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水神娘娘
1.
冬去岁往,春暖花开。
这一年,江南大地未见一片雪花。
初春时节,天意渐暖,这几个月间我几乎踏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寻找纾瑶。从临安到藏龙涧,从绍兴到青崖谷,每到一个地方,失望便会多上几分。
余十三到底会把纾瑶安顿在哪里呢?
还是他只是发现了纾瑶的下落还没有来得及安顿她?
这一切都是未知,我只能在茫茫的天地间摸索、寻找,但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弃。
2.
绍兴二十一年四月。
我出衢州赶赴鄂州。之所以去那里,是因为我得到狼道会弟子传来的消息,说曾有人见陈伯洋在鄂州一带出现。
听说他在鄂州制造了几起血案。
我本来不愿在管这些事情,但想到入魔已深的陈伯洋在江湖上始终都是一个祸害。
既然这一切从我手中的那本秘籍开始,也应当从我手中结束。
临走时,我吩咐明少忠,叫狼道会的弟子全力打探纾瑶的下落。一旦得到消息,便派人沿官道到鄂州找我。
明少忠得令之后,问了我一句话:“青云派掌门易小心的下落还查吗?”
我思索片刻,说:“若有消息,一并告诉我。”
乘一匹快马,从衢州到鄂州,如江西境内,途径鄱阳湖。昔日风景如故,天高地阔,湖水青青,故地重游时却是只身一人,心中感慨万千。
鄱阳湖岸,一叶扁舟靠在岸边,头戴斗笠的老者坐在船头,悠哉地钓着鱼。
“老人家,可否渡我过河?”我轻声地询问。
老者转过头来,打量了我一番,问:“去对岸?”
我说:“是。”
老者摇头,说:“不去。”
我说:“我会照价付你银钱。”
老者说:“给多少钱都不去。”
我看这老者衣着简朴,都是一身粗布衣裳,想必也是寻常人家。有钱不挣,让我甚为不解。我问:“为何不去?”
老者又看了我一眼,说:“你是外乡来的吧?”
我说:“是。”
老者说:“我劝你还是不要过去的好。这对岸的风景虽好,却不太平,水匪猖獗,盗贼横行,只怕你有命去未必有命回啊。”
我摇头笑道:“我不怕。你送我过去吧。”
老者说:“你不怕,小老儿还想多活几年。不瞒你说,这一带撑船的都是沿岸往上下游走的,没有一户船家肯渡你过河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我不禁觉得吃惊。当年我与小月、李小谦泛舟鄱阳之时,天地广阔,湖水幽幽,两岸的人虽然不多,但都是安然忙碌,皆是一片太平景象,怎么过了几年竟然成了这老者口中所说的“水匪猖獗,盗贼横行,以致无人敢渡呢”?
我询问缘由。老者放下鱼竿,叹了一口气,说:“你说得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当年管天下作乱,朝廷出兵征讨,曾在鄱阳湖对岸经历过一场大战。当时管天下的军队死伤惨重,逃
亡福州城。有很多没有来得及逃走的散兵就此留了下来。朝廷平叛之后,大军撤往江浙一带,这些散兵游勇就地扎根,成立了七八个帮派。
后来,听说朝廷下令,复建武学,任由这些帮派做大。他们既不耕田,也不种地,但都长了一张嘴,也要吃饭。明地里是名门正派,背地里就是一群水匪强盗,他们贿赂当地官员,与朝廷勾结,近些年来越发猖狂,杀人越货无恶不作。这太平鄱阳湖,从此就不太平喽。”
说着,老者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看着波光鳞动的湖面,我倍感迷惑。我想到了白景行,当年他身为武林盟主,即便是承受着各方的不解与不满,他依旧坚持维护着江湖的存在,甚至还为此付出了性命。
他所一直维系的江湖,真的值得他如此吗?
老者收起鱼篓跨在腰间,喃喃念道:“真是不懂这些江湖人,整日舞枪弄棒、杀来杀去有什么好的,武功再高也得吃饭啊。”
武功再高也得吃饭。
看似粗浅的一句,却蕴含了极为深刻的道理。
江湖......那些飘零在其中人,如果能明白这个道理,不知要少去多少灾祸。
“别愣着了。跟我回去吧。”老者向我招了招手,说,“天很快就黑了,这边虽然比对岸太平一些,但夜间多变,说不定就有贼人摸过岸来,这不是就留之地。”
我说:“可我必须要过河。”
老者忽然急了,他瞪着眼睛呵斥道:“我费了这么多口舌,你怎么不听劝告呢。年纪轻轻怎么这般不知道珍惜性命。快随我离开。”老者上前拉住我的手,用力地拉扯着。
我刚想甩开他,却看见老者脸上那种真诚的关切,忽然心里一暖,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平凡的生活了,忍不住随着老者离开了湖岸。
3.
我随着老者走进村子时,天色刚刚暗下去。
村子不大,看上去也不过二三十户人家。这时正是烧火做饭的时候,各家屋顶上炊烟袅袅,随着晚风一致飘向一个方向,在天边还未全消失的金色夕辉映衬下,这个村子更显得平静而安详。
老者带着我走进一间简陋的小院,四周院墙用黄泥坯起,半人多高,从墙外便可将院内的景象一览无余。
老者将鱼篓放在院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端着木盆从茅屋里走出来。
“爷爷,今天钓了几条鱼?”少年笑着,看到我忽然神情一滞,慌张得向后退了几步,一副紧张害怕的模样。
老者将鱼篓递给那少年,说:“去吧,阿七。把鱼炖了。”
叫阿七的少年快速结果鱼篓,扭头跑开了。
“不要见怪。”老者摇头叹道,“自三年前,这孩子父母在湖上被水匪害了以后,他便害怕见到生人。”
看着那少年的背影,我想起了余十三。他们都是相仿的年纪,余十三经历他原本不应该经历的痛苦,而这少年虽然性格不如余十三那般坚韧,但他却过着在我看了最幸福的生活。
老者带着我进了屋子。寻常人家的布置自然十分朴素,除了桌椅板凳这
样的寻常家具之外,屋子正中还摆着一樽十分精致的神龛。老者进屋之后,先点燃了三柱香,在神龛前虔诚地念叨了一番,将香插入香炉。
那神龛做得实在是太过精致了,在这间朴素到有些简陋的屋子里显得十分突兀。我仔细看了看,那神龛中供奉的既不是祖宗牌位,也不是什么神佛,而是一个身姿婀娜的蒙面女子。
我问:“这女子是何人?”
老者慌忙捂住我的嘴,说:“快别乱说。这是保佑我们平安的水神娘娘,法力无边,你莫要胡言乱语,冲撞了神明。”
水神娘娘?
这大概是当地的土神仙吧。类似的神仙我在雁荡山时就曾经见到过,那时候马维进出山抢劫,抓回了一个女子,做了他地二十八个小妾。
那女子就在自己的屋子里摆了一樽木像,雕得是一个身材佝偻的老者,她每日为木像磕头敬香,有时候受了委屈还会跪在木像前哭诉。
我就曾以为她供奉的是她已经死去的爹。
没想到,她听了我的话非常生气,说:“这是我家乡的山神老爷。”
我说:“你们家的山神为什么要供到雁荡山来。你有没有征求过雁荡山神仙的意见?”
那女子愣住了,随后便哭了起来:“我道山神老爷怎么不来救我,原来是雁荡山的山神给拦住了!”
我从不信鬼神之说。所以我见那女子的样子,觉得十分可笑。如果这世间真的有神仙保佑,那很多无辜的人便不会无辜地死去。
“你不相信?”老者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说:“我从不信鬼神。”
老者拉着我坐下,说:“我跟你讲,这水神娘娘可是真的。我们很多人都见过。一个多月以前,我们村子里来了一群水匪,他们不由分说进门就抢。他们身强体壮,手上都拿着刀剑,大家都不敢反抗,就是隔壁家的憨头不知死活地与水匪争执了起来。
水匪中有一个彪壮的汉子,长得五大三粗,身高七尺,看着就吓人,他挥起到就向憨头的脑袋砍了下去。哎呦,就在大伙儿以为憨头活不成的时候,忽然间刮起一道风,四周飘满了香味儿,一道白影闪过去。那壮汉轰的一下就倒在了地上,其他水匪正纳闷的时候,那倒在地上的壮汉脖子上突然冒出血来,连挣扎都没有就断了气儿。”
一剑封喉!
这是陆家的剑法!
我一把抓住那老者的胳膊,急忙问道:“你看清楚了,那人是谁?”
老者被我吓了一跳,把我手推开,说:“还用问,当然是水神娘娘了。她杀了那壮汉之后,忽地飞到憨头家的房檐上,当时我们都看清楚了。白衣飘飘,在天上飞来飞去,还蒙着面纱,分明就是神仙!”
我回头凝视着神龛中水神娘娘的雕像,她的身姿,她的轮廓,还有老者口中描述的剑法......
难道......真的是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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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 再见
1.
一夜无眠。
一整个晚上,我辗转反侧,耳边始终萦绕着那老者的话。他口中所说的水神娘娘像极了小月。
我也曾想过,是不是陆石还有别的弟子。
但我很快便否决了。
距离我上次到陆家山庄还不过一年的时间,当时陆家山庄里并没有别的女弟子。陆家剑法精妙高深,即便是在我走后陆石突然收了一个女弟子,也绝对没有可能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将练成一剑封喉的招式。
而且,听那老者所说,那“水神娘娘”一晃而过,能在瞬息间使出一剑封喉还能跃上屋檐,轻功之高,放眼江湖也不过了了几人。
除了小月,我真的想不到还会有谁。
那一夜,几番思索,我推翻了所有的假设,在天亮之时,我无比地确定,小月真的还活着。神龛中供奉的水神娘娘就是小月!
