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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是怎么没的全文阅读

作者:苇孜     江湖是怎么没的txt下载     江湖是怎么没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赠剑

    圆信千里传锦书,还未见到圆通,却莫名地死在了黑衣人的手中。这对圆通来说,无疑是一个十分沉痛的打击。

    圆信火葬的当晚,他在禅房中以酒浇愁,全然不顾佛门规矩。酒过三碗,他便醉得一塌糊涂,随后痛哭流涕。和尚的情感难得爆发了。

    圆通说,他和圆信有二十年未见,终于有了机会,圆信却遭人毒手,而他只完了一步。这是天意!

    我好奇,那圆信是如何得知圆通的消息呢?但我不能问,我开始有些害怕圆通的点穴功,还有他那捉摸不定的性格。

    稍有不慎,便被他点住穴道。少则几个时辰,多则一天一夜。这种事情我经历颇多,无可躲避,并且无能为力。

    在禅慧寺的这段时日,我对李小谦最满意的一点便是,他亲自教我识字。并且,他不仅仅会教我识字,还会教我认识他们那个时候的字。

    有一些字,他会教我两种写法,虽然两个字有些相似,但李小谦告诉我,一种是繁体,一种是简体。九百年后的人,用的是简体字。

    我问李小谦,我的名字简体字怎么写?

    李小谦想了想,在纸上这下“鸡蛋饼”三个字。我一看便知,他又在羞辱我。

    于是乎,一掌拍在他脑袋上,骂道:“你是不是以为老子傻?!”

    李小谦却笑着说:“是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我回忆起了当初在柳湖书院发现的那纸留书,想起了娄琴所念的那些“什么”,这时已全然理解了。它的全部内容是:老李,我们走了。古籍上记载,五星连珠的力量可以打开时空隧道,今夜就是五星连珠,百年难得一遇,情况紧急,我们不能等你了。回去以后,我去找政府,希望科学家能找到救你回去的方法!

    虽然,对其中的一些词汇还是不能理解,但是,我已经明白,李小谦真的回不去了。他的确被同伴抛弃了,并且错过了百年难得一遇的五星连珠。

    或许是经历了巨大的悲痛之后,他想开了,也或许是他已经有了新的希望。但李小谦不说,我也不问。

    那时候,经历了一些事情,我深感自己愈发胆怯。对很多事,宁可默然旁观,也要缄口不言。

    也是在默然旁观之时,我看到了圆信送来的丝绢布上写得内容,内容很简单,只有六个字:少林重建,速归。

    李小谦问圆通:“我们是不是要回少林寺?”

    圆通表情怅然,他摇了摇头,说:“我罪孽太深,已无颜再回少林。”

    李小谦释然地呼了一口气。圆通却说:“你去吧!”

    李小谦深情一变,随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大叫:“师父!弟子舍不得你!”

    圆通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本书,说:“这是我凭借记忆写出的少林派的绝技,内有少林点穴功、擒拿手以及一些少林派的内家功夫。你将这本书送回少林寺。少林寺历经浩劫,终能重建乃是大事。身为少林弟子,我虽不能回,却要尽些绵薄之力。”

    李小谦问:“那我是不是

    ......”

    圆通打断他,说:“你将这本书送到少林寺,说明你的身世,如果少林寺肯留你,你便留在少林,若少林寺不肯留你,你便回来。”

    李小谦当即点头,说:“是!”他沉吟片刻,又问:“师父,我一个人去吗?”

    圆通看了我一眼,问:“旦丙,你可愿与李小谦一起去?”

    我当然不愿意。谁愿意放着安逸的日子不过,千里迢迢的出去颠簸。

    但在我刚想拒绝的时候,却看见了圆通翘起了两根手指,我心里咯噔一下,连连点头,说:“我去!我去!”

    在圆通的淫威之下,我和李小谦踏上了前往少林寺的征程。在临安府安逸地过了半年,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能够习惯那种风餐露宿的日子。

    临行前,我和李小谦特意去了一趟娄琴客栈,向娄琴辞行。我们也觉得,确实应该去向娄琴辞行。

    到娄琴客栈之时,娄琴正在客栈的厅堂里悠闲地品茶。见我和李小谦不约而至,娄琴爆发出难得一见的热情。她迎上来挽起我和李小谦的胳膊,一边往客栈里拽,一边笑呵呵地说:“你们两个好没有良心,许是忘了你娄姐姐了,这么久都不来看我!”

    我说:“我们是来辞行的。”

    娄琴一怔,她目光投向李小谦,得到李小谦的肯定之后,便问:“你们要去哪里?”

    我说:“少林寺!”

    娄琴眉头一蹙,问:“少林寺不是没有了吗?”

    我刚要说圆信之事,李小谦却急忙打断了我,说:“圆通师父想念师门,所以命我二人过去看看,如果少林寺败落了,就让我们好好打扫一下。”

    娄琴白了李小谦一眼,嗔道:“信你才怪!”随后,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随你吧,反正我对你们少林寺的事也不感兴趣。临行之前,你们能来看看我,我已经很开心了。是不是,可爱?”

    李小谦打了一个哆嗦,叫道:“不要叫我可爱!”

    娄琴呵呵一笑,说:“我去给你们准备些酒菜,为你们践行。”

    李小谦激动地搓着手,大喊:“娄姐姐,我要吃肉!”

    这段时间,跟着圆通,清汤寡水的素食确实已经把我们憋坏了。不仅是李小谦,我也异常盼望着一顿香喷喷的肉食,来填补我腹中躁动不安的馋虫。

    当夜,我们住在了娄琴客栈。这是我门踏上去往少林寺之路前的最后一个安逸夜晚。前路不仅未知,而起凶险。

    去往少林,意味着我们要跨过淮水,到达金人的地盘。虽然,那以前也是大宋的土地。但此时,在金人的统治下,已经不知道变成了什么不堪的样子。

    这次在娄琴客栈,我自己住了一间客房。主要是因为,近来,娄琴客栈宾客稀少,多数时候无人光顾。娄琴倒也乐得清闲,不紧不慢地过着悠哉悠哉的日子。

    圆月当空。又是一个十五。

    我独居客房,回想起昨日在禅慧寺外的树林中,那个黑衣人。

    他那句“你怎

    么会在这里”的疑问,在我心里打下了更深的疑问。

    他是谁?

    为何从他的眼神中,我感觉不到一点的熟悉?

    在我以往所认识的那些人里,也有些人以长剑做兵器,却绝没有一人可以拥有那样惊世骇俗的武功。

    那一剑封喉的瞬间。让我久久难以忘却。快得像流星,如电光火石一般一闪而过。

    “吱呀”一声,半掩着的房门被人推开了。只见娄琴曼妙的身姿出现在门框之中。我怔了怔,问:“你怎么来了?”

    娄琴微微一笑,走进屋子,说:“我来看看你。”

    我问:“看我什么?”

    娄琴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疑问,而是走到窗前,或许看了一眼漆黑如墨的天空中那一轮皓月,月光打在她的脸上,清丽的容颜多了一丝冷峻,她说:“月亮不错。”

    我问:“你到底有什么事?”

    娄琴摇了摇头,苦笑道:“旦丙,你什么时候可以像小谦那样,说话温柔一点,而且不要总是对一些事情刨根问底儿?”

    我沉吟片刻,说:“我不是李小谦,我学不会!”

    娄琴叹了口气,她从袖口掏出一把短剑。一把很短的剑。剑鞘上镶满了颜色各异的宝石,在月光下闪烁着绮丽的光彩。我说:“这把匕首不错,很值钱吧!”

    娄琴作出一副没好气的表情,用手戳了一下我的肩膀。当然,她并不会点穴。她嗔道:“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说你才好。你看到的就只有它很值钱吗?而且,这是一把剑,不是什么匕首!”

    我说:“它很漂亮。”

    娄琴长叹一口气,将短剑拔出,寒光逼人,让我一阵阵地发冷。

    难道......她要杀了我?

    为什么!

    当然,娄琴并不是要杀我。她只是向我展示那把锋利的短剑。短剑在空中划着美丽的弧线,略过我的面前,发出嗖的一声响。

    娄琴说:“此去少林十分凶险,小谦近来功夫大有长进,一般的歹人他可以应付。我只是......”娄琴话音忽止,眼光中似有柔情,她继续说道:“我只是放心不下你。”

    对于娄琴突如其来的关切,我顿时语塞,不知如何应答。我静静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娄琴说:“这把短剑叫九郎剑,我把它送给你,你拿着它防身吧。”

    我接过那柄剑。它分量极重,我挥了挥,感觉还不如一根木棒趁手。但娄琴的好意,我却不能拒绝。

    我问:“它为什么叫九郎剑?”

    娄琴微微一笑,目光投向窗外,似乎陷入回忆。许久,她才说:“因为,为我打造这把剑的人,就叫九郎!”

    我问:“他现在在哪里?”

    娄琴叹了口气,说:“他......或许已经把我忘了。”

    我还想问,娄琴却走了。

    她一只脚踏出房门,却又停了下来,她说:“这把剑上有毒,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它伤人。”

第三十一章 毒剑

    才出临安府不过三十里。九郎剑便发挥了它的威力。

    浮玉山。

    巍巍入云,葱郁万木。

    这样的环境,也是山贼盗匪栖身的好处所。

    刚到山脚下,四周林木便发出一阵的声响。李小谦若无其事,但我立刻便感到情况不妙。毕竟在雁荡山做了多年的山贼,对盗匪的行动规律还是有些了解的。

    当时,我们正处在绕过浮玉山北上的必经之路,路径狭窄,车马难行,东面是一条墨绿色的小河,波光鳞动,西边便是高耸的浮玉山,两行树木繁茂,正是拦路抢劫的绝佳之地。

    忽然,一声哨响,林间呼喝声起,十几条壮汉陡然现身,挥舞着大刀便像饿虎扑食一般地朝我们冲了过来。

    我和李小谦还为来得及作出什么反应,那些人已经将我俩团团围住。十几个人,长刀雪亮,映着森森树影,发着凛凛寒气。

    “留财不留命,留命不留财。自己选!”

    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男子站了出来,他说话的声音像他的穿着一样斯文,但他的目光却如鹰一般锐利,像所有杀人劫货的抢匪一样冷酷。

    年轻男子从腰间拔出一把弯刀。

    这世间,刀有直的也有弯的,并不稀奇。但弯成他手上那刀的模样确也太稀奇了。

    那柄刀,几乎弯成了一个圆形,刀尖儿距离刀把不过几寸的距离,首尾几乎就要连在一起。刀身呈现金黄的颜色,像纯金打造一样!

    李小谦提着嗓门,问:“来者何人?”

    那年轻男子说:“少废话。要钱还是要命?!”

    李小谦嘿嘿一笑,说:“要命,当然是要命。”

    年轻男子冷哼一声,将弯刀收入腰间。我对他的那柄刀产生了强烈的好奇感,我从来没有见过做成那样的刀。

    “你看什么?!”年轻男子大喝一声,指着我说,“是不是找死!”

    果然,人不可貌相,这个人的言行举止全然不像他长得那样斯文。

    我说:“敢问……那柄刀是什么刀?”我想我应该客气一点,语气尽量谦和,就像李小谦对圆通那样。只有这样,那人才会告诉我,才不会被我莫名其妙地激怒。

    但是,我错了!

    那人还是怒了。他瞪着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表情狰狞得让他的斯文尽扫!

    他把那柄弯刀又拔了出来,金黄色的光芒一闪,“咔啦”一声,一棵大腿一般粗细的树应声倒地。

    树枝扑在地上,掀起的灰尘扬了七尺高,遮住那人的脸,却遮不住弯刀的光芒。

    真是一把好刀!

    “这刀是纯金的吗?”我问。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很多年前,我随着八矛师父在镇江,就曾见过一把纯金打造的刀。当然,那刀的形状并不像这把弯刀一样奇特,而是普通模样,很普通,非常普通。

    然而,那把刀曾名满镇江。因为它是一把纯金打造的刀。用三百两黄金,打造一把刀,工钱却花费一万两黄金。

    那柄金刀的主人是镇远镖局的总镖头王平。他是八矛师父的至交好友。八矛师父在江湖上最有钱的朋友,也是唯一

    一个有钱的朋友。

    金刀煅成之时,王平在镇江举行金刀扬名大会。王平在江湖上散布消息:“金刀一斩乾坤定,世间无有比之锋”!

    因为这句话,江湖上去了很多人。但他们并不相信,因为黄金质地较软,黄金煅成的刀,可能华丽,却并不锋利,也不坚韧。

    但是,所有的人都错了。他们不能相信的事却成了无可争议的事实。

    金刀扬名大会上,王平请出金刀,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目的金光,他横刀一挥,“当”的一声斩在一块千钧巨石之上。

    坚不可摧的巨石犹如砧板上的豆腐,瞬间一分为二,断口齐整,切面从上至下,一气呵成。在场的江湖人瞬间炸开了锅,质地柔软的黄金煅成的刀,成了世间最锋利最坚韧的刀。

    当晚,金刀便被人偷了。

    王平倾镖局之力,兵分八路搜索盗匪。八组人在外面搜索了整整五天五夜。金刀和盗匪却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了踪影。

    后来,王平疯了。再后来,他用一把普通的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那柄金刀,再也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

    如今,又有一把金刀出现的我的面前。虽然,这把金刀并不是当年我所见过的那把。但它的威力却与那把金刀所差无几,甚至可能完全相同。

    金刀一斩乾坤定,江湖无有比之锋。

    如果是真的。那么这把刀,绝对是件名震江湖的神兵。如今,它为何会埋没在一个碌碌无名的抢匪手中?

    李小谦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角,小声说:“你不要命了?不该问的别问!”

    显然,年轻男子并不想告诉我有关他那把金刀的任何事。因为,他并没有开口回答我的问题,不仅没有回答,而且已将金刀横在我的面前,距离我的脖颈不过半尺的距离。

    “把钱留下赶紧滚,再问东问西,老子这就杀了你!”年轻男子喝道。

    这样一个样貌斯文的男子自称“老子”,给人的感觉真的很奇怪!

    李小谦慌忙掏出两锭银子,送到那人手中,讪笑道:“老大,不成敬意。放我们走吧!”

    年轻男子轻蔑地掂了掂手上的银锭,说:“就这么点儿?”

    “没了!”李小谦当即抬起胳膊,说:“就这么多了。不信你们搜!”

    年轻男子看了李小谦一眼,又将目光投向我,问:“你呢?”

    我说:“我没钱。”

    年轻男子说:“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

    我说:“我没有值钱的东西。”

    年轻男子向他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一个壮汉箭步上来开始在我身上摸索。

    当他一只手触到我袖口时,登时脸色一变,露出喜悦之色。我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那人已将手伸进了我的袖口。

    我慌忙将他甩开,连退两步。一群抢匪被我的动作激怒,向我逼近。

    年轻男子更是挥舞金刀,朝我斩来。金光灿灿,如灼阳一般刺眼,森森刀气却寒如骨髓,杀意腾腾!

    我急忙抽出袖中的短剑。

    “铮”的一声。

    九郎剑应声出窍。我顺势向上格挡,白光

    一闪,与金光相撞。

    “当”一声响。

    我只感觉虎口处一阵剧烈的疼痛,随之传到手臂、肩头,我的半边身子都被刀剑相撞的大力震得几乎失去知觉。

    然而,这些还不足以让我震撼。最令我震撼的是那柄刀,把造型奇特的弯刀,那柄弹指间斩断树干的金刀,已经断成了两截!

