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冷风
1.
离开陆游之后,我到了临安。
这次,我并没有像以往回到临安一样去娄琴客栈。我甚至已经将娄琴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心只想着尽快召集丐帮弟子。
在临安府,我随便抓了一个乞丐,揪住他的衣领问:“知道我是谁吗?”
那个乞丐竟然嘿嘿地笑了起来,一副憨像。
“你笑什么?”我勃然大怒,问,“你到底认不认得我是谁?”
那乞丐依旧傻笑不止。
那笑容让我尤为恼火,忍不住地想要在那乞丐脑门上狠狠地拍他一掌。
刚去起手来,却听见身后“哎呦”一声惊叫。我手掌停在半空,转过身去,却见一个衣着华丽的胖妇人颤着满身的赘肉跑了过来。
“我的小祖宗啊!”胖妇人一招“撞南山”的硬功夫将我撞到一边,扶住那小乞丐,叫道,“才两天功夫,你怎么把自己滚成这副模样啊!”
胖妇人满脸关切与焦急,但那乞丐却仍旧嘿嘿傻笑。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个傻子。
“真是晦气。”我骂了一声,转身刚想要离开。却听见那胖妇人大喊一声:“你给老娘站住!”
我一惊,回头看着那妇人。虽说她满身肥肉,油腻不堪,但细细看长相,也算是一个相貌姣好的女子。细柳眉毛,丹凤眼儿,玲珑鼻子,樱桃嘴。只是精致的五官贴在了一张大饼一样的脸上,让人不禁觉得惋惜。
“你叹什么气!”胖妇人见我叹息,竟然瞪着眼睛冲我吼了起来,“方才你说晦气,到底是何意思,不给老娘说清楚了,休想离开。”
“离开又怎么样?”我冷哼一声,“难道你还能拦住我不成?”
“我,我拦不住你?!”胖妇人呼呼喘着粗气,一张脸涨得通红。她两腿分开,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一脚,大叫一声“看肩膀”!
我很诧异。她肩膀被一件锦蓝色的绸缎衣裳过得严严实实,连半寸肌肤都不曾漏在外面,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正疑惑分神的时候,那胖妇人却如同一头狂奔的野牛一般直接向我冲了过来,一只壮硕的肩膀直接顶到了我肋下的气门处。
“啊!”
我痛不欲生,对着那胖妇人反手就是一掌。
这一掌虽未用尽全力,但却也使出了七分力气。若是平常人,只怕吃不住我的掌力,立时五内碎裂而死。即便是内力深厚的高手,吃了这样的一掌,只怕也是受伤不轻。
但这胖妇人受我一掌之后,竟然像是毫发无损一样。只是大饼一样的脸上徒增了一个殷红的巴掌印。
“你竟然敢打老娘的脸!”胖妇人骂道,随即瞪气眼睛,仿佛是有两只火球在其中熊熊燃烧一般。
胖妇人大喊一声:“看老娘无影连环掌!”
我大惊,心想莫非是碰到了什么不曾现世的武林高手,立时运足内力凝神戒备。却见那胖妇人如同是发狂的狗熊一样,长着大嘴嗷嗷叫着,两双手如熊掌一般对着我一通乱抓乱闹。
对于这样的招式.......我很难拆解。对她连出两掌,打在她胸口却如同打在棉花上一般,不禁会将我掌力尽数泄去,
隐隐间还会将一部分力量反弹回来,让我不敢再发一掌。
当真是邪门得很。这世间竟然有如此无名高手,竟然是在我练成了摩诃钵特摩咒之后依旧不是她的对手。
这样的高手让我兴奋。
我向后一跃,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疼,伸手一摸,却是满手血沫。
这胖妇人竟然将我的脸抓花了!
我怒气更盛,握住剑柄,顺势将血芒剑拔了出来。
那妇人眼中有红影一闪而过,登时脸色大变,叫道:“血芒剑!”
我问:“你认得此剑?”
这时,那满脸憨像的乞丐竟也严肃了起来,他站在胖妇人身边,附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然后对我说:“这位兄弟,这里人多眼杂,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迈出一步,说:“你说吧!”
那乞丐眼角一抽,叫道:“跟我来!”说罢,身体一纵,若一道魅影般飘向城外。那胖妇人冲我一瞪眼,说:“看看你追得上我吗?”说罢,也是一纵身,追随着那乞丐飘忽而去。
我怔怔地看着一胖一瘦、一男一女的两个人飞快地在我眼前消失,不禁冷笑道:“有病!老子不才没功夫和你们赛跑!”
虽然,我对那两个人的身份充满了好奇,但我却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那便是召集丐帮弟子,寻找陈伯洋的下落。
我转身去了另外一个方向——武林盟。
武林盟已经不再是武林盟。本来说好了,它依旧还是那个名字。但当我回到武林盟的时候,却发现高挂在门上的那个牌匾换了名字。
碧柳山庄。
不管它叫什么名字,总之我回到了这里,这里就还是曾经的武林盟。
我开门,却见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挡住了我。
“什么人敢擅闯碧绿山庄?!”
佝偻老者一抬头,与我一个对眼,登时脸色铁青。因为,他认出了我,他有愧于我。因为,他是老乌。
“是你?!”我盯着老乌,恨不得一剑杀了他。
老乌战战兢兢地向我行礼:“大人安好。”
我压制不住愤怒,在他胸口处拍了一掌。这一掌下去,老乌遍身霜白,轰然倒地,浑身僵硬。
冰尸!
我心中骇然,浑身寒毛耸立。
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感觉自己丹田似火,内息温热,发出掌心怎么会将人打成冰尸?!
“你做了什么?!”十米之外,柳无风冷冷地看着我,“你竟然杀了老乌!”
我定了定神,说:“他当年背叛我,他本就该死。”
柳无风满脸愤怒,他说:“他没有背叛你,是你背叛了皇上。”
我不想在与柳无风争辩,毕竟老乌已经是个死人了。我说:“是谁换了我武林盟的牌匾?!”
“是我。”柳无风答。
我问:“为何要换我的牌匾?”
柳无风说:“掩人耳目。”
可笑。这天下已无人是我敌手,从今之后,又有何耳目可掩盖?!
我阔步走进院子,路过柳无风时,短暂顿足,对他说:
“替我去抓个乞丐来。”
柳无风问:“抓乞丐做什么?”
我心中一阵烦躁,吼道:“叫你去便去,不要啰里啰嗦!”
“你!”柳无风应当是很生气,他应当从来没有听过我这样对他讲话。但那个时候,我便是狂妄得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
我阔步向武林盟厅堂里走着,听见身后传来柳无风惊诧的声音:“冰尸!你竟然也......”
2.
我独自一人坐在武林盟厅堂里。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只是我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十分地陌生。
我凝视自己的手掌,那具老乌变成的冰尸在我眼前挥之不去。
难道......身体里温热的气息都是假象?难道我真的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陈伯洋?
不!
我还很清醒。我想起陈伯洋在台州城那样疯疯癫癫的模样,心想自己毕竟是与他不同的。只是这个时候,我开始怀疑自己真的已经练成了摩诃钵特摩咒吗?
而我与陈伯洋,究竟谁又会打败谁呢?
两个时辰后,柳无风将一个乞丐扔在了我的面前。
那乞丐“哎呦”一声,叫道:“大人慢些,把我的屁股都要摔成四瓣了。”
“帮主?!”乞丐揉着屁股,一抬头便认出了我,立刻惊喜地跳了起来,“帮主,帮主,你快救救我,这位大人他要打死我。”
这乞丐与我十分熟悉,因为他不是别人,他正是帮我聚集丐帮弟子于天目山的明少忠。
“休要胡说。”柳无风斥道,“是你们帮主叫我把你抓来的。”
“帮主要抓我?”明少忠狐疑地看着柳无风,随即笃定地说,“少来蒙我,帮主要见我自然是传我便是,怎会让你这个外人把我抓来!是不是,帮主?”
我并没有回答明少忠。因为他的问题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说:“重新召集丐帮弟子,叫他们三日后统统都来这里聚会。”
明少忠吃了一惊,问道:“来这里做什么?”
我说:“不要问,叫他们来便是了。”
明少忠似乎还有事要问,但嘴巴张了张,终究是没有开口。他缓缓退出了屋子,临出门前他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俩目光相接,明少忠慌乱躲闪,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柳无风冷冷地问。
我说:“你指的是什么?”
柳无风侧转身子,目视前往,脸上没有表情。他说:“当然是你身上的武功。”
我说:“我的武功,很厉害。”
柳无风手起掌落,身旁桌子登时粉碎。他吼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我了解柳无风的性格,他视钱财极重,从来不舍得毁坏财物。如今他一掌拍烂了一只十分珍贵的檀木桌子,可见已是愤怒到了极点。
我说:“我要打败陈伯洋。”
柳无风冷笑,问:“打败了又如何?死了一个魔头,世间又多了另外一个魔头。”
我强忍着怒过,对着柳无风一字一字地说:“我和陈伯洋不一样!再敢乱说,我就杀了你!”
第二百一十章 狼道
1.
江山如画。
可是这个江山的画卷对于赵构来说并不太美丽。其中波谲云诡,暗流涌动,赵构一直身陷于庙堂之上的权争。
他很孤独。因为他放眼整个朝廷,从上至下到处都是秦桧的党徒。但朝廷上的人并不可怕,因为他们多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最多在极致的时候,一群人联合起来说些之乎者也的话,扰得赵构不胜烦恼。
但这种烦恼却是可以控制的。他只要牢牢把握住军权,那便没有什么可以担忧的。
掌控军权很容易。因为,当年太祖一脉在朝廷之中崛起,名将辈出,这些人虽不依附于赵构,但却也不会与秦桧同流合污。
关起门来,他们都姓赵,毕竟还是一家人。
但江湖不同。自古江湖居庙堂之外而远之,很难控制。如今秦桧自觉老迈,担心自己死后,他秦氏满门将会遭受灭顶之灾,因而加大了对江湖势力的拉拢。
绍兴二十年七月。秦桧上书,为其子秦熺求官,想要推秦熺为户部尚书。这是很重要的一步,若是成了,那么在秦桧死后,秦熺便有了继任宰相的资本。
但是,赵构拒绝了。
这或许是他这些年一来第一次拒绝秦桧的请求。这次拒绝让已身患重病的秦桧更加惶恐。他应当是已经隐约感觉到了,赵构的心里已经悄然起了变化。总有一天,他会被反攻倒算。
所以,秦桧加强对江湖势力的拉拢。
绍兴二十年八月,据传,秦桧命汤思退携黄金三万两游说个大门派。不管门派大小,入门便要送些金子,美其名曰招安,实则是要将许多门派收归己用。
赵构非常紧张。
在他心中,他一直不相信这个江湖。就像他曾经不肯相信于他有救命之恩的白景行一样。所以,在很早之前,他便在这个早已貌合神离的江湖中打进了一个楔子,只等着在将来的某一个时刻,以这楔子为起点,在江湖上搅动风云,将那些在朝堂之外不受控制的力量彻底消灭。
而我,就是那个楔子。
那时候的我当然不会意识到这一点。虽然,我对赵构的安排一直感到十分迷惑。也不明白他到底看中了我什么,为何要一直死死地揪着我不肯放手。
回到武林盟的第二天,柳无风从皇城内仓促赶来。
他来得很急,冲进门时,我正在凝神练气,正是关键时候,逆转的筋脉正在游走一股强大的内息。柳无风丝毫没有防备,伸手要拉我起来。他手触到我的瞬间,一股内力如是反射一般地从身上涌出,将柳无风弹飞出数丈之外。
“岂有此理!”柳无风忍痛站了起来,一只手扶在腰上,却又向我走了过来。
我并没有理会他,因为我练功正在关键时候,决不能因为柳无风而中断。柳无风没敢再靠近我,他便站在厅堂门口,满脸怒气地瞪着我:“快停下。有要紧的事要告诉你。”
没有什么比我练功更要紧的事。
我缓缓闭上了眼睛,让自己精神更加集中。
柳无风呼
呼喘着粗气,如同是耕田回来的老牛一般。他不停地冲我吼着,说着一些诸如“岂有此理”、“胆大妄为”之类的话。
莫约一炷香的功夫。
我将经脉里游走的内息收回丹田,立时感觉神清气爽,浑身上下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就想要找个地方发泄一些。
正巧这个时候,气急败坏的柳无风抄起一把方木凳向我砸来。
我双手在地上一震,身子反弹起来,将一股内里聚于百会,冲着方木凳便冲了过去。
“咔啦”一声。
方木凳碎成一片,柳无风再次被震飞出去,这一次比上次飞得还要远,自然也摔得更惨一些。
柳无风双手扶着腰,踉跄着向我走来。但他表情控制得很好,除了愤怒,我读不到一点痛苦的意味。
“你这是铁打的脑袋吗?”柳无风冷哼道。
我摸了摸自己头顶。说实在话,还是有些疼痛的。我说:“你找我何事?”
柳无风说:“皇上有命,令你暗查各大门派,但凡是与秦桧有所勾结者,格杀勿论!”
杀人?!
从前这是我非常不屑去做的事。但不知为何,这个时候听到一个“杀”字竟莫名地让我兴奋,让我感觉热血沸腾。
我想都没有,说:“好。”
柳无风丝毫有些惊讶,他看着我,问:“你......准备先去查哪里?”
若是让我去查,那我只有一个目标——括苍派。
柳无风说:“不可以。”
我问:“有何不可?”
柳无风说:“陈伯洋下落不明,众弟子已做鸟兽散,括苍派早已经是名存实亡。你去查括苍派,又能有何收获?”
我说:“我偏要去查括苍派,我偏要去找陈伯洋,你能奈我何?”
柳无风愣住了。他怔怔地看了我半晌,低沉着声音说:“随你去吧。我会另派人去查探其他门派。”
陈伯洋害我家破人亡,我便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2.
两天后。武林盟里挤满了衣衫褴褛的乞丐。
他们像是打量着一个从未涉足的世界一般打量着武林盟的院落,目光中充斥着别样的光彩。
“帮主,帮主。这便是我们丐帮的总舵吗?”一个陌生的乞丐跑过来问我。
“当然不是。”明少忠从旁解释,“这叫武林盟,是帮主统御江湖、发号施令的衙署。”
“哦。”陌生乞丐若有所思,“我们帮主是武林盟主,那我们丐帮应该是各大门派的老大啊!”
“那是自然。”明少忠一脸骄傲。
“可为什么,连那些小门小派的人都瞧不起我们?”陌生乞丐说,“前些日子,我到金州横渡门讨饭,竟然被看门的老头子赶了出来。我说我是丐帮弟子,那老头竟然嘲笑我,乞丐竟然还有帮派。他还说,改日他便将家里的猪马牛羊全都聚拢起来,成立一个牲口帮,把那头一胎下了七个崽子的老骡子封作帮主。”
“胡
说八道。”明少忠满脸愤怒。
岂有此理,我也满腔怒火。金州横渡门无非就是把控水路收些船脚钱的橹夫,竟然也敢嘲笑我的帮派。
明少忠瞪着眼睛骂道:“该死的老头子,满嘴胡扯,这世上哪有能下崽的骡子。”
我一颗因愤怒而砰砰直跳的心脏险些被明少忠一句话击穿。我骂了明少忠一句“滚开”,对那陌生乞丐说:“你去金州横渡门传话,三日后,我要屠他们满门。”
陌生乞丐身子一颤,登时吓得脸色惨白,他颤声说道:“帮,帮主息怒,不过是一句话而已,我们受得多了,实在没有必要......”
“你们记住!”我没有听那乞丐说完,便大声喊道,“从今日起,丐帮不再是丐帮。”
场所一片寂静,所有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丐帮不再是丐帮。
因为,我将赐予他们一个崭新的名字。我要将他们彻底脱开“乞丐”二字,我要让他们像“狼”一样奔袭在江南的土地上,让每一个听到他们名字的人都胆战心惊。
我说:“从今日起,丐帮改名为狼道会。我要让曾经所有看不起你们的人,付出千倍百倍的代价。”
场上仍旧是十分的寂静。我听到秋风卷起落叶时“沙沙”的声响从人群中传来,清晰地钻进我的耳蜗。
片刻的沉默被明少忠打破,他大叫一声:“好!”随即,呼声鼎沸,人群中一片欢呼。
我很激动,因为我终于可以兑现当年对丐帮的承诺。
所以,在昨日晚间,我洗劫了柳无风家的银库。总共搬出各式金银珠宝四十余箱,杀柳无风家中护院徒仆七十余人。
昨夜间,我可以保持的最后一丝冷静便是——我放过柳无风的家人。
柳无风被我打倒在地,满嘴是血,却没有多少表情。他说我真的是疯了。
我没有理他。
他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告诉他,满临安城除了国库,我只知道你家里有钱。
我离开柳无风家的时候,他的家眷正蹲在地上痛苦地哀嚎。柳无风被人搀扶着,冰凉的晚风掀动他的衣袂,让他显得尤为凄凉。
我命人把柳无风的钱分给了所有的乞丐。那些穷苦日子过久了的乞丐,捧着手上光彩夺目的金银珠宝喜极而泣,泣极了又喜,总之哭哭笑笑,反反复复,疯疯癫癫。
不知是从谁先开始。近千名乞丐陆续跪倒在地上,对我山呼“英明”,千恩万谢。那种感觉令我十分享受。
我对他们颁布了狼道会成立之后的第一个命令。我说:“从今日起,你们不遗余力地查找陈伯洋以及括苍派弟子的下落,但凡是与括苍派有所牵连的一个都不要放过。”
呼声入山崩地裂:“遵命!”震落了屋檐的瓦片,将站在屋檐下的一个乞丐砸成重伤。
我忽然心口一凉,意识到,这群人虽然人数众多,终究是一群不懂武功的乞丐。而他们真的可以完成我的命令吗?