当我最终确信这个答案的时候,我感到无比的欣喜。但很快却又陷入了深深地迷茫——小月还活着,她为什么不来见我?
这一切终究要有一个答案。
而这个答案,或许只有在亲眼见到小月的时候才能知道。
2.
天一亮,我便告别了老者。
临走时,我给了他一锭金子。老者很惶恐,他说他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我说:“我用这锭金子买你船。”
老者还是不肯,他说:“我的破船怎能值得了一锭金子。”
我坚持着将金子塞给了那老者,我说:“能遇到你,是多少金子都买不了的。”
老者问:“你还是要渡河?”
我说:“是。我必须要去。”
从我确信小月还活着开始,便有一种感觉牵引着我——或许在小月的心里,这片湖水里也寄托着我们之间美好的回忆。
既然是美好的回忆,她又怎么会容忍这片湖水被残忍的水匪玷污?
如果小月还在附近,我想她一定会在对岸。或许这个时候,她正持着手里的宝剑,穿梭在贼窝匪穴之中,以精妙的剑法维护着这片湖水的宁静。
告别老者。我独自划着小船飘向对岸。
那个时候,我的心里充满了期待......
2.
船靠岸的时候,我感觉这边的岸边明显要清冷许多。极目远眺,水岸边茫茫然然的一片,也不见人影。
我继续沿着官道行进。一路上但凡遇到有人,便向他们打探“水神娘娘”的消息。
可是,这边的人都说没有听说水神娘娘,也没有见过一个白衣蒙面的女子。
难道是我猜错了?小月并没有到过这边?
清冷的官道,人烟稀少,路边却唐突地多了一间茶铺。虽然我觉得,这并不合情理,但走了整整一个上午,又饿又渴。
反正那些盗匪也不能把我怎样,索性我便到茶铺里讨些吃的。
“客官请坐!”
刚到茶铺,便有一个精瘦如猴的男子迎了上来。他引着我坐下,抹着桌面,问:“客官是外地来的吧?”
我点了点头,问:“你们这里可有吃的东西。”
瘦猴连连点头,说:“客官想吃什么?别看小店只是间简陋的茶铺,但当家的厨艺好得很,山珍海味不敢说,做得几样小菜包您满意。”
我说:“随便
来些吧。”
“客官稍坐,饭菜马上就来。”瘦猴笑着钻进铺子。不一会儿便端了几样荤菜上来,摆在我面前,说:“客官慢用。”
我拿起筷子,抄起一块肉刚想往嘴里送,忽然瞥见那瘦猴就在不远处偷偷看我。我看了他一眼,他离开将目光挪向别处,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我更觉得诡异,另一只手悄悄按住了血芒。
筷子刚到嘴边,忽然感觉茶铺外,官道的另一侧“嗖”的一声冷哨响,竟有一道暗器飞来。我轻轻一躲,暗器从我脸前飞过,打在茶铺前的幡杆儿上,“咔”的一声,幡杆儿折成两段。
我还未来得及查看暗器,却听见茶铺里“哐啷”一声,接着一阵喧闹,明晃晃地冲出几道人影,手上拿着刀剑。
他们冲出茶铺,看了我一眼,竟然全都愣住了。
一人冲着瘦猴大声骂道:“老三!他娘的,人还没倒你发什么暗号!”
瘦猴满脸委屈,说:“老大,不,不是我发的暗号。是有人把我们家的招牌给砸了。”
那人看了一眼断成两截的幡杆儿,立时大怒,骂道:“他奶奶的,是谁不知死活,敢动老子家的幡杆儿!”
这时,另一个汉子晃着身子走到我跟前,将明晃晃的刀往桌面上一拍,吼道:“小子,有钱走人,没钱留命,你是有钱还是没钱?”
我说:“有钱。”
那汉子满脸兴奋。
我又说:“但我不想给你。”
一群汉子暴跳如雷,将我团团围住。七八柄刀剑摆在我的面前,反射着阳光几乎让我睁不开眼睛。
“不知死活的东西。”被称作老大的汉子威胁道,“看到老子手里的刀了吗?就是你把银子藏在裤裆里,老子也能一点一点地给你刮出来!”
“咕咕......”
我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几声。我没有理他,继续将夹在筷子上的肉往嘴里送。
这时,官道另一侧又是一声哨响,一道暗器竟然是冲着我的手打来。我微微一动,又将暗器躲过。随后听到站在不远处的瘦猴“啊”的一声惨叫,倒栽在地上。
瘦猴再坐起来的时候,满嘴是血,“噗”的一声,吐出一颗沾满血的石子还有两颗带血的门牙。瘦猴将石子狠狠地扔在地上,踩了两脚,朝天骂道:“谁,谁他娘的偷袭老子,给老子滚出来。”
四周寂静无声。瘦猴怒不可遏,破口大骂:“让老子抓住你,老子刨了你家祖坟!”
话音刚落,又是“嗖”的一声响。
一颗石子从官道一侧的一小片树丛中打出,直飞向瘦猴的脑门,竟将瘦猴打翻了几个跟头。
这是个高手!
我抓起血芒剑,跃出茶铺,一晃冲进树丛。
刚进树丛,我便闻到一股浓郁的栀子香气,登时心里一颤,失声叫道:“小月!”
还未来得及再喊,忽然树丛中白影一晃而过。我心中大喜,紧追过去。那道白影脚下轻盈,快如飞燕。
幸好我的轻功是小月亲自传授,跟着她身后也并不觉得吃力,只是一时半会儿难以超越。
就这样一前一后跑了十几里,到了一处空旷的地带,我终于完全看清了那白影的身形。她是一个女子,是一个和小月的轮廓几乎一摸一样的女子。
她脚下的轻功步法是陆家独门的轻功。
她就是小月无疑。
“小月!我知道是你!”我一面追,一面大喊,“你为什么不肯见我?!我知道是你!”
那白影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身,洁白的面纱遮住了她大半的脸。那一双如水一样温柔的眼睛里,晶莹闪烁。一滴泪滑落,她慌忙拂去,却紧接着又有一串泪珠夺框而出。
“小月。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小月没有回答,她的手伸向面纱,却又好像犹豫了。挣扎了片刻,她还是轻轻地拽去脸上的白面纱。
那已经不再是我熟悉的脸。
原本应是白皙如雪,滑落凝脂的脸上,竟然如同深秋的树皮一般干枯、暗黄,脸上还布满了一块块骇人的青斑。
“你的脸!”我惊讶地叫了出来。
小月说:“你都看到了。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为什么?!”我心如刀割。
小月慌忙戴上面纱,侧过身子。她说:“我从括苍山上掉下去之后,掉在崖壁上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我醒过来的时候,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青崖谷,唯一的活路就是崖壁上的一个山洞。那日我拼尽全力爬进了山洞,而那个山洞却何尝不是另一条死路。”
她一直都还活着,我找遍了青崖谷,都没有发现小月的踪影。所以我便轻易放弃了,可是我为什么没有想到顺着悬崖向上找?
这一刻,我充满了自责。
小月说:“我在那个山洞里待了整整四个月。山洞里阴暗潮湿,没有食物,只有一大片一大片黑压压的蝙蝠,它们每天夜晚从山洞里飞出去,密密麻麻地都可以把月亮遮住。起初我很害怕,不敢深入山洞,但后来我发现,那些蝙蝠并不伤我,它们只吃青崖谷中的一些野果,而且还会把那些野果带回山洞里贮藏起来。我忍不住饥饿,只有去偷那些蝙蝠藏起来的野果。但是......不知道是那些蝙蝠有毒,还是那些野果本身就是毒果,我吃了那些野果之后,很快全身便开始浮肿、长斑。那是像地狱一般的四个月。我苦苦地熬着,因为我一直牵挂着我们的女儿,我告诉自己,就算再痛苦也要活下去。”
我的心拧成了一团,我问她:“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小月说:“四个月后,我听到山洞外有打斗的声音。本来以为是幻觉,这世上有谁能在悬崖绝壁打架?但那声音却越来越清晰,我慌忙跑到洞口,却看见一男一女正飞跃在崖壁上比武。我向他们求救,他们便把我救了出去,并为我解了身上的毒。虽然保住了性命,但那些毒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却再也抹不下去了。”
小月。我的小月。
我再忍受不住内心的煎熬,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在意。我冲上去,想要抱住她。可小月却忽然向后退了几步。
“别过来!”小月大声喊道。
我问:“为什么?”
小月说:“没有为什么。”
四周空空旷旷,没有一草一木,就像一片凄凉的荒漠。风吹来,卷起沙尘,我感觉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
我问小月:“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对不对?那几次出手救我的,都是你对不对?”
忽然小月的身子猛地抽了一下,她手一挥,一把冰冷的剑抵在我的咽喉。
“我不应该救你。我应该一剑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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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留书
1.
小月的剑就停在我的喉咙上。
看着她的眼睛,我感到一股幽怨的恨意。
是的,她应该恨我,是我害了她,是我在她最艰难的时候放弃了她。
我缓缓闭上眼睛,说:“你杀了我吧。我无怨无悔。”
“当!”
一声锐响。我睁开眼睛,小月将剑收入了剑鞘。她说:“是。我本来恨不得杀了你。女儿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你竟然只想着江湖上那些破事,练什么邪门武功,将女儿的生死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想说我没有。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小月说得不错。
这段时间我的确做错了太多太多事情。
我一直告诉自己,纾瑶的安危比一切都重要。可是真的做起来,却总会有一些事把我吸引过去,让我觉得那些事或许更加紧急。
我说:“对不起,是我害了纾瑶。我一定会把她找回来。”
小月转过身去。她说:“不用了。我已经把纾瑶安置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这段时间纾瑶一直被陈伯洋关在括苍山,他虽然疯了,但他应该是真心疼爱纾瑶的,一直对她很好。”
我忽然感觉一颗背负了许久的巨石落在了地上。那一刻,我抬起头,贪婪地吮吸着空气,仿佛是在水下憋了很久很久,终于浮上来水面一样。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我说,“从月牙山庄出来以后,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找她,我真怕自己耽误了,她会......”
