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赠剑
圆信千里传锦书,还未见到圆通,却莫名地死在了黑衣人的手中。这对圆通来说,无疑是一个十分沉痛的打击。
圆信火葬的当晚,他在禅房中以酒浇愁,全然不顾佛门规矩。酒过三碗,他便醉得一塌糊涂,随后痛哭流涕。和尚的情感难得爆发了。
圆通说,他和圆信有二十年未见,终于有了机会,圆信却遭人毒手,而他只完了一步。这是天意!
我好奇,那圆信是如何得知圆通的消息呢?但我不能问,我开始有些害怕圆通的点穴功,还有他那捉摸不定的性格。
稍有不慎,便被他点住穴道。少则几个时辰,多则一天一夜。这种事情我经历颇多,无可躲避,并且无能为力。
在禅慧寺的这段时日,我对李小谦最满意的一点便是,他亲自教我识字。并且,他不仅仅会教我识字,还会教我认识他们那个时候的字。
有一些字,他会教我两种写法,虽然两个字有些相似,但李小谦告诉我,一种是繁体,一种是简体。九百年后的人,用的是简体字。
我问李小谦,我的名字简体字怎么写?
李小谦想了想,在纸上这下“鸡蛋饼”三个字。我一看便知,他又在羞辱我。
于是乎,一掌拍在他脑袋上,骂道:“你是不是以为老子傻?!”
李小谦却笑着说:“是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我回忆起了当初在柳湖书院发现的那纸留书,想起了娄琴所念的那些“什么”,这时已全然理解了。它的全部内容是:老李,我们走了。古籍上记载,五星连珠的力量可以打开时空隧道,今夜就是五星连珠,百年难得一遇,情况紧急,我们不能等你了。回去以后,我去找政府,希望科学家能找到救你回去的方法!
虽然,对其中的一些词汇还是不能理解,但是,我已经明白,李小谦真的回不去了。他的确被同伴抛弃了,并且错过了百年难得一遇的五星连珠。
或许是经历了巨大的悲痛之后,他想开了,也或许是他已经有了新的希望。但李小谦不说,我也不问。
那时候,经历了一些事情,我深感自己愈发胆怯。对很多事,宁可默然旁观,也要缄口不言。
也是在默然旁观之时,我看到了圆信送来的丝绢布上写得内容,内容很简单,只有六个字:少林重建,速归。
李小谦问圆通:“我们是不是要回少林寺?”
圆通表情怅然,他摇了摇头,说:“我罪孽太深,已无颜再回少林。”
李小谦释然地呼了一口气。圆通却说:“你去吧!”
李小谦深情一变,随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大叫:“师父!弟子舍不得你!”
圆通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本书,说:“这是我凭借记忆写出的少林派的绝技,内有少林点穴功、擒拿手以及一些少林派的内家功夫。你将这本书送回少林寺。少林寺历经浩劫,终能重建乃是大事。身为少林弟子,我虽不能回,却要尽些绵薄之力。”
李小谦问:“那我是不是
......”
圆通打断他,说:“你将这本书送到少林寺,说明你的身世,如果少林寺肯留你,你便留在少林,若少林寺不肯留你,你便回来。”
李小谦当即点头,说:“是!”他沉吟片刻,又问:“师父,我一个人去吗?”
圆通看了我一眼,问:“旦丙,你可愿与李小谦一起去?”
我当然不愿意。谁愿意放着安逸的日子不过,千里迢迢的出去颠簸。
但在我刚想拒绝的时候,却看见了圆通翘起了两根手指,我心里咯噔一下,连连点头,说:“我去!我去!”
在圆通的淫威之下,我和李小谦踏上了前往少林寺的征程。在临安府安逸地过了半年,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能够习惯那种风餐露宿的日子。
临行前,我和李小谦特意去了一趟娄琴客栈,向娄琴辞行。我们也觉得,确实应该去向娄琴辞行。
到娄琴客栈之时,娄琴正在客栈的厅堂里悠闲地品茶。见我和李小谦不约而至,娄琴爆发出难得一见的热情。她迎上来挽起我和李小谦的胳膊,一边往客栈里拽,一边笑呵呵地说:“你们两个好没有良心,许是忘了你娄姐姐了,这么久都不来看我!”
我说:“我们是来辞行的。”
娄琴一怔,她目光投向李小谦,得到李小谦的肯定之后,便问:“你们要去哪里?”
我说:“少林寺!”
娄琴眉头一蹙,问:“少林寺不是没有了吗?”
我刚要说圆信之事,李小谦却急忙打断了我,说:“圆通师父想念师门,所以命我二人过去看看,如果少林寺败落了,就让我们好好打扫一下。”
娄琴白了李小谦一眼,嗔道:“信你才怪!”随后,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随你吧,反正我对你们少林寺的事也不感兴趣。临行之前,你们能来看看我,我已经很开心了。是不是,可爱?”
李小谦打了一个哆嗦,叫道:“不要叫我可爱!”
娄琴呵呵一笑,说:“我去给你们准备些酒菜,为你们践行。”
李小谦激动地搓着手,大喊:“娄姐姐,我要吃肉!”
这段时间,跟着圆通,清汤寡水的素食确实已经把我们憋坏了。不仅是李小谦,我也异常盼望着一顿香喷喷的肉食,来填补我腹中躁动不安的馋虫。
当夜,我们住在了娄琴客栈。这是我门踏上去往少林寺之路前的最后一个安逸夜晚。前路不仅未知,而起凶险。
去往少林,意味着我们要跨过淮水,到达金人的地盘。虽然,那以前也是大宋的土地。但此时,在金人的统治下,已经不知道变成了什么不堪的样子。
这次在娄琴客栈,我自己住了一间客房。主要是因为,近来,娄琴客栈宾客稀少,多数时候无人光顾。娄琴倒也乐得清闲,不紧不慢地过着悠哉悠哉的日子。
圆月当空。又是一个十五。
我独居客房,回想起昨日在禅慧寺外的树林中,那个黑衣人。
他那句“你怎
么会在这里”的疑问,在我心里打下了更深的疑问。
他是谁?
为何从他的眼神中,我感觉不到一点的熟悉?
在我以往所认识的那些人里,也有些人以长剑做兵器,却绝没有一人可以拥有那样惊世骇俗的武功。
那一剑封喉的瞬间。让我久久难以忘却。快得像流星,如电光火石一般一闪而过。
“吱呀”一声,半掩着的房门被人推开了。只见娄琴曼妙的身姿出现在门框之中。我怔了怔,问:“你怎么来了?”
娄琴微微一笑,走进屋子,说:“我来看看你。”
我问:“看我什么?”
娄琴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疑问,而是走到窗前,或许看了一眼漆黑如墨的天空中那一轮皓月,月光打在她的脸上,清丽的容颜多了一丝冷峻,她说:“月亮不错。”
我问:“你到底有什么事?”
娄琴摇了摇头,苦笑道:“旦丙,你什么时候可以像小谦那样,说话温柔一点,而且不要总是对一些事情刨根问底儿?”
我沉吟片刻,说:“我不是李小谦,我学不会!”
娄琴叹了口气,她从袖口掏出一把短剑。一把很短的剑。剑鞘上镶满了颜色各异的宝石,在月光下闪烁着绮丽的光彩。我说:“这把匕首不错,很值钱吧!”
娄琴作出一副没好气的表情,用手戳了一下我的肩膀。当然,她并不会点穴。她嗔道:“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说你才好。你看到的就只有它很值钱吗?而且,这是一把剑,不是什么匕首!”
我说:“它很漂亮。”
娄琴长叹一口气,将短剑拔出,寒光逼人,让我一阵阵地发冷。
难道......她要杀了我?
为什么!
当然,娄琴并不是要杀我。她只是向我展示那把锋利的短剑。短剑在空中划着美丽的弧线,略过我的面前,发出嗖的一声响。
娄琴说:“此去少林十分凶险,小谦近来功夫大有长进,一般的歹人他可以应付。我只是......”娄琴话音忽止,眼光中似有柔情,她继续说道:“我只是放心不下你。”
对于娄琴突如其来的关切,我顿时语塞,不知如何应答。我静静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娄琴说:“这把短剑叫九郎剑,我把它送给你,你拿着它防身吧。”
我接过那柄剑。它分量极重,我挥了挥,感觉还不如一根木棒趁手。但娄琴的好意,我却不能拒绝。
我问:“它为什么叫九郎剑?”
娄琴微微一笑,目光投向窗外,似乎陷入回忆。许久,她才说:“因为,为我打造这把剑的人,就叫九郎!”
我问:“他现在在哪里?”
娄琴叹了口气,说:“他......或许已经把我忘了。”
我还想问,娄琴却走了。
她一只脚踏出房门,却又停了下来,她说:“这把剑上有毒,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它伤人。”
第三十一章 毒剑
才出临安府不过三十里。九郎剑便发挥了它的威力。
浮玉山。
巍巍入云,葱郁万木。
这样的环境,也是山贼盗匪栖身的好处所。
刚到山脚下,四周林木便发出一阵的声响。李小谦若无其事,但我立刻便感到情况不妙。毕竟在雁荡山做了多年的山贼,对盗匪的行动规律还是有些了解的。
当时,我们正处在绕过浮玉山北上的必经之路,路径狭窄,车马难行,东面是一条墨绿色的小河,波光鳞动,西边便是高耸的浮玉山,两行树木繁茂,正是拦路抢劫的绝佳之地。
忽然,一声哨响,林间呼喝声起,十几条壮汉陡然现身,挥舞着大刀便像饿虎扑食一般地朝我们冲了过来。
我和李小谦还为来得及作出什么反应,那些人已经将我俩团团围住。十几个人,长刀雪亮,映着森森树影,发着凛凛寒气。
“留财不留命,留命不留财。自己选!”
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男子站了出来,他说话的声音像他的穿着一样斯文,但他的目光却如鹰一般锐利,像所有杀人劫货的抢匪一样冷酷。
年轻男子从腰间拔出一把弯刀。
这世间,刀有直的也有弯的,并不稀奇。但弯成他手上那刀的模样确也太稀奇了。
那柄刀,几乎弯成了一个圆形,刀尖儿距离刀把不过几寸的距离,首尾几乎就要连在一起。刀身呈现金黄的颜色,像纯金打造一样!
李小谦提着嗓门,问:“来者何人?”
那年轻男子说:“少废话。要钱还是要命?!”
李小谦嘿嘿一笑,说:“要命,当然是要命。”
年轻男子冷哼一声,将弯刀收入腰间。我对他的那柄刀产生了强烈的好奇感,我从来没有见过做成那样的刀。
“你看什么?!”年轻男子大喝一声,指着我说,“是不是找死!”
果然,人不可貌相,这个人的言行举止全然不像他长得那样斯文。
我说:“敢问……那柄刀是什么刀?”我想我应该客气一点,语气尽量谦和,就像李小谦对圆通那样。只有这样,那人才会告诉我,才不会被我莫名其妙地激怒。
但是,我错了!
那人还是怒了。他瞪着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表情狰狞得让他的斯文尽扫!
他把那柄弯刀又拔了出来,金黄色的光芒一闪,“咔啦”一声,一棵大腿一般粗细的树应声倒地。
树枝扑在地上,掀起的灰尘扬了七尺高,遮住那人的脸,却遮不住弯刀的光芒。
真是一把好刀!
“这刀是纯金的吗?”我问。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很多年前,我随着八矛师父在镇江,就曾见过一把纯金打造的刀。当然,那刀的形状并不像这把弯刀一样奇特,而是普通模样,很普通,非常普通。
然而,那把刀曾名满镇江。因为它是一把纯金打造的刀。用三百两黄金,打造一把刀,工钱却花费一万两黄金。
那柄金刀的主人是镇远镖局的总镖头王平。他是八矛师父的至交好友。八矛师父在江湖上最有钱的朋友,也是唯一
一个有钱的朋友。
金刀煅成之时,王平在镇江举行金刀扬名大会。王平在江湖上散布消息:“金刀一斩乾坤定,世间无有比之锋”!
因为这句话,江湖上去了很多人。但他们并不相信,因为黄金质地较软,黄金煅成的刀,可能华丽,却并不锋利,也不坚韧。
但是,所有的人都错了。他们不能相信的事却成了无可争议的事实。
金刀扬名大会上,王平请出金刀,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目的金光,他横刀一挥,“当”的一声斩在一块千钧巨石之上。
坚不可摧的巨石犹如砧板上的豆腐,瞬间一分为二,断口齐整,切面从上至下,一气呵成。在场的江湖人瞬间炸开了锅,质地柔软的黄金煅成的刀,成了世间最锋利最坚韧的刀。
当晚,金刀便被人偷了。
王平倾镖局之力,兵分八路搜索盗匪。八组人在外面搜索了整整五天五夜。金刀和盗匪却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了踪影。
后来,王平疯了。再后来,他用一把普通的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那柄金刀,再也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
如今,又有一把金刀出现的我的面前。虽然,这把金刀并不是当年我所见过的那把。但它的威力却与那把金刀所差无几,甚至可能完全相同。
金刀一斩乾坤定,江湖无有比之锋。
如果是真的。那么这把刀,绝对是件名震江湖的神兵。如今,它为何会埋没在一个碌碌无名的抢匪手中?
李小谦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角,小声说:“你不要命了?不该问的别问!”
显然,年轻男子并不想告诉我有关他那把金刀的任何事。因为,他并没有开口回答我的问题,不仅没有回答,而且已将金刀横在我的面前,距离我的脖颈不过半尺的距离。
“把钱留下赶紧滚,再问东问西,老子这就杀了你!”年轻男子喝道。
这样一个样貌斯文的男子自称“老子”,给人的感觉真的很奇怪!
李小谦慌忙掏出两锭银子,送到那人手中,讪笑道:“老大,不成敬意。放我们走吧!”
年轻男子轻蔑地掂了掂手上的银锭,说:“就这么点儿?”
“没了!”李小谦当即抬起胳膊,说:“就这么多了。不信你们搜!”
年轻男子看了李小谦一眼,又将目光投向我,问:“你呢?”
我说:“我没钱。”
年轻男子说:“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
我说:“我没有值钱的东西。”
年轻男子向他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一个壮汉箭步上来开始在我身上摸索。
当他一只手触到我袖口时,登时脸色一变,露出喜悦之色。我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那人已将手伸进了我的袖口。
我慌忙将他甩开,连退两步。一群抢匪被我的动作激怒,向我逼近。
年轻男子更是挥舞金刀,朝我斩来。金光灿灿,如灼阳一般刺眼,森森刀气却寒如骨髓,杀意腾腾!
我急忙抽出袖中的短剑。
“铮”的一声。
九郎剑应声出窍。我顺势向上格挡,白光
一闪,与金光相撞。
“当”一声响。
我只感觉虎口处一阵剧烈的疼痛,随之传到手臂、肩头,我的半边身子都被刀剑相撞的大力震得几乎失去知觉。
然而,这些还不足以让我震撼。最令我震撼的是那柄刀,把造型奇特的弯刀,那柄弹指间斩断树干的金刀,已经断成了两截!