    所有的人都哑然失语!那年轻男子的惊讶之色尤为甚之!

    我看着手中那柄短剑。白光闪动,柔波潋滟,像是一个温柔的女子静静地躺在我的手中,护手上镶嵌的宝石在阳光下发出绚丽的光彩,似乎是剑的笑容,灿烂而且骄傲的笑容!

    这剑……神了!

    我惊讶,无论那柄弯刀是不是如王平丢失的那把金刀一样,是名震天下的绝世神兵,它也绝对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好刀。但是,它却败给了我手中的这柄短剑,只顷刻间,成了两段!

    年轻男子气得青筋都爆了出来,他两只眼睛喷射得火焰几乎要把我点燃。他举起手中的断刀,向我扑来。

    虽然刀已断,但断了的刀却仍有刀锋,他举着刀挥向我的咽喉。

    这次,他带着满腔的愤怒,出手明显快了许多。眼看着刀锋割破我的喉头不过在顷刻之间,我完全慌了,紧闭双眼,完全是下意识地抬起了手,举起手中的剑,向上一挑。

    我没有听到刀剑相撞的声音,我只听到一声闷哼。睁开眼睛,年轻男子拿刀的手臂已被我割来了一道口子。他连退两步,手捂着伤口,眼神中透露出要将我碎尸万段的恨意。

    他的手下见他受伤,纷纷举起手中的刀,明晃晃的十几把刀在我眼前晃动。

    “住手!”年轻男子大喝一声,说,“谁也不能动!老子今天要亲手宰了他……”

    他话音未落,声音突然变得孱弱。他看着手臂上的伤口,目中有些疑惑,随即转为惊恐。他看着我,说:“你,你这剑……”

    我这剑怎么了?

    正在我疑惑之时,只见那年轻男子的手臂上血涌如柱。随即,鲜血如江河决堤一般从那小小的伤口处向外喷溅。

    所有的人都惊呆,他们瞠目结舌,他们哑口无言,眼睁睁地看着年轻的男子如被齐茬斩断的树木一样,一头栽倒在地上。

    鲜血依旧在向外喷溅,将我们脚下的大片土地侵染的一片血红。但那人,早已经断了气息,成了一具尸体。准确的说,是一具干瘪的尸体。

    八矛师父曾说,杀一个好人会终生悔恨,但铲奸除恶则会让人畅快淋漓。

    然而,第一次杀人,杀死了一个拦路抢劫的匪徒,我并没有感到丝毫的畅快。我感到的是惊恐、慌乱以及难以置信。

    将我们围着的抢匪步履踌躇,在原地掂着脚,似乎是想上却又不敢上。突然,一个人“哐啷”一声扔了手中的刀,嚎叫着向山上奔逃。

    随即,所有的人都扔了手中的刀,十几人转眼之间作鸟兽散。

    “我靠!”李小谦表情惊讶,走了过来,说,“可以啊,旦丙!你很牛逼啊!”

    我问:“何为牛逼?”

    李小谦一竖大拇指,向我脸前一伸,说:“你就是牛逼!”

第三十二章 女子

    “这把剑上有毒,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它伤人。”

    这是娄琴将九郎剑交个我时留给我的话。

    我不愿杀人,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杀人。虽然在这个世间,人命已经贱得不值几个钱了,但是,我仍然不愿看到别人死在我的手中。即便他是一个恶徒,即便他本来就该死。

    但是,当我举起短剑的瞬间,却将娄琴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

    又或许,从我的内心深入,始终没有将娄琴的话看得多么重要。是我从来都没有把她的那句话放在心上。

    然而,一把毒剑却引起了李小谦莫大的兴趣。因为,这把毒剑的毒实在太过惊世骇俗,有什么样的毒能让小小的伤口血流不止,甚至血涌入柱。我闻所未闻,显然李小谦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他将九郎剑拿在手里,把剑抽出来,又插进去,抽出来,又插进去,反反复复,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李小谦说:“你这剑好牛逼啊!这种黑科技要能带回我们那里去,老子可就发财了!”

    我赶紧把剑夺了回来,说:“这是我的剑!”

    李小谦问:“哪来的?怎么从来没见你用过啊?”

    我说:“娄姐姐给的。”

    李小谦突然暴躁起来,他叫道:“这么好的东西她凭什么给你不给我啊?”

    我说:“娄姐说你用不到!”

    “我怎么用不到啊?”李小谦很不服气,“我也需要这么牛逼的黑科技啊!”

    黑科技又是什么?

    我说:“这是剑!不是黑科技!还有......什么是黑科技?”

    李小谦指着我的剑,说:“这就是黑科技啊!超级黑科技!”

    我说:“这是剑!”

    李小谦不再跟我解释,但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我手中的短剑,并且带着贪婪之色。

    突然,李小谦问了一个让我后来疑惑了很久的问题,他说:“娄琴是不是喜欢上你了?”

    我突然一怔,接着心中如脱兔乱跳,双颊一热,说:“你,你胡说些什么?”

    李小谦分析道:“你不觉得吗?娄琴平日里对你怎么样?”

    我想了想,娄琴对我真的很好,非常的好,好得让我感动。但是,她却又不是单单对我一个好。在我看来,她心地善良,古道热肠,对没一人都很好。

    我说:“她对我很好。”然后,我觉得这样说不够完整,又补充了一句:“她对你也很好。对大家都很好!”

    李小谦摆了摆手,说:“那不一样!”

    我问:“有什么不一样?”

    李小谦说:“她对我们好,是朋友之情。对你好却未必那么单纯。”

    我问:“何以见得?”

    李小谦说:“你看,她能为了你得罪青云派,为了你受伤,我们两个人一块去少林寺,她却偏偏给了你这样一个黑科技!”

    “这是剑!不是黑科技!”我重申。

    李小谦说:“好,好,好!这是剑!但却是一把有情意的剑!你不能否认吧?”

    我的确无法否认。因为我想起

    了娄琴将这把剑给我时的表情,她说的话,她眉目间传递出的温柔和关心,确实对别人都来未有过。如果说娄琴对我无意,那她为何将这样一把宝剑毫不保留地给了我?

    “哎……真是让人羡慕啊!”李小谦叹息着,“旦丙,你艳福不浅哦!”

    被李小谦这么一说,我有些难为情。

    娄琴,一个温柔的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一个武功高强的女人,同时,她还是一个很有钱的女人……

    这的确非常符合我对妻子的这个概念的认知。如果能和她住在一个宅子,再生一个孩子,绝对是这世间很美妙的事。

    “可是……她的年龄……”我有些犹豫。

    李小谦说:“年龄不是问题。娄姐姐虽然比你大十四岁,但她的样貌看起来不过比你大个三四岁,多水灵啊!再说了,在我们那里,姐弟恋是很时髦的!”

    我惊讶:“姐弟恋?岂不是乱(脱敏)伦?!”

    李小谦说:“姐弟恋!不一定是亲姐弟!哎呦我的妈呀,跟你这种旧社会的人交流起来,真他娘的费劲!”

    我跟李小谦这种九百年后的妖怪交流起来也颇感艰难。

    但是,有一点,李小谦说得是对的。娄琴的皮肤和样貌绝不像她年龄那样残酷。她长得很年轻。

    李小谦继续说:“你想想,她香艳的酮体,曼妙的身姿,还有……”他凑到我的耳边,湿热而带臭的口气喷到我的脸上,一只手放在我的胸口,轻声说:“这里!”

    我一把推开李小谦,骂道:“无耻!”

    李小谦哈哈大笑,但我已经被他的描述拉入了不能自已的想象之中,随之竟然有了些反应。

    如果娄琴真的对我有情,我要如何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情意呢?

    突然间,我有些不知所措。

    当晚,我和李小谦绕过浮玉山,在一处小镇上找了一个简陋的客栈。

    这是一家茅草和培土搭起来的小院。远远看起,像个农居。但门口挂着的幡在风中飘摇,告诉我们,这是一家客栈。

    这是一家看起来简陋,名号却很响亮的客栈。

    因为它叫江湖客栈!

    李小谦走进客栈,调侃着年过五旬的老板:“江湖客栈?!你怎么不叫天地酒家啊?门脸不大口气不小!”

    店老板是个看起来年过五旬的老头子,他佝偻着身子,胡须花白,提壶的手不住地颤抖,让人担忧他会不会突然失力便将滚烫的茶水砸到自己脚面上。

    “客官说笑了,小老儿姓江,单名一个湖字。”他这样介绍着自己。

    李小谦轻蔑地一笑,说:“你妈还真敢给你起名。”

    江湖说:“客官又说笑了,小的名字是家父起的。”

    李小谦问:“你爹叫什么?”

    他如此无礼,江湖有些不太高兴,但他还是碍于生意没有发作,说:“家父名叫江河!”

    李小谦点了点头,说:“江河湖海!有意思!”

    正说着,江湖在我们脸前摆下两只空碗,添满茶水,问:“客官要吃点什么?”

    李小谦扫了一眼简陋的屋子,说:“你们这儿能有什么好吃的?”

    江湖说:“自家养的鸡能下蛋,可以煮个鸡蛋,自家种的菜,这时候天寒地冻的,恐怕只有萝卜。”

    李小谦冲我狡黠地一笑,说:“烙个鸡蛋饼来!”

    我一脚蹬在李小谦的屁股上,骂道:“别拿老子搭茬!”

    江湖不明所以,茫然地看着我们俩人打闹,却依然客气地询问:“客官可要煮个萝卜汤,去去寒气?!”

    李小谦说:“行,再弄壶酒来。”

    江湖笑着转身离去,我依旧瞪着李小谦,一直拳头攥起,正捉摸着要打他哪里。

    这时候,一阵风从窗外吹来,带来了一股浓郁的香气。那香气凝神而且诱人,仿佛是春日里优雅的山兰,又好像是夏日浓郁的栀子,让我忍不住想要寻香探查,看个究竟。

    那香味是从一个女子身上传出来的。

    一个美到惊艳的女子。她独自一人,幽静地坐在角落里,冰冷而迷人的轮廓,诱人而白皙的脸庞,轻轻的一撇柳叶眉毛下,是一双闪动的明眸,像倒映在湖水中的清月,静谧而幽深。如此美丽的侧脸,配了她那一身素黑的衣裳,只能说天上的仙子才可以与她媲美,而绝不是人间所有。

    我看得痴了。

    她轻轻捻起茶盏,茶水映着皎洁的月光被她倒进轻启的樱唇。那动作优雅而美丽,那画面像仙境里醉饮的仙娥。我忍不住学着她的样子,端起茶盏,向口中倾倒。

    然而,我并没有感到像我所见到的一样的美好。我只感到一股灼热的液体在我口中翻腾,舌头像刀割一样的疼痛,把嘴唇几乎要烫脱一层皮。

    我登时被烫醒了,“噗”地一口将水喷出去。只手用力地煽着舌头,眼角的余光仍忍不住瞥向那女子。

    只见她被我的声音所吸引,微微倾斜脸庞,眼角的余光向我一瞥,“噗嗤”一笑。那一笑,倾国倾城,看得人神魂颠倒!

    “这位......女侠!”李小谦已经上前去搭讪了。他似乎是比我更早注意到了那女子身边的三尺长剑。

    银白色的剑鞘,点缀着我不认识的花纹,却如她人一样,美得惊艳。

    李小谦淡淡地笑着,说:“一个人总要走陌生的路,看陌生的风景,听陌生的故事,却不知你可愿在这陌生的江湖里认识我这个陌生的人?”

    那女子也笑了,她手轻轻一摆,示意李小谦在她对面坐下。李小谦谦和地点了点头,淡淡地说:“谢谢。”

    李小谦坐下,抬起头,忽然表情凝固了,露出一种我所不能理解的微妙表情。月光下,我感觉李小谦有些犹豫,也好像有一丝尴尬。

    我大感好奇,也走过了去。

    站在那女子的对面,我看清了她另一半脸。如果说,这世间有仙境和炼狱,如果说这世间有仙娥和恶鬼。那么这个女子就是两者的合一。

    她的另一半边脸上挂着一块巴掌大的黑斑,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看到她半边脸的一瞬间,我顿时有种从骄阳似火的盛夏猛地坠入寒冰彻骨的严冬之感,冷得让我一连打了好几个寒颤。

第三十三章 小月

    窗外的月光越过窗沿,照在我的脸上。

    那女子无疑已经清楚地看到了我的反应,但她并没有气恼地咆哮我,或是干脆拔出她手边的剑,而是带着一种轻蔑的笑意。似乎是在嘲笑的我的肤浅,嘲笑我在以貌取人。

    她的笑让我感到惭愧。我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女子,她的另外一半脸虽然丑陋,虽然那块赫然进入我眼帘的红斑上还翘着几根让人作呕的毛。但她的眼睛,却很美,美得几乎让人可以忘记她的丑陋。

    这世间哪有那么完美的存在?任何绝美的事物都有不同程度的瑕疵。只是,在这女子的脸上,这样大的瑕疵,实在是太过让人惋惜了。

    我挨着李小谦坐下,向她善意地笑了笑,说:“女侠,打扰了!”

    她却还是报以不屑的一笑,好像对我方才失礼的反应仍然耿耿于怀。我更加惭愧,不由地低下了头。

    李小谦问:“请教女侠的芳名?”这一点李小谦比我强出很多,即便是面对这样巨大的落差,他仍然能够处变不惊,泰然自若,仿佛那半张脸从未进入他的眼睛一样。

    那女子轻轻地放下茶盏,翘起葱玉般白嫩的食指,在茶盏中轻轻一点,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了一个“肖”字,随后,她收回了手,再次将茶盏捻在指尖。

    “肖?”我扭头看了一眼窗外。一片茫茫的黑幕,空中挂着像饼一般圆的月亮,月光清亮,却让夜幕显得更加深邃迷茫,像我此时的心情一样迷茫。

    她叫肖?肖什么?

    李小谦暗地里戳了我肚子一下,笑着说:“小月姑娘,你好,我叫李小谦。他叫姬旦丙!”

    原来,她写得是“小月”两个字!

    小月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好像她对我的名字并不怎么感兴趣。但她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她会不会是个哑巴?如果她是个哑巴,那上天对她也太不公平了,夺走了她的声音,却留在她原本绝美的脸上一块带毛的红斑。

    我琢磨着。突然,一股劲风将门吹开。门板打在墙上,发出“哐啷”一声响。

    我们循声望去,只见是四个持刀的汉子依次走了进来,他们也不将门关上,就直接坐在我和李小谦刚才坐着的地方。

    “喂!”我喊了一声,“那是我们的座位。”

    四个汉子扭头看了我一眼,没有理会。

    我刚要继续喊,李小谦却一把将我拉住了,他压着嗓子,说:“找死啊,别在外面惹事!”

    他指了指一旁歪歪扭扭的一张桌子,说:“那里还有空座!”

    “坐这里吧!”小月突然开口说话了,她手指捻动着茶盏,淡淡地说:“反正我也是一个人。”

    她声音优美而婉转,犹如清铃脆响,山莺吟唱,惹得我心中一阵激荡,同时也惹动了坐在一旁的四个大汉。

    一个汉子站起身来,歪着头向小月张望,忽然眼前一亮,双眼中淫光乍起。他带着戏谑的笑,缓缓走近,说:“哎哟喂,哪里来的小

    娘子,长得这么俊俏,陪哥哥们喝几杯可好啊?”