小月问:“你那个小徒弟没有告诉你吗?”
“你怎么会认得余十三?”我很惊讶。
小月说:“我见他一直都在偷偷地跟着你,以为他图谋不轨,便把他抓去审问了一番。他说他是你的徒弟,能使出你的剑法,还有青茫剑在手,所以我便相信了。我叫他把纾瑶的事告诉你,他没有说吗?”
我心中又是一阵伤感。我说:“他说了。但没有说完,他就已经死了。”
“他死了?!”小月转过身来,惊讶地看着我。
我说:“他死了。被易小心杀死的。”
“又是他!”小月的拳头紧紧地攥了起来,这三个字仿佛是从牙齿间挤出的一样。
我当时并没有过多在意小月的神情。我说:“我想见纾瑶,你带我去吧。”
小月摇了摇头,说:“不行。”
“为什么?”我不可抑制地急躁起来。
小月说:“因为陈伯洋也在找纾瑶。”
想到陈伯洋,我心里不禁一颤,忙问:“他找纾瑶做什么?”
小月叹了口气,说:“我猜想,应该是纾瑶这孩子太讨人喜爱了。陈伯洋与她待得久了,渐渐有了感情。自从青帝把纾瑶从括苍山带走之后,陈伯洋便像发了疯一样地找她。”
“原来是这样......”
突然,我猛地一惊,叫道:“你说是谁救走了纾瑶?青帝!”
“不错。”小月说,“你应该和他见过面了。青帝莫遣两位江湖前辈,除了他们,放眼这个江湖还有谁能有从陈伯洋的手中救出纾瑶的本事
。”
竟然是他们两人。
我问:“那么也是你叫他们两人到临安府去见我的?”
小月不屑地笑了一声,说:“你这个傻子。他们两个都是世外高人,性格都怪异的很,又岂是我让他们见你,他们就能去见你的?是他们知道了摩诃钵特摩咒的秘籍在你手上,所以才要去见你的。”
这一声“傻子”让我感觉是那么亲切。
我笑着,看着小月。小月却好像是说错了话一样,眉头一皱,冷冰冰地说:“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我慌忙上前抓住小月的手,这一次,我再也不能放她走。我说:“你去哪里?我要和你一起走。”
小月甩开我的手,说:“傻子,如果你真的为我好,就放我走吧。我知道你不在乎,可是我始终迈不过自己心里的这道坎。如果有一天,我放下了,我回去找你。”
“不行!”我紧紧地攥着小月的手,说,“我怕我等不到那一天。我现在就要你放下。”
小月回过头来,眼中噙着泪水,说:“你是想逼我死吗?”
我愣住了。
我看着小月,她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的伪装。曾经,她行走江湖为了免去别人的骚扰故意扮丑,可是当她真的失去了美丽,她竟然如此的介意。
小月将我的手推开,转身走了。
我怔怔地看着一道白色的影子消失在天地相接的尽头。
追。或者不追。
我始终犹豫不定。
2.
犹豫是人最大的敌人。
因为,当一个人犹豫不决而错失机会的时候,再作出任何决定都为时已晚。
后来,我一直在回忆当时的场景。或许那一次,我真的不该放小月离开。我应该紧紧地抓住她,死死地守住她。
她说她迈不过自己心里的坎儿。但那时候我应该做的,不是等她迈过去,而是陪她迈过去。
但人生就是这样,很多道理当自己明白的时候,都已经晚了。就像青帝和莫遣所说的那样,有些错误不去亲身经历过,是永远都无法体会到的。
绍兴二十一年五月。江湖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龙虎帮白冰冰力压他的两位师叔李春雷和温道鹏,坐稳了龙虎帮帮主的宝座。有传言,他坐上帮主之位后,为收买人心,解决龙虎帮吃穿用度,投靠了秦桧,换来了不计其数的金银财宝。
慕容顺失去了一只手,从此意志消沉,整日借酒浇愁,每每酒醉便会发疯一样的打骂庄上的弟子,甚至传言他已经打死了十几名弟子。月牙山庄上下人心惶惶,怨声载道。慕容顺的堂兄慕容靖本来早已脱离月牙山庄自立门派,但听闻此事,带人回到月牙山庄,竟将慕容顺软禁,他自己暂行庄主之职,掌管上下事务,并向江湖发布追杀令。而要追杀的人,正是砍断了慕容顺一只手的我。
易小心重返青云。据说,他在青云派祖师祠堂中立誓,要与邪门歪道不共戴天。他跪在白景行的灵位前,当着众多弟子的面说:“姬旦丙辜负了师尊的信任,做了朝廷的走狗,引诱陈伯洋修炼邪功,为祸江湖。”他把一个巨大的屎盆子甩到了我的头上,并以青云派的名
义传信于江湖各大门派,号召各大门派团结一致,除魔卫道。
另有传言,南华派受秦党逼迫,无奈之下选择投靠秦桧。但司徒清尘老奸巨猾,害怕自己晚节不保,令二弟子楚玥暂领门派之事,自己闭关写书,不问江湖之事。
小月离开之后,我又是孑然一身。这次真的是漫无目的的在江湖上行走,每日都要喝酒,喝到烂醉,然后趴在马背上,随着马的意愿,它将我驮哪里,我便在哪里再醉一场。
也许是马儿通灵,一个月的时间里,我醉了又醒,它走走停停。有一天,我还在醉意中未醒,它竟将我摔在了地上。
我起身正要踢它,却看见一道高耸的城墙。眼前是威严的城门,上面写着“临安”两字。
我一阵好气,捋着马的鬃毛,说:“你可知道这江湖上有多少人想要我的性命。你竟然敢把我带到临安。”
既来之则安之。
我虽然不能死。但他们想要我的性命,却也没有那么容易。
武功高强了就是可以这么嚣张。即便是你知道一大群人想要杀你而后快,你仍然可以视若无睹地找个地方,一场大醉。
武功再强也要吃饭。
挡得住天下的刀剑,却挡不住自己咕咕直叫的肚子。
于是,我去了娄琴客栈。
只是这一次我到客栈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娄琴。
店里的伙计也都换了生面孔。站在柜台前的是一个眉目清秀的中年人,一副书生气息,言谈举止像极了陆游。
“客官可是姓姬?”中年人绕过柜台拱手相问。
我说:“正是。娄琴呢?”
中年人说:“娄老板已经离开多日了,她将这家客栈送给了在下,叫我在这里等一个姓‘姬’的人,然后才可以更换牌匾。”
娄琴走了?
我忙问:“她去了哪里?”
中年人摇头说道:“她并未向我提起。临走时,她留下一封书信,让我亲手交给你。她让我转告你,她与你姬家父子两代缘分,无论天涯海角,见与不见,都不会隔断。”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交给我,转身吩咐伙计准备酒菜。
我攥着娄琴留下的书信走向角落的桌子,路过南侧的墙面时,一道深深的沟痕映入眼帘。那是当年娄琴帮我解围时留下的。
无论岁月怎么变迁,它都被印在那里。就像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永远都不会抹去。
展开书信,纸面上还留着一丝淡淡的墨香。看来娄琴离开并不久,只是我稍稍的晚了一步。
“旦丙慧鉴。昔年剑狂前辈留你在普通人家,而孤身离去,便是愿你远离是非,一生平淡。无奈造化弄人,兜兜转转,你竟又涉身江湖,而后卷入风雨。此天命使然,我虽忧心却难违背。然相处多年,我深觉你心性善良,如剑狂前辈无异。只惜他过于执着,悔觉晚矣。
人说,血芒乃邪剑。然我深信,剑无正邪,人有善恶,遂将青光血芒两剑复还于你,愿你能好生利用,不作剑狂。江湖似海深,波谲云诡,人心难测,想来皆是烦恼。若能置身事外,何必涉足其中?
谨此奉闻。”
第二百七十七章 黑影
1.
如果我能听得懂马说话,我一定会好好审问一下那匹将我驮到临安城的牲口。有段时间,我甚至怀疑它是易小心刻意安排在我身边的卧底。
可是,马的嘴里掏不出人话。能掏出来的,只有些已经咀嚼了一半的草料。
娄琴留下一封书信便走了。
在我接到那封书信之后,娄琴客栈的招牌被摘下来,换上了新的招牌——百诗楼。
我问,这名字有何含义?
中年人说,他叫解卓,他父亲曾继承祖业,在洛阳城经营了一家万诗楼。后来,万诗楼没了。他想重建祖上的荣耀,所以把取名叫百诗楼,等客栈经营得更好了,他就把百诗楼再换成万诗楼。
牌匾安好之后。解卓对我说:“你是百诗楼的第一个客人。”
我说:“很好。你们这里有没有好酒?”
解卓笑道:“一壶桃花醉,百酿皆似水。”
桃花醉......
这是一个好名字。
我临窗而坐,将血芒放在桌上。
桃花百酿人不醉,站憔悴,卧流泪。我想,我这一辈子混到这个模样,还能饮一壶美酒,体味痛苦的滋味,倒也是无怨无悔了。
2.
