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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是怎么没的全文阅读

作者:苇孜     江湖是怎么没的txt下载     江湖是怎么没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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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对盗版,作者写书不容易,请支持网正版阅读。

    话说风一吹我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柳吴峰说,怎么起风了,不是说没有风吗?

    话说这个时候还管什么?有风没有风啊。牌子上的人都打起来了。

    经过了三场比赛,弄出了三个人,还剩下两场比赛没有比。那个黑衣蒙脸的傻子,站在那口大中前又喊,两两对决太麻烦了,干脆一起上。

    剩下的四个人大喊一声,哇哇,我操,搞就搞,打起来更爽。一个人说老子就喜欢打群架,1对1的但比老子还不喜欢呢。

    四个人有拿刀的,拿剑的,拿枪的,拿棍儿的。站在台上,当时是滚做一团。拿剑的插了,拿棍儿的屁股拿棍儿的人捅了,拿枪的胸胸脯。拿枪的大喊一声,把台子捅了一个窟窿,拿刀的人跳到一边说,看你们这群傻逼一个劲儿的打,我就想笑。

    场上乱的不可开交,场下的人一片欢呼。这个时候场下的几百号人也开始耐不住寂寞。他们掏出各自的兵器,对着身边的人,就是一顿乱打。

    好好的一个武林大会,乱得像一锅烧开的热水。陈柏杨再也沉不住气了,他站在那口大钟前喊你们都老实点儿。这是老子的地盘儿,你们都想干什么?

    炮击大喇叭扩音之后声音虽然很小,但是根本就没有人鸟他。陈博洋只觉得颜面扫地。大喊一声小样的,不给你们来点厉害的,你们不知道老子几斤几两。

    说把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狮子头的戒指,带在手上左一圈,右一圈大喊一声,雷欧!!!!

    金光一闪。陈柏杨变成了一个身穿银红花纹的巨人。他的眼睛像鸡蛋闪着黄色的光,头上撅着两根银白的犄角。

    陈柏杨大喊一声,老子才是武林盟主,瞅瞅你们那小样儿。老子现在撵死你们,就像碾死一只臭虫一样轻松。

    听了这样的话我很不服气,我靠,你以为老子也是吃白饭的吗?

    就是我没有告诉你们老子是来自m78星云的泰罗奥特曼,老子脑袋上的犄角比你这个雷欧奥特曼大多了。

    我从兜儿里掏出象征着泰罗奥特曼的星星,往脑袋顶上一扣。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变大,很快,我变得和陈伯阳一样大。

    陈国阳大惊失色,但是他那张面瘫的脸看完全看不出来,但是我已经深深的感觉感感受到了他内心的惊恐。

    所有的人跑到一边开始大喊,打一架打一架。

    老子心想我靠,打你妹啊,我们才是一家人好吧。显然陈伯阳和我想到了一处,他伸手拉着我的手,我顿时感受到一片无比光明的激情。

    柳如风也不甘示弱,掏出一个银白色的水晶球往地上一摔,突然一个巨大的恐龙从银白色水晶球里蹦了出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大的和我们一样大。

    我指着柳吴峰说没有看出来,原来你才是最大的boss。

    柳无风哈哈大笑说玩儿脱了吧你们。老子会的花招还很多呢。

    他把怀里抱着的大刀往外一把咣啷一声拔出来的,根本就不是一把刀,而是一把满身裂纹石头材质的剑。

    这把剑好像在哪里见过,我说这是什么剑?

    易小心大喊一声,我靠,这不是我们青云派祖传的诛仙宝剑吗?!

    柳吴峰大笑说不错,看我给你放个诛仙剑阵。

    说把他腾空跃起,在空中踏着七彩祥云,挥舞常见无数道白色的气剑向我们打来。

    天边亮起七色的霞光。

    易小心哈哈大笑说,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他从腰里拔出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

    我定睛一看,我看,这不是张小凡的烧火棍吗?

    易小心说你看着它是烧火棍,其实它不是烧火棍,他是哈利波特的魔法杖。

    说完,他就用烧火棍啊,不是魔法杖指着我们说,阿瓦达索命咒。

    我心里一凉说完了这个东西铁定要扎死一片了。但令我没有想到的是烧火棍阿布,魔法杖的头上冒了一股青烟,顿时着了起来。

    易小心满脸惊恐,卧槽,什么情况?

    陈博阳冷笑一声说瞅你那小样,英语连4级都没过,还在这儿学伏地魔放阿瓦达索命咒。

    易小心痛哭流涕将烧毁的烧火棍,啊,不,魔法杖扔到地上,说:“我要回去学4级,等我过了6级再来搞你们!”

    青云派败下阵来,这个时候司徒清晨又上场了,他扯着自己腰间的肉说。不要以为我是个胖子,其实我是个瘦子,说完他一扯腰间的肉,血肉模糊。

    但最让我惊讶的是,他竟然真的变成了一个瘦子。

    我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司徒清晨说你听说过爆胎易筋丸吗?老子来比武之前就先吃了一颗。

    我说我哈哈你串场串得太厉害了吧,鹿鼎记里的桥段都被你搞过来了。实在是太过分了。

    司徒清晨很不服气,他说你们变奥特曼就不过分吗?

    我说大家都心平气和的谈一谈,我们这样变来变去的,哪里还有一点江湖气。

    说好了这是一本武侠小说,你们一会儿又热,慢一会儿又哈利波特,一会儿又金庸。这实在也太乱套了,你让读者们怎么受得了啊?