    他摇晃着身子,便说边走,走到我们跟前,表情突然凝固,就像李小谦刚刚坐在这里时一样。因为他已经看清了小月的全貌。

    “哎呦,我的亲娘啊!”大汉惊叫一声,“哪里来怪物,长得跟鬼一样,可把老子给吓死了!”

    另外三个大汉也闻声赶了过来,他们围着小月发着“啧啧”的叹息声。

    一个汉子说:“这半边脸是怎么长得?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另一个汉子伸处一只手,遮住小月长着红斑的一半脸,说:“把这边遮住的话,还是挺有意思的,哥哥不嫌弃,要不你陪哥哥玩玩,哥哥我可以忍受。”

    又一个汉子一拍他的裤裆,调侃道:“你能受得了,不知道人家姑娘受不受得了你这话儿?!”

    随即,四人爆笑如雷。小月依旧轻捻着茶盏,一副处变不惊的姿态。

    我却已忍无可忍,即便是一个样貌丑陋的姑娘,也不能让四个大男人如此调戏。我一拍桌子,大声呵斥道:“你们四个无耻之徒,怎么能这样调侃一个姑娘?”

    一个汉子一拳打在我的肩头,震得我肩胛骨连着半条胳膊一阵发麻。他喊着:“你小子莫不是要找死?打一进门就看你不甚顺眼!”

    李小谦慌忙站起,拉着我的胳膊向后一挫,将我拉出去数尺,连忙讪笑着说:“好汉高抬贵手。”他一样如此,唯恐我在外面惹下是非。

    虽然,我也不想惹事,但是,我却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姑娘被他们无端这样调戏。

    小月依旧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微笑,带着宠辱不惊的定力。正当我想再为她出头之时,却听见她淡淡地说:“括苍派的弟子都像你们这样无理吗?”

    四个汉子同时怔住了,一个汉子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括苍派的?”

    小月微微笑着,手指轻轻捻动茶盏,说:“括苍邱长俊,眉心一点红,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虽然你们没有穿括苍派的衣服,但是,你出门总也应该把你眉心的那颗痣稍微遮掩一下吧。”

    这时,我才注意到一个汉子的眉心处长了一颗豆粒大小的红痣。也许是邱长俊被小月戳破了家门,他开始顾及师门名声,说话客气了许多:“原来姑娘也是江湖中人,方才有所得罪,还望姑娘见谅。”

    “师兄!”另一个大汉突然叫出声来,“她认出了我们,若将此事传了出去,恐怕我们会被师父打死的!”

    邱长俊一脸为难,说:“姑娘,方才我们实在无理,还请姑娘不要......”

    那名大汉打断邱长俊,说:“求她没用!嘴长在人家脸上,我们控制不了啊!”

    “那你要如何?”邱长俊低声吼道。

    “一不做二不休,男的杀了,女的......”那大汉双目淫光乍起,搓着双手,说,“就让我玩完了再杀吧!”

    “我靠!”李小谦低声骂道,“还他妈的有这

    种操作?!”

    一股怒火涌了上来。就算是雁荡山的土匪,也没有这样胡作非为的!我一只手伸到袖口,准备拔出九郎剑在他们身上各捅一剑,放干他们的血!

    小月咯咯地笑了出来,笑得十分开心,说:“括苍派......括苍派......好一个括苍派啊!陈伯洋这个老头啊......呵呵呵......”

    “你,你认得家师?”邱长俊惊道。

    小月说:“不认得。本来还想以后寻个什么机会认识一下呢,现在嘛......我倒也不屑认得了!”

    邱长俊双眼寒光一闪,似乎是动了杀念。他一只手已经悄悄地握住了刀柄,只待一刀挥下去,了却丑陋的小月。然后,还会了却我和李小谦。

    夜黑风高,杀人灭口。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江湖中的黑暗面。江湖名门正派的弟子,无端调戏良家妇女,被人戳破门楣,竟然要杀人灭口!

    从那时,这四个人已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里,给我留下不可抹去的印象。

    原来,江湖并不像八矛师父说得一样美好。没有狭义胸怀,没有铲奸除恶。没有鱼和虾,只有像邱长俊这样的无耻之徒。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小月依旧笑着,声音却变得很冷,冷得仿佛让人感觉到死亡的濒临,冷得让人心里发颤。她说:“如果你们现在走了,我便留你们活命,如果你们现在不走,那我便要你们性命。”说罢,她又将茶盏捻起,将茶水和着月光,一同倒入口中。

    “放你娘的屁!”一个大汉突然出手,挥刀向小月砍了过去。

    我慌忙将手伸入袖中,准备将九郎剑拔出来。

    但是,我太慢了!

    和小月比起来,我真的太慢了。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头迟暮的老牛,迟钝,缓慢。而她,就是天际划过的流星,除了快,还是快。须臾间,我只见到寒光一闪,那个大汉的长刀还未落下,人却已经倒下去!

    一剑封喉,却不见血光!

    不见血光!

    这一剑,似曾相识!

    “你是!”我感觉自己胸口仿佛被人猛击了一拳。她一剑割破了那大汉喉管,更刺穿了我的内心,让我心中的惊恐不住地向外涌着,顺着冰冷的血液流遍全身。

    小月似有疑惑,她不解地看了我一眼。但她手中的剑却没有停下。

    那三尺的长剑再次如流星一般地划过,映着月光,划破了黑暗的夜幕,斩断了流淌的空气,也割破了另外三人的喉管。

    当他们纷纷倒下,许久,殷红的献血才从伤口中涌了出来。

    依旧是一剑封喉!依旧是不见血光!

    这怎能不让我想起禅慧寺外的那片树林中,那个手持三尺清风,身穿黑色衣裳的剑客。他以如鬼如魅的身形玩弄着圆信,直至他筋疲力竭,然后一剑!

    就是那一剑!

    和小月的这一剑如出一辙!

    她,是那个黑衣人?!

第三十四章 走了

    她并不是那个黑衣人。

    因为,那个黑衣人是个男人。

    我曾清晰地听到过他的疑问。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分明就是一个男人的嗓音。浑厚,而且有力。但是,小月的这一剑与他的那一剑几乎一摸一样。

    “你认得我?”小月的剑并没有收起来,她清亮的剑刃上没有丝毫血渍,依旧是那么亮,那么干净,就好像是纯净的干越,从未带走过任何生命。

    但是,小月的剑却散发出逼人的寒气,寒气几乎逼进骨髓,让我整个人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你是不是认得我?!”小月冷冷地问着,是质问,更加是逼问!

    “我,我......”我感觉自己的喉管一阵疼痛,全身止不住地发抖,“我不认得你!”

    小月的瞳孔骤然微缩,她目光汇聚,冷冷地凝望着我:“那你说‘是你’,是什么意思?”

    “我,我......我没有!”我矢口否认。

    “女,女侠。”李小谦也有些慌了,他颤巍巍地说,“今天的事与我们无关啊,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也不会说。我们也不是江湖中人,你放了我们吧!”

    “哼。”小月冷哼了一声,说,“方才你那向后一搓的步法,分明踏得就是少林派的独门轻功,你敢说你不是江湖中人?”

    “我靠!”李小谦叫道,“这你都看得出来,你眼睛也太毒了吧!”

    小月目光依旧是冷冷的,她声音也是冷冷的,她说:“你们到底是谁?尤其是你!”她目光刺向我,我头皮一阵发麻。

    “啊!”

    突然,一个苍老而惊恐的叫喊声传来,打破了几乎凝固的空气。

    我们同时回头,只见江湖手中的饭菜翻了一地,金黄的鸡蛋饼在地上碎了得一塌糊涂,他看着满地死尸,抱头尖叫。

    小月突然将剑收了起来,她疾步上前搀住江湖,那苍老的手在小月白皙的掌心不住地颤抖着。

    小月的声音变得很温柔,就像她第一次开口时我所听到的那样,婉转而动听,她说:“老人家,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他们才是坏人。”

    她指着地上的四条死尸,突然话锋一转,对着我和李小谦冷冷地说:“还不快帮老人家把这四条恶狗收拾了!”

    我身子一颤,和李小谦赶紧将那四条尸体抬出门外。小月再次向我们发号施令:“找个不碍眼的地方埋了,别放在门口,耽误老人家的生意。”

    我和李小谦在小月的监视下,在距离江湖客栈数丈远的地方刨了一个深坑,将四人埋了起来。将土填平,小月才满意地把我俩人叫回客栈。

    江湖惊魂未定,像烂泥一样地摊坐在椅子上瑟瑟发抖。小月轻轻拍了一下江湖的肩膀,他如同被雷击一般地猛然一颤,回过头惊恐地看着小月,喃喃道:“别,别杀我。”

    小月带着善意地微笑,说:“我怎么会杀你呢。我只杀坏人。”她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二十两的银锭,放到江湖的手上。

    或许,是那银锭太沉了。也或许,是那老人真的吓坏了。又或许,是他太老了,他苍老的手无力承受那沉甸甸的银子。

    银锭“当”的一声跌落在地上。小月微笑着捡起银锭,放在桌上,说:“老人家,这银子算是惊吓到您的赔偿。另外,您再给我们准备两间客房,我们休息一晚就走。”

    她说“我们”。我看向李小谦,李小谦向我猛地眨了眨眼,我问:“啥意思啊?”

    李小谦戳了我一下,正要开口,却听小月说:“你们两个最好不要搞什么小动作!不然,当心我一剑抹了你们的脖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敢在动弹。这真的是一个翻脸不认人的女子。初见时,还柔情似水,杀起人来却毫不留情。

    “女,女侠。”我喊了一声小月。因为那一剑封喉的招式,我有太多疑惑,我实在太疑惑,所以忍不住要问:“你刚才用的那一招叫什么?”

    李小谦吓坏了,因为我说完之后,我看到他的脸都绿了。他瞪着惊恐的眼睛,似乎在向我嘶吼:“你疯了吗?”

    我也觉得我疯了!但我真的忍不住。

    好在小月并没有生气,她反而笑了,她问:“你是见过这招吗?”

    我连忙否认:“没有,从来没见过!”

    小月竟向我挤了一个白眼,好像是在撒娇一样地说:“撒谎!不理你了!”说罢,她扭头走了。

    这还是一个捉摸不透的女人。

    当晚,我和李小谦被迫住在了江湖客栈。其实,方圆几十里也就只有这么一家客栈。但如果有选择,我宁愿住在荒郊野外。

    然而,小月并不想放我们走。她警告我们,即使她睡着了也能听到我们的动静,如果我们敢逃跑,她便赐我们一剑封喉。

    我和李小谦便真的没敢再走。

    李小谦问我:“你是不是认得她?”

    我说:“我不认得。”

    李小谦问:“那你为什么喊‘是你’?”

    我说:“我认错人了。”

    李小谦又问:“你认成了谁?”

    我说:“杀圆信的人。但那是个男人。”

    李小谦这时才明白过来,那招一剑封喉,便是圆信脖颈上的致命伤。他说:“这小妞一定和那个黑衣人是一伙的!”

    我说:“我们要不要去问问她?”

    李小谦骂道:“你自己找死别他妈的拉着我!”

    我说:“圆通肯定想知道是谁杀了他的师弟。”

    李小谦说:“那你也得有命回去告诉他才行。”

    他说得很有道理。即便是我知道了小月和那黑人的关系,我也要有命回去告诉圆通才行。

    第二天,我和李小谦揣着忐忑的心情走出房门,等候着小月的发落。然而,我俩顶着初升地太阳在小月的门口杵了将近两个时辰。

    不敢敲门,也不敢喊。

    但是,小月仿佛一直没有睡醒。

    江湖端着一盆水走了过来,往地上随意一泼,问:“你俩干什么呢?”

    我赶紧“嘘”了一声,小心翼翼向屋里指了指。

    江湖说:“走了!”

    我和李小谦几乎同时叫出声来:“什么?!走了?!”

    江湖说:“对啊,昨儿半夜就走了。”

    李小谦一撸袖管,骂道:“他娘的,老子还没找她算账呢,怎么就跑了!”

第三十五章 劫马

    小月成了谜。

    她是谁?她来自哪里?她和杀害圆信的黑衣人到底有什么关系?她为何看似柔弱却又极端残忍?她为何突然离开?

    这一切都在我心中埋下了深深的疑问。

    然而,那个时候我根本不能想到的,也是我不敢想象的是,后来的小月,将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无论她是谁,无论她做什么,无论经过多少岁月沧桑,小月的名字都将深深地烙在我的心里。

    无法抹去!

    确认过我们已经逃离小月的控制之后,我和李小谦再次踏上了前往少林寺的路途。惊魂的一夜,让我们原本忐忑的心情变得更加忧虑。

    我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到安吉县,在那里买两匹快马,争取尽早赶到少林寺,完成圆通交给我们的任务,然后尽快回到临安。

    虽然,它只是叫临安。

    当我们来到安吉的时候,却悲哀地发现,莫说是马,就是头驴也见不到了。

    李小谦拉住一个行人,客气地询问:“大哥,请问哪里可以买马?”

    那人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玩笑,说:“你说什么?买马?!”

    李小谦说:“不错,买马!”

    那人突然冷笑了一声,说:“你还不如去买个人呢!”

    我很生气,说:“我们不买人!我们要买马!”

    那人说:“马都让官府征走了,哪里还有马?”

    李小谦问:“官府为什么要征马?是要和金国打仗吗?”

    那人啐了一口,说:“打仗?!朝廷还有心打仗?!听说朝廷怕民间私自组建军队,所以把马都收走了,以后民间禁止养马!”

    李小谦问:“那我们出门需要坐骑怎么办?”

    那人说:“你长着脚干什么用的。”

    我也不明白这个人哪里来的火气,说话的语气十分不友善。我正要和他理论一番,李小谦却拉着我走了。

    我问:“你拉我干什么?瞧那人说话的语气,岂不是找揍吗?”

    李小谦说:“现在关键的问题是找马,不是找茬。”

    我又问:“去哪里找马?”

    李小谦说:“你没听他说吗,马都被官府征走了。”

    我大惊,道:“你要劫官府?!”

    雁荡山的惨剧再次出现在我的脑海之中。招惹官府,无疑是死路一条。但李小谦却不以为然,他说:“你真的想走着去少林寺吗?”

    我说:“过了淮河,到了金国的领地我们就能买到马了!”

    李小谦没有再说话。他扭头走向了一个不知道去往何方的方向,我问:“你要去哪里?”

    李小谦说:“天将黑,去劫马!”

    “我靠!”我学着李小谦骂了一句。李小谦忽地停下脚步,转身向我伸了一个大拇指,说:“旦丙,你越来越有做现代人的潜质了!”

    李小谦一意孤行,我无奈陪他到了县衙。

    一个普通的县衙,并不像在临安府看到的衙门一样高大气派,青砖垒起来的院墙被漆成了红色,月光下,显得有些可怖。

    我和李小谦刚刚来到县衙门口,便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马粪味儿。我俩相视一笑,很显然,这些马就在县衙之中。

    我问李小谦:“怎么进去?”

    李小谦说:“从正门进去!”

    我瞥了一眼紧闭的衙门口,红色的大门中间一道漆黑如墨的缝隙,里面的情况无法得知。我说:“你是不是疯了?从正门怎么进去?”我指了指一旁两人高的墙,说:“翻过去吧!”