桃花醉。
名字虽美,酒性却很烈。喝了几壶便已经醉得不醒人世了。
直到深夜,我从迷离中醒来。大概是没有吃什么东西的缘故,腹中犹如火灼一般,异常难受。
我倒了一碗凉水,大口喝下,稍稍缓些,走到窗前,迎着晚风看天上的冷月。
娄琴去了哪里,我已经不太在乎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选择的路。从前,她说她留在临安,想着自己和赵构在一座城里,既安慰又觉得痛苦。她既然走了,我想她大概是不需要那种安慰了,也不愿再承受痛苦了。
我极目远眺。
远方,清冷的月辉下,一道黑影绰绰,在远处的屋檐上晃动,从一个屋檐眨眼间晃到另外一个屋檐,又眨眼间跳了回去。
我以为自己是酒醉未全醒,产生了幻觉。这大半夜的,谁会这么无聊,在临安城的房顶上跳来跳去。
但很快,我发现,还真的有人无聊至极。
那并不是我的幻觉,而是的的确确有一个人在别人家的屋顶上跳来跳去,不知在做些什么。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个人武功极高。
我跃出窗外,奔向那道黑影。
还未到跟前,那黑影忽然发出“嘿嘿”几声怪笑,而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黑影的消失,让我感到的不仅是惊讶,而且还有从心底里惊出的恐惧。这实在是一件让太恐怖的事,因为以我今时今日的武功,这世间已应该没有人能在我毫无反应的时候消失不见。
可这个人的确存在。他刚刚从我的眼前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我却连他的样子,甚至是身形都没有看清楚。
这个人会是谁?
夜风变得越来越冷,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凝固了。这种寒冷并不是由我心里发出,而是我真真切切地觉得冷。
这世间只有一种武功可以给人带来如此强烈的寒
意。
这种武功,这世间也只有两个人练过。一个是我,而另一个就是陈伯洋。
我站在屋顶上,使劲地找着,我希望在哪个角落里能够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甚至是一丝半点可以寻觅的踪迹。
但是......没有。
3.
我知道陈伯洋就在临安城中。
他一定藏身于某处,此刻正在做着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或许下一刻,他便会疯狂地制造很多杀戮。
我必须要找到他。一刻都不能耽搁。
我连夜想武林盟奔去。只有到那里去找廊道会的兄弟,让他们设法在临安城中帮我寻找陈伯洋留下的蛛丝马迹。
这个机会尤为珍贵。如果不能够把握,陈伯洋一旦离开临安,他便会再次没入茫茫的江湖,让人寻觅不见踪迹。到那时候,大海捞针,找他不见,这世间不知道又会死伤多少无辜的性命。
雷峰塔上,每一层都发出悠悠的黄光。
即使是在深夜里,那座塔上依旧灯火通明。彻夜常明的烛光,从我踏足临安时,便从来没有见它熄灭过。
它的光虽然不比阳光一样耀眼,也不如月光一样明亮,但它却是这深夜临安城里,唯一可以为我指明方向的长灯。
迎着雷峰塔的亮光,我一路奔向它对面的小山。踏上山时,我便已经感觉到气氛中散发出的诡异。
脚下的山石透着可以刺破鞋底的寒气。两旁的树木都已干枯,发黑,死亡......
我意识到,陈伯洋已经来过了。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十分强烈,不觉加快了脚步。
武林盟的大门紧闭。
我一只手伸过去,触到门板的瞬间,感觉就像是摸到了一块寒冰一样。我急忙把手抽回来,抬起一脚将门踹开。
清冷的月光下,武林盟的院子里,遍地死尸,一眼看去已不止七八十具。那些尸体有的趴着,有的仰着,横七竖八。无论远近,从那些仰着的尸体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恐惧、惊讶或者其它什么怪异的表情,甚至他们其中还有人保持着欢快的笑容......
这实在是太过惊悚了。因为一切不合常理的现象只能说明,凶手是在一瞬间杀死了所有的人。那速度快得让人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即便是阴差索命也不会有这样的速度。
只能说这个凶手比地狱里索命的阴差更加恐怖。
“陈伯洋!”我愤怒地吼着,“我知道你在这里,你给我滚出来。”
声音武林盟的院子里回荡着,由近及远再由远及近......
我拔出血芒,从东侧厢房的第一间屋子开始找起,一间又一间,一个角落又是一个角落......直到我寻遍了武林盟里所以的地方,却仍然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站在遍地的死尸之中,凝视着那一张有一张陌生的面孔。他们应该都是廊道会里的兄弟,曾经他们是天底下最穷苦的人,白景行将这些人交给了我,我曾许诺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但我却一再地利用了他们,让他们无端地卷入了本不应该属于他们的风波。
如今他们死了,被陈伯洋杀死了。他们的每一条命从此都刻上了我的名字,无论
是天地之间还是阴曹地府,都有我洗不去的负罪。
4.
我在武林盟的院子里坐了整整一夜。
天色拂晓,温暖的阳光渐渐洒进了武林盟的院子。阳光的确很暖,它很快驱走了院子里阴寒,却怎么也赶不走我心里的寒冷。
我豁然起身,披着朝霞的光彩,却背负着满身的罪恶,向着武林盟外走去。私仇公恨交叠,陈伯洋的命,必须由我亲自终结。
“哎呦!”
才迈了两步,忽然听见脚下一声惨叫,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我一惊,跃出一丈,拔剑戒备。却见方才惨叫的那“尸体”正趴在地上瑟瑟地发抖。我又惊又喜,慌忙收剑过去,将那“尸体”翻过来。
“明少忠!”
“帮主!”明少忠听到我在叫他,忽地睁开眼睛,翻身跪在地上,再抬起头时已是泪流不止。
我心中稍稍宽慰了许多。这个时候,有人能死里逃生,的确是天大的惊喜。我问:“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少忠哭道:“帮主。昨日黄昏,我们城中的兄弟传信说,见你在临安城中出现。我想,你既然回到临安,定然回到武林盟来,因此聚集了临安城里的百十名兄弟,在武林盟等您。昨夜至子时,我们迟迟没有等到你的消息,便向就此在武林盟暂息,没想到忽然有一阵冷风吹进院子,我只觉得眼前有红光一闪,所有的兄弟接连倒在了地上。幸亏我反应及时,也佯装着趴在了地上,然后就听见一阵怪异的笑声,我,我就再也没敢起来。”
他的话无疑印证了我所有的猜测。
我说:“你可知道那人往哪里去了?”
明少忠摇头,却忽然又点头,刚点了两下却又开始摇头,一副拿捏不定的样子。
我急道:“你到底知不知道?!”
明少忠含含糊糊地说:“我,我听得不太真切,好像听他说什么天目山,他师弟怎么样的,我当时太害怕了,一眨眼死了这么多人,吓得魂儿都要掉了。”
天目山?!
陈伯洋的师弟就是在天目山被我逼死的。我猜想,他这次到武林盟大开杀戒,一定是为他师弟报仇的。
这时,他或许已经回了天目山。无论是也不是,这都是唯一的线索了.......
我转身要走,忽然听见明少忠在身后喊道:“帮主要去哪里?不要丢下我!”
我说:“我要去了却这件事情。你不能跟着我。”
明少忠说:“不,我一定要跟随帮主左右。”
我说:“陈伯洋很危险。你跟着我一点用都没有。”
明少忠拦住我身前,说道:“帮主看地上的这些兄弟,他们很多都与我同甘共苦,患难多年。他们都死了,我唯一的心愿便是为他们报仇雪恨。虽然我武功不行,但我有一颗心和一双眼睛,我会代替这些兄弟去见证帮主为他们报仇的那一刻。”
我为他的忠义而感动不已。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到时候,你要躲得远一些。”
明少忠激动道:“帮主答应了?”
我点了点头,绕过明少忠,走出武林盟,向着天目山,向着这一切的终点。
第二百七十八章 决战
1.
天目山。
五年前,这里曾经是五大门派与朝廷角逐的战场。那一次,经历了管天下之乱的朝廷被迫忍让,各大门派大获全胜,获得了五年不受管制的喘息。
而五年后的天目山,却成了整个江湖的坟场。
出武林盟之后,我一路赶往天目山。
绍兴二十一年六月朔旦。这场早就应该结束的战斗,在一年之后才迟迟到来。
天目山西麓,那里是陈伯洋师弟程文轩的墓地。
陈伯洋就站在程文轩的墓前。他手上攥着金丝海皮刀,背影沧桑,身形枯槁,他已经被摩诃钵特摩咒折磨得完全没有了人的样子。
“你终于来了。”
陈伯洋转过身子。他皮肤像白纸一样的白,没有血色,脖颈上几处皮肤已经皴裂,隐隐约约凝着血痂,看起来十分恐怖。
“从你到临安开始,我便在这里等你。没想到你迟迟不到,非要等我搞出些动静你才肯跟来。嘿嘿......”陈伯洋怪异地笑着,就像是一个老疯子一样。
我的愤怒又多了几分,我说:“你想让我来找你,一份飞书即可,为什么要杀那么多无辜人的性命?”
陈伯洋看着自己的双手,说:“我也不想。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见到有人便会想到他们死的样子。”
我说:“那现在呢?你是不是也想看看我死的样子?”