我的心里充满了疑惑。
第二百零一章 历极
1.
这群乞丐很快打消了我全部的疑虑。
他们散布在江湖上,尤其是手中有了银子之后,成了这个江湖中最优秀的情报组织。
有关于括苍派的消息接连不断的呈报到我的面前。明少忠作为其中的枢纽人物,承担了所有上传下达,传递消息的工作。他干劲十足,我也乐得清闲,将狼道会所有繁琐的事一股脑的甩给了明少忠。
而我要做到只有一件事——杀人。
一个月间,放到我桌面上的每一个括苍派子弟的名字被我一一划掉。在用笔划掉他们的名字之前,我还用手上的血芒剑割掉了他们的脑袋。
或许括苍派的人绝不会想到自己即使逃离了括苍山仍旧免不得一死的命运。
他们之前恐惧的是陈伯洋,现在,我的名字更令他们毛骨悚然。但是,陈伯洋似乎是有意在躲避我一样,他的名字始终没有出现在我的桌案上。
我和陈伯洋之间终有一战,这一战无可避免,只是迟早的问题。可是,我仍旧感到焦急。急不可耐。
绍兴二十年十月。明少忠将一个字条放在了我桌案上。我打开字条,上面写着:天目山阴,程文轩。
程文轩作为括苍派中至关重要的人物,他的下落浮出水面,就意味着陈伯洋距离我并不遥远了。而程文轩偏偏就在天目山,他距离我很近,非常的近。
他以为藏在我身边不远的地方,便可以做个灯下黑吗?
程文轩或许不会想到,我所组织的狼道会犹如天罗地网,根本没有死角。
我赶到天目山的时候,程文轩已持刀等候。金丝海皮刀在他手中闪耀着夺目的光彩,似乎是在向我展示着括苍派曾经的辉煌。
刀刃上一抹鲜血。程文轩的脚边躺着两具尸体。
“我知道我躲不过去!”程文轩的吼声没入山林,如一阵风般,震落了几片树叶。他指着地上的两具尸体,说:“你杀我括苍派弟子数百,我却只能杀你两人。”
我说:“陈伯洋在哪里?”
程文轩傲慢地哼了一声,说:“你休想知道。”
我说:“陈伯洋和你一样都跑不了。”
程文轩抿着嘴,也不回答。他翻转海皮刀,刀刃向我,低声说道:“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你先胜过我再说。”
金光一闪,刀风如是排山倒海一般劈来。
我侧身一躲,抽出血芒剑一挥。红影一晃而过,程文轩面如死灰,身体被血芒的剑影贯穿。
一滴血滴落在血芒的剑刃上。
血芒剑上一道白霜入丝线一般的蔓延,将那滴血凝固成殷红的雪冰。程文轩忽然笑了起来,他身子一沉,单膝跪在地上,将海皮刀的刀刃深深地插入泥土之中,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
“没想到,我程文轩苦练多年,竟然连你的一招都挡不住。”程文轩凄苦地笑着。
我说:“陈伯洋在哪里?”
程文轩答道:“天涯海角,有本事你就去找吧!”
天涯海角!天涯海角!
一瞬间,小月的影子闪过,在我已不平静的脑海中掀起滔天波澜。
我的
天涯海角,就是被他们这些人毁掉的!
血芒剑剑影一闪,程文轩一颗头颅被无声地抛到了空中,落在地上,顺着一道斜坡滚落下去,留下一串斑驳的血迹。
2.
杀掉程文轩之后,我却感觉自己一无所获。
我本以为自己可以逼迫程文轩说出陈伯洋的下落,但被那句“天涯海角”所勾起的愤怒情绪,让我不能抑制地挥动了血芒剑。
无功而返的感觉,让我倍感沮丧。
那一夜,我在武林盟里肆意挥剑,砍断了支撑东侧厢房的石柱。一间房屋倒塌,掀起万丈灰尘,蒙住了月色。
当尘埃落地,两道身影,一胖一瘦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定睛一看,却见是月前入临安府时遇见的那名傻乎乎的乞丐和武功高强的胖妇人。只是他们换了一身装扮,男人不再是乞丐,女人也并不是衣着华贵的贵妇。
他们一身轻束的武者装束,男人手上端着一把短刀,女人手中拿着一个很奇怪的兵器,像是一只铁钩,如剑般长短,通体黝黑。
“哈,小兄弟可真不仗义。说好了要借一步说话,你竟然自己走了。”男人说话很正常,绝不似当日那般痴痴傻傻的模样。
女人笑道:“我猜想应当是跟不上我们的步子,自己放弃了。”
我说:“你们来得正好。我正有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男人说:“很好。在下青帝,一柄秀峰刀会会你的血芒剑。”男人拔刀便要冲来。
“且慢!”女人伸手将他拦下,说,“上次我与他过了两招,未分胜负,这次还是我先来。”
“凭什么每次都由你先?”青帝满脸不快,说,“若要说胜负未分,二十多年前秀峰刀与血芒剑的较量还未结束。”
“青帝!”女人瞪着眼睛。
“莫遣!”男人毫不示弱。
我大声喝道:“不要啰嗦,两个一起来。”说罢,我挥剑横扫,一招斩向两人。
青帝也不回头,就好像是无意识地抬手一挥,一柄秀峰刀像一道暗器一样脱手而出。
“嗖嗖嗖。”
秀峰刀竟如同自己活过来一般,在空中盘旋舞动,将我拦在与他二人不过两步远的地方。
两个人仍旧在争吵不休,他们为的不过是争夺一个谁先与我较量的机会。这让我感觉震撼。但更令我震撼的却是那柄在空中飞舞不休的秀峰刀。
它就像是一只挥毫泼墨的笔一样,在空中画着一副气势磅礴的画卷。但这幅画中暗含着极度巧妙的刀法。
而且,这还是一个无人操控,进一柄秀峰刀使出的刀法。
仅这刀法竟然一让我难以招架。
我连忙退回。手臂已被震得微微发颤。但秀峰刀并无进攻之意,它依旧陶醉地书画着,仿佛不画完最后一笔不肯罢休一样。
青帝单手一摆,轻呼一声“收起”,秀峰刀旋转着飞回到青帝手中。
我惊讶地看着其貌不扬的二人,心中由震撼转为恐惧,已经让我只觉得浑身发冷,头皮发麻。
“怎么?才这两招就吓成这幅怂样子。”青帝轻蔑地说。
莫遣掩面嘿嘿直笑,说:“这小子可比他爹差得远了。只是不知道哪里练得一身邪门内功,比他爹当年还要邪门。”
莫遣的话让我心头巨颤。
依她的意思,他们是我爹当年的故人。只是不知是敌是友。
青帝摆了摆手,说:“无妨碍。只要心术端正,即便是练了一身邪门武功,又拿着那邪门的血芒剑,又能如何。就怕他像他爹当年一样......执念太重。”
我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青帝说:“我们是谁并不重要,你只需要告诉我,今日括苍派弟子频遭杀戮,可是你所为?”
当然是我干的。
可是......这个时候,我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不知道这两个人这样问我到底是什么意思。若是我杀的又怎么样?他们也要杀了我吗?
我自然是不怕死。只是在杀了陈伯洋之前,我绝不能死。
莫遣似乎看破了我的心思,她笑着说:“你别紧张,就算是你杀的也与我们二人无关。我们也不会因为你杀了几个括苍派的人,就取了你的性命。”
“不错,不错。”青帝附和道,“我们不过是找你问一件事情而已。”
我将血芒剑藏在身后,问:“你们要问什么事?”
莫遣说:“江湖上人都说,括苍派掌门陈伯洋所练的武功乃是从你那里偷来的。”
青帝说:“江湖人还说,那本武功秘籍现在又回到了你的手中。”
莫遣问:“江湖人说的对吗?”
我说:“对又怎么样?”
青帝笑道:“那是什么武功?拿过来给我们看看。”
武炼的事让我知道,这世间有些人的脑子不是寻常人可以比的。而他们的脸上并不会贴着“过目不忘”的字样,所以我绝不会将摩诃钵特摩咒再交给任何人看。
莫遣笑靥如花,说:“你莫要紧张。陈伯洋那样的功夫还入不了我俩的眼睛。我二人习武成痴,只是好奇这世上到底是什么样的武功能让人疯成那般模样。”
我问:“你们见过陈伯洋?”
莫遣娇笑道:“自然是见过了。还与他过了两招呢。”
我忙问:“胜负如何?”
没想到青帝立刻呸了两声,骂道:“那老疯子岂是我的对手,只是人疯了却依旧狡猾得很,见自己败局已定,竟然对我腰间突施冷掌,我好好的一壶琼浆玉液让那老疯子冻成了冰疙瘩。”
青帝说起这事,表情又悲又怒。把一壶酒看得如此珍重的人,让我不禁想起来白景行。
莫遣笑着调侃:“冰疙瘩化了还能喝嘛。”
青帝啐了一口,骂道:“喝个屁,那能是一个味道吗?”
莫遣忽然收了笑声,看着我说:“不过说来奇怪!这小子身上的这股子邪门寒气和姓陈的老头儿有几分相似,又是非常不同。真是奇怪得很。”
青帝说:“这小子肯定是练了那邪门武功,这还用怀疑?”
我心中十分好奇,问:“我和陈伯洋到底谁更厉害?”
青帝莫遣对视一眼,同口说道:“当然是我俩更厉害!”
第二百零二章 开始
1.
这一夜,武林盟中莫名出现的两个怪人给了十分沉重的打击。
我自以为练成了摩诃钵特摩咒之后的我,应当是天下无敌的。但是,这两个人却用实际行动告诉了我“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并在我最志得意满的时候给了我一计响亮的耳光。
幸运的是,青帝和莫遣看起来无意与我为敌。
但我总是感觉他们出现的目的也并不像是他们所说的那么简单。如果他们真的只是想要看一看摩诃钵特摩咒,他们只需要将我打倒或者是干脆杀了我,然后从我身上把秘籍取走便是了。
以这两个人深不可测的武功,若他们想要杀我,简直是易如反掌。
莫遣问:“小子,你真的练了那邪门的武功吗?”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琢磨不透她问这个问题的用意。我不确定自己贸然给她一个答案将会招致怎么样的后果。
莫遣等了我片刻,见我不回答,便笑了笑,说:“你不愿说,我便也不追问。只是我要告诉你,世间诸多事物皆有阴阳两面,是正是邪并不在事物本身,而在这儿!”她抬手指向我的胸口。
青帝将莫遣的手按了下去,说:“别费这些口舌了,你现在跟他讲这些道理他是听不下去的。”
莫遣皱眉说道:“听不下去也要说。总比放任自流的好。”
青帝摇头,说:“有些错不去亲身尝试,是永远体会不到的。”
莫遣摇头叹息,说:“不知道真的体会到错的时候,还能否有挽回的余地。”
青帝对我说:“小子,你听好了。我二人与你父亲颇有些渊源,今后若是出手帮你,并不是因为我二人喜欢你,不过是为了还当年的一份人情罢了。但我们现在什么也不会做,到你身临悬崖绝境之时,我二人再会出现。你要切记,世间之事不可太多执着。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
何意?
我最恨别人说些我完全听不懂的话。看似高深莫测,实则不接地气。既然要向别人讲道理,为何不能用一种人能听得懂的语言来表达?
我尚未来得及问,青帝莫遣二人一转身消失在黑夜之中。
孤月悬空,东侧厢房塌了一半。
望着他两人消失的地方,我想起了李小谦的话,他们是出来装逼的吗?
2.
无论青帝和莫遣到底怀着怎么样的目的,他们既然走了,便很快被我抛到了脑后。我现在最急切的便是寻找陈伯洋的下落。
可是,天不遂我愿,陈伯洋始终杳无音信。
但我可以确定一点,陈伯洋一定还活着。他不出现,或许是与青帝一战受了伤,因此躲在什么地方养伤。
我让明少忠传令整个狼道会,加紧追查,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出陈伯洋。凡找到陈伯洋者,赏金千两。
我相信,对于曾经是乞丐的狼道会弟子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大的诱惑。足以让他们豁出去性命也要争取的诱惑。
但在找到陈伯洋之前,我决定去做另一件事——完成赵构交待给我的任务。
之所以这么
做,并不是因为我对赵构有多少忠诚,也并非是我觉得要还他什么人情。我只是觉得自己练成了摩诃钵特摩咒之后,浑身上下总有一些用不完的力气,不发泄一下便会觉得百爪挠心,片刻不得安宁。
所以,我觉得暂且将这股力量发泄在各大门派身上。因为,我与各大门派之间还有许多令我感到恼火的恩怨纠葛。
查探江湖各大门派,第一站,我选择了南华派。
之所以选择南华派,是出于对司徒清尘的厌恶,不只是厌恶,或许还有憎恨。
人的心态总会在悄无声息之间发生变化。五年前,管天下公然挑战武林盟,我与李小谦决定游说十大门派之时,第一站也是南华派。那时候,我同样对司徒清尘心存厌恶,却因为厌恶而十分不愿前往。
可如今,厌恶却成了我主动选择南华派的原始动力。
虽然我此去南华并没有什么善意,但是临门拜帖,以礼待之,这是李小谦教给我的道理。因此,我到南华派之前,先命狼道会的弟子送了一封书信。信由我亲笔书写,内容只有一句话:十日后,敞门迎我。
十日后,我如期到了南华派,南华派却是山门紧闭,其中弟子枪不离手,如临大敌。
我一剑挑开南华派山门,随即数十名弟子手握长枪将我团团围住。
自从四年前天目山一事之后,朝廷放松了对各大门派的管制。司徒清尘著书有成,南华派的伙食有了明显的改善。因而,数十人中,各个肥头大耳,膀大腰圆。
我目光扫过面前一群形态各异的胖子,问:“司徒清尘呢?”
一个不知死活的南华派弟子上前一步,用长枪指着我,叫道:“大胆狂徒,我们掌门的名讳也是你能......”
他话音未落,脖颈上已多了一道豁口。
一剑封喉,不见血光。
这是陆家剑法的绝招,如今被我信手使来,一剑足以让所有的人感到恐惧。
我又问:“司徒清尘在哪里?快叫他出来见我!”
没有人再敢说一句话。
我说:“如果没有人说话,我就当你们是死人了。”
一群人面色惨白,却也不敢动弹。
“我在这里。”
一声如雷,司徒清尘肥硕的身影从屋顶上飞落下来。司徒清尘的身材比我在台州城见他的时候又宽厚了几分。
他是个胖子,但他却是一个十分轻盈的胖子。
司徒清尘脚尖儿点地而足跟未落地,随即便将身子弹了起来。司徒清尘踏着落地无声的步子,提着银枪向我刺来。
他提枪不稳,毫无杀意,反而让我觉得他有些恐慌。
枪尖儿在距离我一步之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司徒清尘喝道:“我南华派与你并无深仇大恨,你为何要杀我弟子?”
我说:“因为他出言不逊。”
司徒清尘眼角一阵抽搐。我想他此刻定然十分挣扎,自己的弟子被杀,他若不报仇会颜面扫地,若他对我出手却会性命不保。
“你来我南华派到底所为何事?”司徒清尘有意拖
延。
我说:“看看你有没有作乱。”
“作乱?”司徒清尘满脸疑惑,“做什么乱?什么是作乱?”
我说:“勾结秦桧就是作乱。”
“当”!
司徒清尘收起银枪,往地面上重重一杵,花岗石砌成的地面碎成数段。随后,司徒清尘仰头大笑,笑声如雷。
我问:“你笑什么?”
司徒清尘说:“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即便是你身负绝世武功,却依然甘心做朝廷的走狗!”
一句话,让我倍感愤怒。
司徒清尘说:“我与你不同。我心中只有江湖,没有朝廷上那些蝇营狗苟。恐怕......你找错人了!”
我眯起眼睛看着司徒清尘,低声说:“你出言不逊!”
“什么?!”
司徒清尘还未来得及细细琢磨我说话的意思,他的脖颈上已经有一道红光略了过去。
我将血芒剑插入剑鞘之中,说:“无论你有没有作乱,但死人永远都不会作乱。”说罢,我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师父!”
我一只脚踏出南华派山门的时候,听到了身后一片哀嚎。这种感觉让我莫名的兴奋。这群曾经蔑视过我的人,如今终于有了他们应得的报应。
3.
杀了司徒清尘,对于赵构而言是有益无害的。
因为南华一派的武功,乃是传承的杨家三十六枪法。只可惜传承不力,一代不如一代。尤其是司徒清尘,这些年只顾得经营门派的生意,不思将本门武功传于后人。他的弟子也丝毫没有得到杨家枪法的精髓,都是学了一些不入眼的花架子。
司徒清尘一死,南华派将从此退出江湖一等门派之列,永远不会再成为秦桧想要拉拢的对象,也将永远失去对赵构的威胁。
我想,赵构应该感激我。
南华山下,有一片凤竹林。
我下山时,明少忠已带着两名弟子在那里等候。他见我从山上下来,快步跑到我跟前,说:“帮主,有陈伯洋的消息了。”
我一阵狂喜,忙问:“他在哪里?”
明少忠面带难色,低声说:“不知在哪里,但有弟子打探到,三日起他曾在青云山出现过。”
青云山?
明少忠招呼身后的一名弟子,说:“快给帮主说说详情。”
那名弟子慌忙跑到我身边,说:“禀报帮主,日前我途径青云山时,听山下樵夫说青云山上遍地冰霜,草木枯死,曾见到一个灰衣老头,披头散发犹如恶鬼。结合种种迹象,我猜测应当是陈伯洋,便留下两个兄弟在青云山继续打探消息,自己快马加鞭赶来禀报。”
陈伯洋去了青云山。我曾想到的唯一一个理由是,他去找易小心报仇。
陈伯洋曾经亲口说过,当初是易小心害他武功尽失,并将它打落山崖。由此说来,我一家人所遭受的劫难,一切皆应从易小心将陈伯洋打落悬崖算起。
想到这里,我不禁攥紧了拳头,一股油然而生的恨意涌上心头。
第二百一十三章 祠堂
1.
