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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是怎么没的全文阅读

作者:苇孜     江湖是怎么没的txt下载     江湖是怎么没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法海

    圆通就像是一个谜。

    这个谜一直诱惑着我,让我十分想要去探寻他过往。他出身少林,因为吃了方丈的狗而被逐出少林。但已经是建炎元年的事情了。那时的圆通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和尚。

    十六年。

    当一个人九十岁的时候,十六年的光阴回忆起来,不过就是弹指一挥间的经过。但是,那个时候的我,也不过只有十六岁。

    十六年太长了。它长得让人唏嘘,它足以发生一些事情,在人的心里留下永远都不可磨灭的印象,甚至是伤痛。

    圆通离开少林之后的十六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闭口不谈。问得紧一些,他便会一脸惆怅地仰天叹息,情到深处便跪在雷峰塔前,低声诵念。

    圆通,真的就是一个谜。

    初遇之时,他谈吐得当,做派如得道高僧,让人肃然起敬;雷峰塔前那一跪,他满目悲伤,情真意切,让人动容;但有时,他却又张口闭口都是俗物,打坐都能睡着......

    看似平淡无波澜的表情下,隐藏了一颗多变的内心,让人捉摸不透。

    就像一锅没有解开盖子的美食,永远都会引着别人吞咽贪婪的唾沫,跃跃欲试地想要探个究竟。

    于是,我在私下里问李小谦:“圆通大师有什么秘密?他跪在雷峰塔前到底是因为什么?”

    李小谦却白了我一眼说,他也不知道。

    我问他:“难道你不好奇吗?”

    李小谦说:“好奇害死猫!”

    好奇害死猫?

    猫死不死关我什么事!

    我决定亲自去掀开锅盖,看一看圆通平淡的表面之下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然而,世事难料,当我正在筹划着如何去做时,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替我筹划了一场作死的阴谋。

    这日,雷峰塔前。

    艳阳高照,地面如同被凶恶的太阳烤化了一般,远远望去,大地一片蒸腾的景象。

    不知道为何,圆通自早间时候起便跪在了雷峰塔前。他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跪着,也没有任何表情。

    我和李小谦分别去劝了两次,他都没有理我们。

    我问圆通:“你不热吗?”

    豆大的汗珠从圆通锃光发亮的头顶上滚了下来,他摇了摇头,没有理我。

    我开始琢磨,圆通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跪在雷峰塔前。他到底在忏悔什么?

    雷峰塔?

    突然间,我想起那日我们初到雷峰塔时李小谦讲的那个故事。我猛地一惊,仿佛窥破天机一般的激动,以自己难以想象的飞快速度到跑到了李小谦的面前。

    我问李小谦:“那天你讲的故事是不是真的?”

    李小谦正在悠哉地啃着一个苹果,坐在一颗歪脖子树下乘凉,见我急匆匆的跑来突发疑问,他竟然没有丝毫的反应,只是淡淡地问了我一句:“什么故事啊?”

    我激动地说:“法海,许仙,还有白蛇!雷峰塔!”我将我所有能回忆起来的词汇一股脑地说出来。

    李小谦又问:“怎

    么了?”

    我说:“你讲的那个故事根本就不是什么传说,那些都是真的对不对?圆通就是法海对不对?”虽然这些话是说出来问李小谦的,但我的内心中已经无比坚定地认为,圆通就是法海。他之所以跪在雷峰塔前泪流满面,无非是在为当前害得人家妻离子散之事而忏悔。

    之所以问,只是等待着李小谦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

    因为,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我感觉自己就是个天才。如此精妙绝伦的推论,试问有谁能够辩驳?!

    李小谦却不屑地一笑,说:“你是不是有毛病?”

    我依旧是十分坚定,说:“你不用再瞒我了!我已经发现了圆通的秘密,他就是法海。他只戳了一下,就能让人一动不动,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点穴功,而是他的法术!他跪在雷峰塔前就是在忏悔当年害人妻离子散的罪过!对不对?!”

    李小谦盯着我,半晌没有说话。突然,他腾地坐了起来,低声说:“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他翘起一根大拇指在我脸前一晃,说:“旦丙,你真是人才啊!”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骄傲,看这样子,李小谦也并没有猜到圆通的身份,他只不过是碰巧知道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圆通一手造成了人间悲剧。

    是我,经过一番绝妙的推论之后,将那个传说真实地摆在了李小谦的面前。而此时,他的幡然醒悟正是来自于我的点拨。想到这里,心中的骄傲情绪不可避免地爆了出来。

    李小谦说:“不如......我们试一试他?”

    我问:“怎么试?”

    李小谦说:“情景再现啊!”

    我问:“什么是情景再现?”

    李小谦说:“如果你心里藏了一件让你非常后悔的事,而相似的景象偏偏在你面前重新演绎了一遍,你会怎么样?”

    他这么一说,让我想起了赵小娥。

    她一直是我心头的一根刺,让我每每想起都会感受到一种锥心的痛。如果有人在我面前演绎我和赵小娥的故事......

    “我会让他们先把衣服穿上!”

    我不由自主地冒出了这样一句话。李小谦先是一愣,而后惊奇地看着我,问:“你都经历了什么?”

    我顿时发觉言语有失,慌忙转过身去,不再理会。

    李小谦一把抓住我,说:“好了,好了,我有一个计划,能试出圆通大师到底是不是法海。”

    这一句话勾起了我的兴趣,我又回转过身子,问:“什么计划?”

    李小谦说:“你扮成白素贞,找圆通去要许仙。”

    我问:“白素贞不是女的吗?”

    李小谦说:“我将你化装成白素贞,然后你跳到圆通面前大喊,法海,还我相公!”

    我又问:“为什么是我?你为什么不把自己化成白素贞?”

    李小谦说:“我不会给自己化妆啊。你会化妆吗?”

    诚然,我不会化妆!虽然,从前时常看到赵小娥化妆,但我的确没有学会。我摇了摇头。李小谦一拍大腿,“啪”的一声,这一掌李小谦

    没有收住力量,打得他自己龇牙咧嘴地一阵“哎呦”。

    李小谦在自己大腿上揉了半晌,说:“这不就对了!只能我给你化妆了!”

    我反复思忖,脑海中一番争斗之后,最终好奇占据了高位。我点头应允了李小谦的要求。

    “不过......”我犹豫着开口。

    李小谦问:“不过什么?”

    我说:“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李小谦有些不耐烦了,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说:“我不放屁。你告诉我,唉嘶必是什么意思?”

    李小谦一怔,显然他没有料到我会突发此问。随即,他哈哈大笑,说:“唉嘶必就是骗子的意思。”

    我“哦”了一声,缓缓点头。原来,他认为那个黄袍道士是个骗子!

    眼看没几个时辰天就要黑了,李小谦的意思是,如果在白天里情景再现,恐怕会被圆通一眼看穿,但如果在黑夜里行动,又怕山上乌漆墨黑,圆通完全看不清楚,达不到我们预设的效果。

    所以,行动的时间要精准地把握在太阳西沉之后,天空将黑未黑之时。

    商定之后,李小谦特意找娄琴借来了一套素白的女装,他麻利地给我换上,然后又在我的脸上一番饬,不一会儿,把我装扮得连我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

    又半个时辰,我们所预谋的时机已然来临。

    夕阳西下,天际线只留下一抹残留的红霞,遥望西边,朦朦胧胧地可以看到几片白云被侵染成血色。

    我们躲在暗处窥视着。

    圆通已经在雷峰塔前跪了整整一天。此时,天色渐暗,已经看不清圆通的表情。只隐约在黑暗中一个轮廓,仍旧一动不动地跪在余温尚存的青石地面上。

    突然,那轮廓一动,随即站起身来,转身向山上走去,动作连贯,没有丝毫的迟疑。

    “快!”

    李小谦在身后推了我一把。我下意识地一个箭步冲了出去,以飞快地速度闪到圆通面前。双手捏起兰花指,一前一后架在空中,以李小谦教我的腔调,熟练地大声喊道:“法海老贼!快快将我相公交出来!”

    黑暗中,我看到圆通的轮廓登时定在那里,我隐约感受到了情景再现带给圆通内心不可想象地冲击,我仿佛听到了圆通内心中包含绝望的嘶吼,难以抑制的痛苦正如洪水猛兽一般冲击着他的奇经八脉!

    果然!果然!

    圆通真的是法海!

    我内心狂喜,为我天才一般的推理不可抑止地尖叫!

    “啊!”

    突然间,我感觉胸口被什么撞击了一下。一股强烈的酥麻感瞬时间游遍全身,那熟悉的感觉,让我定在原地,浑身动弹不得。

    我又被圆通点了穴道。

    圆通的轮廓在我完全不经意间消失了,却不知何时,他的声音在我身后不远处传来:“贫僧不是法海。”

    “阿~弥~陀~佛~”

    声音越来越远,我欲喊无声,只听得不远处李小谦如雷鸣般谑笑在空中久久回荡......

第十六章 寻仇

    一个人的一生中总要遇到一些谜一样的人,不去揭开这个谜,不仅仅是对别人的尊重,更是对自己的保护。

    从前,我不明白。但经过了这件事之后,我已经非常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在强烈的好奇心的驱使下,在无耻的李小谦的设计下,我又一次成了笑柄。

    这日清晨,天色初蒙,被定了一夜未动的我,顾不得满身的酸痛,怒火已将我最后的理智燃为灰烬。

    李小谦!

    去往娄琴客栈的一路上,我内心中重复着这个名字。恨得我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要将他撕个粉碎!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我听到了自己内心之中野兽般地咆哮着。疯狂莫不知前路远,不知不觉间,我便来到了娄琴客栈的门前。

    然而,刚到娄琴客栈,我心中燃烧的愤怒火焰却被眼前发生的事情浇灭了。

    娄琴客栈门口。

    只见五名大汉站作一排,手持刀剑在娄琴客栈的门口,威风赫赫。为首的大汉,站立在中央,手中握着一柄闪亮的长刀,对这娄琴客栈中破口大骂:“臭小子,给老子滚出来!”

    臭小子?

    莫非是在骂李小谦?

    我正疑惑间,只见娄琴曼妙的身姿出现在客栈的门框之内,她又一次披上了那件火红的轻纱,内里是一件上不可覆乳、下不能遮肚的粉白色抹胸,露出一对雪白的半球,看得一群人鼻血都要喷出来。

    “嗯?”为首的汉子疑惑地看了一眼娄琴,轻蔑道:“怎么派了个小娘子出来挡事?”

    接着,五个大汉还未回过神来,为首的汉子已流出了鼻血。但这鼻血却不是被娄琴半露的酥胸顶出来的,而是被娄琴以极快的速度打出来的。

    那速度快极了!我只看到一个火红的影子在那汉子的脸上一扫而过。

    我登时便傻了眼。

    没想到,看似娇弱的娄琴竟然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四周的人也看傻了眼。为首的大汉手中的刀“咣铛”一声砸在地上,双手捂着鼻子,正痛苦地哀嚎。其他四人立于左右,脚下步履筹措,不敢上前。

    “瞎了你们的狗眼!”

    娄琴冷冰冰地目光如刀割一般地扫过,吓得几人连连后退,娄琴伸出手指,冲着他们一通臭骂:“老娘的地盘也是你们几个杂碎能撒野的地方?”

    她话音刚落,娄琴的身后又闪出一个身影,一眼略过,甚感熟悉。我再定睛一看,那人正是李小谦。

    怒火重新燃起。我左右找寻,突然一根长约三尺的木棒映入我的眼帘。我疾步上前,拿起木棒,左右挥舞了两下。

    “嗖嗖。”

    破空之声乍响,这木棒甚是趁手。

    随后,我一个箭步上去,冲着李小谦大骂:“李小谦!你个唉嘶必!”

    木棍“嗖”的一声落下,只听见“邦”的一声闷响。这一棍我用力极大,我满心期盼着李小谦的脑袋在我面前开花,喷出如柱的鲜血,我已

    做好了被他狗血溅满一脸的准备。

    然而,当我目光汇聚之时,看到的却是一只纤细白嫩的玉手,在距离李小谦脑袋不足一掌宽的地方死死地攥住了棍梢。

    上天真不公平,圆通要护着他,娄琴竟然也要护着他。又谁能真正体会一下我的愤怒?

    “小弟弟,怎么这么的大火气啊?给姐姐说说可好?”

    娄琴温柔的脸庞上带着笑容,涓涓细声中带着骚气。

    我使劲往回抽了抽木棒,但木棒的一端被娄琴死死地攥着,任我如何用力也无法抽回。我说:“你放开!李小谦是个唉嘶必,我要打死他!”

    娄琴一怔,显然是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李小谦从娄琴身后探出半个脑袋,说:“你才是唉嘶必呢!你全家都是唉嘶必!”

    娄琴疑惑地问:“你们所说的唉嘶必是什么意思?”

    “喂!”

    我三人之间只顾着争论,却完全忽略了客栈门前站立的五个大汉,为首的大汉一抿鼻孔中流出的鲜血,叫道:“你们说够了没有!”

    娄琴一把夺过我手中的木棒,提在手里,向前逼近一步,说:“怎么?老娘说的话,你是没听懂吗?”

    为首的大汉露出一丝怯懦的表情。但他并没有后退一步。我想,被这么多双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尤其是自己的四个兄弟,是进是退全然仰仗他的指令。江湖上的人,性命事小,面子事大。退了后一步,脸面无存。

    那汉子咬着牙,脸颊的肌肉绷紧,上前一步说:“老板娘你武功了得,我自愧不如。但是,我兄弟五人来此并非有意滋事,而是这小子......”不知何时,那柄长刀又回到了他的手中,他刀尖儿指向李小谦,狠狠地说:“这小子奸诈狡猾,作弄我三弟,致使他至今在家中盯着一张破纸,痴痴傻傻,犹如失魂一般。今日,我定要擒了这小子,回去给我三弟一个交代!”

    娄琴问躲在他身后的李小谦,说:“可有此事?”

    李小谦躲在娄琴身后,探出头来,说:“没有!别听他胡说!”然后,他又冲着那汉子大喊:“你三弟是谁啊?我不认识啊!”

    “哼!”大汉冷哼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往地上一扔,说:“你不认识我三弟?那这个东西你可认识?”

    那张纸被大汉大力抛出,如同断线的纸鸢,在空中徐徐飘落。当它稳稳地躺在地上,我定睛一看,只见雪白的纸片上画着一个弯曲爬行的蛇形符号和上下排列的一大一小两个半圆,行笔不同寻常。

    这不是李小谦所写的那个“唉嘶必”吗?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五个人竟是那个黄袍道士的兄弟!我想起那日黄袍道士被李小谦一番作弄之后茫然失措的神情。从那汉子的话语中不难听出,那黄袍道士回家之后过于执着李小谦写得那个“唉嘶必”,因而陷入痴境,不能自拔。

    李小谦呵呵一笑,从地上捡起那张纸,抖了抖,说:“我当是谁呢,原来你是铁卜神算的兄弟啊!”

    大汉横刀上前,喝道:“你承认就好!还不跟我回去受死!”

    李小谦两步退到娄琴身后,说:“慢着!慢着!你兄弟自称铁卜神算,我只是写了两个字,让你兄弟测算。他变成这个样子,完全是自作自受,怎么赖到我头上啊!”

    娄琴点头,说:“说得不错!不知这位好汉如何称呼啊?”

    大汉冷哼一声,象征性地抱了抱拳,朗声说道:“汤明法!”

