吗?
我对柳无风说:“我们一顿饭吃不了两只鸡?”
柳无风说:“无妨。我们出得乃是公差,回去之后,自有皇上报销。”
他这样一说,我顿时感觉无比的羡慕。我感慨:“为朝廷做事真好,出公差可以杀两只鸡。”
柳无风忽然做了一个噤声动作,说:“对皇上只能说杀了一只。”
我问:“为什么?”
柳无风说:“皇上说了,超标不给报。”
我恍然大悟,心里只道,原来如此~!
第八十三章 凶手
我和柳无风寄宿的这家,男人叫朱(脱敏)毛喜,女人叫毛喜珠。
(作者说明:因为男人的名字前两个字连起来被列为违禁词,因此,以下称朱茂喜,大家知道怎么个意思就好了。)
我问:“为何你们名字如此相似。”
朱茂喜说:“我爹姓朱,我娘本家姓毛,我爹认为,生下我乃是一大喜事,所以我叫朱茂喜。”
我指了指毛喜珠,问:“她呢?”
朱茂喜笑着,说:“我俩乃是姑舅亲。她们家男丁极为兴旺,好容易生了她这么个女娃,只感觉喜得明珠,所以她叫毛喜珠。”
看来,有寓意的名字,并不一定是好名字。
我问柳无风:“你为什么叫柳无风?”
柳无风说:“你可以去问我爹。”
我问:“你爹在哪里?”
他“咣”的一声将刀拔出一半,说:“已经死了。你还去吗?”
我不想去。
入夜。我和柳无风一顿饱餐。朱茂喜夫妻二人看起来许久没有开荤了,把我俩剩下的鸡肉一扫而净,甚至连鸡骨头都要咬碎了在嘴里咂摸两下。
毛喜珠吃得美滋滋的,收拾碗筷时,不停地吧唧嘴,似乎是在回味着鸡肉的美味。
一切收拾得当。朱茂喜给我们腾出里屋,自己与媳妇住在外屋。我躺在硬邦邦土炕上,刚要闭目养神,却听见屋外毛喜珠说:“我走了。”
朱茂喜语气生硬,带着微微怒气,说:“别去了!”
毛喜珠说:“村长还在家等着呢。”
“哐啷”一声,似乎是朱茂喜踢翻了门口的木桶,叫道:“老子现在有钱了,还在乎他那两袋大米吗?!不许去!”
毛喜珠的语气有些委屈,说:“你现在知道不愿意了。早些年要不是你烂赌,我至于为了讨生活去陪那腌货吗?如今有两个钱就不让我去了,日子还长着呢,钱花没了,你再让我去,人家还不一定要了呢!”说完,她竟然呜咽起来。
屋外陷入了一片沉寂。只有风声和毛喜珠的抽泣声,听起来竟有些毛骨悚然。
我拉开屋门,问:“你们怎么了?”
朱茂喜忽然愣住了,毛喜珠则低头跑开了。
柳无风在屋里喊:“不关你的事,回来!”
我对柳无风这样的人深感不耻,我说:“我们吃住在人家里,若他有难处,我们应当帮忙。”
朱茂喜看起来并不想让我帮忙,他说:“这是我们的家事,你不用管。”
毛喜珠还是收拾这东西走了。她走后,朱茂喜变得十分烦躁。他在院里徘徊着,是不是地往墙上踹两脚,似乎在发泄着什么。
我问柳无风:“他怎么了?”
柳无风说:“你不要管别人的事。”
我在屋门口看着越来越暴躁的朱茂喜,他的异常举动让我越来越好奇。正当我忍无可忍地想要上前时,毛喜珠从门外衣衫不整地跑了回来。
“不好了,不好了!”毛喜珠惊慌失措地喊着。
朱茂喜问:“怎么了?”
毛喜珠说:“村,村长,他,他......”她慌乱地开始结巴。
朱茂喜怒道:“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毛喜珠喘了一口
大气,说:“他死了!”
“死了!”
朱茂喜叫道。但我分明在他脸上看到一丝兴奋。
听到有人死了,柳无风也从屋里冲了出来,问:“何人死了?”
毛喜珠依旧是惊慌的模样,说:“我们村村长......他死了!”
柳无风问:“怎么死的?”
毛喜珠说:“我和他……”她过说到一般,突然有些迟疑,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想了片刻,又说:“有一只箭从窗外射进来,把他的胸口射穿了!”她满目惊恐,看起来吓得不轻。
我说:“带我去看看。”
柳无风一把拉住了我,说:“不要节外生枝,睡觉!”说罢,他拉着我拐进了屋子。
我对柳无风说:“看看又何妨?”
柳无风说:“看了又何用?”
这一句竟将我问住了。我虽是十分好奇,但转念一想,自己即便是去了,也无非是凑个热闹,看了也没什么用。
朱茂喜两人显然是惊慌不已,他们一直在屋外嘀咕着,不知在商量着什么。
两个时辰之后,已是深夜。朱茂喜的家忽然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声音甚为急促。
毛喜珠惊道:“怎么办?是不是有人找来了!”
朱茂喜说:“先去开门。”
并没有等他去开门,朱茂喜家破旧的木板门被“咣当”一声踹开了。我趴在窗户前透过缝隙向外窥视。
弦月清光下,隐约可见三名官府的差役走了进来。他们腰悬宝刀,身板直挺,威风赫赫。
“家里人呢?!”一人厉声喝道,“都出来!”
朱茂喜出门迎上,怯生生地说:“官爷,有什么吩咐?”
一人说:“刚刚接到报案,两个时辰以前,你们村村长朱胜九离奇被杀。曾有人说,见你家女人在那里进出,让她跟我们走一趟吧。”
朱茂喜说:“官爷,此事和我家娘子无关啊!”
那人喝道:“有关还是无关不是你说了算。我们需要细细审问才能得知。”
月光下,朱茂喜跪倒在了地上,哭道:“官爷,这事真的与我娘子无关啊。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可能会杀人呢?!”
“啪”的一记耳光,在小院中回响,朱茂喜被打翻在地,捂着脸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老子的话莫非你听不明白不成?”那人吼道,“再敢阻挠老子办差,老子连你一起带走!”三个人,手按在刀柄之上,冲进了屋子。
“官爷,我冤枉,我冤枉啊.....”毛喜珠哭着。
我看着在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的柳无风,问:“官差欺压百姓,你也不管吗?”
柳无风淡淡地说:“官府办案自有章程,那小娘子有嫌疑,自然是要找她。”
我并不能认同柳无风的话,转身冲出屋门,大叫:“住手!”
四个人同时愣住了。两个人抓着毛喜珠的胳膊,另一个人还僵着一张不怀好意的笑脸。
“还有外人?!”那个不坏好意的笑脸说,“给我一块锁了!”
我见情势不妙,拔出九剑应对。一人道:“吆喝,还私藏兵刃!”他拔出腰间的刀,故意向我挑拨。
我挥
剑与他对拼。“当”的一声,他的刀断成了两截。
“头,头,头儿,他,他的剑.......”那人叫道,“我,我的刀......”
“看你那熊样儿,一掉胆儿就结巴。快去喊人!”不怀好意的笑脸说。
那人提着半截断刀,连滚带爬的跑出门外,只听他大喊:“快来人啊!凶手在这里!”
我他娘的何时成了凶手了?!
我向门外喊:“我不是凶手!”
但是,那人并没有改口的意思,依旧在喊:“快来人啊!凶手在这里!”
我大喊:“你住口!”
很快,朱茂喜家的小院里围满了人。七个手持刀剑的官差,和二三十个提着钉耙锄头的村民。
柳无风眼前场面已经没法收拾,只得从里屋走出来,他白了我一眼,说:“叫你不要多管闲事!”
我不服气,说:“路见不平,拔剑......平之!”
柳无风没有理我,问道:“你们这里谁是头儿?!”
不坏好意的笑脸站出来,喝道:“老子是富阳县衙的捕头孙不平,你有何事?”
柳无风扭头看了我一样,说:“这就是你说的路见不平?”