    李小谦说:“你翻一个我看看!”

    我沉默了,因为我翻不过去。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们可以从正门进去。

    正在我踌躇间,李小谦已经去砸门了。

    “咚咚咚!咚咚咚!”

    李小谦用力很猛,敲门声震彻黑夜,也震彻了我脆弱的心。

    我感觉浑身无力。漫天火箭射入雁荡山的场景又一次在我脑海中浮现,熊熊的大火,炼狱的嘶吼,血腥的杀戮......那些画面在我脑海中交错浮现。

    一阵晕眩之后,我调头跑了。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疯狂逃窜。一路上,风声狂啸,擦过我的耳畔,我听到

    雁荡山的山贼们在痛苦的尖叫。

    我听到我的兄弟们在熊熊大火中绝望地嘶吼着:“旦丙,救我!救我......”

    我跑着,直到最后一丝力气从我身体中剥离,直到最后一口气被我沉重地呼出,我才感觉自己如同死掉一般地瘫坐在地上。

    我死了吗?

    我真的希望自己是死了。

    因为,死了。那些画面便不会在我脑海中出现,那些声音也不会在我的脑海中响起。

    “磕擦擦,磕擦擦......”

    我无力地躺在地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了马蹄声渐近。我心头一紧,以为是官兵追来,慌忙坐了起来,却见李小谦勒马停在我的面前,他的手中还牵着另外一匹马。

    他的身后是无尽的黑暗,幽怨而安静,不像有人跟随。

    我问:“你是怎么弄到的马?”

    李小谦却对我破口大骂:“姬旦丙!你大爷的!真是太不仗义了!居然撇下我逃跑!”

    我想要解释,却无力解释,又不知如何解释。我不想向任何人讲述我所经历的雁荡山,那是我的耻辱和痛苦。

    我勉力挤出一个微笑,连我都感觉到自己笑得牵强。我问:“你到底是怎么把马牵出来的?”

    李小谦将一根马绳扔到我面前,说:“少废话!跟我走就行了!”

    我说:“去哪?”

    李小谦目光移向远方,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幽深的黑夜,看到了我所不能看到的远方。他淡淡的说:“少林!”

    我说:“现在?”

    李小谦唱道:“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啊~啊~”

    词曲豪迈,让我心情一阵澎湃。我猛地站了起来,翻身上马,正要驾马驰骋,与他一路北行,却见黑暗中白影一闪,犹如鬼魅!

    “什么人?!”我大叫。

    黑暗中那白影骤然停住,那人头一仰,仿佛饮浊酒入喉,颇为辛辣。他发出陶醉的一声呼喊,说道:“好酒!好歌!”

第三十六章 老者

    圆月当空,这个季节的夜仍然异常的冷,冷风如无数纤细的针,吹透了衣裳,让人鸡皮疙瘩肆虐而起。

    夜幕之中突然闪出的白影截断了我和李小谦策马奔腾的豪情。在这样的夜里,碰见这样的场景,起初我以为是黑夜遇见了鬼,吓得几乎就要叫出声来。

    但又细细一看,才发现,这白影并不是鬼,鬼不会在月光照耀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迹。

    所以,他是一个人。

    一个头发雪白,胡须雪白,衣裳雪白的老人。他莫约有六十多岁,手中攥着一个鎏金的酒葫芦,在清冷的月光下光彩更加耀眼。

    他轻轻摇了摇鎏金的酒葫芦,除了光彩晃动之外,那葫芦口还发出了液体撞击的声响。“哗啦,哗啦”,像极了某种乐器的脆响,又像溪流涌动,声音颇为悦耳。

    月光下,他频频举壶爽饮,每饮下一口,他都要龇牙,发出“斯哈”的声响。可以看出,那是一种很烈的酒。但他神情却又极度的享受,仿佛那酒是人间极致的美味,足以满足他内心中一切的需求。

    “你是谁?”我忍不住开口询问。

    那白衣白发的老者又饮了一口酒,说:“你们又是谁?竟然有胆量去诓骗官府的马匹,而且,还被你们骗到了手!”

    李小谦翻身下马,甚是恭敬地行礼,说:“晚辈是禅慧寺圆通大师的弟子,李小谦。”虽然拜入了圆通门下,但李小谦出门仍然不称法号,只说自己俗家姓名。

    我很好奇,莫非李小谦认得这个老者,不然以他一贯的作风,对于这种不期而至的路人,他总要戏弄一番,不会这样恭敬地对待。

    那老者呵呵一笑,说:“禅慧寺圆通?江湖上从未听过这号人物,不知与少林派有何关系?”

    李小谦说:“前辈慧眼如炬,家师的确出身少林。”

    那老者点了点头,说:“难怪,难怪!看你的身形步伐颇有少林派的意味。”他目光移向我,问:“你呢?剑王张鸿九是你什么人?”

    剑王张鸿九?

    “头一次听说。”我说。

    那老者微微一怔,说:“你袖中的短剑莫不是张老先生的杰作?”

    我心头一震,这个老头真是神奇,那把九郎剑我并未从袖口拔出来,为何他会知道我袖中藏有短剑?

    九郎剑!

    张鸿九?

    莫非,他便是娄琴口中所说的“九郎”?那老者称“张鸿九”是一个“老先生”,难道,娄琴心里念想的竟是一个老头子?一个比眼前这个还要老的老头子?

    我心中突然生出一种酸涩之感。

    那老者正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比起李小谦,好像他对我更感兴趣。我问:“你到底是谁?”

    李小谦扯着我的裤腿,低声说:“别问了,快下了!”

    老者哈哈大笑,说:“手中一壶酒,腰悬一柄剑......”他手伸到腰间,突然神情一滞,叫道:“糟糕!我的剑!”

    他的手中有酒,腰间却没有剑。那老者有些慌张,他四处寻觅了

    一番,又怔怔地冥想了片刻,忽然一拍脑门,大呼:“哎呀!方才打酒的时候,把剑忘在酒坊了!糊涂!糊涂啊!”

    八矛师父曾经说过,江湖上的人,有两样东西最为珍贵,一样是怀里的女人,另一样是手中的兵器。

    但眼前的这个老者却着实让我看不明白。他这个年纪还有没有女人,我并不知道,但他竟然把剑弄丢了,这着实不是江湖人的作风。

    “小兄弟,把马借我一用!”那老者飘然而起,身法轻盈,犹如神仙飞升,他修长的白衣、白发、白须在空中旖旎飘动,最终稳稳当当地落在李小谦的马背上。

    “驾!”

    那老者一夹马腹,马声嘶鸣,划破夜空,一人一马,扬长而去。

    我和李小谦面面相觑,想到那个雪白的老头,只能用“怪异”二字形容。

    我问李小谦:“你知道他是谁吗?”

    李小谦说:“大概能猜得出来。”

    我问:“他是谁?”

    李小谦说:“你可听过酒剑仙?”

    酒剑仙的大名我当然听过。他是青云派的掌门人,名叫白景行。江湖上都说,白景行除了剑法天下第一,酒量也是天下第一。他常常酒后舞剑,或者舞剑后饮酒。总之他的人生里除了剑便是酒。白景行常着一身白衣,白发飘然,白须三尺,慈眉善目,宛若神仙,所以江湖上的人都称他为“酒剑仙”。

    我问:“他是酒剑仙白景行?青云派的掌门人?”

    李小谦说:“不然呢?难道你觉得特征不符吗?”

    的确。那老者看起来,与江湖上盛传的酒剑仙无比相像。

    但是,从今晚的事看来,他手中的酒远比他手中剑更加重要。

    我感慨:“这老头也太不着调了!”

    李小谦突然跃上了我的马背,坐在我身后,说:“追过去看看!”

    我问:“追过去干什么?”

    李小谦说:“你傻啊!他骑走了我们的马,得要回来啊!”

    我“哦”了一声,驾着马向白景行消失的方向追去。

    安吉县城并不算大,但我和李小谦在县城中寻了一个多时辰,都没找见白景行雪白的身影。眼看着两匹马无端被人骑走了一匹,李小谦心中愤愤难平,嘴上低声咒骂着“老不死的”之类的话。

    天蒙蒙亮,城门处一大摊马粪映入我们眼帘。李小谦大喜,说:“那老家伙出城了,快追!”

    我问:“你怎么知道出城了?万一马拉完粪之后,又去了城里的别的地方呢?”

    李小谦一指城门外,说:“那里还有一坨。”

    果然,三十米外的城外,还有一摊马粪。可以推测,白景行的确是出城了。

    我们驾马出城,沿路狂奔了十几里,竟真的又见到了白景行。那时,太阳已然升起,初阳斜照,给光秃的树干蒙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

    李小谦的马在树下悠闲地啃着树皮。树上,一根粗壮的树干上,修长的白衣垂下,白景行举起鎏金的酒葫芦,一道清流闪

    着金光淌入白景行的口中。酒花澎溅,沾着他雪白的胡须上,金光一打,幻出别样的光彩。他腰间悬着一柄黄褐色的素剑,虽然不见任何装饰,但是却给人一种不可言喻的威仪。

    我大叫一声:“老头!把马还给我们!”话刚说完,腰间突然传来锥刺一般的疼痛,竟是李小谦在身后掐了我一把。

    我怒问:“你干什么?”

    李小谦翻身下马,向白景行恭敬行礼,说:“老前辈可找回了宝剑?是否有什么事需要我二人效劳?”

    李小谦是瞎了吗?白景行腰间挂着那么长一把剑,他看不见吗?

    白景行嘿嘿笑了两声,神情有些尴尬,说:“这个......小事一桩,自然是找回来了。只不过......你们出去不要乱说就好,毕竟不是什么有脸面的事。”

    李小谦说:“前辈吩咐,我等自然不敢乱言。”

    他不是说追过来要马吗?怎么又成了帮忙的?李小谦这个人的行事风格,从来都让我捉摸不透。

    “小子!”白景行突然对我说,“把你的剑借我看看可好?”

    我一捂袖口,说:“不好!”

    当然不能让他看,一匹马他说骑走就骑走,这老家伙万一把我的剑又拐跑了,我要如何向娄琴交待呢?

    但李小谦却不这么认为,他劝我:“给前辈看看何方?快拿过去!”

    我捂着袖口,说:“这老家伙刚抢了你的马,又想要我的剑!我又不傻,绝对不能给他!”

    白景行哈哈大笑。突然,树枝一颤,接着,我眼睁睁地看着一道白影从树上以极快地速度向我飞了过来,我尚未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就感觉袖口微微一动,剑已不在了。

    我连忙转身。只见白景行已经将九郎剑稳稳地端在了手中。他单手握剑,翻过来复过去地把玩着,剑鞘上的宝石在晨阳的光照下显得更加光彩夺目。

    “铮”的一声,短剑出鞘。白景行眼前一亮,大叫一声:“好剑!好剑!果然是张鸿九的手笔!”

    然而,他眉头又微微一蹙,将剑凑到鼻子边闻了闻,眉头蹙得更紧了。忽然,白景行转头看向我,目光如炬,声音颇有寒意:“是谁给这把剑喂的毒?!”

    我说:“我不知道。”

    白景行问:“你不知道?”

    我说:“我就是不知道,你快把剑还给我!”

    白景行脸色一变,似乎有些不悦,他说:“以你的年纪和功夫,恐怕不适合用这样的毒剑。这把剑就暂且由我帮你保管,适时再还给你吧!”

    我大惊,大怒,叫道:“你休想!把剑还给我!”说完,就要上去和他抢。

    但是,当我的手几乎就要触到九郎剑的剑柄时,白光一闪,连人带剑已在我眼前消失了!

    “哈哈哈哈......”

    郎朗的笑声传来,我转身过去,白景行已经站在我的身后了。他一手握着九郎剑,一手提起鎏金的葫芦,清流入喉,白景行“斯哈”一声,爽声大笑:“好酒!好酒啊!”

第三十七章 酒鬼

    九郎剑被白景行没收了。

    他以我不宜持有为由,将九郎剑堂而皇之地塞入了自己的袖口。这样对我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一来我觉得对不起娄琴,我没有保护好她送我的宝剑,辜负了她对我的情谊。二来,没了九郎剑,我感觉自己在去往少林的路上,缺少了一样安身保命的利器,由此安全感极度下降。

    但,幸运地是,白景行与我们同行。

    这样一来,我和李小谦有了号称剑法天下第一的酒剑仙保护,任什么武林高手,强人匪徒,都不必再担忧。

    而且,只要白景行在我身边,我仍然有机会拿回九郎剑。

    虽然,希望十分渺茫。

    三个人,两匹马。自然白景行要自己要骑一匹,我和李小谦两人骑一匹。

    白景行骑马的姿势十分与众不同。其形象,就像他本人的做派一般,怪异,而且不着调。

    他倒骑在马背上,身子依着马颈,远远看去,就像一团白乎乎地烂泥摊在马上。马每走几步,他都要喝一口酒,马每走几里路,他都要打一壶酒。

    似乎,那酒于他而言乃是不可或缺之物,需要时时饮之,否则便会没了性命一样。

    李小谦对白景行一直十分恭敬。虽然,我们对白景行的身份已然心知肚明,但李小谦却始终不去挑破。

    但是,我想确认一下,万一这个江湖中还有另外一个白衣、白发、白须的老头,嗜酒好剑,却不是白景行呢?

    万一他不是白景行,我们这样毕恭毕敬地对待一个来历不明的怪老头,岂不是很傻?

    我问:“你是青云派的掌门白景行吗?”

    李小谦又掐了我一把,我抬手给了他一肘,他以擒拿手抓住我的手臂一拧,将我的胳膊死死地扣住,动弹不得。

    白景行说:“小兄弟,你这少林派的擒拿手使得不对路啊。”

    李小谦突然双眼冒光,说:“请前辈指教。”

    白景行说:“少林擒拿手,要注重雄、准、快、狠四个字。你这手法.....和这四个字毫不沾边。”

    李小谦问:“什么叫雄?”

    白景行说:“就是力气要猛,要大。如你这般手抓小鸡的

    力道,如何能使出少林擒拿手的威力?”

    “是这样吗?”李小谦猛地一拧我胳膊,我感觉自己肘部的关节生疼,几乎要被他捏碎了。

    我“哎呦”大叫一声,骂道:“李小谦,你这杂种!放开老子!”

    白景行哈哈大笑,说:“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李小谦放开了我的胳膊,向白景行拱手道谢:“多谢前辈指点。”

    怒火已烧到了我的头顶,我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抓着李小谦翻滚下马背。我站起身来,挥舞着拳头向李小谦头上一拳猛击。

    李小谦已不再是当初的李小谦。少林派的擒拿手是江湖上有名的擒拿功夫,我一拳挥出去,没有抡到我预想的位置,反而被李小谦接了下来。他另一只手抓住我肩头,又是一拧,力道明显比以往更猛、更狠。

    身无武功的我,毫无招架之力,被李小谦就势按倒在地上。胳膊的各处关节几乎要碎裂一般地疼痛。

    我连连惨叫。

    白景行却拍手叫道:“好,很好!”

    我以为他是觉得李小谦经过他的指点,擒拿功夫颇有进益,他很高兴,所以才叫好。没想到,白景行喝了一口酒,说道:“很久没看人打架了,真是有趣!”

    这老东西把我俩当猴耍!