陈伯洋阴冷地目光刺向我,笑道:“你一定要死。必须死在我师弟的坟前!”说罢,他撩起海皮刀向我扑来,用的却不是摩诃钵特摩咒里的武功,而是正宗的括苍派刀法。
我拔出血芒一剑挡下。刀剑交错,迸发出无尽的力量,将我们两个人都震退八尺。
我说:“括苍派的刀法未必可以取胜。”
陈伯洋冷冷笑道:“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试过我刀法的厉害。”说罢,他再次跃起,人未到,刀风已经扑面而来。
我用剑抵挡,却骤然发现陈伯洋的刀如镜中水月,虚幻不可捉摸。一息间,陈伯洋已砍出七刀,刀刀皆是虚招,每一次格挡都被他虚晃过去。
我大感震惊。此时的陈伯洋内功已非常人能比,身形步伐也变得快如鬼魅。我招招不能刺中他真身,转眼间,我只觉得四周有七八个陈伯洋的影子,头顶上竟同时落下十几道金光。
才不过刚刚交手,我竟然已经陷入了死地。
看来陈伯洋的话并非吹嘘,虽然眼前的这些都是虚影,但却又有谁敢懈怠?因为在这样炫目的刀光之下,只要有一刀真真切切地砍在我的头顶上,我绝没有活着的可能。陈伯洋爆发出自信而疯癫的笑声。
“帮主当心!”明少忠在暗处大声提醒。
这看似厉害的招式却又一个极大的破绽。因为无论我眼前有多少道影子,但只有一处是真实的。
真实的招式可以杀人性命,但虚幻的影子却可以穿过去。
至于是虚是实,便要听天由命了。
我闭上眼睛,向左一闪,轻巧冲出了陈伯洋的包围。
陈伯洋大惊,道:“你竟然破了我的刀阵。”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心想,看了上天依旧站在我这边。陈伯洋恶狠狠地瞪着我,似乎对我破了他刀法的行为感到十分震怒。
幻想破灭的瞬间,人的
情绪总会集中爆发。尤其是向陈伯洋这种疯癫的状态,我的举动会让他彻底地疯下去。
陈伯洋将海皮刀抛出,深深嵌入岩石。他双手交错,口中念着不知是疯话还是咒语。总之,片刻之虞,周遭阴风骤起,天目山如坠寒冬,隐约间有雪花亦或是冰晶飘落。
陈伯洋皴裂的身体开始略微膨胀,随着身体的膨胀,那些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渐渐崩裂。我仿佛听到了他皮肤裂开时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让人不禁觉得浑身发疼,毛骨悚然。
那些被撑裂的皮肤沁出血,血很快冻结成冰晶,然后皮肤上的裂痕继续扩大,继续沁血,继续凝结......很快,身形枯槁的陈伯洋变成了一个形似司徒清尘一般的胖子,这时,他的身体上却布满了很多的裂痕,几乎到了体无完肤的程度。
忽然,陈伯洋的身后闪烁起红光。
一朵巨大的莲花,红色的莲花,缓缓地盛开......
我正惊骇之际,那莲花竟将陈伯洋整个吞噬了。随即,我便看见漫天遍地都是一道又一道骇人的红光,从那朵巨大的血莲花冲迸射出来。
我将血芒剑提起,以快剑划成剑盾,将那些诡异的红光挡在身外。
剑快得已密不透风,但总有红光从不经意间露出的微微缝隙中穿过,射在我身上,便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
这才是练成了摩诃钵特摩咒的最终状态吗?
他的恐怖远远超乎了我的想象。
红光与红光相持,血芒剑慢慢的有些吃力了。它震荡得愈来愈厉害,我已经不知道被血莲花的红光打到了多少次。
或许是我本就练过摩诃钵特摩咒的缘故,那些红光射入我身体虽然令我浑身发冷,但却并未对我造成多么严重的伤害。
我想,这大概是我唯一可以取胜的办法。
我撤回血芒的剑势,反握在手,密如雨丝般的红色光芒穿过我身体。我感觉自己快要被冻僵了。
我跳跃起来,将全部的力气聚在手掌之中,将血芒剑推入了那巨大的红莲之中。
“嘶!”
仿佛是利刃割破了血肉的声音。最后一道红光从血莲花里射出,穿过我的身体,我只觉得全身流动的血液在那一刻凝固了,不再流动了。
我想要呼吸,但感觉自己的胸腔仿佛成了一块坚硬的石头,无法起伏。
我想要平稳地落地,可是双脚根本不听了使唤,无论我脑子里闪过什么样的轻功步伐,都没有办法使出来。
我才意识到,我已经被冻僵了。
我看到巨大的红色莲花像狂风吹散迷雾一样的消散。
我看见干瘪的陈伯洋跪在地上,一把猩红如血的剑刺穿了他的胸口。
我知道,他已经活不成了。
周围的树林中掀起无数声浪,就像是风吹过树林时的“飒飒”声一样的密,像是厉雷劈开石壁一样的响。
密密麻麻的人像暴雨将临时搬巢的蚂蚁一样,从山下的密林中向我涌过来。
在那些人的最前面,我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他们来自各大门派,都曾是这些年里与我有过一面之缘或者是数次交锋的人。但这些人里,有一个人我看得最为真切,最为清晰——他便是易小心。
他一身不染俗尘的白衣,一把星光夺目的宝剑。他跑着最前面
,不停地向身后发出命令,像极了领袖群伦的武林盟主。
他终于得愿以偿了。
这时的陈伯洋仍旧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血芒剑穿过他的胸膛,却支撑着他的身体不会倒下去。
“你,你还是......赢了......”陈伯洋似乎恢复了神志,他嘴里含着血,却带着释然的笑,他说,“可,可是......我们......都输了。”
我想告诉他,打败他,就够了。
但嘴巴好像被被冻僵了,喉咙也被冻僵了,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陈伯洋已到了油干灯草尽的时候,他的手却握住了血芒的剑柄。他看着血芒,又笑了:“想,想不到......你,你和他真的不同。你,你是对的,剑......无正邪,只是......人的心......不同。”
“呲”的一声。血芒剑被陈伯洋从胸腔里抽了出来。血像瀑布一样地从他胸口向外喷洒,他紧紧地咬着牙,忍受着剑拔出胸腔的痛苦不发一声,只为了拼劲最后的力气将血芒剑扔回到我的面前。
然后。一阵轻轻的风吹过去,那个曾经手握金丝海皮刀的括苍派掌门,这个前一刻还在使出鬼泣神号的力量的陈伯洋,如深秋的枯草一般,被风轻轻地一扫,倒在了地上。
2.
或许,陈伯洋真的感悟到了什么。所以他才会拼了命把血芒剑扔回我面前。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他死了。而我也只是在将死的边缘等待死亡的来临。他把剑掷还给我,难道还是希望这个时候的我能抵挡住远处浩浩荡荡而来的人群?
罢了。
我早已经不在乎了。
我想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死亡。但可悲的是,就连眼皮也被冻僵了。真是可悲,我明明已经坦然地接受了,但上天偏偏要我死都不可以瞑目。
人群已经离我很近了。我看见易小心的剑锋已经指向了我。他嘴上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容,似乎在向我炫耀——他做到了。
八尺之外,易小心腾空跳起,手中宝剑发出刺目的光,晃得我眼睛一阵阵地疼。然后,他剑势陡转,剑尖儿直向我胸口。
也许,死亡并不怎么可怕。但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是怎么死的,的确让我有些胆颤。
剑尖儿就要刺入我胸腔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身子向后移动了。
易小心的剑“当”的一声戳在地上。从石头缝儿里蹦出的火花溅到我脸上,竟然有了一点轻微的痛感。
易小心满脸惊讶,他迅速收剑,又向我刺出。
这一剑仍未刺中。
“什么人?!”易小心即惊又怒,挥剑大喊。
一阵郎朗的笑声传来,声音仿佛是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又或许是什么人以极快的速度移动着,让人根本无法辨别方向。
忽然,红光一闪。
血芒剑仿佛是活了一样,自己飞到空中向着易小心当头劈下。
易小心大惊,慌忙挥起手中的剑。
“咔”的一声。易小心的剑竟被血芒生生劈成两段。他反应敏锐,一侧身,血芒从他脸前劈下,削落了一缕头发。
那笑声再次响起。我看不见身后,只感觉自己被一股手拖拽着,飞快地向后,向后,没入幽深的丛林。
第二百三十章 阴谋
我觉得自己可以活动的时候,已经距离天目山很远了。
青帝像跳大神一样的在我眼前跳着。他手上拿着血芒,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似乎把血芒抓住手里这件事令他觉得兴奋。
“姬啸风啊,姬啸风。”青帝笑着,“你不会想到有一天这把剑会被我攥在手里吧。哈哈......”
我说:“把剑还给我。”身体还有些僵硬,想抢,却施展不出功夫。
其实就算我拼尽了全力去抢也没有用,因为我根本就不可能是青帝的对手。
青帝将手掌附在我丹田处,我顿时感到一股温热的气流缓缓输入体内,在全身运转一周后,血脉通常,僵硬的身子也渐渐柔软了起来。
“想要抢剑?”青帝笑着,“来啊!”
我盯着青帝,他亦死死地盯着我。突然,一只小虫从他眼前飞过,青帝眨了眨眼,我飞快出手,一把将血芒夺了过来。
还未来得及高兴,我只觉得手上一空,血芒剑竟然又回到了青帝手中。
“赖皮,赖皮。”青帝叫道,“这次不算,再来抢。”
我既觉得好气,又觉得好笑。
我说:“我没有兴趣跟你玩耍。把剑还给我。”
青帝摇头,啧啧两声,说:“连自己的剑都保护不好,凭什么去保护自己的女人。”
“你说什么?!”他意指小月,令我倍感恼火。
青帝说:“你醉生梦死,可知你的女人此刻痛苦得要死。这一点,比起你爹,你可是差得太远了。”
小月痛苦得要死?!
我顿时紧张起来,忙问:“小月怎么了?”
青帝抬手一指,说:“为了你,她可是做了这天底下最艰难的决定。你此刻却浑然不知。”
我顺着青帝所指的方向看去,之间不远处的山脊上,一间简单的茅舍,山萃簇拥,轻雾环绕。
“小,小月在那里?”我狐疑地看着青帝。
青帝说:“在与不在,你何必问我。去看一眼便知道了。”
我急忙转身跑向茅舍。青帝在我身后大喊:“你的剑不要了?”