所有的人都哑然失语!那年轻男子的惊讶之色尤为甚之!
我看着手中那柄短剑。白光闪动,柔波潋滟,像是一个温柔的女子静静地躺在我的手中,护手上镶嵌的宝石在阳光下发出绚丽的光彩,似乎是剑的笑容,灿烂而且骄傲的笑容!
这剑……神了!
我惊讶,无论那柄弯刀是不是如王平丢失的那把金刀一样,是名震天下的绝世神兵,它也绝对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好刀。但是,它却败给了我手中的这柄短剑,只顷刻间,成了两段!
年轻男子气得青筋都爆了出来,他两只眼睛喷射得火焰几乎要把我点燃。他举起手中的断刀,向我扑来。
虽然刀已断,但断了的刀却仍有刀锋,他举着刀挥向我的咽喉。
这次,他带着满腔的愤怒,出手明显快了许多。眼看着刀锋割破我的喉头不过在顷刻之间,我完全慌了,紧闭双眼,完全是下意识地抬起了手,举起手中的剑,向上一挑。
我没有听到刀剑相撞的声音,我只听到一声闷哼。睁开眼睛,年轻男子拿刀的手臂已被我割来了一道口子。他连退两步,手捂着伤口,眼神中透露出要将我碎尸万段的恨意。
他的手下见他受伤,纷纷举起手中的刀,明晃晃的十几把刀在我眼前晃动。
“住手!”年轻男子大喝一声,说,“谁也不能动!老子今天要亲手宰了他……”
他话音未落,声音突然变得孱弱。他看着手臂上的伤口,目中有些疑惑,随即转为惊恐。他看着我,说:“你,你这剑……”
我这剑怎么了?
正在我疑惑之时,只见那年轻男子的手臂上血涌如柱。随即,鲜血如江河决堤一般从那小小的伤口处向外喷溅。
所有的人都惊呆,他们瞠目结舌,他们哑口无言,眼睁睁地看着年轻的男子如被齐茬斩断的树木一样,一头栽倒在地上。
鲜血依旧在向外喷溅,将我们脚下的大片土地侵染的一片血红。但那人,早已经断了气息,成了一具尸体。准确的说,是一具干瘪的尸体。
八矛师父曾说,杀一个好人会终生悔恨,但铲奸除恶则会让人畅快淋漓。
然而,第一次杀人,杀死了一个拦路抢劫的匪徒,我并没有感到丝毫的畅快。我感到的是惊恐、慌乱以及难以置信。
将我们围着的抢匪步履踌躇,在原地掂着脚,似乎是想上却又不敢上。突然,一个人“哐啷”一声扔了手中的刀,嚎叫着向山上奔逃。
随即,所有的人都扔了手中的刀,十几人转眼之间作鸟兽散。
“我靠!”李小谦表情惊讶,走了过来,说,“可以啊,旦丙!你很牛逼啊!”
我问:“何为牛逼?”
李小谦一竖大拇指,向我脸前一伸,说:“你就是牛逼!”
第三十二章 女子
“这把剑上有毒,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它伤人。”
这是娄琴将九郎剑交个我时留给我的话。
我不愿杀人,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杀人。虽然在这个世间,人命已经贱得不值几个钱了,但是,我仍然不愿看到别人死在我的手中。即便他是一个恶徒,即便他本来就该死。
但是,当我举起短剑的瞬间,却将娄琴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
又或许,从我的内心深入,始终没有将娄琴的话看得多么重要。是我从来都没有把她的那句话放在心上。
然而,一把毒剑却引起了李小谦莫大的兴趣。因为,这把毒剑的毒实在太过惊世骇俗,有什么样的毒能让小小的伤口血流不止,甚至血涌入柱。我闻所未闻,显然李小谦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他将九郎剑拿在手里,把剑抽出来,又插进去,抽出来,又插进去,反反复复,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李小谦说:“你这剑好牛逼啊!这种黑科技要能带回我们那里去,老子可就发财了!”
我赶紧把剑夺了回来,说:“这是我的剑!”
李小谦问:“哪来的?怎么从来没见你用过啊?”
我说:“娄姐姐给的。”
李小谦突然暴躁起来,他叫道:“这么好的东西她凭什么给你不给我啊?”
我说:“娄姐说你用不到!”
“我怎么用不到啊?”李小谦很不服气,“我也需要这么牛逼的黑科技啊!”
黑科技又是什么?
我说:“这是剑!不是黑科技!还有......什么是黑科技?”
李小谦指着我的剑,说:“这就是黑科技啊!超级黑科技!”
我说:“这是剑!”
李小谦不再跟我解释,但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我手中的短剑,并且带着贪婪之色。
突然,李小谦问了一个让我后来疑惑了很久的问题,他说:“娄琴是不是喜欢上你了?”
我突然一怔,接着心中如脱兔乱跳,双颊一热,说:“你,你胡说些什么?”
李小谦分析道:“你不觉得吗?娄琴平日里对你怎么样?”
我想了想,娄琴对我真的很好,非常的好,好得让我感动。但是,她却又不是单单对我一个好。在我看来,她心地善良,古道热肠,对没一人都很好。
我说:“她对我很好。”然后,我觉得这样说不够完整,又补充了一句:“她对你也很好。对大家都很好!”
李小谦摆了摆手,说:“那不一样!”
我问:“有什么不一样?”
李小谦说:“她对我们好,是朋友之情。对你好却未必那么单纯。”
我问:“何以见得?”
李小谦说:“你看,她能为了你得罪青云派,为了你受伤,我们两个人一块去少林寺,她却偏偏给了你这样一个黑科技!”
“这是剑!不是黑科技!”我重申。
李小谦说:“好,好,好!这是剑!但却是一把有情意的剑!你不能否认吧?”
我的确无法否认。因为我想起
了娄琴将这把剑给我时的表情,她说的话,她眉目间传递出的温柔和关心,确实对别人都来未有过。如果说娄琴对我无意,那她为何将这样一把宝剑毫不保留地给了我?
“哎……真是让人羡慕啊!”李小谦叹息着,“旦丙,你艳福不浅哦!”
被李小谦这么一说,我有些难为情。
娄琴,一个温柔的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一个武功高强的女人,同时,她还是一个很有钱的女人……
这的确非常符合我对妻子的这个概念的认知。如果能和她住在一个宅子,再生一个孩子,绝对是这世间很美妙的事。
“可是……她的年龄……”我有些犹豫。
李小谦说:“年龄不是问题。娄姐姐虽然比你大十四岁,但她的样貌看起来不过比你大个三四岁,多水灵啊!再说了,在我们那里,姐弟恋是很时髦的!”
我惊讶:“姐弟恋?岂不是乱(脱敏)伦?!”
李小谦说:“姐弟恋!不一定是亲姐弟!哎呦我的妈呀,跟你这种旧社会的人交流起来,真他娘的费劲!”
我跟李小谦这种九百年后的妖怪交流起来也颇感艰难。
但是,有一点,李小谦说得是对的。娄琴的皮肤和样貌绝不像她年龄那样残酷。她长得很年轻。
李小谦继续说:“你想想,她香艳的酮体,曼妙的身姿,还有……”他凑到我的耳边,湿热而带臭的口气喷到我的脸上,一只手放在我的胸口,轻声说:“这里!”
我一把推开李小谦,骂道:“无耻!”
李小谦哈哈大笑,但我已经被他的描述拉入了不能自已的想象之中,随之竟然有了些反应。
如果娄琴真的对我有情,我要如何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情意呢?
突然间,我有些不知所措。
当晚,我和李小谦绕过浮玉山,在一处小镇上找了一个简陋的客栈。
这是一家茅草和培土搭起来的小院。远远看起,像个农居。但门口挂着的幡在风中飘摇,告诉我们,这是一家客栈。
这是一家看起来简陋,名号却很响亮的客栈。
因为它叫江湖客栈!
李小谦走进客栈,调侃着年过五旬的老板:“江湖客栈?!你怎么不叫天地酒家啊?门脸不大口气不小!”
店老板是个看起来年过五旬的老头子,他佝偻着身子,胡须花白,提壶的手不住地颤抖,让人担忧他会不会突然失力便将滚烫的茶水砸到自己脚面上。
“客官说笑了,小老儿姓江,单名一个湖字。”他这样介绍着自己。
李小谦轻蔑地一笑,说:“你妈还真敢给你起名。”
江湖说:“客官又说笑了,小的名字是家父起的。”
李小谦问:“你爹叫什么?”
他如此无礼,江湖有些不太高兴,但他还是碍于生意没有发作,说:“家父名叫江河!”
李小谦点了点头,说:“江河湖海!有意思!”
正说着,江湖在我们脸前摆下两只空碗,添满茶水,问:“客官要吃点什么?”
李小谦扫了一眼简陋的屋子,说:“你们这儿能有什么好吃的?”
江湖说:“自家养的鸡能下蛋,可以煮个鸡蛋,自家种的菜,这时候天寒地冻的,恐怕只有萝卜。”
李小谦冲我狡黠地一笑,说:“烙个鸡蛋饼来!”
我一脚蹬在李小谦的屁股上,骂道:“别拿老子搭茬!”
江湖不明所以,茫然地看着我们俩人打闹,却依然客气地询问:“客官可要煮个萝卜汤,去去寒气?!”
李小谦说:“行,再弄壶酒来。”
江湖笑着转身离去,我依旧瞪着李小谦,一直拳头攥起,正捉摸着要打他哪里。
这时候,一阵风从窗外吹来,带来了一股浓郁的香气。那香气凝神而且诱人,仿佛是春日里优雅的山兰,又好像是夏日浓郁的栀子,让我忍不住想要寻香探查,看个究竟。
那香味是从一个女子身上传出来的。
一个美到惊艳的女子。她独自一人,幽静地坐在角落里,冰冷而迷人的轮廓,诱人而白皙的脸庞,轻轻的一撇柳叶眉毛下,是一双闪动的明眸,像倒映在湖水中的清月,静谧而幽深。如此美丽的侧脸,配了她那一身素黑的衣裳,只能说天上的仙子才可以与她媲美,而绝不是人间所有。
我看得痴了。
她轻轻捻起茶盏,茶水映着皎洁的月光被她倒进轻启的樱唇。那动作优雅而美丽,那画面像仙境里醉饮的仙娥。我忍不住学着她的样子,端起茶盏,向口中倾倒。
然而,我并没有感到像我所见到的一样的美好。我只感到一股灼热的液体在我口中翻腾,舌头像刀割一样的疼痛,把嘴唇几乎要烫脱一层皮。
我登时被烫醒了,“噗”地一口将水喷出去。只手用力地煽着舌头,眼角的余光仍忍不住瞥向那女子。
只见她被我的声音所吸引,微微倾斜脸庞,眼角的余光向我一瞥,“噗嗤”一笑。那一笑,倾国倾城,看得人神魂颠倒!
“这位......女侠!”李小谦已经上前去搭讪了。他似乎是比我更早注意到了那女子身边的三尺长剑。
银白色的剑鞘,点缀着我不认识的花纹,却如她人一样,美得惊艳。
李小谦淡淡地笑着,说:“一个人总要走陌生的路,看陌生的风景,听陌生的故事,却不知你可愿在这陌生的江湖里认识我这个陌生的人?”
那女子也笑了,她手轻轻一摆,示意李小谦在她对面坐下。李小谦谦和地点了点头,淡淡地说:“谢谢。”
李小谦坐下,抬起头,忽然表情凝固了,露出一种我所不能理解的微妙表情。月光下,我感觉李小谦有些犹豫,也好像有一丝尴尬。
我大感好奇,也走过了去。
站在那女子的对面,我看清了她另一半脸。如果说,这世间有仙境和炼狱,如果说这世间有仙娥和恶鬼。那么这个女子就是两者的合一。
她的另一半边脸上挂着一块巴掌大的黑斑,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看到她半边脸的一瞬间,我顿时有种从骄阳似火的盛夏猛地坠入寒冰彻骨的严冬之感,冷得让我一连打了好几个寒颤。
第三十三章 小月
窗外的月光越过窗沿,照在我的脸上。
那女子无疑已经清楚地看到了我的反应,但她并没有气恼地咆哮我,或是干脆拔出她手边的剑,而是带着一种轻蔑的笑意。似乎是在嘲笑的我的肤浅,嘲笑我在以貌取人。
她的笑让我感到惭愧。我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女子,她的另外一半脸虽然丑陋,虽然那块赫然进入我眼帘的红斑上还翘着几根让人作呕的毛。但她的眼睛,却很美,美得几乎让人可以忘记她的丑陋。
这世间哪有那么完美的存在?任何绝美的事物都有不同程度的瑕疵。只是,在这女子的脸上,这样大的瑕疵,实在是太过让人惋惜了。
我挨着李小谦坐下,向她善意地笑了笑,说:“女侠,打扰了!”
她却还是报以不屑的一笑,好像对我方才失礼的反应仍然耿耿于怀。我更加惭愧,不由地低下了头。
李小谦问:“请教女侠的芳名?”这一点李小谦比我强出很多,即便是面对这样巨大的落差,他仍然能够处变不惊,泰然自若,仿佛那半张脸从未进入他的眼睛一样。
那女子轻轻地放下茶盏,翘起葱玉般白嫩的食指,在茶盏中轻轻一点,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了一个“肖”字,随后,她收回了手,再次将茶盏捻在指尖。
“肖?”我扭头看了一眼窗外。一片茫茫的黑幕,空中挂着像饼一般圆的月亮,月光清亮,却让夜幕显得更加深邃迷茫,像我此时的心情一样迷茫。
她叫肖?肖什么?
李小谦暗地里戳了我肚子一下,笑着说:“小月姑娘,你好,我叫李小谦。他叫姬旦丙!”
原来,她写得是“小月”两个字!
小月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好像她对我的名字并不怎么感兴趣。但她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她会不会是个哑巴?如果她是个哑巴,那上天对她也太不公平了,夺走了她的声音,却留在她原本绝美的脸上一块带毛的红斑。
我琢磨着。突然,一股劲风将门吹开。门板打在墙上,发出“哐啷”一声响。
我们循声望去,只见是四个持刀的汉子依次走了进来,他们也不将门关上,就直接坐在我和李小谦刚才坐着的地方。
“喂!”我喊了一声,“那是我们的座位。”
四个汉子扭头看了我一眼,没有理会。
我刚要继续喊,李小谦却一把将我拉住了,他压着嗓子,说:“找死啊,别在外面惹事!”
他指了指一旁歪歪扭扭的一张桌子,说:“那里还有空座!”
“坐这里吧!”小月突然开口说话了,她手指捻动着茶盏,淡淡地说:“反正我也是一个人。”
她声音优美而婉转,犹如清铃脆响,山莺吟唱,惹得我心中一阵激荡,同时也惹动了坐在一旁的四个大汉。
一个汉子站起身来,歪着头向小月张望,忽然眼前一亮,双眼中淫光乍起。他带着戏谑的笑,缓缓走近,说:“哎哟喂,哪里来的小
娘子,长得这么俊俏,陪哥哥们喝几杯可好啊?”