    陈柏杨不屑的说。哼,谁让他们看盗版。盗版就是这种质量。无可厚非,不弄点儿乱七八糟的乱码放上去就已经很仁至义尽了。白嫖的还想要质量,哪里来的这么厚的脸皮。

    我连忙劝阻说人家白嫖也是要脸面的,你不能这样说呀,好歹也是自己的读者。

    陈博洋说真的,读者不会白嫖,白嫖的读者不要也罢。

    我对陈伯阳竖了一个大拇指,说还是你牛逼。

    陈柏杨哈哈大笑,说,这场戏接下来我们要怎么演,怎么也要演完呀。凑也要凑个3500字才好。

    我说不如我们来唱首歌吧。

    陈博阳说唱什么歌?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开口就唱,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迎面吹来了,我忘词了,你们知道的请写在后面。

    陈伯洋气得哇哇大叫,说你这是搞的什么东西凑字数也没有你这么凑的。

    我说我已经很努力了,你行你上呀。

    陈伯阳还没有说话,司徒清晨大手一挥说我来。身为一个纵横的作者,我也是恨透了那些盗版的网站,还有那些白飘的读者,最可气的是一个读者明明在白嫖,竟然还要厚着脸皮跑到我书圈里来催更。

    我说我知道,我知道。

    陈国阳说你个傻子,那明明就是你自己的读者,是你自己没有看仔细,因为人家在看的盗版。

    司徒清晨一脸委屈,说,谁让盗版这么猖獗,弄得我整天草木皆兵。

    我说你们都别说话了,我这都快写不动了,快给我想想办法,怎么才能把这3500字凑出来,我看了一下上面的字数显示现在才2700多字。

    司徒青春撇了一眼我的手机。说你瞎呀,明明是2300字,你睁着眼说瞎话,到最后写不出3500你赔呀?

    我说不要说那些没有用的了,赶快想想怎么凑字数吧。

    司徒清晨说我有一个好办法,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话说从前有个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在干什么呢?他在讲故事,讲什么故事呢,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他在讲故事,他在讲什么故事呢?从前有个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他在讲故事,他在讲什么故事呢,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他在讲故事。

    我看司徒清晨想把这个无聊的故事无限循环,我当时就制止了他,我说你快住口吧,就算是来凑字数也不能凑得这么草率吧。

    司徒清晨说给盗版网站供稿,哪里还有那么多讲究?你也真是的,如果是我,我就直接写一堆,1234545678 8 9 10,等等等等等等。

    我说我是一个认真的人,严肃的人,我不想和你这样草率的就搞个3500字出来。

    司徒清晨撇了我一眼说,难道你这样还不够草率吗?为了这么一张破东西已经浪费了快半个小时的时间了,你还有完没有完啊?外面的蚊子这么多,你没有感觉到吗?身上已经被咬了4个大疙瘩,你就不痒痒吗?

    我说我痒啊,虽然我很痒,但是我是一个很坚毅的人物,一定要写完3500字给盗版网站凑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稿子。

    司徒倾城说,那么你就开始骂人吧,骂比,爱奇文学各种各种盗版网站。问候一下他们的八辈儿祖宗。

    我说不能这么干,我们都是有素质的人,当今社会的五好青年,五好青年的荣誉称号在向我们召唤,我们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呢好吧,,爱奇文学滚你吗的。

    有时候我又抬头看了一眼字数,现在已经3000字了,还有500字就要完成任务了,我常输了一口气啊。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陈伯阳或许也已经睡着了,他也不愿再跟我聊天了,司徒清晨在一旁安静的码着字。

    话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这句话和这篇文章也没有关系啊,写到这个时候我已经真的很无力了,半个小时过去了,蚊子已经咬了第5个疙瘩了,咬的我一个劲的在挠啊挠啊挠。

    我觉得自己真的是有病,为了一堆破盗版网站,费了这么大的力气。!…

    好吧,接下来还有300字,我只能开始念咒了,请大家听好了。

    所有的作者写本书都不容易,他们挣着微博的收入,牺牲了自己休息的时间,为大家码字创作一本小说。从构思到完本短的要半年多的,甚至要三年5年,还要更长。都是他们一点一滴的心血,如果你喜欢请支持正版阅读,如果你不喜欢,

    请绕道走开。但我真心的希望大家不要看盗版网站,因为这些人真的很不要脸,他们剽窃别人的东西,自己真正的盆满钵满扰乱了这个市场的秩序。如果所有的作者都穷死了,那么大家以后还哪有这么多的故事可以看呢?

    其实一本小说真的没有多少钱,几百万字的小说。你从头到尾追下来需要几个月,每年甚至一年还要多的时间,而这样一本小说最多也不过100多块,平均到每个月你只需要付出一二十块钱,你就可以拥有一个正版的小说,还能支持你心爱的读者,难道这不很值得吗?

    我眼看着字数已经超了3500了,最后我再唠叨一句。请支持网正版阅读。经真的很无力了,半个小时过去了,蚊子已经咬了第5个疙瘩了,咬的我一个劲的在挠啊挠啊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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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眼看着字数已经超了3500了,最后我再唠叨一句。请支持网正版阅读。经真的很无力了,半个小时过去了,蚊子已经咬了第5个疙瘩了,咬的我一个劲的在挠啊挠啊挠。

    我觉得自己真的是有病,为了一堆破盗版网站,费了这么大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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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作者写本书都不容易,他们挣着微博的收入,牺牲了自己休息的时间,为大家码字创作一本小说。从构思到完“““”””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天涯海角

    1.