血芒很重要,但比起小月,却微不足道。
冲到茅舍边,我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惶恐。我看着紧闭的茅屋,脚下却如同绑上了千斤的石头,怎么也抬不起来。
小月......她愿意见我吗?
“怎么?不想进去了?”
不知何时,青帝又出现在我的身旁,他一只手蹭着血芒猩红的剑刃,血芒剑光忽然黯淡了许多,似乎对青帝的抚摸颇感厌恶。
我说:“她怎么了?”
青帝笑着:“为何你总是要问我?什么事不是自己看得最真切呢?”
我说:“我怕小月不愿见我。”
“错了,错了。”茅屋的门忽然打开了,一个身材臃肿的女人从屋子里走出来。莫遣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我想她此刻应当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你。”
“真的吗?”我不敢相信。
莫遣看起来很忧伤,她说:“自然是真的。她做了这么大的牺牲,不就是为了再见到你吗?”
“前辈!”
忽然,屋子里传来小月的声音。那声音里充满了慌乱,似乎是隐瞒什么,所以要阻止莫遣继续说下去。
我箭步冲进屋子。
一股浓郁的草药味儿充斥着屋子,已经闻不到小月身上的香气。
床榻边,几层绿纱帐
垂下,小月的身影依稀可见。
“小月,你怎么了?”我小心翼翼地问,向前迈了两步。
“先不要过来!”小月忽然喊道。
我急忙停下脚步。透过纱帐,我看着小月缓缓地站了起来。她的手在抚摸着自己的脸,她说:“前辈。我真的已经好了吗?”
莫遣走进屋子,长长叹了一口气,叹息里尽是无奈。她说:“你自己觉得好了,那便是好了。”
小月笑道:“前辈医术高明,晚辈感激不尽。”说着,她一把掀开绿色的纱帐。
我登时惊愕了。
绿纱帐里走出的小月,皮肤白皙如水,眼眸清澈,美丽动人,甚至比我记忆里的模样更加美好。
美得像水中泡影,让我恍惚间觉得不真切。
我伸手去触摸,她的脸若羊脂一般。如此奇幻的景象令我兴奋,我说:“你,你全好了?”
小月忽然皱起眉头,打开我的手,说:“看你这样子。难道我不好,你便不喜欢了吗?”
“不!”我急忙否认,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小月笑了,眼睛如月牙一般。
我痴痴地看着,不自觉地说:“只是......这样更好看一些。”
小月收起笑容,重重哼了一声,对莫遣谢道:“前辈大恩大德,小月没齿难忘。”
莫遣将小月扶住,摇了摇头,满脸忧虑,说:“我不知道这样是对还是错,你可是......”
“前辈。”小月打断莫遣,说,“我无悔。”
莫遣又叹息了一声,身子一晃,竟是一脚踹在我身上,把我踹了一个踉跄。
“这世间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莫遣骂道。
我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地吃了一脚,令我十分恼火。我还未发作,门外的青帝提着血芒剑冲了进来,指着莫遣骂道:“你个臭婆娘,我又没做什么,为何连我也骂了进去。”
莫遣冷哼道:“我几时骂过你?”
青帝说:“你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不是连我也骂了么?”
莫遣哈哈地笑了起来,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她啧啧地扫量了青帝一遍,讥讽道:“我还是第一天知道,原来你还算个男人?!”
青帝脸憋得通红,几乎要把血芒剑比下去了。他哇哇叫道:“你,你......气死我了。你随我出来,我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我到底是不是男人!”
“两位前辈。”小月上前劝阻,说,“还有大事未了,何必再起口舌争执?”
青帝哼了一声,怒气弥漫在脸上,始终不能消退。
莫遣叹息道:“罢了,罢了。看在小月的面子上,我不与你计较了。”
青帝说:“应该是我不和你计较才是。”
小月笑道:“两位前辈果然都是宽宏大量的人。”
我小心翼翼的绕过莫遣,刚才莫名其妙的吃了她一脚,虽然气恼,但我深知自己奈何不了她,只得默默忍受。
况且......她还是小月的恩人。
我对青帝说:“把剑还给我。”
青帝一怔,将血芒藏在身后,说:“剑自然是要还给你的,只是现在不行。”
我问:“为何不行?”
青帝只笑不答。
我忍无可忍,出手去抢。一掌伸出,眼看着就要触到血芒,却抓了一个空,抬起头,却发现青帝已经到了茅屋的外面。
小月抓住我,说:“别闹了。
你跟我来看看这个人要怎么处置。”她拉着我,向茅屋外走去。
我充满了迷惑,不知小月到底要我处置什么人。
走出茅舍,绕过一块巨大的青石,一棵柏树下,一个人被五花大绑的扔在地上,嘴里塞着一团棉布,看到我,身子一缩,“呜呜”地叫了起来。
“明少忠?!”
我看着小月,问:“他怎么会在这里?”
小月冷冷地看着明少忠,说:“难道你不觉得好奇吗?为什么丐帮的弟子会深夜出现在武林盟?为什么武林盟那么多人都死了,偏偏他完好无事?为什么各大门派的人早晚不出现,偏偏在你杀了陈伯洋的时候出现?”
小月的三个“为什么”一出口,让我立刻意识到了阴谋的存在。
我看着明少忠。他神情慌乱,一直在极力地摇头否认。我蹲在他面前,拿下他口中的棉布,问:“为什么?”
“帮,帮主。”明少忠惊慌失措。
我再问:“为什么?”
明少忠哭了起来,他抽泣道:“帮主,我是被逼无奈的。我这么做,他们便会杀了我。”
我问:“谁要杀了你?”
明少忠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易......”
“易小心?!”
明少忠目光闪躲不定,始终不敢看我的眼睛。
“他说谎。”小月冷冷地说道,“易小心哪有这样的能耐,能够指使正四品的御前二等侍卫!”
御前侍卫?!
我惊讶地看着明少忠。明少忠一直摇头,否认道:“姑娘,你这是从何说起,我出身丐帮,怎么有那样的福分......”
“这里有你和柳无风的往来书信,还有柳无风安插到各大门派的密探名册,这份名册里首当其冲便是丐帮明少忠,你还要狡辩吗?”小月将铁一般的证据扔在明少忠面前。
明少忠怔怔地看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看着明少忠,我不禁脊背一阵发凉。明明我已经答应了他所有的事,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依旧会安插眼线在我身边。
“赵构!”我狠狠地念着这个名字。
“帮主。”明少忠像一只虫子一样扭动着向我靠近,他极力地仰着头,说,“帮主!皇上命我在你身边辅助,其实是有原因的。皇上知道您天性善良,害怕你被江湖上那些奸诈小人蒙蔽,所以才......”
他话没说完,小月狠狠的一记耳光已经打在了明少忠的脸上。
“到了此刻你还敢胡言乱语,你以为我的男人是傻子吗?!”
难道......不是吗?
我笑着,任凭凄凉的笑声从我胸腔里发出。小月抓着我的胳膊,说:“你别这样。这不是你的错。”
我甩开小月,揪住明少忠的头颅,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明少忠惊恐地看着我,他颤抖的身子告诉我,他很害怕。但却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不肯说出真相。
看着明少忠的样子,我有一次被怒火吞噬了理智。我伸手去抓血芒,却只抓到腰间雪银的剑鞘——这时候我才想起来,血芒此刻还在青帝手中。
我攥起拳头,向着明少忠面门上狠狠地砸了下去。眼看着明少忠的脑袋就要像西瓜一样被我一拳砸烂,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人在我手臂内侧一点,登时令我半边身子麻木,失去了力道。
“别急着杀人啊!”青帝不知何时蹿到了我身旁,笑道,“杀了他,你便更没有可能知道真相了。”
万诗楼(一)
1.
宣和三年,五黄皆临太岁。那一年,大河决堤于恩州,黄水滔滔,至使灾民十万,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这场天灾虽然很大,但却离我很远。因为我在洛阳。
西京洛阳城,万诗楼。这是我家祖上的基业。
当年太祖皇帝率领大军出开封城至陈桥驿,他手下躁动不安的小兄弟们在开封城外抓了一个年岁老迈的裁缝,逼着他连夜赶制了一件龙袍。
第二天,太祖皇帝黄袍加身,发动陈桥兵变,即位称帝。按照历朝历代史料的记载,但凡是在兵变中了解真相的小人物,大都会死得很惨。但太祖皇帝仁德,他惊叹龙袍做工之精湛,不忍杀害有手艺的人,便赏了那老裁缝一道免死金牌加黄金万两。
那个老裁缝就是我家祖上——民间有诨号“一针独绣”解大元。
我祖上不过是民间普通的手艺人。一场陈桥连夜绣龙袍的惊变,让他深深地体会到手艺太好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
人一旦有了名气,也就多了是非。
于是,年迈的老祖先弃技从商,在洛阳城中开了一家包子铺。然而,金子无论锻成什么都会发光,有能力的人在哪里都不会没落。经我家三代人勤恳劳作,本分经营,包子铺成了大酒楼。
传承百年不断,我家的生意越做越大。
我的祖父虽然是个商人,经营酒楼生意,但自幼喜欢舞文弄墨,结交文人。一次很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一个有理想有抱负但更重要的是很有文采的年轻人,他叫欧阳修。两人一见如故,在酒楼里推杯换盏,秉烛夜谈,写下了很多诗作。
欧阳修走后,我祖父万般失落,顿感天下之大,良友难寻,便在酒楼外建起了半面围墙,对外贴出告示:留好诗一首者,免三日食宿。
从那以后,来写诗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有的人是自负才华,有的人想蹭吃蹭喝,但归根到底,都是在蹭吃蹭喝。看着一篇篇锦绣华章日渐书满墙面,我祖父的心情也越来越舒畅,他每日陶醉其中,免去的食宿费越来越多,不觉间家里的生意渐渐入不敷出。
无心插柳成荫,酒楼外的半面诗墙却名动天下,很多文人都以能在墙上留诗一首而自豪。
祖父死后。我父亲改变了经营策略,他将祖父留下的告示揭下,换上了新的告示:食宿钱逾百两者,可留诗一首。
不过半年,我父亲不仅堵上了祖父多年的亏空,而且很快成洛阳城中最为富庶的人家。
天妒英才,精于营商的父亲,三十三岁时便身染重病离世。年仅十六岁的我,接过了家里的产业。父亲入土之后,我看着已经挤满了诗作的围墙,再也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可以写字。
是扩建诗墙,还是将它就此封存,成了摆在我面前最为棘手的问题。
那夜,我坐在诗墙前,踌躇难定。为缓解焦虑,我数起了墙上的诗......一共九千九百九十九首。我忽然灵机一动,撕下父亲留下的告示,在贴告示的地方创作了一首歪诗,凑齐了一万首。
第二天,我将家里传承了百年的“大元包子”的牌匾摘了下来,换上了一个崭新的牌匾——万诗楼。
或许是这个名字起得过于豪迈。
从那以后,我们家的生意越来越好了。
2.