正如明少忠他们所说的那样。尚未入冬,青云山已是霜白如雪,四处枯槁,荒凉一片。
这分明就是陈伯洋来过的痕迹。
我冲上青云山时,这里仿佛是经历了一场极为惨烈的战斗。
满地血色斑驳,几名带伤的弟子正抹着眼泪收拾着其他弟子的尸体。
我抓住一人询问:“陈伯洋何在?”
话一出口,那弟子满脸愤恨,骂道:“我若知道那恶贼在哪里,就是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捅他两剑。”
我又问:“易小心呢?”
那弟子嘴巴张了张,没说话就走了。
我又拉住一名弟子,问:“你们掌门人呢?”
他本不想回答我,但经我一阵威吓之后,终于怯声怯气地对我说:“掌门与陈伯洋一场大战后受了伤,现在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易小心也走了。
我不禁气恼,天不助我,若是我可以早来几个时辰,或许就可以将两个人一同堵在青云门中。但我却晚了一步。
好不容易得到了消息,如今又成了泡影。
我还要收拾好心情,再重新去寻找。
我看着青云山巍峨的大殿,其中鎏金的柱子依旧如当年一般金光耀眼。六年前,白景行离世的情景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当年,易小心因为青云派祖师的一句“小心”,阴差阳错成了青云派的掌门。那时正是白景行的大行之日。
我走进青云派大殿,缓缓走到正中的高台上。这里就曾经放着白景行的棺椁,他白如雪的形象,仿佛是一道魅影,隐隐约约在我眼前浮现。
“青云大殿,闲人不得擅入,还请离开。”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子站在我的面前,他左肩上挂着伤口,染红了他淡蓝色的袍袖。
我问:“你是何人?”
他向我恭敬行礼,说:“在下青云派洛青海。”
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但他的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十分得体,给人一种难得的舒适感。
“姬大侠可是想起了当年往事?”洛青海问道。
我说:“你认得我?”
洛青海微微一笑,说:“当年的武林盟主,师尊的得意之人,青海怎敢不认得?”
我说:“你也是白景行的弟子?”
洛青海说:“在下排行第三,虽然入门时日已久,却因武功造诣不深,不及各位师兄弟,因而一直默默无闻,让姬大侠见笑了。”
看着洛青海,我真心为白景行欣慰。终于青云门中大方得体的人,能够继承白景行的衣钵。那么将来,我便可以更加没有顾虑地杀了易小心。
想到白景行,我心中一阵酸涩。
他不仅是给我许多启迪的人,对于我而言,还代表着当年那段让我无法忘却的回忆。
我说:“我有一个请求。”
洛青海问:“姬大侠请讲。”
我说:“我想去祭拜一下白景行。”
“这......”洛青海面露难色。
我问:“有什么不妥吗
?”
洛青海摇头说:“你与师尊交情匪浅,我想他定然也愿意与你相见。只是按照青云祖制,师尊的灵位已供入祠堂。祠堂乃是我青云历代祖师灵位的供奉之处,依我青云门规,非青云门人不得擅入。”
“那便算了吧。”我不愿为难洛青海,向他行道别之礼,转身离开。
“且慢!”洛青海突然将我喊住。
我诧异地转身,问:“还有什么事?”
洛青海沉吟了片刻,说:“姬大侠清随我来。”他单手摆了一个“请”的姿势,自己在前方带路,引着我穿过一条幽幽小径,直通后院的一座殿宇。
这间殿宇虽比不上青云大殿那般恢弘气魄,却也是青砖碧瓦,庄重异常。殿前一座铜鼎,其上焚烧着香火,冒着徐徐青烟。
“这里是......”望着这座大殿,我疑惑地问。
洛青海说:“这里便是供奉青云派历代祖师灵位的祠堂。”他顿了顿,又说:“师尊灵位......就供奉在这里。”
我说:“你不是说,青云派有规矩,非青云弟子不得擅入吗?”
洛青海说:“规矩是人定的。我想师尊应该不会怪我。只是这里毕竟是青云重地,还望姬大侠祭拜之后,能快快出来,莫要逗留。姬大侠请!”
我心中一阵感激,对于洛青海又增加了几分欣赏。我想他说了一句“多谢”,大步迈进了青云派祠堂。
2.
青烟弥漫,香火味道让人气定神清。
青云派祠堂的大殿上供奉的牌位并不算多,因为青云派自祖师青云子创立门派也不过是不到两百年的事情。
白景行的牌位排在最左侧。一个普普通通的木牌,四周一圈烫金的边儿。
“我来了。”
看到白景行灵位的一瞬间,我心头一酸,双膝瘫软,缓缓沉了下去。跪在地上,泪眼婆娑,这些年经历的一切辛酸苦辣,想要对白景行徐徐道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人生于世间容易,活下去却当真是艰难。
所以,白景行当年才会自己舍了自己姓名,把这个祸乱丛生的江湖彻底抛给了后人。
“是这样吗?”我啜泣着问。
没有人回答。
青烟弥漫,一股淡淡的奇异花香缓缓飘来。我看着白景行的灵位,它却好像自己动了起来,它在向后退着,不停地退着,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直到我意识到这是发生了一件十分蹊跷的事情,想要起身离开,却顿时感觉浑身松软无力,一阵头晕目眩之后,昏昏沉沉地失去了知觉。
3.
仿佛是进入了一片奇异的天地。
墨色苍穹,日月同辉,百花竞芳,虫飞蝶舞。
如此美艳的景致,绝不是人间所有。万色花丛之间,有一白衣先生持剑而舞,身形萧瑟,忽缓忽急。
我站在花丛之中,轻雾绕膝,只觉得十分错愕。
自练习剑法以来,我一直以为,剑术之道,要以快制胜,出剑要猛,收势要疾,纵有破绽,也可稍纵即逝,不被敌人捕捉。就像是陆
家的剑法,“快”是他威力无穷的不二法门。
然而,这白衣人所舞的剑术,却并不求快,长剑寸进寸出,时而舒展,时而紧凑,看似威力不大,却卷得繁花飘然而起,随着剑尖所指,蔚然成势。
忽然,长剑一抖,剑声更急。然而,那白衣人身形未变,仍是缓急交错,唯有手臂、手腕动作更加紧凑,那长剑在他手中威力更甚,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我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这世间竟有人能将一柄长剑舞出如此威力。
那白衣人猛地跃起,长剑直冲而上,剑到中途,却陡然转向,向着前方竖劈而下,倏地寒光一闪,千万片花瓣化作针雨,随着长剑一挥,“嗖嗖嗖”地向前斜扫过去。
遍地繁花,笼在花雨之下,风声瑟瑟,如万古巨兽惊醒,带着一声震怒,卷起一股飓风,势不可挡。
“哗啦啦......”
一阵乱响,只见花雨所到之处,被尽皆荡平,遍地繁花扫尽,露出灰黑的泥土,在大片的花丛间,显得极为丑陋。
我内心巨震,那看似不紧不慢的招式,竟然如此厉害,柔软的花瓣被卷起尚且如此,若是换成满地砂石,中招之人岂不被打成了筛子。
白衣人翩然落地,长剑藏于袖中,他背身对我,笑声问道:“如何?”说话间,他缓缓转过身来,长须飘然,宛若神仙。
白景行!
我慌忙跑过去想要抓他,但他身子一纵,却又向后跃了数尺。我拼命喊着:“是你,真的是你?”
“我的剑法,可记下了?”白景行又问。
我不再去追他,因为他身形飘忽至极,根本捕捉不到。我说:“记下三四分。”
“再看!”白景行说道,忽地长剑划出袖口,如蛟龙出海,一声轻吟。长剑顺势一挥,卷起万片花瓣,在风中飘荡。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手中不自觉地跟着比划起来,虽然动作与白景行无异,但威力却大不相同。正不解之时,忽听那白景行念道:“剑不在迅而在势,招不在形而在意。”
这句话是说,剑在挥动之时,不要刻意于招式的模仿,而要注重如何发挥其威势。陈克略有所悟,却听那人又道:“招式贯通而不拘泥,力藏于剑而不漏锋芒。”
招式不拘泥?
我大为吃惊,这种说法岂不是与汀兰古穴中那怪人所说的如出一辙?
我眉头一簇,跃空而起,长剑提起,卷起漫天花雨,比方才白景行那一剑威力更猛。
“啊!”
我大喝一声,长剑劈空斩下,漫天花雨忽地凝在空中,顺着长剑挥出的方向,疾疾落下。
“哗!”地一声乱响,漫天花雨竟变成万道霹雳,满地繁华被扫得一片狼藉。
稳稳落在地上,我又惊又喜,不敢相信这一招竟是出自自己手中。
白景行忽然皱起了眉头,他看着我说:“你心术不正,竟然练了些歪门邪术?是我看错了你!”
不!不是的!我是迫不得已!
我抬起头来,却见墨色苍穹之下,漫无边际的繁花丛中,空空如也,白景行竟不知去向。
第二百一十四章 争夺
1.
“醒醒,快醒醒......”
一直柔软的手抚摸过我的脸,带来一丝冰冰凉凉的感觉。就像是在藏龙涧中的每一个早晨,我在睡梦中,小月也是这般摸着我的脸喊我起床。
一切仿佛是没有变。
我睁开眼睛,一片朦朦胧胧的世界。
一种熟悉的浓郁的栀子香气。那是小月身上特有的香气。
“小月......”我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就像每天清晨起床所喊的第一声一样。
小月!
我忽地惊醒,猛地睁开眼睛,眼见白影一闪,似乎是有一阵风在我脸前吹过。等我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时,四周确是空空荡荡青云祠堂,只有青云历代掌门的牌位、香案,再也没有其他的什么。
原来,小月和白景行一样,都是梦境。
我不禁摇头苦笑。当年在我身边的人,如今只有在梦境之中才能得以相见了,睁开眼睛一切尽皆消失。
如何能不让人感到悲哀。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浓重的香火气息中,隐隐约约有一股熟悉的香味儿。那是一股再熟悉不过的香味儿,让我禁不住浑身一颤。
我只觉得一阵恍惚,仔仔细细闻了闻,确信不是错觉,那香味儿的确存在。
“小月。是你吗?”
我轻声地问着。四周却是寂静无声,没有回答。
可是,这分明就是小月留下的残香。纵使这一生我忘记了自己,也绝不可能忘记有关小月的一切,更不可能辩错了小月的气息。
“小月!”我大声喊着。
突然,门被大力推开,我猛地扭头,却看见了一脸慌张的洛青海,顿时只觉得失望无比。
“姬大侠,祖师们的祠堂乃是青云圣地,不可大声喧哗。”洛青海小声提醒着。
我一把按住他胳膊,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子从这里出去?”
洛青海一怔,小声地说:“在下一直守在门外,未曾见过任何人出入。姬大侠,你这是......怎么了?”
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神志不清的病人。
我毫不理会,不顾洛青海的极力劝阻将青云派的祠堂仔仔细细地翻了一遍。房梁上、帷幔后,供奉祠堂的神祇后面,甚至连摆放贡品的供桌下都没有放过。
知道找遍了每一寸可能的角落,皆一无所获之后,我感受到仿佛是被抽空了一般的疲惫,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
“小月,是我的幻觉吗?”我喃喃地说着。
洛青海蹲在我身旁,说:“姬大侠,这里可是祖师祠堂,你这样实在有些无理了。”
我看都没看他一眼,冷笑道:“无理?那又怎样?若是小月真的在这里,我宁可拆了你们这个祠堂。”
洛青海豁地站起,满脸愤怒,低声喝道:“姬大侠,我念及师尊与你之间的情谊,违背门规放你进入祠堂,若你再敢这样口无遮拦,无视我青云派,休怪我要不客气了。”
我精神恍惚不已,随口说道:“你不用客气,尽管来吧。”
洛青海十分严
肃地说:“请速速离开祠堂。”
我忽然一阵烦躁,起身想要修理洛青海一番。但眼角余光略过白景行的灵位,心中顿时觉得后悔不已。
这毕竟是白景行安歇的地方。
我想洛青海拱手告别,说:“我走了。”
洛青海依旧在生我的气,他哼了一声,说:“不送。”
我缓缓走出了青云派祠堂,在迈出祠堂的瞬间,我再次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却再也没有闻到那股熟悉的栀子香味儿。
2.
我要继续寻找陈伯洋。
我将此事安排给了明少忠,同时我向明少忠说了另外一个名字“易小心”!
不错,就是易小心。我决定在我除掉陈伯洋的同时,连并着易小心一同杀死。很久以前,我便对易小心没有什么好感,觉得他不配做青云派的掌门。进来发生的许多事情,让我对易小心更加恨之入骨。
若没有他将陈伯洋打下藏龙涧,纾瑶便不会失踪,小月便不会死,这一切易小心是始作俑者!
在得到狼道会的消息前,我决定去另外一个地方。
或许,也是为了了却一桩心事。
我决定去龙虎山。周望安的死一直令我耿耿于怀,他死得突然,我能为他做的或许就是保住他一向引以为傲的龙虎帮。
在周望安死后不久,龙虎帮便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周望安的两个师弟,一个徒弟带着龙虎帮的弟子一分成三派,为了争夺帮主之位,吵得不可开交。
万幸的是,他们之间依旧停留在口舌之争上,尚未有传言听说他们为了帮主之位大打出手甚至互相残杀。
这些年,我也经历了许多纷争,我感觉动嘴皮的事比起动武来更加麻烦,若是能以拳头决定胜负,应该是最为简单的方式。
我到达龙虎帮时,院子里正在吵架。
周望安两个师弟,李春雷和温道鹏,一个高个粗眉,一个长脸杏核眼儿,正龙虎帮的前院之中吵得不可开交。他们两人对垒,四周站满了手持刀剑的支持者,中间一道隐隐约约的缝隙,大抵可以看出他们各自的阵营。
李春雷手上端着剑,说:“龙虎帮的天下是两个师父一同打下的,你们刀宗把持帮主之位这么多年,轮也应当是轮到我们剑宗了。”他身后一群拿剑的弟子举剑齐呼,声震林悦。
温道鹏不以为然,说:“两位师父创立帮派之时,可从未说过帮中要分刀剑两宗,你竟敢公然拉帮结派,实在是大逆不道。”他身后一群拿刀的弟子分毫不让,呼声更是震天彻地。
而此时,一个长得白白胖胖,一脸坏相的男子带着百十名持刀的弟子大踏步地走来,与李春雷、温道鹏相持而立,成三足鼎立之势。 这人便是周望安的大弟子白冰冰。
白冰冰先行行礼,随后说道:“两位师叔,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应当让后浪,你们年纪也都不小了,应当是时候找个清闲地方,过两天舒坦日子了。这操心劳力的帮主之位,还是交给侄儿来做吧。”
白冰冰这话一说完,却听见李春雷与温道鹏齐声骂道:“滚蛋!”
已近冬月的龙虎山上,气候寒凉
,即便是在白日里,不裹着两间厚衣裳,也让人有些难以忍受。而这时,白冰冰的白脸涨得通红,两个鼻孔呼呼冒着白气儿,像极了一头要发疯的公牛,就差两腿向后一蹬,直接冲着李温二人的肚皮顶过去了。
李春雷与温道鹏的同仇敌忾也不过是在训斥白冰冰那一瞬间的事情,两人一回头,四目相对,随即又是一副仇深似海的模样。
温道鹏说:“师兄,这帮主之位我们在这里争执不算,关键还是看整个龙虎帮的人心向背。”他笑了笑,转身用手比划着身后的弟子,得意洋洋地说:“师兄你看,龙虎帮支持我做帮主的人,可比你要多了不少。”
这话一出,温道鹏身后的弟子积极响应,举起刀来大声齐呼“人......多......”。
李春雷面不改色,反而是微微一笑,仿佛是胸有成竹。他说:“师弟,你千算万算,却不懂得人心会变的道理。”
“什么?”温道鹏一怔,似乎是觉察不妙,满脸都是紧张。
李春雷哈哈大笑,朗声喊道:“我执掌龙虎帮账房多年,深谙理财之道,谁若支持我做帮主,我承诺自我继任之日起,每人每月发纹银五两,决不食言。”
话音未落,人群中已是一片哗然。
温道鹏连叫“大事不好”,还未来得及阻拦,自己身后的人已经跑去了李春雷身后一大半,而且白冰冰身后的人也去了三四成。
两人气急败坏,相视一眼,彼此重重点头,显然已经觉得同盟抗击李春雷。
李春雷更加得意,说:“师弟,刚出可是你自己说了要以人心向背定输赢,既然人心如此,那......师兄便不再推辞了。”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温道鹏狠狠啐了一口,骂道:“无耻小人。”
白冰冰更加激进,“咣”的一声拔刀出来,叫道:“别说些没用的,既然是混江湖的,不比试武功高低,非要搞那些阴谋诡计,徒费口舌之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想当帮主的来打一场,谁赢了,谁就是龙虎帮的帮主。”
温道鹏却犹豫起来,看起来有些底气不足,大概是功夫比不过他人,缺乏以武夺魁的自信。
然而李春雷却毫不怯懦,他抽出手中长剑,喊道:“如此也好,师父们没有分出高下,那就让我们这些后人比出个高低!”一看便知,此人对自己武功信心很足。
终于,长期坚持的口舌之争经过了漫长的发酵,在我踏入龙虎帮之后,终于酿成了一场刀剑相向的血肉之搏。
温道鹏虽说是满脸的不情愿,但也不愿就此认输,手持着一柄长刀,与另外两人对垒。
大战一触即发,所有人的人开始后退,让出一块足以容纳三人打斗的空间。他们不停地退着,一步一步,直到把藏匿在人群中的我彻底暴露出来。
“是你?!”温道鹏首先反应过来,他脸上莫名略过一丝兴奋,立时收起长刀,说道,“都停下,都停下,有贵客临门,不要让刀剑坏了礼仪。”
我这才发觉在众人后退的时候,我一动不动导致了暴露,因此便向后退了几步,跟上大家的节奏,然后对着场上的三人说:“不碍事,你们继续......”