    陈老三有一点说错了管天下在春暖花开的阳春三月里,迎来了他生命的终结。

    绍兴十六年三月末。

    汀泉山被薛弼的平叛大军围困了整整一个月。数万人在被困汀泉山上,将整个汀泉山吃得寸草不剩。

    神州大地无处鲜花不放的时节,整个汀泉山上光秃秃的一片,从山顶自山麓裸露着灰黑的泥土,没有了一丝色彩。

    管天下眼看着大势已去,在汀泉派引颈自尽,含恨而终。伍黑龙与廖七嫂携手投进了波光粼动的大河,陈大刀挥着大刀斩下了自己的头颅,何白旗举着白旗走进了薛弼大军的营帐。

    这一场战乱仿佛是平息了。

    然而,战火焚烧过的土地,仍旧是白骨瀑野,生灵涂炭。

    一向吝啬的皇上,为了恢复闽赣两地的生计,勒紧了裤腰,拨付了三千万两白银用于闽赣两路的战后重建。

    然而,令我感到忧心的是,这三千万两白银调度的总司务官一职,落在了柳无风的手中。听到这事之后,我发出一声无力的叹息。

    小月问我:“你为何叹息?”

    我便笑着将柳无风过往的所作所为向小月说道了一遍。小月听后,也是一声长叹,说:“人是好人,官却是贪官,这两者竟也不冲突,当真是有趣。”

    藏龙涧,流水落花,满目是柔美的米黄色,煞如绝美的仙境,让人感觉舒适而安详。

    小月抽出青光剑,青光潋滟在一片米光的光景中竟也十分亮眼。她微微一笑,宛若仙子一般舞着剑。一片片飘零的花瓣,随着剑锋在空中飞舞成团,如同是仙子身上旖旎飘动的丝带。

    青光剑一闪,剑尖儿向我一指,丝带飘荡着向我飞来,伶俐的剑气隐在其中,带着足以刺破一切的锐利。

    我想着,看着小月,看着她手中向我刺来的剑,一动未动。

    当第一片花瓣触到我鼻尖的一刻,伶俐的剑气却化成了轻柔的暖风,卷着漫天花瓣扑到我的脸上,像一只手温柔的抚摸过。

    花雨散去,青光剑的剑尖儿就在我眼前三寸,小月笑着问我:“我的剑法可有进益?”

    我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在怀里,说:“很好。只是......还不够快。”

    2.

    四月,暖风吹过山涧,带着醉人的花香。

    一个白衣少年出现在溪水边,带着平淡的微笑,向我款款走来。

    他的出现虽然令我惊讶,但却也并不意外。

    他是一个执着的人,还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执着和野心的促使下,一个人做出任何事,都不会令人感到意外。

    易小心向我一抱拳,说:“姬大哥躲得当真是巧妙,真是令我好一番寻找。”

    我说:“我知道你迟早都会找到我。”

    易小心笑容依旧平淡,目光是他这个年纪不应当有的深邃。他说:“姬大哥答应我的事,可曾忘了?”

    我说:“我并没有忘。”

    易小心点了点头,说:“很好。我当日在武林盟并未见到你,还以为姬大哥言而无信,反悔了呢。”

    我叹了口气,说:“当时情况危急,不得已只能仓促离开。”我让他稍等片刻,自己回到山洞里拿出了那个木匣子。

    轻轻拂去木匣子上浅浅的灰尘。这是白景行留给我的最后一件物品,虽然我还没有打开它,虽然我十分不舍得,但我必须交给易小心。

    小月问我:“你确定把这它交给易小心?”

    我说:“只有把它交出去,易小心才能放过我。不然,他会一直找我。”

    小月点了点头,将青光剑送到我手上,说:“带着它,以防万一。”

    我提着剑走出山洞,怀抱着木匣,走到易小心跟前的一刻。他平淡的表情再也难以掩饰内心的激动,不等我将木匣送到他脸前,他便迫不及待地将它夺了过去。

    易小心笑着,抚摸着木匣,仿佛那个普普通通的木头足以满足他内心的所有。他将木匣子在手上翻看了一遍,忽然脸色一变,问:“这,这怎么打开?”

    我说:“我也不知道。”

    易小心狐疑地看着我,问:“你从来没有打开过?”

    我说:“从来没有。”

    易小心仍不死心,又问:“师父可曾教给你打开的方法?”

    白景行的确跟我说过,当我能够接住那竹筒中射出的一百一十三根银针时,便可以打开这木匣。只可惜,直到竹筒被易小心抢走了,我已经没能接住一百一十三根银针。

    我看着易小心焦急的模样,不禁想笑他的执着。他这样的年纪,本应是无忧无虑的少年,可以在青云山上肆无忌惮地享受着兄长的关怀,却因为一个本不应属于他的掌门之位,整日攻于算计,将自己逼得众叛亲离。

    我说:“他什么都没有说过。”

    易小心忽然大吼:“不可能!你一定知道,你只是不想告诉我!”

    我冷笑一声,说:“如果我知道,我早就将它打开了。”

    易小心目光凝滞,神采涣散。那是期盼化为乌有的绝望感。他喃喃地念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很快就可以练成绝世武功,让整个青云上下心服口服!可是......可是......”

    “为什么会这样!”

    易小心大吼了一声,举起木匣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咔啦”一声,木匣粉碎,一张白纸赫然出现在碎木之下。

    我和易小心同时愣住了,谁也没有想到打开木匣的方法竟然如此简单。

    易小心慌忙上前,抢起白纸攥在手中,警惕地向后退了两步。

    “哈哈哈哈......”易小心狞笑着,他摇晃着手中的白纸,大叫,“皇天不负,皇天不负啊!”