不知是从何时起,万诗楼竟然成了江湖人比武斗狠的地方。
我经过研究,认为是万诗楼前的那块方圆十丈的阔地为江湖人比武创造了良好的条件。从此,万诗楼有了新的卖点——我将二楼以上临窗的位子打成隔段,把它们变成观看江湖人比武的雅座。
诚然,占用这些雅座是有条件的——最低消费,白银三十两。
有钱的人还是很多的。
比如有一个很爱喝酒的人便每月十五都会光顾二楼位置最佳的那个隔段。他头发花白,长须飘飘,穿着一身白得像雪一样的衣裳,腰上悬着一把精美的宝剑,一个鎏金的酒葫芦总不离手,
时不时的便会喝两口。
这个人到万诗楼很少点菜,更多的时候是在喝酒。从清晨到日落,他总是一个人落寞地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刀剑交错,怔怔出神。
有一天,我忍不住好奇去问他,为什么你每个月的十五这天都要来这里喝酒?
他看了我一眼,说,酒在哪里都可以喝,他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喝酒,而是在等一个人。
我说,万诗楼里来来往往的人我都记得,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在等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我遇见了,可以帮你转达。
他也许是喝醉了,眼神很迷离。他笑着告诉我,他等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告诉我?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但我知道,这世间但凡是有些本领的人,大都有些古怪。因此,从那一天起,我便开始关注这个人。
又一个十五。
那个人如期而至。
这一次他点了满满一桌子好菜,特地嘱咐店里的伙计要准备两副碗筷。
我猜测,他要等的人终于要来了。
但一天过去了。他等的人仍旧没有出现。那一天,我看见他的脸上写满了失落。
当时,有两个江湖人正在楼下比武。他俩一个自称“水神剑”,一个自称“火神刀”,两尊大神水火不容,打了整整一个下午都没分出胜负。
就在日落西边的时候。我突然看见二楼的窗户上白影一闪,冲入两尊大神中间,一息之虞将两人打翻在地,伤重不起。
那白影举起鎏金的酒葫芦一番畅饮,骂了一句:“为了一个女人大打出手,真给你们师父丢人。”说罢,绝尘而去。
那一天,我才听江湖上的人说,那个每月十五都到二楼隔段喝酒的人,竟是南派武林第一大门派青云派的掌门人。他叫白景行。
3.
万诗楼外的半面围墙上镌刻着九千九百九十九首文人的诗作,它们各个精美绝伦,堪称当世神作。
此外还有一首比较特别,而且它特别引人注目。因为它字迹潦草,毫无文采,甚至是言语不通。
看过的人时常会问我,这首诗写到墙上花了多少银子?
我对他们的回答都是统一的,一文未取。
我说得是事实,因为那首诗是我写的。但他们都不肯相信,他们总喜欢揣测一些阴暗的内幕去解读原本光明正大的事实。因为事实无趣,他们觉得有内幕的解读更有意思。
但有一个人便相信了。
他叫陆石。
他出身书香世家。他的父亲是熙宁三年的进士,官至尚书右丞,宝章阁待制,文学造诣十分了得。
但陆石性格与其家势格格不入,他不爱文学,偏爱武学。最喜欢舞枪弄剑,和江湖人混迹在一起。他说,他看过很多门派的武功,他们有的刚猛,有的精妙,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缺点,那就是不够快。
他说,他要研究一种很快的剑法,在瞬息之间打败敌人,即便是那剑法的招式粗鄙不堪,但只要不给对手拔剑的机会,他就赢了。
他说,他知道这种剑法很难,但他一定要练成这种剑法。
我为这个执着的同龄人深表敬佩。从那以后,我每月十五越来他万诗楼喝酒。他嗜武成痴,每次喝酒不过半旬,他就要提着剑在我家后院里舞动一番,让我点评。
其实,我根本不懂武功,看不出他的剑法是不是厉害。但每次他舞完剑我都会给他鼓掌。毕竟他每次来都付酒钱,我总不好拂了银子的面子。
有一天,并非十五。陆石却带着一个女子来了万诗楼。
那女子虽然面色憔悴,却难掩其惊艳的美丽,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大家闺女的气质。
陆石对那女子十分冷漠。他刚迈进万诗楼便对着那女子一番吵嚷:“那都是长辈的安排,我并不同意。”
那女子万般委屈,嘤嘤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不作数?”
听得出,这女子应该是陆石未过门的妻子。大概是陆石对这桩婚事颇有异议,因此不愿接受。
陆石上了二楼,在白景行常坐的那间隔段坐下。那女子便跟随着,坐在了他的对面。陆石与其他的顾客不同,他是我的朋友,必须由我亲自接待。
我问陆石,今日想喝什么酒?
陆石说,百酿皆如水,唯有桃花醉。
我命人打了一壶桃花醉,刚放在桌上,陆石未动,那女子竟抢在手里,一饮而尽。很快,那女子便醉了。
将她安置在客房之后。陆石给我留下银子,让我好生照顾那个姑娘。
我问他,要去哪里?
陆石说,在家里是练不成绝世剑法的,他要去行走江湖,去见更多的人,学更多的武功。
4.
陆石走了。
而那女子醒来之后,却再也不肯离开。
我说,万诗楼的客房很贵,陆石留下的银子只够她居住三日。
话音刚落,那女子竟然抽泣起来。泪雨沁梨花,楚楚动人。我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便将那女子暂时留了下来。
那女子告诉我,她叫谢樱,是南朝文豪谢灵运的后人。她父亲与陆石的父亲同朝为官,志趣相投,因此便为陆石与谢樱定下婚约,待二人长成之时,择日晚婚。
陆石是一个痴情武学的人。他很执着,他手中的剑已经占满了他的内心,再不能为别的女人留下半分空间。
可以说,谢樱却比陆石还要执着。她认定了陆石,便不远千里来到洛阳,只为了相伴陆石左右。她相信自己早晚可以打动陆石,她相信会有一天她披上红妆被陆石温柔地揭开红盖。
执着的人是可贵的。
但执着的人却也很痛苦。
陆石走后,谢樱每日必饮桃花醉。桃花不仅醉人,而且还会醉心。她酒醉之后便开始幻想,她说她看到了陆石身披着五彩霞帔,骑着白马来迎她。
那一日,她又喝醉了。
酒醉之后的谢樱提着碧翠的酒壶漫步在诗墙之侧,读着墙上的诗作,带着令人心碎的迷离一般的微笑。
也是在那时,从半面围墙的另一侧站着一个锦衣的男子,他手上摇着一把山河折扇,风流倜傥,气宇轩昂。
锦衣男子正凝视着我的诗文,满脸疑惑,一回头看到了醉眼迷离的谢樱,正冲着他痴痴傻傻地笑。
锦衣男子还未及反应,谢樱却已经扑倒在他的怀里。
那一夜,在谢樱的客房外,我听到了她迷醉的声音。她喊着陆石的名字,但她并不知道,抱着她的确是另外一个男人。
翌日清晨。
无论昨夜是风或雨,无论是谁经历了什么,阳光依旧会如往昔一样撒满大地。
日上三竿,我仍不见谢樱下楼,开始有些担心她的安危。
我命女婢推开她的房门,片刻之后得到了回复——谢樱已经走了。
那一天,我莫名地空虚。
我突然领悟到,当一件东西,它每日都要在你的生活里出现,或许你并不经意,但当有一天你醒来发现它突然消失了,那种空虚失落的感觉是那么强烈。
我坐在二楼的雅间,看着窗外三个身着奇异的汉子对着一个温文儒雅的书生拳脚相加。
饮一壶桃花醉。
那种空虚和失落的感觉竟然渐渐消失了。
我很惊讶,又饮一壶。
眼前的景象竟然变了。我手提玉壶,摇晃着走下楼。我看见万诗楼的门口,一个相貌惊艳,气质若兰的女子款款走来。
我想去邀她同饮。可刚到门口,却感觉有一阵清冷的风夹着砂砾扑面而来。再睁开眼睛,那女子竟然不见了。
我这才明白谢樱在喝下桃花醉之后,为何会看见陆石。
原来你心里想着的人,真的会在你最迷醉的时候,从你的脑海中站到你的面前。
第二百三十三章 终章(下)
4.
一个时辰可以做什么?