他摇晃着身子,便说边走,走到我们跟前,表情突然凝固,就像李小谦刚刚坐在这里时一样。因为他已经看清了小月的全貌。
“哎呦,我的亲娘啊!”大汉惊叫一声,“哪里来怪物,长得跟鬼一样,可把老子给吓死了!”
另外三个大汉也闻声赶了过来,他们围着小月发着“啧啧”的叹息声。
一个汉子说:“这半边脸是怎么长得?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另一个汉子伸处一只手,遮住小月长着红斑的一半脸,说:“把这边遮住的话,还是挺有意思的,哥哥不嫌弃,要不你陪哥哥玩玩,哥哥我可以忍受。”
又一个汉子一拍他的裤裆,调侃道:“你能受得了,不知道人家姑娘受不受得了你这话儿?!”
随即,四人爆笑如雷。小月依旧轻捻着茶盏,一副处变不惊的姿态。
我却已忍无可忍,即便是一个样貌丑陋的姑娘,也不能让四个大男人如此调戏。我一拍桌子,大声呵斥道:“你们四个无耻之徒,怎么能这样调侃一个姑娘?”
一个汉子一拳打在我的肩头,震得我肩胛骨连着半条胳膊一阵发麻。他喊着:“你小子莫不是要找死?打一进门就看你不甚顺眼!”
李小谦慌忙站起,拉着我的胳膊向后一挫,将我拉出去数尺,连忙讪笑着说:“好汉高抬贵手。”他一样如此,唯恐我在外面惹下是非。
虽然,我也不想惹事,但是,我却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姑娘被他们无端这样调戏。
小月依旧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微笑,带着宠辱不惊的定力。正当我想再为她出头之时,却听见她淡淡地说:“括苍派的弟子都像你们这样无理吗?”
四个汉子同时怔住了,一个汉子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括苍派的?”
小月微微笑着,手指轻轻捻动茶盏,说:“括苍邱长俊,眉心一点红,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虽然你们没有穿括苍派的衣服,但是,你出门总也应该把你眉心的那颗痣稍微遮掩一下吧。”
这时,我才注意到一个汉子的眉心处长了一颗豆粒大小的红痣。也许是邱长俊被小月戳破了家门,他开始顾及师门名声,说话客气了许多:“原来姑娘也是江湖中人,方才有所得罪,还望姑娘见谅。”
“师兄!”另一个大汉突然叫出声来,“她认出了我们,若将此事传了出去,恐怕我们会被师父打死的!”
邱长俊一脸为难,说:“姑娘,方才我们实在无理,还请姑娘不要......”
那名大汉打断邱长俊,说:“求她没用!嘴长在人家脸上,我们控制不了啊!”
“那你要如何?”邱长俊低声吼道。
“一不做二不休,男的杀了,女的......”那大汉双目淫光乍起,搓着双手,说,“就让我玩完了再杀吧!”
“我靠!”李小谦低声骂道,“还他妈的有这
种操作?!”
一股怒火涌了上来。就算是雁荡山的土匪,也没有这样胡作非为的!我一只手伸到袖口,准备拔出九郎剑在他们身上各捅一剑,放干他们的血!
小月咯咯地笑了出来,笑得十分开心,说:“括苍派......括苍派......好一个括苍派啊!陈伯洋这个老头啊......呵呵呵......”
“你,你认得家师?”邱长俊惊道。
小月说:“不认得。本来还想以后寻个什么机会认识一下呢,现在嘛......我倒也不屑认得了!”
邱长俊双眼寒光一闪,似乎是动了杀念。他一只手已经悄悄地握住了刀柄,只待一刀挥下去,了却丑陋的小月。然后,还会了却我和李小谦。
夜黑风高,杀人灭口。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江湖中的黑暗面。江湖名门正派的弟子,无端调戏良家妇女,被人戳破门楣,竟然要杀人灭口!
从那时,这四个人已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里,给我留下不可抹去的印象。
原来,江湖并不像八矛师父说得一样美好。没有狭义胸怀,没有铲奸除恶。没有鱼和虾,只有像邱长俊这样的无耻之徒。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小月依旧笑着,声音却变得很冷,冷得仿佛让人感觉到死亡的濒临,冷得让人心里发颤。她说:“如果你们现在走了,我便留你们活命,如果你们现在不走,那我便要你们性命。”说罢,她又将茶盏捻起,将茶水和着月光,一同倒入口中。
“放你娘的屁!”一个大汉突然出手,挥刀向小月砍了过去。
我慌忙将手伸入袖中,准备将九郎剑拔出来。
但是,我太慢了!
和小月比起来,我真的太慢了。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头迟暮的老牛,迟钝,缓慢。而她,就是天际划过的流星,除了快,还是快。须臾间,我只见到寒光一闪,那个大汉的长刀还未落下,人却已经倒下去!
一剑封喉,却不见血光!
不见血光!
这一剑,似曾相识!
“你是!”我感觉自己胸口仿佛被人猛击了一拳。她一剑割破了那大汉喉管,更刺穿了我的内心,让我心中的惊恐不住地向外涌着,顺着冰冷的血液流遍全身。
小月似有疑惑,她不解地看了我一眼。但她手中的剑却没有停下。
那三尺的长剑再次如流星一般地划过,映着月光,划破了黑暗的夜幕,斩断了流淌的空气,也割破了另外三人的喉管。
当他们纷纷倒下,许久,殷红的献血才从伤口中涌了出来。
依旧是一剑封喉!依旧是不见血光!
这怎能不让我想起禅慧寺外的那片树林中,那个手持三尺清风,身穿黑色衣裳的剑客。他以如鬼如魅的身形玩弄着圆信,直至他筋疲力竭,然后一剑!
就是那一剑!
和小月的这一剑如出一辙!
她,是那个黑衣人?!
第三十四章 走了
她并不是那个黑衣人。
因为,那个黑衣人是个男人。
我曾清晰地听到过他的疑问。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分明就是一个男人的嗓音。浑厚,而且有力。但是,小月的这一剑与他的那一剑几乎一摸一样。
“你认得我?”小月的剑并没有收起来,她清亮的剑刃上没有丝毫血渍,依旧是那么亮,那么干净,就好像是纯净的干越,从未带走过任何生命。
但是,小月的剑却散发出逼人的寒气,寒气几乎逼进骨髓,让我整个人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你是不是认得我?!”小月冷冷地问着,是质问,更加是逼问!
“我,我......”我感觉自己的喉管一阵疼痛,全身止不住地发抖,“我不认得你!”
小月的瞳孔骤然微缩,她目光汇聚,冷冷地凝望着我:“那你说‘是你’,是什么意思?”
“我,我......我没有!”我矢口否认。
“女,女侠。”李小谦也有些慌了,他颤巍巍地说,“今天的事与我们无关啊,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也不会说。我们也不是江湖中人,你放了我们吧!”
“哼。”小月冷哼了一声,说,“方才你那向后一搓的步法,分明踏得就是少林派的独门轻功,你敢说你不是江湖中人?”
“我靠!”李小谦叫道,“这你都看得出来,你眼睛也太毒了吧!”
小月目光依旧是冷冷的,她声音也是冷冷的,她说:“你们到底是谁?尤其是你!”她目光刺向我,我头皮一阵发麻。
“啊!”
突然,一个苍老而惊恐的叫喊声传来,打破了几乎凝固的空气。
我们同时回头,只见江湖手中的饭菜翻了一地,金黄的鸡蛋饼在地上碎了得一塌糊涂,他看着满地死尸,抱头尖叫。
小月突然将剑收了起来,她疾步上前搀住江湖,那苍老的手在小月白皙的掌心不住地颤抖着。
小月的声音变得很温柔,就像她第一次开口时我所听到的那样,婉转而动听,她说:“老人家,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他们才是坏人。”
她指着地上的四条死尸,突然话锋一转,对着我和李小谦冷冷地说:“还不快帮老人家把这四条恶狗收拾了!”
我身子一颤,和李小谦赶紧将那四条尸体抬出门外。小月再次向我们发号施令:“找个不碍眼的地方埋了,别放在门口,耽误老人家的生意。”
我和李小谦在小月的监视下,在距离江湖客栈数丈远的地方刨了一个深坑,将四人埋了起来。将土填平,小月才满意地把我俩人叫回客栈。
江湖惊魂未定,像烂泥一样地摊坐在椅子上瑟瑟发抖。小月轻轻拍了一下江湖的肩膀,他如同被雷击一般地猛然一颤,回过头惊恐地看着小月,喃喃道:“别,别杀我。”
小月带着善意地微笑,说:“我怎么会杀你呢。我只杀坏人。”她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二十两的银锭,放到江湖的手上。
或许,是那银锭太沉了。也或许,是那老人真的吓坏了。又或许,是他太老了,他苍老的手无力承受那沉甸甸的银子。
银锭“当”的一声跌落在地上。小月微笑着捡起银锭,放在桌上,说:“老人家,这银子算是惊吓到您的赔偿。另外,您再给我们准备两间客房,我们休息一晚就走。”
她说“我们”。我看向李小谦,李小谦向我猛地眨了眨眼,我问:“啥意思啊?”
李小谦戳了我一下,正要开口,却听小月说:“你们两个最好不要搞什么小动作!不然,当心我一剑抹了你们的脖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敢在动弹。这真的是一个翻脸不认人的女子。初见时,还柔情似水,杀起人来却毫不留情。
“女,女侠。”我喊了一声小月。因为那一剑封喉的招式,我有太多疑惑,我实在太疑惑,所以忍不住要问:“你刚才用的那一招叫什么?”
李小谦吓坏了,因为我说完之后,我看到他的脸都绿了。他瞪着惊恐的眼睛,似乎在向我嘶吼:“你疯了吗?”
我也觉得我疯了!但我真的忍不住。
好在小月并没有生气,她反而笑了,她问:“你是见过这招吗?”
我连忙否认:“没有,从来没见过!”
小月竟向我挤了一个白眼,好像是在撒娇一样地说:“撒谎!不理你了!”说罢,她扭头走了。
这还是一个捉摸不透的女人。
当晚,我和李小谦被迫住在了江湖客栈。其实,方圆几十里也就只有这么一家客栈。但如果有选择,我宁愿住在荒郊野外。
然而,小月并不想放我们走。她警告我们,即使她睡着了也能听到我们的动静,如果我们敢逃跑,她便赐我们一剑封喉。
我和李小谦便真的没敢再走。
李小谦问我:“你是不是认得她?”
我说:“我不认得。”
李小谦问:“那你为什么喊‘是你’?”
我说:“我认错人了。”
李小谦又问:“你认成了谁?”
我说:“杀圆信的人。但那是个男人。”
李小谦这时才明白过来,那招一剑封喉,便是圆信脖颈上的致命伤。他说:“这小妞一定和那个黑衣人是一伙的!”
我说:“我们要不要去问问她?”
李小谦骂道:“你自己找死别他妈的拉着我!”
我说:“圆通肯定想知道是谁杀了他的师弟。”
李小谦说:“那你也得有命回去告诉他才行。”
他说得很有道理。即便是我知道了小月和那黑人的关系,我也要有命回去告诉圆通才行。
第二天,我和李小谦揣着忐忑的心情走出房门,等候着小月的发落。然而,我俩顶着初升地太阳在小月的门口杵了将近两个时辰。
不敢敲门,也不敢喊。
但是,小月仿佛一直没有睡醒。
江湖端着一盆水走了过来,往地上随意一泼,问:“你俩干什么呢?”
我赶紧“嘘”了一声,小心翼翼向屋里指了指。
江湖说:“走了!”
我和李小谦几乎同时叫出声来:“什么?!走了?!”
江湖说:“对啊,昨儿半夜就走了。”
李小谦一撸袖管,骂道:“他娘的,老子还没找她算账呢,怎么就跑了!”
第三十五章 劫马
小月成了谜。
她是谁?她来自哪里?她和杀害圆信的黑衣人到底有什么关系?她为何看似柔弱却又极端残忍?她为何突然离开?
这一切都在我心中埋下了深深的疑问。
然而,那个时候我根本不能想到的,也是我不敢想象的是,后来的小月,将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无论她是谁,无论她做什么,无论经过多少岁月沧桑,小月的名字都将深深地烙在我的心里。
无法抹去!
确认过我们已经逃离小月的控制之后,我和李小谦再次踏上了前往少林寺的路途。惊魂的一夜,让我们原本忐忑的心情变得更加忧虑。
我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到安吉县,在那里买两匹快马,争取尽早赶到少林寺,完成圆通交给我们的任务,然后尽快回到临安。
虽然,它只是叫临安。
当我们来到安吉的时候,却悲哀地发现,莫说是马,就是头驴也见不到了。
李小谦拉住一个行人,客气地询问:“大哥,请问哪里可以买马?”
那人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玩笑,说:“你说什么?买马?!”
李小谦说:“不错,买马!”
那人突然冷笑了一声,说:“你还不如去买个人呢!”
我很生气,说:“我们不买人!我们要买马!”
那人说:“马都让官府征走了,哪里还有马?”
李小谦问:“官府为什么要征马?是要和金国打仗吗?”
那人啐了一口,说:“打仗?!朝廷还有心打仗?!听说朝廷怕民间私自组建军队,所以把马都收走了,以后民间禁止养马!”
李小谦问:“那我们出门需要坐骑怎么办?”
那人说:“你长着脚干什么用的。”
我也不明白这个人哪里来的火气,说话的语气十分不友善。我正要和他理论一番,李小谦却拉着我走了。
我问:“你拉我干什么?瞧那人说话的语气,岂不是找揍吗?”
李小谦说:“现在关键的问题是找马,不是找茬。”
我又问:“去哪里找马?”
李小谦说:“你没听他说吗,马都被官府征走了。”
我大惊,道:“你要劫官府?!”
雁荡山的惨剧再次出现在我的脑海之中。招惹官府,无疑是死路一条。但李小谦却不以为然,他说:“你真的想走着去少林寺吗?”
我说:“过了淮河,到了金国的领地我们就能买到马了!”
李小谦没有再说话。他扭头走向了一个不知道去往何方的方向,我问:“你要去哪里?”
李小谦说:“天将黑,去劫马!”
“我靠!”我学着李小谦骂了一句。李小谦忽地停下脚步,转身向我伸了一个大拇指,说:“旦丙,你越来越有做现代人的潜质了!”
李小谦一意孤行,我无奈陪他到了县衙。
一个普通的县衙,并不像在临安府看到的衙门一样高大气派,青砖垒起来的院墙被漆成了红色,月光下,显得有些可怖。
我和李小谦刚刚来到县衙门口,便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马粪味儿。我俩相视一笑,很显然,这些马就在县衙之中。
我问李小谦:“怎么进去?”
李小谦说:“从正门进去!”