    说完,他打开手中的白纸。一张方形,长宽不盈七寸的白纸,透过纸背,我只看一个乌黑的大字。

    “快?!”

    易小心失口念了出来,他不敢置信地将白纸在手上来回翻了几遍,但那张白纸上却再也没有显现出第二个字来。

    快!

    这就是白景行留给我的武功秘籍。

    这个奇怪的老头!我不禁觉得好笑不过是一个字而已,他何必要弄得如此复杂而神秘,何不直接了当的将这个字说给我听。

    易小心彻底绝望了。那方白纸从他手中飘落在地上,他摇头苦笑,又好像是在嘲笑着什么。他说:“我真傻,我真傻!师父最会骗人,师父就是个骗子!”

    看着易小心的样子,我忽然心生同情。那种执着到最后终究是一场空的感觉,我何尝没有经历过。我忍不住劝他:“或许白前辈另有深意。只是我们还没有领悟到罢了。”

    “什么深意!”易小心苦笑着说,“我这个师父,本来就不是青云的人。做了青云派的掌门,也从来不把青云派的事放在心上。直到最后,把一身绝世武功交给你也不交给我们这些弟子。说不定……青云派历代相传的秘籍,已被他带到了阴曹地府也未可知。”

    我说:“他毕竟是你的师父。”

    “师父?”易小心冷冷一笑,说,“我入门晚,是师兄们带起来的,就连武功也是师兄们教的。如今,我做了掌门,他们没有一个人服我。凡事还是以师兄自居,对我指手画脚。师父?在我这里不过是个称谓罢了。”

    易小心转身向着藏龙涧外走去。他失落的背影在藏龙涧优美的景色中显得极不应景。

    我于心不忍,喊住他,问:“你要去哪?”

    易小心停下脚步,冷冷地说:“去看你好兄弟的热闹。”

    好兄弟?!

    我问:“什么好兄弟。”

    易小心转过身来,冷冷地笑着:“你不知道?你的好兄弟李小谦如今替你背了黑锅,正在临安府听候发落呢。”

    我心头一颤,问:“什么叫做替我背了黑锅?”

    易小心没有回答我,他身子一晃,化作白影,忽闪忽闪地离开了。

    我怔怔地呆在原地,不停地向着易小心最后的话。

    李小谦怎么了?

    一只柔软的手扶在了我的肩膀上,将我从沉思中拍醒。我一转头,看到小月温柔的笑脸。

    “既然担心,就回去看看吧。”小月说。

    我摇了摇头,说:“不。我答应过你……”

    小月打断我,说:“不要担心我。我不希望我们今后的日子里,你总是牵挂着过去的事。”

    沉默着,不知如何回答,心里充满了犹豫。

    小月又说:“况且,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们迟早都要离开的。”

    是啊。易小心可以找到的地方,别人或许也可以找到。而且,他也未必会帮我们保守秘密。

    我说:“我们要去哪里?”

    小月抬头看着茫茫无尽的天空,叹了口气,说:“天涯海角。”

    3.

    绍兴十六年三月末。管天下自尽之后,薛弼大军攻上了汀泉山。

    未动一刀一剑,早已饿得奄奄一息的“乱贼”全部束手就擒。

    据说,薛弼在查抄汀泉派时,在伍黑龙的书房里发现了一封拜帖,落款处写得是自称武林盟主的李小谦。

    管天下自尽之后,江湖残余的各大门派担心朝廷平叛之后,继而开展对各大门派的清剿。因此,他们史无前例地联合起来,在临安府外天目山聚集,请求皇上严惩祸乱江湖之人,并履行当初的承诺把江湖,还给江湖人。

    经过管天下动.乱的大宋江山,虽然赢得最终的胜利,但却也损失惨重。闽赣两地民生亟待恢复,朝廷再也无力抵抗另一场动.乱。

    高高在上的皇上再次给这个江湖传下诏书:武学为祖宗故事,文武之道不可偏废,特命有司复建武学,一如旧制。

    赵构虽然不愿明言,但却以复建武学为由间默许了江湖的存在。正在各大门派要将矛头指向祸患江湖的我时,那封写着李小谦姓名的拜帖呈到了朝堂之上。

    我见到柳无风时,曾问他,为何皇上一定要让李小谦做替罪羊?

    柳无风说:“你知道的事太多,又不在皇上掌握之中。他自然不愿将你抛出去,保住你,便是保住了其中的秘密。”

    这理由真是好笑,我说:“我一个棋子,能知道什么秘密?”

    柳无风说:“永远不要小看自己了解的事情,或许你的不以为然会引发一场惊涛骇浪。”

    我问:“李小谦会怎样?”

    柳无风摇了摇头,说:“他在大理寺监牢中,一切只能听候皇上发落。”

    4.

    绍兴十六年四月中。

    皇上为平息各大门派齐聚天目山请愿一事,再次搬下诏书:李小谦胆大妄为,冒充武林盟主拨弄是非,祸乱江湖,着赐名李罪,发配崖州,永世不得返回中土。

    押解李小谦前往崖州的差役将他从大理寺监牢提出的时候,我带着黑纱的斗笠与柳无风在大理寺门前等候。

    李小谦看到我,凄然苦笑,说:“没想到,最后来送我一程的竟然是你。”

    那时,我看着李小谦落寞的神情,所有的怨恨就在一瞬间烟消云散。我说:“我们是兄弟。”

    李小谦笑了,那是一种极为苦涩的自嘲的笑,笑得我心里愈发难受。他说:“电视剧里演的都他妈的是假的,老子只想混得好一点,到头来却混成自己的祖宗。”

    我劝他:“事已至此,看开些吧。”

    李小谦冲我吼道:“怎么看得开?!我一想到逢年过节,我爷爷跟我爸还得给我的牌位磕头上香,我他妈的就心塞!”