我失落地回到天目山,就像一个传声筒一样,在两个对立的群体间奔走。
司徒清尘等人满脸期待地将我围住:“狗皇帝说什么了?是不是同意撤兵了?”
我看了一眼娄琴,心中万般凄苦。
“你们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了。想想怎么抵御吧。”
所有人的人都陷入了绝望,一大片黑如墨玉的云翳随着天边沉下去的夕阳渐渐笼上了整个天目山。
我望着娄琴。易小心的剑始终不离她的身子,我没有机会,一丝一毫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时候,我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纵使绝世的神功又能如何?我即救不了娄琴,也救不了他们,甚至都救不了自己。
时间就是煎熬,每一刻的流逝都会让一个人陷入疯狂。
忽然,一个身穿慕容山庄服饰的弟子痛哭起来,他提着一柄阔刃的长刀对着一颗大树狂劈乱砍,每一道刀痕都代表了他心里的恐惧。
“娘的!”司徒清尘吼了一声,“横竖都是死,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这女人。”
我霍地站起来,对着司徒清尘冷冷地说:“如果你敢杀她,我现在就杀了你!”
司徒清尘怔了怔,愤愤然坐下。
即便是明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了,但面对我的威胁,他依然觉得害怕。人性真是可笑,都说早晚都是一死,然而早一刻与晚一刻之间仍旧横着让人无法抗拒的恐惧。
终于。
天色全黑之后,天目山下亮起了一片火光。
那密密麻麻的光点晃动着,几乎把山下照得通明。然而,山上始终都是黑暗,黑暗中的光明是那么炫目,那么灿烂,那么令人渴望。
一声哨箭托着长长的火影飞上天际。
最前面的人惊恐地嘶吼:“杀,杀上来了!”
人群一阵慌乱。我一扭头,正见易小心踮脚望着山下,此时他距离娄琴大约三步之远。我立时抽剑,以迅雷之势闪向娄琴。
易小心慌忙反应,但为时已晚。剑尖儿刚刚转势,被我一剑扫开。
我抓住娄琴,大喊一声:“快跑!”
数十人向我笼来,我一剑横扫,剑气如弯月,将他们震开。
易小心从我身后袭来,直刺我后腰。我转身截断他的攻势,飞起一脚,他躲闪不及,正中他左肋。
情急之下,这一脚几乎用尽全力,易小心重伤吐血,伏地不起。
我抓起娄琴,血芒剑一阵乱扫,生生逼出一条路,带着娄琴直冲下天目山。
一眼望不到边的士兵,手持火把向天目山上逼近。那浩如烟海的人潮,任凭是多么锋利的剑刃,多么高强的武功也无法杀出一条血路。
最前面的人手上拉着强弓,一支支箭上跳动着凶恶的火苗。
雁荡山!
我瞬间陷入痛苦的回忆中。那一夜漫天火箭如雨,灵峰寨陷入一片火海,惨叫连连,
如人间地狱。
我浑身抽搐,连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娄琴忽然甩开我的手,站在一块撅起的岩石上冲着浩浩荡荡涌来的人群大喊:“九郎!我在天目山上!九郎!我在天目山上!”
“放箭!”
这一声令下无比清晰,接着就是“嗖嗖”的箭划破长空的鸣声。娄琴的呼声淹没在漫天的箭雨声里。
无数道火箭从我身旁穿过。满目都是一闪一闪的火影。
又或者是,我本就是站在火海之中,那些灼热的火焰随时都要穿过我的身体,将我吞噬。
而我,却陷入痛苦,忘了抵抗。
“九郎!我在天目山上!快住手吧!九郎!”
娄琴依旧在喊着。忽然,我看到一道冰冷的剑从她的胸口穿了出来。
娄琴!
我无声地呐喊。
易小心满目狰狞,他手上的剑从娄琴的后背穿过,她的血染红了剑,也染红了我的眼睛。
我挥剑杀向易小心,带着满腔满腔的愤怒。
易小心把剑从娄琴的身体里抽出来,娄琴就像是失去了支撑地枯叶晃晃倒地。
剑光交错,易小心的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我点剑而起,骤如闪电,剑气破万里,势吞怒气如泣血。
她拼了命要救的人,却在背地里杀了她。
这世间如此地不公平,如此冷漠,如此可笑。
已不知道过了多少招,我和易小心穿梭在如雨点一般密集的火箭里,天目山已化作一片火海,滚滚的浓烟里夹带着漫天的嘶嚎声。
大军仍在逼近。
一只箭射了过来,直直地冲向易小心。
我心中一急,没有任何思考和犹豫,几乎是下意识地挥剑将它挡下。再回头,易小心的剑已经抵在了我胸口。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救我?!”易小心满脸都是不解。
我说:“我不知道。”
“你为什么要回来?”易小心问。
我说:“我也不知道。”
他忽然笑了,他凌厉的剑仿佛是泡了水的纸一样,软了下去,沉了下去。他面如死灰,说:“我终于明白,师父为什么会作出那样的决定了。从前我以为他是私心,现在我明白了,是我们这些人根本就不配。”
我问:“什么意思?”
易小心忽然推了我一把,喊道:“躲开!”
一直箭从我们中间飞了过去。大军已杀到跟前,易小心转身杀入阵中,银剑乱舞,易小心的身影和一片墨影混在了一起,只听见连连的惨叫,只看见溅飞的血光。
我转身冲了进去,与易小心并肩为战,且战且退,片刻之后已是尸堆如山。
那不断涌来的士兵如数不尽的蝼蚁,而我两人就像是求生而发狂的麋鹿,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却杀不尽眼前的蝼蚁。
易小心荡剑横扫,一剑劈开两个士兵的甲胄,鲜红血
洒向空中,又如同血幕一样落下,洒在易小心的脸上,蒙住了他的眼睛。
易小心急忙用早已染红了的衣袖去抹,刚抬起手,一杆长矛如同残忍的毒蛇一样狠狠地咬在易小心的胸口。
一杆长矛抽回,紧着又是十几根长矛从四面八方刺向了易小心。
直到他轰然倒下去的那一刻,他都没有抹去眼前的鲜血,没有机会再看一眼这个残酷的人间。
我斜倚在树上,全身的力气已用尽。在我面前已经横了数以千计的尸首。我禁不住一阵阵地发冷,一阵阵地恶心。
纵使你惜命如金,这世间总有人会逼着你忍不住杀了他。
如果你不杀,他们便会杀了你。
而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那些喝令他们杀人的人,却永远躲在最安全的地方,踩着干净的泥土,不沾染一丝的血腥。
我看着无数刀剑长矛向我杀来,这一次,我真的没有力气了,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住手!”
我听见了柳无风的声音,那声音遥远而凄迷,带着焦急。
我想睁开眼睛,但已经累得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听见一片杀声毫不停歇地向我冲来。
......
后记:
绍兴二十七年。
我挽着小月的手,漫无目的地走在一望无垠的朔北草原上。
那段时日,小月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每日慵慵懒懒,一日有七八个时辰都在睡觉。
我看着她日渐消瘦的模样,忧心如焚。我知道,她或许已经不能陪伴我太久了。
“我累了,想坐一会儿。”小月无力地说。
我扶着她坐在一处矮坡上,柔软的草地像是铺了几层棉被一样,舒服极了。小月慵懒地依在的身上,说:“如果再回到中原,你最想见到谁?”
我望着南方,天际交接处,一道蓝绿相接的长线。我说:“还用问吗?当然是我们的女儿了。”
“纾瑶......”小月凄凄的念着她的名字,淡淡一笑,说,“我想,师父一定会待她很好的。”小月像一只温柔的小猫一样,在我身上蹭了蹭,又问:“那你最不想见到谁?”
我想了想,说:“柳无风吧。”
“为什么?”小月问。
我说:“因为我怕他向我讨债。”
小月笑了,说:“对啊,你当年还抢了他几十万两银子呢。那可是人家全部的身家啊,我想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我也笑了,说:“不止是银子,还有这一条命。”
(作者说:终于写完了,虽然字数不多,还是有种想哭的感觉。他妈的......七十多万字,觉得真不容易啊。中间经历了那么多曲折,哎,写个完本感言吧......交代一下后事。另外,欢迎各位关注我的微信公众号:苇孜。万诗楼(一)已经看了吧,感觉如何?后续更新在微信公众号上......哈哈......)
完本感言
(上面有免费的)
从2019年7月到2020年2月,不到八个月的时间,七十万字。
在动辄几百万的网文小说里,这部江湖真的短小,精悍不精悍只能由读者们评价了。但我敲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真的有种被掏空了的感觉。其实这段时间断更得很厉害,因为越接近结尾,越不敢结尾,总担心书里有太多遗憾。
今天,我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把终章发出去。因为以前的那些故事已经写了,就是有遗憾也不能强行弥补了。如果有令各位读者不满意的地方,还请谅解,因为这毕竟是我写的第一部完本的小说,经验不足,能力不济,纵有遗憾也只能说以后努力了。
写到最后,我不评价纵横。但是我还是要感谢一下我的责编炒饭。这书成绩不行,但她还是给我提供了很多资源,就一点我已无可挑剔,只能再次感谢。
此刻回首写书的这段日子,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在这场梦里,勾勒了一个与我生活毫不相干的故事,认识了一群见都没有见过的朋友。谢谢你们的支持,我想以江湖作为我写作生涯的开端,已经足够满足了。
下一本书想写一个与自己生活相关的小说,都市的,需要一段时间的构思。因为这本江湖我一直是以意识流的写法坚持到最后,只有一个千字的大纲,没有细纲,吭哧瘪歪地写到最后,好多次累得脑仁都疼。
这一次好好规划一下......希望各位读者继续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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