我瞥了一眼紧闭的衙门口,红色的大门中间一道漆黑如墨的缝隙,里面的情况无法得知。我说:“你是不是疯了?从正门怎么进去?”我指了指一旁两人高的墙,说:“翻过去吧!”
李小谦说:“你翻一个我看看!”
我沉默了,因为我翻不过去。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们可以从正门进去。
正在我踌躇间,李小谦已经去砸门了。
“咚咚咚!咚咚咚!”
李小谦用力很猛,敲门声震彻黑夜,也震彻了我脆弱的心。
我感觉浑身无力。漫天火箭射入雁荡山的场景又一次在我脑海中浮现,熊熊的大火,炼狱的嘶吼,血腥的杀戮......那些画面在我脑海中交错浮现。
一阵晕眩之后,我调头跑了。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疯狂逃窜。一路上,风声狂啸,擦过我的耳畔,我听到
雁荡山的山贼们在痛苦的尖叫。
我听到我的兄弟们在熊熊大火中绝望地嘶吼着:“旦丙,救我!救我......”
我跑着,直到最后一丝力气从我身体中剥离,直到最后一口气被我沉重地呼出,我才感觉自己如同死掉一般地瘫坐在地上。
我死了吗?
我真的希望自己是死了。
因为,死了。那些画面便不会在我脑海中出现,那些声音也不会在我的脑海中响起。
“磕擦擦,磕擦擦......”
我无力地躺在地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了马蹄声渐近。我心头一紧,以为是官兵追来,慌忙坐了起来,却见李小谦勒马停在我的面前,他的手中还牵着另外一匹马。
他的身后是无尽的黑暗,幽怨而安静,不像有人跟随。
我问:“你是怎么弄到的马?”
李小谦却对我破口大骂:“姬旦丙!你大爷的!真是太不仗义了!居然撇下我逃跑!”
我想要解释,却无力解释,又不知如何解释。我不想向任何人讲述我所经历的雁荡山,那是我的耻辱和痛苦。
我勉力挤出一个微笑,连我都感觉到自己笑得牵强。我问:“你到底是怎么把马牵出来的?”
李小谦将一根马绳扔到我面前,说:“少废话!跟我走就行了!”
我说:“去哪?”
李小谦目光移向远方,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幽深的黑夜,看到了我所不能看到的远方。他淡淡的说:“少林!”
我说:“现在?”
李小谦唱道:“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啊~啊~”
词曲豪迈,让我心情一阵澎湃。我猛地站了起来,翻身上马,正要驾马驰骋,与他一路北行,却见黑暗中白影一闪,犹如鬼魅!
“什么人?!”我大叫。
黑暗中那白影骤然停住,那人头一仰,仿佛饮浊酒入喉,颇为辛辣。他发出陶醉的一声呼喊,说道:“好酒!好歌!”
第三十六章 老者
圆月当空,这个季节的夜仍然异常的冷,冷风如无数纤细的针,吹透了衣裳,让人鸡皮疙瘩肆虐而起。
夜幕之中突然闪出的白影截断了我和李小谦策马奔腾的豪情。在这样的夜里,碰见这样的场景,起初我以为是黑夜遇见了鬼,吓得几乎就要叫出声来。
但又细细一看,才发现,这白影并不是鬼,鬼不会在月光照耀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迹。
所以,他是一个人。
一个头发雪白,胡须雪白,衣裳雪白的老人。他莫约有六十多岁,手中攥着一个鎏金的酒葫芦,在清冷的月光下光彩更加耀眼。
他轻轻摇了摇鎏金的酒葫芦,除了光彩晃动之外,那葫芦口还发出了液体撞击的声响。“哗啦,哗啦”,像极了某种乐器的脆响,又像溪流涌动,声音颇为悦耳。
月光下,他频频举壶爽饮,每饮下一口,他都要龇牙,发出“斯哈”的声响。可以看出,那是一种很烈的酒。但他神情却又极度的享受,仿佛那酒是人间极致的美味,足以满足他内心中一切的需求。
“你是谁?”我忍不住开口询问。
那白衣白发的老者又饮了一口酒,说:“你们又是谁?竟然有胆量去诓骗官府的马匹,而且,还被你们骗到了手!”
李小谦翻身下马,甚是恭敬地行礼,说:“晚辈是禅慧寺圆通大师的弟子,李小谦。”虽然拜入了圆通门下,但李小谦出门仍然不称法号,只说自己俗家姓名。
我很好奇,莫非李小谦认得这个老者,不然以他一贯的作风,对于这种不期而至的路人,他总要戏弄一番,不会这样恭敬地对待。
那老者呵呵一笑,说:“禅慧寺圆通?江湖上从未听过这号人物,不知与少林派有何关系?”
李小谦说:“前辈慧眼如炬,家师的确出身少林。”
那老者点了点头,说:“难怪,难怪!看你的身形步伐颇有少林派的意味。”他目光移向我,问:“你呢?剑王张鸿九是你什么人?”
剑王张鸿九?
“头一次听说。”我说。
那老者微微一怔,说:“你袖中的短剑莫不是张老先生的杰作?”
我心头一震,这个老头真是神奇,那把九郎剑我并未从袖口拔出来,为何他会知道我袖中藏有短剑?
九郎剑!
张鸿九?
莫非,他便是娄琴口中所说的“九郎”?那老者称“张鸿九”是一个“老先生”,难道,娄琴心里念想的竟是一个老头子?一个比眼前这个还要老的老头子?
我心中突然生出一种酸涩之感。
那老者正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比起李小谦,好像他对我更感兴趣。我问:“你到底是谁?”
李小谦扯着我的裤腿,低声说:“别问了,快下了!”
老者哈哈大笑,说:“手中一壶酒,腰悬一柄剑......”他手伸到腰间,突然神情一滞,叫道:“糟糕!我的剑!”
他的手中有酒,腰间却没有剑。那老者有些慌张,他四处寻觅了
一番,又怔怔地冥想了片刻,忽然一拍脑门,大呼:“哎呀!方才打酒的时候,把剑忘在酒坊了!糊涂!糊涂啊!”
八矛师父曾经说过,江湖上的人,有两样东西最为珍贵,一样是怀里的女人,另一样是手中的兵器。
但眼前的这个老者却着实让我看不明白。他这个年纪还有没有女人,我并不知道,但他竟然把剑弄丢了,这着实不是江湖人的作风。
“小兄弟,把马借我一用!”那老者飘然而起,身法轻盈,犹如神仙飞升,他修长的白衣、白发、白须在空中旖旎飘动,最终稳稳当当地落在李小谦的马背上。
“驾!”
那老者一夹马腹,马声嘶鸣,划破夜空,一人一马,扬长而去。
我和李小谦面面相觑,想到那个雪白的老头,只能用“怪异”二字形容。
我问李小谦:“你知道他是谁吗?”
李小谦说:“大概能猜得出来。”
我问:“他是谁?”
李小谦说:“你可听过酒剑仙?”
酒剑仙的大名我当然听过。他是青云派的掌门人,名叫白景行。江湖上都说,白景行除了剑法天下第一,酒量也是天下第一。他常常酒后舞剑,或者舞剑后饮酒。总之他的人生里除了剑便是酒。白景行常着一身白衣,白发飘然,白须三尺,慈眉善目,宛若神仙,所以江湖上的人都称他为“酒剑仙”。
我问:“他是酒剑仙白景行?青云派的掌门人?”
李小谦说:“不然呢?难道你觉得特征不符吗?”
的确。那老者看起来,与江湖上盛传的酒剑仙无比相像。
但是,从今晚的事看来,他手中的酒远比他手中剑更加重要。
我感慨:“这老头也太不着调了!”
李小谦突然跃上了我的马背,坐在我身后,说:“追过去看看!”
我问:“追过去干什么?”
李小谦说:“你傻啊!他骑走了我们的马,得要回来啊!”
我“哦”了一声,驾着马向白景行消失的方向追去。
安吉县城并不算大,但我和李小谦在县城中寻了一个多时辰,都没找见白景行雪白的身影。眼看着两匹马无端被人骑走了一匹,李小谦心中愤愤难平,嘴上低声咒骂着“老不死的”之类的话。
天蒙蒙亮,城门处一大摊马粪映入我们眼帘。李小谦大喜,说:“那老家伙出城了,快追!”
我问:“你怎么知道出城了?万一马拉完粪之后,又去了城里的别的地方呢?”
李小谦一指城门外,说:“那里还有一坨。”
果然,三十米外的城外,还有一摊马粪。可以推测,白景行的确是出城了。
我们驾马出城,沿路狂奔了十几里,竟真的又见到了白景行。那时,太阳已然升起,初阳斜照,给光秃的树干蒙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
李小谦的马在树下悠闲地啃着树皮。树上,一根粗壮的树干上,修长的白衣垂下,白景行举起鎏金的酒葫芦,一道清流闪
着金光淌入白景行的口中。酒花澎溅,沾着他雪白的胡须上,金光一打,幻出别样的光彩。他腰间悬着一柄黄褐色的素剑,虽然不见任何装饰,但是却给人一种不可言喻的威仪。
我大叫一声:“老头!把马还给我们!”话刚说完,腰间突然传来锥刺一般的疼痛,竟是李小谦在身后掐了我一把。
我怒问:“你干什么?”
李小谦翻身下马,向白景行恭敬行礼,说:“老前辈可找回了宝剑?是否有什么事需要我二人效劳?”
李小谦是瞎了吗?白景行腰间挂着那么长一把剑,他看不见吗?
白景行嘿嘿笑了两声,神情有些尴尬,说:“这个......小事一桩,自然是找回来了。只不过......你们出去不要乱说就好,毕竟不是什么有脸面的事。”
李小谦说:“前辈吩咐,我等自然不敢乱言。”
他不是说追过来要马吗?怎么又成了帮忙的?李小谦这个人的行事风格,从来都让我捉摸不透。
“小子!”白景行突然对我说,“把你的剑借我看看可好?”
我一捂袖口,说:“不好!”
当然不能让他看,一匹马他说骑走就骑走,这老家伙万一把我的剑又拐跑了,我要如何向娄琴交待呢?
但李小谦却不这么认为,他劝我:“给前辈看看何方?快拿过去!”
我捂着袖口,说:“这老家伙刚抢了你的马,又想要我的剑!我又不傻,绝对不能给他!”
白景行哈哈大笑。突然,树枝一颤,接着,我眼睁睁地看着一道白影从树上以极快地速度向我飞了过来,我尚未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就感觉袖口微微一动,剑已不在了。
我连忙转身。只见白景行已经将九郎剑稳稳地端在了手中。他单手握剑,翻过来复过去地把玩着,剑鞘上的宝石在晨阳的光照下显得更加光彩夺目。
“铮”的一声,短剑出鞘。白景行眼前一亮,大叫一声:“好剑!好剑!果然是张鸿九的手笔!”
然而,他眉头又微微一蹙,将剑凑到鼻子边闻了闻,眉头蹙得更紧了。忽然,白景行转头看向我,目光如炬,声音颇有寒意:“是谁给这把剑喂的毒?!”
我说:“我不知道。”
白景行问:“你不知道?”
我说:“我就是不知道,你快把剑还给我!”
白景行脸色一变,似乎有些不悦,他说:“以你的年纪和功夫,恐怕不适合用这样的毒剑。这把剑就暂且由我帮你保管,适时再还给你吧!”
我大惊,大怒,叫道:“你休想!把剑还给我!”说完,就要上去和他抢。
但是,当我的手几乎就要触到九郎剑的剑柄时,白光一闪,连人带剑已在我眼前消失了!
“哈哈哈哈......”
郎朗的笑声传来,我转身过去,白景行已经站在我的身后了。他一手握着九郎剑,一手提起鎏金的葫芦,清流入喉,白景行“斯哈”一声,爽声大笑:“好酒!好酒啊!”
第三十七章 酒鬼
九郎剑被白景行没收了。
他以我不宜持有为由,将九郎剑堂而皇之地塞入了自己的袖口。这样对我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一来我觉得对不起娄琴,我没有保护好她送我的宝剑,辜负了她对我的情谊。二来,没了九郎剑,我感觉自己在去往少林的路上,缺少了一样安身保命的利器,由此安全感极度下降。
但,幸运地是,白景行与我们同行。
这样一来,我和李小谦有了号称剑法天下第一的酒剑仙保护,任什么武林高手,强人匪徒,都不必再担忧。
而且,只要白景行在我身边,我仍然有机会拿回九郎剑。
虽然,希望十分渺茫。
三个人,两匹马。自然白景行要自己要骑一匹,我和李小谦两人骑一匹。
白景行骑马的姿势十分与众不同。其形象,就像他本人的做派一般,怪异,而且不着调。
他倒骑在马背上,身子依着马颈,远远看去,就像一团白乎乎地烂泥摊在马上。马每走几步,他都要喝一口酒,马每走几里路,他都要打一壶酒。
似乎,那酒于他而言乃是不可或缺之物,需要时时饮之,否则便会没了性命一样。
李小谦对白景行一直十分恭敬。虽然,我们对白景行的身份已然心知肚明,但李小谦却始终不去挑破。
但是,我想确认一下,万一这个江湖中还有另外一个白衣、白发、白须的老头,嗜酒好剑,却不是白景行呢?
万一他不是白景行,我们这样毕恭毕敬地对待一个来历不明的怪老头,岂不是很傻?
我问:“你是青云派的掌门白景行吗?”
李小谦又掐了我一把,我抬手给了他一肘,他以擒拿手抓住我的手臂一拧,将我的胳膊死死地扣住,动弹不得。
白景行说:“小兄弟,你这少林派的擒拿手使得不对路啊。”
李小谦突然双眼冒光,说:“请前辈指教。”
白景行说:“少林擒拿手,要注重雄、准、快、狠四个字。你这手法.....和这四个字毫不沾边。”
李小谦问:“什么叫雄?”
白景行说:“就是力气要猛,要大。如你这般手抓小鸡的
力道,如何能使出少林擒拿手的威力?”
“是这样吗?”李小谦猛地一拧我胳膊,我感觉自己肘部的关节生疼,几乎要被他捏碎了。
我“哎呦”大叫一声,骂道:“李小谦,你这杂种!放开老子!”
白景行哈哈大笑,说:“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李小谦放开了我的胳膊,向白景行拱手道谢:“多谢前辈指点。”
怒火已烧到了我的头顶,我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抓着李小谦翻滚下马背。我站起身来,挥舞着拳头向李小谦头上一拳猛击。
李小谦已不再是当初的李小谦。少林派的擒拿手是江湖上有名的擒拿功夫,我一拳挥出去,没有抡到我预想的位置,反而被李小谦接了下来。他另一只手抓住我肩头,又是一拧,力道明显比以往更猛、更狠。
身无武功的我,毫无招架之力,被李小谦就势按倒在地上。胳膊的各处关节几乎要碎裂一般地疼痛。
我连连惨叫。
白景行却拍手叫道:“好,很好!”