我只能说,此乃巧合。
柳无风说:“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孙不平冷笑:“你算什么东西,敢跟老子这么说话!”
柳无风从腰间掏出一块金牌扔给孙不平,没有说话,转身走进屋子,坐在桌前慢悠悠地喝起了水。
“别以为你扔给老子一块金子,老子就能放了你。”孙不平拿着金牌就要往腰间塞。这时,旁边有人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孙不平吓得差点摊地上,赶紧将牌子捧在手里,两腿瘫软着走进屋里,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说道:“不,不知大人驾临,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柳无风将金牌收回,塞入腰间,说:“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孙不平说:“回禀大人,这朱茂喜家的婆娘就是凶手。”
我并不能接受他的说法,我问:“你有何证据?”
孙不平跪在地上,挪向我,说:“有人眼见,朱胜九死前直到尸体被发现,只有这家的婆娘曾进过他的房间,大约......半盏茶的时间。”
柳无风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么快?!”
孙不平不解地问:“大人指的是什么?”
柳无风咳了两声,尴尬地说:“没,没什么。”他沉吟了片刻,又问:“可我听说,那朱......”
孙不平连忙补道:“朱胜九。”
柳无风说:“对,朱胜九。他是被从窗口射进的箭射穿胸口而死。这毛喜珠既然在房中,如何能是杀人凶手?”
孙不平想了想,一拍脑门,说:“大人果然聪明睿智,一语点醒小人,那毛喜珠定然不是凶手,凶手肯定另有其人。”
柳无风端起茶碗,像喝茶一样地抿了一口,似乎是发觉索然无法,不禁眉头一皱。他说:“如果这毛喜珠是在出门之后,在门外突施冷箭,杀人之后迅速离开呢?”
孙不平霎时间傻眼了,喃喃道:“那大人的意思,她到底是不是凶手啊?”
第八十四章 道理
无论毛喜珠是不是凶手,柳无风都决定留下了管这桩闲事,这与他一贯不节外生枝的主张并不相称。
正因如此,我对他的转变颇感好奇,便问他:“为什么又要留下了?”
柳无风只说是距离括苍山武林大会时日尚早,不怕耽搁。
我问:“若耽搁了呢?”
柳无风说:“便拿你是问!”
我怒问为何。柳无风说:“是你这乌鸦嘴说的。”
第二日一早,我们在孙不平的引领下来到了村长朱胜九的家中。朱胜九卧房正中,一摊凝固的血迹已近墨色。尸体早已在昨夜便被抬走了,孙不平向我们介绍着案发现场的情况,他指着地面说:“朱胜九本是趴在地上的,一只短箭从他后心穿透,致命伤仅此一处。”
我盯着窗户上的一个洞怔怔地看。孙不平走到我跟前,说:“这是.......”
“我知道!”我说,“箭就是从这里射进来的。”
孙不平说:“其实......”
我说:“你不用说了。这只箭并不粗,似乎是什么暗器。”我用小拇指伸进洞里探了探,勉强可以通过。
孙不平说:“我的意思是......”
我摆手打断孙不平,扭头对柳无风说:“看来凶手不是毛喜珠。”因为,我通过这个洞口向外探视,发现这个窗户的后面是一个下山的斜坡。
柳无风并没有理我。孙不平轻轻咳了两声,说:“其实.....这个洞......是小人戳的。”
小人?
我问:“谁是小人?”
孙不平憋得一脸通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恍然大悟,说:“小人是你!”孙不平的脸登时铁青。
柳无风四处寻觅了一番,发现了箭射进来的那个洞口,他说:“箭是从院子里射进来的。”我听他这么一说,赶紧跑过去查看,那个洞有两支宽,我说:“你怎么知道箭是从这个洞里射进来的?”
柳无风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淡淡的说:“看方位。”
我想起重阳子曾向我讲解颇为深奥的九宫八风图,瞬间对柳无风肃然起敬,说:“你还懂风水?”
柳无风瞥了我一眼说:“改日给你寻个墓地如何?”
我心头一热,说:“多谢。”柳无风冷哼一声,走开了。我看着他,忽然感觉这个冷冰冰的汉子并不像我看到的那样冷。
我们三人在朱胜九的卧房里研究了半晌,依旧没有什么头绪。除了那个箭射进的洞口,再没有其他的蛛丝马迹可寻。
晌午时分。一个自称是朱胜九媳妇的妇人对我们说,家里备好了酒菜款待,请大人们到客堂享用。
孙不平笑问柳无风:“大人若不嫌此地晦气,不如在此吃些酒菜可好?”
柳无风惜字如金,只说:“吃。”
一顿酒足饭饱之后,柳无风双手攥着筷子,“咔”的一声掰断,用毛刺剔着牙,对朱胜九的媳妇说:“拿纸笔来!”
孙不平一脸恭维,说:“大人可是要趁酒作诗?”
柳无风并没有理会他。朱胜九的媳妇端着纸币放在柳无风
面前,柳无风却将它推了回去,说:“会写字吗?”
朱胜九媳妇一怔,说:“粗识几个大字。”
柳无风说:“写!”
朱胜九媳妇一脸疑惑,但还是拿起了笔。柳无风念道:“你写,今收到宿食费用共计纹银五十两!”
五十两!
我说:“哪里来的五十两?!”
柳无风也不理我,看着双手颤抖的朱胜九媳妇,说:“快写!”
朱胜九媳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大人,我家没有这么多钱啊!你行行好吧!”
柳无风说:“谁要你的钱,我只是让你给我打个字条!”
我问:“打字条做什么?”
柳无风说:“报账!”
我靠!
我说:“你报的是假账!”
柳无风说:“公差出行,谁报真账?!”他一把拉起朱胜九媳妇说:“快写。”
孙不平笑道:“这个我懂,我懂!你只管按大人的吩咐写了便是。”
朱胜九媳妇在柳无风的淫威之下打完了字条。柳无风找了个躺椅闭目养神,孙不平忽然捂着肚子称要如厕,便夺门而出。我则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前,看着一身素衣的朱胜九进进出出的忙活着。
莫约一盏茶的功夫,忽然院子里传来一声尖叫。柳无风从躺起上腾地站了起来,问:“怎么了?!”
我快步走到门口,只见院子里已为了七八个人。我冲他们喊:“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回道:“孙,孙捕头死了。”
我只觉得脊背一阵阵地发凉。这个村子莫非有什么邪魔作祟,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在所有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又死了一人,而且还是官府的捕头。
柳无风快步走了过去,我紧跟其后。众人见我们前来,纷纷躲避,让开一个缺口。只见孙不平正趴在地上,一支十几寸短箭直直地插入他的后心,大片献血已从胸口流出,眼见是不能活了。
“和朱胜九死得是一模一样啊!”有人惊恐地说。
“是厉鬼索命来了!”又有人说。
柳无风一把抓住那人的领口,喝道:“什么厉鬼索命?!”
众人纷纷向后退却,那人满脸惊恐,一张脸惨白,但他死死地咬着牙关,似乎是有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让他不敢开口。
柳无风怒道:“不说?!我便先索了你的命!”
那人连连求饶,说:“大人,这,这是厉鬼索命啊,我,我不敢说。”
我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地底钻入脚心,直拔天灵盖。我问:“真的有鬼?”
柳无风喝道:“哪里有鬼!都是胡说八道!”说罢,他将那人像拎鸡仔一样地拎进了屋里,一把将他摔在地上,大声吼道:“快说!”