    我没有他这样传奇的经历,也永远无法体会他所谓的心塞。但我看得见李小谦的失落。他走的时候,没有给我留下一句应有的道歉,只就给我一个永生难忘的失意落寞的背影。

    这世间的事,真是难以预料。

    送别的李小谦,我如约赶到绍兴。那时,小月已在陆府等候。再见陆游之时,他已经苍老了许多。两鬓的白丝就像是黑夜里的繁星一般,密集而且明显。

    陆游终究不能违抗他母亲的命令,一封休书彻底结束了他和唐婉十年的感情。那时,他正在潜心准备着绍兴十六年秋季的科考。

    陆游说,他羡慕我,可以轻剑快马恣意,携侣同游江湖。

    我将小月扶上马车,看着陆游沧桑疲惫的模样,嘴巴许多安慰的话,却终究一句也说不出口。

    马车轻轻摇晃着,带着小月,带着纾瑶,我们一家人迈上了寻找天涯海角的旅途。

    如果没有后来的故事,我想,这便是我当年最殷切期盼的结局一个妻子,一个孩子,去一同寻找一处远离世间纷扰的净土……

    (第二卷终)

第一百六十六章 四年

    1.

    走走停停人间路,兜兜转转是江湖。

    我和小月所一直寻找的天涯海角到底在什么地方?我们经历四年的苦苦寻找,这个天涯海角如同是镜中水月,迷幻而不可捉摸。

    自临安府告别陆游之后的四年里,我和小月从北至南,几乎走遍了所有我们不曾去过的地方,看遍了千山万水,也看遍了世间沧桑。

    这四年里,时光如水,岁月静好,虽然一直在奔波,却每天都保守着心中的宁静,安详而幸福。

    四年间,纾瑶也从一个尚在襁褓中的粉嫩婴儿一点一点地长成了一个聪明伶俐、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小月说,好在纾瑶不像我一样傻。

    我很不服气,说,我幼年时,兄弟四人里数我最为聪明。

    小月笑着问:“你是不是想要告诉我,你幼年时遭了什么大难,所以才会变傻了吗?”

    我豁然起身,装成很愤怒地模样捶胸顿足一番,然后与小月追逐打闹。纾瑶便会围着我们,跑着跳着,拍着白嫩的小手,喊着:“娘快跑,爹要追上你了。”

    绍兴十八年冬月,我和小月曾去往温暖的崖州避冬。

    犹记得那天,我站在海边的礁石上,看着茫茫然望不到边际的大海,墨蓝墨蓝的海水推着白色的浪花敲打着岩壁,发出一阵阵“哗哗”的巨响。

    崖州冬日的海风吹到我脸上,清清凉凉,绝不似北面那样的冷。这里虽然偏僻慌凉,却应当会是一个让人感到宁静的地方。

    我在海边大约等了一个时辰。一个身披灰色披风的男子姗姗来迟。他头戴斗笠,在海风瑟瑟中缓缓向我走来。我怔怔的看着他,心情就像海中掀起的浪花一样澎湃。

    “你过得还好吗?”我轻声地问他。

    他并没有摘下斗笠,目光隐在帽檐之下,让我丝毫没有机会看见他的心思。他说:“习惯了之后,便没有什么不好的。”

    我问:“你还回去吗?”

    他说:“去哪里?”

    我说:“你来的地方。你九百年后的家。”

    他怅然叹息,说:“从我被赐名李罪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我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我说:“你说过,你的祖先很有钱。”

    李罪。不,还是李小谦!

    他的眼睛藏着阴影里,我却能看到他嘴角上扬起的笑意。他说:“或许那是以后的事,但至少现在为止,我并没有钱。”

    我们二人陷入沉默,许久之后,他问我:“你约我出来究竟有什么事?不会只是问我过得好不好吧?”

    我说:“是。”

    李小谦怔了怔,问:“是什么?”

    我说:“就是来问你过得好不好的。”

    李小谦冷哼一声,说:“靠!没劲!”说罢,他转身离开。我看着他的背影,想要留住他。我想要取出怀里备好的酒囊,想要在着崖山海边与他把酒尽欢,不谈过往只言当下。

    可是,他并不愿给我这样的机会。

    走出了十几步,他忽然止住了步子,缓缓的转过身子,转到一半,却又停下了。他侧着脸,抬起头,目光与我对视。我还未来得及看清楚他的眼睛,他猛然将头转了过去。

    “你别怪我。我只是不甘心......”

    我说:“我知道。”

    李小谦摇头苦笑,说:“不!你不知道!你永远也不会明白一个穿越者混成我这个逼样是一种什么样心情!”

    李小谦走了。从绍兴十八年冬月的这天起,便永远离开了我的生活。那些曾与他经历过的事情,成为我这一生里尤为深刻的一段记忆。

    2.