    娄琴的身躯微微一震,将汤明法细细打量了一番,又看了看其余的四个大汉,说:“义士可是义烈将军李彦仙的旧部?”

    汤明法也愣了一下,见娄琴竟然认识自己,并且言语中满是敬意,便郑重向她抱拳,说:“正是。不知这位夫人是......”

    “哎呦,别叫人家夫人嘛。”

    娄琴又恢复一副招蜂引蝶的腔调,说:“人家还是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呢!”

    “我去!”李小谦叫了一声,说:“大龄剩女啊!”

    娄琴没有理会他,李小谦九百年以后的词汇对这个时代而已超纲严重,无论是褒是贬,我们都很难听懂。不然黄袍道士也不会在家中沉溺于迷思,不可自拔。

    娄琴说:“小女子娄琴,是这家客栈的老板。”

    汤明法恭敬地说:“在下方才失礼之处,还望娄夫人......”他一句“娄夫人”刚刚脱口,可能是觉得不太妥当,随即改口,说:“呃....还望娄姑娘见谅。”

    娄琴喜笑颜开,说:“无妨无妨,不打不相识嘛。”她回头看了一眼躲在他身后畏畏缩缩的李小谦,说:“这位李公子乃是我娄琴客栈的贵客,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汤义士卖我几分薄面,到客栈堂中妥处,小女子备下酒菜,大家好生商量,不要坏了和气。”

    汤明法思忖片刻,向左右几个兄弟眼神交流一番,点头说道:“恭敬不如从命!”

    我见这群人各个都是身负武功的高手,李小谦更是龟缩在娄琴身后,寸步不移。我报仇雪耻的打算只能暂时搁置。

    再者,这群彪壮的汉子分明就是来找李小谦寻仇的。接下来,定然是一场好戏,纵有娄琴撑腰,李小谦也未必能够化险为夷。

    多年战乱,金人几度南侵,盗匪、强人渐渐成了这个时代的主流。街边一个不起眼的算命道士竟也有几个颇有来头的结拜兄弟。一个娇滴滴的客栈女老板,竟然也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这便是南宋初年,一个混乱的年代,一个不同寻常的江湖。

    生长在这个年代我,如漂泊在茫茫大海中的一根毫不起眼的稻草,只得随波逐流,随遇而安,却又如同命中注定般的、阴差阳错的,一步步卷入一场前所未有的江湖风雨之中。

    许多年后,当我回想起这一切时,除了懊悔与怅然,还有一种对命运深深的感慨。有时,我会思考,这场命中注定的风雨到底是以何时为开端的?

    出生?

    雁荡山?

    初遇李小谦?

    还是在娄琴客栈一步步卷入江湖开始呢?

    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第十七章 义士

    十六年前,便是建炎元年。

    石壕县尉李彦仙,镇守三觜。当时,靖康之难刚刚发生,当时皇上和太上皇,也就是后世所称的徽钦二帝,双双被金人掳走,大片土地沦丧。在如此的奇耻大辱之下,高宗皇帝却只会逃跑,自始至终都没有组织起一支有力的抵抗队伍。

    朝廷之中抗金乏力,江湖之上却风起云涌。

    强烈的家国仇恨驱使着,江湖上一片沸腾,但江湖上的许多义士却又报国无门,一身精湛武艺无用武之地,愤懑让他们犹如没头苍蝇一般在民间游窜。

    建炎元年四月,金兵进犯陕州,经制使王燮抵挡不住,率部逃跑。李彦仙却不肯逃走,他组织当地民众,武装起一支近万人的队伍,在崤、渑之间与金军对垒。

    十万金军压境,李彦仙以不足一万的乌合之众抵抗十万铁骑。

    李彦仙疯了的消息,在江湖上盛传。

    然而,就是这个疯子,在与十万金兵对垒之时,单枪匹马冲入金军阵中,将一个在城下骂娘的金人将领生擒回去。

    随之,李彦仙是个疯子的消息,在江湖上盛传。

    江湖上的人都疯了。仿佛是久病的患者听到了神医的消息一般,一些门派的英雄豪杰,疯狂地涌向了石壕县。

    那个时候,八矛师父也想去凑个热闹。但是,我们兄弟四人的突然加入,彻底打乱了他从军报国的伟大梦想。为了我们的安全,他只得放下北上抗金的抱负,带着我们一路南逃。

    建炎二年。五大门派惨绝扬州的消息震撼了整个武林,凡是与五大门派有些渊源的武林高手更是一股脑地投奔了李彦仙,让原本疯狂的李彦仙更加疯狂。他精心谋划,派出了许多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潜入陕州城内,以降民的身份加入金军。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李彦仙派军突袭陕州城,城中的武林高手作为内应,里应外合一举拿下陕州。

    李彦仙收复陕州的消息传入江湖之后,江湖上再次沸腾起来,更多的江湖门派成建制地率领门徒子弟前去投奔。并在陕州召开了一次声势浩大的武林大会,大会一致推举李彦仙为武林盟主。

    于是,在武林盟主李彦仙的号令之下,江湖上前所未有地统一起来。大家放下以往的成见,同仇敌忾,保家卫国。

    建炎四年。

    那一年,泣血成歌,江河变色。

    建炎三年的寒冬腊月,冰雪封山数百里,彪悍的金人却冒着严寒再率十万大军,兵分十路将陕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与此同时,金人知道了李彦仙武林盟主的身份,认定其有大用处,便发重金悬赏,誓要活捉李彦仙。

    李彦仙率领几万兵马且战且退,一度重创金兵。

    次年正月,寒风凛冽,大地一片苍凉,孤立无援的李彦仙部苦战力竭,已到存亡的边缘。李彦仙眼看大势已去,决意杀身成仁。但各大门派念及李彦仙的勇武忠义,不愿让他青山不保,便在危难时刻绑了李彦仙突围出了陕州城。

    得救之后李彦仙,望着黄河滚滚,声势浩

    荡,前方便是心驰神往的新朝,身后却是山河破碎,血流漂杵人间炼狱。

    当晚,金军攻克陕州城,城中燃起了熊熊大火,无尽的黑夜照得一片通红。金人惨绝人寰的屠城在那一夜发生,陕州城内哀嚎之声犹如天雷滚滚,刺破了许多人的心。那一夜,李彦仙望着自己曾经竭力守护的陕州百姓成片地惨死刀下,悲痛欲绝,趁众人不备投河自尽了。

    说起这段往事,五大三粗的汤明法泪如雨下。我在一旁看着,也不免为之动容。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

    悲壮的故事似乎也触动了李小谦的心弦。他做了一句好诗。至少在我听起来朗朗上口。但是,没人理会他。毕竟此时的唐明法等人还带着对李小谦深深地恨意。

    娄琴轻轻抹去眼角的泪水,恭敬地将他们的酒杯斟满,说:“英雄,小女子再敬一杯!”说罢,举起酒杯,颇为豪迈地一饮而尽。

    风情万种的娄琴豪迈起来的姿态,却不输任何男儿。

    这便是江湖人固有的英气。

    在那后的十年里,随着我深入江湖,渐渐觉得我所认识的每一个江湖人士,无论他们是矫揉造作的,或是胆小怕事的,还是阴险毒辣的,他们身上却或多或少的都有这种英气。然而,当那件事发生之后,每当我回忆起那些英气十足的江湖人士,心中的愧疚却更加不可抑制。

    这一切,使得那件事更加成为我心中痛苦的根源。

    其实,汤明法不过是李彦仙部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角色。他武功平常,比起那些赫赫有名的武林高手,实在是太过于微不足道。

    但汤明法却十分有名。

    其原因便是,江湖上盛传,武林盟主李彦仙投河自尽之后,一个叫汤明法的义士不顾危险,救出了李彦仙的儿子。

    那几年,金人曾几度发下布告,得汤明法及李彦仙之后者,赏金十万。然而,又有谁会去出卖民族英雄的后代呢?从此,李彦仙的儿子成为江湖是闭口不谈的话题,任何人不得询问。久而久之,就连他的姓名都成了少有人知的秘密。

    “李彦仙的儿子是谁?他在哪?”

    李小谦不知何时又啃上了苹果。本来,陷入悲伤回忆的众人已经完全忽略了李小谦这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但他突然间的搭话,让汤明法再度暴跳如雷。

    汤明法一拍桌板,站起身来,说:“李将军的大名,也是你这种宵小之辈能提的?”

    李小谦嘿嘿一笑,说:“你跟我客气着点,你那傻兄弟还在家郁闷着呢。”李小谦发现了汤明法的短处,气焰变得嚣张起来。

    汤明法怒不可遏,一把揪起李小谦的衣襟,说:“我这就把你抓回去,让我三弟处置!”

    他的四个兄弟随声附和,瞬时站起,只待汤明法一声令下便要将李小谦五花大绑,带回发落。

    李小谦不紧不慢地说:“你要是再对我动粗,我可就不给你那傻弟弟解释这两个字的含义了,就让他自己活活闷死好了!”李小谦一只手指了指桌板上的那张纸。

    白纸黑字,一条蛇形曲线,两个怪异排列的半圆,十分扎眼。

    汤明法有气难出,一张脸憋成了酱紫色,他大口喘着粗气,揪着李小谦的衣领始终不肯放开。

    李小谦不耐烦地拍了拍汤明法的手,说:“我数三个数,你快给我松开。”

    “一、二......”

    李小谦刚刚数了两个数,汤明法便恨恨将李小谦推坐在椅子上,神情颇为恼怒。李小谦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嘟囔道:“这还差不多!”

    娄琴将手搭在李小谦的肩头,笑盈盈地说:“好弟弟,汤义士可是有名的英雄,你不要再捉弄他的三弟了,快快给人家一个解释吧。”

    这时,汤明法眼圈又红了,他语气中略带哽咽,对着娄琴说:“不瞒你说,我那三弟也是条铁骨铮铮的英雄好汉,当年他潜入伪齐为官,辗转搜索金军情报,为李将军收复陕州立下过汗马功劳。只可惜,他好奇心太重,对人间诸事的思索过于执着。后来,他执念太深,出家入道,整日里都在钻研什么天地之初,万物之始一类的高深问题,对世间万物的好奇心也日渐加重。如今......如今......没想到会为了这么两个怪异的文字,痴迷不醒啊!哎......”

    说罢,汤明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汤明法又说:“这两日,我三弟在家不吃不喝,不眠不栖,整天对着这张纸念‘唉嘶必?唉嘶必?唉嘶必?’,念得我们兄弟几人都开始纳闷了,到底这‘唉嘶必’所指何意啊?!”

    李小谦登时哈哈大笑起来。

    我实在看不过去,说:“唉嘶必就是骗子的意思。他说你三弟是个骗子!”

    “啊?!”

    汤明法怒火重燃,登时站起,手中长刀随手拎了过来,一把架在李小谦的脖子上,大喝:“老子这就剐了你!”

    我激动难耐,摆手叫好,说:“剌他脖子,剌他脖子!”

    李小谦大叫:“别,别,别,别听他的!他和我有仇,有意害我呢!”

    “啊?!”

    汤明法怒发冲冠,刀锋一转,一柄明晃晃的长刀竟然架到了我的脖子上,随即大喝:“你敢骗老子!”

    我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说:“我,我可没骗你。李小谦就是这个给我说的!”

    “啊?!”

    汤明法双目喷火,长刀一晃,又把刀刃抵到了李小谦的脖子上,大喝:“他说得可是真的?!”

    就在我和李小谦你死我活之际,娄琴挺身而出,一双玉手扫过汤明法下巴上密实的胡子,说:“哟~汤义士不是说好了要给我面子的嘛,怎么又动起刀来了?”

    汤明法一张有些黝黑的脸登时变得通红。

    不!是暗红!

    我目光下意识地移向了他两(脱敏)腿之间。只见宽松的裤裆里异物突起,似有暗器。

    我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这人世间,到底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第十八章 解惑

    在娄琴的监护下,我和李小谦被汤明法等人挟持着来到了黄袍道士的家中。

    我感觉自己非常无辜。

    这件事完全是李小谦一人所为,跟我毫无关系,如今却要受他所累,被这伙人强行带到了黄袍道士家中,向他解释“唉嘶必”的含义。

    我曾向汤明法阐明,此事与我无关。但是,汤明法丝毫不愿听我解释,他心疼自己的三弟,任何与那“唉嘶必”有关系的人,他都不愿放过。

    我心情十分郁闷。李小谦却步履轻盈,若无其事,口中哼着奇怪却动听的调子,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折扇,雪白的扇面上画着一副颇为壮阔的彩画,亭台楼宇,巍峨耸立,扇面的正中间横亘八个大字,笔走龙蛇,气势挥毫。

    我指着扇子上的字,问:“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李小谦将扇面横在面前,看了一眼,说:“七月一日,盛大开盘!”

    我问:“什么意思?”

    李小谦想了一下,说:“大概的意思就是说,房子盖好了,七月一日开始营业。”

    我问:“这也是你们那个时候的意思?”

    李小谦笑了笑,说:“对,对!”

    说话间,我们便来到了一处宅院前。这宅子不算气阔,古旧的木门板上却一尘不染,院中摆设井然有序,一看便知房子的主人是一个整洁利落的人。

    汤明法带着我们走到东侧的一间房子前,说:“各位稍候片刻,我先进去看看三弟。”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声响。我们离着房门有些距离,加上屋内昏暗,无法看清里面的状况。

    汤明法隐入房中,掩上房门。另外四名大汉瞬时将我和李小谦围了起来,各个怒目圆睁,露出一副要吃人的架势。

    娄琴笑盈盈的看着,也不做声。李小谦依旧气定神闲地摇着扇子。唯独我有些惊恐地看着四个壮汉,唯恐他们一个阔步上来,将我拍成肉饼。

    “吱呀”一声,房门又开了,汤明法探出半个身子,向着我和李小谦招了招手,说:“你们两个进来吧!”

    我想说,我不进去。

    但四个壮汉已经将我和李小谦推搡着到了房门的边缘。

    受制于人要懂得示弱。

    这是八矛师父用生命传授给我的至理箴言。我必须要牢记并遵守。

    从明亮的外界走入昏暗的屋中,我有片刻的失明之感。

    当屋内的景象从朦胧的魅影渐渐转为清晰之后,我看到一个身穿黄色道袍,披头散发,不修边幅的邋遢道人,他提着毛笔的手不住地颤抖着,桌上白纸胡乱地摆着,画个各种各样的图形。

    若不是他嘴角随着嘴唇晃动的两撇胡子,我几乎认不出,他便是那日自称“铁卜神算”的黄袍道人。

    黄袍道人见我们两个人走了进来,双目之中闪闪发光,几乎要照亮整个屋子,他大步上前,一把攥住李小谦的双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激动地说:“高人呐,这‘唉嘶必’到底所指何意啊!求您指点迷津啊!”

    “呃......”

    李小谦似笑非笑地将黄袍道人扶了起来,说:“不用这么客气。敢问......怎么称呼啊?”

    黄袍道人似乎没有听到李小谦的话一般,一双眼睛贪婪地看着李小谦,口中始终念念有声,似乎在说:“唉嘶必,唉嘶必,唉嘶必......”

    李小谦慌忙甩开黄袍道士的手,站到一旁,一只手挡住黄袍道士的嘴,说:“唉唉唉,你不要冲着我念!”