那人翻身跪在地上,向我们讲述了一段他们村子里发生的极为不光彩的往事。
三年前。
两个江湖人路过朱家岭,寄宿在朱胜九家中。他们身上各自背了一个极重的包裹,走起路来哗哗作响,十分不便。但那两个人却怎么也不肯将包裹取下来,吃饭睡觉都背在身上。
朱家岭地处荒郊野岭,常年靠天吃饭。那一年恰逢旱季,山上的收成不好,村里已经饿死了许多户人家。朱胜九便召集村里几个壮汉商议。他说,见那两个江湖人身负重物却不肯卸下,定然是有什么金银珠宝。为了保住全村人的性命,他便主张劫了那两个江湖人,出去换粮食。
当夜,孙不平公干归来,路经朱家岭,因他与朱胜九相识多年,便索性住在了朱胜九家中。但是,两个江湖人称天亮便离开朱家岭。
眼见大好时机稍纵即逝,朱胜九便将计划向孙不平和盘托出,并许诺,事成之后,将所得财物分给孙不平一半。
孙不平被说动了。
一切商定,朱胜九在两个江湖人的茶水中加了迷药。夜静更深之时,朱胜九叫了村里的壮汉在屋外策应,他独自进屋去盗取两个江湖人的包裹。
万万没想到,其中一人并未喝茶水。朱胜九刚刚进屋,便将那人惊醒了。那人勃然大怒,亮出兵刃要砍了朱胜九的脑袋。
朱胜九连滚带爬跑到院中,十几个壮汉拿着棍棒将那江湖人团团围了起来。但那江湖人武功了得,只一眨眼的功夫,将十几个壮汉尽数打翻在地。
所有的人跪地求饶,那人哈哈大笑,道:“讲道理,就算你们再来十个老子也不在话下。”
孙不平眼见事情败露,假装毫不相干,从屋里冲出来大声询问:“出什么事了?”
那人见孙不平一身官差的打扮,便放松了警惕,背对着孙不平,指着匍在地上的一群人,说:“讲道理,这群人真他娘的不讲道理。”
他话音刚落,刀尖儿就从他的胸口刺了出来。却是孙不平趁机从后背将那人捅了个窟窿。他费解地看着孙不平,致死都不敢相信自己打倒了劫匪却死在了官府手中。
临死之前,他颤声说道:“讲道理,你也不讲道理!”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截断了他的讲述,说:“什么叫讲道理?”
那人诺诺地说:“大概是他的口头禅。”
柳无风喝道:“你不要打断!你继续说!”
话说,孙不平杀死了那个江湖人之后,一不做二不休,拉着朱胜九,提刀冲进了屋里,一刀刺穿了两一个江湖人的胸膛。
那个江湖人原本被迷药迷晕了。但那一刀下去,登时被疼醒了。他惊恐地看着孙不平与朱胜九,喊道:“讲道理......老子梦才做了一半......就......就......”
我再次截断,说:“他也要讲道理?”
那人尴尬地笑了笑,说:“他,他就是这么说的。”
柳无风冷哼一声,说:“你们这些人,如此不讲道理。”
我问:“那些钱呢?”
那人说:“后来,村里人打开那两个包裹......发现......发现......”
“发现什么?!”我和柳无风同时问道。
那人说:“全都是铁片,一共三十几枚铁片。”
(感谢作者离奇先生的口头禅,其大作《挂比快住手》同为第一人称搞笑文,欢迎去看......)
第八十五章 寡妇
无论你讲不讲道理,这个世间上总有很多事不讲道理。
两个江湖人口口声声地要讲道理,却因几枚铁片命丧朱家岭。
朱胜九、孙不平等人本欲劫财,连杀两命,却只得了两包铁片。
柳无风在朱胜九家明明白吃白喝,却要报纹银五十两的假账。
而我,只想学着柳无风的样子,用掰断筷子剔一剔牙,却豁了满嘴的血。撮着嘴里浓重的血腥味儿,我愤而将筷子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
这夜住在朱胜九家。
孙不平死后,朱家岭皆言厉鬼索命,人人自危。朱胜九媳妇也不再专心准备朱胜九的丧事,而是一直跪在佛像前诵念。
我见这些人各个神经兮兮,柳无风饭后便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蒙头便睡,很快鼾声想起,惹得我不胜烦躁。
趁着月色,我出门闲逛。
风一吹,竟是一阵甚为熟悉的香味。
我当即四处张望,果然在朱胜九家的墙头上看见一个如雪玉兰花般的身影。她那半面倾城的脸上挂着盈盈笑意,另一半脸上的黑斑已经遮不住她绝世的容颜。
小月从墙头跃下,落在我面前,说:“果然是冤家路窄,在这种荒山野村竟然也能碰见你。”
我不知要如何回答小月,只觉得很尴尬,一种莫名其妙的尴尬。脸颊发烫,心在胸腔里咚咚直跳。
我觉得应该岔开这个话题。我问:“你的脸怎么又变丑了?”
小月重重地哼了一声,说:“变丑了?你嫌我丑吗?!”她皱着眉,看起来有些生气。
我慌忙解释:“不,不是,我是说......”不知要如何解释才能化解这场尴尬。
小月噗嗤一声笑了,她用手揭开脸上的黑斑,露出了那张让我见之如醉的脸,说:“出门在外,总要装扮一下,省得碰见登徒浪子纠缠,徒增烦恼。”
我怔怔地看着小月,几乎是无意识地脱口:“真好看。”
小月一愣,忽然脸颊一片红晕,她用手一点我额头,嗔说:“何时学得这么油嘴滑舌了?”
我只觉得更加尴尬,低下头,恨不得转身跑开。
小月打量着朱胜九家的小院,问:“这便是死了人的那家?”
终于有了让我不觉得尴尬的话题。我说:“是。你怎么知道?”
小月说:“整个朱家岭的人都在议论此事,我怎么能不知道?”
我哦了一声,再次陷入不知如何接话的沉默。小月问:“听说你们在查这事?”
我说:“是。”
小月又问:“可有头绪?”
听小月这样一问,我忽然有种失落感。我摇头回答,没有。
小月抬头望着漆黑的夜幕,我也抬头。一壶玄月弯如钩,高高挂在无边夜幕之上。小月说:“你可听说过月亮弓?”
月亮弓?!
我问:“是月亮上射出的箭吗?”
小月说:“月亮上怎么会射出箭来?!那是一种像这弯弯月亮一样的弓,它比寻常的弓要小许多,但却有极大的威力,它搭着一种特制的短箭,十丈之内(脱敏)射穿人的胸膛。这种弓强度并不大,寻常人便可以拉开。”
我说:“你知道凶手是谁?”
小月说:“我
只是知道他们是死在月亮弓之下,并不知道凶手是谁。”
我忽然想起孙不平与朱胜九曾杀过的两个江湖人,我说:“是不是他们杀的两个江湖人回来索命?”
小月说:“你竟然也相信厉鬼索命这样的无稽之谈?!”
我忽然发觉自己方才的话说得不太清楚,我说:“我的意思是,是不是他们的同门来报仇了?”
小月说:“杀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而已,哪个门派的人会如此大费周章?直接杀了不就好了!”
我说:“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月说:“一定是村里的人。”
村里的人?
会是什么人?
又为什么要杀人呢?
“你是谁?”柳无风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小月。
小月冷笑,问:“你又是谁?”
我说:“他是......”柳无风捂住了我的嘴,说:“我是谁并不重要,你是谁?”
小月哼了一声,说:“我是谁也不重要。”
柳无风攥紧了拳头,他冷冷地看着小月,说:“你应该不是朱家岭的人。”
小月说:“我当然不是朱家岭的人,但我知道那两个人是怎么死的。”
柳无风问:“怎么死的?”
小月奴了奴嘴说:“当然是被人杀死的。”
柳无风大怒,闷声说道:“你竟敢耍我?”
小月呵呵一笑,说:“耍你又如何?看你们两个笨头笨脑的,还学着官府查案,只怕这朱家岭的人都死光了,你也未必能知道凶手是谁。”
柳无风说:“听你的意思,你是知道谁是凶手了?”
小月说:“虽然我不知道谁是凶手,但我知道这两个人都是死在月亮弓之下,只要顺着这条线索就一定能找到凶手。”
“月亮弓?”柳无风问,“什么是月亮弓?”
小月便将月亮弓的事向柳无风说了一遍。柳无风沉吟了片刻,问:“这月亮弓是哪门哪派的兵器?”