    绍兴二十年,春暖花开的时节。

    我和小月带着纾瑶,几经辗转,终究是又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藏龙涧。

    当马车行进山涧时,正值傍晚时分。夕阳漫染山涧,远处层峦交错,被映得如火如枫。藏龙涧中绿树黄花,各色光彩交错,绚丽宜人。

    溪水淙淙,粼粼闪动着各色光彩,一阵风穿涧而过,漫天淡黄色的花雨飘落,仿佛是坠入了仙境一般。

    “爹,娘,蝴蝶!”

    纾瑶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花瓣翩然起舞的样子,她兴奋地指着漫天飞舞的淡黄色花瓣,大声的嚷着。

    风渐渐停歇。漫天飘飞的花雨缓缓落在地上,水上。纾瑶顿时满脸失落,一副不高兴地样子,又喊:“爹,娘,蝴蝶不飞了。”

    小月温柔地抚摸着纾瑶的脸,说:“娘这就让它们飞起来。”

    “铮!”

    一道青光闪过,潋滟如碧水的青光剑在卷起一阵柔和的风。原本已落定的花瓣,随风在地上翻滚了几下,随着小月剑尖儿上挑,陡然如同是有了生命的蝴蝶一般,在空中旖旎飞舞。

    小月笑着,时而看着纾瑶,时而看向我,她如同是当年舞动花雨如丝带的仙子一般,表演着令人痴迷陶醉的剑舞。

    “娘好棒,娘好棒。”

    纾瑶蹦跳着拍手,围着青光剑卷起的漫天花雨欢快的大喊。

    那真是令人羡慕的年纪。看着纾瑶天真烂漫的模样,我会禁不住地遥想起当

    年的我。那时,我们兄弟四人随着八矛师父浪迹江湖。一路向南逃窜,躲避长江两岸纷飞的战火。

    那时,大金的铁骑在江北跃跃欲试,随时都有可能跨过宽阔的长江,将残忍的战火燃烧到富庶的江南。

    八矛师父带我们路过江南一座小镇时,我们兄弟四人已经饿了整整两天。当时,小镇上已经空无人烟,所有的人都为了躲避战火的蹂躏,逃到了更远的南方。

    一条款款流淌的小溪绕过荒芜的小镇。也是如这时,炫美的夕阳斜照,波光粼动的水面,恍惚间让我们感觉有无数小鱼在其中跳跃游荡。

    我喊着:“师父,师父,水里面有鱼。”

    这一声喊出口,另外三个兄弟纷纷双眼冒光,口水像溪水一样涌出,激烈地向下流淌着。我们蹦着,跳着,跑着,奔向了波光粼粼的小溪。

    然而,当我跑到溪水边缘的时候,透过清澈见底的溪水,看到的却是溪水下面趴在河床之上的一层令人失望的绿毛。

    大哥一把将我推到在地上,骂道:“瞎了狗眼,哪里有鱼,害我们白白高兴了一场。”

    我坐在地上,茫然地挠着头,看着依旧在湍湍流淌的溪水,空荡荡的水中,偶尔飘过几片干枯的杂草。

    八矛师父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我面前,似乎是又拼劲了全身的力气将我抱起来,说:“你们跑得太快了,鱼儿被你们吓跑了。”

    我鼻头一酸,哇哇大哭起来,吵嚷着:“师父,我要鱼,我要鱼。”

    师父将我重新放在地上,将我们四人排成一排,指着远处的一块石头,说:“你们跟我跑到那个地方,鱼儿就会游回来了。”

    “真的吗?”我们兄弟四人齐声问。

    八矛师父枯瘦的双手在空中有力地拍响,他大喊一声:“快跑!”迈着沉重的步子,他奋力跑向远处的那块石头。

    我们兄弟四人紧跟其后,虽然年龄上有所差距,但那时的奔跑却谁也不愿落在后面。

    当我们气喘吁吁地跑到那块石头边时,师父艰难地挺直了身子,指着那条小溪,说:“快,快看!”

    我们兄弟四人同时转过身去。当我目光接触到溪面时,残阳如血的光芒照亮了整条小溪,波光粼粼,仿佛有万千红色的小鱼在其中欢腾跳跃。

    那一瞬间,我们似乎都忘记了饥饿。只记得那满溪满溪的红色小鱼在溪水中游动的画面。

    那时的我们,像极了此时的纾瑶。她看到漫天花雨纷飞如蝶时,满脸奕奕的神采,也像极了当年的我们。

    我忽然想,纾瑶,真愿你永远都不要长大。永远如这时一般,永远做一个没有烦恼和忧虑的孩子。

    小月双足一点,凌空跃起,青光剑直指天际,卷得漫天花雨蔚然成势,如同是一道从天际流淌下的黄色瀑布,纷飞如花,绝美异常。

    青光剑在空中陡然翻转,剑尖儿朝下,青光剑如同蝉翼般地抖动,漫天花瓣化作腾飞的巨龙,飞向地面。

    “娘好棒,娘好棒!”

    忽然,兴奋的纾瑶抑制不住她幼小心灵中强烈的欢喜,跑向了巨龙之下。

    花雨将纾瑶淹没,凌空而下小月的脸陡然之间变得煞白如纸。眼看着纾瑶即将被巨龙吞噬,小月的剑势又快又猛,更没有了收手的可能。我心口猛然一缩,丝毫不敢迟疑,一把攥住了腰间的剑柄。

    “铮!”