    汤明法见他三弟失态,慌忙上前,将黄袍道人拉到身后,说:“我三弟姓王名德威,乃是南宫派天水道长的入室弟子。”

    “嘶~”李小谦长吸一口气,眉头紧锁,似乎陷入思索之中,半晌,他喃喃地说:“王德威?这个名字好耳熟啊,似乎在哪里听过。”

    汤明法补充道:“我三弟道号重阳子......”

    “什么?!”

    李小谦惊恐地大叫了一声,随即倒吸一口凉气,半晌才缓缓地说:“我他妈的竟然把王重阳给耍了!”

    随即,李小谦慌乱地将重阳子扶坐在椅子上,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小声念叨着:“误会,误会,王真人不要怪罪,全真派的剑法教我两招可好啊?”

    王德威丝毫没有理会,依旧是如痴如醉地念着:“唉嘶必,唉嘶必,唉嘶必......”

    李小谦一拍脑门,悲声大叫:“罪过啊!我他妈的把王重阳搞傻了!”

    汤明法看在眼中,长叹一声,似乎对李小谦自惭形秽的态度非常认可,他走上前去,劝道:“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李公子也不必太过自责,只需要将那‘唉嘶必’的含义告知于我三弟,想来他心中疑惑一解,自然会释然如初的。”

    李小谦蹲到重阳子跟前,轻声试探:“呃......王真人啊,我把那两个字的意思给你解释一下可

    好?”

    重阳子两眼登时金光闪闪,连连点头,说:“好,好。高人快讲!”说罢,一把拉起李小谦,走到桌前,指着白纸上的两个图形,说:“唉嘶必!什么意思?!”

    李小谦说:“呃.....这个......其实这个两个字母,来自西方一个很遥远的地方。至于这两个字母连在一起嘛,意思就是......”

    重阳子将脸凑到跟前,等待着李小谦的解答。汤明法也上前几步,探过头去,也流露出期待的神情。

    “咳咳。”

    李小谦轻咳两声,正色道:“唉嘶必乃是戍边之意。”

    “戍边?!”

    汤明法和重阳子同时喊出声来。

    李小谦露出一副大义凛然之相,说:“那日我写下唉嘶必两字,其实正是暗指我的戍边之心,表明我希望朝廷北上抗金,包围家国的志向。可惜啊,你没有看出来。”

    汤明法和重阳子几乎同时点头,流露出钦佩的表情。尤其是重阳子,双目之中光彩重现,炯炯有神,双拳一抱,对着李小谦郑重说道:“李公子怀大义于天下,是我见识浅薄,未明其中深意。还请李公子见谅!”

    汤明法随声附和:“李公子胸怀天下,汤某人且感钦佩。方才得罪之处,请公子赐罪。”

    李小谦慌忙上前扶住两人的胳膊,一脸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郑重其事,说:“两位义士言重了。那日我心中不满朝廷所作所为,心中郁闷。但街上难免有朝廷耳目,不敢直抒胸臆,因此用西方文字才写下‘唉嘶必’二字。今日,闻听汤义士与王真人之英雄事迹,得知我等都是同道中人,方能畅所欲言,真是痛快!”

    “不错!”

    汤明法神情激荡,朗声说道:“今日我等结识乃是天意!他日寻得良机,我等一同北上,做个唉嘶必的将士,保家卫国!”

    “不,不,不。”李小谦却连连摆手,说:“这唉嘶必二字就不要再说了。我们都是中华儿女,还是说汉语吧。”

    汤明法与重阳子相视大笑,连连称是。

    我在一旁都看傻了。

    这是什么情况!

    不是说好了要处置李小谦吗?

    怎么就成了同道中人?!

    此外......这唉嘶必,不是骗子的意思吗?

    到底哪个是真的?!

    重阳子清醒了,而我却陷入了一片茫然

第十九章 收钱

    经此一事,我和李小谦意外地结识了一群好汉。

    他们便是汤明法、重阳子,还有他们的四个兄弟。至于这四位兄弟的名号,往后再逐一道来。

    但此时,重要的事,这六个人都曾经是前任武林盟主,也就是名满天下的义烈将军李彦仙的旧部。

    当晚,娄琴再度显露出她豪迈的一面,在她的客栈中摆了一桌酒席,供我们把酒相谈。

    席间,李小谦出尽风头,张口闭口便是家国仇恨、挥师北上,说得众人心情激荡难平,频频把酒相让。

    毕竟那个时代,江湖中人投军报国是一件侠义胸怀的体现。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无论什么鸡鸣狗盗之徒,反倒是有了从军抗金的经历,便会被冠以英雄好汉之名,备受崇敬。

    抗金,成了无耻之徒洗白的重要手段,并屡试不爽。

    正是因为这种时代特有情结的存在,在我看来阴险狡诈的李小谦,摇身一变竟然成了众人眼中的英雄人物。

    当时的我,却不能理解,为什么李小谦总能成为别人一致赏识的人。

    虽然不能理解,但是眼前的情况就是,卑鄙无耻的李小谦突然有了一群为他撑腰的壮汉,致使我不得不暂时搁置下对李小谦的仇恨,眼睁睁地看着他嚣张地在我面前与一群壮汉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郁闷之下,我便多喝了几碗。第二天醒来,我又一次赤身**地出现了娄琴客栈的厢房里。

    一大早,李小谦焦急地推开房门,将衣服塞到我怀里,说:“快穿衣服,跟我走!”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问:“去哪?”

    李小谦说:“你忘了?!今天是和邵阳春约定好了送钱的日子。”

    我说:“圆通不是在山上吗?直接交给他不就行了。”

    李小谦低声吼道:“你傻啊!万一邵阳春和圆通碰了面,说起香火钱一事,岂不是漏了底?!”

    我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向这李小谦一挥拳头,说:“不许说我傻!”

    李小谦不耐烦地点头,说:“天才!快走!”

    天才!

    如果是从前听到,我会喜不自胜,欢欣鼓舞。但是,经过情景再现一事,天才这个词乃是对我智商莫大的侮辱!

    瞬间,我感觉精神十足,浑身充满了力量,即使是一团粗布衣裳,也能成为杀人于无形的神兵利器。

    我将衣裳攒成一团,奋力扔向李小谦。

    “呼!”

    衣裳在空中兜出风声。却在距离李小谦两尺的地方落了下来。

    我仍不死心。我感觉自己无穷的力量尚未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

    左右搜索一番。发现能用的就仅剩下一床盖在身上的薄被。

    我以极快的速度将棉被攒成一个蛋,像举起巨石

    一般举起这个蛋大力扔了出去,砸向李小谦的脑袋。

    棉被团成的蛋在空中舒展来,犹如一张张开的巨网,将我的视线隔断。

    当棉被飘飘然落下之时,李小谦却不见了踪影,娄琴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她原本盈盈带笑的俏脸登时一怔,随即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尖叫。

    “啊!”

    我也大叫了一声,慌忙寻找器物遮掩自己**的身体。

    不幸的是,我的衣服和棉被都已被我攒作一团扔了出去,正在距离娄琴不到两尺的地上。我总不能光着身子,还要扑倒娄琴身边吧。

    慌乱之下,我灵机一动,纵身一跃,钻到了桌子下面。蜷着**的身子,我尴尬之极。自我开蒙以来,第二次一丝不挂地暴露在女人的面前。

    由此,我对李小谦的恨意又多了几分。

    但是,眼前却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办。那便是邵阳春送去的建庙钱。就想李小谦所说的那样,绝对不能让邵阳春和圆通见面。否则,我与李小谦约定的那一成香火钱便会化为泡影。

    我和李小谦匆匆赶到雷峰塔。站在对面山脚下,等待着邵阳春的出现。

    时机把握的十分准确。我和李小谦前脚刚到,邵阳春便亲自带着一队车马出现在我们面前。

    “邵老板果然守信。”

    李小谦笑盈盈地走过去,拱手抱拳。我比着李小谦的手势依样学样。

    邵阳春象征性地向我们还礼,但目光却并未在我们身上停留,而是东瞧西看地不知道在找寻些什么。

    李小谦笑了笑,说:“邵老板不必找了,圆通大师不在这里。”

    邵阳春一怔,漏出一丝不悦,说:“那我们所商定的事......”

    李小谦一摆手,打断了邵阳春,说:“我们说过的事大师自然是认可的。但是,圆通大师毕竟是得道高僧,怎能受这些俗物。大师已将此事全权交由我......”李小谦“我”字刚出口,眼角余光向我瞥来,他嘿嘿一笑,继续说:“交由我和旦丙处理。”

    邵阳春似乎有些迟疑,半晌没有说话。

    李小谦问:“邵老板有什么顾虑?”

    邵阳春侧转过身子,说:“这钱我需亲自交给圆通大师。否则,我便要如数带回去了。”

    完了!我便知道这买卖没有那么好做。邵阳春又不是傻子,这样一大笔钱,他见不到圆通,怎么可能让我们三言两语便带走了。

    我这样想着。李小谦却不紧不慢地说:“邵老板。莫非你拿了佛祖的好处不算,还要毁了圆通大师的名声?”

    邵阳春身躯一震,表情上有些慌乱,他说:“此话怎讲?”

    李小谦笑道:“你出钱修建庙宇,本来是积功德的好事。不过,我们体恤你家道中落,不忍看你平白付出这些银两,因此才许了你三成的

    香火钱作为回报。但是,佛家的寺庙毕竟不是买卖,这些俗物交易太见不得光。如果传扬出去,佛门的声誉还要不要了?圆通大师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邵阳春有些愤怒,他厉声说:“那你便是要反悔了?!”

    李小谦说:“当然不是。我和旦丙都是俗人,圆通大师只需要安心礼佛,俗事都交由我二人打理。即便是日后此事传扬出去,也是我二人的罪过,与圆通大师无关。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邵阳春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但我却没法接受这样的说辞。按照李小谦的说法,我便成了圆通身前的挡箭牌。我当即提出抗议,说:“我不愿意!”

    李小谦瞪大双眼,他肯定没有料到,这种紧要的时刻,我会突然向他发出质疑。他一把将我扯到一旁,低声吼道:“你想干什么?”

    我不忿地说:“我凭什么要替圆通承担罪过!”

    李小谦几乎要崩溃了,他胳膊绕过我的脖颈,使劲往下压,低声吼着:“钱还要不要了?要不要了?要不要了?!”

    他连续的质问,让我倍感踌躇。

    这钱的诱惑......实在多过为圆通承担罪责的不甘。

    我点了点头,小声说:“想要!”

    李小谦低声说:“想要就闭上你的嘴!不要搅了老子的好事。”

    邵阳春仍然在盘算着,没有理会我们之间的小动作。我感觉邵阳春一旦开始对金钱有所算计之时,便会变得异常专注。仿佛这世间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我和李小谦都这样明显了,他却丝毫没有反应。

    商人的本质!

    李小谦呵呵地笑着,说:“邵老板可还有顾虑?”

    邵阳春依旧盘算着,半晌,说:“我还有一个要求!”

    李小谦说:“请讲!”

    邵阳春说:“这钱不能交给你们。”

    李小谦登时转为怒色,摆出一副开口要骂人的架势。邵阳春慌忙制止,说:“你听我说,我会派一个人来这里管理,并且,修建寺庙的工匠由我来招募!”

    李小谦问:“你要派谁?”

    邵阳春一努嘴,说:“邵丑!”

    又是邵丑!这个报复心比我还要强的家伙!

    我刚想提出抗议。李小谦却痛快地答应了,他从怀中掏出两张丝绢,上面密密麻麻地几排小字。李小谦将丝绢递给邵阳春,说:“这是合同......哦,不!是千照!”

    邵阳春两眼放光,连忙将那两张丝绢接过,从上至下,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收到怀里,露出了久未地笑容,说:“很好,很好!”

    李小谦攥住邵阳春地手,上下摇了摇,说:“合作愉快!”

    邵阳春一怔,登时会意一笑,说:“愉快,愉快得很!”

第二十章 书院

    就这样,我们收下了邵阳春送来的三千两银子。

    邵丑受邵阳春的指派,成了修建寺庙的总监工。他为人机敏,做事雷厉风行,仅仅用了一天的时间,他便召集了百余名工匠,随即在雷峰塔对面的荒山上,刨土挖山,修建庙宇,干得如火如荼。

    圆通见工事进展顺利,多日以来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地。虽然他不说,但是眼中对李小谦已不可抑制地流露出赞许之色。接下来的几天,他忽然变得诡谲难测,行踪如魅,飘忽不定。有时候,几天都见不到他的人影,突然某个时刻他便从我身后飘了出来,顶着他那一抹雪亮的光头,冲着我淡淡地说:“阿弥陀佛,小施主近来可好?”

    娄琴客栈成了我和李小谦的栖身之所。

    那日与娄琴坦然相见之后,再见娄琴我都感到十分地羞涩。然而,娄琴却似乎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依旧是好吃好喝地招待着我们,并且从来不会问我们身上的银两是否足够给她结算。由此,使我心中稍稍宽解,对那日的尴尬之事也不再介怀。

    渐渐地,我也开始习惯了寄宿娄琴客栈的生活。

    因为安逸,平和,还有说不尽地舒坦。

    唯独见到李小谦之时,会油然升起一股怒火,总想着伺机将他毒打一顿,以雪他频频作弄我之耻。

    但是,奸诈狡猾的李小谦,总是变着花样地躲过我的报复。甚至许多时候,我还要吃上一些暗亏,由此我对他的仇恨也与日俱增。

    又一日。天气格外地清朗。

    李小谦一大早便扯着我出了娄琴客栈。一路向北,不知去往何处。

    我问:“一大清早,你拉着我去什么地方?”

    李小谦回过头,向我神秘一笑,说:“今天你有福了,我带你去认识一下我的三个好基友!”

    好基友?

    这又是什么意思?

    刚刚陷入思索的我很快便放弃了。这个九百年后来的怪人,说些让人不能理解的话太正常了。我也没有必要去执着他用词的含义,过于执着了,便会像重阳子那样,陷入“艾斯比”的桎梏,无法自拔。

    李小谦带着我一直出了临安府的城门,又向走了十几里路。到达之时,已近晌午。

    我累得气喘吁吁,埋怨李小谦:“你为什么不向娄琴借两匹马?”

    李小谦嘿嘿一笑,表情略显淫(脱敏)荡,说:“我就喜欢没有码的!”

    我不解,问:“为什么喜欢没有马?骑马不是更快,更省力吗?”

    李小谦说:“你不懂!我去海南寻祖也没有骑马!”

    我十分惊讶,问:“你从九百年后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寻祖吗?”

    李小谦叹了口气,说:“别提了!要不是借住在我宿舍的那个理工男乱搞什么发明,老子才不会来这万恶的旧社会寻祖呢!”

    我怔了怔,说:“没听懂!”

    李小谦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余之同窗,乃杂学之士,是日,研新技以示余,误将余等四人度至此,不得归,汝懂乎?”

    我摇了摇头,说:“不懂!”

    李小谦说:“靠!没文化,真可怕!”

    他刚说完,我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脑袋上,“啪”的一声响,打得李小谦一个趔趄差点趴在地上。

    李小谦大吼:“你干什么?”

    我说:“这句我听懂了!你嘲笑我不识字!”

    就这样一路吵闹着,我和李小谦来到了一处宅院面前。这宅院依水而建,两排翠柳垂下,风一吹,一阵摇摆,发生“飒飒”的声响。

    不得不说,这里的环境看上去就让人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宅子大门的正上方挂着一个匾额,上门写了四个大字。我问:“这是什么?”

    李小谦说:“柳湖书院!”然后,李小谦长吁一声,大喊:“老麦,鸭子,春卷,老子回来了!”