第二百一十五章 小宁
1.
龙虎帮的气氛变得愈加紧张。
李春雷命人请来了龙虎帮的镇帮之宝,龙神刀和虎牙剑,摆在刀剑台上,摆开香案祭拜,口中念道:“两位师父,周师兄走得仓促,未传下帮主之位。我龙虎帮不能群龙无首,今日之战并非同室操戈,而是为了龙虎帮百年生计,还请两位师父莫要怪罪。”
“如此不遗余力地拉拢人心,真是让人恼火。”温道鹏低声骂道,满脸是恨。
然而,李春雷祭出龙神刀、虎牙剑的举动,再加上口中说的话,的确让温、白二人无法挑剔。他们满脸不愿,却也只好随着李春雷并立两侧。
李春雷嘴角挂着笑意,更是志得意满,说道:“今日同门切磋,只可点到为止,不可伤及性命,无论是谁胜出都应竭尽所能将龙虎帮发扬光大,其他人应同心协力,听从新帮主号令,不可有二心。”
温、白二人心不甘情不愿地念道:“同心协力,绝无二心。”
话音一落,李春雷向后一跃,抽出宝剑,大喊一声:“来吧!”未等温、白二人反应,却是突然发难,一剑横扫过去。
温、白两人更向后退出一步,险险躲过剑锋。温道鹏骂道:“阴险小人!”
李春雷没有半分迟疑,既然已经决定以手代口,武力争夺,那便实在没有必要再做口舌之争。他回剑一刺,剑气如长虹贯日,已成不可阻挡之势。这分明就是要命的招式,与他方才所说的“点到为止,不伤及性命”的话完全不符。
温道鹏似乎也是发现了这一点,他面色凝重,挥刀只守不攻,而且有意向白冰冰方向移位,企图将火势引向白冰冰。
白冰冰反应极快,连连闪躲,一看便知武功比温道鹏高出一大截。温道鹏越发吃力,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掉。
李春雷一招刺喉的招式,眼看着温道鹏就要当场丧命。说时迟,那时快,却听见人群之中一声厉喝:“住手!”
温道鹏应接不暇已是露出了破绽,李春雷哪里肯就此住手。他剑势更疾,离着温道鹏一步之遥向前猛刺。
“嗖!”
一道银光闪过,打在李春雷剑刃之上。那力道非同一般,竟将李春雷的剑当场打断。
李春雷踉跄着退了几步,满脸怒气,扭头吼道:“是谁?谁打断了我的剑?”
“李师叔,你这招式分明就是想要温师叔的性命。”
人群中走出一个少年,十四五岁模样,身材精瘦,面色蜡黄,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李春雷不禁一怔,脸上怒气尤为消退,言语却客气了许多:“你不在穹庐养病,怎么到这里来了?”
少年毕恭毕敬地向李春雷行礼,道:“方才情况危急,迫不得已才打断了师叔的宝剑,小宁在此赔罪了。”
李春雷脸色骤然缓和,连忙说道:“不妨事,不妨事。是我方才打红了眼,没有掌控好出招的力度,险些酿成大错,还是多亏了宁师侄出手。”说罢,便是几声索然的干笑。
温道鹏冷哼一声,说:“说得好听,老子险些断送在你手上。”
“嗯?”李春雷面色怫然,反问,“你跟谁称老子?”
温道鹏怒道:“跟你又如何?依你这样的品性,即便是武功再高也不配做龙虎帮的帮主。”
李春雷提起剑来,叫道:“莫非你是不服?那我们再接着比!”
“咳咳......”
一阵剧烈地咳嗽,少年面如白纸,手捂着口上,一摊开却是一块鲜红的血痰。温、李二人同时色变,慌忙上前扶住那少年,关切地问:“你怎么样?没事吧?”
少年摇头,说:“不碍事。旧疾复发,已经习惯了。多谢两位师叔关怀。”
李春雷叹了一口气,说:“小宁啊,别怪师叔说你,你总是这般不知爱惜身体。若不是你重疾始终无法康复,这龙虎帮的掌门应是你当仁不让的,哪里还轮得到我们来争。”
温道鹏连连点头称是。
然而,白冰冰就一直在旁怔怔地看着,脸上满是不屑之色。
这少年究竟是什么人?
我不禁心生好奇。从他们的言谈之中可以听出,这少年应是周望安的弟子一辈,看年龄可以推测其入门时间应当晚于白冰冰,为何他所得到的尊重远远超过所有人?
再者就是方才那一道飞来的银光,打断李春雷的宝剑,落在地上时却见只是一颗普普通通的白铁块,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但它却能以极快地速度打断李春雷手上的剑,然后将他震退,可见将那白铁掷出去的人,武功非同小可。
龙虎帮的这场争斗越来越有意思了。
我走到场中。李春雷首先看到了我,他上前两步,抱拳说道:“姬大侠不知因何光顾我龙虎帮?”
我对这个人没有好感,所以没有理会他,而是直接走到了那病恹恹的少年面前,问:“你是谁?”
李春雷一脸尴尬,温道鹏看在眼中十分得意,似乎是他自己亲自羞辱了李春雷一般。
少年看着我,眼中血丝满布,看起来已是憔悴之极。他刚想开口,一吸气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这一阵咳嗽了很长时间,似乎是要将五脏六腑全部咳出来才肯罢休一般。
在李、温二人极力地平复下,少年终于停了下来。他冲我微微一笑,说:“在下失礼了。我叫赵小宁,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前辈?!
我不喜欢这个说法。虽然,我与周望安兄弟相称,论辈分的确也是他的前辈。但我总觉得这样称呼,似乎显得自己老了许多。
“前辈?”赵小宁轻声试问。
我回过神来,说:“别这么叫我。我不喜欢。”
赵小宁难得脸颊露出一丝红晕,他说:“晚辈唐突了。”
这不是一个意思嘛!
我气得头疼,却又不能跟一个病秧子一般计较。我问:“你是周望安的弟子?”
赵小宁摇了摇头,说:“师尊姓房,名大全,是周师伯的师弟。”
他竟然是房大全的徒弟!
我心头一颤,当年与房大全经历的许多画面交错浮现。
“原来是他......”
赵小宁一怔,问:“前辈......不,先生认得师尊?”
“岂止认得。”我满腹怅然,说,“当年我们共同经历生死,他身负重伤却仍坚持着要将侮辱龙虎帮的人揪出来,最终血竭而亡,还是我亲手埋葬的他。”
赵小宁身子一颤,我以为他又要咳嗽,没想到他竟跪在我面前,叩首说道:“我听掌门师伯提起过此事,小宁身患重病,一直不能当面答谢,如今得见恩人,请受小宁一拜。”
这样的话却让我十分愧疚。毕竟当年我听了李小谦的话,有意利用了房大全的执着。他的死,与我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我将赵小宁扶起,说:“我受不起。”
赵小宁说:“对小宁来说,你当日义举乃是大恩,当然受得起小宁一拜。”说完,他又要跪下。
我拉住他,说:“我真的受不起。”
赵小宁说:“受得起。”
就这样拉扯了几下,赵小宁忽然神情一滞,晕了过去。
2.
龙虎山上有一处风景绝美的处所。这个地方四季都有花开,树木常青,溪水长流,这个地方被夹在两座山峰之间,中间平坦,两侧山峦呈弧线合拢,就像是半个木桶躺在山峰之间,故而得名筒子坳。
筒子坳中有一个幽幽小院,名叫穹庐。据说这里曾经是当年龙虎帮创派祖师之一云从龙的住所。自从云从龙与风从虎出走龙虎帮之后,这间小院便空闲了下来。
后来,因为方大全爱徒赵小宁身患重疾,需要静养。他便央求着当时的龙虎帮帮主刘易守将穹庐让给赵小宁居住。刘易守拗不过他,便默许赵小宁在穹庐养病。再后来,风云西湖之战爽约,刘易守匆忙让位周望安。周望安与房大全感情深厚,接任龙虎帮帮主之后,便将这个穹庐彻底赐给了赵小宁。
穹庐之后,我怀抱血芒剑,望着景色秀丽的筒子坳,一阵久违的心旷神怡。
“姬大侠为何不到舍内等候,偏偏要站在外面?”温道鹏不知何事走来,一脸堆笑,原本是杏核小眼儿,被他一笑竟挤成了两个黑点。
我说:“看风景。”
温道鹏说:“这里风景的确很美,只可惜景还是那片景,人却早已不是当年的旧人了。”
我不解,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道鹏意味深长地说:“不知道新来的人,究竟能不能配得上龙虎山的风景。”
我说:“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不要绕来绕去。”
温道鹏呵呵一笑,说:“姬大侠果然是直爽之人。我素问你与我周师兄情同手足,感情是十分地深厚......”
我想了想,说:“倒也没有那么深厚。只是我敬重他的为人。”
温道鹏被我一句话给憋住了,他满脸尴尬只得强行化解,说道:“不管怎么说,我知道在我师兄心目中也是极看中你这个朋友的。”
“是吗?”我心中一暖,想起周望安的脸,既觉得惋惜又感到愧疚。
温道鹏说:“那自然是。我师兄为人光明磊落,一生心系龙虎帮,殚精竭虑,从无二致,只可惜,天不假年,运道不济......”
我听得十分烦躁,打断了他,说:“你说重点。”
温道鹏已是尴尬到了极点,他支吾了几声,似乎是已被我堵得不知如何继续了。终于,温道鹏似乎是理顺了思路,一副柳暗花明的模样,说:“姬大侠,我是龙虎帮刀宗传人,周师兄的嫡亲师弟。”
我说:“那又如何?”
温道鹏小声说:“在我周师兄心目中,一定不想让剑宗的人夺了帮主之位,所以......”
我说:“与我何干?”
温道鹏说:“只要姬大侠肯出面帮我,凭你的武功,那群人肯定不是你的对手,到那时候,你帮我坐上帮主之位,我保证龙虎帮上下听你号令。”
我说:“不用了。龙虎帮离武林盟太远,我号令起来不太方便。”说罢,我转身走向穹庐,留下温道鹏眨着杏核小眼儿一阵发呆。
第二百一十六章 穹庐
穹庐内设十分简单。一桌一椅一床,仅此而已,再无他物。
即便是摆在屋子里几样简单的家具,也是十分陈旧,一眼便可以看到它们经年累月陪伴主人所留下的斑驳伤痕。
李春雷双手抵在赵小宁的背上,正为他输送真气。
赵小宁神色稍缓,虽然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呼吸匀称,看起来是从鬼门关口又闯回来了。
李春雷缓缓收拾内力,长长舒了一口气。
赵小宁声音微弱,说道:“多谢师叔搭救。”
李春雷说:“何必言谢,本就是分所应当之事。”
赵小宁看向我,他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让姬大侠见笑了。”
我说:“你到底是得了什么病?怎么会如此厉害?”
赵小宁刚想回答,李春雷却摆手将他拦住,说:“我来说吧,你身子刚刚恢复,不易多费力气,自己赶快调息一下。”
赵小宁颔首答应:“有劳师叔了。”说完,双手卧于丹田,缓缓吐纳。
李春雷说:“这也已经是许多年前的时候了,小宁六岁便拜入大全师兄门下,深受房师兄喜爱,一直当做亲生儿子一般对待。他天资聪颖,极具慧根,七岁习虎牙剑法,八岁便已经入龙虎帮一流高手行列。”
这么厉害!
我不禁震惊,一个八岁的孩子,竟然能跻身龙虎帮一流高手之列。莫说是在龙虎帮,即便是放眼江湖也是十分了得的成就。
“那他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我问。
李春雷神色怅然,说:“都是我们的错啊!”
“师叔不要这么说,是小宁自己能力不足。”赵小宁忽然说道。
李春雷说:“当年,两位师父突然出走,我们兄弟几人苦苦支撑偌大的龙虎帮,已是十分吃力。你的到来,给了我们极大的希望,我们兄弟几人见你天分极高,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便以为你是上天赐予我龙虎帮的,将全部心血倾注在你的身上,龙神刀法,虎牙剑法,那些连我们都不能掌握的精深武学全部一股脑地传给了你……是我们的错,是我们害了你。”说话间,他神情愈发悲怆,懊悔万千。
而我,也大概听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大抵就是周望安师兄弟几人,见赵小宁是练武的奇才,便将龙虎帮发扬光大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一个孩子身上。没想到,揠苗助长,适得其反,最终导致了赵小宁的悲惨结局。
这时候,赵小宁已经完成了一轮的调息。他站起身来,十分客气地说:“让诸位挂心了,小宁感激不尽。”
青云派洛青海,龙虎帮赵小宁,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这个江湖的希望。
无论曾经的那些人做过什么,是如何不堪。但江湖的希望并不在过往,而且那些既往迎新的人,他们才是江湖的希望。
我对赵小宁说:“你做龙虎帮的帮主如何?”
赵小宁脸色骤变,慌忙摆手说:“使不得。”
我问:“为什么?”
赵小宁说:“且不说我已经是一个将死的人,就说龙虎帮还有两位师叔,众多师兄弟,他们人品资历,
还有江湖阅历均在我之上,如何也轮不到我做龙虎帮的帮主。”
我说:“我觉得只有你可以,他们都不配!”
“你这话说得也忒狂妄了!”门外一声如雷般的厉吼,我险些以为是周望安回来了。
“踏踏”两声。只见温道鹏大踏步地迈进穹庐,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其中一人便是周望安的徒弟白冰冰。
温道鹏说:“我龙虎帮内部的事,自有我帮内部解决,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
我说:“刚才在穹庐之外,你可是不是这样跟我说的。”
温道鹏脸上略过一起慌张,很快便被他掩饰下去。他说:“姬大侠说话真是奇怪,我刚到穹庐,何时在外面与你说过什么?”
不认账?
我也懒得和他理论。我对赵小宁说:“龙虎帮的帮主之位倘若落去这几个人手中,那边毁了。”
赵小宁低头不语。
“姓姬的!”温道鹏吼道,“我念你远来是客,对你十分客气。若你再敢插手龙虎帮内部的事,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真是好笑的很。
我问:“不客气?你能拿我怎么样?”
温道鹏重重一哼气,手一挥,几个拿刀的龙虎帮弟子便将我团团围了起来。
刀光雪亮。显然又是一场大战。但这是龙虎帮,眼前的人也大都是周望安的弟子。念及旧情,我不愿与他们动手。
我说:“你们最好走开。”
但这些人,却没有一个肯听我的劝告。他们自以为人多势众,挥着刀对我一起攻来。
我拔出血芒剑,轻轻一挥,他们的刀随即变成了两段。
如果他们就此作罢,我本也无意与他们大动干戈,但偏偏这时候有一个人不知死活,挥舞着手上的断刀向我砍来。
我顺势推出一掌。一股极其阴冷的寒气从我手掌之间发出,正中那人胸口。那人便如枯朽的枝叶被风刮断了一般,倒飞出去,摔在地上已成了一具冰尸。
“他,他练了陈伯洋的武功!”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围着我的一群人一溜烟窜出了穹庐。
我紧跟出去,却发现门外是一个早已经布好的陷阱。
一副大网从天而降,六个人拉着网角儿将我罩在其中。
我挣扎了一番,发现这网坚韧无比,非人力所能打破。
温道鹏笑着说:“不要挣扎了!这网是钢丝织成的,即便是你武功再高,也休想逃脱!”
“师弟!你这是做什么?”李春雷跃出穹庐,对温道鹏吼着。
温道鹏说:“众人听令,此人杀我龙虎帮弟子,与我龙虎帮仇深似海,大家一起将他擒住,为我龙虎帮弟子报仇。”
众人齐声回应:“得令!”随机拉紧钢丝网,把我紧紧裹在其中,动弹不得。
又有几柄长刀向我砍来。我正准备祭起血芒剑,这时听到身后有人喊:“师叔,住手!”
刀未停下,眼看就要砍在我的头上。赵小宁随手抓起一把长凳向门外一扔,将离我最近的几柄刀打落在地上。
紧接着,只听到“嗖”的一声,赵小宁从床板之下拉出一把通体黝黑,没有剑锋的铁剑。
赵小宁身影一动,冲出穹庐,“嗖嗖”两声将罩在我身上的钢丝网砍得粉碎。
一把没有剑锋的剑,竟被他使得如此厉害。我不禁哑然,这样的功力绝不是他这样小的年纪可以拥有的。
他的确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
“小宁!”温道鹏怒道,“这人刚才杀了我龙虎帮一名弟子,难道你看不见吗?”
赵小宁说:“师叔,虽然是他出手杀了我们龙虎帮的人,但却是我龙虎帮出手在先。若论是非对错,应当是我龙虎帮理亏。”
“好你个赵小宁,你竟然胳膊肘向外拐!”却是白冰冰说,“今天我偏要杀了这个人,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样的本事能救得下他!”
虽然他说了这样的狠话,但他却并没有出手,而且怂恿着身边的人对我进行围攻。
赵小宁提起手中的无锋黑剑,如鬼影一样略过,一群人被他震飞,倒退回去,却毫发无损。
回到我身边的赵小宁,面色惨白如纸,他轻轻对我说:“快走,我撑不住了。”
“什么?”我一阵诧异。接着便看到赵小宁身子一沉,倒了下去。
我一把将他扶住,问:“你怎么了?”