    李小谦仿佛也意识到了,他手上的力道骤然卸下,我奋力甩脱李小谦,从地上抄起一块石头,顺势向白景行脑袋顶投个过去!

    李小谦惊呼一声“住手”,但为时已晚,我以用尽浑身之力,将那石头大力投出,石头在空中旋转着,以飞快地速度向白景行砸去。

    然而,再快也快不过白景行。这一点,我非常清楚。盛怒之下,我只能穷尽我之所能,与其说报复不如说是发泄,把心里的怒火发泄出来。其实,对扔石头砸白景行这种事,我的心里根本没有抱任何希望。

    白景行是谁?

    酒剑仙!

    剑法天下第一!

    青云派的掌门人!

    怎么会随随便便被我扔出的石头砸中呢?!

    但是,结果却大出我之所料。因为,石头不仅砸到了白景行的头上,而且还砸出了血。

    殷红

    的血液晕开在白景行雪白的头发上,就像是隆冬大雪里盛开的红梅,美丽得有些惊艳。

    “啊!”白景行捂着脑袋惨叫,骂道,“你个小兔崽子!敢偷袭我!”叫骂之余,他仍不忘喝酒。

    他举起葫芦猛灌两口,叫道:“小兔崽子,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罢,白景行身形一动,一道白影如鬼魅一般向我飘来。

    速度虽不如我往日所见的高手那边快,但足以在我做不出任何反应只是扼住我的咽喉。

    我被白景行掐住了脖子,他头上的血已经散得如巴掌般大小,一道血注缓缓从发髻留下,就要将他雪白得眉毛也染红了。

    “小兔崽子!”白景行骂着,“谁教你的偷袭?”

    我被白景行掐得有些喘不过气,勉力地说:“你不是青云派的掌门吗?你不是武功很高强吗?为什么连个石头都躲不开?”

    白景行啐了一口,说:“你没看见我在喝酒吗?喝酒能分心吗?岂不坏了酒的美味?!”

    我这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无论他是不是真的白景行,他绝然是一个酒鬼,一个十足的酒鬼。

    在他的理念中,即便是头破血流,也不能坏了他饮酒的美味。

    但是,我的性命捏在他的手中,我只能求饶:“前辈,我知错了。你放过我吧。”

    李小谦也上来帮忙劝解:“前辈,旦丙虽然不该用石头偷袭,但他的确没想到会砸到您,还请高抬贵手。”

    关键时刻,他还是有几分兄弟情义的。这一点,让我颇为感动。

    白景行喝了一口酒,我感觉呼吸渐渐舒畅,只见那双捏着我脖颈的手依然悄悄松开。白景行“斯哈”一声,叫道:“真是好酒啊!”

    一滴血,穿过白景行雪白的眉毛,留下一道细窄的印记,然后滴落下来。

    白景行转身再饮,全然不顾那鲜血直流,仿佛他头上的伤口不存在一般。他飘然上马,慵懒地依靠在马背上,淡淡地说:“你俩先不要去少林寺了。”

    “为什么?”我问。

    白景行说:“随我去巢湖。”

    我又问:“去巢湖干什么?”

    白景行说:“武林大会!”

第三十八章 巢湖

    巢湖武林大会。

    江湖上难得一见的盛世。

    据说,这次武林大会是由括苍派的掌门陈伯洋发起的,召集南派武林中大小门派,北派武林也有几个门派参与其中。

    不知,少林派会不会派人参与。如果能在巢湖武林大会上遇见少林派的人,我和李小谦便可以直接将圆通的秘籍交给少林派的人。这样便可以省去我们千里迢迢赶往少林的许多艰辛。

    因此,我和李小谦决议随白景行去。事实上,即便是我和李小谦不想去,也由不得我们了。面对白景行这样一个高手的要求,我俩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白景行的确是一个十分怪异的老头。

    他口口声声说时间紧迫,不得耽误。要求我们和他连夜赶路,不许停息。困了便让我们在路边休息一两个时辰,然后接着赶路。

    但是,既然时间紧迫,不是应该驾马狂奔才对吗?

    他却依旧是倒骑着马,斜倚着马背,悠哉悠哉地喝着酒。

    太阳落下又升起,升起又落下。往复四日,我们才赶到了巢湖南岸。

    这个湖远比西湖大得多。高台远眺,西湖尚且能见边际,但这个湖却一眼望不到边。

    夕辉之下,巢湖之上金光粼动,远远望去,犹如万千金玉漂在其中。风一扫荡,波澜更盛,晃晃的金光此起彼伏,美轮美奂。

    巢湖边上的一块阔地,已经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群。根据服饰装扮以及他们的站位,大概可以看出,他们属于十几个不同的团伙。

    这十几个团伙并列两排,相向而立,在中间让出一条十几米宽的过道。两边的人群虽然交头接耳,语声碎碎,却排的异常齐整,仿佛正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白景行悠哉地骑着马,马也像他一样悠哉,踏着闲散地步子,昂首挺胸地走到了人群中间。我和李小谦则惴惴不安地跟在他后面。

    所有的人顿时噤声不语,目光一致投向场中的这个白衣老头。

    “白掌门终于来了!”人群中走出

    一个灰袍老者,年纪看上去比白景行小一些。他妙容消瘦,皮肤蜡黄,头发花白,额上已有几道明显的横纹。

    白景行慢悠悠地爬下马背,喝了一口酒,说:“有陈掌门在这里主持大局,何必等我这个老头子呢?”

    他便是括苍派的陈伯洋。

    我和李小谦随着翻下马背,站在离白景行几步远的地方。两边整齐排列的各派高手,在湖风之中更显威严森森,让我心中一阵惶恐。

    陈伯洋对白景行十分恭敬,他说:“白掌门不来,小弟岂敢造次啊。”

    白景行喝了口酒,笑着摆了摆手,说:“陈兄说笑了,这场武林大会既然是括苍派召集的,自然应当由陈兄主持,我只在一旁喝酒,然后听候差遣便是了。”

    陈伯洋说:“谁不知道白掌门乃是当今武林的地位,只有像您这样德高望重之人主持,才能压的住场面,小弟不行。”

    白景行笑了笑,说:“陈兄真是客气。还是你主持吧,我今天喝了有点多了。”他回头看了我和李小谦一眼,喝道:“你俩臭小子站在那里干什么?莫不是要主持武林大会吗?”

    李小谦说:“不敢。”

    我说:“我也不敢。”

    白景行喝了一口酒,不再理会陈伯洋,牵着马,向一群身着白衣的人群走去。陈伯洋的神情有些尴尬,他眼睁睁地看着白景行离开,想要开口说话,嘴动了动,最终还是闭上了。

    我俩紧跟在白景行后,随他一齐走到那群身着白衣的人前。

    人群的最前边,有一个人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似曾相识的感觉。

    “怎么是你?!”我惊叫一声。

    那人正是武炼。神剑无形的武炼。

    白景行说:“怎么?你们认识?”

    武炼拱手行礼:“拜见师父。”然后,他说:“弟子日前曾在临安府与这位兄弟有一面之缘。”

    白景行是青云派的掌门,武炼是青云派的弟子。在这样的武林大会中,武炼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我想起那日在娄琴客栈中,武炼以无形剑气伤了娄琴,顿时气由心生。我说:“你徒弟在临安府惹事,伤了我娄姐姐。”

    “哦?”白景行盯着武炼,问,“可有此事?”

    武炼神情慌张,结结巴巴地说:“这,这......师父,弟子不,不是有意的。”

    白景行呵斥道:“跟女人动手,你可真有出息!回去闭门思过......十天!”武炼慌忙称是,不敢言语。

    我内心一阵舒爽,相必娄琴看到这个场面也会颇为解气。

    “师父!”突然,人群中挤出一道人影,正是那天持剑逞强的带疤男子,他也对着白景行行礼,说,“此事因我而起,不管大师兄的事。”

    白景行不耐烦地说:“又是你小子!你二十天!”说罢,他喝了一口酒,转过身去,不再理会两个人。

    巢湖南岸,这片空阔的草地上,密密麻麻的人影晃动,白绿黄灰各色服饰分成几块,莫约七八千人。

    整个武林,能叫得上号的人物和门派,几乎全聚到了此地。

    晚风一扫,场上一片寂静,只听到风吹湖面,水声、风声,交替作响。夕阳渐渐沉下湖面,眼看着夜幕就要降临,这场武林大会却远没有湖面的浪花那般澎湃汹涌。

    陈伯洋从一身灰衣的括苍派人群中走到了场中央,他高高举起双手,大声吼道:“诸位英雄!”

    他声音浑厚,穿透力极强,我和李小谦站在白景行身旁,距离陈伯洋不过三十几米远。声音传入耳蜗,震得鼓膜一阵发痒。

    人群远处,一阵躁动。

    陈伯洋怫然不悦,大喝:“那边怎么回事?”

    人群骚动得更加厉害了。

    突然,中间的有人喊了一声:“陈掌门,后面的人说,他们听不见!”

    “呵呵。”白景行低声笑道,“我就说不能主持吧,多费嗓子!”他喝了一口酒。

    我这才发现,这不仅是个举止怪异的酒鬼,还是个老奸巨猾的酒鬼!

第三十九章 盟主

    陈伯洋很尴尬。他的一张脸已经憋成了酱紫色。

    他刚才的喊话,很显然已经用了极大的力气。但是,这样浑厚有力的声音,仍旧是毫不留情地淹没在巢湖之畔的晚风里。

    风声瑟瑟,湖水哗哗作响,陈伯洋似乎有些无计可施,他向白景行投去求助的目光。白景行却仍旧是悠哉地喝着酒,仿佛没有看到一样。

    陈伯洋索性不再理会,大声喊着:“今日,括苍派召集天下英雄来巢湖相聚,主要是想与各大门派共同商讨武林盟主之事。”

    远处的人群依旧躁动如斯,甚至有些狂躁。

    中间又有人喊:“陈掌门,后面的兄弟还是说听不见!”

    陈伯洋攥紧了拳头,眉头紧锁,看上去有些恼火。场面陷入了无穷的尴尬之中,无论是躁动的还是不躁动的,都期待着陈伯洋能够化解尴尬。但陈伯洋,却显得越来越慌乱而且恼火。

    突然,陈伯洋猛吸一口气,大喊:“商量一下武林盟主之事!”

    声波如厉雷一般回荡在人群中,这一声他注入了极大的内力,我感觉自己耳膜一阵阵的疼痛,犹如针刺一般。但这一声的确有了效果,人群中躁动声戛然而止,七八千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陈伯洋。

    陈伯洋见有了效果,却没有看出兴奋之色,反而有所忧虑。他又吸一口气,大喊:“朝廷以江湖无序、需要整顿为由,企图染指江湖事务!”

    沉寂片刻,场上爆发出雷鸣般的呼喝声:“不错!”

    陈伯洋有些疲倦了,他额上已然冒出汗珠,但他仍旧极力支撑着,再吸一口气,大喊:“江湖不能群龙无首,我等不能坐以待毙!”

    场上议论声起,一时间人声鼎沸,压住了风声、水声。许多人精神振奋,七嘴八舌,甚至有人乱嚷乱叫,扯着嗓子大喊,却淹没在无边无际的喧嚣中。

    陈伯洋借机按摩着喉头,表情有些痛苦,他勉力吞了一口口水,大喊:“我等应当推举武林盟主进行自律,不给朝廷可乘之机。”

    人群又是一片沸腾,议论之声一浪接过一浪,仿佛不能休止一般。

    陈伯洋叹了口气,又猛吸一口气,大喊:“肃静!”

    人声戛然而止,风声、水声再次充斥了我的耳廓。

    陈伯洋喊道:“我推荐青云派的白掌门!”他喘了一口气,接着喊:“谁有意见?!”最后几个字,陈伯洋的声音开始撕裂,显然已近极限。

    场上死一般的寂静。风声、水声更加响彻。

    相必陈伯洋喊话喊得太累了,索性不加任何解释,直接抛出了“白景行”为武林盟主。他向场上的人征求意见,但是,谁会有意见?

    谁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挑战一个号称天下剑法第一的绝世高手,以及站在他身后势力无比强大的青云派?

    白景行喝了一口酒,表情淡漠,不动声色。仿佛场上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李小谦贴在我的耳边,说:“这是一场局。”

    我问:“什么局?”

    李小谦说:

    “一场早就安排好了,让白景行当武林盟主的局。”

    我看了一眼无比淡定的白景行,说:“我看他的样子,不像要争武林盟主啊!”

    李小谦白了我一眼,一副懒得解释的表情,说:“走着瞧!”

    这时候,人群的远端走出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摇晃着走到陈伯洋跟前,路过白景行时,瞥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直到站定在陈伯洋的面前,他才说:“凭什么你推荐谁就让谁做武林盟主,我不服!”

    陈伯洋笑着说:“若我未看错,这位可是莲花教的刘教主?”

    那壮汉一拱手,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莲花教刘百万是也。”

    陈伯洋还礼,说:“久仰久仰,不知刘教主有何高见?”

    刘百万说:“我觉得谁的武功高,谁当武林盟主!”

    陈伯洋说:“你的意思是,你要挑战青云派的白掌门?”

    刘百万有些迟疑,他说:“这......我没说我要挑战,但总不能你推荐谁就是谁吧!”

    陈伯洋淡淡地笑着,说:“既然你不想挑战,那么就请回去吧。”

    刘百万呆住了。他显然没有想到陈伯洋这样简单的两句话就把他打发了。刘百万攥紧了拳头,或许是羞愤使然,又或许是他本来就想要和陈伯洋一较高下。

    一场比试即将开始。开始的有些莫名其妙。

    刘百万先发制人,挥舞着拳头,大喊:“我先跟你比试比试!”

    陈伯洋仿佛早有防备,又或许是他武功高强,反应灵敏,刘百万拳风未到,他便以变幻身形,蹿到了刘百万的身后。陈伯洋轻捋着胡须,呵呵地笑着,说:“领教刘教主高招!”

    场上爆发一阵惊呼。很多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场中的两个人已经打起来了。

    人群中开始有人叫好。尤其是括苍派的人,他们极力地声援自己的掌门,许多人扯着嗓子,近乎嘶吼一般,声音尤为彻耳。

    我问李小谦:“你看他俩谁能赢?”

    李小谦说:“当然是陈伯洋了。”

    我想到了风云之战,一时兴起,说:“我们打个赌吧,我觉得刘百万能赢。”

    李小谦说:“赌什么?”

    我说:“我押十两银子,跟你赌刘百万赢!”这是我全部的家当。

    李小谦说:“我押上我的鞋!”

    我看了一眼李小谦脚上的一双鞋,那是一双极为普通的粗麻布鞋,而且沾满巢湖边上的泥巴,看上去十分腌。我气愤地说:“你又耍我,我要你的鞋干什么?”

    李小谦摇晃着手指,说:“我跟你赌,不是看你要什么,而是看我有什么!”

    赌博还有这种逻辑?!

    就在我和李小谦商量着怎么下注的时候,刘百万已经挥出十几拳,他原本身材高大,筋骨强壮,挥出去的拳头势大力沉,呼呼带风。

    但是,很显然,他的拳头对陈伯洋构不成任何威胁。陈伯洋步法轻奇,身形变幻极快,任

    刘百万的拳劲如何刚猛,也伤不到陈伯洋分毫。

    我开始有些后悔。因为,刘百万几十招不中之后,明显体力不支。而陈伯洋,只是闪躲,还一拳未发。

    突然,陈伯洋转过身去,大步流星地向远处跑去。刘百万紧追其后,却越追越远。两人拉开一段距离之后,陈伯洋大喊一声:“刀来!”