    说罢,他上前用力将门推开。

    “吱呀”一声响,门开了。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荒废依旧的院子,齐腰高的杂草长得满地都是。李小谦站在门口愣了半晌,忽然,他猛地冲进了院子,穿过满院的杂草,一路狂奔到正中的房子前。

    半掩着的房门,被李小谦一脚踹开。

    “老麦!”

    李小谦大声喊着,冲进屋子,便再也没了动静。

    我十分好奇,沿着李小谦踩出的路走到正中的房子前。我探进身子,只见昏暗的屋子里,李小谦的身影呆呆的站在桌前,手中捧着一张纸,瑟瑟发抖。

    一向玩世不恭的李小谦,此时只能用“心如死灰”四个字形容。他表情之中充满了绝望。

    我问:“怎么了?”

    李小谦突然仰天大骂:“老麦!我日你祖宗!”

    他这一声叫喊,满含悲怆与愤怒。让我不禁想起了马维进。当日,官府围剿雁荡山,漫天火箭射入山寨之时,马维进看着他多年苦心经营的灵寨化作一片火海,也是如李小谦这样,仰天大骂:“是哪个狗(脱敏)娘养的劫了官府?!”

    看着李小谦这个样子,我动了恻隐之心,轻声询问:“到底怎么了?”

    李小谦双手缓缓垂下,他手上一松,那张纸缓缓飘落在地上。李小谦没有回答我,而是向断了魂一样地转身走了出去。

    我看着李小谦游离的背影,对那张纸更加好奇。

    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李小谦的舍友都去了哪里?

    一切的谜团,或许都在那张纸上。我弯腰将纸捡了起来,一张微微发黄的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了几行字。我完全看不懂,便将那张纸小心地收入怀里,出门去追李小谦。

    回去的路上,李小谦始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走路东倒西歪,就像喝醉了一样。有好几次差点撞到树上。我上前拉住他的胳膊,他便双目无神地看着我说:“你说我撞死了,会不会就回去了?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他竟然有了求死之心。

    虽然我不知道他口中所说的电视剧所指何物,但我此刻认识到,或许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误导了李小谦。

    某些时刻,我很想李小谦干脆撞死了算了

    。这样,今后就不会有人来作弄我了。

    但是,当他绝望的眼神望向我的那一刻,我内心之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舍。毕竟,那个时候,他是我生命之中唯一熟悉的人。

    如果李小谦死了。我不能确定逃出雁荡山时所感受到的那种孤独会不会再随之而来。

    我害怕孤独。

    于是,开始担心李小谦真的会一头撞死在树上。索性,我将他的手臂死死地攥住。即便是我再怎么用力,李小谦也丝毫没有反应。

    终于,回到了娄琴客栈。

    李小谦晃悠悠地走了进去,一屁股坐在靠门的一把椅子上,随即如烂泥一样瘫软下去,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一动不动,仿佛那一坐便抽去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

    “他怎么了?”

    娄琴发现李小谦神态有些异常,走到我跟前关切地询问。

    我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忽然,我想到了怀里的那张纸,便将它掏了出来,递给娄琴,说:“他说要去柳湖书院找他的.....舍友!舍友没找到,发现了这么一张,他看完之后,就成了这样子。”

    娄琴接过那张纸,念了起来:“老李,我......”娄琴眉头一锁,将纸递到我面前,指着一个字问:“这个是什么字?”

    我诧异道:“你不认得?”

    娄琴摇了摇头,说:“我虽不敢说是什么学识渊博,但寻常的字却也都能认得。只是这个字......却从未见过!”

    我点了点头,心想,肯定是九百年后的字。但我却不能这样说,出卖李小谦倒无所谓,吓坏了娄琴恐怕不妥。于是,我说:“你跳过去,先看别的。”

    娄琴努了努嘴,说:“好吧。”她把那张纸端在脸前,继续念道:“老李,我什么走了。古籍上什么,五星什么珠的力量可以打什么什么空隧道,今夜就是五星什么珠,百年什么得一遇,情况什么急,我什么不能等你了。回去以什么,我去找政府,希望科什么家能找到救你回去的方法?!”

    这都是什么啊!

    竟然有这么多娄琴不认得的字。这样一念,将我的好奇心吊到了天上。我实在忍不住,一把抓起李小谦,大喊:“那些什么是什么啊!”

    李小谦涣散的目光慢悠悠地聚在我的脸上,淡淡地说:“旦丙!他们走了!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了。”

    我看着李小谦绝望的眼神,心头一软,将他重新扶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劝解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只能呆呆地看着。

    娄琴上前摸了摸李小谦的脑袋,安慰道:“好弟弟,不回去就罢了,以后在姐姐这里,姐姐不会亏待你的。”

    李小谦木讷地仰起头,忽然,一滴晶莹的泪珠滑下。

    李小谦,竟然哭了。

    娄琴忽然愣住了,我从她的表情中看到了慌乱无措,她唇齿微动,欲说还休,不知如何是好。许久,娄琴轻叹一声,问:“想吃点什么?姐姐亲自给你做!”

    李小谦喃喃地说:“来个全家桶吧!”话刚说完,他又悠悠地补了一句,说:“哦,对了。可乐不要加冰!”

第二十一章 闯祸

    从柳湖书院回来以后,李小谦的精神状况日渐萎靡。开始,他还能自己像游魂一般地晃荡一阵,到后厨去点一些莫名其妙的饭菜,比如芦荟味的圣代、丝袜奶茶......搞得后厨的大师傅们一个个都是云里雾里,不知所措。

    后来,他便整日整日地坐在娄琴客栈的门口发呆,清晨看日出,傍晚看日落,中午晒太阳,有人经过他便抬起头痴痴地看上两眼,时不时地还会突然冒出一两句晦涩难懂的言语。有一次,我见他在门口晒得嘴唇发白,便好心端了一杯茶过去,没想到,他喝完茶水,忽然抬起望着我,说:“旦丙,带手机了吗?我想给我妈打个电话!”

    久而久之,大家见李小谦神态飘忽、言辞怪异,都以为他是疯了,于是便不再理会。唯有娄琴,依旧是日复一日地安慰着李小谦。纵使不奏效,但仍然坚持着,不肯放弃。

    然而,李小谦并没有被娄琴的坚持感化。

    他依旧是那副半疯半痴的样子。最后,李小谦干脆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如同活死人一般。对娄琴送去的饭菜置之不理,也不说话。

    娄琴看在眼中,急在心里。频频找我商议,我对这种事情向来没有主意,无论娄琴说什么,我都点头称是。几次之后,娄琴便不再找我了。

    又一日。我在娄琴客栈厅堂之中帮着娄琴收拾桌椅。毕竟自己寄宿于此,不能白白地混吃混喝。

    刺目的骄阳穿过门框,在地上投下一道方形的光影。突然,方形的光影之中出现一道人形的黑斑,腰间似乎别着兵刃。

    我抬起头,只见一个干瘦高挑的男子站在门口,目光在堂中一扫而过,大喝一声:“来人,上酒!”

    他嗓音浑厚有力,与他皮包骨头的身躯十分不相称。

    我对这种牛气哄哄的人向来没有什么好感。我仔细打量着这个精瘦的男子,除了瘦的让人担忧的身架子,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他横在前额上的一道三寸有余的长疤。看上去,似乎是被什么利器砍的。

    江湖之上,打打杀杀的事情常而有之。脾气火爆的武林人士,一言不合,便刀剑相向。因此,剑伤刀疤逐渐成了武林人士炫耀本领的资本。

    但实际上,这种炫耀并无裨益。

    当年,马维进也受了这种江湖风气的影响,命人用长刀愣生生地在他左臂上划了好几道。伤愈之后,马维进兴冲冲地出门抢劫,面对战战兢兢的路人,他有意撸起袖子,将骇人的刀疤展现在别人面前,颇为自傲。

    但是,当官府冲进灵峰寨时,领头的官兵大喊:“大家分头去找!胳膊上有疤的就是马维进!”

    逃跑时,我看见马维进手握长刀,望着自己被砍得触目惊心的那条胳膊,似乎是想起了曹操割须弃袍的典故,想要发狠舍去。但他长刀举起又放下,最后仰天长啸:“谁帮我把胳膊砍了!”

    然而,大家都自顾自地逃命,没有一人再愿意帮他。

    我审视着这个精瘦的男子,对他脑门上的疤起了好奇之心。不

    知道那道疤,是不是像马维进那样故意为之。

    不过,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我不禁为马维进庆幸。幸亏他当时没有把刀疤挂在脸上,不然最后他仰天长啸的便是:“谁帮我的脑袋砍了!”

    “这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娄琴见我没有反应,赶紧从柜台上走来出来,搔首弄姿地走近,笑盈盈地问着。

    带疤的男子没有回答,走到靠墙的一张桌子前坐下,把头高高扬起,仿佛是在炫耀他脑门上的刀疤,神情不可一世。坐定之后,他缓缓解下腰间的配剑,往桌上一放,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带疤男子问:“你们这小店......”他说“小店”两个字时,刻意拖长声音,加重了语气,以表示强调。只听他继续说:“能有什么好饭菜?”

    娄琴呵呵一笑,说:“那就看客官想吃什么了!”

    带疤男子哼了一声,说:“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便是。菜要做得精致,酒要上了年数的陈酿。”

    娄琴没有理会,笑盈盈地转过身去。刚刚背过身子,笑脸焕然消散,径直向后厨走去。

    看得出,娄琴对这个带疤男子十分厌恶。

    我心生一计,决定替娄琴出一口气,好好羞辱一下这个不可一世的狂徒。

    于是,我走到带疤男子跟前,对他说:“我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一个傻子,不管别人问他什么,他都说没有。你听过这个故事吗?”

    带疤男子瞥了我一眼,着手抓起桌上的剑,拇指一推剑格,“铮”的一声,寒光乍现,冷冷地说:“滚!”

    我并不死心,追问:“你到底听没听过!”

    带疤男子勃然大怒,右手一拍桌板,霍然起身,长剑脱壳而出,“嗖”的一声架到了我的脖子上,他厉声说道:“你活得不耐烦了?!”

    我双足一软,险些摊到在地上。

    为什么和我预想的不一样呢?

    “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娄琴大喝一声,身形一晃,如兔起鹘落,闪到带疤男子跟前。待我反应过来之时,只见娄琴手中提着茶壶,壶嘴已抵住剑脊。

    娄琴微微一笑,声音中却带着冷冷的质问,说:“这位客官,不知因何要在我娄琴客栈中动刀动剑?”

    带疤男子长剑向里一推,但剑脊已被娄琴用壶嘴死死的抵住,推进不了半寸,他眉头蹙起,说:“好俊的功夫,是我看走眼了。”说罢,将长剑收了起来,向娄琴微微抱拳,说:“敢问姑娘是哪路的高手?”

    “呵呵。”娄琴吟吟带笑说,“哪里是什么高手,只不过是学了两招粗浅的功夫罢了。客官请坐,好酒好菜马上送到。”

    “不必了!”

    带疤男子大手一挥,指着我,说:“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想要戏弄老子,今天看你面子,我可以不杀他。”

    我松了一口气。小命终于保住了。

    带疤男子继续说道:“但是,这小

    子要向我磕头赔礼,否则......”突然,他单手向下一沉,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随即“卡啦”一声,他跟前的桌子登时碎裂成了一堆烂木头。

    “哎呀!”

    娄琴大叫一声,撸起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抽了带疤男子一个耳光,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敢拍烂老娘的桌子!”

    带疤男子本想耍耍威风,却没想到娄琴竟为了一张桌子出手抽了他一记耳光。客栈里人虽不多,但总也有几个食客,加上店里的伙计,十几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带疤男子。

    娄琴气呼呼地伸出一只手,说:“五两银子,你赔我的桌子。”

    众目睽睽之下,先被一个女子抽了一个耳光,又被索要赔款,带疤男子感觉颜面尽扫,怒喝一声:“放你娘的......”

    “屁”未出口,又是“啪”的一记耳光,还是原来的位置,还是原来的力道。此时,带疤男子消瘦的脸颊上,已经被抽出了一个明显的红印。

    带疤男子大怒,向后一纵,跃出去一米多。“铮”的一声,长剑出鞘,接着一招蛟龙出海,并步直刺向娄琴的小腹。

    娄琴轻巧地向后退了几步,带疤男子伸直了胳膊加上剑的长度距离娄琴还有半米的距离。此时,他双膝下沉,双脚并拢,动作死板而笨拙,只好收回长剑准备再出第二招。

    但是,第二招还没摆出架势,娄琴已经顺手抄起了桌子上的一个盘子,向着带疤男子一掷。盘子横飞出去,几粒干果在空中四溅,为飞出盘子增添了许多气势。

    “啊!”

    带疤男子惨叫一声,只见他被娄琴抽红的那半边脸上赫然出现了一道寸余的伤疤,鲜血直流。再看那个盘子,擦过带疤男子的脸,随后深深地嵌入了他身后的墙面之中。

    带疤男子愕然,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娄琴的对手,便索性收起了长剑,指着娄琴说:“好!你等着,你等着!”

    说罢,便向门外跑去。

    “站住!”

    娄琴大喝一声。带疤男子登时止住脚步,颤巍巍地回过身子,问:“怎......怎么?”

    娄琴指了指那张被他拍碎的桌子,说:“赔了老娘的桌子再走!”

    带疤男子面露难色,说:“我......我其实......没带钱。”

    原来,他是来吃白食的!

    娄琴冷笑,说:“吃霸王餐吃到老娘这里来了!”她用手一指带疤男子的配剑,说:“把那玩意儿留下!”

    “这......”

    带疤男子十分为难。要知道,江湖上的人被人夺取兵器乃是奇耻大辱。对于一个用剑的人,剑即是生命。

    但是,这个带疤男子却不能称得上一个合格的剑客,他狠狠地将长剑掷在地上,扭过头去,潇洒离去。

    娄琴捡起那柄剑,在手中掂了掂,又将剑拔出剑鞘。突然,眉头紧蹙,盯着剑身喃喃念道:“青云!”

第二十二章 神剑

    曾经的江湖武林以淮水为界,划分南北。北派武林,以少林派为首,赫赫有名的还有华山、泰山、北冥、东海,五大门派。

    建炎二年,扬州城一战,北方五大门派尽丧于金兵之手。其余的北方门派,或毁于战乱,或南逃至闵浙、两广,加入了南派武林的阵营。

    正所谓,北少林,南青云。

    南派武林以福建的青云派为首。青云派建派不足百年,之所以能成为南派之首,都是因为他们祖师爷柳白杨,江湖人称“一剑刺青龙”,剑法十分厉害。曾以自创的十招青云剑法,横扫北方各大门派的高手。他声明最盛之时,本可以趁势而上,再扫南派武林,成为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骤然收手,与南派武林打成一片,从此和谐相处。

    或许,这便是远攻近交的谋略吧。

    除了青云派,南派武林之中数得上的门派还有四个,分别是南华、括苍、龙虎,还有一个算不上正规门派却极负盛名的月牙山庄。

    娄琴所缴获的这把剑刃上,便刻了“青云”二字。娄琴泛起了嘀咕,她并不是胆小怕事的人。从某些方面来看,她可以说是一个典型的刚中柔外的性格。

    并且,娄琴的武功高不可测,单是能将盘子嵌入墙内的功力,也绝然不是一般的高手能够比拟。但是,对莫名其妙地惹上了青云派这事,娄琴却显得有些不安。

    我想上前慰问几句。但娄琴还没等我开口,便指了指被带疤男子拍烂的那张桌子,说:“收拾干净。”然后,握着那柄剑向后厨走去。

    李小谦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旁,他目光仍旧无神,淡淡地说:“旦丙,你又惹祸了。”

    我白了李小谦一眼,说:“与你无关。”

    李小谦淡淡的说:“当然与我无关。你们旧社会的事,都与我无关。”

    突然,李小谦仰天大喊:“老子是新时代优秀青年!”然后,又像游魂一样,向楼上飘去。

    疯了!李小谦彻底疯了!