赵小宁气若游丝,说:“我,我恐怕不行了。”
我未等他说完,急忙为他输送真气,片刻以后,却发现赵小宁表情更加痛苦,嘴唇发紫,眉毛上满是白霜。
我这才意识到,摩珂钵特摩咒只能用来杀人,却并不能用它来救人。
我对赵小宁说:“你撑住,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
赵小宁按住我的手,说:“不用了。我早就已经是一个要死的人,能活到今日,我已经很知足了。”
李春雷蹲在赵小宁身边为他把脉,终究是叹息着摇了摇头,说:“七脉尽损,神仙难救了,小宁,你这是何苦呢?”
赵小宁淡淡一笑,说:“师叔不要伤心。我知道,以姬大侠的武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所以我才要出手将大家拦下来,这样便可以免去许多不必要的伤亡。”
我心中一阵愧疚,说:“是我害了你。”
赵小宁摇头,说:“不是。现在对我说来说,才是真正的解脱了。”
他回头望着温道鹏、白冰冰以及周围怔怔发呆的所有人,说:“希望龙虎帮的将来会很好,只可惜我看不到了。”说完这句话,他的手从我的手臂上慢慢滑了下去,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鼻息,没有丝毫感觉。
他死了。
我感觉像是龙虎帮唯一的希望破灭了。
我开始有些后悔,这一次,我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来,到龙虎帮又是对是错。
如果我不来龙虎帮,那赵小宁会不会死?
一切都已经无从猜测了。
只是,龙虎帮接下来将会面临一场更大的纷争。但我已经没有兴致了,无论他们之中谁做了帮主,都不会给龙虎帮一个很好的结局。
第二百一十七章 挣扎
1.
龙虎山一片混乱的时候,我决定离开。
在临走之前,我去看望了一眼周望安。他的灵厝位于龙虎帮千秋堂中。李春雷带着我赶往千秋堂的时候,遇到了白冰冰等人的阻拦。
白冰冰持刀将我拦住。他对李春雷说:“此人刚杀了我龙虎帮一名弟子,而且还害死了小宁师弟,师叔竟然要带着这人到龙虎帮重地,恐怕不妥。”
我说:“我不杀你,已经是看着你师父的面子上,不要逼我动手。”
白冰冰闪过一丝惶恐,他看来一眼身后的人,强装镇定,说:“我不找你报仇,也是看着我师父的面子上。”
我冷笑一声,向他逼近。白冰冰步步后退,直到靠近身后的弟子,退无可退,才说:“你不要逼我。”
我说:“逼你又如何?”然后,继续向前走。
就这样走了过去,白冰冰也没有敢动手。
李春雷跟在我身边,对我说:“你不要理会他们,跟我走便是了。”
我说了一声:“多谢。”
李春雷笑了笑,说:“何必言谢。”他一面为我引路,一面对我说:“这千秋堂虽然是龙虎帮的厝灵之所,却只供着周师兄一人,你与周师兄交情匪浅,带你去祭拜,倒也不会打扰到其他人。”
我不禁诧异,问:“为什么千秋堂只有周望安一人的灵位?”
李春雷说:“我龙虎帮建帮也不过是三十几年的事情。虽然历经三位帮主,而前两位都是下落不明,只有周师兄一人......”说到这里,他长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如果不是我入龙虎帮之时曾亲眼见到李春雷对温、白两人痛下杀手,我几乎就要觉得他是一名难得的谦谦君子。
但是,这世间有很多君子都带有假面具。掀开这张面具,下面则是很多不堪入目的面孔。
站在千秋堂前,我忽然感到无限的凄凉。
周望安的灵位就在堂中。我却犹豫了,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进去。
因为,我不确定,在周望安的心里到底还愿不愿意见我。
当年房大全之死,的确是我有意骗他。我仍然记得他知道真相时那种怨怼和愤怒的眼神,那种想要杀了我却又踌躇着不忍心动手的为难模样。
这世间的人都有假面。
那年的福州城中,我就在周望安的面前,被管天下彻底撕掉了假面。他恨我是应当的。我本不奢望他原谅我,那时我觉得这个江湖很大,离开了便会死生不复相见。
不见面,愧疚便会小很多。小的都不会被我想起来。
可偏偏事与愿违,老天爷给我们安排了再次相见的机会。再相见,他却为了帮我,死在了陈伯洋的手中。
我最终都没有鼓起勇气走进千秋堂。
在千秋堂门口站了很久,我转身离开。李春雷喊着我,问:“不进去吗?”
我说:“不了,看一眼就好。我也该走了。”
李春雷快步赶上,说:“姬大侠请留步。”
我问:“你还有什么事?”
李春雷问:“请恕在下冒昧一问。姬大侠此次突然到龙虎山到底所为何事?”
我说:“我听说你们之间斗得厉害,本想替周望安选个帮主,就当是还他一个人情吧。”
李春雷忽然表现得很激动,他说:“那姬大侠现在为何又要走?”
我说:“因为我觉
得没有必要了。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不愿再插手了。”
“且慢!”李春雷拦住我的去路,说,“姬大侠既然有心替我们龙虎帮主持公道,我自当全力支持,可你为何又要半途而废?”
我说:“我说过了,这是你们自己的事。”
李春雷仍旧不肯让开,他说:“你也看到了,我龙虎帮如今已斗得越发厉害了。我们三人互不相让,水火不容,再演变下去恐怕会引发更加严重的后果,你此时离去,怎么对得起因你而死去的周师兄!”
我愣住了。李春雷满脸严肃,说得义正辞严,虽然让我觉得他有所图谋,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与他辩驳。
李春雷说:“在下替龙虎帮恳求姬大侠仗义出手,帮我们度过这场浩劫。”
他用词越发严重了,竟然用“浩劫”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内斗。
我说:“我怎么帮你们?”
李春雷沉吟了片刻,说:“并非在下自吹自擂,目前龙虎帮上下,轮武功轮才干,绝没有一人比得上我。也只有我能继承周师兄的遗志,将龙虎帮发扬光大。”
我说:“你让我帮你当上龙虎帮的帮主?”
李春雷郑重抱拳,说:“若姬大侠能帮在下达成心愿,我自今日之后,必然以姬大侠马首是瞻,听你号令,永不背弃。”
我转身看着身后的千秋堂。
一扇木门,两扇窗各自一边。门窗半掩着,其中有青烟徐徐飘出,就好像是周望安听到了我们的对话,气得七窍生烟了一般。
想到周望安瞪着眼睛大吼的憨厚模样,我禁不住笑了出来。
“姬大侠笑什么?”李春雷小声地问。
我说:“温道鹏也曾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李春雷一怔,变得十分紧张,问:“何,何时说的?”
我说:“就在穹庐,你为赵小宁疗伤的时候。”
李春雷又放松了下去,他说:“姬大侠定然是没有答应了他吧。”
我说:“你怎么知道的?”
李春雷笑道:“若是答应了他,他又怎么会对你痛下杀手呢?”
我说:“不错。我没有答应他。但我也同样不会答应你。”
李春雷问:“为什么?难道姬大侠认为在下能力不足,不配做龙虎帮帮主?还是信不过在下,觉得我以后会违背今日的承诺?”
我说:“都不是。”
李春雷问:“那是为何?”
我说:“因为,你离我太远,号令起来太麻烦了。”说完,我大步离开了,留下了一头雾水的李春雷在千秋堂前怔怔发呆。
2.
不管今后龙虎帮谁会做帮主,又会走上怎么样的命途,那都是龙虎帮自己应该走的路。
不再插手龙虎帮的事,或许,这就是我能为周望安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这样做也不算违背赵构的旨意,因为龙虎帮本来就没有依附朝廷势力的迹象。
离开龙虎山,我依旧没有得到狼道会传递的消息。
无论是易小心,还是陈伯洋,都仿佛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那一天,我在龙虎山外七十里的避风林中小憩。
已是冬月,夜晚的密林之中,阴寒至极。我忽然觉得身体里有一股力量觉醒了一般,它化作是一股温热的气流,在我筋脉中狂躁不安游窜。
我想要压制。但越是压制,这股力量反而越强大。
很快,我便觉得身上又痛又痒,犹如千万只小虫子在身体上爬咬。那种感觉,让人抓狂。
那夜,本就不太晴朗。月亮高挂在空中,却被一层淡淡的云翳包裹着,变得朦朦胧胧。
我再也不能忍受,拔出血芒剑,在避风林中乱砍乱挥。
剑影如血影,剑气疯狂地砍杀着周围的树木。
很多枝叶被砍得七零八落,掉在地上,结上了一层冰晶。
我真的变得和陈伯洋一样了吗?
我忽然觉得很害怕,很绝望。我练摩诃钵特摩咒不就是为了打败陈伯洋吗?如果我真的变成了第二个陈伯洋,那该如何是好?
余十三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我曾经嘱咐他,如果我真的疯了,他就一剑杀了我。
但现在想来,当时对余十三的嘱咐是多么可笑。
余十三凭什么杀了我?如果我不想死,这个江湖上又有谁能奈我何?
这样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它不仅让我恐惧,竟还让我兴奋。我再度挥动手中的血芒剑。
真气注入剑中。血芒剑发出疯狂的色彩,就像是饮了血一样的疯狂。什么江湖武林,什么万物生灵,都不过在我剑下,由我取舍!
不!
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又开始害怕。我努力地控制着自己,这个世上还有很多让我关心的人,娄琴、余十三、陆游、余青儿......还有纾瑶!
对!还有纾瑶。
她一直都在等着我。我不可以疯掉!
血芒剑刃的红色更加鲜艳,似乎是毒蛇的信子一般地红艳,它很饥渴,它似乎在央求我,告诉我它饿了,它要饮血。
我将血芒剑举过头顶,拼尽全身的力气,将它狠狠地插进了脚下的泥土中。整个剑刃都埋在了黑褐色的泥土里,红光不见,那种疯狂瞬间褪去了。
我松开剑柄,盘膝坐在地上。身体里那股躁动不安的力量依旧没有得到控制,无论我怎么样压制,那力量却越压越猛,让我痛苦不堪。
怎么办?
万急之下,我忽然想到,摩珂钵特摩咒既然叫人筋脉逆行,那我便反其道而行之,偏偏正行真气与之抗衡。
正反两股真气在胸口处猛然相撞,致使血气翻涌如惊涛骇浪,胸腔剧痛如同是肋骨一起粉碎了一样。
我强忍着,以正行真气与逆行的摩珂钵特摩咒抗衡。忽然间,我仿佛看见眼前盛开了一朵巨大的红色莲花。
红莲鲜艳,笼罩了眼前的一切,感觉自己也好像是被笼罩在其中。
红莲之中,有一道白色的影子徐徐飘落。那白色影子一晃,绕到我身后,在我背上一连点了几处穴道。
红莲逐渐消失了。我仿佛是经历一场极重的风寒,刚刚从鬼门关走回来一般,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
忽然,我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它就从我身后随着穿林而过的晚风吹来。
小月!
是小月的味道!
我拼劲全力想要回头,但身上却没有一处关节听我使唤。就连嘴巴、舌头也是又僵又麻,根本发不出声音。
那股香味儿就在我身后,一只柔软的手拂过我的脖子,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传来,对我说:“纾瑶还活着,你要挺住!”
我用尽了所有的努力,终究还是没能看到身后的人。
直到我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身体,彻底晕了过去……
第二百六十八章 铁匠
1.
我在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仍旧是在那片密密麻麻的避风林。
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冠,在地上留下斑斑驳驳的亮影。
身体里那股难以控制的力量已经退了下去,胸口不再疼痛,只是那种经久不衰的疲惫感依旧十分强烈。
血芒剑插在泥土之中,似乎是在沉睡,十分安静。
眼前的一切平常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那些落在地上的枯枝碎叶告诉我,昨晚那股梦魇一般的疯狂,真真切切地发生过。
那……小月呢?!
她是不是也曾经真的来过?
我奔跑在避风林中,漫无目的的寻找着。
可是这片密林太大了。我穿梭在其中,只感觉像是置身于一片迷雾里。于是,我跳上了最高的一棵树,站在高耸的枝头上极目远眺,却只看见一片墨绿色的松柏里夹着几颗枯黄的楸树。
可是,昨夜间的那模模糊糊的白影,带着小月独有的香气,是那么真切地在我记忆里。
我不肯放弃。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昨晚在我陷入疯狂时帮我点住穴道的人就是小月。
我想起在青云派祖师祠堂里,我陷入昏迷之时,拂过我脸颊的那双手。
那时候,我也闻到了小月的香味儿。
这绝对不是巧合。
小月还活着。
这样的事让我惊喜而又疑惑。如果她真的还活着,她应该第一时间找到我。可是为什么,她却如同鬼影一般,在我危难的时候出现,却又不肯与我想见。
难道……真的是小月的魂魄?
是她一直陪着我,从来没有离开吗?
我在避风林中寻找了整整一天,直到晚霞如火,烧红了一整片树林。我又一次感觉到希望破灭的痛苦。
夜晚来临前,我在避风林最粗壮的一颗楸树前拔出血芒剑,在树干上留下一句话:“若你尚在人间,请出来与我相见。”
如果真的是小月,我想她会看到我的留书。
如果不是小月,那就当是我留给这片树林的一点纪念吧。
收起血芒剑,我望着通红如火的霞光,踏上了前往月牙山庄的路途。
2.
不错。月牙山庄。
慕容顺此人,无疑是各大门派中最为油滑的一个人。无论是在四年前那个备受压制的江湖里,还是当下这个诡谲变幻的江湖里,他都有办法独善其身。
他左右逢源,从不开罪江湖上的任何门派。只是与南华派的司徒清尘一向不和。
据说,月牙山庄与南华派之间的仇怨并非一日之寒。早在月牙山庄前任庄主还在世的时候,便不知道因为什么,月牙山庄与南华派之间便起过数次纷争。
但那些毕竟都是旧事。我眼前要做的,便是去月牙山庄一探究竟。
其一,完成赵构交代给我的事。
其二,我有一种感觉,易小心与陈伯洋人间蒸发,或许月牙山庄知道他们的下落。
快到月牙山庄时,我经过一个小镇。
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铿镪顿挫,在嘈杂的人声中显得尤为清晰。
我顺着声音寻找,却看见一座草屋前,竖着一只褐色的幡
,随风摆动。幡上写着“岳家铁匠铺”三个字。
岳家铁匠铺。这一个“岳”字勾起了我的回忆。
我想起了五年前,我和李小谦第一次到月牙山庄时的场景。那时候,在缅岳亭中,慕容顺以烈火掌烤鲫鱼,灼伤了手掌,借故退出了管天下与我之间的斗争。
时隔五年,想起他演得那场苦肉计的好戏,我竟然觉得十分滑稽。
不愿帮我就算了,一句话说出口,当时的我又不能把他怎么样,何必要自己作践自己呢?
但如今,我却又好奇。以今日的我,若要求他与我一同诛杀陈伯洋和易小心,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故技重施。
“客官,有什么吩咐吗?”
打铁的汉子似乎是发觉我在他的摊位前站得久了,竟然开口问我。他放下手中烧的通红的铁钳,手中拿着锤子,自夸道:“我家祖传的打铁功夫,做得活儿是十里八乡最有名的。只要您说得上的,没有我们家打不了的。”
我问:“你能打鱼吗?”
打铁的汉子一怔,挥着手上的锤子,满脸不快,说:“客官说笑了,小的只会打铁,不会打渔。”
我说:“牛皮吹得很响,只可惜没有那副本事。”
打铁的汉子被我一句话激怒了,他吼道:“老子祖传的打铁功夫,是这附近出了名的铁匠,不是渔夫。”
我这才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不禁笑了起来。
打铁的汉子更加恼怒了,他挥着铁锤绕过摊子,向我展示着他那副壮硕有力的臂膀,吼道:“你笑甚?”
我说:“我不是让你打渔,而是让你打鱼,铁做的鱼!”
打铁的汉子一愣,随即憨笑起来,一面挠头,一面道歉:“是小的没听明白,客官莫要怪罪!”
我问:“能打吗?”
打铁的汉子说:“能打!能打!虽然没有打过,但只要您说得上的,没有我们家打不了的。”说罢,他绕进铺子里,问:“客官什么时候来取?”
我说:“我现在就要。”
“现在?”打铁的汉子愣了一下。
我问:“有问题吗?”
打铁的汉子又是一阵憨笑,说:“没问题。我这就起模子。”说完,他向铺子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喊着:“牛蛋,给这位客官倒壶水。”
不一会儿,一个光膀子的小个子从铺子里跑了出来,左手托着碗,右手提着壶,迈出铺子时或许是急了一些,后脚没跟上绊在了门槛上,一个踉跄,手中的茶壶茶碗飞了出去。
我刚想出手接下。却见那小个子左手握拳捶在地上,身子顺势弹起,右手以迅雷之势将茶壶茶碗尽收于掌心之上,稳稳地拖住了。
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竟然身负武功。一时间,我对这个岳家铁匠铺产生了兴趣。
小个子抹了一把汗,长吁一声,念道:“还好反应快。”说罢,如没事人一般跑到我跟前,为我填满茶水,说:“客官请慢用,有何吩咐尽管喊我。”
我问:“你叫什么?”