    只见括苍派最前方的弟子应声扔出一把白晃晃的长刀。刀以流星般的速度,在空中划出美妙的弧线,稳稳地落在了陈伯洋的手中。

    这时,刘百万距离陈伯洋还有几步的距离。陈伯洋长刀一挺,如蛟龙出海,连人带刀在空中旋转着向刘百万的心窝捅去。

    他速度极快。刘百万尚在奔跑,收势已然来不及。眼看着,这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就要被陈伯洋一刀捅出一个窟窿。

    场上已有人开始唏嘘。我的心口仿佛在滴血,因为我就要输掉我身上仅有的十两银子。

    千钧一发之际。白影一闪。

    “当”的一声。

    陈伯洋连人带刀被弹开了。他踉跄着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身子。

    不知在什么时候,陈伯洋与刘百万只见,出现了一个白衣、白发、白须的老者,他手中攥着鎏金的葫芦,一仰头,一道清流入喉。

    此时,夜幕已悄然降临,晚风更疾,吹着那一身白装在空中旖旎,犹如鬼影摇晃。

    白景行“哈哈”大笑,笑声如从天际而来,如闷雷作响,震得我的心都在颤抖。

    白景行神色不变,颇为平淡地说:“胡虏未灭,何以自相残杀?!”那声音震彻心肺却不刺耳,只如同从头顶直入心窝。

    我看着周边人的表情,没有一个人的目光中不带着惊讶。

    “好!”

    沉寂许久的人群中发出了一声呼喊,接着,声浪如同湖中的波浪一样,一片接着一片地掀起。

    叫好之声渐渐开始转变。

    “武林盟主!武林盟主!武林盟主......”

    人群高呼着“武林盟主”开始向白景行聚拢。夜幕中有许多人已经点起了火把。站在人群的一端遥望另一端,只感觉是满天繁星异动,场面之大,蔚为壮观。

    “这又是一个没有胜负的结局。”我感慨。

    李小谦说:“不,这个胜局太明显了。”

    我问:“谁胜了?”

    李小谦说:“白景行。”

    不错。这场原本发生在陈伯洋与刘百万之间的比武,最终以白景行的胜利而告终。也便是由这一刻起,拉开了一场维持一年的江湖太平。

    北派武林的没落,南派武林的拥戴,这样的背景下,仅一场荒诞而简陋的布局,簇生了一个举止怪异的武林盟主。

    自此,江湖之上以白景行马首是瞻,同仇敌忾,成了“驱逐胡虏,恢复河山”的强大力量,却意外打乱了朝廷的谋划,延续了这个江湖长达八年的寿命。

    然而,那个时候的我死都无法想到,八年之后,这个江湖,最终会葬送在我的手中。

第四十章 截杀

    白景行就这样当上了武林盟主。

    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整个江湖,无论那日是否在巢湖武林大会的现场,江湖上的人都会知晓。

    但是,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便没有多少人会关注巢湖武林大会上发生了什么,人们的焦点都会在武林盟主是白景行这件事上,然后,很快就会成为整个武林的共识。

    那日,巢湖武林大会。白景行在八千武林人士的山呼声中,发表了就任武林盟主之后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演说。

    白景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我面前收起了酒葫芦。他郑重其事地从怀里掏出几张白纸。

    夜幕深沉,白纸上的字已看得不那么清晰。白景行四处寻觅,终于在最近的人群中找到了一个手举火把的壮汉,他招了招手说:“来,来,帮我照一下!”

    那个壮汉惊讶的表情中挂着受宠若惊的喜悦,他挤过拥挤的人群,将火把伸到白景行身边。白景行抖了抖白纸,庄重地喊道:“感谢大家的信任和拥护!”

    他没有用内力,只是声音比平常说话大了一些。我站在白景行身侧,前方隔着三五道人,只勉强听清,想来后面的人绝然是没有可能听见的。

    但白景行丝毫没有提高嗓音的打算,他仍旧如方才的音量喊着:“日前,朝廷向各大门派发令,以江湖无序、亟待整顿为由意图派官员接管各大门派,此乃荒谬之举,历朝历代断无此先例。”

    白景行身边的人连连点头称是。

    白景行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倘若,各大门派被朝廷接管,我等或将沦为朝廷鹰犬,或将被朝廷彻底清理,时不假日,江湖武林将荡然无存!此绝非我江湖之人所乐见也!”他翻过第一张白纸,抖了抖,又说:“如今,我等只能自律,由此便可上表朝廷,言明自律之决心,以断绝朝廷接管各大门派之借口,方可保我江湖之无虞。”

    周围人纷纷叫好,后方众人仍然怔怔发呆。

    白景行继续说:“现在,我以武林盟主之名立下三道严令,望各武林同道牢记于心,切勿违反。”他翻过第二张白纸,抖了抖,说:“其一,严禁私斗!其二,严禁为恶!其三,我想好了再说!”

    我真想过去看看他最后那张纸上是不是也这样写的。

    白景行说:“这三张纸乃我亲笔所书,之后由青云派弟子翻印分发各处,听到的江湖朋友代为传达,广而告之。好啦,天色已晚,大家各自散去吧!”

    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散场的话,就这样结束了这次声势浩大的武林大会。

    当晚,白景行并没有虽青云派一起离开,而是说要跟着我和李小谦一同去少林寺。

    我问他去少林寺做什么?

    白景行说:“少林派重建乃是大事,我理应拜访新任住持。”

    就这样,我们一行三人,踏上了前往少林派的道路。

    三天之后,我们到了一个叫临水镇的地方,准备在这里渡过淮水。

    绍兴合议之后,朝廷和金国商定,已淮水为界,渡过了淮水,也就意味着我们将离开大宋

    的国土,踏入金人的领地。

    当时,淮水以北的大片土地,却仍旧没有在百姓的心中割舍出去。那里还有数不尽的骨肉至亲、袍泽兄弟在金人的统治下苦苦的挣扎。

    一道淮水,划开了宋金两国的土地,却划不断百姓心中的思念。

    临水渡口,一个老者在河边等待着渡河的官客。他带着斗笠,撑杆横在船上,比他脚下的船还要长出几米。

    李小谦与那老者商议好价格,我们三人便舍了马,上了船。那两匹马虽然是在官府里骗来的,但是它们跟随我们多日,朝夕相伴,如今却要把它们舍去,我多少有些不舍得。

    “多好的两匹马,如果能带过河,该多好啊!”望着两匹马在岸边踱步嘶鸣,我有些伤感。

    “它们的任务完成了,从此天高地阔,任他们奔驰,自由自在,也不枉它们载我们一程。”李小谦说。

    白景行喝了一口酒,说:“好两匹马,不知肉质可否鲜嫩,烤来吃味道如何?”

    真是畜生!竟然要吃马!哪里像武林盟主的样子?!

    我小声问李小谦:“你吃过马吗?”

    李小谦沉吟片刻,说:“小时候吃过!后来,我妈就不让我吃了!”

    我大惊,说:“你也是畜生!”

    李小谦狡黠一笑,似乎另有深意,我却不能明白。

    小船荡漾在河水之中,随波浪一起一伏,慌得我一阵头晕目眩,胃里翻腾得紧,几乎要吐出来。

    白景行气定神闲地坐在船头,问:“老兄,撑船多久了?”

    老者说:“小老儿自幼随父亲在这里摆渡,有四五十年的光景了。”

    白景行笑了笑说:“既然是撑船的老手,怎么手法如此生疏啊?”

    那老者神色一变,斗笠下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狞笑,说:“白掌门目光如炬,果然是瞒过你啊!”

    白景行说:“以你的身手在这里为我撑船不免可惜了,不知为何肯如此屈尊啊?”

    老者突然扔了手中的撑杆,说:“奉命取你性命!”

    我这才意识到,危险已然来临,看似貌不惊人的撑船老者,竟然是暗伏在淮河之畔,等着截杀新任武林盟主白景行的杀手。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样的道理,我还是懂的。也就是说,白景行一旦被他杀了,我和李小谦自然也要被灭口。

    我和李小谦慌忙躲到白景行身后,一面渴望地看着白景行,一面惊恐地看着那个老者。

    白景行声色不动,依旧是悠闲地饮着酒。我急得满头大汗,说:“大敌当前,先别喝了!”

    白景行说:“不碍事,小事一桩。”

    老者忽然怒了,白景行的轻描淡写与不屑一顾,彻底触怒了一个武者的自尊。他青筋暴动,狠狠地说:“你不要把人看扁了,明年此时,就是你的忌日。”

    说罢,老者双拳交错,来回饬,拳风呼呼,带着船晃动得更加猛烈。

    李小谦一个不稳,跌下船去,他在水中极力地扒着船帮,大喊:“救我

    ,救我。我不会游泳。”

    我急忙拉住他双手,大喊:“我也不会游泳。”

    这时,那老者已经挥拳向白景行冲了过来,一套拳法舞的密不通风,生龙活虎,看着都让人不禁生畏。

    白景行不仅毫无动作,反而闭上了双眼,仿佛那一双虎虎生风的拳头,于他将是一套松劲活骨的推拿一般。

    稍倾,拳风已然撩动了白景行的白发,拳面直扑他面门而去。眼看白景行的脑袋即将被那拳头捣成肉泥,但那老者一计直拳冲下,却意外扑了空。

    白光一晃,白景行从这侧拳头已然闪到了另一侧船头。五米的距离,只在眨眼之间,他身形一晃之际。

    老者惊了。他挥拳时晃歪的斗笠下露出一只瞪得如鸡蛋般大小的眼睛,神情颇为慌乱。当他扭过身子之时,白景行依旧在悠闲地饮酒。

    其实,无论是技不如人还是一败涂地,或者是因为技不如人而一败涂地,都不那么可耻。最令人无法接受的是,对手的无视。

    从老者的拳法来看,他最初的自信并非全无道理,因为他风驰电掣一般的拳法已然奠定了他一等高手的地位。在我所见过和听过的高手之中,这个老者绝对是拔尖儿的。但他的功夫于白景行想比,却依然相去甚远。

    老者的愤怒彻底淹没了恐惧。因为,任什么人,也不能容忍对手的无视。他叫喊着:“不要瞧不起人!快快出手与我比试!”

    白景行说:“我若出手,你绝无活路!”

    老者说:“即便是死,我也要死在你的剑下,而不是因羞辱的悲愤而死!”

    白景行笑了笑,说:“我不会让你死,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何要杀我呢。”

    老者冷哼一声,说:“奉命行事而已,别问为何!”

    白景行问:“奉何人之命?”

    老者说:“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告诉你?”

    白景行说:“你不说,我也猜出个大概。”

    老者说:“既然如此,何须多言,动手吧!”说罢,他拳风又起,力量、速度皆比方才更加凶猛。

    白景行不紧不慢,懒洋洋地站起身来。身子还未伸直,那老者的拳头又到了跟前。白景行翻动袍袖,将那老者的一只拳头没入袖中。

    那老者的拳头被白景行卷住,再想要撤回明显有些吃力了。他只得用另一只手袭击白景行的太阳穴。

    白景行脚步一搓,侧身躲过拳头。拳头紧贴着白景行的脸擦过,白景行表情平淡,不起丝毫波澜。他用袍袖缠着老者的拳头,转到老者身后,将他胳膊拧了过去,顺势压倒在地上,说:“派你来的人也不打听一下老夫的伸手吗?就你这两下子,还妄图取我性命?实在是太可笑了!”

    老者青筋暴起,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被白景行扭得疼痛难忍,他吼道:“要杀就杀,不要这般羞辱人!”

    白景行说:“有人派你来杀我,我都没觉得羞辱,你倒还觉得羞辱了!说!是谁派你来的!”

    老者突然双唇紧闭,牙关紧咬,不再说话。

第四十一章 怪病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李小谦从河里捞上来。他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滴水,冷风一吹,接连打了好几个冷战。

    李小谦骂道:“他娘的,老子差点淹死在这里。”

    白景行仍然在审问那个老者。此时,那个老者已全然成了白景行砧板上待宰的鱼肉,他一只脚才在老者的背上,袍袖依旧缠着他的一只胳膊。看起来,白景行杀死那个老者就好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快说!到底是什么人叫你来的!”白景行厉声喝问。

    那老者依旧缄口不言,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白景行似乎觉得再问无意,于是撤去了袍袖,挪开了脚,说:“你起来吧!”

    老者有些难以置信,他问:“你为何不杀我?”

    白景行说:“我不爱杀人。我这身白衣,最怕沾染血污。”

    他这理由看似合情合理,却最让人无法接受。言下之意,无疑是觉得那老者的性命比不过他的一袭白衣,因而不值得一杀。

    老者愤怒地吼着:“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

    白景行说:“我就是不杀你,你能怎样?”

    老者傻了!他瞪着圆圆的双眼,愤怒中有些绝望!求死不能的痛苦,在他的表情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李小谦甩着湿漉漉的衣服,走过去,说:“白掌门,你既然不杀他,可否借我一用?”

    白景行不解,问:“你要他做什么?”

    李小谦奸诈地笑着,说:“嘿嘿,我要扒了他的衣服!”

    我大惊,心想,莫非李小谦怪癖发作,要在这船上对一名老人行不堪之事?

    白景行笑了笑,说:“应当的,应当的!”

    我更惊。竟然白景行与李小谦兴趣相投,两人要双双蹂躏这个可怜巴巴的老头子!

    只见白景行伸手点了那老者的穴道。李小谦兴奋地连连道谢,麻利地脱下自己的衣服,一丝不挂地站在摇摇晃晃的船上。然后,他开始脱那老者的衣服。外套,内衣接连被他扒了下来,老者穴道被点住,整个人如同木头一样,任李小谦肆意摆弄。

    士可杀不可辱!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大喊:“住手!光天化日,岂容你......”

    话音未落,我看见李小谦已经开始穿那老者的衣服,内衣,外套接连穿上,然后回过去看着我,问:“你要说什么?旦丙。”

    “我......”我忽然语塞,不知如何解释,只得说,“没什么,我想多了。”

    李小谦啐了一口,说:“整日神神叨叨的,不知你在琢磨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李小谦在琢磨些什么。这个人实在让我琢磨不透!

    白景行解开了那老者穴道。老者坐在船上,抱着李小谦湿漉漉的衣裳极力遮掩着**的身体,他仰起头,嘴角不停地抽动着,忽然之间,两行泪水陡然留了下来。

    屈辱!

    我能想到的只有屈辱!

    一个杀手,志得意满,踌躇满志地埋伏在淮水之畔,执行着截杀新任武林盟主的光荣任务。一旦得手,荣耀万丈,声名

    远扬!然而,结果却是他不仅没有伤到对手分毫,反而被对手鄙视、蔑视甚至是无视,最后,一败涂地,还要被对手身边一个毫不起眼的年轻人脱光了衣服。

    他的表情,让我想起了那些初上雁荡山被马维进初次审问过的姑娘。当马维进整理着衣衫走出房门时,房中的姑娘也是如眼前的这个老者一样,扯着破碎的衣服,遮掩着裸露的身体,脸上挂着屈辱的泪水,带着想死的绝望!

    他颤声地说:“你们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不杀了我?!”

    白景行说:“我说过了,我不爱杀人。但是......”