    我摇头惋惜,绕过地上的一堆烂木头,看着深深嵌入墙体的那个盘子。它竟然是一个陶土烧制的普通陶盘,深入墙中却不损伤分毫,足可见娄琴的武功有多么厉害。我想要将它拔出来,使劲拽了几下,半片盘子已深深嵌入,纵使我如何用力,也无法撼动半分。

    我不由地惊讶。

    娄琴,到底是怎么样的人物?

    我从小随着八矛师父浪荡江湖,听他说过很多江湖高手的奇闻轶事。不知是八矛师父的见闻有限,还是娄琴的功夫太过于高深。总之,这样的高手,我没有听说过。

    这一天,很快便过去了。

    一整天里,娄琴都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她时不时地便要将那柄剑拿出来查看,反复查看剑身上的“青云”二字,不知是想确认些什么。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娄琴客栈的门外便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我从房中匆匆跑出来。这时,娄琴已差人将木板取了下来。

    门口站着四个衣着齐整的男子,其中就有那个带疤的男子。

    娄琴笑吟吟地说:“客官来得好早啊。小店还未营业呢。”

    带疤的男子先站了出来,说:“少废话!老子是来找你算

    算昨日的帐!”

    娄琴“哦”了一声,从伙计手中拿过算盘,熟练地打着珠子,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一边说着:“昨天,这位大哥在小店里损坏了一张桌子,要五两银子,点了几样小菜,加一两银子,一共是......六两银子。”

    “老子算得不是这个帐!”带疤男子咆哮着。

    “哦?”娄琴笑道,“那你是要算这个帐吗?”她右手握拳,左手压在指节上一按,发出“咔咔”两声响。

    带疤男子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躲到一个俊俏男子的身后。但由于他身材高挑,俊俏男子无法将他全然挡住,漏出多半个脑袋,双眼中闪着惊恐的目光。

    俊俏的男子冷哼一声,骂道:“废物!”然后,向着娄琴郎朗声道:“在下青云派武炼,请教姑娘芳名。”

    “武炼?”娄琴微微一思索,神情立时变得凝重,说:“神剑无形?!”

    武炼微微一笑,露出傲慢的表情,说:“那都是江湖朋友的谬赞。”他沉吟片刻,继续说道:“昨日,我师弟带伤回去,说是在贵店受了些羞辱。今日,我们师兄弟四人特地前来,希望姑娘能把昨日肇事之人交给我们处理。另外......”

    他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此时,我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上,感觉只要一张嘴就要蹦出来了。青云派的这几个人,分明就是来找我算账的。

    不过,武炼所说的“另外”,不知道还有什么意思。

    娄琴笑吟吟地说:“另外怎么样?”

    武炼说:“还是先请教姑娘的芳名。”

    江湖上的人都有这种臭毛病,非要对人家的名字刨根问底儿。

    娄琴依旧盈盈带笑,和气地说:“小女子姓娄名琴,正是这招牌上的两个字。”她一只手朝上指着娄琴客栈的牌匾。

    四个人顺着娄琴手指所指的方向抬头向上望。由于已经站到门槛边上,一抬头,没有看见,纷纷向后退了几步,才看清楚“娄琴客栈”的招牌。

    武炼落下脑袋,平视前方,突然觉得他们的行为有些滑稽,随即尴尬地咳了两声,说:“昨日,我听我师弟说,姑娘只手将陶盘嵌入墙体。”他目光下意识地向厅内望了一眼,似乎是看到墙上插着的那个盘子,神情微微一变,继续说:“不知娄姑娘是哪门哪派的高手?”

    娄琴说:“无门派!”

    武炼喃喃地说:“五门派?没听过啊......”他扭过头去看向另外三个人,问:“五门是哪里的门派?你们知道吗?”

    带疤男子轻咳了两声,趴在武炼耳朵上说了两句。武炼登时一脸尴尬,说:“娄姑娘不愿说就算了。”

    娄琴呵呵一笑,说:“不知道神剑无形武先生,那个另外之后,还有什么指教啊?”

    武炼正色道:“我青云派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门派,我师弟昨日一时失手,败在娄姑娘手下。这传扬出去,恐怕有损我青云派的名声。因此,今日我特来讨教,希望和娄姑娘一比高下。”

    娄琴嘟起嘴巴,撒娇式地说:“哎呦,神剑无形的江湖高手怎么能跟我这小女子动手呢?这不是要欺负人家嘛!”

    娄琴这娇骚的一声,配合着扭动的身子,不只是一个武炼,在场所有人,也包括我在内,顿感全身血

    气翻腾,犹如受了内伤一般。

    最夸张的是带疤男子,一只鼻孔里直接冒出血来。

    娄琴真是厉害,一句话便将一众人震出了内伤。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杀人于无形,无招胜有招?

    我心里这样想着。却见武炼已经箭步扑向了娄琴。

    娄琴神色凝重,连连向后退了数步。她一边后退,一边将双手交错成一个十字,两只手频频煽动,恍惚间,我看到她双手之间闪烁着金灿灿的光,似乎那一双手掌之下隐藏了什么厉害的兵器。

    武炼也发现了这一点,他脚步戛然而止,站在原地仔细观察。

    娄琴微微一笑,从左边袖口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铜镜,从右边袖口掏出一把银光闪闪的梳子,停下脚步,对着镜子梳着额前的几缕乱发。

    武炼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勃然大怒。又一个箭步扑个过去。

    娄琴将铜镜和银梳收了起来,又连连向后退了几步。一只手插到后腰上,做出一个蓄势待发的架势,露出狡黠的笑容。

    武炼又停了下来,两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娄琴纤细的小腰。

    娄琴将手从腰间抽了出来,摊开手掌,空空如也,笑道:“神剑无形的武先生,喜欢这样盯着姑娘的屁股看吗?”

    武炼一张脸登时憋得通红,被气得“哇哇”大叫,忽然,他右手五指并拢,向娄琴一挥。

    我似乎看到一道光。

    一道亮闪闪的光,从武炼的指尖飞出,像一把明晃晃的剑,带着雷霆震怒的气势,扫向了娄琴。

    我大叫一声:“小心!”

    身后突然站出一人大喊:“作甚!”

    我扭头一看,只见与带疤男子并列站着的一个小个子少年跳了出来。我正疑惑间,突然听见耳旁一声惨叫。

    “啊!”

    是娄琴!

    我急忙回头,只见娄琴的左臂上赫然出现一道殷红的印子。那道殷红正在以极快地速度向四周扩张,很快就染红了一大片。

    “娄姑娘!”

    武炼慌忙上前,想要搀扶娄琴,手伸到了跟前,却又收了回来,说:“你为何不还手?”

    娄琴按着伤口,惨然一笑,说:“神剑无形武先生果然名不虚传,小女子甘拜下风。”

    我上前扶住娄琴,怒视武炼,又看了一眼那个小个子的少年,怒气填胸,但不敢发作。

    武炼很惭愧,他本想出手跟娄琴分个高低,维护一下青云派的名声。但没想到,一出手却伤了娄琴。他沉默良久,向着娄琴躬了躬身子,说:“娄姑娘,在下无礼。”他又说:“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在下告辞。”

    娄琴冷冷地说:“不送。”

    “唉!”带疤男子蹦了出来,指着我大叫:“那小子,你......”

    “小心!”武炼大喝一声:“把你师哥拉走!”

    小个子的少年随即抓住了带疤男子的胳膊,说:“是!”

    “等等!”

    突然,娄琴将那四个人喝止,四人同时回头,只见娄琴命伙计从柜台下取出一把剑,交还给武炼。武炼收下那剑,向着娄琴一抱拳,

    带疤男子狠狠作罢,四个人慌乱地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之中。

第二十三章 受伤

    娄琴受伤了。

    这一切皆是因我而起。因为我的一时兴起,无端惹怒了一个脸上有疤的汉子,然后他喊来自己神剑无形的师兄,和娄琴展开了一场事关他门派声誉的决斗。

    听起来很震撼。这应该是一个很符合江湖逻辑的决斗。

    江湖人,脸面比生命还重要。

    但是,这件事让我感觉非常的愧疚,娄琴的伤来得实在太没来由。但娄琴并没有丝毫要责怪我的意思。她依旧是笑盈盈地与我讲话,给我做可口的饭菜。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是她肩膀上的伤,阴透了白色的纱巾,露着人的鲜红。

    这件事之后,我始终有两个问题想不明白。

    其一,武炼大手一挥,我曾经看到一道白光闪过,之后,娄琴就受伤了,而我所看到的那道光是什么?是我的幻觉吗?

    其二,以娄琴的身手,她不应该会躲不过武炼的大手一挥。可是,为什么她会轻易被武炼所伤?

    思来想去,不得其解。

    娄琴受伤之后的第三天,我实在憋不住了,带着这样两个疑问跑去问娄琴:“当时武炼一挥手,为什么会有一道光射出来?”

    娄琴笑了笑,她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就像抚摸着一个孩子。让我又一次感受到娄琴滑腻的玉手上传出的温柔。

    娄琴说:“那是一股气,由内力凝发出来的剑气。”

    “剑气?”我不解,追问:“他没有用剑,哪里来的剑气?”

    娄琴说:“你知道他为什么叫神剑无形吗?”

    我摇了摇头。

    娄琴继续说:“武炼之所以能够成名,就是他自创了一套凝气成剑的功夫。把自己的内力逼到指尖上,瞬间激发出去,这种威力可以比拟世间任何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当年,这个武炼虽然是青云派的大师兄,但是武功造诣一直不强,在同门之中默默无闻。后来,他突发奇想,闭门苦思,终于创出这门凝气成剑的功夫。他出关之时,正赶上十年一次的老君山南北武林大会。武炼自告奋勇,代表南派武林首战,对阵北派武林名秀,号称‘一掌定乾坤’的北冥派高手韩钰。那个时候,江湖上都不知道武炼自创了这样一种凝气成剑的功夫。韩钰刚刚摆出架势,武炼一挥手,韩钰的一条胳膊就被切了下去。在场的人一片哗然,都说武炼使用了暗器,一时间北派武林跑出去十几名高手,将武炼团团围了起来。武炼为了自证清白,脱光了上衣,走到一棵百年老树前,大手一挥,腰一般粗的树干被齐茬斩断。从此,神剑无形,一战成名。”

    我惊讶道:“哇!这么厉害!”心中一阵羡慕,对那个武炼莫名生出一种敬意。

    娄琴却笑了,她摆了摆手,说:“其实这个武炼的剑法始终不算高超,他之所以能够一招切断韩钰的胳膊,完全是因为韩钰对他的功夫一无所知。韩钰成名已久,当他面对一个默默无闻的青云弟子时,难免也有些大意轻敌。更何况,谁会想到几米之外,挥一挥手会

    有如此大的杀伤力。武炼成名之后,大家对他都有了防备,只要他抬起手,别人就会立刻闪躲。他发出的气剑又不像真的剑一样,能在手中灵活掌控。与高手过招,一击不中,便可能万劫不复。就算是碰到武功一般的人,只要能够避其锋芒,一直躲闪开武炼的气剑,这种功夫极耗内力,很快他便会力竭,然后再出击,武炼绝无还手的余地。”

    听娄琴这么一说,那么第二个问题便来了。

    我问:“那你为什么会被武炼所伤?”

    娄琴又摸了摸我的脑袋,说:“人家是来替青云派找回面子的,遂了他的心意,我们便省了很多麻烦。我可不想与青云派为敌。”

    “哦!”我恍然大悟,说:“这就是书中所说的美人计!”

    娄琴噗呲一声笑了,说:“这是苦肉计!”

    讲完之后,娄琴走了。我内心之中的歉意却更深了,她毕竟是为了保护我才惹上青云派这样的麻烦。这份情谊,要怎么还呢?

    晚间,圆通突然而至。

    墨色苍穹,不见星月。呼呼地风吹着,一片暴雨将临的景象。

    天空中,白光一闪,一道霹雳将黑夜照得几如白昼。圆通突然出现在门口,他浑身是血,身子摇摇欲坠,那一抹雪亮的光头上赫然一道口子,鲜血淌得满脸都是,或许是因为疼痛,他牙关紧咬,露出一排沾满血渍的牙齿,就像是刚刚从地狱里爬出的嗜血恶鬼,显得十分狰狞可怖。

    当时,店伙计正准备上板打烊,突然一个鲜血淋漓的和尚出现在门口,店伙计大叫一声,扔了门板,喊着“有鬼”,向后院跑去。

    那时,我正收着桌上的盘子,突然听店伙计一声惨叫,也想扔了手中的盘子,随他而去。但圆通只手扶着门口,指着我,有气无力地说:“小,小施主,近来......可好......”

    我这才认出来是圆通,赶紧上前将他扶住,问:“你怎么了?”

    圆通不说话,只是摇头。

    “哎呦。”娄琴闻声赶来,看到这副血淋淋地场景,惊叫了一声,问,“这是怎么了?”

    我没说话。因为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圆通却也没有说话,一头栽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这一夜,娄琴客栈上下乱成了一锅粥。屋外暴雨倾盆,风声雨声夹杂着雷声,注定这个是一个不算安宁的夜晚。

    娄琴带领着几个店伙计在屋里为圆通疗伤,被娄琴训斥得有些慌乱的店伙计端进去一盆清水,一会儿的功夫又端出来一盆血水,进进出出,忙碌地一塌糊涂。

    娄琴将我挡在门外,她说我不懂疗伤,进去只能添乱。

    我只好在门外焦急地等待,时不时地向屋里瞧两眼,心里非常紧张。

    圆通千万不能死啊!我梦寐以求的宅子、妻子、儿子还指望他那一成的香火钱呢。

    “啊……”屋里一声长长的惨叫。

    我的心被猛然地揪起。那一刻

    ,强烈的担忧几乎是下意识地涌来。我在想,这样的担忧真的只是为了那一成的香火钱吗?还是这些日子以来的相伴,让我对这个和尚莫名地产生了类似于对八矛师父的情感?

    “用力!就快出来了!”娄琴焦急地喊着。

    李小谦从旁飘过。一个伙计端了一盆血水从屋里急匆匆地跑了出来,险些撞到李小谦怀里。

    李小谦面无表情地向门内瞥了一眼,问:“谁啊?”

    我说:“圆通!”

    李小谦摇头叹息:“和尚都能生孩子!万恶的旧社会!”然后,如游魂一般地飘走了。

    “吱呀”一声,门来了。娄琴抹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将一根两寸长的铁镖在我面前晃了一下,铁镖上还沾着圆通的献血,看着便让人不寒而栗。

    娄琴说:“这大师真是命大,这么长的一根飞镖从后心整个打了进去,若在深入半分,刺破心脏,恐怕神仙都难救了。”

    我赶紧询问:“救活了吗?”

    娄琴说:“性命保住了。但需要休养一些时日。”

    我拍了拍惊魂未定的心,小声念道:“太好了,媳妇孩子都保住了!”