小月说:“月亮弓并没有门派,他出自兵器大师张鸿九之手,是当年张鸿九赠予北冥派掌门的是贺礼。”
柳无风说:“那这事便是与北冥派有关了?”
我说:“北冥派已经没了。”
小月说:“当然与北冥派无关。当年北冥派掌门,途经河南,曾将月亮弓借予他人把玩,后来月亮弓就被大量仿制,在民间售卖,颇受欢迎。”
我不禁感慨:“河南人果然厉害!”
小月说:“这凶手定是村里的人。”
柳无风问:“你如何断定?”
小月眯起眼睛,微微一笑,说:“女人的直觉!”柳无风冷冷地哼了一声。
我问:“你还有什么直觉?”
小月说:“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们应该去最初的地方去看看。”
最初的地方?
我问:“哪里?”
话音刚落,柳无风已经拽着我走出了朱胜九家的院子。我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奋力甩开,问:“去哪里?”
小月笑着,迈着欢快的步子从旁有过,说:“去最初的地方。”
哪里才是最初的地方呢?
我站在朱茂喜家破旧的院墙前,问:“这就是你说的最初的地方?”
他们两人谁都没有回答我。
走进院子时,一个妖娆的妇人提着一盏枯黄的灯笼向我们走来。她体态丰腴,步履婀娜,柳叶般的双眉,高鼻梁,两腮还涂着淡淡的胭脂。她见我正在看她,随即冲我微微一笑,脸上盛开着娇媚的嫣红。我总感觉他那一颦一笑间向我传递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妖媚,足以勾魂射魄。
她从我们身旁略过,并未停留,却留下了一道浓郁的脂粉香气。
“风**!”小月愤愤地低声骂道。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那一盏橘黄的灯笼,随着她摇摆的步子在空中晃荡。
我忽然间感觉耳朵一疼,竟是小月揪住了我的耳朵。她满脸不悦,瞪着眼睛说:“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
我甩开小月的手,指着仍在回首凝视柳无风说:“他也在看。”
小月哼了一声,说:“他看我管不着,你看就是不行!”
这时,朱茂喜从屋里跑了出来,他说:“几位贵人来了,快到屋里坐!”
柳无风指着那个妖娆妇人的背影,问:“她是谁?”
朱茂喜说:“她是我们村的寡妇李兰花。”
小月瞥了她一眼,说:“难怪如此风骚。她是不是与朱胜九有染?”
朱茂喜阴沉着脸,低声说:“岂止是他与朱胜九有染,几乎全村的女人都与朱胜九有染。”
“什么?!”我一阵惊讶。
朱茂喜却慌乱地摆手,说:“没,没什么!”
柳无风突然问:“你媳妇呢?”
朱茂喜说:“朱胜九的事她受了些惊吓,我叫她回娘家去躲几天了。”
柳无风似乎陷入了沉思。
小月说:“那就不打扰了,我们走!”
走?!不是要说到最初的地方看看吗?
“为什么要走?”我问。
小月说:“难道你要在此过年不成?”
离开朱茂喜家,小月说:“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们应该去看看那寡妇。”
我问:“为什么?”
小月说:“十案九奸,朱茂喜媳妇不在家,寡妇就上门了,这其中定然有猫腻!”
我说:“兴许是他们有什么事要做。”
小月的脸登时红了一片,白了我一眼,骂道:“下流!”
我哪里说错了吗?
李兰花的家在朱家岭的最东侧,前后左右与其他村民并不相邻。房子四周扎着篱笆,小月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带着我们缓步靠近。
刚刚靠近房子,就听见“哗啦”一声响,随即窗户的缝隙里飘出些许白烟。
透过缝隙,只见李兰花扯开裹在身上的白布,露出如羊脂一般的肌肤,丰乳肥(脱敏)臀尽显眼前,看得让人忍不住怦然心跳。
小月将我一把扯开,低声吼道:“下流坯子,下流胚子!”
柳无风依旧趴在窗缝上看得如痴如醉。
我说:“他也在看!”
小月说:“你不许看!”
忽然,屋里传来“咣”的一声响,随即听见李兰花惊恐的吼叫声。
“什么人!”
第八十六章 缉凶
三更半夜,偷看寡妇洗澡,这样的事情不仅与道德不符,而且有悖律法。
但无奈的是,这样极其不道德又有违律法的事,我们不仅做了,而且还被李兰花发现了。
李兰花从屋里冲了出来,她那尚未穿着整齐的衣衫显示了她的慌乱。她看着我们,慌乱中又有些错愕。
“是你们?!”李兰花说。
我只感觉无地自容,毕竟这样的事情乃是生平第一次做,如果可以,我情愿立即调头就跑,远远地逃离朱家岭,只当自己从了没有来过。
然而,小月与柳无风并不想走。因为,小月的眼睛已经笑成了月牙,她满脸善意,说:“是我们。”
李兰花怒问:“是谁偷看老娘洗澡?!”
小月说:“是我!”
柳无风面无表情,靠在小月身旁轻声地说:“仗义!”
“你?!”李兰花满脸错愕地打量着小月,忽然神情一变,说,“你骗我!”
小月依旧笑着,但她此时的笑却有些俏皮,她说:“你希望是谁?”她指了指柳无风:“是这个身体壮硕的莽汉?”她又指了指我:“还是这个呆头呆脑的傻小子?”
李兰花没有再说话,我们就这样对峙着。我的心里一阵紧张,忽然袖口一轻,竟是九郎剑不小心划了出来,“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李兰花随即掏出一样东西,却让我们三人几乎同时惊叫出声来。
那是一把弓。
一把如人小臂一般大小的弓。
弓弯如玄月,搭着一只十几寸长的短箭。箭如一根银色的长刺,在月光下闪着凛凛的光。
“果然是你!”小月冷笑着。
李兰花依旧十分惊慌,她手中的弓有些颤抖,打在弓弦上的箭也左右摇晃。她说:“你们要干什么?”
柳无风默不作声,“咣”的一声抽出了宝刀。
“你的刀......”我惊讶地看着,两尺刀柄,三尺刀鞘,拔出来的刀刃只有一尺有余。这样怪异的兵器,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柳无风说:“我的刀很快。”
宽厚笨重的刀鞘,被柳无风随手扔在脚边,“咣当”一声,掀起一片扬尘。他双手握着两尺长的刀柄,刀柄上撅着的一尺刀刃,虽然寒气逼人,却怎么看都给我一种握反了的感觉。
小月噗嗤一声笑了,说:“这么短的刀,为何配了一个那么长的刀鞘?”
柳无风并没有笑,他只是淡淡地说:“那样看起来比较美观!”
小月抽出了手中的剑,但她却站在了我的身前。我弯腰捡起九郎剑,拔剑出鞘,轻轻拨了拨小月的肩膀。小月低声喝道:“干什么?”
我说:“你挡着我了!”
不知为何,她竟然用手肘狠狠磕了一下我的胸膛,疼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李兰花拉动弓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随即是“嗖”的一声,一道银虹从月亮弓上飞射而来。
“当”的一声。柳无风用那他宽厚的刀刃挡住了飞射而来的
短剑。
刀映着月光,发出“嗡嗡”的震动声。柳无风闷哼一声,握刀的手也抖了抖,说道:“好强的弓,好有力的箭。”
小月冷哼,说了一声“废物”,随即身形一晃,化作一道亮丽白影,眨眼之间已闪到了李兰花跟前。
“呀!”
李兰花的惊叫声,娇滴滴的,竟让我心里一阵荡漾。莫名让我想起了那些年在灵峰寨与赵小娥春风沐雨的日子,她也是如这般的惊叫。
“嘣”的一声,仿佛是谁拨断了琴弦。小月在李兰花身边定住身形之时,李兰花手中的弓却已不再那么弯了。它就像一条被风吹弯的细柳枝,只是那么微微地弯曲,弯曲得毫无力道可言。
月亮弓的弓弦被小月在无形之中挑断了。
柳无风从地上捡起刀鞘,将那柄怪异的刀又塞了回去。他抱在怀里的样子,依旧如我在娄琴客栈初见之时相似。然而,此时,我却对那把刀再也没有了憧憬羡慕的感觉。
“你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小月吟吟笑着。她葱白如玉一般的手攥着同样如玉一般的李兰花的手。
李兰花无力地松开了一直紧握的月亮弓,她慌乱的表情却不再慌乱了,反而坦然了,却也很忧伤。她说:“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
柳无风厉声问道:“为何要杀人?”