    他一句“但是”,老者神情突变,复杂的目光中带着屈辱,竟然还有恐惧。

    我开始好奇,他到底是想死还是不想死?或许,人都是如此,张口时豪言壮志,一旦绝境濒临,任何临危不惧的心性也抵不过本能的怯懦使然。

    白景行说:“就这么饶过你,也不是我的性格。”

    老者问:“你要如何?”

    白景行从袖中摸出一粒药丸,一掌推进那老者的口中。老者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将药丸咽了下去。

    “这是什么?”老者惊道。

    白景行说:“醉生梦死丸。”

    老者开始扣自己的喉咙,企图将药丸吐出来,但那药丸似乎已进入腹中,任他如何作呕,都只不过吐出一些白水。

    老者惊恐地看着白景行,问:“什么是醉生梦死丸?这药有何作用?”

    白景行说:“你不必担心,这是这世间最美妙的药丸,如果你不想醉生梦死,你只要记得今后少吃米面,多吃青菜,自然保你无虞!”

    老者问:“仅此而已?”

    白景行说:“仅此而已!你今后自然会体会到此药丸的妙处!”

    说话间,船已随水波飘荡着临近对岸。前方便是金人蹂躏的故土,白景行忽然抓住我和李小谦的肩膀,飘忽而起。我只感觉一股大力在肩头拉扯着,随着白影在空中盘旋,最终落在了坚实的土地上。

    刚刚适应了船上的颠簸,又陡然踩上了坚实的地面。地不晃了,我却仍然感觉自己在晃。

    白景行回头向着那个赤身**的老者挥手,喊道:“有劳相送!”随后,他喝了一口酒,负手离去。

    我追上白景行,问:“你给他吃的是什么药?”

    白景行说:“醉生梦死丸。”

    我问:“那药有什么用?”

    白景行说:“服下醉生梦死丸之后,只要一吃米面,便会如饮酒一般,吃得越多,醉得越快。”

    我惊讶道:“这世间还有这么神奇的药?”

    白景行点了点头。我又问:“你为何要给他吃这种药?”

    白景行说:“他既然来杀我,自然要受到些惩戒。若他完好无损地从我这里走出去,传出江湖,今后来杀我之人岂不更加有恃无恐?!”

    这是什么逻辑!

    我开始有些反感这个怪异的老头,他思路之清奇,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我又问:“那药丸是什么做的?”

    白景行笑了笑,说:“老夫的粪

    便。”

    我以为他在跟我开玩笑,便没好气地说:“不说便不说,何必要耍我!”

    白景行十分严肃地说:“老夫并没有开玩笑。醉生梦死丸的确是老夫的粪便所制!”

    难道是因为白景行喝酒太多,因此他的粪便里都有酒?这也不对啊!那为何必须要吃米面才会发作?

    我想不明白。

    李小谦说:“前辈自己是不是吃了米面就会醉?”

    白景行说:“虽不会醉,却如饮酒一般。”

    我惊讶道:“你吃了自己的屎?!”

    白景行大怒,骂道:“小兔崽子,你会吃自己的屎吗?!”

    我摇了摇头,说:“不会!”

    李小谦说:“前辈患的是一种病!”

    白景行点了点头,说:“不错!自我幼年时起,便患有此症,我师父带我遍访名医,皆说无药可医。”突然,白景行盯住李小谦,目光中略带惊奇,问道:“你竟然知道此症?!”

    李小谦说:“我哥是当医生的......啊,不!家兄乃是一名郎中,曾经见过此症。此症名曰自走酿酒厂症候群!”

    白景行有些激动,问:“此症可否能医?”

    李小谦摇了摇头,说:“若在我们那个地方,还能医,只不过在这里,恐怕没有办法!”

    白景行一把抓起李小谦的手,看起来十分激动,说:“走!我们现在就去!”

    李小谦慌忙说:“去不了,去不了!”

    白景行说:“为何去不了?难道还有什么地方,是我白某人去不得的吗?”

    我说:“你的确是去不了。九百年后,你去得了吗?”

    白景行怔住了,他仿佛没有听懂一般,问:“你,你说什么?”

    李小谦在我腰间掐了一把,笑着说:“前辈别听他乱说。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我兄长在什么地方。他云游四方,未留下音信。所以无处寻找,今后若有机会得见,我定叫他为前辈瞧病。”

    白景行有些失望,他缓缓叹了口气,说:“罢了,罢了,几十年都过来了,也不急于这一时了。”

    我对这种病产生了好奇,问:“怎么会得这种怪病的?”

    李小谦说:“这就是寄生真菌在肠道里大量繁殖造成的。”

    我没听懂。看白景行的模样,也是一脸茫然。我问:“什么意思?”

    李小谦思索了半天,说:“就是肚子里有一种肉眼不可见虫子,虫子生了很多小虫子,这种虫子吃了米面之后,就会吐出酒来。”

    不知为何,我觉得特别的恶心。想到白景行一袭如雪的白衣里裹着得竟然是这么腌不堪的场景,我便忍不住的感慨,这世间看似纯洁无瑕的表象下,隐藏的却是人肉眼无法窥破的肮脏。

    就像巢湖边上的那场武林大会。虽然,表面看起来众人一力拥护,但谁也不知道其中又有怎么样的密谋。

    这个江湖便是如此。

    不!

    更准确的说,这个世间便是如此。人心更是如此!

第四十二章 是他

    那个杀害圆信的黑衣人到底是谁?他又为何会认得我?

    这一夜,我又想起了禅慧寺外树林中的那一幕。

    那快得如流星一般的剑法,一剑封喉的狠辣,与江湖客栈里的小月如出一辙。

    他们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我百思不得其解。

    一次,我寻了机会问白景行,这江湖中有没有人是以剑为兵器,一剑割破别人的喉咙,却不出血的?

    白景行喝了一口酒,说:“这有何难?老夫便可以做到!”

    我大惊,莫非那个黑衣人和小月都是青云派的弟子?

    白景行又说:“只要你剑使得足够快,便可以一剑封喉,剑刃割破喉管,血液流动的速度赶不上剑刃划过的速度,血自然不会当即流出来,这样粗浅的道理,你不懂得?”

    我问:“就是这样?”

    白景行说:“就是这样!”

    我问:“与剑法无关?”

    白景行说:“与剑法当然无关!”

    我陷入了沉思,莫非真的是我想得太多了?难道小月与杀害圆信的那个黑衣人真得毫不相关?

    不!

    他两人绝对存在着某种关联。因为,他们的剑法除了速度惊人地快之外,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相似。

    我不懂剑法。说不出到底哪里相似。但那种感觉......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们之间定然有所关联!

    然而,那时候,所以的思索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这世间的太多精巧的相似,都无法用言语来表达。但是,他们背后的关联,却只有等到它浮现出水面的那一刻才真正能够解答。

    很快,我便会再次见到那一剑封喉的剑法从另外一个人手中使出来。一个我的确认识的人,却也意想不到的人。

    大宋故土沦陷在金人的手中,这片土地上生活的百姓,除却曾经遭受的战火蹂躏,还有承受一种近乎是奴役的统治。

    毫无尊严可言。

    故都开封府。岁月更迭,王朝兴衰,这一切所带给这个千年古城的沧桑,都抵不过靖康二年那场战火的一次摧残。

    破败的开封府,街巷中弥漫着肃穆的气息。街上人烟奚落,偶有几个行人走过,也是步履紧凑,眼神中带着慌乱。

    可以看得出,这里的人,没有什么安全感可言。

    四个手持弯刀的金兵列队走过,街上的人纷纷远避,有的人甚至抱头蹲在墙角。他们以为这样很安全了,但是,在这样空旷的街巷中,他们的一切,一览无余。

    如果那些金兵想要杀人,那些抱头蹲在墙脚的人无异便是待宰的羔羊。

    然而,金兵并没有在意街上的行人,他们傲慢地走过空空荡荡的街道,就像走过自家的小院一样。他们一脚踹开街边的一个紧闭的店面,就像踹开自家破旧的柴房,然而倘然地走了进去。

    “走,过去看看。”白景行喝了一口酒。

    我有些害怕,问:“过去干什么?”

    白景行并没有理会我,他快步走向那家店面。我和李小谦疾步跟上,因为,与其在空旷的街巷中胆战心惊的等待,不如跟着一个绝世高手的身后直接去面对未知的风险。这样,或许会更加安全。

    这是一家小酒馆。简陋,干净,简陋得干净。

    个破旧的柜台,两张歪歪扭扭的桌子。靠近角落的那张桌子上,还背身坐着一个身穿淡蓝色衣裳的男子。柜台的一侧,整齐地摆着四个半人高的酒坛子。整个店里,再无他物。

    当我随着白景行走进去的时候,衣衫破旧的店老板正像捣蒜一样地向四个金兵点头作揖,嘴里还不住地央求着:“军爷,小店都是小本买卖,您把这些酒搬走了,我这一家老小可就不能活了!您行行好吧,行行好吧!”

    一个金兵骂道:“他娘的,大将军喜欢喝你的酒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你还敢推三阻四,是不是不想活了!”

    另一个金兵晃着手中的弯刀,威胁道:“若不是大将军还要喝你家的酒,老子早就砍了你的脑袋,再敢罗里吧嗦,先剁你两根手指头!”

    店老板不敢再说话。他的目光绝望,而且愤怒。绝望的光闪烁着,愤怒被恐惧压制着,看起来十分可怜。

    “抢劫的说辞也这般冠冕堂皇,断了人家的生路,莫非还要人感激涕零不成?”

    说话的人,不是店老板,不是白景行,也不是李小谦,更不是我。而是,那个一直坐着角落里,背着身子,淡然饮酒的蓝衣男子。

    几个金兵瞪着眼睛,带着要杀人的目光投向那名蓝衣男子。虽然,他始终没有转过身来,但背影中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英气,正气,还有勇气。

    一个金兵提刀走了过去,叫道:“还真有不怕死的!”他一只手伸过去,准备抓蓝衣男子的头发。

    突然,蓝衣男子一转身,一道白色的光从他的腰间一闪。

    “嗖”的一声。

    竟是一把软剑从腰间抽了出来。剑光扫过那个金兵的脖颈,蓝影一晃,穿过金兵的身体,我回过神之时,那名男子已然站在了金兵的身后。

    是陆游!

    那个从绍兴客栈相识的文弱书生!

    此时,他正手持这一把银光闪闪的软剑,傲然而立,凛凛的目光中喷射着愤怒的火焰,还有对金兵无穷的恨意与杀意。

    “哐”的一声,他身后的那名金兵歪着身在倒在地上,目光错愕而惊恐,咽喉处一道浅浅的红印,许久才淙淙地流出血来!

    这一剑!

    又是一剑封喉,又是不见血光的一剑封喉!

    是他!

    是他杀了圆信!

    “是你!”我忍不住叫出声来。

    陆游看了我一眼,他目光中有重逢的惊喜,却也有不解和疑惑。但随即,他冷冷地目光移向另外三名金兵,杀意凛然。

    三个金兵被吓坏了,他们手中的弯刀颤抖着,双腿也在颤抖着,身子也在颤抖着。我仿佛看到了他们内心里颤抖着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因为,他们绝对抵过陆游的那一剑。

    他们想跑。因为他们已经转身向门外冲去。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挪动身子冲向我们的那一刻。一道白影晃动,像一道白色的霹雳闪过三个金兵的身旁。

    紧凑的“咔咔咔”三声之后,三个金兵应声倒在了地上。他们依旧瞪着恐惧的眼睛,但头颅却被拧到了背后!

    一瞬间,白景行像摘瓜一样,拧歪了三个人的脑袋。

    这并不稀奇,也并不令人惊讶。因为,我见过白景行的身手,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但是,我却很惊讶,

    甚至是有些惊恐。

    我看着陆游身后那个侧身倒地的金兵,他喉咙被利刃割开一道细长的口子,正淙淙地淌着鲜血。

    是他!一定是他!

    李小谦仿佛看出了我的异常,他问:“你怎么了?”

    我想小声地告诉李小谦,但是,我的声音却不受控制地窜出了我喉咙,我叫着:“是他!是他!是他杀了圆信!”

    “什么?!”

    这一声“什么”,来自两个方向,两个人。一个是站在我身旁的李小谦,而另一个是站在我对面的陆游。

    “你说什么?!”陆游惊讶,疑惑,而且似乎有些愤怒,“圆信是谁?我一生只杀金贼,何时杀过这样一个人?!”

    李小谦没有说话。这样的时候,他没有疑问,也没有调侃,更没有劝阻的呵斥,而是怔怔地看着我,似乎是等待着我的解答。

    “姬兄弟!”陆游看起来有些着急了,他把软剑插入腰封之中,说,“圆信到底是何人?你为什么就认定是我杀了此人?”

    白景行喝了一口酒,说:“不错。我看这位兄弟大义凛然,你因何会认为他杀了少林派的弟子?”

    “少林弟子?!”陆游的神情更加疑惑了,他说,“圆信是少林弟子?他与圆通大师有何关系?”

    他们这一连串地追问让我更加混乱了。从神情和言语上来看,陆游并不像在说谎,而且,我的确不知道他有什么理由要杀死圆信。

    但是,他的剑法,却与那个杀死圆信的黑衣人一模一样。

    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我想不通,只要放弃解释,无奈地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你的剑法和杀死圆信的那个人十分相似。”

    陆游神情惊讶,问:“是我们陆家的剑法?”

    “陆家剑法?!”我突然找到了其中的关联,就像在茫然的大海中找了救命的舢板,我急忙追问,“你使得是陆家剑法?那一剑封喉却不出血的剑法,是你们陆家的剑法?而不是因为剑使得太快了,是这样吗?”

    陆游点了点头,说:“不错,我陆家的剑法轻快惊奇,这一招横剑破喉乃是我叔父独创,不是什么人都能使出来的。”

    如此说来,杀害圆信的人真的是他!我看着李小谦,李小谦的神情之中也有惊讶,但他仍然没有说话。

    白景行呵呵地笑着,说:“我正疑惑这正气凛然、英姿绰绰的少年是谁,原来你是陆石兄的侄儿。”

    陆游打量了一番白景行,慌忙行礼,问:“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白景行喝了一口酒,说:“老夫姓白!”

    陆游眼中光影一闪,又行一礼:“前辈可是酒剑仙白老英雄?”

    白景行呵呵一笑,摆了摆手,说:“什么老英雄,都是虚名。你叔父近来可好?”

    陆游说:“叔父自罢官之后归隐山野,不问世事。我也许久未见,不过以叔父的性情,相必对往事仍然难以释怀吧。”

    白景行叹了一口气,说:“哎......何必呢。能做闲云野鹤,何尝不是人生一乐啊!”

    这时,白景行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将他抛到那个吓得仍在瑟瑟发抖的店老板手中。店老板接住了酒葫芦,但在手中倒了几下才勉强拿稳。

    白景行朗声说道:“给我打满酒来!”