我以为他是觉得李小谦经过他的指点,擒拿功夫颇有进益,他很高兴,所以才叫好。没想到,白景行喝了一口酒,说道:“很久没看人打架了,真是有趣!”
这老东西把我俩当猴耍!
李小谦仿佛也意识到了,他手上的力道骤然卸下,我奋力甩脱李小谦,从地上抄起一块石头,顺势向白景行脑袋顶投个过去!
李小谦惊呼一声“住手”,但为时已晚,我以用尽浑身之力,将那石头大力投出,石头在空中旋转着,以飞快地速度向白景行砸去。
然而,再快也快不过白景行。这一点,我非常清楚。盛怒之下,我只能穷尽我之所能,与其说报复不如说是发泄,把心里的怒火发泄出来。其实,对扔石头砸白景行这种事,我的心里根本没有抱任何希望。
白景行是谁?
酒剑仙!
剑法天下第一!
青云派的掌门人!
怎么会随随便便被我扔出的石头砸中呢?!
但是,结果却大出我之所料。因为,石头不仅砸到了白景行的头上,而且还砸出了血。
殷红
的血液晕开在白景行雪白的头发上,就像是隆冬大雪里盛开的红梅,美丽得有些惊艳。
“啊!”白景行捂着脑袋惨叫,骂道,“你个小兔崽子!敢偷袭我!”叫骂之余,他仍不忘喝酒。
他举起葫芦猛灌两口,叫道:“小兔崽子,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罢,白景行身形一动,一道白影如鬼魅一般向我飘来。
速度虽不如我往日所见的高手那边快,但足以在我做不出任何反应只是扼住我的咽喉。
我被白景行掐住了脖子,他头上的血已经散得如巴掌般大小,一道血注缓缓从发髻留下,就要将他雪白得眉毛也染红了。
“小兔崽子!”白景行骂着,“谁教你的偷袭?”
我被白景行掐得有些喘不过气,勉力地说:“你不是青云派的掌门吗?你不是武功很高强吗?为什么连个石头都躲不开?”
白景行啐了一口,说:“你没看见我在喝酒吗?喝酒能分心吗?岂不坏了酒的美味?!”
我这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无论他是不是真的白景行,他绝然是一个酒鬼,一个十足的酒鬼。
在他的理念中,即便是头破血流,也不能坏了他饮酒的美味。
但是,我的性命捏在他的手中,我只能求饶:“前辈,我知错了。你放过我吧。”
李小谦也上来帮忙劝解:“前辈,旦丙虽然不该用石头偷袭,但他的确没想到会砸到您,还请高抬贵手。”
关键时刻,他还是有几分兄弟情义的。这一点,让我颇为感动。
白景行喝了一口酒,我感觉呼吸渐渐舒畅,只见那双捏着我脖颈的手依然悄悄松开。白景行“斯哈”一声,叫道:“真是好酒啊!”
一滴血,穿过白景行雪白的眉毛,留下一道细窄的印记,然后滴落下来。
白景行转身再饮,全然不顾那鲜血直流,仿佛他头上的伤口不存在一般。他飘然上马,慵懒地依靠在马背上,淡淡地说:“你俩先不要去少林寺了。”
“为什么?”我问。
白景行说:“随我去巢湖。”
我又问:“去巢湖干什么?”
白景行说:“武林大会!”
第三十八章 巢湖
巢湖武林大会。
江湖上难得一见的盛世。
据说,这次武林大会是由括苍派的掌门陈伯洋发起的,召集南派武林中大小门派,北派武林也有几个门派参与其中。
不知,少林派会不会派人参与。如果能在巢湖武林大会上遇见少林派的人,我和李小谦便可以直接将圆通的秘籍交给少林派的人。这样便可以省去我们千里迢迢赶往少林的许多艰辛。
因此,我和李小谦决议随白景行去。事实上,即便是我和李小谦不想去,也由不得我们了。面对白景行这样一个高手的要求,我俩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白景行的确是一个十分怪异的老头。
他口口声声说时间紧迫,不得耽误。要求我们和他连夜赶路,不许停息。困了便让我们在路边休息一两个时辰,然后接着赶路。
但是,既然时间紧迫,不是应该驾马狂奔才对吗?
他却依旧是倒骑着马,斜倚着马背,悠哉悠哉地喝着酒。
太阳落下又升起,升起又落下。往复四日,我们才赶到了巢湖南岸。
这个湖远比西湖大得多。高台远眺,西湖尚且能见边际,但这个湖却一眼望不到边。
夕辉之下,巢湖之上金光粼动,远远望去,犹如万千金玉漂在其中。风一扫荡,波澜更盛,晃晃的金光此起彼伏,美轮美奂。
巢湖边上的一块阔地,已经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群。根据服饰装扮以及他们的站位,大概可以看出,他们属于十几个不同的团伙。
这十几个团伙并列两排,相向而立,在中间让出一条十几米宽的过道。两边的人群虽然交头接耳,语声碎碎,却排的异常齐整,仿佛正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白景行悠哉地骑着马,马也像他一样悠哉,踏着闲散地步子,昂首挺胸地走到了人群中间。我和李小谦则惴惴不安地跟在他后面。
所有的人顿时噤声不语,目光一致投向场中的这个白衣老头。
“白掌门终于来了!”人群中走出
一个灰袍老者,年纪看上去比白景行小一些。他妙容消瘦,皮肤蜡黄,头发花白,额上已有几道明显的横纹。
白景行慢悠悠地爬下马背,喝了一口酒,说:“有陈掌门在这里主持大局,何必等我这个老头子呢?”
他便是括苍派的陈伯洋。
我和李小谦随着翻下马背,站在离白景行几步远的地方。两边整齐排列的各派高手,在湖风之中更显威严森森,让我心中一阵惶恐。
陈伯洋对白景行十分恭敬,他说:“白掌门不来,小弟岂敢造次啊。”
白景行喝了口酒,笑着摆了摆手,说:“陈兄说笑了,这场武林大会既然是括苍派召集的,自然应当由陈兄主持,我只在一旁喝酒,然后听候差遣便是了。”
陈伯洋说:“谁不知道白掌门乃是当今武林的地位,只有像您这样德高望重之人主持,才能压的住场面,小弟不行。”
白景行笑了笑,说:“陈兄真是客气。还是你主持吧,我今天喝了有点多了。”他回头看了我和李小谦一眼,喝道:“你俩臭小子站在那里干什么?莫不是要主持武林大会吗?”
李小谦说:“不敢。”
我说:“我也不敢。”
白景行喝了一口酒,不再理会陈伯洋,牵着马,向一群身着白衣的人群走去。陈伯洋的神情有些尴尬,他眼睁睁地看着白景行离开,想要开口说话,嘴动了动,最终还是闭上了。
我俩紧跟在白景行后,随他一齐走到那群身着白衣的人前。
人群的最前边,有一个人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似曾相识的感觉。
“怎么是你?!”我惊叫一声。
那人正是武炼。神剑无形的武炼。
白景行说:“怎么?你们认识?”
武炼拱手行礼:“拜见师父。”然后,他说:“弟子日前曾在临安府与这位兄弟有一面之缘。”
白景行是青云派的掌门,武炼是青云派的弟子。在这样的武林大会中,武炼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我想起那日在娄琴客栈中,武炼以无形剑气伤了娄琴,顿时气由心生。我说:“你徒弟在临安府惹事,伤了我娄姐姐。”
“哦?”白景行盯着武炼,问,“可有此事?”
武炼神情慌张,结结巴巴地说:“这,这......师父,弟子不,不是有意的。”
白景行呵斥道:“跟女人动手,你可真有出息!回去闭门思过......十天!”武炼慌忙称是,不敢言语。
我内心一阵舒爽,相必娄琴看到这个场面也会颇为解气。
“师父!”突然,人群中挤出一道人影,正是那天持剑逞强的带疤男子,他也对着白景行行礼,说,“此事因我而起,不管大师兄的事。”
白景行不耐烦地说:“又是你小子!你二十天!”说罢,他喝了一口酒,转过身去,不再理会两个人。
巢湖南岸,这片空阔的草地上,密密麻麻的人影晃动,白绿黄灰各色服饰分成几块,莫约七八千人。
整个武林,能叫得上号的人物和门派,几乎全聚到了此地。
晚风一扫,场上一片寂静,只听到风吹湖面,水声、风声,交替作响。夕阳渐渐沉下湖面,眼看着夜幕就要降临,这场武林大会却远没有湖面的浪花那般澎湃汹涌。
陈伯洋从一身灰衣的括苍派人群中走到了场中央,他高高举起双手,大声吼道:“诸位英雄!”
他声音浑厚,穿透力极强,我和李小谦站在白景行身旁,距离陈伯洋不过三十几米远。声音传入耳蜗,震得鼓膜一阵发痒。
人群远处,一阵躁动。
陈伯洋怫然不悦,大喝:“那边怎么回事?”
人群骚动得更加厉害了。
突然,中间的有人喊了一声:“陈掌门,后面的人说,他们听不见!”
“呵呵。”白景行低声笑道,“我就说不能主持吧,多费嗓子!”他喝了一口酒。
我这才发现,这不仅是个举止怪异的酒鬼,还是个老奸巨猾的酒鬼!
第三十九章 盟主
陈伯洋很尴尬。他的一张脸已经憋成了酱紫色。
他刚才的喊话,很显然已经用了极大的力气。但是,这样浑厚有力的声音,仍旧是毫不留情地淹没在巢湖之畔的晚风里。
风声瑟瑟,湖水哗哗作响,陈伯洋似乎有些无计可施,他向白景行投去求助的目光。白景行却仍旧是悠哉地喝着酒,仿佛没有看到一样。
陈伯洋索性不再理会,大声喊着:“今日,括苍派召集天下英雄来巢湖相聚,主要是想与各大门派共同商讨武林盟主之事。”
远处的人群依旧躁动如斯,甚至有些狂躁。
中间又有人喊:“陈掌门,后面的兄弟还是说听不见!”
陈伯洋攥紧了拳头,眉头紧锁,看上去有些恼火。场面陷入了无穷的尴尬之中,无论是躁动的还是不躁动的,都期待着陈伯洋能够化解尴尬。但陈伯洋,却显得越来越慌乱而且恼火。
突然,陈伯洋猛吸一口气,大喊:“商量一下武林盟主之事!”
声波如厉雷一般回荡在人群中,这一声他注入了极大的内力,我感觉自己耳膜一阵阵的疼痛,犹如针刺一般。但这一声的确有了效果,人群中躁动声戛然而止,七八千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陈伯洋。
陈伯洋见有了效果,却没有看出兴奋之色,反而有所忧虑。他又吸一口气,大喊:“朝廷以江湖无序、需要整顿为由,企图染指江湖事务!”
沉寂片刻,场上爆发出雷鸣般的呼喝声:“不错!”
陈伯洋有些疲倦了,他额上已然冒出汗珠,但他仍旧极力支撑着,再吸一口气,大喊:“江湖不能群龙无首,我等不能坐以待毙!”
场上议论声起,一时间人声鼎沸,压住了风声、水声。许多人精神振奋,七嘴八舌,甚至有人乱嚷乱叫,扯着嗓子大喊,却淹没在无边无际的喧嚣中。
陈伯洋借机按摩着喉头,表情有些痛苦,他勉力吞了一口口水,大喊:“我等应当推举武林盟主进行自律,不给朝廷可乘之机。”
人群又是一片沸腾,议论之声一浪接过一浪,仿佛不能休止一般。
陈伯洋叹了口气,又猛吸一口气,大喊:“肃静!”
人声戛然而止,风声、水声再次充斥了我的耳廓。
陈伯洋喊道:“我推荐青云派的白掌门!”他喘了一口气,接着喊:“谁有意见?!”最后几个字,陈伯洋的声音开始撕裂,显然已近极限。
场上死一般的寂静。风声、水声更加响彻。
相必陈伯洋喊话喊得太累了,索性不加任何解释,直接抛出了“白景行”为武林盟主。他向场上的人征求意见,但是,谁会有意见?
谁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挑战一个号称天下剑法第一的绝世高手,以及站在他身后势力无比强大的青云派?
白景行喝了一口酒,表情淡漠,不动声色。仿佛场上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李小谦贴在我的耳边,说:“这是一场局。”
我问:“什么局?”
李小谦说:
“一场早就安排好了,让白景行当武林盟主的局。”
我看了一眼无比淡定的白景行,说:“我看他的样子,不像要争武林盟主啊!”
李小谦白了我一眼,一副懒得解释的表情,说:“走着瞧!”
这时候,人群的远端走出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摇晃着走到陈伯洋跟前,路过白景行时,瞥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直到站定在陈伯洋的面前,他才说:“凭什么你推荐谁就让谁做武林盟主,我不服!”
陈伯洋笑着说:“若我未看错,这位可是莲花教的刘教主?”
那壮汉一拱手,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莲花教刘百万是也。”
陈伯洋还礼,说:“久仰久仰,不知刘教主有何高见?”
刘百万说:“我觉得谁的武功高,谁当武林盟主!”
陈伯洋说:“你的意思是,你要挑战青云派的白掌门?”
刘百万有些迟疑,他说:“这......我没说我要挑战,但总不能你推荐谁就是谁吧!”
陈伯洋淡淡地笑着,说:“既然你不想挑战,那么就请回去吧。”
刘百万呆住了。他显然没有想到陈伯洋这样简单的两句话就把他打发了。刘百万攥紧了拳头,或许是羞愤使然,又或许是他本来就想要和陈伯洋一较高下。
一场比试即将开始。开始的有些莫名其妙。
刘百万先发制人,挥舞着拳头,大喊:“我先跟你比试比试!”
陈伯洋仿佛早有防备,又或许是他武功高强,反应灵敏,刘百万拳风未到,他便以变幻身形,蹿到了刘百万的身后。陈伯洋轻捋着胡须,呵呵地笑着,说:“领教刘教主高招!”
场上爆发一阵惊呼。很多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场中的两个人已经打起来了。
人群中开始有人叫好。尤其是括苍派的人,他们极力地声援自己的掌门,许多人扯着嗓子,近乎嘶吼一般,声音尤为彻耳。
我问李小谦:“你看他俩谁能赢?”
李小谦说:“当然是陈伯洋了。”
我想到了风云之战,一时兴起,说:“我们打个赌吧,我觉得刘百万能赢。”
李小谦说:“赌什么?”
我说:“我押十两银子,跟你赌刘百万赢!”这是我全部的家当。
李小谦说:“我押上我的鞋!”
我看了一眼李小谦脚上的一双鞋,那是一双极为普通的粗麻布鞋,而且沾满巢湖边上的泥巴,看上去十分腌。我气愤地说:“你又耍我,我要你的鞋干什么?”
李小谦摇晃着手指,说:“我跟你赌,不是看你要什么,而是看我有什么!”
赌博还有这种逻辑?!