    娄琴一怔,问:“你说什么?”

    我发觉自己说错了话,暗叫不好!但,这种事要如何跟娄琴解释呢?总不能说,我和李小谦密谋私分了佛祖的香火钱吧!如果娄琴知道了,她会用怎么样的道德目光鞭策我晦暗的心灵?

    正不知如何搪塞之时。李小谦又像孤魂野鬼一般地飘了回来。他散而无神地目光看了一眼我和娄琴,问:“生了?是小和尚还是小尼姑?”

    一股无名怒火从胸口喷薄而出,我猛吸了几口气,强忍下怒火,再次闭上了眼睛,心中默念,他疯了,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他疯了,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最终,我并没有说服自己,而是挥出了爆怒地拳头,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李小谦的脑袋上。

    拳头挥在李小谦的脑袋上,骨骼相撞的剧烈疼痛让我怒火更盛,我大吼:“快醒醒吧,圆通差点死了!”

    李小谦吃了我一记重拳,半边脸都肿了,嘴角挂着一丝血迹。但却依旧是面无表情,悠悠地说:“难产就送医院,私自接生是违法的。万恶的旧社会!”说罢,他摇着头,像游魂一般地飘走了……

    一向玩世不恭的李小谦,竟然被自己的同伴打击成这个模样。足可见,这世间,背叛与抛弃对一个人的伤害有多么重。至少到那时候,我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背叛与抛弃,我也没有办法理解李小谦内心的痛苦。但是,我却有些心痛,一种那个时候,我所不能明白的心痛。

    明知李小谦精神已经失常,但娄琴仍旧像听到了亘古奇闻一般,惊讶地张着嘴巴。

    我心乱如麻,在脑海中千方百计地找寻着一个合理的解释,却徒劳无果。

    我说:“我去看看圆通。”转身走进房间,顺手掩上房门。

    终于,清净了。

第二十四章 哪疼

    我在圆通的房间里守了他整整一夜,未出房门一步。

    并不是出于关心,而且我实在不愿再见到李小谦那张神神叨叨的脸。本来和他这种九百年后的妖怪讲话就颇费心思,如今他又成了一个九百年后的疯妖怪,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绝望。

    第二天一早,李小谦失踪了。

    娄琴急促地敲着门,大喊:“不好了,小谦不见了。”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先回忆了一下昨晚的梦境,呆了一会儿,发现昨晚一场酣畅淋漓的好梦随着意识的清醒已烟消云散,想不起一丝一毫的场景。唯独在心里留下一种美不可喻的奇妙感觉,仿佛是经历了一场极致的美好。

    我忽然感觉双腿之间有些不适。伸手一摸。

    湿湿的……

    “咚咚咚……”

    娄琴的敲门声依旧非常的紧凑。不给我留下一丁点儿思考的时间。

    我打开房门,看到娄琴精心装扮的俏脸上满是焦急,我问:“怎么了?”

    娄琴说:“李小谦不见了!”

    我“哦”了一声。李小谦在不在,实在与我无关。

    但娄琴却不依不饶地拉着我要去找李小谦。我拗不过她,便和她一同出了客栈。

    在临安府大街小巷寻找到晌午时候,仍旧没有发现李小谦似游魂一般的身影。

    我又累又饿,对娄琴提议:“我们先回去吧,或许李小谦只是出去逛逛。”

    娄琴不悦,训斥我道:“你们是兄弟,他神情恍惚,恐怕有轻生的念头,你却要置之不理,岂非不义。”

    我什么时候和李小谦成了兄弟?

    真不明白,我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对,让娄琴产生了这种错觉。

    我正想要辩解,娄琴却已经气呼呼地走开了。走了几步,随手拉过一个路人询问:“这位兄弟,可否看到一个书生装扮的男子,这么高……”娄琴用手比量着李小谦的身高,说:“看起来神色有些恍惚……”

    路人摇了摇头,走了。

    娄琴一阵失落,向前走了几步,又拉过一个路人,重复着方才的询问。

    第二个路人摇了摇头,走了。

    ……

    不知道第多

    少个路人。我跟在娄琴身后,看她焦急的模样,仿佛丢失了亲人一般。我不由地感慨,到底李小谦有什么样的魔力,能让萍水相逢的人纷纷如此对他。

    这个路人听完娄琴的询问,伸手指了一个方向,说:“刚才我在城外遇到一个男子,与你说得那人相仿,已被人打得半死了,快过去看看吧。”

    娄琴都没来得及向那路人道谢,拉着我便向城外奔去。

    赶到那路人所指之处时,果然看到路边围了一群人。好像还有几名官兵。

    自从雁荡山一事之后,我对官兵有了一种自然而然地恐惧。见到那身装扮的人,便下意识地想跑。

    刚跑出两步,我被娄琴一手抓了回来。她扯着我的衣服挤到人群之中。

    人群中央,一人浑身泥土蹲坐在地上,洁白的衣服上到处都是带着血迹的划痕,一张脸肿得像猪头一般大小,血和泥土混合,挂在脸上,让他看上去十分狼狈。

    能认出是李小谦,着实让我和娄琴废了一番眼力。

    “哎呦!”李小谦痛苦地哀嚎着,“到底是哪个狗(脱敏)娘养的偷袭老子!”

    从他的叫骂声中可以听出,他仿佛是正常了。

    娄琴扶住李小谦,关切地问:“这是怎么了?谁把你打成了这个样子!”

    李小谦见到娄琴,一抽泣,“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好了,好了!”

    一个官兵站了出来,说:“无关人等回避,不要妨碍公事。”

    看来是官府的衙役。我稍稍放心了些。

    衙役问:“你被何人所伤?”

    李小谦捂着臃肿的脸,叫道:“我不知道啊!有人用黑布蒙住的脸就打……”他从地上抓起一个黑色的面罩,在衙役面前摇了摇,奋力扔了出去,发泄着怒火。

    衙役问:“有几人打你?”

    李小谦说:“我不知道啊!一大堆拳脚,连打带踢!我都数不清啦……”李小谦又一阵哀嚎。

    衙役又问:“他们往哪跑了?”

    李小谦思索片刻,叫道:“我不知道啊!都把老子打蒙了!”

    衙役不耐烦了,大喝:“那你知道什么?”

    李小谦想了想,说:“

    我知道我哪疼。”说完,他摸了摸肩头的伤口,爆出杀猪一般地嚎叫:“哎呦喂……疼死老子啦!”

    看来,李小谦是真的好了!他都能清楚地知道自己哪里疼了!

    衙役又询问了李小谦一些问题。因为李小谦不能提供打他之人的任何线索,衙役们摇着头走了。

    李小谦哭得更惨了,他哀嚎着:“别走啊!你们到底管不管啊!还有没有王法了?光天化日公然打人!老子要打幺幺零!”

    完了,这是又疯了!

    我和娄琴一左一右搀扶着李小谦,他一路哀嚎着回到了娄琴客栈。

    这一路上,我一直在暗中观察李小谦。

    他到底是好了没有呢?

    娄琴客栈。

    我们将李小谦送进了圆通养伤的那个屋。最近不知为何,突然来了很多外地人士,将娄琴客栈的客房住得满满当当。

    我们刚进门,昏迷中的圆通忽然坐了起来。他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闭着眼,踉踉跄跄从床上爬了起来。

    我颇感好奇,想看他究竟要干什么,便没动。只见他慢慢绕过客房中间的桌子,迈着毫无目的的步子,围着桌子转了两圈,突然大喊一声:“女施主,使不得!”然后,重新绕回到床上,一头栽倒,双手伸平,趴在床上,连姿势都和之前都一模一样。

    “我靠!”李小谦叫道:“大师怎么了?”

    我叹息一声,心想,这群人就没有一个是正常的。再这样下去,迟早我也会变成一个疯子。

    从李小谦之后的表现来看,他的确已经恢复了正常。虽然还是操着一口九百年后晦涩难懂的话,但言谈举止逻辑清晰,思维反应敏捷,全然不是前几日游魂梦呓般的模样。

    但是,我对李小谦莫名其妙被打一事仍然十分好奇。心想,到底是哪路神仙帮我出了一口恶气。

    我想弄个明白,以便今后相见,好生言谢。便问李小谦:“谁打的你?”

    李小谦轻揉着肩头,说:“我真的不知道!”

    我问:“你知道什么?”

    李小谦瞳孔骤然紧缩,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说:“我知道我哪疼!快点帮我上药!”

第二十五章 风云

    不知何故,近日来,临安府中的江湖人士越来越多了。

    娄琴客栈已经人满为患。为了不耽误客栈的生意,李小谦主动要求他、圆通还有我,我们三个人共住一间客房。

    圆通养伤的客房里有两张床。如此一来,注定有一人要打地铺。由此,对如何分配床铺这个问题,我们起了争执。

    圆通伤势很重,自然需要单独一个床来休息,此事无可争议。然后,我坚持要求睡另外一张床。

    李小谦却说,他和圆通都有伤在身,需要好好休养。

    我说:“你受得不过是皮外伤,没有必要休养。”

    李小谦便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拉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说:“人家伤得是心嘛!”

    我登时鸡皮疙瘩肆虐而起,胃里犹如翻江倒海,一股热流从腹部直冲咽喉,喷薄欲出!

    我强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李小谦双目之中却柔波乍现,抓着我的手在他胸口揉了揉,说:“要不咱俩一起睡?”

    我突然想起了那天在绍兴客栈里偶遇陆游之时,他便是这般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陆游!

    险些忘了,李小谦这厮还有龙阳之癖!

    我慌忙抽出手来,一跃向后跳出去好几米,大喊:“不,不!”

    这时,原本在床上趴着一动不动的圆通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他翘起一个脑袋,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两个,突然,挤出一个会意的微笑,说:“贫僧......什么都没听到。”说罢,一头栽进被褥之中。

    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此地绝对不宜久留!我发誓,宁可露宿街头,也不要和李小谦共处一室。

    跑到楼下,正值午饭时间,客栈厅堂里前所未有的热闹景象着实让我惊呆了。

    娄琴客栈的厅堂本不算大,平日里不过能摆得下七八张桌子,每张桌子可坐八人,紧凑些可坐十一二人。各个桌子之间留下一米有余的空隙,可供人行走。

    但此时,客栈的厅堂里竟然满满地塞了十张桌子,每张桌子四周都挤了

    十五六人。然而,板凳的承载量是有限的,自然是挨不下十五六个壮汉的屁股。

    于是乎,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江湖之人出门在外,总能想出一些匪夷所思的办法来应对各种各样的困难。其结果往往让人瞠目。

    一个瘦子挤在人缝之中,使出一招金鸡独立,右腿盘起,屁股向下一沉,落在盘起的右腿上,一阵东倒西歪之后,终归风平浪静,安如磐石。

    众人一阵叫好。

    又一名壮汉冷笑一声,抓起桌上的两个酒坛子,放在地上,双足轻轻一点地,使出轻功,两脚稳稳地踩在坛口上,一个马步扎下去,稳如泰山。正欲眉开眼笑之际,他旁边的一个长者一掌将他推了下去,呵斥道:“你个败家玩意儿!酒还没喝呢,让你踩了两脚!滚一边儿去!”

    壮汉点头哈腰,连连致歉。

    一名白脸剑客呵呵一笑,见同伴均已坐定,从腰间解下佩剑,向下一戳,“”的一声响,那剑插入地面数寸深。剑客不紧不慢,环视四周,绕到剑前,缓缓坐下。突然,他眉头一皱,“哦”的一声,露出一个极为微妙的表情,稍纵即逝。

    不一会儿的功夫,十几名好汉各显神通,纷纷落座。最后,只剩下一个满脸胡茬的粗犷汉子,尴尬地站着,不知所措。他手里端着一个不知是何物的兵器,一团深色的粗布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形状。

    那汉子见众人都已坐下,唯独自己犹如鹤立鸡群,惹人注目。只见他脸颊一红,用手戳了戳同伴的肩膀,小声说:“师弟,给哥哥让个座。”

    那汉子的师弟,环顾四周,说:“师兄,到你显示本领的时候了。来一手!”

    众人随之起哄。那汉子脸颊更红,说:“哥哥我没有什么本事,只有一身蛮力,没什么用处。快给哥哥让个座。”他依旧在央求他师弟。

    这时,那汉子同桌的一人指了指坐在剑上的那个剑客,说:“你可以效仿这位英雄。以兵器为座。”

    没想到,那汉子眉毛一横,登时青筋暴起,一副怒不可遏的神情,将兵器上裹着的

    粗布一把扯了下来,露出一柄狼牙棒,密集的钉刺闪着凶狠的银光。那汉子将狼牙棒向那人脸前一横,大喝一声,叫道:“放你娘的屁!你来坐一下试试!”

    厅堂里顿时爆发出雷鸣一般的笑声。

    那汉子大概是感觉颜面扫地,拳头紧紧地攥着,眼看就要发作。这时娄琴端着一盘热菜从后厨中走了出来。她白皙的俏脸上,挂着一层细密汗珠,秀眉微颦,神情疲惫,显然对这种忙碌极为不适应。

    她见堂中一名粗犷的汉子横着狼牙棒,满目嗔色,先是一怔,随之急忙上前笑道:“客官好俊的兵器,一看便知威力不凡。小店厅小了些,恐怕不能供客官施展绝妙武功了。”

    那汉子怔了怔,或许是见到娄琴这样一个风姿百态的女子正向他袅袅娜娜而来,因而不好意思再发狠了,便索性将狼牙棒收了起来,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娄琴笑盈盈地看着,冲那汉子喊了一声:“客官慢走,稍后叫伙计将饭菜送到客房去。”

    人都说,江湖之中快意恩仇,若没有了女人,便只剩下恩仇。

    如此可见,这话果然有理。一场危机,能被娄琴轻巧地化解。因为,她是女人。

    酒菜很快便摆满了各个桌子,一屋子的江湖好汉开始推杯换盏,酒过三巡,纷纷胡侃乱傍,牛都吹到了天上。

    我在一旁观察了很久,发现这群人大致可以划分为十个团伙,一桌一伙,桌与桌之间并不相识。

    但他们的言语间却都在讨论着同一个话题。

    风云之战!

    听了很久,我也没听出眉目。便干脆走到一个桌子前,问:“什么是风云之战?”

    十几双眼睛盯了我片刻,一个人说:“这位兄弟想必不是江湖中人吧?”

    我嗯了一声,作为对他们的回复。那时,江湖离我尤为远之,我不懂江湖,江湖上也并没有我的名号。

    这桌人还算和气,他们并没有给我一丝牛气哄哄的感觉,并向我耐心地讲起了这场江湖上颇为注目的风云之战......

第二十六章 十年

    风,指的是风从虎。

    云,便是云从龙。

    这是两个人,两个江湖上的人,两个江湖上绝无仅有的高人。

    风用虎牙剑,云使龙神刀。

    三十年前,不知道从何方冒出了这样两个高手,二人情同手足,携手杀入江湖,只因武功太高,而引来各方关注。

    据说,当年,风云二人刀剑合璧,在终南山紫竹林大战北派武林七大掌门。九个人,混在一起,打了一天一夜,过了几百上千招,未分胜负。

    但是,即便是未分胜负,也成就了江湖上“风云战七山”的传说。

    那场大战之后,风从虎和云从龙两个人到了龙虎山,在那里开山立派。或许是觉得风云这个名字太过于招摇,他们成立了龙虎帮。

    最初的几年,两人凭借“风云战七山”的名声,招揽了大批的弟子,很快龙虎帮便在江湖上站稳了脚跟,声名显赫,直逼南派武林之首的青云派。

    随着龙虎帮的名声越来越响,江湖上的人便渐渐开始好奇。

    到底是风更强一些呢,还是云更厉害呢?