    猩红色的光芒闪烁,剑刃刺入巨龙,发出兴奋的低吼。

    它已整整四年没有离开过雪银的剑鞘。那圣洁雪银色,就像一个强大的禁锢,封印了血芒整整四年。

    青光与猩红在花瓣的海洋里剧烈的碰撞在一起。就像是两个相爱相杀的伙伴一般,迸发出耀眼夺目的火星。

    漫天花雨缓缓飘落,我怀里的纾瑶正迷茫地看着我,她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恐慌,但当她抬头看我的时候,却又忽然开心地笑了起来。

    “爹爹也好棒!”纾瑶拍手笑道。

    小月落地,尚未站定身子,就急忙冲了过来,她一把将纾瑶抱在怀里,满脸惊魂未定的模样:“瑶儿,你没事吧!瑶儿......”

    我安慰小月,说:“别担心,她没事。”

    小月将满脸笑意的纾瑶放在地上,仔仔细细查看着她身上的每一处。忽然,她眉头一皱,双手拉着纾瑶的袖口,问:“怎么,怎么会有血?瑶儿,你哪里受伤了?”

    纾瑶诧异地看着自己衣服上的那一抹殷红的血渍,一抬头,大声嚷道:“是爹爹,他的胳膊流血了。”

    小月猛然站起身来,她满脸焦急地抓过我的胳膊。那时,我才感觉自己小臂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一道三寸有余的伤口赫然涌着鲜红的血。

    鲜血贴着手臂的皮肤,缓缓向下流淌,从指间流到棕色的剑柄上,绕过剑柄上猩红的珠子,最终流到了猩红的剑刃上。

    侵染了鲜血的血芒剑如同陡然焕发了生机一般,猩红色的光芒比天边沉下的夕阳还要鲜艳,它正贪婪地吮吸着我的血液,就像是一条从冬眠里苏醒的巨蟒,正疯狂地吞噬着一只主动送入它口中的山羊。

    小月慌忙夺下我手上的血芒剑,用力一挥,将剑扔到了数丈之外。

    “血芒,血芒!

    ”小月带着哭腔,说,“我们不要它了好不好,这是一把不吉利的剑。”

    这的确是一把不吉利的剑。

    这四年来,我时常会从噩梦中惊醒。在梦里,我手上攥着猩红光芒闪烁的血芒剑,伫立在堆积如山的尸体前,肆虐地咆哮着。

    我时常会梦到自己,双手沾满了令我作呕和恐惧的鲜血,挥舞着猩红如血的光芒疯狂地屠杀着世间的一切生灵。

    陆石曾告诫过我,这一生都不要再使用血芒剑。

    所以,这四年里我从未拔出过血芒剑,始终将它隐匿在圣洁的雪银剑鞘中。但是,我却也不愿放弃血芒剑。因为,我隐约感觉到,青光血芒背后所隐藏的那个谁都不愿向我明说的秘密,或许就与我的身世息息相关。

    青光血芒,一世剑狂。

    那应当是怎样的一段往事?

    小月轻轻推了我一把,将我从无限的思绪之中唤醒。她面带忧色,轻声问我:“你没事吧。”

    我对她一笑,算是抚慰,说:“我没事。”说完,我走到被小月扔掉的血芒剑前,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它捡了起来。

    插进雪银剑鞘的那一刻,血芒剑发出一声不甘地吼声。

    小月说:“这终究都是一把邪剑。”

    邪剑?!

    我仍记得娄琴将青光血芒交给我时所说的那句话,剑没有正邪之分,区分正邪的从来都是人心。

    我将这句话向小月重复了一遍,却仍旧没有驱散她眉心紧锁的忧虑。我继续宽慰道:“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会把它拔出来。今天情况危急,所以才......”

    小月叹了一口气,说:“今天都是我不好,只顾着逗纾瑶开心,却没有预料到她会突然闯入剑下。”

    我抱起纾瑶,用手指尚未凝固的鲜血在她眉心轻轻点了一枚红记,说:“纾瑶真漂亮!”

    小姑娘天真烂漫的笑容再次浮上脸庞。那时,我真的期望时间永远凝固在当时,落花藏龙,溪水流淌,怀里是纯真无邪的笑容,身旁是温柔如玉的小月......

    3.

    入夜。

    我站在山洞口抬头遥看月色,回忆着过去四年里,我们一家人寻找心中天涯海角的种种经历,似乎每一天都过得那么美好。

    除去时时闯入我梦中的那些我不愿想起的那些故人、那些往事。

    赵构、陈伯洋、管天下、何白旗、易小心......

    我在心里默默地数着他们的名字,感觉自己明明已经忘了他们的模样,却仍然抹不去他们在我心里留下的灰蒙蒙的阴影。

    “在看什么?”

    一双柔软的手,总是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给我带来一丝暖意。小月轻轻贴在我耳边,小声地说:“纾瑶已经睡了。”

    我笑了笑,说:“我们可以做自己的事了。”

    小月脸颊一红,问:“你想做什么事?”

    我抬头看着天上皎洁的月色,说:“赏月。”

    小月脸颊更红,如同是喝醉了酒一般,说:“你今天怎么了?突然说些这么没羞的话。”

    我一怔,不解地看着小月羞涩的模样,心中一片迷茫。我指着天上的月亮,问:“赏月......怎么就没羞了?”

    小月愣了愣,看着我,又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登时一脸羞愤表情,言辞错乱地说:“你,你......我以为你是说......你竟然真的是......”

    我感觉自己似乎是又说错了什么,惴惴不安地问:“我怎么了?”

    小月憋得满脸通红,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这个傻子!”

    4.