就在我和李小谦商量着怎么下注的时候,刘百万已经挥出十几拳,他原本身材高大,筋骨强壮,挥出去的拳头势大力沉,呼呼带风。
但是,很显然,他的拳头对陈伯洋构不成任何威胁。陈伯洋步法轻奇,身形变幻极快,任
刘百万的拳劲如何刚猛,也伤不到陈伯洋分毫。
我开始有些后悔。因为,刘百万几十招不中之后,明显体力不支。而陈伯洋,只是闪躲,还一拳未发。
突然,陈伯洋转过身去,大步流星地向远处跑去。刘百万紧追其后,却越追越远。两人拉开一段距离之后,陈伯洋大喊一声:“刀来!”
只见括苍派最前方的弟子应声扔出一把白晃晃的长刀。刀以流星般的速度,在空中划出美妙的弧线,稳稳地落在了陈伯洋的手中。
这时,刘百万距离陈伯洋还有几步的距离。陈伯洋长刀一挺,如蛟龙出海,连人带刀在空中旋转着向刘百万的心窝捅去。
他速度极快。刘百万尚在奔跑,收势已然来不及。眼看着,这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就要被陈伯洋一刀捅出一个窟窿。
场上已有人开始唏嘘。我的心口仿佛在滴血,因为我就要输掉我身上仅有的十两银子。
千钧一发之际。白影一闪。
“当”的一声。
陈伯洋连人带刀被弹开了。他踉跄着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身子。
不知在什么时候,陈伯洋与刘百万只见,出现了一个白衣、白发、白须的老者,他手中攥着鎏金的葫芦,一仰头,一道清流入喉。
此时,夜幕已悄然降临,晚风更疾,吹着那一身白装在空中旖旎,犹如鬼影摇晃。
白景行“哈哈”大笑,笑声如从天际而来,如闷雷作响,震得我的心都在颤抖。
白景行神色不变,颇为平淡地说:“胡虏未灭,何以自相残杀?!”那声音震彻心肺却不刺耳,只如同从头顶直入心窝。
我看着周边人的表情,没有一个人的目光中不带着惊讶。
“好!”
沉寂许久的人群中发出了一声呼喊,接着,声浪如同湖中的波浪一样,一片接着一片地掀起。
叫好之声渐渐开始转变。
“武林盟主!武林盟主!武林盟主......”
人群高呼着“武林盟主”开始向白景行聚拢。夜幕中有许多人已经点起了火把。站在人群的一端遥望另一端,只感觉是满天繁星异动,场面之大,蔚为壮观。
“这又是一个没有胜负的结局。”我感慨。
李小谦说:“不,这个胜局太明显了。”
我问:“谁胜了?”
李小谦说:“白景行。”
不错。这场原本发生在陈伯洋与刘百万之间的比武,最终以白景行的胜利而告终。也便是由这一刻起,拉开了一场维持一年的江湖太平。
北派武林的没落,南派武林的拥戴,这样的背景下,仅一场荒诞而简陋的布局,簇生了一个举止怪异的武林盟主。
自此,江湖之上以白景行马首是瞻,同仇敌忾,成了“驱逐胡虏,恢复河山”的强大力量,却意外打乱了朝廷的谋划,延续了这个江湖长达八年的寿命。
然而,那个时候的我死都无法想到,八年之后,这个江湖,最终会葬送在我的手中。
第四十章 截杀
白景行就这样当上了武林盟主。
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整个江湖,无论那日是否在巢湖武林大会的现场,江湖上的人都会知晓。
但是,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便没有多少人会关注巢湖武林大会上发生了什么,人们的焦点都会在武林盟主是白景行这件事上,然后,很快就会成为整个武林的共识。
那日,巢湖武林大会。白景行在八千武林人士的山呼声中,发表了就任武林盟主之后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演说。
白景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我面前收起了酒葫芦。他郑重其事地从怀里掏出几张白纸。
夜幕深沉,白纸上的字已看得不那么清晰。白景行四处寻觅,终于在最近的人群中找到了一个手举火把的壮汉,他招了招手说:“来,来,帮我照一下!”
那个壮汉惊讶的表情中挂着受宠若惊的喜悦,他挤过拥挤的人群,将火把伸到白景行身边。白景行抖了抖白纸,庄重地喊道:“感谢大家的信任和拥护!”
他没有用内力,只是声音比平常说话大了一些。我站在白景行身侧,前方隔着三五道人,只勉强听清,想来后面的人绝然是没有可能听见的。
但白景行丝毫没有提高嗓音的打算,他仍旧如方才的音量喊着:“日前,朝廷向各大门派发令,以江湖无序、亟待整顿为由意图派官员接管各大门派,此乃荒谬之举,历朝历代断无此先例。”
白景行身边的人连连点头称是。
白景行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倘若,各大门派被朝廷接管,我等或将沦为朝廷鹰犬,或将被朝廷彻底清理,时不假日,江湖武林将荡然无存!此绝非我江湖之人所乐见也!”他翻过第一张白纸,抖了抖,又说:“如今,我等只能自律,由此便可上表朝廷,言明自律之决心,以断绝朝廷接管各大门派之借口,方可保我江湖之无虞。”
周围人纷纷叫好,后方众人仍然怔怔发呆。
白景行继续说:“现在,我以武林盟主之名立下三道严令,望各武林同道牢记于心,切勿违反。”他翻过第二张白纸,抖了抖,说:“其一,严禁私斗!其二,严禁为恶!其三,我想好了再说!”
我真想过去看看他最后那张纸上是不是也这样写的。
白景行说:“这三张纸乃我亲笔所书,之后由青云派弟子翻印分发各处,听到的江湖朋友代为传达,广而告之。好啦,天色已晚,大家各自散去吧!”
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散场的话,就这样结束了这次声势浩大的武林大会。
当晚,白景行并没有虽青云派一起离开,而是说要跟着我和李小谦一同去少林寺。
我问他去少林寺做什么?
白景行说:“少林派重建乃是大事,我理应拜访新任住持。”
就这样,我们一行三人,踏上了前往少林派的道路。
三天之后,我们到了一个叫临水镇的地方,准备在这里渡过淮水。
绍兴合议之后,朝廷和金国商定,已淮水为界,渡过了淮水,也就意味着我们将离开大宋
的国土,踏入金人的领地。
当时,淮水以北的大片土地,却仍旧没有在百姓的心中割舍出去。那里还有数不尽的骨肉至亲、袍泽兄弟在金人的统治下苦苦的挣扎。
一道淮水,划开了宋金两国的土地,却划不断百姓心中的思念。
临水渡口,一个老者在河边等待着渡河的官客。他带着斗笠,撑杆横在船上,比他脚下的船还要长出几米。
李小谦与那老者商议好价格,我们三人便舍了马,上了船。那两匹马虽然是在官府里骗来的,但是它们跟随我们多日,朝夕相伴,如今却要把它们舍去,我多少有些不舍得。
“多好的两匹马,如果能带过河,该多好啊!”望着两匹马在岸边踱步嘶鸣,我有些伤感。
“它们的任务完成了,从此天高地阔,任他们奔驰,自由自在,也不枉它们载我们一程。”李小谦说。
白景行喝了一口酒,说:“好两匹马,不知肉质可否鲜嫩,烤来吃味道如何?”
真是畜生!竟然要吃马!哪里像武林盟主的样子?!
我小声问李小谦:“你吃过马吗?”
李小谦沉吟片刻,说:“小时候吃过!后来,我妈就不让我吃了!”
我大惊,说:“你也是畜生!”
李小谦狡黠一笑,似乎另有深意,我却不能明白。
小船荡漾在河水之中,随波浪一起一伏,慌得我一阵头晕目眩,胃里翻腾得紧,几乎要吐出来。
白景行气定神闲地坐在船头,问:“老兄,撑船多久了?”
老者说:“小老儿自幼随父亲在这里摆渡,有四五十年的光景了。”
白景行笑了笑说:“既然是撑船的老手,怎么手法如此生疏啊?”
那老者神色一变,斗笠下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狞笑,说:“白掌门目光如炬,果然是瞒过你啊!”
白景行说:“以你的身手在这里为我撑船不免可惜了,不知为何肯如此屈尊啊?”
老者突然扔了手中的撑杆,说:“奉命取你性命!”
我这才意识到,危险已然来临,看似貌不惊人的撑船老者,竟然是暗伏在淮河之畔,等着截杀新任武林盟主白景行的杀手。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样的道理,我还是懂的。也就是说,白景行一旦被他杀了,我和李小谦自然也要被灭口。
我和李小谦慌忙躲到白景行身后,一面渴望地看着白景行,一面惊恐地看着那个老者。
白景行声色不动,依旧是悠闲地饮着酒。我急得满头大汗,说:“大敌当前,先别喝了!”
白景行说:“不碍事,小事一桩。”
老者忽然怒了,白景行的轻描淡写与不屑一顾,彻底触怒了一个武者的自尊。他青筋暴动,狠狠地说:“你不要把人看扁了,明年此时,就是你的忌日。”
说罢,老者双拳交错,来回饬,拳风呼呼,带着船晃动得更加猛烈。
李小谦一个不稳,跌下船去,他在水中极力地扒着船帮,大喊:“救我
,救我。我不会游泳。”
我急忙拉住他双手,大喊:“我也不会游泳。”
这时,那老者已经挥拳向白景行冲了过来,一套拳法舞的密不通风,生龙活虎,看着都让人不禁生畏。
白景行不仅毫无动作,反而闭上了双眼,仿佛那一双虎虎生风的拳头,于他将是一套松劲活骨的推拿一般。
稍倾,拳风已然撩动了白景行的白发,拳面直扑他面门而去。眼看白景行的脑袋即将被那拳头捣成肉泥,但那老者一计直拳冲下,却意外扑了空。
白光一晃,白景行从这侧拳头已然闪到了另一侧船头。五米的距离,只在眨眼之间,他身形一晃之际。
老者惊了。他挥拳时晃歪的斗笠下露出一只瞪得如鸡蛋般大小的眼睛,神情颇为慌乱。当他扭过身子之时,白景行依旧在悠闲地饮酒。
其实,无论是技不如人还是一败涂地,或者是因为技不如人而一败涂地,都不那么可耻。最令人无法接受的是,对手的无视。
从老者的拳法来看,他最初的自信并非全无道理,因为他风驰电掣一般的拳法已然奠定了他一等高手的地位。在我所见过和听过的高手之中,这个老者绝对是拔尖儿的。但他的功夫于白景行想比,却依然相去甚远。
老者的愤怒彻底淹没了恐惧。因为,任什么人,也不能容忍对手的无视。他叫喊着:“不要瞧不起人!快快出手与我比试!”
白景行说:“我若出手,你绝无活路!”
老者说:“即便是死,我也要死在你的剑下,而不是因羞辱的悲愤而死!”
白景行笑了笑,说:“我不会让你死,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何要杀我呢。”
老者冷哼一声,说:“奉命行事而已,别问为何!”
白景行问:“奉何人之命?”
老者说:“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告诉你?”
白景行说:“你不说,我也猜出个大概。”
老者说:“既然如此,何须多言,动手吧!”说罢,他拳风又起,力量、速度皆比方才更加凶猛。
白景行不紧不慢,懒洋洋地站起身来。身子还未伸直,那老者的拳头又到了跟前。白景行翻动袍袖,将那老者的一只拳头没入袖中。
那老者的拳头被白景行卷住,再想要撤回明显有些吃力了。他只得用另一只手袭击白景行的太阳穴。
白景行脚步一搓,侧身躲过拳头。拳头紧贴着白景行的脸擦过,白景行表情平淡,不起丝毫波澜。他用袍袖缠着老者的拳头,转到老者身后,将他胳膊拧了过去,顺势压倒在地上,说:“派你来的人也不打听一下老夫的伸手吗?就你这两下子,还妄图取我性命?实在是太可笑了!”
老者青筋暴起,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被白景行扭得疼痛难忍,他吼道:“要杀就杀,不要这般羞辱人!”
白景行说:“有人派你来杀我,我都没觉得羞辱,你倒还觉得羞辱了!说!是谁派你来的!”
老者突然双唇紧闭,牙关紧咬,不再说话。
第四十一章 怪病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李小谦从河里捞上来。他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滴水,冷风一吹,接连打了好几个冷战。
李小谦骂道:“他娘的,老子差点淹死在这里。”
白景行仍然在审问那个老者。此时,那个老者已全然成了白景行砧板上待宰的鱼肉,他一只脚才在老者的背上,袍袖依旧缠着他的一只胳膊。看起来,白景行杀死那个老者就好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快说!到底是什么人叫你来的!”白景行厉声喝问。
那老者依旧缄口不言,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白景行似乎觉得再问无意,于是撤去了袍袖,挪开了脚,说:“你起来吧!”
老者有些难以置信,他问:“你为何不杀我?”
白景行说:“我不爱杀人。我这身白衣,最怕沾染血污。”
他这理由看似合情合理,却最让人无法接受。言下之意,无疑是觉得那老者的性命比不过他的一袭白衣,因而不值得一杀。
老者愤怒地吼着:“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
白景行说:“我就是不杀你,你能怎样?”
老者傻了!他瞪着圆圆的双眼,愤怒中有些绝望!求死不能的痛苦,在他的表情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李小谦甩着湿漉漉的衣服,走过去,说:“白掌门,你既然不杀他,可否借我一用?”
白景行不解,问:“你要他做什么?”
李小谦奸诈地笑着,说:“嘿嘿,我要扒了他的衣服!”
我大惊,心想,莫非李小谦怪癖发作,要在这船上对一名老人行不堪之事?
白景行笑了笑,说:“应当的,应当的!”
我更惊。竟然白景行与李小谦兴趣相投,两人要双双蹂躏这个可怜巴巴的老头子!
只见白景行伸手点了那老者的穴道。李小谦兴奋地连连道谢,麻利地脱下自己的衣服,一丝不挂地站在摇摇晃晃的船上。然后,他开始脱那老者的衣服。外套,内衣接连被他扒了下来,老者穴道被点住,整个人如同木头一样,任李小谦肆意摆弄。
士可杀不可辱!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大喊:“住手!光天化日,岂容你......”
话音未落,我看见李小谦已经开始穿那老者的衣服,内衣,外套接连穿上,然后回过去看着我,问:“你要说什么?旦丙。”
“我......”我忽然语塞,不知如何解释,只得说,“没什么,我想多了。”
李小谦啐了一口,说:“整日神神叨叨的,不知你在琢磨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李小谦在琢磨些什么。这个人实在让我琢磨不透!
白景行解开了那老者穴道。老者坐在船上,抱着李小谦湿漉漉的衣裳极力遮掩着**的身体,他仰起头,嘴角不停地抽动着,忽然之间,两行泪水陡然留了下来。
屈辱!
我能想到的只有屈辱!
一个杀手,志得意满,踌躇满志地埋伏在淮水之畔,执行着截杀新任武林盟主的光荣任务。一旦得手,荣耀万丈,声名
远扬!然而,结果却是他不仅没有伤到对手分毫,反而被对手鄙视、蔑视甚至是无视,最后,一败涂地,还要被对手身边一个毫不起眼的年轻人脱光了衣服。
他的表情,让我想起了那些初上雁荡山被马维进初次审问过的姑娘。当马维进整理着衣衫走出房门时,房中的姑娘也是如眼前的这个老者一样,扯着破碎的衣服,遮掩着裸露的身体,脸上挂着屈辱的泪水,带着想死的绝望!