    后来,江湖上分成两种观点,一种认为风从虎的虎牙剑威猛中不失灵巧,定能战胜云从龙。另一种观点认为,云从龙的龙神刀如疾风骤雨,神龙出世,威力十分惊人,是虎牙剑的克星。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这种舆论力量的挑拨,也逐渐影响了风云二人的兄弟情义。他们开始争执,到底谁的武功更高强一些?

    这一争就是十年。

    二十年前,风云际会,龙虎相争。在洛阳,老君山南北武林大会上。南派武林和北派武林还未开战,两个情同手足的兄弟便已在一些多事之人的怂恿下打得不可开交。

    江湖的各门各派,地无分南北,人不论尊卑,竟分成两派阵营,纷纷开始押宝。只因为少林派的和尚禁止赌博,江湖人便推举少林派坐庄,主持场面。

    一开始,只是一两二两,后来随着风云战况愈演愈烈,一场怡情的小赌变成了一掷百万的豪赌。很快,少林派几十名和尚忙得不可开交,金银珠宝在场上堆得像山一样高。

    然而,风从虎和云从龙两个人,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大战数百回合,难分高下。

    最终,双方战成平手,少林派意外通吃,拉走了数之不尽的金银财宝。

    江湖上的人非常郁闷。

    风云二人也因此结下了梁子,当着江湖武林的面立下了二十年之约,约定二十年之后的那天,在西湖边上,再分高下。

    为什么是西湖?

    两个人都没有做出解释。这场比武之后,风云分道扬镳,将龙虎帮掌门传给了他们共同的弟子刘易守,从此绝迹江湖。

    但是,那一场比武让许多人输得倾家荡产,因此这个约定,被江湖上所有的人牢记了二十年。许多当年的英雄都已不在人世,但他们却将那个约定传给了子孙后代。

    再过三天,便是约定的二十年之期届满之时。虽然没有接到风云二人的江湖帖,但是,各大门派还是不约而同地赶到了临安府。许多人都是当年在老君山上下过注的,如今他们匆匆赶来临安府,观看风云之战,不仅仅是为了解开风和云谁更厉害的谜团,更是为了赢回当年被少林派通吃掉的赌注。

    说到这里,桌上的一个人泪如雨下,他仰起头,悲伤地说:“家父当年下了一万两的赌注,却没挨过二十年之期。他临死之前,仍然握着我的手,谆谆教诲:‘西湖风卷残云日,家祭无忘告乃翁’!”说完,他泣声幽咽,难以自持。

    我问:“你爹当年压了风从虎?”

    那人说:“不是,他压了云从龙!”

    我问:“那为什么他盼着风卷残云呢?”

    那人说:“云从龙武功不济,害得我家倾家荡产,只有眼看着他惨败风从虎之手,才能消我一家人心头只恨!”

    我说:“你爹这不是输了大小赖骰子嘛。”

    那人豁然站起,骂道:“娘的!输得又不是你家银子,竟敢在此对家父评头论足!”

    我说:“你爹这么做实在是不怎么地道!”

    那人拔剑相向,怒道:“老子这就杀了你!”

    为什么?

    难道我说得不是事实吗?

    我连忙向后退。幸亏当时厅堂之中人多,那人功夫未来得及施展之时,我便一溜烟儿跑到了后厨。

    见到娄琴,我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厅堂内一阵叫骂声传进厨房。娄琴问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我便将厅堂里发生的事向娄琴一一讲述。没想到,娄琴听我说完,噗嗤一声笑了,她摸了摸我的头,说:“旦丙,今后你要记得,看破不要

    说破,要给别人留点面子。”

    圆通的伤好得很快。这天晚上,他便开始下床走动,虽然步子看起来有些乏力。

    李小谦也突然之间恢复如初。看起来,似乎是全然忘记了他的同伴抛他而去之事。我问他是不是没事了。

    李小谦的答复是,天命不可违,只得尽人事。

    看来,他是真的想开了。

    风云之战很快成了我和李小谦共同的话题。因为这种江湖盛事,实在难得一见。说起风云之战的往事,圆通也起了兴致。

    毕竟他出身少林寺,当年更是在老君山上亲眼目睹了那场风云大战。

    李小谦问:“大师,你认为这次风云之战到底谁会赢?”

    圆通沉吟片刻,说:“不好说,两人武功各有千秋。并且,这十年没有听过两人的消息。实在难以预料啊!”

    我问:“当年你们在老君山赢了多少钱?”

    圆通脸色忽沉,说:“少林寺并未参与赌博,何来赢钱之说?”

    我笑了,说:“天下人都知道,少林寺最后拉回去一堆金银珠宝,怎么能说没赢钱?”

    圆通说:“那是因为在场的钱财混在一起,无法分辨,为了避免在场的各派英雄因抢夺钱财而相互厮杀,少林寺才免为其难将那些财物带回去暂管。”

    我说:“你这属于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圆通大怒,一拍桌子,喝道:“不许你侮辱少林!”说完,他翘起两根手指,看起来是准备要戳我。

    我一跃跳开,问:“我说得哪里不对?”

    圆通有伤在身,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所以,我才能轻巧地躲过去。李小谦笑嘻嘻地掏出两个苹果,向我一伸,说:“给你一个。”

    我突然感觉口干舌燥,伸手去拿。不料,圆通手指一伸,正戳中我的掌心。我感觉一股寒气从我掌心处逼入了体内,瞬时游遍全身,随后便动弹不得了。

    李小谦嘿嘿一笑,将一个苹果递到圆通手上,说:“大师,这个给你。”

    圆通满意地点了点头,接过苹果,说:“阿弥陀佛!”转身走了。

    李小谦啃着苹果,围着我转了半圈,说:“旦丙,你知道大鹅怎么叫吗?”

    这次,我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李小谦扯着嗓子叫道:“该呀~!”

第二十七章 结局

    距离二十年风云之约还剩下不到一天的时间。

    临安府空前的热闹。

    大街小巷人满为患。许多人在街上公然摆起了赌摊。人们把积攒了二十年的情绪和财富纷纷抛掷在临安府的街头,只期待着这一场风云之战能带给他们期盼已久的收获。

    不是江湖中人的临安百姓也凑起了热闹。他们听说了江湖上的一场等待了二十年的空前盛事即将在西湖之畔举行,纷纷上街投注,希望能够借着这次机会带给他们意想不到的收获。

    整个临安府,都陷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豪赌之中。临安府的赌坊人满为患,排队押注的人从门口一直排到下一家赌坊的门口。

    挤不进赌坊的人便选择了路边临时搭设的赌摊儿。但是,这种赌摊存在着些许风险。赌坊毕竟有门脸,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但赌摊却不同,他们的庄家随时可能卷钱溜之。到那时,茫茫江湖,到哪里去寻找一个曾在临安街头摆摊设赌的陌生人。

    然而,狂热的气氛让人忘乎所以。所有的人都陷入了疯狂之中,一注难求的火爆和时间紧迫的恐慌,已经让疯狂的人们完全忽略了所以的风险。

    大战之前的夜晚,注定难眠。

    星月当空,已是凌晨时分。临安府的大街小巷上仍然聚满了舞刀弄棒的江湖好汉和衣着朴素的临安百姓。他们一面焦急地排着长队,纷纷猜测着明天风云之战的结局,并划分阵营。

    只不过,这次与二十年前不同。

    这次的阵营化成了三派。除了支持风从虎和云从龙的两派之外,还有一派认为这次风云之战的结果仍旧是平局。

    在黑夜里的争论与疯狂,无非是期盼着黎明的霞光亮起后那个照亮结局的瞬间。

    当远山寺庙的钟声响起。

    天亮了。

    临安城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涌到了西湖边上。带着刀枪棍棒的江湖人自然仗着身强体壮占据了有利的位置。但是,当所有的人都站定之时,问题却不可避免地到来了。

    西湖太大了!

    到底风云二人会在哪里相聚?又会在哪里开始这场等待了二十年的比武呢?

    人们开始争论,甚至又有人开始下注。

    这时候,人群之中有人大喊一声:“站在高的地方就能看到了!”

    人群一阵涌动。所有的人东张西望,寻找西湖中的制高点。

    这时候,又有人大喊一声:

    “到雷峰塔上去!”

    喊这话的人自以为聪明,但他却忘了,自己正在湖边上,四周满满当当的都是人,百人以上的团伙就有几十个。他这样一喊,自然是外围的人最先醒悟,疾步向雷峰塔冲去。

    我和李小谦被人群裹挟着,成了人流之中不能自主的两粒砂石,随着人流的涌动,被挤向了未知的方向。

    眼看就要到雷峰塔了,突然又听见人群中又有声音:“湖中有人!”

    所有的人调转方向,裹挟着我和李小谦又向湖边涌去。人群刚刚站定,便迫不及待地向湖中张望。

    这时,雾气迷蒙的湖面上隐约可见两个黑点。黑点一前一后,似乎是在水上漂浮着。

    “风云两位前辈果然是当世无双的高手啊。”人群中有人称赞。

    “何以见得?”人群中有人质疑。

    “你看,他二人浮在水上,并肩齐驱,分明就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轻功水上漂啊。”人群中有人解释。

    “别他娘的漂了,快过来比划比划!”人群中有人叫骂。

    我踮着脚尖向湖心处张望。透过清晨的迷雾,只见湖中心的两个黑点相聚并不算近。幸运地是,两个黑点正向着我们这个方向漂了。但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没有丝毫接触的意思。我不禁感慨,高手果然不同凡响!

    又过了一会儿。我们身后的人越来越多,向后望去,密密麻麻的人头,看不见边际。

    两个黑点离我们越来越近。这时,有人等得不耐烦了,叫道:“快点过来!”

    声音传入湖中,片刻,听到湖中的一个黑点回了一句:“来了!”

    人群一阵欢喜。

    期待了二十年的风云之战,终于就要到了。

    人们翘首以盼,但那两个黑点的行进速度实在慢得可以挤爆所有人的耐心。又有人开始叫骂,急躁的情绪在人群中疯狂地蔓延着。

    该来的迟早都会到来。只是,它并不一定是人们所期盼的样子。

    黑点越来越大,依稀可以看到两只小船,船上各站一人,仿佛带着斗笠,正奋力地划着桨向岸边驶来。

    “刚才是谁说得水上漂?哈哈哈......”人群中开始嘲笑。

    又过了一会,黑点更近了,距离岸边不过几十米的距离。此时,太阳升起,漂浮着湖面上的雾气也越来越淡了。

    我垫着脚,却已看不见前方。因为,我前面的所

    有人都掂起了脚。人群中嘈杂的声音一浪接着一浪,人们的心情已不能仅用迫不及待来描述了。

    我拽了拽李小谦的褂子,问:“看见了吗?”

    李小谦奋力惦着脚尖,脖子伸到比我以往见到的都长,他说:“还没,还没,还没到呢。”

    “不是风云!”

    人群的最前沿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后面的人接着发出了爆炸一般的声响。

    “啊?你看清楚了吗?”

    “什么?!是谁搅了老子的兴致?!”

    “他娘的,白等了半天!”

    .......

    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场面乱得不可开交。我向上一纵身子,只见十几米外,两个小船停在水中,不再向前行驶......

    我又一纵身子,看见小船上各站了一个人,头带斗笠,一动不动。船上似乎放着一团东西正在扭动,模模糊糊没有看清......

    我索性抓着李小谦的肩膀,向上猛地一跳。

    视野豁然开阔!

    只见两只小船上怔怔地站了两个渔夫,他们将船停在了距离岸边十几米远的地方,船上的渔网中,鱼儿正接连打挺跳跃,欲挣脱而出。

    一个渔夫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你们都要买鱼吗?”

    “谁买你的臭鱼!”

    “快滚!不要耽误了风云的比试!”

    “他娘的,信不信老子宰了你!”

    .......

    骂声连城一片。两个渔夫看着岸边乌央乌央地一群凶神恶煞的人,正在冲着他们叫骂,吓得赶紧调转船头,向湖心划去。

    空欢喜一场。

    空等待一场。

    二十年的约定,一场千万人翘首以待的江湖盛世,却在日落之后彻底沉入了无尽的黑夜之中。

    各种情绪在人群中蔓延。有的人骂着,有的人叹息,更有的人痛哭......

    胜负平......下注的人本应有喜有忧,但谁都没有想到会出现第四种结果。

    风云没有出现。

    很多年后,当我再次想起这场翘首以待的风云之战,想起那些狂热追投的人们,不只是唏嘘,更多的是感慨。世间之事并非我们所看到的那么简单,当所有的人以为他们穷尽了所以可能之时,结局往往出所有人的意料。

第二十八章 拜师

    绍兴和议,朝廷牺牲了大量的金钱和土地,强暴了万千民意,换来的不止是苟且求安的和平,而且还有徽宗皇帝的骨灰和高宗的亲娘。

    绍兴十二年的五月,高宗皇帝的生母,徽宗皇帝的韦贤妃带着徽宗的棺椁回到了临安。

    高宗皇帝为了以示隆重,带领着满朝文武大臣,以半步銮驾之礼,亲自前往临安城外迎接,声势十分浩大。

    但是,让天下人没法接受的是,高宗把爹娘都要回来了,却对他的哥哥只字未提。民间一片江翻海沸的叫骂声,却只能在私下里街谈巷议。

    其实,这事情并不难理解。毕竟高宗实在他哥哥钦宗活着的时候登基称帝的。对于他的法统地位,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都有异议。虽然,高宗一直在极力打压,但是这种声音依旧存在。如果把前任皇帝接回来,朝廷无疑会出现两个皇帝的荒唐局面。

    一山岂能有二虎?!如果有了,必然会有人各自依附,出现两股势力相互争斗的乱局。

    这样粗浅的道理,高宗皇帝定然是懂得的。但可惜,那时候的我不明白,民间也不明白。在他们心中仍然觉得,前朝皇帝沦为金人阶下之囚乃是莫大的耻辱。

    那时候,民间的议论之声鼎沸,我问李小谦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李小谦是这个回答的,他说:“你们这些人心胸狭隘,大家都中华民族,华夏子孙,五十六个民族一枝花,成天打来打去的有什么意思。”

    他看得超然。但我却更不能理解。我说:“何来五十六个民族之说?”

    李小谦拍了拍我的肩膀,摆出一副同情的样子,说:“旦丙,你是看不见了。哎……”

    绍兴十二年的十一月。临安府的难得的迎来一场大雪。西湖,一片茫茫然然的白色,让人无法抗拒的断桥残雪美景,在那一年的十一月,在临安的百姓心中留下了永远也无法抹去的深刻印象。

    让我、李小谦还有圆通都赶到特别高兴的是,禅慧寺在大雪到来之前终于建成了。

    禅慧寺竣工后的第二天,漫天纷飞的大雪便不期而至。不知圆通是触景生情,还是因为禅慧寺落成因而心愿已了,圆通一早便跪在雷峰塔前,低声诵念。直到晚间,雪停了,圆通仍然没有动。

    我和李小谦来到圆通跟前,他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下午还在低声诵经,这时也没了动静。这让我颇感奇怪。

    莫非他又是睡着了?

    我轻声喊着:“圆通大师?”