第四十三章 夜谈

    旧日之交,江湖重逢,本是世间一大美事。

    但是,我心情沉重,完全没有心思享受这上天的美意。

    小酒馆里,我们三人收拾了四个金兵的尸首。陆游本想就地畅谈,但李小谦担心这四个金兵久久不能回去复命,恐怕会引来更多金兵。

    陆游点头称赞李小谦思虑周全,给店老板一大锭金子,让他携家人快些逃命。而后,我们四人便连夜离开了开封府。

    金人统治下的大宋故土,远比我们想象得更加凄惨。深夜的荒野古道旁,随处可见饥肠辘辘的流民,他们绝望地仰望星空,似乎是等待着死亡的早日降临。

    陆游说,这些百姓最恨的不是金人的残暴,而是大宋的抛弃。

    白景行猛灌了几口酒,长叹一声:“山河破碎,同胞蒙难,纵使我身为武林盟主,却也只能带着这个武林自保求存,这世道当真如此残忍吗?”

    夜间,更深露重,白景行竟然有些醉了。他无心再赶路,便索性在路旁寻了一间破旧的茅屋休憩。

    茅屋外地,星月当空,夜幕深邃。篝火迸发“噼啪噼啪”的声响,与茅屋里白景行的鼾声交错成一曲怪异的声曲。我再也无法忍受内心里种种疑惑的煎熬,索性去问陆游:“你真的没有杀圆信?”

    陆游表情严肃,而且愤怒,说道:“大丈夫敢作敢当,且不说我不会妄杀好人,即便是杀了,我也不会矢口否认。”

    他语气笃定,言辞凿凿,让我无可辩驳。

    我又问:“为何你武功这么厉害,当时在绍兴客栈却不漏身手?”

    陆游答:“我的剑是用来杀金贼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对宋人出手。”

    我再问:“你可认识一个叫小月的女子?”

    “小月?”陆游摸着下巴,思索了一番,说:“从未听过。”

    我说:“她也会使陆家剑法。”

    陆游坚定地说:“这绝无可能!我叔父自创的陆家剑法只传给了我一人。这世间,除了我和我叔父绝对不可能有第三人会使陆家剑法!”

    这是一个巨大的谜团。我虽然知道了圆信是死在陆家剑法之下,但是,我仍然不知道是谁杀了圆信,也不知道杀死圆信的黑衣人为何会认得我。

    这些疑惑就像是一团交缠在一起的线,我虽然找到了线头,却仍然解不开揉搓在一起的死结。

    李小谦从茅屋里走了出来,他倒背着双手,缓步而来,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从未将圆信的死放在心上。

    那可是他的师叔啊!

    李小谦表情突变,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从背后拿出一个鎏金的酒葫芦,在手中摇晃着,说:“我

    把白老头的酒偷出来了,你们要不要尝尝?”

    我突然想到了醉生梦死丸,胃里一阵翻腾,连连摆手说:“打死我也不喝!”

    陆游看了一眼茅屋,面露难色,说:“恐怕不敬!”

    李小谦不知从何处找出了几个破碗,从身后拿了出来,悠哉地坐下,说:“怕什么,白老头自己肚子里有个酿酒作坊,不差这点酒。”

    我补充道:“对,他拉的屎能酿酒!”

    陆游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叫道:“什么?!那,那个......也能酿酒?!”

    我问:“哪个?”

    李小谦推了我一把,说:“什么哪个啊?问那么多干什么?人家陆游兄是文人,高级知识分子,哪能像你一样,张口闭口都是屎尿?”

    我说:“你也是文人!”

    李小谦说:“我不一样,我是文化流氓!”他倒了一碗酒,递给陆游。陆游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接了过去。李小谦笑着,说:“陆游兄,没想到你的武功这么厉害!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陆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李兄过奖了。”

    李小谦又倒了一碗酒,伸到我面前。酒水澄澈,倒映着天上的弯弯的月色,更显得明亮。但我不想喝。无论那酒看起来如何诱人,都让我不可避免地想起白景行肚子里的那些会酿酒的虫子,随即鸡皮疙瘩便会肆虐全身。

    我摆了摆手,说:“不喝!”

    李小谦白了我一眼,说:“不喝拉倒。省给我和陆游兄享用了。”

    陆游说:“我们尝一碗已是不敬,还是把这酒给前辈送回去吧。”

    李小谦拿碗与陆游手中的碗一碰,说:“先喝了再说。”然后,他仰头喝了一大口,几乎就要见了碗底儿。

    陆游或许被他饮酒的豪气所感染,也仰首饮尽。

    我看着两个人喝酒,感觉就像看着他们吃下了醉生梦死丸一般,只觉得一阵恶心,无法再去直视。

    李小谦又倒满了酒,说:“此情此前,陆游兄不想吟诗一首?”

    我问:“为什么要写淫诗?”

    陆游一口酒“噗”的一声喷了出来,喷到了火里,火堆里“轰”的一声,火焰蹿高了半尺。陆游慌乱地抿着嘴角的惨酒,说道:“失礼,失礼了!”

    李小谦拍了一下我的脑袋,说:“旦丙啊,你还真有我们那个时代人的潜质啊!这无法直视的谐音张口就来,你人才啊!”

    我不明白自己哪里说得不对,问:“你不是说要陆游兄淫诗一首吗?”

    李小谦啐了一口,说:“呸,出门不要说你是我的学生!”

    我什么时候成

    了李小谦的学生?!

    我说:“我本来也不是你的学生。”

    陆游调转话题,说:“两位兄弟不是与圆通大师在一起吗?为何会来到汴梁城?”

    李小谦说:“圆通大师派我们到少林寺去处理一些事情。”

    陆游“哦”一声,说:“可否有什么需要兄弟效劳?”

    我突然想到了他仍有杀害圆信的重大嫌疑,不愿让他再搅进少林寺的事务,便抢先说道:“不用!”

    李小谦面露不悦,说:“不用什么不用!陆游兄一番好意,你怎么能拒绝得如此武断?!”他转头看着陆游,嘿嘿地笑着,说:“不知道陆游兄要去哪里啊?”

    陆游叹了口气,说:“科考在即,我正准备赴往临安府赶考。不知这次,是否能够遂了母亲的心愿啊!”

    李小谦问:“你妈也让你考公务员啊?”

    公务员?是什么意思?

    显然,陆游也没有明白,他不解地问:“何为公务员?”

    李小谦尴尬地笑了笑,说:“呃......就是你们这的科举考试。在我们那叫公务员。呵呵......”

    陆游长长地“哦”了一声,随即叹息道:“考取功名,乃是家母的期许。”

    李小谦问:“你是怎么想的?”

    陆游说:“家母之命不敢违背,只是,这朝局......即便为官也毫无意趣。”

    李小谦说:“此话怎讲?”

    陆游说:“如今朝政被奸臣把控,皇上又懦弱无能,大片国土沦丧,百姓遭受磨难,却不思挥师北上恢复河山,只想着偏安一隅,苟且偷生。这样的朝局......即使为官又能如何?就像这一路走来你所看到的,功名于这些苦难的百姓有何裨益?”他深邃的目光中,满是悲怆与不甘。他仰首饮尽了碗中的酒,那酒水似乎从喉咙流进了眼窝,在眶中蹒跚,映着明亮的月光,闪动着。

    突然,陆游“啪”地一声摔了手中的碗,喝道:“倒不如让我横刀立马,驰聘疆场,冲到金贼帐中,杀个痛快!”

    他声音洪亮,在天地之间游荡,充满了傲然正气。我仿佛看到了一幅画卷,在这幅画卷中,陆游身披盔甲,手持软剑,他变幻着身形,割裂来犯金兵的喉咙。

    一剑封喉,不见血光!

    “啪”!

    一声脆响从屋里传来,接着就是白景行的叫骂声:“谁他娘的扰了老夫的清梦!”

    刚刚酝酿了满脸豪情的陆游向受到惊吓的小兔一般慌张地了下来。

    “啪”!

    又一声脆响,白景行又骂:“哪个兔崽子偷了老夫的酒?!”

第四十四章 少林

    少林乃是北派武林之首。

    在我心目中,它应该是高大雄伟,巍峨耸立,不能用金碧辉煌,却一定是气势恢宏。

    但是,当我们真的站在少林寺山门前时,惊讶淹没了所有的想象和期望。

    破损的外墙上不仅凝固着历史的印记,还残留着被火烧过的痕迹。在我们眼前,没有一处院墙是完整的,它们或多或少的都有缺损,也因如此,紧闭的寺门成了最无所谓的摆设。因为,我们可以随便找一个缺口钻进去。

    但是,我们并没有这么做。

    李小谦说:“我们光明正大地来,就要堂堂正正的走进去!”

    陆游在一旁拍手叫好。

    然而,当李小谦伸手去推寺门的时候,反锁着的寺门却粉碎了他堂堂正正进入的豪情。

    “不是说重建吗?”李小谦骂道,“怎么还他妈的锁门了?”

    白景行认为,凡事在于心,而不在于形式。只要心里光明正大,无论怎么进去,都是堂堂正正的。

    他纵身一跃,飘然而起,飞入了少林寺。

    陆游认为白景行说得也非常有道理,他说:“我们翻墙进去吧。”他指着几步远的地方已经塌了一半的院墙。

    李小谦说:“内在于心,外化于形,无论哪个都很重要。”他坚决不肯翻墙进去。

    我不解。什么时候李小谦的心性开始有了变化?从前,这些道义对他毫无约束可言。他此时到底又在琢磨些什么?

    李小谦说:“旦丙,你翻墙进去,进去之后把门闩打开!”

    我问:“为什么又是我?”

    李小谦说:“你不是少林派的弟子,你不用守少林派的规矩。我不行!”

    我问:“少林派有不许翻墙的规矩?”

    李小谦突然特别严肃地说:“少林寺的墙是墙吗?这是一道隔绝佛门与世俗的心垣,是横在我佛门弟子心中的规矩!你懂不懂?!”

    我向后退了两步,满眼尽是残垣断壁,我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窟窿,说:“你的规矩漏了!”

    正在我们争论着谁要翻墙的时候,“吱呀”一声响,少林寺紧闭的大门被打开了。

    雪白的白景行站在老旧的门框中,就像一副崭新的画裱在了一卷破画轴上,十分不协调。

    他慵懒地依着门边,摇晃着鎏金的酒葫芦,说:“别废话了,快些进来!”

    关键时候,他武林盟主的英姿荡然无存,只让我感觉这是这个生性放荡的老

    酒鬼,像极了我那个一点儿都不正经的八矛师父。

    走进少林寺,依然没有惊喜,反而是更加失望了。

    到处都是等待重生的杂草,几个破旧的水缸里都是污水,两排耸立的经幢上满是缺口,大雄宝殿的牌匾歪歪扭扭地吊在屋檐下,摇摇欲坠。

    我望着不可思议的一切,问:“这,这就是少林寺?怎么会是这样?”

    李小谦说:“有个手机就好了,拍下来给圆通看看。让他别老惦记这破地方了!”

    陆游说:“据我所知,扬州一战之后,少林派的高手被屠戮殆尽,剩下的弟子害怕金人报复也都四散而逃了。几年前,这里又莫名生了一场大火,所以,这千年古刹才毁于一旦的。”

    李小谦耸了耸肩,说:“那就是没得玩了,我们走吧!”

    陆游愤然道:“你不是少林弟子吗?怎么能看着少林派蒙难至此而无动于衷?!”

    李小谦叹了口气,有些语重心长地说:“哎……陆游兄啊!你有所不知啊,少林自又他自己路要走,这也并不是蒙难,而是渡劫。几百年后的少林那是相当辉煌的。正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啊!”

    陆游眼中突然大放异彩,拍手叫到:“好句子!如此富含深意,对仗工整,一语道破成功之道。”他表情激动,不听地念着那句话,最终向李小谦一抱拳,说:“李兄高才,小弟佩服之至!”

    “你们两个酸秀才不要在这里罗里吧嗦了!”白景行不耐烦地将他们打断,说,“这院子里还有人呢,快点去找找看!”

    有人?!

    白景行果然高手,这样大的一个寺院,我们丝毫没有察觉,但他竟然能发现其中的异动,从而判断出有人在。

    不过,他究竟是靠什么察觉到的?我有些好奇,便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景行揉了揉鼻子说:“老夫闻到了烤肉的香味,便在不远处传来。而且……”他手指了指大雄宝殿一侧的枯草丛,说:“那还有一堆粪便,看上去是刚拉完不久,挺新鲜的!”

    这他娘的是什么高手!

    我心里忍不住咒骂,巢湖武林大会怎么选了这么一个不着调的武林盟主!我有些担忧这个江湖的前途,这也是我第一次担忧这个江湖。

    踩着一路杂草,我们绕过高大但是残破不堪的大雄宝殿。刚进入后院,便闻到一股烤肉的焦香。

    一个光头的和尚,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暗黄色僧袍,手中破扇子紧促地扇着,一堆火随风摇

    曳,烤着一块快要冒出油花的肉。

    和尚不住吞咽着口水,他那一抹光头已不再像圆通一样雪亮,而且已经冒出了一层花白的头发碴子,脸上那一层像橘皮一样的褶子告诉我,这是一个年纪颇大的和尚。

    和尚发现了我们,他一怔,随即扔了手中的扇子,站起身来摆开架势,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喊道:“何人敢闯少林?!”

    这破寺庙围墙上到处是窟窿,还用我们闯吗?!

    白景行与我想法不谋而合,他开口回应:“你这少林寺还有什么值得老夫一闯的吗?”

    和尚显然是不能接受这样的说法,他当即回怼白景行:“少林千年古寺,任你是何人也不能随意出去!”

    白景行一脸不屑,毫不在意地喝起了酒。我接过话茬,说:“是圆通让我们来的!”

    “圆通?!”和尚突然激动起来,他四处寻觅,“圆通呢?圆通何在?!”

    我说:“圆通没来,他徒弟来了!”我把一脸不情愿的李小谦向前一推,他怨恨地向我挤了个白眼。

    “你是圆通的徒弟?”和尚打量着李小谦,有些疑惑。

    李小谦说:“是啊,咋地?”态度十分傲慢。

    和尚问:“既然是圆通的弟子,为何不剃度?”

    李小谦说:“我们禅慧寺的规矩是,入门不用剃度!”

    这完全是胡说八道!我想起那日李小谦痛哭流涕地跪在圆通面前,说自己不能剃度。没想到离开了圆通的视线,他倒把责任推给了圆通!

    我决定揭穿李小谦!

    “荒谬!”

    这不是我说的。是那个老和尚,他青筋暴起,大叫:“剃度出家乃是佛门的礼仪,不剃度,还出什么家,还守什么戒!”

    他这么说,我便听不下去了!他倒是剃了一个光头,也没有守住清规戒律,不也是在寺庙的后院里烤肉吗?

    我指着烤肉,说:“你剃了光头也没守戒啊!”

    “说得好!”李小谦小声地说,并向我竖了一个大拇指。

    “我,我这是!”老和尚有点慌了,他结结巴巴,突然眼中一亮,说,“啊~!我这是在超度,为亡者行火葬之礼。”

    我想起了圆通,他也是在给住持的狗火葬之后被逐出少林的。

    我说:“圆通不就是因为超度了住持的狗才被逐出少林的吗?!”

    那个老和尚沉默了。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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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6622/ 第一时间欣赏江湖是怎么没的最新章节! 作者:苇孜所写的《江湖是怎么没的》为转载作品,江湖是怎么没的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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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是怎么没的介绍:
为何只点不收?
你若不笑,老夫吞粪自尽!!!
一个低情商,
一个真小人,
却阴差阳错成了武林盟主。
朝廷中暗流涌动,江湖上风云变幻,一场阴谋布局之下,看俩逗逼如何祸乱江湖!
江湖是怎么没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江湖是怎么没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江湖是怎么没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