李兰花紧紧咬着唇,只字不言。小月说:“我早就说过了,十案九奸,当然是为了那个叫朱茂喜的穷小子了。”
李兰花忙说:“不关他的事,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做的。”
小月啧啧两声,说道:“想不到呀想不到,你这样的风骚寡妇,却还是个痴情的种子。”李兰花满脸不悦,却依旧咬唇不语。
我仍然不明白,为什么李兰花与朱茂喜有奸情,却要杀了朱胜九。这就好比,有一次我与李小谦吵架,他却打了客栈的厨子一样没有道理。
柳无风显然也不明白,他问:“为何要杀朱胜九与孙不平?”
小月说:“我想,她要杀的恐怕不是朱胜九,而且毛喜珠。”
什么?!
我说:“可是,分明是朱胜九死了。”
小月指着我的鼻子,骂道:“看你笨头笨脑的样子,这都想不明白。当然是她自己箭术不好,射歪了,误杀了朱胜九。”
如果是这样......
“那她为什么要杀孙不平?”我又问。
小月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她见到了孙不平突然出现,想起了三年前的事,想顺水推舟,将这件事嫁祸给那些江湖人,只当是厉鬼索命,由此摆脱自己的嫌疑!”
原来如此。我为小月拍手叫绝:“你真聪明!”
小月哼了一声,说:“我当然是聪明了,还用你这笨家伙来说?!”我顿时脸颊发烫,不敢再去看小月的眼睛。
柳无风冷冷地说:“你自诩聪明,可知她为何要杀毛喜珠?!”
小月说:“当然是空房守寡,难耐寂寞,想要梅开二度,嫁给朱茂喜当媳妇了。”
兰花却急了眼,她说:“你不要胡说。我与喜哥早就有情,若不是家人反对,他不会娶了那个荡妇,我也不会嫁给一个痨鬼。我们原本就应该在一起的,如今不过是想要过属于我们自己的日子,这有错吗?”
他们的爱情,着实让我感动。想这世间,还有几人肯为了感情不顾一切。我重重地点头,说:“你们没错!”
小月瞪着眼睛说:“下流胚子,你敢再说一遍吗?!”
为何要我再说一遍?没听清楚吗?我大声说:“他们没错!”
小月怒道:“好你个姬旦丙,敢跟我叫板,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我,我......”我不知哪里说得不对,慌乱地想要解释,却又发现无从解释。
柳无风化解了我的尴尬,他问:“毛喜珠现在何处?”
李兰花缓缓闭上眼睛,忽然她嘴角扬起笑意,一种苦涩的笑。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她已经死了。同样死在了月亮弓下。在她回娘家的路上,是我杀了她!”
小月冷哼道:“你们果然狠毒,为了一己私欲,杀了那么多人。”
李兰花说:“那荡妇本就该死。她多年前见隔壁家老五赌博赢了些银子,怂恿喜哥去赌,结果输得倾家荡产。后来又为了几口粮食,爬了朱胜九的炕头,却让喜哥一直隐忍,她这样的荡妇早就该死千次万次了!”
小月松开了李兰花的手,说:“你们的事的确有让人同情的地方,但你万万不该杀人,更何况还妄杀了两个不相干的人。”
李兰花忽然笑了,轻蔑地笑着,笑了很久,她才说:“不相干的人?!好笑!真是好笑!”
小月眉头紧皱,满脸愤怒,抓住李兰花的胳膊,喝道:“有什么好笑的!”
李兰花说:“那两个人本来就该死。你们还真的以为他们当年杀的是什么江湖人?你们还真的以为那两个无耻败类会有那样的勇气?!”
我问:“他们不是江湖人?”
李兰花说:“当然不是!若真的是什么江湖中人,恐怕三年前朱家岭便被寻仇的人屠尽了。”
小月问:“他们是谁?”
李兰花说:“他们不过是一个逃难的商户和他雇佣的武师。朱胜九与孙不平早就看中了他们身上的钱财,因此撒了一个弥天大谎,欺骗村里的壮汉子与他们一同作恶。他们拿的两个包裹里也不是什么铁片,而是满满当当的金子。那天夜里,在院子里的村民谁也不知道,其实那个包裹在朱胜九和孙不平杀那富商之后就已经调包了。”
小月问:“既然他们都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是如何知道的?”李兰花的笑依然苦涩,她说,“那个无耻的朱胜九早早便对我有了歹意,他为了得到我,把这秘密告诉了我,并说只要我肯从了他,他便给我三枚金子。”
我问:“你从了吗?”
小月大步冲了过来,一巴掌扇在我的脸上,怒道:“下流坯子!”我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心里却一片茫然。
我又做错了什么?
第八十七章 永安
小月或许是动了恻隐之心,或许是真的被他们的感情所打动,她竟然要放过了李兰花。
柳无风点头默许。在朱家岭耽搁了两日,这样的结局,并不能算皆大欢喜。
第二日,天微凉,我们三人便趁着微寒的空气离开了朱家岭。
我打着哈欠,困意让我在马上忍不住地迷糊。我问:“昨天折腾到半宿,今天为什么走这么早?”
小月说:“走完了,恐怕会被村民围起来。”
我问:“为什么?”
小月说:“我们两个人都说了要帮他们查案,如今案件未清便要离开,只怕会有村民不那么喜欢的。”
我看了一眼柳无风,他说:“不错。”
我问小月:“你要去哪里?”
小月问:“你们去哪里?”
我说:“我们要去括苍山。”
小月笑着说:“我也要去括苍山。”
我想起那日在绍兴,括苍派的人曾经追杀小月的事,我急忙拦住她说:“不行。括苍派的人要杀你。”
小月说:“那便让他们杀好了。”
“不好!”我心中忽然紧张,叫道,“你不能死。”
小月一怔,笑着问:“我为什么不能死?”
她为什么不能死?因为,我不想让她死。想到她会有危险,我便会莫名地紧张。想到她死,我便会十分悲伤。
小月看了我许久,忽然哼了一声,说:“傻子。”说罢,她一夹马腹,棕红骏马疾步如风。
我看了一眼柳无风,他说:“不错!”说完,他也驾马而去。
我依旧十分不安,追上小月,说:“你不能去。我不让你去。”
小月一脸认真,说:“你不让我去,我便不去吗?”
“我......”我心中一阵烦躁,不知要如何劝阻这个不听劝阻的小月。
小月噗嗤一声笑了,笑得很开心,她说:“看你那傻样儿。你放心,陈伯洋那老头当日说过,不再找我麻烦。天下英雄面前,他们即便是有心杀我也断然不会动手的。”
是这样吗?
我依旧十分不安。我看了一眼与我并排的柳无风,他说:“不错。”
“你能不能说点有用的?”我怒道。
柳无风没有看我,只是微微动了一下唇,说:“傻子。”
骏马奔驰,我们一路南下,两侧风景不停变化,终于在两日后的夜幕降临前,我们赶到了里距离括苍山不远的小镇,永安镇。
距离括苍山的武林大会还有五日,但小镇上已经聚满了来来往往的武林人士。这家小镇上许是从未这般热闹过。衣着朴实的村民已经淹没在手持刀剑的江湖人海中。站在永安镇高高耸立的牌楼前,望着不远处云烟袅袅的括苍山,我的心里感慨万千。
又一次,我接近了这个江湖。
而这一次,我是皇上钦点的武林盟主。
我问柳无风:“你怎样帮我?”
柳无风问:“帮你什么?”
我说:“皇上不是让你帮我做武林盟主吗?”