小个子说:“牛蛋。我叫牛蛋。”
因为名字,他让我倍感亲切。人总是能在同病的人身上找到怜悯的感觉,其实怜悯的并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我说:“你的武功不错。”
牛蛋一怔,笑道:“客官说笑了,小的不懂武功。”说完,他扭头跑进了铺子,看起来十分慌张。
懂武功又不是什么坏事,有什么好隐瞒的。
我端起茶碗,凑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目光落在那小个子倒地时一拳捶在的地面上,忽然心头一震。
只见厚青石板铺开的地面上,一个拳头大小的凹印,一整块石板碎裂成十七八块。只是一拳,这样刚猛的拳劲十分罕见。
我忽然意识到,那个叫牛蛋的小个子不仅是懂得武功那么简单,他应当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那么这间铁匠铺的老板,一定也不会是简单的人物。
我突然兴奋起来,心里忍不住地躁动。我想要去会一会这间铺子里的人。
“客官有何吩咐?”打铁的汉子正在捏着泥胚,中间凹陷的模子大致已经成了一条鱼的形状。
高手过招之前,总要问个姓名。
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打铁的汉子憨笑着,身上因常年打铁,被炉火烤得黑里透红。他说:“小的姓岳,单名一个献字。”他一边说着,一边捏着泥胚。
我说:“你的武功应该不错。”
岳献愣了片刻,他回头看了一眼惊慌失措的牛蛋,回头对我笑道:“客官说笑了,小的是打铁的,不懂武功。”
我说:“我不信。”
岳献低着头,手上摆弄着泥胚,说:“小的说得都是实话。客官不信,小的也没有办法。”
“试一试就知道了。”
我抽出血芒剑,向着岳献的头顶,一剑劈了下去。
“岳大哥小心了!”牛蛋慌忙喊道。
但岳献只是手上缓缓捏着泥胚,脸上挂着僵硬的笑,身子一动未动。血芒剑的红光斩断了岳献的几缕发丝,却在他头顶上半寸停了下来。
我说:“你不躲,就不怕我真的杀了你?”
岳献笑了笑,说:“血芒剑要杀人,又有谁能躲得开?”
我心头一颤,问:“你认得血芒剑!”
岳献没有立即回答我,他拿着手上捏好的泥胚,在炉火上烤硬,又用刮刀在模子上雕出片片鱼鳞,手法精湛,犹如作画一般。
“青光血芒,一世剑狂。”岳献将化好的铁水注入到模子里,说,“当年这一对剑,曾让江湖上多少英雄好汉望尘莫及。从你站在我铺子前的时候,我就认出了这把剑,虽然你给它配了一把很漂亮的剑鞘,把它的光彩全都藏了起来,但我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它。”
我不禁惊诧:“你跟这把剑很熟吗?”
岳献笑着,将冷却好的铁鱼扣了出来,用锤子击打着鱼尾。经过一番雕琢、修整,一条栩栩如生地铁鱼呈现在我面前,仿佛是活得一般。
他打铁的功夫,让我惊叹。
岳献将铁鱼递到我手上,对我说:“十两银子。”
我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岳献说:“你是问这把剑?”
我说:“不错,你为什么一眼就能认出它?你可认得这剑的主人?”
岳献望向铺子外的天空,目光深邃,似乎陷入回忆。他说:“我当然认得。因为这双剑,是我打的!”
第二百六十九章 旧事
1.
缘分这东西果然奇妙,似乎一切在冥冥之中都有安排,让我阴差阳错间遇到了青光和血芒的铸造之人——岳献。
这个隐藏在偏僻小镇上其貌不扬的打铁汉子。他那许多意味深长的谈话,表情里的淡定,还有那古井不波的眼眸中所透出的光,让我顿时感觉他是一个看透了世间一切的男人。
一种肃然的敬意油然而生。
我问他:“你铸造了这样的神兵利器,应当早已经名满江湖,为何会藏身在这个小镇上?”
岳献却告诉我:“因为这世上有太多事让我看不透。所以躲在这里想一想。没想到这一躲便躲了二十几年。”
我一头雾水,而且非常失望,那股刚刚升起的敬意又焕然消散。我问:“你有什么看不透的?”
岳献说:“很多。”
我问:“比如呢?”
岳献仰头说道:“人从何处而来,又到何处而去。人死之后是否真的有灵魂,人活一世到底意义何在?”
我一阵无语。
岳献说:“最令我烦恼的还是当年的铸剑之事。话说当年,我机缘巧合得了一块西塞神铁,以阴阳铸造法铸两把宝剑。一把青光碧波,美轮美奂,一把猩红似血,邪性外露。本以为可以名动江湖,却因一个人引得江湖上一场血雨腥风。我很内疚,却更加迷茫。这两把剑明明是同根而生,却为何会产生如此巨大的差异。我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苦陷其中难以自拔,因此便隐姓埋名,在这个镇上开起了铁匠铺。”
很多人都曾经告诉过我,我爹姬啸风曾以血芒剑在江湖上制造了无数的杀戮。但我至今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这或许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因为眼前的人,一定是亲身经历了当年的那场血雨腥风。
我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岳献陷入回忆,他长叹一声,说起了当年的旧事。
岳献其实并不是他最初所说的打铁世家。他是铸剑大师张鸿九的弟子。岳献告诉我,他师父张鸿九,江湖奇人,能得其铸一剑,万金难求。
这一句话让我突然觉得十分后悔。因为我想起了当年娄琴送我的那把九郎剑。白景行曾说,那把剑就是出自大师张鸿九之手。
早知道张鸿九造的剑这么值钱,我便宁死也不要用它来挡苏红袖的那剑。
岳献告诉我。三十年前,他心高气傲,辞别恩师张鸿九,独自在天地间游历,只为了寻找一块最好的铸铁材料,铸造一把可以流传万世的宝剑。
机缘巧合,岳献在西塞荒漠之中,偶然见到一颗陨星坠落。书中记载,攻城掠地,天将陨铁,铸之可为神器。
岳献发疯一样向陨星降落的方向跑去。跑了整整一天一天,终于在荒漠尽头发现了一个破旧的客栈。
客栈的门口有一方圆数丈的大坑,大坑旁边,坐着一个灰头土脸的年轻人。他本在荒漠之边经营一家客栈,为往来大漠的商客提供歇脚的地方,以此为生。一天前,天上忽然金光一
闪,坠下一个火球,将他客栈前的院子砸了一个数丈的大坑。
那年轻人吓坏了,在大坑边上惊慌失措地做了一天一夜,直到岳献赶到那里。
岳献初见那年轻人时,与他交谈几句,便觉得眼前的年轻人温文儒雅,古道热肠,虽然与岳献素不相识,但还是竭尽全力地帮着他将那块天将陨石从土坑里搬了上去。
岳献兴奋不已,便在客栈边上,铸炉炼铁,费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功夫,终于把一块一人多高的陨石炼成了一块八十几斤重的铁块。
然而,铸剑是十分讲究的事,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尤其是铸造神器,其中的手法步骤,甚至是铸剑的火炉都要十分考究。荒漠之中条件有限,岳献只好背着沉重的陨铁返回中原。
临走之前,岳献为感谢年轻人的帮助,与他击掌为诺,神剑练成之时,便将剑送给他。
岳献说,当时那人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渴望或者兴奋。他觉得,那年轻人对剑并不感兴趣。
岳献铸剑耗费了整整一年的时间,他挑选良辰吉时,开炉铸剑,以阴阳铸铁法打造了两柄剑。就在神剑淬火铸成之日,神奇的一幕出现了,本是通体黝黑丑陋不堪的两柄剑,却忽然变了模样。一把青光闪耀,一把猩红如血,隐约间透着一正一邪两种气息。
就在岳献为之诧异之时。忽然有一个人推开了他铸剑坊的大门,那个人正是在荒漠之边帮助过他的年轻人。
他的目光很冷,似乎是刚刚承受了极大的伤痛。他进门便问:“你答应我的事还算不算数?”
岳献问:“什么事?”
年轻人说:“你说神剑铸成之后便把它送给我。现在可是铸成了?”
岳献恍然,这才想起当年的承诺,连连点头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年轻人说:“很好。我要你现在就兑现诺言。”
岳献并不想食言,但他却很犹豫。当年他想以八十斤神铁铸成一把剑,后来却又改变主意铸成了两把。而这两把却如此的迥异,岳献到底要将哪一把剑送给这个年轻人呢?
经过一番思索,岳献决定将两把剑都送给他。因为这两把剑本是同根而生,既然是神物,其两者之间毕竟有千丝万缕的感应,冥冥中他感觉这两把剑应当在一起。
岳献将两把铸成的宝剑送给了年轻人。年轻人却连一个谢字都没有说,提剑就要走。
岳献急忙将他喊住,问:“既然我把剑送给你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年轻人回首,却没有直视岳献,他说:“我叫姬啸风。”
2.
“我爹!”我听得十分震惊。
岳献愣了一下,笑了起来:“果然,果然......虽然我只见了他两面,但从我见到你便觉得你与他当年的模样有七八分相似。你果然是他的后人。”
我说:“我也没有见过他。我从小便跟着我师父浪迹天涯。”
岳献若有所思,他说:“原来如此。那这剑又怎么会
到了你手上?”
这件事说起了实在复杂。那得从苏红袖和娄琴两人分别说起......我觉得麻烦,便用了四个字来概括:“机缘巧合。”
岳献呵呵笑道:“好一个机缘巧合。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从那块陨铁降落下来开始,或许就注定了此物与你家又莫大的渊源。奇妙,当真是奇妙啊!”
我急忙打断他毫无意义的感慨,问:“后来发生了什么?”
岳献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急道:“你不知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岳献说:“我真的不知道。那双剑交给姬啸风之后,一年多的时间里,姬啸风便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江湖上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他的名字。为此我还深感失望,本想将两柄神剑托付给有用之人,借此在江湖上扬名立万,没想到姬啸风却带着剑没了踪影。但是在一年多以后,江湖上突然流传出一个让人闻之丧胆的口号。”
我问:“什么口号?”
岳献重重念道:“青光血芒,一世剑狂!”
竟然是这个口号!
我忽然觉得十分失落,因为我最想知道是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说是这个口号的来历,到底是因为什么。
四年前陆家山庄中,血芒剑挥血如雨。几天前,避风林中,我再次陷入了血芒剑躁动的疯狂之中,它似乎与我身上的摩诃钵特摩咒之间有了某种奇妙的呼应,让我产生了根本无法克制的疯狂。
而当年的旧事,或许可以给我一个答案。
这时,岳献问我:“青光剑何在?”
我说:“我把它留给别人了。”
岳献眉头一皱,说:“为何要将两柄剑分开?”
我心中一凉,想起避风林中那一幕,忙问:“莫非两柄剑分开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吗?”
岳献抿了抿嘴,憨笑道:“那倒不是,只是这两柄剑乃是同胞所出的兄弟,你这样让它们兄弟分离,我有些于心不忍。”
这个该死的打铁汉子,让我好一阵慌张。
我说:“我感觉这把剑有时候会控制我的思绪,让我陷入一种十分难以控制的疯狂之中。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岳献说:“这或许就是让姬啸风成为剑狂的原因。”
我问:“什么原因?”
岳献长叹了一口气,说:“我也一直在想。”
我真的不想再与此人多废话一句,因为我担心再和他聊下去,自己会忍不住怒火拔剑将他杀掉。
我抱拳说了一声:“告辞。”
岳献伸手将我拦住,说:“留步。”
我问:“还有何事?”
岳献盯着我手中的血芒剑,说:“我虽然不知道姬啸风是如何成了剑狂,但我确信其中的原因一定与这把剑无关。”
我大为不解,问:“你是如何确认?”
岳献指了指自己的头,说:“凭借这个!一个铸剑师的智慧!”
第二百七十章 烈火
1.
虽然,我并不能理解。但是,岳献的话应该是正确的。他的观点与娄琴的话不谋而合。
剑没有正邪之分,区分正邪的从来都是人心。
离开岳献之后,我按原定计划赶到了月牙山庄。
还像第一次造访时一样,我并没有进入山庄,而是去了那座缅岳亭。
一切如故。只是那时是初夏,青苗遍野,草长莺飞。而冬月里的缅岳亭显得有些萧索,也不见在山间地头忙碌耕作的人。
在缅岳亭中吹了一个多时辰的冷风,我没有见到任何人影。古有烽火狼烟,传递消息。所以,我点了一个火堆,在柴火上附上潮湿的树叶,不消片刻浓烟滚滚直冲天际,缅岳亭很快成了雾蒙蒙的一片。
我想,只要月牙山庄的人不是瞎子,一定会看到这里的景象。我就可以以逸待劳,等着慕容顺自己来找我。
果然,在半个时辰之后,我看到月牙山庄处匆匆忙忙跑来几道人影。待他们跑得近些,我看见跑在最前面的人正是月牙山庄的庄主——慕容顺。
慕容顺钻进滚滚浓烟中与我相见,他满脸是泪,极力地控制着,说:“原来是你。这烟是你放的?”
我说:“不错,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慕容顺擦干眼泪说:“可否离开此处说话。”
我问:“为什么?”
慕容顺说:“太呛了,我有些受不了。”
我说:“不行。有些事必须在这里做才有意义。”
慕容顺很诧异,他问:“你要做什么事?”
我从怀里掏出那条岳献亲手打造的铁鱼,扔给慕容顺。慕容顺接住铁鱼,眉头一皱,说:“铁鱼?你这是何意?”
我说:“五年前我刚到慕容山庄的时候,你曾以烈火掌为我烤鱼。如今我想再看一次。”
慕容顺很生气,将铁鱼狠狠摔在地上,喝道:“你竟然戏耍我!”
我将铁鱼捡起来,递回给慕容顺。慕容顺负手不接,还扬起了高傲的头颅。看着他的样子,我只觉得好笑。我说:“如果五年前你肯是这副模样将我赶走,或许我还不会对你这么讨厌。”
慕容顺冷哼一声,说:“你心里如何想,我并不在乎。你远道而来,若是做客,我月牙山庄上下必定以礼相待,若是寻衅......这是我月牙山庄的地方,纵使你武功高强,却也未必能占得了便宜。”
我说:“我既不是来做客,也不是来寻衅。”
慕容顺问:“那你因何而来,还请与在下说个明白。”
我说:“我接皇上的旨意,探查各大门派是否与朝廷党羽勾结,这是第一个目的。第二个目的......我想问你,是否知道陈伯洋或者易小心的下落。”
慕容顺说:“想不到,你至今仍在为朝廷做事。”
我说:“我并不是为朝廷做事。只是我最近找不到陈伯洋,无所是事,顺便帮他们做一点事罢了。”
慕容顺不屑地一笑,说:“说得好听。从五年前我便看得出,你分明就是朝廷安插在江湖之中,来瓦解各大门派的奸细。”
若是以往,我听到这样话恐怕已经雷霆大怒。但这个时候,我并没有生气,因为在我眼中,慕容顺只不过是一只曲指可碾死的蝼蚁
,他对我的任何侮辱谩骂都不过是锤死之前的挣扎而已。
我说:“你还是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如果你不说,我就让你月牙山庄上下片甲不留。你知道,我说得出,做得到。”
这句威胁果然奏效。
慕容顺的表情不再那么高傲,他眼中有一丝恐惧。他说:“我月牙山庄与朝廷中人没有任何勾结,我更不知道陈伯洋与易小心的下落。”
我继续试探,问:“你真的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慕容顺满脸焦急,极力地向我解释:“陈伯洋已经疯了成了那般模样,我避之不及,怎么会去打探他的消息。至于易小心,他行踪更是飘忽不定,整个江湖上都不知道他的消息,我更无从得知了。”
我将铁鱼递给慕容顺,慕容顺一怔,迟疑了片刻还是拿在了手里。
我说:“烈火掌烤鱼。看过我便离开。”
慕容顺眉头紧锁,问:“此话当真?”
我说:“千真万确。”
慕容顺慢慢攥起了拳头,将铁鱼握在掌心,手背上青筋绷起,很快便见他手掌之上冒起了徐徐白烟。
慕容顺两腮鼓动,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我看得出,他很痛苦。他掌心传来“噼啪噼啪”的声音,比骨节的响声更加清脆。很快,我便问道一股烤肉的焦香。终于,慕容顺再也忍受不住,手掌一翻,铁鱼“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慕容顺的手掌已经成了一片焦黑色。
“现在你满意了吧。”慕容顺咬着牙问我。
这副画面真是令我怀念。当年我与李小谦在缅岳亭时,他以烈火掌烤鱼灼伤了手掌,令我怀着万般内疚的心情离开。
如今,我只觉得畅快。
我向慕容顺拱手告别,说:“后会有期。”
在我快要走出缅岳亭的时候,慕容顺忽然问我:“我有一事不明。”
我停下脚步,问:“什么事?”
慕容顺说:“我自问与你并无冤仇,你为何要如此逼我?”
我为什么要逼他?
这真的是一个十分难以回答的问题。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逼他做这样的事。
只是因为讨厌他吗?
我没有回答,离开了缅岳亭,离开了月牙山庄。
2.
在我走出月牙山庄之时,途径一片树林。
或许是因为最近一段日子奔波太久,又或许是走过月牙山庄之后仍旧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总之,我感觉十分疲惫。
我找了一颗十分粗壮的树,靠在树干上闭目凝神。
忽然,我感觉自己背部一阵刺痛,仿佛是被什么及其锋利,及其细微的东西扎了一下。而且,这种刺痛......很熟悉。
我转身查看树干。在树干上找到了三根银光闪闪的细针。
如牛毛一般细小的银针,却深深地刺入树干之中半寸之深。甚至我想要将它们拔出来,都用了很大的力气。
到底是什么暗器有如此强大的威力,竟然能将这么细小的银针射入树干之中?
倏地,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我不禁一颤,一股不可抑制的狂喜涌上心头。
竹筒!
是白景行给我的那个竹筒!
我细细观察那银针,它曾无数次打入我的体内,助我练成这天下间最快的剑。它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这就是从那竹筒中发出的银针。
而那根竹筒应该是在易小心的手中。
不错!
一定是易小心!
他就在附近,他一定是在这里练过剑,所以才会留下这些银针。
而这周围,是一片一览无余的梯田,根本就没有什么藏身的地方。如果说有,那么只有一处——便是我身后的月牙山庄!
慕容顺在说谎!
我转身冲回了月牙山庄。踢开月牙山庄的大门时,慕容顺正在庭院的正中抚琴。他看到是我,慌忙将那只受伤的手藏到身后。
“你,你怎么又回来了。”慕容顺很慌张。
我举起三根银针,将它们掷到慕容顺跟前,说:“把易小心交出来!”