    圆通没有回应。

    我拂去他头顶上厚厚的积雪,让他那一抹雪亮的光头重现,在美丽的雪景中,他的头宛如俊美的明珠,高远而圣洁。我这样抚摸他的脑袋,本以为圆通会立时转身,甚至点我穴道,因而做好了防备。但圆通仍然没有回应。

    我又将手轻轻放到他的头顶上,他那一抹雪亮的光头冰凉,像雪一样凉。我感觉不到任何温度。于是,我轻轻地在圆通肩膀上一推。

    只那么轻轻用力一推,圆通却像一颗刚刚被砍断的树,一头栽倒在地上。

    “哐”的一声响,

    倒在地上的圆通仍然保持着虔诚的跪姿。

    我和李小谦都吓了一跳。李小谦大声惊叫:“不好!大师冻僵了!”

    我和李小谦慌忙抬着圆通一路跑回了禅慧寺。在禅慧寺崭新禅房中,点起火炉,给圆通披上厚厚的皮袍。

    许久,圆通几如死物,浑身冰冷,躯体僵硬,而且还摸不到鼻息。

    我以为圆通被冻死了,心中悲切欲哭。但他却在红泥火炉的温热中奇迹般地苏醒了。

    “阿弥陀佛!”圆通轻念佛号,双手艰难地合十。

    明知道圆通不会告诉我,但我仍然忍不住地询问:“大师,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在雷峰塔前跪着?这么冷的天,差点把你冻死!”

    这次,圆通却说话了。他说了一些我不能理解的晦涩禅机,他说:“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求不得,放不下......”他神情忧伤而痛苦,丝毫不比当初他跪在雷锋塔时轻微。

    李小谦开口劝解:“大师。寻不到长久的相依,短暂的相伴也是好的。”

    那时,我才突然感觉到,李小谦是知道圆通的秘密的。或许他们之间有一次我不曾知晓的长谈,或许李小谦是圆通长久以来倾诉的对象。

    但是,我不是。即便是和他们朝夕相处,但我仍是外人。这世间,有很多时候,我们总感觉自己别人已经无比亲近,甚至我们就是亲如一家。但是偶然间又发现,在一个亲密无间的团体中,还有另外一个更加亲密的团体。这样的发现,让我觉得可笑,我嘲笑自己自作多情,过分高估了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位置。

    其实,我在别人心目中,一直都是无足轻重的那一个。所以,我始终都是一个外人。

    一阵寒风吹动禅房的木窗,发出"咔咔"个响声,像是亲密的朋友们在说悄悄话。我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走出禅房,看弯月拨开云雾,月光笼罩,禅慧寺一片银装。

    我呆呆地看着雪景,寒风一吹,心中一阵酸涩。

    第二天,李小谦找我商量如何留在禅慧寺。

    我说:“寺庙是我们帮着圆通建起来的,光明正大地住下就好了。”

    李小谦说:“如果那么样,我们始终是禅慧寺的客人。想要染指香火钱,就必须成为禅慧寺的主人!”

    我大惊,说:“你想当住持?”

    李小谦啐了一口,说:“老子才不当和尚呢!”

    我问:“那你想怎么办?”

    李小谦说:“趁着圆通还没有招揽弟子,我们先拜他为师,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替他打理寺庙中的事务。”

    我说:“你拜圆通为师,还不是要当和尚?”

    李小谦笑了笑,说:“俗家弟子!”说完,李小谦便拉着我到了圆通的禅房。

    到了门口,李小谦从怀中掏出一个窄口的瓷瓶,将瓶中的液体倒在眼睛上。

    我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李小谦说:“水!”话音刚落,他一把推开圆通的禅房,噗通一声跪倒在圆通的跟前,嚎啕道:“大师啊!你

    收我作弟子吧!”

    圆通正在打坐,见李小谦突然闯入,满脸泪水,吓得脸色刷白,问:“你怎么了?”

    李小谦“梆梆”磕了两个响头,说:“我昨天想了一夜,越想越觉得自己命苦。没来由地传到大宋朝,又被同伴抛弃,如今我孤身一人,举目无亲......大师,我痛苦啊!”

    圆通叹了口气,说:“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求不得......”圆通将李小谦扶了起来,说:“好吧,我答应你。”

    李小谦又磕了两个头,说:“师父!我有事相求!”

    圆通说:“你讲!”

    李小谦说:“我不能剃光头!”

    圆通问:“为何?”

    李小谦说:“我们那里光头是死罪,万一我哪天我回去了,光头肯定要死的。”

    圆通点了点头,说:“那好,我许你带发出家。”

    就这么简单?

    我随即跪在圆通面前,大喊:“师父,我也痛苦!”

    圆通瞄了我一眼,说:“不收!”

    我当时就傻了,质问圆通:“为什么?”

    圆通说:“你没有慧根!”

    我问:“什么是慧根?”

    圆通指了指李小谦的头,说:“这就是慧根!”

    圆通虽然没有收我作弟子,但是他同意我在禅慧寺留住。其实,我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反正我抓着李小谦贪墨禅慧寺香火钱的把柄,那一成的香火钱,他迟早是要给我的。

    等到在攒够了钱,我便拿钱离开禅慧寺,在临安府买一个宅子,娶一个女子,生一个孩子......

    这边是那个时候,我全部的理想。

    绍兴十三年的春天。我和李小谦在禅慧寺的门口清理一些杂物。圆通本来在禅慧寺建成之事,便准备要开门迎接香客。但李小谦坚决劝止,他说,这样默不作声地开业会影响香火,总要选一个黄道吉日,办一场盛大的典礼,在临安府广而告之。

    他真的把禅慧寺当成了生意来经营。并且,得到了圆通的认可。

    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李小谦。我觉得,很多我根本想象不到的事情,在他那里都能得到轻而易举地解决。

    李小谦说,这边是慧根。

    我开始羡慕他所拥有的慧根。然而,这些我永远无法学到。如果可以学到,我想,绍兴二十一年的那场灾难便不会发生了吧。

    我和李小谦正忙得如火如荼之时。山林中突然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铁器撞击声。

    我想,或许是有什么武林高手在山林中比试,便拉着李小谦赶过去偷看。

    我们循声过去,悄悄接近,在一个大树后隐藏起来,探出头向林中张望。

    两个人,刀光剑影,火花四溅,正打得不可开交。忽然,我发觉其中一个人影颇为熟悉,定睛一看,竟和李小谦同时喊了出来:“圆通!”

    (抱歉,今天更晚了,主要是昨天喝晕了,今天一整天迷迷糊糊老以为自己已经更新过了……刚才一看,才发现……哈哈……莫要见怪!)

第二十九章 圆信

    那人并不是圆通!

    很快,我和李小谦便发现了。

    尽管,他和圆通有着一样的光头,穿着一样的僧袍,一样的个头,一样的胖瘦,相似的年纪。

    但他却不是圆通。

    不过,他是个高手!一个和娄琴一样的高手。身形迅捷,出手利落!一柄大刀在他手中挥舞着,呼呼的风声犹如闷雷。

    正在我仍犹豫着要不要再靠近一点的时候,他已经发出去十几招,招招厉害,招招致命。

    这是一场以性命相博的厮杀!

    然而,那个和尚的对手也是一名高手。一个看上去比他厉害很多的高手。他三尺长剑在手,灵巧如蛇,气势如龙,看得我眼花缭乱。

    最恐怖的是。我完全看不清他的样貌、装扮,甚至连他的高矮胖瘦也看不清楚。

    我只看到一道黑影,带着一把闪亮的长剑,围着那个和尚左右格挡,前后穿梭,变换身形。

    剑气破空,呼啸声疾!刀光明晃,破空乍响!

    几十轮比试下来。和尚越发吃力了,但那道黑影却仍旧是游刃有余。

    即使我不懂武功。但我仍然可以看出两者实力之悬殊,几乎可以称得上天壤之别。黑影之于和尚的厮杀,就像是灵巧的猫在玩弄一只笨拙的老鼠。

    不错!就是玩弄!

    那黑影和他手中的剑在轻巧地玩弄着那个极力抵抗的和尚,或许只等着他筋疲力竭,只等他气尽神衰,然后那黑影便会一剑刺穿和尚的心肺,彻底结束这场实力悬殊的比试。

    一时间,我不知如何是好,便向李小谦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询问他,我们该怎么办?

    李小谦目光瞥了一眼禅慧寺。我以为,他是要我回去通报圆通。

    我向他回了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悄悄站起来,正要转身,却见李小谦足一蹬地,已经窜出去十几米,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少林派的轻功,疾如旋踵,举步生风。

    我怔怔地看着李小谦渐渐模糊的背影,由衷地咒骂着,这个贱人!

    李小谦逃跑发出的声响已经惊动了不远处正在打斗的两个人。

    有一个声音传来,我分辨不出是谁发出来的,只听见一声大喝:“什么人在那里偷看?”

    我的心里顿时紧张起来。以他们两个人的武功,以我自己的身手,莫说是那黑影,就是那个和尚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我擒获,并且杀死。

    我相信和尚不会杀人。但那个黑影却未必。

    我颤巍巍地喊:“我没有偷看!我是路过的!”

    我听到一声冷哼,显然有人对我的这番说辞并不接受。但是,我看两人厮杀正紧,都没有过来擒我的意思。我顿时放下心来,转身要走。

    “不要动!否则杀了你!”

    身后又一个声音传来,仍然不知道是谁说的。我心中一凛,害怕得几乎死掉,回头央求:“我真的只是路过的,放了我吧!”

    两个人都没有理我,他们仍在打斗。

    准确的说,黑影仍然在玩弄那个和尚。

    和尚的刀已经开始变慢,气势也不再逼人,虽然仍在极力地挥舞着,但我可以感受到他招式中所散发出的绝望。

    和尚已经不行了。他就要撑不住了。这场实力悬殊的厮杀已近终结。

    忽然,黑影从和尚的身前一晃,剑光一闪,穿过和尚身躯,定在和尚的身后。

    和尚不动了,黑影也不再动了。

    随后,和尚身子晃了晃,手中的长刀“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一剑封喉,却不见血光!

    和尚一头栽倒在地上,许久,脖颈出的伤口才淙淙地冒出血来。他瞪着眼睛,目光中尽是恐惧、绝望,还有一丝渴望......

    他盯着我,一只手伸到怀中,隔着僧衣,他的手在怀中动了动,仿佛是示意我他怀中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向我投来央求的目光,然后便不再动弹了。

    我这时才看清楚那个黑影,他不算高,不算胖。但我却仍然看不到他的长相,因为他脸上蒙了一块黑布,一身黑色的夜行衣。

    大白天,穿了一身夜行衣,手中三尺青锋散着逼人的寒气,像极了江湖上冷血无情的杀手。

    “是你?!”

    我看到那人微缩的瞳孔,他目光汇聚,看到我似有疑惑:“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是谁?他竟然认得我!

    当时,我已经完全吓得不能动弹了,像点了穴一样,浑身发麻,想开口问他,嘴却不听了使唤。

    他向我迈近了两步,我感觉到死亡在向我逼近。我想跑,却动弹不了。

    我心里在绝望地喊着:完了,完了,我那一成的香火钱,我的宅子,我的女子,我的孩子......我渴望的生活。

    这时,从禅慧寺来的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脚步声陡然一变,随之便是一阵沙沙的响声。我还没有来得及回头去看,一道黄影已从我身旁略过,在我只感觉身侧刮起一阵强风,猛地卷动我的衣裳。

    那黑衣人连连退步,转瞬化成一道黑影,向着树林深处飘去。

    黄影紧追不舍。一黑一黄,一前一后,两道身影相继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

    我突然感觉像是被解了穴道一般,浑身又听了使唤。但是,一股强大的无力感随之而来,我身子一沉,蹲坐在地上。

    吓死我了!

    这时,李小谦跑了过来,他的嬉皮笑脸在我眼前一晃,我顿时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一跃而起,挥着拳头骂道:“李小谦,你差点害死我!我要杀了你!”

    这段时间,李小谦跟着圆通学了一些少林派的入门功夫,手脚渐渐伶俐。我一拳挥出的瞬间,他抬起胳膊在额前一档,格下我的拳头,另一只手跟上抓住我的手臂,瞬间一转,一招少林派擒拿手,将我按倒在地上。

    我大骂:“李小谦,你个贼畜生!贱坯子!放了老子!”

    李小谦笑着,说:“我这不是叫圆通来救你了嘛!”

    我不能接受他这样的说辞,正要继续骂。但是,林子深处黄影一闪,圆通又回来了。

    “师父,怎么样啊?”

    李小谦大

    声询问。

    圆通摇了摇头,说:“没追上。”

    他缓步走到那个死了的和尚跟前,神情突然变得悲伤。他缓缓蹲了下去,一只手在那死去的和尚眼前一拂。死去的和尚闭上了那双不甘的眼睛,彻底像个死人了。

    李小谦这才将我松开,快步跑到圆通跟前,问:“师父,这是谁啊?”

    圆通说:“我师弟,圆信。”

    “啊?”李小谦惊讶道:“我师叔啊!”随即,他扑倒地地上嚎叫:“师叔啊......你死得好惨啊......师叔啊......”

    圆通似乎是被李小谦的哀嚎感染了,一滴泪水从眼眶中滑落下来。

    我走过去,蹲下身子将手伸到圆通师弟的怀里。手刚伸到一半,被圆通一把按住了。

    圆通喝道:“你要做什么?”

    我说:“他怀里有东西。”

    圆通大力将我的手撇开,自己伸了进去,摸了半天,掏出一张暗黄的丝绢布,丝绢布上有字。

    李小谦的哀嚎声戛然而止,目光瞥向丝绢。忽然,他目光极度惊讶,叫道:“师父,少林寺......”

    圆通一摆手将他打断,说:“回去再议。”他站起身来,又补充了一句:“可爱,把你师叔带回去。”

    可爱是李小谦的法号。

    为了这个法号,他和圆通争执了很长时间。但是圆通坚持要叫他“可爱”。不知道为什么,李小谦特别不能接受这个法号。他说,他宁可叫戒色。

    圆通说,少林寺没有戒字辈。

    李小谦辩称,他拜的是禅慧寺,不是少林寺,没有必要按照少林寺的辈分来。圆通却认为,一日入少林,终身为少林,必须按照少林寺的辈分排序,否则今后见了少林寺的后人,容易乱了辈分。

    李小谦争辩无果,最终无奈地接受了“可爱”这个法号。

    当日,在禅慧寺,圆通为他的师弟超度。午后,在禅慧寺中积薪生火,准备火葬。

    我突然想起来圆通以前给我说过的事,他因为超度少林寺住持的狗而被逐出少林。

    我问圆通:“要不要去打壶酒?”

    圆通身子一颤,随即猛一转身,手指戳中我胸口,将我点住。随后,他却又解了我的穴道,长叹一口气说:“去吧,送到我禅房之中。”

    圆通转身走了,留给我一个悲伤的背影。

    我本来想给圆通开个玩笑,没想到他竟真的让我去打酒。我吓得一身冷汗,不敢置信地望着李小谦,说:“大师要吃他的师弟!”

    李小谦白了我一眼,说:“旦丙,你是不是……”他“傻”字只做了一个口型,并没有发出声音。

    李小谦走了。我看着在熊熊烈火中安详而平静的圆信,他正在一阵紧密的“噼啪”声中燃为灰烬。

    然而,那个黑衣人的话却让我久久不能平静。

    他是谁?

    他为何会认得我?

    寒光闪过,一剑封喉。我何曾认识这样一个绝世的高手?

    疑问,让我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思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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