柳无风只说,不可急躁。
我怒道:“这种事怎么能不急躁?!”虽然这样的高位让我惴惴难安,但当我感觉自己已无限接近它时,却有一种异常强烈的渴望。仿佛,这武林盟主的头衔便已在我头顶上飘扬,很快我便要在括苍山的武林大会上对着满江湖的武林高手大喊,我是武林盟主!
小月跑了过来,她手里拿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在我眼前摇晃,像个调皮的孩子。她说:“傻子,你看这面具怎么样?”她将青面獠牙扣在脸上,遮住她俊俏的脸,说:“这样就没有人可以看到我的容貌了!”
我不解,问:“你为何不让人看你的容貌?”
小月摆弄着那个青面的獠牙,一脸的喜爱。她说:“本姑娘长得如此花容月貌,出门若不懂得遮掩,岂不只让你这样的下流坯子胡乱惦记?!”
我想说,她这样倾国倾城的容貌,即便是遮掩再严实,只要我看一眼她的眼睛,她的耳廓,甚至是她那无意垂下的一缕丝发,都足以让我心动不已。
但是,我不敢说。这样的话,更说不出口,只能憋在心里,看着她一颦一笑,只在心里默默喜欢。
“姬大哥!”稚气未脱的少年声音从远处传来。
我扭过去看去,只见一身淡蓝衣服的易小心笑脸盈盈地向我走来。他身后站着的两个人也甚为熟悉。一个身材高挑,面像英俊,另一个是一精瘦的男子,额上横着三寸长的刀疤。
带疤男子正满脸怒气地瞪着我,仿佛下一刻便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一样。
我也瞪着带疤男子,回以相同的表情。易小心似乎有所察觉,他看了一眼带疤男子,轻咳一声,说:“不得无礼。”
带疤男子愤愤然冷哼一声,将脸扭到一旁。
易小心笑着说:“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姬大哥,不知来此处可是为了五日之后的括苍山武林大会?”
我说:“是。”
易小心说:“不知姬大哥是以何身份前来?”
我想说,老子是来当武林盟主的。可是,话未出口,却有一只手暗中掐住了我腰间的肉,那手并未用力,但我已感觉到,只要我将“武林盟主”脱口而出,那只手定然要将我腰间拧得一片紫红。
因为,那是柳无风的手。他一直在阻拦我说出武林盟主的事。
我忽然灵机一动,说:‘丐帮帮主。’
柳无风的手又悄然撤去了,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我的心里竟莫名一阵欢喜,或许被人认可的感觉,便是如此。
“丐帮?”带疤男子插嘴,哈哈大笑,说,“你应该那个棍,再端个碗,兴许爷还会赏你两个铜板。”
“我不要!”我瞪着带疤男子,心想,老子不缺那俩铜板。
带疤男子一怔,随即笑得更开心了。
易小心也忍俊不禁,微微一笑,但随即便严肃起来,对着带疤男子一通呵斥:“不许对姬大哥无礼。”
我得意洋洋,心想,让你无礼!
“你脑门儿上的疤瘌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吗?”小月冷哼一声,指着带疤男子额头,听声音中微含怒意。
带疤男
子登时暴跳如雷,哇哇叫了两声,吼道:“老子当年一人大战淮南五鬼,将他们尽数斩杀,这疤乃是五鬼所留,你竟敢胡言乱语,侮辱老子!”
小月冷笑:“淮南五鬼这种跳梁小丑,不过一剑两剑便可了解的,竟然还被人砍了道疤。有什么好炫耀的?我若是你,便在额头上再加两横一竖,最好再留上两撇胡子,那样看起来比较威武。”
经小月这样一说,我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感觉他这样一个消瘦的身材加上两撇胡子,若能再穿上一件道袍,几乎与重阳子无异。想到这里,不由地笑了出来。
带疤男子大怒,骂道:“他娘的,你敢如此侮辱老子,老子跟你拼了。”说罢,他大力抽出长剑,发出“呛啷”一声脆响,随即杀意弥漫,一场大战只在弹指之间。
“徐师兄!”易小心伸手欲将带疤男子拦下,但无奈出手慢了一些,带疤男子已然撩动长剑向小月刺了过来。
青面獠牙遮挡下的小月,看不到她的脸。但剑已在咫尺,她却岿然不动的身姿,已显尽了她的平淡。
易小心没有动。
武炼也没有动。
我随即伸手要拔九郎剑,小月却如一道白烟一般飘到了一丈之外。
带疤男子扑了个空,脸上怒色更浓。他反手握剑,纵身一跃,竟有一丈多高。他在空中挺起长剑,俯身冲向小月。
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无数只剑在空中飞舞,密密麻麻犹如密竹林中的萧萧落叶,齐齐向着小月打去。
他的剑法精进不少,已远不是在娄琴客栈中我所见的那样。
但小月依旧没有拔剑。如此万急的时刻,她竟将剑视若珍宝,不肯亮出。
我大喊:“小心!”话一脱口,我想起了易小心,回头看他,这次他却没有答应。
“铮”
我拔出九郎剑,短剑的光映着夕阳的余晖,一片金黄。我拼劲全力地向着小月冲过去,若我的剑档不下带疤男子的剑,那便让我的身躯挡下吧。
小月!
我在心里念着她的名字。即便是我还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是什么,那也无所谓了,我要护住的又不是一个名字。
我要护住的而是眼前的这个女子。
带疤男子挥舞着剑仍在紧逼,小月如同飘落的树叶,飘然向后退却。而我,却以我从未有过的速度,冲到了他们两人之间。
“啊!”小月一声惊呼。
带疤男子嘴角上扬,笑得很冷,笑得奸邪,笑里含着杀意。
“当”
九郎剑一震,我的手臂一麻,眼前金灿灿的光影一闪而过,带疤男子的剑碎成两段。
他满脸惊讶,但他却依旧挺着短剑向我刺来。
我闭上眼睛,只当那横冲而来的剑是竹筒中射出的银针,声息一动,我反手正手一阵比划,耳边响起“哐啷哐啷”的声响。
“啊!”一声极为惨烈的尖叫。
再睁开眼睛,带疤男子已跪倒在地上,他痛苦的叫着,左手死死抓着右边的手臂。
只是那手臂上的手,已然不见了去向。
第八十八章 慌乱
“轰隆”
夜间,乌云骤起,苍穹如墨。几道厉雷霹雳闪下,稍时暴雨倾盆。沸腾了一整日的小镇终于在一场滂沱大雨中陷入沉寂。
人声已不得闻。只听见雨点落下,敲打着大地,一片“哗哗啦”的杂响。
永安镇的鲁家客栈。我站在客房的窗前,看着窗外雨落如柱,想起方才的那场争斗,依旧心绪难平。
虽然我并非有意,但我却砍断了带疤男子的手。而且是他拿剑的右手。一个江湖人,没了右手,他如何拿剑?那时我才知道,他叫徐宝春,是白景行的三弟子。
徐宝春临走时怨恨的眼神依旧在我的脑海中盘旋。那眼神仿佛是一根带毒的刺,让我一阵阵地发冷。
“你怎么样了?”小月走进我的房间,她的眼神中带着担忧。
我说:“我只是有些害怕。”
小月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我心中一暖,立时宽慰许多。她说:“已经发生的事了,不要再去想了。”
我仍旧无法彻底释怀,说:“我杀过人,却从没砍断过别人的手。”
小月说:“杀人你都不怕,你还怕砍断别人的手?”
我在心中对比了一下两者的感觉,我说:“我怕徐宝春会来报仇。”
小月说:“随他去吧。青云派不会找你便是了。”
我问:“为何青云派不会找我?”
小月叹了口气,说:“你本不该出手的。他伤不了我,但我却也不愿意伤他。”
我不解,问:“为什么?”
小月说:“或许你都不知道,你已经被易小心利用了。”
易小心利用我?
我说:“怎么可能?他如何利用我的?”
小月说:“以易小心的武功,你当真以为他拦不住一个徐宝春吗?他不过是想借我的手除了徐宝春而已。我正是看破了这一点,才不愿拔剑的。而你,却太冲动了。”她望着我,眼中闪烁着我不能理解的光。那光很柔和,柔和得让我心都要化了。
我问:“他为何要除掉徐宝春?”