他颤声地说:“你们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不杀了我?!”
白景行说:“我说过了,我不爱杀人。但是......”
他一句“但是”,老者神情突变,复杂的目光中带着屈辱,竟然还有恐惧。
我开始好奇,他到底是想死还是不想死?或许,人都是如此,张口时豪言壮志,一旦绝境濒临,任何临危不惧的心性也抵不过本能的怯懦使然。
白景行说:“就这么饶过你,也不是我的性格。”
老者问:“你要如何?”
白景行从袖中摸出一粒药丸,一掌推进那老者的口中。老者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将药丸咽了下去。
“这是什么?”老者惊道。
白景行说:“醉生梦死丸。”
老者开始扣自己的喉咙,企图将药丸吐出来,但那药丸似乎已进入腹中,任他如何作呕,都只不过吐出一些白水。
老者惊恐地看着白景行,问:“什么是醉生梦死丸?这药有何作用?”
白景行说:“你不必担心,这是这世间最美妙的药丸,如果你不想醉生梦死,你只要记得今后少吃米面,多吃青菜,自然保你无虞!”
老者问:“仅此而已?”
白景行说:“仅此而已!你今后自然会体会到此药丸的妙处!”
说话间,船已随水波飘荡着临近对岸。前方便是金人蹂躏的故土,白景行忽然抓住我和李小谦的肩膀,飘忽而起。我只感觉一股大力在肩头拉扯着,随着白影在空中盘旋,最终落在了坚实的土地上。
刚刚适应了船上的颠簸,又陡然踩上了坚实的地面。地不晃了,我却仍然感觉自己在晃。
白景行回头向着那个赤身**的老者挥手,喊道:“有劳相送!”随后,他喝了一口酒,负手离去。
我追上白景行,问:“你给他吃的是什么药?”
白景行说:“醉生梦死丸。”
我问:“那药有什么用?”
白景行说:“服下醉生梦死丸之后,只要一吃米面,便会如饮酒一般,吃得越多,醉得越快。”
我惊讶道:“这世间还有这么神奇的药?”
白景行点了点头。我又问:“你为何要给他吃这种药?”
白景行说:“他既然来杀我,自然要受到些惩戒。若他完好无损地从我这里走出去,传出江湖,今后来杀我之人岂不更加有恃无恐?!”
这是什么逻辑!
我开始有些反感这个怪异的老头,他思路之清奇,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我又问:“那药丸是什么做的?”
白景行笑了笑,说:“老夫的粪
便。”
我以为他在跟我开玩笑,便没好气地说:“不说便不说,何必要耍我!”
白景行十分严肃地说:“老夫并没有开玩笑。醉生梦死丸的确是老夫的粪便所制!”
难道是因为白景行喝酒太多,因此他的粪便里都有酒?这也不对啊!那为何必须要吃米面才会发作?
我想不明白。
李小谦说:“前辈自己是不是吃了米面就会醉?”
白景行说:“虽不会醉,却如饮酒一般。”
我惊讶道:“你吃了自己的屎?!”
白景行大怒,骂道:“小兔崽子,你会吃自己的屎吗?!”
我摇了摇头,说:“不会!”
李小谦说:“前辈患的是一种病!”
白景行点了点头,说:“不错!自我幼年时起,便患有此症,我师父带我遍访名医,皆说无药可医。”突然,白景行盯住李小谦,目光中略带惊奇,问道:“你竟然知道此症?!”
李小谦说:“我哥是当医生的......啊,不!家兄乃是一名郎中,曾经见过此症。此症名曰自走酿酒厂症候群!”
白景行有些激动,问:“此症可否能医?”
李小谦摇了摇头,说:“若在我们那个地方,还能医,只不过在这里,恐怕没有办法!”
白景行一把抓起李小谦的手,看起来十分激动,说:“走!我们现在就去!”
李小谦慌忙说:“去不了,去不了!”
白景行说:“为何去不了?难道还有什么地方,是我白某人去不得的吗?”
我说:“你的确是去不了。九百年后,你去得了吗?”
白景行怔住了,他仿佛没有听懂一般,问:“你,你说什么?”
李小谦在我腰间掐了一把,笑着说:“前辈别听他乱说。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我兄长在什么地方。他云游四方,未留下音信。所以无处寻找,今后若有机会得见,我定叫他为前辈瞧病。”
白景行有些失望,他缓缓叹了口气,说:“罢了,罢了,几十年都过来了,也不急于这一时了。”
我对这种病产生了好奇,问:“怎么会得这种怪病的?”
李小谦说:“这就是寄生真菌在肠道里大量繁殖造成的。”
我没听懂。看白景行的模样,也是一脸茫然。我问:“什么意思?”
李小谦思索了半天,说:“就是肚子里有一种肉眼不可见虫子,虫子生了很多小虫子,这种虫子吃了米面之后,就会吐出酒来。”
不知为何,我觉得特别的恶心。想到白景行一袭如雪的白衣里裹着得竟然是这么腌不堪的场景,我便忍不住的感慨,这世间看似纯洁无瑕的表象下,隐藏的却是人肉眼无法窥破的肮脏。
就像巢湖边上的那场武林大会。虽然,表面看起来众人一力拥护,但谁也不知道其中又有怎么样的密谋。
这个江湖便是如此。
不!
更准确的说,这个世间便是如此。人心更是如此!
第四十二章 是他
那个杀害圆信的黑衣人到底是谁?他又为何会认得我?
这一夜,我又想起了禅慧寺外树林中的那一幕。
那快得如流星一般的剑法,一剑封喉的狠辣,与江湖客栈里的小月如出一辙。
他们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我百思不得其解。
一次,我寻了机会问白景行,这江湖中有没有人是以剑为兵器,一剑割破别人的喉咙,却不出血的?
白景行喝了一口酒,说:“这有何难?老夫便可以做到!”
我大惊,莫非那个黑衣人和小月都是青云派的弟子?
白景行又说:“只要你剑使得足够快,便可以一剑封喉,剑刃割破喉管,血液流动的速度赶不上剑刃划过的速度,血自然不会当即流出来,这样粗浅的道理,你不懂得?”
我问:“就是这样?”
白景行说:“就是这样!”
我问:“与剑法无关?”
白景行说:“与剑法当然无关!”
我陷入了沉思,莫非真的是我想得太多了?难道小月与杀害圆信的那个黑衣人真得毫不相关?
不!
他两人绝对存在着某种关联。因为,他们的剑法除了速度惊人地快之外,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相似。
我不懂剑法。说不出到底哪里相似。但那种感觉......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们之间定然有所关联!
然而,那时候,所以的思索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这世间的太多精巧的相似,都无法用言语来表达。但是,他们背后的关联,却只有等到它浮现出水面的那一刻才真正能够解答。
很快,我便会再次见到那一剑封喉的剑法从另外一个人手中使出来。一个我的确认识的人,却也意想不到的人。
大宋故土沦陷在金人的手中,这片土地上生活的百姓,除却曾经遭受的战火蹂躏,还有承受一种近乎是奴役的统治。
毫无尊严可言。
故都开封府。岁月更迭,王朝兴衰,这一切所带给这个千年古城的沧桑,都抵不过靖康二年那场战火的一次摧残。
破败的开封府,街巷中弥漫着肃穆的气息。街上人烟奚落,偶有几个行人走过,也是步履紧凑,眼神中带着慌乱。
可以看得出,这里的人,没有什么安全感可言。
四个手持弯刀的金兵列队走过,街上的人纷纷远避,有的人甚至抱头蹲在墙角。他们以为这样很安全了,但是,在这样空旷的街巷中,他们的一切,一览无余。
如果那些金兵想要杀人,那些抱头蹲在墙脚的人无异便是待宰的羔羊。
然而,金兵并没有在意街上的行人,他们傲慢地走过空空荡荡的街道,就像走过自家的小院一样。他们一脚踹开街边的一个紧闭的店面,就像踹开自家破旧的柴房,然而倘然地走了进去。
“走,过去看看。”白景行喝了一口酒。
我有些害怕,问:“过去干什么?”
白景行并没有理会我,他快步走向那家店面。我和李小谦疾步跟上,因为,与其在空旷的街巷中胆战心惊的等待,不如跟着一个绝世高手的身后直接去面对未知的风险。这样,或许会更加安全。
这是一家小酒馆。简陋,干净,简陋得干净。
个破旧的柜台,两张歪歪扭扭的桌子。靠近角落的那张桌子上,还背身坐着一个身穿淡蓝色衣裳的男子。柜台的一侧,整齐地摆着四个半人高的酒坛子。整个店里,再无他物。
当我随着白景行走进去的时候,衣衫破旧的店老板正像捣蒜一样地向四个金兵点头作揖,嘴里还不住地央求着:“军爷,小店都是小本买卖,您把这些酒搬走了,我这一家老小可就不能活了!您行行好吧,行行好吧!”
一个金兵骂道:“他娘的,大将军喜欢喝你的酒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你还敢推三阻四,是不是不想活了!”
另一个金兵晃着手中的弯刀,威胁道:“若不是大将军还要喝你家的酒,老子早就砍了你的脑袋,再敢罗里吧嗦,先剁你两根手指头!”
店老板不敢再说话。他的目光绝望,而且愤怒。绝望的光闪烁着,愤怒被恐惧压制着,看起来十分可怜。
“抢劫的说辞也这般冠冕堂皇,断了人家的生路,莫非还要人感激涕零不成?”
说话的人,不是店老板,不是白景行,也不是李小谦,更不是我。而是,那个一直坐着角落里,背着身子,淡然饮酒的蓝衣男子。
几个金兵瞪着眼睛,带着要杀人的目光投向那名蓝衣男子。虽然,他始终没有转过身来,但背影中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英气,正气,还有勇气。
一个金兵提刀走了过去,叫道:“还真有不怕死的!”他一只手伸过去,准备抓蓝衣男子的头发。
突然,蓝衣男子一转身,一道白色的光从他的腰间一闪。
“嗖”的一声。
竟是一把软剑从腰间抽了出来。剑光扫过那个金兵的脖颈,蓝影一晃,穿过金兵的身体,我回过神之时,那名男子已然站在了金兵的身后。
是陆游!
那个从绍兴客栈相识的文弱书生!
此时,他正手持这一把银光闪闪的软剑,傲然而立,凛凛的目光中喷射着愤怒的火焰,还有对金兵无穷的恨意与杀意。
“哐”的一声,他身后的那名金兵歪着身在倒在地上,目光错愕而惊恐,咽喉处一道浅浅的红印,许久才淙淙地流出血来!
这一剑!
又是一剑封喉,又是不见血光的一剑封喉!
是他!
是他杀了圆信!
“是你!”我忍不住叫出声来。
陆游看了我一眼,他目光中有重逢的惊喜,却也有不解和疑惑。但随即,他冷冷地目光移向另外三名金兵,杀意凛然。
三个金兵被吓坏了,他们手中的弯刀颤抖着,双腿也在颤抖着,身子也在颤抖着。我仿佛看到了他们内心里颤抖着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因为,他们绝对抵过陆游的那一剑。
他们想跑。因为他们已经转身向门外冲去。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挪动身子冲向我们的那一刻。一道白影晃动,像一道白色的霹雳闪过三个金兵的身旁。
紧凑的“咔咔咔”三声之后,三个金兵应声倒在了地上。他们依旧瞪着恐惧的眼睛,但头颅却被拧到了背后!
一瞬间,白景行像摘瓜一样,拧歪了三个人的脑袋。
这并不稀奇,也并不令人惊讶。因为,我见过白景行的身手,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但是,我却很惊讶,
甚至是有些惊恐。
我看着陆游身后那个侧身倒地的金兵,他喉咙被利刃割开一道细长的口子,正淙淙地淌着鲜血。
是他!一定是他!
李小谦仿佛看出了我的异常,他问:“你怎么了?”
我想小声地告诉李小谦,但是,我的声音却不受控制地窜出了我喉咙,我叫着:“是他!是他!是他杀了圆信!”
“什么?!”
这一声“什么”,来自两个方向,两个人。一个是站在我身旁的李小谦,而另一个是站在我对面的陆游。
“你说什么?!”陆游惊讶,疑惑,而且似乎有些愤怒,“圆信是谁?我一生只杀金贼,何时杀过这样一个人?!”
李小谦没有说话。这样的时候,他没有疑问,也没有调侃,更没有劝阻的呵斥,而是怔怔地看着我,似乎是等待着我的解答。
“姬兄弟!”陆游看起来有些着急了,他把软剑插入腰封之中,说,“圆信到底是何人?你为什么就认定是我杀了此人?”
白景行喝了一口酒,说:“不错。我看这位兄弟大义凛然,你因何会认为他杀了少林派的弟子?”
“少林弟子?!”陆游的神情更加疑惑了,他说,“圆信是少林弟子?他与圆通大师有何关系?”
他们这一连串地追问让我更加混乱了。从神情和言语上来看,陆游并不像在说谎,而且,我的确不知道他有什么理由要杀死圆信。
但是,他的剑法,却与那个杀死圆信的黑衣人一模一样。
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我想不通,只要放弃解释,无奈地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你的剑法和杀死圆信的那个人十分相似。”
陆游神情惊讶,问:“是我们陆家的剑法?”
“陆家剑法?!”我突然找到了其中的关联,就像在茫然的大海中找了救命的舢板,我急忙追问,“你使得是陆家剑法?那一剑封喉却不出血的剑法,是你们陆家的剑法?而不是因为剑使得太快了,是这样吗?”
陆游点了点头,说:“不错,我陆家的剑法轻快惊奇,这一招横剑破喉乃是我叔父独创,不是什么人都能使出来的。”
如此说来,杀害圆信的人真的是他!我看着李小谦,李小谦的神情之中也有惊讶,但他仍然没有说话。
白景行呵呵地笑着,说:“我正疑惑这正气凛然、英姿绰绰的少年是谁,原来你是陆石兄的侄儿。”
陆游打量了一番白景行,慌忙行礼,问:“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白景行喝了一口酒,说:“老夫姓白!”
陆游眼中光影一闪,又行一礼:“前辈可是酒剑仙白老英雄?”
白景行呵呵一笑,摆了摆手,说:“什么老英雄,都是虚名。你叔父近来可好?”
陆游说:“叔父自罢官之后归隐山野,不问世事。我也许久未见,不过以叔父的性情,相必对往事仍然难以释怀吧。”
白景行叹了一口气,说:“哎......何必呢。能做闲云野鹤,何尝不是人生一乐啊!”
这时,白景行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将他抛到那个吓得仍在瑟瑟发抖的店老板手中。店老板接住了酒葫芦,但在手中倒了几下才勉强拿稳。
白景行朗声说道:“给我打满酒来!”