慕容顺看了一眼地上的银针,说:“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对于慕容顺的欺骗,我觉得十分愤怒。我重复道:“把易小心给我交出来!”
慕容顺说:“他不在月牙山庄,你叫我如何交人。”
我拔出血芒剑,说:“既然你不肯交,那我只有自己去找了。”说罢,我向通往月牙山庄内院的回廊走去。
慕容顺身子一晃,闪到我面前,说:“你不要欺人太甚!月牙山庄岂容你在此撒野?”
我不管他的阻拦,执意向回廊走去。慕容顺翻手一掌向我劈来。我未闪躲,那一掌正中我背心处,一股灼热的气流窜入我体内。
虽然,慕容家独门的烈火掌十分厉害。但慕容顺功力尚浅,绝无可能对我产生任何伤害。但是,说来奇怪,这一击烈火掌却顿时令我全身血气沸腾,变得异常汹涌。我一时间忍受不住,竟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险些倒在地上。
慕容顺也是十分惊讶,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喜出望外。
他那只手本应在我逼他烤鱼之时被灼伤了,可我却看到那只手肤白肉嫩,完好无损。
原来......我又被他骗了。
我忍无可忍,提起剑对他一剑挥去。慕容顺急忙做出反应,身子一侧躲了过去。
慕容顺竟然躲过了我的剑!
我的剑应当是这天下最快的剑,就连司徒清尘也无法躲过,竟然被慕容顺轻易地躲了过去!
到底是慕容顺深藏不露,还是我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忽然,我又觉得一股热浪涌来。慕容顺在我疑惑分神之时,对我胸口又击一掌。一前一后,两个掌印相对。我感觉我的胸腔之中似乎是有一把火炬在熊熊燃烧,好像要将我整个人烧成灰烬一般。
那种痛苦,比起我练摩诃钵特摩咒时所受的痛苦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是何道理?
为什么会这样?
我战胜了这个江湖上几乎所有的高手,却为何会败在毫不起眼的慕容顺手中?
慕容顺已经惊喜到疯狂,他放肆地大笑,双手一连对我打出五掌,掌掌击在我胸口。我被一股烈火焚身的痛苦包裹着,再也没有了丝毫的招架之力,只任由慕容顺把我当做那可怜的烤鱼,直至变成一团焦灰。
第二百七十一章 清醒
1.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没有一种武功是绝对超然于一切的存在。当我觉得摩诃钵特摩咒已经天下无敌的时候,根本不会想到它连一招平平常常的烈火掌都无法抵挡。
烈火掌的纯阳气息与我体内的摩诃钵特摩之力相互冲撞,如同在我体内燃起了熊熊烈火。
慕容顺不停地向我出掌,我却在痛苦之中变得毫无招架之力。
我跪倒在地上,一口气都提不上来。慕容顺狞笑着,说:“真是意外。你连战江湖数大高手,就连司徒清尘都敌不过你一招。没想到,今天竟然会败在我的手上!”
慕容顺双手交叉,错于丹田。他浑聚内力,似乎是要集中全身的力气,对我发出最后一击。
而我,却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忽然,慕容顺扬起一掌,以极快地速度向我头顶劈来。这一招又快又猛,别说是已经深受重伤的我,即便是我全然无损的时候,恐怕也不敢硬接,只能设法躲避。
一滴血,从我嘴角滑落,滴在血芒剑上。
血芒剑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绝望。它突然间变得躁动不安,有一股冰凉的气息从剑柄传入我手心。
很快,我体内那股熊熊燃烧的火焰被压制下去许多。
就在慕容顺一掌就要劈在我面门上的时候,我猛地撩起血芒剑,向上一挥。
慕容顺只顾着给我最为沉重的一击,他拼尽了全力,却丝毫没有防备的招式。这一剑正挥在他劈来的手腕上,猩红光芒一闪,接着便是血溅三尺。
慕容顺的手被砍断了。他死死攥着自己的断手,痛苦地嚎叫着。眼神中尽是痛苦、懊悔,还是深入骨髓的恨意。
“来,来人!”慕容顺大喊一声。顷刻间,周围已是数十人将我团团围住。
慕容顺被人搀扶着,他那只断掉的手臂上血流如注,很快将他脚下的青砖染红。
“杀,杀了他,快杀了他!”慕容顺咆哮着。
但是,数十人就那么站着,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一步。他们之中,甚至多数人在后退!
因为他们看到了一个魔鬼。一个手持着鲜血淋漓的长剑,浑身是血,面目狰狞的魔鬼!这个魔鬼饱受烈火焚身的痛苦,在苦苦挣扎之后的片刻喘息中觉醒。这个魔鬼的心中、眼中甚至是每一滴血液中,没有一处不充斥愤怒——杀人的愤怒。
我就是那个魔鬼。
“莲,莲花!血莲花!”一个人指着我惊叫。
那叫声之中充满了恐惧,也因恐惧变得刺耳。我提剑冲到他面前,一挥剑,斩下他的头颅。鲜血溅满了血芒剑,血芒剑仿佛是受到了雨露滋养的鲜花,每一寸剑刃都红得尤为鲜艳。
慕容顺不知是吓得还是因为失血过多,整张脸已经毫无血色,他浑身瘫软如若无骨,被三四个人搀扶着连连后退。
杀!
杀了他!
有一个声音在我耳畔回响。我想都没想,横剑向他刺了过去。
就在血芒剑即将刺破慕容顺身体的时候,忽然不明之处一道青光闪过。一道柔和的青光,如同是碧水深潭中荡起的微澜,看似柔弱,却蕴藏了极大的力量。
青芒剑连着我被那道青光震开。
慕容顺捡回一条性命,已经是魂飞胆破,彻底瘫坐在地上,三五个人一起用力将他抬起来时,地上除了淋漓的鲜血,还是一滩像水一样的液体。
绍兴十四年,中元夜。
临安府街面上清清冷冷,不见人烟,气氛阴森可怖。
但娄琴客栈二楼的客房里,却是欢声笑语,热闹非凡。那夜,我和李小谦盘坐着床上,他有意吓我,跟我讲起了鬼故事。
忽然,白景行如一道白色魅影一般地从窗外飘进屋子,倒悬于梁上,垂下三尺白发,把李小谦吓得蹲坐在地上,尿湿了一大片。
那时,我便问他,你怎么了?
李小谦说,他的水龙头崩了。
这件事让我嘲笑了他许多年......那一夜,慕容顺也在场。
那时候的我,手无缚鸡之力,时常会被人嘲笑戏弄
,动辄便会义愤填膺,却只能义愤而无可奈何。
那时候,很多人都笑我傻,没有人会叫我“姬盟主”或者“姬大侠”,江湖上没有几个人知道我的名字。
但是,现在想来,那时候的平凡,何尝不是一种快乐。
说来真是可笑,慕容顺的一泡尿勾起了一段已时隔六年的回忆,而这段回忆里的人和他们的笑声却又触动了我心里柔软的角落。
那股充斥在血液里的愤怒忽然不见了,从血芒剑里源源不断输入到我身体里的那股冰冰凉凉的气息如同是被抽走了一般,瞬间让我恢复了清醒。
我看着自己沾满血的双手,忽然感到害怕。
曾经,我是多么不愿伤人性命。即使他们瞧不起我,他们鄙视我,他们嘲笑我,即使我怒不可遏,我也只不过是想要将那些人毒打一顿出气,何曾有片刻想过要杀了谁?
如今我是怎么了?
我这双手已经沾染了太多太多人的血。纵使他们之中有些人本身就罪大恶极。
当血芒剑的冰凉气息彻底从我身体中褪去,那股烈火掌注入我血脉里的灼热又很快地苏醒过来,我如同坠入火海一般,五内俱焚,难以忍受。
迷迷蒙蒙之间,我看到人群之外有一道灰影腾空跃来,一个独臂的少年,手持着青光潋滟的宝剑傲然挺立。
他眼神执着而坚毅,怒视着所有的人,如同是一只凶猛的野兽。
“十三......”我喊他的名字。
余十三却并没有答应。他将青光剑插在腰间,用仅剩地一只手托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问:“你怎么来了?”
余十三说:“我一直都在跟着你。”
“为什么?”我问他,“你不是说你已经不欠我什么了吗?”
余十三说:“我娘对我说不能欠别人恩情。我一直都想还,但后来才发现,有些情谊是永远也还不清的。”
那一刻,我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小徒弟由衷地感到自豪。曾经,我只以为他性格像磐石一样坚硬,出手狠辣果决,却第一次发现他竟然是这般情深义重。
余十三拉着我向后退,小声说:“我们走。”
走?!
这时我们已经被月牙山庄百十名弟子团团围了起来。他们见我恢复了清醒,身负重伤,已无招架之力。而我又刚刚砍断了慕容顺的手,这些人是不会放过这个立功的大好机会的。
我说:“你走吧,不要管我了。”
余十三摇头说:“一起走。”
话刚说完,忽然有几个人已经向我们冲来。月牙山庄武功路数颇多,十八般兵器,掌法拳法腿法,各式各样的招式一齐向我们打来。
余十三将我向后一推,从腰间拔出青光剑,横在手中一扫。一道碧青色的剑气呈弯月状扫出,将冲上来的几人生生逼了回去。
有几人躲闪不及,被剑气杀中,身上登时鲜血淋漓,重伤倒地。
“剑练得不错。”我忍不住夸赞他几句。
余十三瞥了我一眼,毫不客气地说:“那是自然!”
2.
青光剑在余十三手中发挥了极大的威力,他剑锋如雨,如缜密竹林,密不透风,月牙山庄百十名弟子跃跃欲试却无一人能近身。
余十三就这样一面挥剑,一面护着我想月牙山庄的后院中退去。他护着我退入回廊,一百多人在狭窄的回廊中拥挤着,更加发挥不出什么威力。
余十三看准时机,对着回廊上的几根立柱猛砍几剑,随即转身拉着我,快速冲进了后院。
“轰”的一声,被余十三砍断立柱的那段回廊塌了下去,堵住了后来人的路。我俩也得以喘息,在后院中一番摸索,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月牙山庄四周无山林险要,为了加固防御,所以将围墙修得很高。若是在平时,翻墙入院这样的事,即便是再高也不在话下。但此时我身受重伤,别说是使用轻功,就是从前院跑到后院这几步也觉得十分艰难。
眼见着月牙山庄的人就要冲进后院,情急之下,我和余十三钻进了后院东
南角落里的一间看似十分老旧的屋子躲了起来。
这间屋子看起来似乎是很久没有人居住了。屋内的桌椅板凳上落着一层厚厚的尘灰,屋子里十分阴冷,还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霉味。
“挨个屋子搜,绝不能让他们跑了!”
屋子外传来一阵丁零当啷的响声,听得出外面的那些人即使要将月牙山庄后院翻个底朝天,也要将我们找出来。
我对余十三说:“我不行了,你快走吧。以你的武功,自己逃出去没有问题,若带着我,你我都必死无疑。”
余十三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屋外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我知道他们离这间屋子已经越来越近了。
“搜到了吗?”
“没有!只剩这间屋子没搜了。”
“我进去搜!”
“不行!这间屋子没有庄主的命令不能进。”
“要紧时刻,顾不得那么多了!”
“不行!老庄主遗命不可违背!你们几个在这里守着,我这就去请示庄主!”
......
听得出,这间破屋子很特殊,外面的人似乎是有多忌惮,不敢擅自进来。我和余十三暂时安全了。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但随之而来的灼烧感又让我一阵痛苦。
余十三慌忙运功为我疗伤,可手掌刚刚触到我,却如同被刺到一般地抽了回去。
“好烫!”余十三惊叫道。
我说:“你不用管我。我还能挺得住。”其实,已经是痛苦到极点。若不是门外仍旧有威胁未解,只怕这时候我一口气松下去便要昏死过去。
“我的剑法怎么样?”余十三忽然问我。
我知道,他是有意要岔开话题,吸引我注意,来帮我缓解痛苦。虽然,他这样的办法毫无作用,但我还是强装着对他说:“很好。我向你这么大的时候,没你这么厉害。”
余十三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青云的剑法竟然私传给外人,你如何对得住死去的白掌门!”
忽然,我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质疑。我抬起头,却见一袭青蓝色衣衫的男子高高立在屋梁之上。风从屋顶的破洞之中吹进来,撩动他的衣袂和头发,就如同潇洒的侠客横空出现。
但是,他并不是什么侠客。
虽然他的确有这一副大侠的风范,就如同当年的白景行一样,看一眼便给人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但眼前的这个人却是一个十足的小人。
“易小心!”我惊讶道,“原来你真的在这里。”
易小心负着手,双足一点黄粱,飘然落下。他长大了,比四年前我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有了更多成熟的气息。
那时的他便时常带着一副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而如今的易小心,神情更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你不是一直都在找我吗?”易小心淡淡地笑着,“如今我就在你面前了。你能否告诉我,你跑遍了大半个江湖要找我,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
我找他,不过是觉得他将陈伯洋打下藏龙涧,是这一切变故的开端,所以要找他报仇雪恨。
可现在,退却那股疯狂,我便觉得索然无味。
杀了他又能怎么样?
小月也不会回来了。如今我踏遍了整个江湖,兜兜转转,杀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却忘了自己的初衷应当是寻找纾瑶。
但我既然见了面,我却有一点小小的疑惑,或许只有易小心可以解答。
我问他:“当日是你将陈伯洋打下藏龙涧的?”
易小心微微笑着,说:“不错。”
我又问:“你和他之间有什么仇恨,为什么要对他痛下杀手。”
易小心呵呵一笑,说:“我和陈伯洋之间没有什么仇恨。我也并非是要对他痛下杀手。”
我问:“那你是为了什么?”
易小心仍旧是带着不深不浅的微笑,迷离而深邃。他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我,缓缓走到我身边,贴着我的耳朵,轻轻地说:“当然......是为了你!”
第二百七十二章 真相
1.
易小心的话让我倍感震惊。
难道这一切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是易小心针对我设计的一场阴谋?
陈伯洋坠落藏龙涧并非是偶然或者是出于他们两人之间的仇怨,而是易小心刻意为之?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易小心问:“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要将陈伯洋送到你那里?”
我说:“是,我当然好奇。”
易小心说:“因为你知道太多有关于我的事。虽然你已离开江湖,但只要你还在,我便觉得不安全。”
我懵住了。我想不出我自己到底知道了有关于易小心的什么事,竟然让他对我起了杀心。
易小心看着我,说:“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当年,我知道师父将青云派祖传的秘宝送给你的时候,我便已经决定杀你。只可惜当年我不是你对手。”
我说:“可是,那竹筒和木匣我都已经交给你了,你为什么还......”
“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故意装傻?”易小心打断我。
我说:“我不明白。”
易小心叹了口气,说:“既然如此,那我便告诉你。依照青云派的规矩,师父交给你的两件东西,只有青云派掌门继任时才可以传授。换而言之,其实在师父将那两件东西交给你的时候,你便已经是实际的青云派掌门人了!”
我的脑子里忽然“嗡”的一声,接着一阵晕眩。
白景行当年竟然将青云派掌门之位传给了我?!
的确。青云派与江湖上别的门派有所不同,掌门之位的传承从未限制过在本门派弟子中。而且,当年白景行继任青云派掌门之位前,他也并不是青云派的弟子。
可是,白景行既然将青云派掌门之位传给我,可为什么却不告诉我呢?
我说:“这不可能。白景行只说将这两件东西交给我,并没有告诉我要继承青云派掌门之位。”
易小心轻轻地摇了摇头,说:“当年,师父为江湖安宁与朝廷斡旋,他以为只要江湖上结成联盟,按朝廷的意思自律,便可以消除朝廷的疑虑。但他最没有想到的是,结成联盟的江湖比起一盘散沙更让朝廷忌惮。也由此,他最终招来皇帝的猜忌。他深知,若想保住青云派,保住各大门派,只有牺牲自己。所以,五年前,他去绍兴之时,便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那时候他将这两件掌门传承的秘物交给你,其用意已经非常明显了。”
易小心的话虽然听起来十分合理,但我却如何也不敢相信。我说:“这么重要的事,白景行不可能不告诉我。”
易小心苦笑了一声,说:“或许你是忘了。师父当年嗜酒成疾,临死前头脑愈发混沌,他把两件东西交给你,却忘了向你说明,这也并不算意外的事。”
竟然是这样。
我回想起白景行最后的状态,他的确是头脑不太清醒了,就连说话时也时常会忘了自己后面要说什么。当时,李小谦还说,白景行是老年痴呆症的前兆,并且还向我详细说明了什么是老年痴呆症。
易小心背过身去,继续说道:“不过,我很庆幸。这样重要的事你从来没有公开宣扬过,否则我这个掌门的位子早就已经坐不住了。但是,即便是你从来没有宣扬过,但只要你还活着,对我来说始终是威胁!”
“这就是你要杀我的动机?”我不禁觉得可笑至极。那时候,我流连于江湖之外的逍遥,一心只想着与小月寻找我们曾经约定的天下海角。莫说是一个青云派掌门,就算是叫我做真正的武林盟主,甚至是富有四海的皇帝,我也不看在眼里。
易小心说:“是,但也不全是。”
我问:“还有什么?”
易小心忽然转头,冷冷地说:“还有
你身上的那本秘籍!”
秘籍?!
我问:“什么秘籍?”
易小心说:“金刚伏魔功!”
“摩诃钵特摩咒?!”我惊道。
“不错!是这个名字!”易小心笑着点了点头,说,“我曾以为那便是少林至宝金刚伏魔功。本来想到陆家山庄将他盗来,却意外听到了你和那个黑脸汉子的谈话。那时我才知道,传说中的金刚伏魔功竟然是一本彻头彻尾的邪功。但当时,我根本不信,就一路跟着你们到了陆家山庄,恰好看到了陆石发疯的那一幕.......啧啧啧......那景象真是令人毛骨悚然啊!”