小月说:“或许是因为徐宝春不够听话,或许还有其他的什么。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易小心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徐宝春已经成了废人,他再也拿不起剑,也再不会威胁到易小心了。”
我想起那日怀香酒馆之事。易小心揭穿了冒充白景行的男子,他走后,娄琴曾说,易小心厉害的是心机。那时,我还不甚明白。如今,听了小月的这一番解说,我才真正感受到娄琴言语之中的深意。
易小心果然厉害。厉害得让我觉得可怕。
回过神来,忽然发现小月正在直直地盯着我。我与她眼神对视,她却恍惚间转移了视线。听着窗外的雨声,我们沉默了许久。
小月问:“你当时为什么要挡在我身前?你是怎么打算的?”
为什么?因为我不想让你受伤!这是我当时的想法,看着小月温柔的眼睛,我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小月看了我许久,我也挣扎了许久。她忽然叹了一口气,说:“算了,你不说,我也明白。”
我问:“你明白什么?”
月忽然变得羞答答的,她说:“我明白你当时在想什么。”
我的一阵慌乱。她真的知道我当时的想法吗?她会不会怪我对她有着不该有的想法?她是一个出门都要遮盖容貌的女子,她肯定非常讨厌别人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
她会不会杀了我?就像在江湖客栈里杀死括苍派的那四个淫徒一样。
小月并没有拔剑,看起来也没有生气。她只是双手抱住了自己,冷风吹进窗沿,带着丝丝雨水,她说:“我有些冷。”
我连忙转身,说:“我去拿褥子给你裹一下。”
小月冷冷地喝止了我,说:“回来!”
我问:“怎么了?”
小月说:“我又不冷了。”
我哦了一声,慌乱无措。我从未在一个女子面前这般无措过,即便是在娄琴面前,我还能保持以往的淡定。但在小月面前,我能感受到的只有害怕。害怕她看破我的心思,害怕她会生气,害怕她一剑封了我的咽喉。
又是许久的沉默之后。小月问:“你......没有什么话要给我说吗?”
我想了想,说:“有!”
小月的脸颊忽现红晕,她低着头,嘴角扬起笑意,问:“什么话?”
我说:“不然,我还是拿褥子给你裹一下吧!”
小月猛地抬起头,瞪着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如碧波一般的眼眸中似乎要喷出火焰。她咬着牙,狠狠的说:“姬旦丙!你......你真是个傻子!”说罢,她扬长而去,留下我一片茫然。
我又做错了什么?
其实,我一直都在错。我错不该走入这个江湖,我错不该做什么武林盟主,我错不该认识小月,我更错不该不能自拔地喜欢上她。
这夜,彻夜无眠。小月的影子仿佛一直在我眼见摇晃,挥之不去。
第二天一早。
我鼓足勇气,在房间里大吼两声。因为,我觉得还要去找小月问一问,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对?昨夜她为何会愤然离开?
店小二“咣”的一声推开房门,满脸不安,问:“客官,您没事吧?”
我?
我说:“我没事啊!”
店小二四处打量了一番,喃喃道:“没事瞎叫唤什么?吓我一大跳!”
他转身正要离开,我大吼一声:“你站住!”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知不知道,老子是皇上钦点武林盟主!
店小二被我一声吼吓得抖了一个激灵,诺诺地转身,问:“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看着他的样子,我忽然又有些不忍训斥了。我说:“没事。”
店小二骂骂咧咧的走了。
随他去吧。此时,我更急切于小月。她昨晚的表现,让我甚为不安。
绕到小月的客房前,我重重吸了一口气。感觉仍旧十分紧张,手抖得有些麻木了,我在自己胸口重重地锤了两拳,闭着眼睛,叩响了房门。
“小月?”
许久,没有回应。我再叩房门。
“咚咚咚”。
我只感觉响声如雷一般,紧张得连双腿双脚都已失去了知觉一般。然而,小月的房间里依
旧没有任何动静。
我壮着胆子用力一推。“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一阵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但房间里已是空空荡荡。
小月不见了!
我忙转身寻找,却见柳无风抱着那柄刀站在我身后。
“我靠!”我忍不住地惊叫了一声,“什么时候来的?”
柳无风淡淡地说:“在你锤胸的时候。”
我问:“小月呢?”
柳无风说:“走了。”
我心中一空,问:“去哪里了?”
柳无风说:“她没说。”
满满一个早晨的紧张情绪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走了,或许抽走的还有别的什么,因为我只感觉心里一阵空荡荡的,连脑中也是一片空白。
只想着,小月去哪里了?
柳无风说:“她让我告诉你。”
我忽然又燃起希望,忙问:“她说什么?”
柳无风说:“她说,不想再理你这个傻子。”
我此生第二恨的便是别人说我傻。但对小月,我却怎么也恨不起来。“傻子”已经完全被我忽略掉,我能听到的,只是她不想在理我了。
一整天,我都觉得浑浑噩噩的,提不起精神。
柳无风住进客栈里之后,反而不如在朱家岭那般豪爽了。他变得锱铢必较,连一盘蚕豆的价钱都要斤斤计较。
我看他一粒一粒地数着蚕豆,还未数完,便拍响了桌板:“小二!你过来!”
店小二哈着腰跑到柳无风面前,讪笑道:“客官,您有何吩咐?”
柳无风瞪着眼睛,吓得店小二一阵颤抖。他说:“昨晚一盘蚕豆尚有二十八颗,为何今日就成了二十五颗?同样是五文钱一盘的蚕豆,怎么标准却不统一?!”
店小二面露难色,说:“这,这......盛盘的时候,也不能一粒一粒的数啊。”
柳无风“咣”的把刀拔出一半,怒道:“我看你分明就是黑店!”
店小二吓得一屁股蹲到地上,连连摆手,说:“客官息怒,客官息怒,我这就再去盛一盘。”
柳无风将刀塞了回去,淡淡地说:“快去!”
店小二连滚带爬地跑进了后厨。我说:“不就是三粒蚕豆嘛。反正你也可以报销。”
柳无风说:“那不行!超标不给报!”
我说:“三粒蚕豆而已,反正也不可能超标。”
柳无风说:“能省则省,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我默然无语。这时,客栈里陆陆续续闪进十几道身影,为首的是一中年胖子,或许是肥胖所致,他浑身上下松松垮垮,袖口裤腿皆高高挽起,手中提着半截银枪,看起来有些邋遢,唯独胸口处裹得严严实实,似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他是......
我在脑海中摸索了一番。忽然想起,去年中元之夜娄琴客栈里的那一场密谈。这人,正是南华派的掌门,人送绰号“肥猫”的司徒清尘!
(司徒清尘再次客串,感谢司徒无私奉献,接下来他将承包本书的一大片笑点,也欢迎大家支持司徒的大作《证道记》!)
第八十九章 雷宇
我看着司徒清尘。
他同样也看见了我。司徒清尘微微一怔,随即喜笑颜开,走到我跟前微一抱拳,说:“这不是姓姬的小兄弟吗?去年中元一见,不知一向可好?”
我说:“很好。”
司徒清尘先是一愣,不知为何,他的脸上随即露出怫然之色。他说:“不知小兄弟不好好地呆在临安,跑到括苍山的地界所谓何事啊?”
我说:“我来开会。”
司徒清尘呵呵一笑,说:“你?括苍派召集的乃是江湖武林人士,各大门派掌门皆有前来,不知小兄弟此番以何身份参会啊?”
我说:“丐帮帮主。”
四周顿时一片笑声。我说:“你们笑什么?”
司徒清尘说:“这江湖上何时多了一个丐帮?若要饭都能开门立派,要我们这些人苦苦经营什么?”
他话中似乎亦有所指,只是我当时听得不甚明白。我说:“要饭的为什么不能开门立派?”
这一句话仿佛把司徒清尘问住了,他冷哼一声,扭头不再理会我。
正在我想继续追问时,忽然门口一声厉呵,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姬旦丙呢?!姬旦丙在哪里?!”