第四十三章 夜谈
旧日之交,江湖重逢,本是世间一大美事。
但是,我心情沉重,完全没有心思享受这上天的美意。
小酒馆里,我们三人收拾了四个金兵的尸首。陆游本想就地畅谈,但李小谦担心这四个金兵久久不能回去复命,恐怕会引来更多金兵。
陆游点头称赞李小谦思虑周全,给店老板一大锭金子,让他携家人快些逃命。而后,我们四人便连夜离开了开封府。
金人统治下的大宋故土,远比我们想象得更加凄惨。深夜的荒野古道旁,随处可见饥肠辘辘的流民,他们绝望地仰望星空,似乎是等待着死亡的早日降临。
陆游说,这些百姓最恨的不是金人的残暴,而是大宋的抛弃。
白景行猛灌了几口酒,长叹一声:“山河破碎,同胞蒙难,纵使我身为武林盟主,却也只能带着这个武林自保求存,这世道当真如此残忍吗?”
夜间,更深露重,白景行竟然有些醉了。他无心再赶路,便索性在路旁寻了一间破旧的茅屋休憩。
茅屋外地,星月当空,夜幕深邃。篝火迸发“噼啪噼啪”的声响,与茅屋里白景行的鼾声交错成一曲怪异的声曲。我再也无法忍受内心里种种疑惑的煎熬,索性去问陆游:“你真的没有杀圆信?”
陆游表情严肃,而且愤怒,说道:“大丈夫敢作敢当,且不说我不会妄杀好人,即便是杀了,我也不会矢口否认。”
他语气笃定,言辞凿凿,让我无可辩驳。
我又问:“为何你武功这么厉害,当时在绍兴客栈却不漏身手?”
陆游答:“我的剑是用来杀金贼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对宋人出手。”
我再问:“你可认识一个叫小月的女子?”
“小月?”陆游摸着下巴,思索了一番,说:“从未听过。”
我说:“她也会使陆家剑法。”
陆游坚定地说:“这绝无可能!我叔父自创的陆家剑法只传给了我一人。这世间,除了我和我叔父绝对不可能有第三人会使陆家剑法!”
这是一个巨大的谜团。我虽然知道了圆信是死在陆家剑法之下,但是,我仍然不知道是谁杀了圆信,也不知道杀死圆信的黑衣人为何会认得我。
这些疑惑就像是一团交缠在一起的线,我虽然找到了线头,却仍然解不开揉搓在一起的死结。
李小谦从茅屋里走了出来,他倒背着双手,缓步而来,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从未将圆信的死放在心上。
那可是他的师叔啊!
李小谦表情突变,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从背后拿出一个鎏金的酒葫芦,在手中摇晃着,说:“我
把白老头的酒偷出来了,你们要不要尝尝?”
我突然想到了醉生梦死丸,胃里一阵翻腾,连连摆手说:“打死我也不喝!”
陆游看了一眼茅屋,面露难色,说:“恐怕不敬!”
李小谦不知从何处找出了几个破碗,从身后拿了出来,悠哉地坐下,说:“怕什么,白老头自己肚子里有个酿酒作坊,不差这点酒。”
我补充道:“对,他拉的屎能酿酒!”
陆游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叫道:“什么?!那,那个......也能酿酒?!”
我问:“哪个?”
李小谦推了我一把,说:“什么哪个啊?问那么多干什么?人家陆游兄是文人,高级知识分子,哪能像你一样,张口闭口都是屎尿?”
我说:“你也是文人!”
李小谦说:“我不一样,我是文化流氓!”他倒了一碗酒,递给陆游。陆游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接了过去。李小谦笑着,说:“陆游兄,没想到你的武功这么厉害!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陆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李兄过奖了。”
李小谦又倒了一碗酒,伸到我面前。酒水澄澈,倒映着天上的弯弯的月色,更显得明亮。但我不想喝。无论那酒看起来如何诱人,都让我不可避免地想起白景行肚子里的那些会酿酒的虫子,随即鸡皮疙瘩便会肆虐全身。
我摆了摆手,说:“不喝!”
李小谦白了我一眼,说:“不喝拉倒。省给我和陆游兄享用了。”
陆游说:“我们尝一碗已是不敬,还是把这酒给前辈送回去吧。”
李小谦拿碗与陆游手中的碗一碰,说:“先喝了再说。”然后,他仰头喝了一大口,几乎就要见了碗底儿。
陆游或许被他饮酒的豪气所感染,也仰首饮尽。
我看着两个人喝酒,感觉就像看着他们吃下了醉生梦死丸一般,只觉得一阵恶心,无法再去直视。
李小谦又倒满了酒,说:“此情此前,陆游兄不想吟诗一首?”
我问:“为什么要写淫诗?”
陆游一口酒“噗”的一声喷了出来,喷到了火里,火堆里“轰”的一声,火焰蹿高了半尺。陆游慌乱地抿着嘴角的惨酒,说道:“失礼,失礼了!”
李小谦拍了一下我的脑袋,说:“旦丙啊,你还真有我们那个时代人的潜质啊!这无法直视的谐音张口就来,你人才啊!”
我不明白自己哪里说得不对,问:“你不是说要陆游兄淫诗一首吗?”
李小谦啐了一口,说:“呸,出门不要说你是我的学生!”
我什么时候成
了李小谦的学生?!
我说:“我本来也不是你的学生。”
陆游调转话题,说:“两位兄弟不是与圆通大师在一起吗?为何会来到汴梁城?”
李小谦说:“圆通大师派我们到少林寺去处理一些事情。”
陆游“哦”一声,说:“可否有什么需要兄弟效劳?”
我突然想到了他仍有杀害圆信的重大嫌疑,不愿让他再搅进少林寺的事务,便抢先说道:“不用!”
李小谦面露不悦,说:“不用什么不用!陆游兄一番好意,你怎么能拒绝得如此武断?!”他转头看着陆游,嘿嘿地笑着,说:“不知道陆游兄要去哪里啊?”
陆游叹了口气,说:“科考在即,我正准备赴往临安府赶考。不知这次,是否能够遂了母亲的心愿啊!”
李小谦问:“你妈也让你考公务员啊?”
公务员?是什么意思?
显然,陆游也没有明白,他不解地问:“何为公务员?”
李小谦尴尬地笑了笑,说:“呃......就是你们这的科举考试。在我们那叫公务员。呵呵......”
陆游长长地“哦”了一声,随即叹息道:“考取功名,乃是家母的期许。”
李小谦问:“你是怎么想的?”
陆游说:“家母之命不敢违背,只是,这朝局......即便为官也毫无意趣。”
李小谦说:“此话怎讲?”
陆游说:“如今朝政被奸臣把控,皇上又懦弱无能,大片国土沦丧,百姓遭受磨难,却不思挥师北上恢复河山,只想着偏安一隅,苟且偷生。这样的朝局......即使为官又能如何?就像这一路走来你所看到的,功名于这些苦难的百姓有何裨益?”他深邃的目光中,满是悲怆与不甘。他仰首饮尽了碗中的酒,那酒水似乎从喉咙流进了眼窝,在眶中蹒跚,映着明亮的月光,闪动着。
突然,陆游“啪”地一声摔了手中的碗,喝道:“倒不如让我横刀立马,驰聘疆场,冲到金贼帐中,杀个痛快!”
他声音洪亮,在天地之间游荡,充满了傲然正气。我仿佛看到了一幅画卷,在这幅画卷中,陆游身披盔甲,手持软剑,他变幻着身形,割裂来犯金兵的喉咙。
一剑封喉,不见血光!
“啪”!
一声脆响从屋里传来,接着就是白景行的叫骂声:“谁他娘的扰了老夫的清梦!”
刚刚酝酿了满脸豪情的陆游向受到惊吓的小兔一般慌张地了下来。
“啪”!
又一声脆响,白景行又骂:“哪个兔崽子偷了老夫的酒?!”
第四十四章 少林
少林乃是北派武林之首。
在我心目中,它应该是高大雄伟,巍峨耸立,不能用金碧辉煌,却一定是气势恢宏。
但是,当我们真的站在少林寺山门前时,惊讶淹没了所有的想象和期望。
破损的外墙上不仅凝固着历史的印记,还残留着被火烧过的痕迹。在我们眼前,没有一处院墙是完整的,它们或多或少的都有缺损,也因如此,紧闭的寺门成了最无所谓的摆设。因为,我们可以随便找一个缺口钻进去。
但是,我们并没有这么做。
李小谦说:“我们光明正大地来,就要堂堂正正的走进去!”
陆游在一旁拍手叫好。
然而,当李小谦伸手去推寺门的时候,反锁着的寺门却粉碎了他堂堂正正进入的豪情。
“不是说重建吗?”李小谦骂道,“怎么还他妈的锁门了?”
白景行认为,凡事在于心,而不在于形式。只要心里光明正大,无论怎么进去,都是堂堂正正的。
他纵身一跃,飘然而起,飞入了少林寺。
陆游认为白景行说得也非常有道理,他说:“我们翻墙进去吧。”他指着几步远的地方已经塌了一半的院墙。
李小谦说:“内在于心,外化于形,无论哪个都很重要。”他坚决不肯翻墙进去。
我不解。什么时候李小谦的心性开始有了变化?从前,这些道义对他毫无约束可言。他此时到底又在琢磨些什么?
李小谦说:“旦丙,你翻墙进去,进去之后把门闩打开!”
我问:“为什么又是我?”
李小谦说:“你不是少林派的弟子,你不用守少林派的规矩。我不行!”
我问:“少林派有不许翻墙的规矩?”
李小谦突然特别严肃地说:“少林寺的墙是墙吗?这是一道隔绝佛门与世俗的心垣,是横在我佛门弟子心中的规矩!你懂不懂?!”
我向后退了两步,满眼尽是残垣断壁,我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窟窿,说:“你的规矩漏了!”
正在我们争论着谁要翻墙的时候,“吱呀”一声响,少林寺紧闭的大门被打开了。
雪白的白景行站在老旧的门框中,就像一副崭新的画裱在了一卷破画轴上,十分不协调。
他慵懒地依着门边,摇晃着鎏金的酒葫芦,说:“别废话了,快些进来!”
关键时候,他武林盟主的英姿荡然无存,只让我感觉这是这个生性放荡的老
酒鬼,像极了我那个一点儿都不正经的八矛师父。
走进少林寺,依然没有惊喜,反而是更加失望了。
到处都是等待重生的杂草,几个破旧的水缸里都是污水,两排耸立的经幢上满是缺口,大雄宝殿的牌匾歪歪扭扭地吊在屋檐下,摇摇欲坠。
我望着不可思议的一切,问:“这,这就是少林寺?怎么会是这样?”
李小谦说:“有个手机就好了,拍下来给圆通看看。让他别老惦记这破地方了!”
陆游说:“据我所知,扬州一战之后,少林派的高手被屠戮殆尽,剩下的弟子害怕金人报复也都四散而逃了。几年前,这里又莫名生了一场大火,所以,这千年古刹才毁于一旦的。”
李小谦耸了耸肩,说:“那就是没得玩了,我们走吧!”
陆游愤然道:“你不是少林弟子吗?怎么能看着少林派蒙难至此而无动于衷?!”
李小谦叹了口气,有些语重心长地说:“哎……陆游兄啊!你有所不知啊,少林自又他自己路要走,这也并不是蒙难,而是渡劫。几百年后的少林那是相当辉煌的。正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啊!”
陆游眼中突然大放异彩,拍手叫到:“好句子!如此富含深意,对仗工整,一语道破成功之道。”他表情激动,不听地念着那句话,最终向李小谦一抱拳,说:“李兄高才,小弟佩服之至!”
“你们两个酸秀才不要在这里罗里吧嗦了!”白景行不耐烦地将他们打断,说,“这院子里还有人呢,快点去找找看!”
有人?!
白景行果然高手,这样大的一个寺院,我们丝毫没有察觉,但他竟然能发现其中的异动,从而判断出有人在。
不过,他究竟是靠什么察觉到的?我有些好奇,便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景行揉了揉鼻子说:“老夫闻到了烤肉的香味,便在不远处传来。而且……”他手指了指大雄宝殿一侧的枯草丛,说:“那还有一堆粪便,看上去是刚拉完不久,挺新鲜的!”
这他娘的是什么高手!
我心里忍不住咒骂,巢湖武林大会怎么选了这么一个不着调的武林盟主!我有些担忧这个江湖的前途,这也是我第一次担忧这个江湖。
踩着一路杂草,我们绕过高大但是残破不堪的大雄宝殿。刚进入后院,便闻到一股烤肉的焦香。
一个光头的和尚,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暗黄色僧袍,手中破扇子紧促地扇着,一堆火随风摇
曳,烤着一块快要冒出油花的肉。
和尚不住吞咽着口水,他那一抹光头已不再像圆通一样雪亮,而且已经冒出了一层花白的头发碴子,脸上那一层像橘皮一样的褶子告诉我,这是一个年纪颇大的和尚。
和尚发现了我们,他一怔,随即扔了手中的扇子,站起身来摆开架势,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喊道:“何人敢闯少林?!”
这破寺庙围墙上到处是窟窿,还用我们闯吗?!
白景行与我想法不谋而合,他开口回应:“你这少林寺还有什么值得老夫一闯的吗?”
和尚显然是不能接受这样的说法,他当即回怼白景行:“少林千年古寺,任你是何人也不能随意出去!”
白景行一脸不屑,毫不在意地喝起了酒。我接过话茬,说:“是圆通让我们来的!”
“圆通?!”和尚突然激动起来,他四处寻觅,“圆通呢?圆通何在?!”
我说:“圆通没来,他徒弟来了!”我把一脸不情愿的李小谦向前一推,他怨恨地向我挤了个白眼。
“你是圆通的徒弟?”和尚打量着李小谦,有些疑惑。
李小谦说:“是啊,咋地?”态度十分傲慢。
和尚问:“既然是圆通的弟子,为何不剃度?”
李小谦说:“我们禅慧寺的规矩是,入门不用剃度!”
这完全是胡说八道!我想起那日李小谦痛哭流涕地跪在圆通面前,说自己不能剃度。没想到离开了圆通的视线,他倒把责任推给了圆通!
我决定揭穿李小谦!
“荒谬!”
这不是我说的。是那个老和尚,他青筋暴起,大叫:“剃度出家乃是佛门的礼仪,不剃度,还出什么家,还守什么戒!”
他这么说,我便听不下去了!他倒是剃了一个光头,也没有守住清规戒律,不也是在寺庙的后院里烤肉吗?
我指着烤肉,说:“你剃了光头也没守戒啊!”
“说得好!”李小谦小声地说,并向我竖了一个大拇指。
“我,我这是!”老和尚有点慌了,他结结巴巴,突然眼中一亮,说,“啊~!我这是在超度,为亡者行火葬之礼。”
我想起了圆通,他也是在给住持的狗火葬之后被逐出少林的。
我说:“圆通不就是因为超度了住持的狗才被逐出少林的吗?!”
那个老和尚沉默了。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