“你一直在跟踪我!”我怒道。
易小心淡淡一笑,说:“不错。我说过,从我知道师父将那两件东西交给了你时,便没有想过要放了你!”
我忍不住问他:“你心思这么深,为什么当时不设法杀了我?!”
易小心说:“我武功不如你,杀你并非易事。况且......我还要从你手上拿回那两样东西!”
我说:“不错。你也的确得到了那两件东西。”
“但我却很失望。”易小心说,“我以为师父留下的木匣里会藏着十分精神奥妙的剑法秘籍,毕竟他天下第一剑的美誉绝不是浪得虚名的。但我却只得到了一个会发银针的竹筒和一个‘快’字!”
“所以你把目标转向了金刚伏魔功?”我猜测。
易小心轻轻拍了拍手掌,说:“比起四年前,你的头脑灵光了许多。不错,我的确阴差阳错得知了金刚伏魔功在陆家山庄的消息。当时我在青云门中根基不稳,举步维艰,只有尽快练成绝世武功,技压群雄,才能坐稳掌门宝座,甚至像我师父那样成为真正的武林盟主。
但后来,我又失望了。因为我发现金刚伏魔功竟然是摩诃什么魔咒。那夜,我万般绝望,本想用竹筒自尽,当第一根银针射入我肩胛骨的时候,我惊喜地发现银针竟然能游走于体内起到打通经络的奇效。而且银针越发越快,以银针练剑假以时日不仅可以功力大增,而且还可以练成这世上最快的剑法。从那以后,我潜心练剑,知道接住一百一十三根银针之时,才真正体会到木匣之中那个‘快’字的真正含义。”
他竟然真的做到了。他接住了一百一十三根银针,练成了白景行的绝世剑法。
我说:“那你为什么时隔四年又将陈伯洋打下藏龙涧?”
易小心说:“因为我得知那个黑脸怪人已经死了。而金刚伏魔功已经落入了你的手里。我想要杀了你,但却不确定你是否已经练了那秘籍上的武功。我不能以身试险,所以我废了陈伯洋的武功,并且将他送到了你那里。在将他打下悬崖之前,我告诉了他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我问。
易小心眯起眼睛,轻轻地对我说:“我告诉他,他这一生都将是一个废人,除非......他能得到你手上的金刚伏魔功秘籍!”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的喉咙中仿佛塞进了一块长满尖刺的铁块,它慢慢地向下滑动,尖刺刺入心肺,那种即火辣又疼痛的恨意,让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时候,我将竹筒和木匣交给易小心,他打开木匣,心如死灰,我以为一切就那么过去了。却万万没有想到,那时候,一切才刚刚开始。
我以为我自己逃出了江湖。我曾经不管小月的顾虑,执意回到藏龙涧,却最终把我最心爱的人带向了死亡的陷阱。
让我如何不恨!
易小心突然笑了起来,他说:“别这么看着我。即便是你现在恨不得杀了我,你也奈何不了我。”
如此深仇大恨,我再也忍受不住,冲着易小心大喊:“我要杀了你!”我拼劲全力想要拔出血芒,但刚一用力
,全身气血立时沸腾不止,接着就是一大口鲜血“哇”地吐了出来。
2.
“屋里有人!”
门外的人听到了我喊声,立刻就有窸窸窣窣的十几道人影堵在了门外。但他们只是站在门口,有的似乎是趴在门上倾听,没有一个人敢冲进来。
“快些去禀报师兄,说那两个人就藏在大姑姑的闺房里。”
“是!”
.......
易小心啧啧两声,说:“你为什么就不能克制一点?如果你不出声,也许连慕容顺也不敢贸然进这间屋子,那样你还可以有几分生机。但现在......”
易小心眯起眼睛,带着不深不浅的笑,说:“看了我不必出手了,你把慕容顺砍成了废人,他一定会叫你碎尸万段的。”说罢,易小心双足一点地,越上房梁。
上天真是残忍,既然让我从疯狂中清醒过来,却又让我知道这些让我足以彻底疯掉的真相。只是这个时候......即便是我心里恨得全身都要炸裂,我却再也没有了疯狂的力气。
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易小心跃上房梁,在站在梁上,一袭青蓝色衣衫如同翩翩侠客一般,向我挥手道别。
忽然,余十三大喊一声:“别走!”青光一闪,他提剑跃上了房梁。
余十三怎么可能是易小心的对手。
我急忙喊他:“回来!”
这一声还是晚了。余十三似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飞了上去,青芒剑如同是钻出水面冲向天际的应龙,锋芒毕露,锐不可当。
但它终究抵不过易小心凌空一脚。
易小心的靴子上忽然闪出一道银光,脚尖儿处错出一把利刃,如剑一样的锐利,绕过凌厉的青芒剑,直刺入余十三的胸腔。
余十三重重地摔了下来。
易小心跃回房梁,不屑地说了一声:“不自量力。”身子一转,从屋顶上的破洞中跳了出去。
“十三!”
余十三砸在了我身上。我抱着他,他胸前的衣襟被大片大片的鲜血染红。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为他封住胸口的穴道止血。
余十三的表情中满是痛苦,鲜血不停地从他嘴里向外喷。我抓着他的手,说:“别怕,我一定会救你的。”
余十三笑了。他很少有笑容,但这一次却是我认识他以来所见到的最轻松的一次笑。似乎他这一生中有千万斤的重担,终于在这一刻卸去了所有的沉重。
“你的情,这一次应当是彻底还清了。”余十三气若游丝。
我眼中的世界已是一片模糊,看不起余十三的脸,只看见一大片骇人的红色,就像是融化在水池中的红色水墨,侵染了整片池水。
我说:“不是。你答应我要陪我找女儿,你还没有做到。”
余十三说:“你的女儿我已经找到了。”
“什么?!”
我心里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说得是真的?”我紧紧攥着余十三的手,他手上的温度正在一点点地消失,这时我的多么害怕他突然坚持不住了,就这么死了。
“你真的找到纾瑶了?她在哪里?”我摇着余十三的身子。
余十三猛地抽了一口气,一口血又从他嘴里喷了出来。他反握住我的手,仿佛是将全部的力气都用在了手上。
“她在哪里?她在哪里?”我不停地摇着余十三。
余十三瞪大了眼睛,嘴唇动了动,用尽了他一生中最后的一丝力气,对我说:“她,她......”
就在我集中了所有的精力倾听的时候,余十三手上的力气忽然消失了,他仿佛是在不经意之间离开了一样,给我留下一个天一般大的悬念。
第二百七十四章 梦醒
1.
这些年,当我从娄琴、陆石、陈伯洋口中一点点的了解到我的身世之世,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象我爹姬啸风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模样?
他们说我长得和他很像。所以我常看自己水中倒影。
他自称剑狂,手持着青光血芒两柄宝剑,在江湖上掀动向风血雨。
我觉得,他应当是双目如血,满目狰狞。
但岳献却告诉我,他初识的姬啸风温文儒雅,古道热肠。
可如今,我经过无数次想象才勾勒出来的模样却瞬间成了一个满脸刀疤的怪人。
我无法接受。
但这好像已经变成了毋庸置疑的事实。
我曾经离他那么近。或许他已经认出了我,所以才逼着让我学石板上的那些剑招,所以才会在我打开冰窟的时候,叫我进去给那个冰棺中的女人磕头。
可他却不和我相认。
这一生唯一一次相认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
错过了,就永远也不会再遇到了。
我将那首诗收进荷包,收进怀里,手放在胸口。说来可笑,这竟然是他们留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
燕桦。
我想,应该是慕容燕桦!
原来,我的身上还流淌着月牙山庄慕容家族的血液。而我还在几个时辰之前,砍断了慕容顺的手。
造化弄人啊。
我决定在离开月牙山庄之前去见慕容顺一面。人的情感真的奇怪,这么多年来我对慕容顺从来没有过半分好感,到这个时候,我竟然对他有了愧疚,还有一丝牵挂。
毕竟易小心还在月牙山庄。他和慕容顺之间或许有着什么关系。无论他们之间有什么,我都应该去提醒慕容顺——易小心绝对不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我用青光剑砍断了一棵粗壮的古树,刨空树干,做了一个简易的棺材。我将余十三放在其中,把青光剑放在了他的身边。
黄泉路上或寂寞或凶险,但愿有青光相伴,他能走得顺利一些。
安顿好余十三。我只身折回了月牙山庄。
进入山庄时,感觉其中的气氛变得十分紧张。所有的人都带着兵器,在山庄里外搜索着。
我藏在高墙之下的角落里。两个从山庄外搜索归来的弟子低声交谈。
“庄主或许是疯了,听说已经砍断了三个兄弟的手,我们这个时候去复命,只怕也是凶多吉少啊!”
“这可如何是好?回去复命,最多砍掉一只手,若不去复命,只怕连小命都保不住!”
“我可不想成为废人。”
“快闭嘴。以后在山庄里绝对不能提废人两个字。”
“哎......”
......
两个人长吁短叹地走向了后院,脚步下充满了不安和犹豫。
我一阵怅然,只觉得是自己害了慕容顺,也连累了月牙山庄上上下下的人。看来,这番回来的确是有必要的,或许也只有我亲自去见他,才能化解慕容顺的心结。
2.
刚刚潜入后院,我便听到一间屋子里传来了惨叫声。
紧接着,一个弟子扶着另一个弟子快步走了出来,一人半身是血,一只手已经被砍断了,断肢处还淙淙地冒着鲜血。
“废物!你们这群废物!给我去找!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我要把姓姬的小子碎尸万段!”
屋子里传来慕容顺的咆哮,随后便有十几个人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脚下步履奇快,好像是唯恐慢了一步便会被慕容顺抓回去剁手一样。
我叹了一口气,见众人已经离开,狠了狠心决定去见慕容顺。
“慕容兄息怒。当心自己的伤势。”
是易小心的声音!
我心头一震,慌忙侧身躲到了屋子外的一处角落里,藏在一颗矮树后面,听着屋里的谈话。
“小心兄弟啊,我的手,我的手啊!从此之后,我便是个废人了,从今以后叫我慕容家如何
在江湖上立足?你说,让我怎能不怒?!”慕容顺声音里带着哽咽。
“慕容兄言重了。以你们慕容家的武功成就、江湖地位,岂能是少了一只手就能撼动的?”易小心劝着。
慕容顺狠狠地说:“姓姬的,我定叫他不得好死。”
易小心说:“慕容兄请放心。虽然你痛失一只手,但你我手足情深,我的手就是你的手,我一定会替你手刃仇人。”
“好,好!”慕容顺感激道。
“只是......小弟有一点不是很明白。”易小心话锋一转,说道,“那姓姬的分明也练了邪功,功力似乎比陈伯洋还要强上一些,怎么会伤在你烈火掌之下?”
“我也不太明白。”慕容顺说道,“大概是一物降一物,苍天有眼,偏偏让我慕容家的烈火掌成了那邪门武功的克星。”
“如此当然是好。”易小心说,“有了你慕容家的烈火掌,何愁大仇不报。”
“不错!”慕容顺说,“我定让那小子再尝尝我烈火掌的厉害,早晚有一天要再让他受烈火焚身之苦!”
“听庄上的人来报,那姓姬的小子似乎恢复了功力,所以才得以逃脱。”易小心说。
慕容顺狠狠说道:“那又如何,再落在我手中,我便使出全部功力,绝不会让他再这么轻易地跑了!哎呦......我的手,我的手!”
“慕容兄啊!”易小心的声音里满是虚情假意的担忧,说,“你看你如今伤成这样,只怕再见面时,未必能夺得先机啊!”
“即便是再赔上一只手,我也要将他碎尸万段!”慕容顺仍旧在不停地发狠,听得出,他恨透了我。
易小心忽然说道:“不如......慕容兄将这烈火掌的功夫教给我,我替你去将那姓姬的小子擒来,让你亲手宰了他!”
“这......”慕容顺犹豫起来。
易小心说:“慕容兄难道信不过我?”
“当然不是!”慕容顺慌忙说道,“只是这烈火掌是我慕容家的看家功夫,向来不传外姓。将它教给你,有违先祖的遗命啊。”
易小心说:“规矩是人定的。如今大仇当前,慕容兄何必拘谨于小结。”
“不行!”慕容顺断然拒绝,说道,“家父传我烈火掌时曾耳提面命,绝不可将烈火掌传予他人。当年我大姑姑违背祖训,将烈火掌秘诀告诉了剑狂姬啸风,被我爹逐出慕容家。前车之鉴,我又怎敢再犯。”
“慕容兄何必如此固执......”易小心极力地劝说。
“此事不必再提!”慕容顺决绝道,“即便是这仇我不报了,也绝不能悖逆先祖的遗命。”
“既然如此......”易小心声音骤然变冷,说,“那便不要怪小弟不顾兄弟情义了。”
“你想怎样?”
慕容顺话音刚落,忽然一声尖叫,只听见屋内“咔啦”的一声,似乎是桌椅碎裂。慕容顺大声怒道:“我待你不薄,你竟然如此对我!”
我意识到情况有变,急忙拔出血芒剑冲入屋内。
只见堂内已是满地狼藉,桌椅碎成一片,慕容顺口鼻出血倒在地上。易小心双手成爪,正欲扼制慕容顺要害。
“住手!”我大喊一声,一剑横在慕容顺跟前。
易小心脸色大便,慌忙后退,诧异道:“你竟然又回来了。”
我说:“我很庆幸我回来了。”
易小心眼角微微抽搐,身子一晃,从桌上抓起一柄宝剑。
长剑出鞘,声如龙吟。
易小心的剑法快如闪电,招招凌厉,比起我所练成的剑法快得岂止是一星半点。剑影晃动练成一片,竟像是有百十把剑一同向我刺来。
他自称接住了竹筒中的一百一十三根银针,而我最多只接住过一百零七根。虽然只是微小的差距,但剑法上的差距竟然如此巨大,让我骇然。
我以血芒剑格挡,凭借血芒剑无比的锋利,划剑成盾,倒也令易小心无法近身。
只是一味防守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以易小心的剑
法之快,再过二三十招,一定可以突破我的防守。
和高手之间过招,只要被他把握住一丝的破绽,或许就是万劫不复的死地。
我收剑向后撤,一跃跳出屋子。易小心紧跟其后,一招直捣长龙的招式向我胸口刺来。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我运转内力,以剑气扫向易小心。易小心也不闪躲,只将剑尖儿颤动起来,便将剑气荡开。但这片刻,他的剑已经慢了许多。
我不进反退,身形一晃,闪到易小心身侧,顺势就是一剑。
易小心反应极快,调转剑刃格挡,却终究没有完全挡住。他左臂被我剑气割破,伤口深可见骨。他眼见自己负伤,更不可能是我的对手,猛地使出一剑杀招将我逼退,随即一转身遁出墙围,逃之夭夭。
我正要追赶,忽然听到屋子里慕容顺喊了一声:“别追了!”我这才想起来,慕容顺被易小心打伤,此刻还躺在地上。
我急忙返回屋子,查看慕容顺的伤势,虽然受了些内伤,但看起来并不算重。
慕容顺问我:“既然已经走了,为什么又会回来?”
我看了一眼他被砍断的手,说:“我想当面向你道歉。”
“道歉?!”慕容顺甩开的手,冷笑道,“断手之恨,岂是一句道歉就能罢了的?”
看来他的心结很重,很难解开。
我将血芒剑递到他面前,说:“我还你一只手。”虽然下了这样的决心,但我心里却紧张的要死。毕竟要从自己身上砍下一只手,我没有试过,但我想那应该很疼。
慕容顺手伸向血芒剑,还未触到剑柄,却又收了回去。
“算了。”慕容顺苦笑道,“你刚救了我一命,我怎么还能砍你一只手?”
我暗暗地舒了一口气,收起血芒剑,将慕容顺扶了起来。
慕容顺靠在椅子上,平复了一会儿,问:“为什么要救我?”
这要怎么说呢?
难道在这个时候告诉他,我砍他的手是误伤,其实我和他是表亲?
这样的话不止我说不出口,只怕慕容顺听了也很难接受。
“你不愿说就算了。”慕容顺或许是见我沉默的久了,他说,“你走吧。无论你救我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你我都恩怨两清了。”
我说:“我回来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要提醒你。”
“什么事?”慕容顺问。
我说:“不管你和易小心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你都要清楚,易小心绝不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我之所以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已经不用你提醒了。”慕容顺抿掉嘴角的血渍,说,“我又不是傻子,发生了刚才的事,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他吗?”
我点了点头,说:“那就好。”
随后,我们两人都沉默了。慕容顺似乎仍旧因为我断他手的事怨恨,不愿与我说话,而我站在他面前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十分不自在。
气氛尴尬得有些难受。
我对慕容顺说:“我走了。”
慕容顺只是“嗯”了一声。我有些失落。无论如何,他是我在这个世上除了纾瑶之外仅有的亲人,可我却不能对他说,而他却也在恨我。
我大步走出屋子。在门口,我看着受伤而瘫坐在椅子上慕容顺,忽然感到万般的不忍。我对他说:“一定要保重啊。”
慕容顺猛地睁开了眼睛,他诧异地看着我,似乎是看着另外一个人。
我没有留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身离开了,因为我怕他说的话会让我不知如何应接。这一切是天命使然,也是有缘无分。
罢了。我也许就是天上的孤星,这一生注定了要孤独。
离开月牙山庄的路上,我回首这几个月来的经历,一切都仿佛是做了一场梦。一场可怕的梦。梦醒了,也明白了,才发现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事可以让我牵挂了,无论是报仇还是雪恨,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能令我牵挂的,只剩下纾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