只见是一身青云派装扮的男子提剑站在客栈门口。他那锥子一般的目光扫量着客栈里的每一个人。
柳无风冷笑:“有人来找你寻仇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会呢?小月不是说过青云派不会找我报仇吗?
店小二笑呵呵地跑到那人跟前,说:“客官要吃鸡蛋饼?!”
那人怒目圆睁,大声吼道:“吃?我不只要吃,我还要捏碎了他!”他伸手做了一个攥拳的东西。店小二挠着头说:“吃个鸡蛋饼还有这么多道道?!”
我见那人目光凶狠,杀意腾腾,心里不由得一阵害怕。我问柳无风:“怎么办?”
这次,柳无风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仗义,他手按在刀柄上,淡定地说:“莫慌,有我在!”
我心里既宽慰又感动,心想这世间难得有人愿为我出头。我说:“多谢!”
司徒清尘艰难地摇摆着他那肥硕的身子,说:“这不是雷宇贤侄吗?哪里来的这么大火气?”说完,他竟向我看了一眼。
雷宇顺着他的视线找到了我,向司徒清尘说了一声多谢,阔步向我走来。
“你就是姬旦丙?”他用那还未脱鞘的剑指着我。
我心咚咚直跳,但又不愿堕了武林盟主的威仪,只能强装着镇定,说:“是我!”
四周一片如雷般的笑声。一股怒气登时直拔我的头顶,我大吼:“你们笑什么!”
角落里刚刚坐下的南瓜派弟子指着我大喊:“小二,来盘这个菜!”
随即又是一阵爆笑。
我攥紧拳头,心想,南华派的这群人都给老子等着,等我成了真正的武林盟主,找你们一个个的算账。
眼下,雷宇已经抽出长剑,对我说:“是条汉子你就跟我出来!”
我看了你一眼柳无风,他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抓起宝刀,随着雷宇走出来客栈。
我随柳无风一同
走出客栈,身后跟着的是一大群凑热闹的客人,还有那个店小二。
永安镇的街上,只比昨日更加热闹。经昨夜一场大雨之后,青石板铺开的街面并没有如想象中那般焕然一新,而是一片泥泞的脚印。
雷宇转身,剑尖儿直指向我,说:“昨日你砍了我师兄的手,今日我也要砍你的手!”
我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说:“不行!”
雷宇一怔,随即脸上怒气更浓,说:“真是狂妄!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从旁路过的行人见到这般场景,纷纷驻足,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四周已围了近百口看热闹的人。
认怂不是我的个性。更何况,在众目睽睽之下认怂,以后该怎么做武林盟主。我暗暗对自己说,决不认怂!
拔出九郎剑的那一刻,却有一只大手挡在了我的胸前。
柳无风说:“我来!”
我望着柳无风平淡而坚毅的脸,只感觉他四周散发着神圣的光辉,彻底照暖了我惴惴不安的心。只是感激之情犹在心中,不知如何表达。
柳无风“咣”的一声把刀拔了出来。两尺长的刀柄上,撅着一段一尺多的刀刃,引得四周一阵大笑。
柳无风面无表情,只是哼了一声。雷宇忍俊不禁,笑着,说:“哈,你这刀造型可真是别致得很!”
柳无风又哼了一声,说:“休要轻视!我这刀乃是按着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模子打制,不过是当时材料不足,尺寸小了些而已。”
这是我认识柳无风以来听他说得最长的一段话,却也是令我最无语的一段话。
雷宇哈哈大笑,说:“那就让我的天蚕宝剑会会你的青龙偃月……小刀!”
柳无风说:“你不行。”
李小谦曾经说过,女人不能说不要,男人不能说不行。
果然,柳无风的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雷雨。他满脸胀得通红,撩起长剑发出龙吟一般的声响。但他只是摆了一个架势,并没有向柳无风靠近半步,他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恐惧。
柳无风看着雷宇的眼神像他的刀锋一样锐利,他又哼一声,以一种极为不屑的语气说:“雕虫小技!”
话音刚落。柳无风已经挥刀向着雷宇斩去。我只感觉一股劲风从身后穿过,那风撩动我的衣襟,顺着刀斩去的方向,直扑雷宇的面门而去。
好厉害。我在心里暗自惊叹。第一次见柳无风出手,果然不同凡响。
雷宇挥剑迎击,刀剑相撞,迸发出绚丽的火花。刀锋划过剑刃,火光四射,还伴着金属摩擦时尖锐刺耳的声响。
一瞬之后。两人交换了位置。雷宇捏着剑诀立在我的面前,表情凝重。他的背后,是柳无风宽厚的背影,看不见表情!
我一颗心悬在半空,悄悄咽了一口唾沫。这必将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比试。在场的许多人都一脸紧张地看着两个人,谁也不敢发出一丝响动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满满的人,却异常的寂静。
“咔!”
不知哪里来的一声脆响,打破了场上的宁静。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柳无风。
又是“咔”的一声,柳无风手中的刀如同
被斩落的首级一般,从刀柄上齐腰断开,“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我的刀断了。”柳无风转过身,表情依旧十分平淡,似乎这一场比武的输赢,无关紧要一般。
“靠!没那两下子你装得什么逼?!”顷刻间,我将李小谦常用的词汇在脑中翻江倒海一般地过了一遍,拼凑出这么一句话来表达我内心的骇然。
柳无风并没有理我,弯腰捡起了半截刀刃,在断口处比划了两下,一边点头,一边喃喃自语:“嗯!修一下,还能用!”
“哈哈哈哈!”
雷宇大笑起来,他讽刺柳无风说:“青龙偃月小刀果真让我大开眼界啊!”
柳无风若无其事地将断刀插入刀鞘,另半截刀柄插入腰间。他冷冷看着雷宇,淡淡地说:“今日便先放过你!”说罢,他径直往客栈里走。
我问:“你去哪里?”
柳无风说:“修刀。”
我说:“你走了,我怎么办?”
柳无风摆了摆手,说:“爱莫能助!”他走了,留下我独自面对着得意洋洋的雷宇。
我长呼一口气,悄然攥紧了九郎剑。
雷宇说:“看这次还有谁会为你出头!”突然,他将手中的剑插入了剑鞘之中。
这是怎么了?莫非,他是要就此作罢了吗?
雷宇当然不会就此作罢。因为,他原本握剑的手五指并拢成掌,每一道指缝间都插着一根雪亮的银针!
银针三寸长,在阳光下闪耀着锐利的白光!随即,他手掌一挥,一道银光闪烁,直冲着我眉心飞来。
但这速度……实在太慢了!
当时的我,已经可以接住那竹筒发出的五十多道银针。莫说与那第五十几根,就是比那第三十几根的速度也相差甚远。
“当”
一声悦耳的脆响,如同微风拂过窗前的银铃。那根飞射而来的银针,只是被我随手一挥便轻易挡了下来。
雷宇并没有惊讶的神情,仿佛他对这样的结果早有预知一般。但他挥动的手并没有停。
银针一根又一根的接连飞出。
我闭着眼睛,左右格挡,游刃有余。直到雷宇手指间五道银针尽数发出,雷宇停了下来,他直直地盯着我,嘴角扬起一丝怪异的笑。
他笑。我也要笑。
因为,我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倘若他随意使出什么剑招或许都将让我手足无措,但他却偏偏要向我飞射银针。
“雕虫小技!”我学着柳无风的样子,心里在想,你当老子一天到晚是白练的吗?
忽然,人群中,不知出自何处,一道细小的白光一闪。我几乎是无意识地提起了剑。
那白光速度极快!比我以往所见的速度都快!比那第五十几根银针的速度还要快上许多。
“当”
银铃般的脆响划过耳边,白光在九郎剑上撞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我急忙去人群中寻觅,只见人群的远处,一个蓝衣少年的背影,正负手远去。
“喂!”我大声喊他,“你站住!”
他身影忽然加速,一晃消失在街巷的拐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