    我的确是个傻子。

    直到几十年后,我依旧是这么认为。愈是垂暮,愈是觉得自己当年傻得不可理喻。所以,我才会否决了这四年里发现的那么多世外桃源,最终不顾小月的反对,坚持回到了藏龙涧。

    小月说:“藏龙涧已经被易小心发现了,那里并不安全。”

    我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况且,易小心已心灰意冷,不会再来找我。”

    这夜,我和小月坐在纾瑶降生的山洞口,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月亮照亮了整个山涧。

    我说:“这感觉真不错。”

    小月问:“什么感觉?”

    我说:“怀里抱着一个月,天上看一个月。”

    那时的感觉真的是不错,真的让人陶醉。自绍兴十六年管天下起义失败之后,武林各大门派齐聚天目山,逼迫皇上下旨复建武学。朝廷没有再找江湖的任何麻烦,也没有再以任何借口插手江湖上的事务。

    江湖似乎是风平浪静地渡过了四年。宋金两国相安无事,民间一片祥和,百姓安居乐业,也只有在每年大宋向金人进贡朝拜之时,引来民间一群文人墨客讥讽怒骂。

    我和小月都以为,或许这一生就可以这样安逸的渡过了。

    然而.....当时的我们谁都不会想到,江湖即将经历一场生死继绝的浩劫,朝廷即将掀起一片狂风骤雨,而藏龙涧也将会如那遥远的传说中一样,再次出现一个搅起腥风血雨的魔头......

第一百六十七章 坠崖

    1.

    回到藏龙涧不久后的一天。

    这日午后,我带着纾瑶在山涧的溪水中捕鱼。她提着竹篓,跳跃在溪水间的青石上。一会儿指着这边,一会儿又指着那边,满心欢喜地喊着:“好多鱼!”

    我摇头笑着,说:“瑶儿,这些鱼都太小了。”

    纾瑶嘟起嘴巴,挠着头,目光又投向溪水中继续寻找。

    这时,一条七八寸长的白鱼从溪水中缓缓游过,我连忙示意纾瑶噤声。提起手中的竹竿,正准备伺机将白鱼挑出水面。

    “啊……”

    忽然,远处山涧之上的崖壁上传来一声长长的叫喊声。

    纾瑶先抬起头,欣喜若狂地冲我喊着:“爹,那里飞下一只大鸟!”

    我抬头望去,只见葱郁的崖边,正有一个人影快速下坠。他脊背朝下,我看不清他的样貌,但他手中闪耀的金光,让我不禁内心一颤。

    曾几何时,巢湖之畔,淮水河边,括苍山上,也曾有一把金丝缠绕的宝刀,在阳光反照下闪烁着同样的金色光芒。

    金丝海皮刀!

    会是陈伯洋吗?

    我不敢再犹豫,因为就在这一思量之间,那人影已经坠落至半空,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成为一堆肉泥。

    我双足用力一蹬,疾步如风,两遍风景恍惚成一片绚丽的水墨。

    这四年里,在小月的悉心指导下,我已经练就了一身快若闪电的轻功。只一晃之间,我便已来到了那人影坠落的下方。

    双手托天理三焦,左右开弓似射雕。

    我转运功力,将一忖暗力汇聚掌心,徐徐发出,凝成一股内坚外柔的气垫,当那人坠到我头顶上时,在他腰间与脊背处一托。

    虽然我早有准备,但那下坠之力仍旧让我双臂剧烈一震,瞬间几乎失去知觉。

    那人虽说保住了性命,不至于粉身碎骨,但如此强大的坠力也同样会让他难堪忍受,他跪倒在地上,哇的一口吐出鲜血。

    那人稍稍缓释片刻,抬起头与我目光交接,不由地一怔,讶然叫道:“姬……怎,怎么是你!”

    我慢慢沉下气息,说:“别来无恙,陈掌门。”

    陈伯洋脸色复杂,打量了四周,问:“这是哪里?”

    我说:“藏龙涧。”

    “爹爹……”纾瑶跑到我身旁,抱住我的腿,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说,“原来不是大鸟,是个老伯伯。”

    我抚摸着她的头。纾瑶忽然兴起,摇着我的腿嚷道:“爹,我还想看伯伯再飞一次。”

    陈伯洋闻言慌忙站起,他似乎是受了极重的内伤,起到一半,胸腔剧烈起伏,一道血雾从嘴里噗地一口喷了出来。

    “哇!”纾瑶兴奋地拍手,喊着,“伯伯好棒,伯伯好棒!”

    陈伯洋痛苦的脸上闪过一丝愤怒,他抬起头看我正瞪着他,慌忙将怒气隐去,低声地对我说:“多谢救命之恩。”

    我淡淡一笑,问他:“你怎么会从山上掉下来?”

    陈伯洋目光闪烁,似乎经过一番思索,说:“我从山崖间经过,一时不慎跌落下来。一时不慎......”他声音越说越小,明显是在隐藏着什么,他不愿说,我也没有心思追问。

    我指着走出藏龙涧的小路,说:“你走吧,从那里可以出去。”

    陈伯洋愣住了,他似乎是没有想到我会突然让他离开。他一只手紧紧攥着金丝缠绕的海皮刀,另一只手捂着震荡起伏的胸口,几番犹豫,终还是顺着我指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没走出几步,陈伯洋身子一沉,轰然倒下。我走过去的时候,他双目紧紧地闭着,气若游丝,显然已是昏迷了过去。

    2.

    我把重伤昏迷的陈伯洋扛回山洞的时候,小月正在缝补着昨日纾瑶玩耍时弄破的衣裳。她看见我肩头扛着一个人,愣一愣,问:“这人是谁?”

    我将陈伯洋放倒在地上,说:“括苍派,陈伯洋。”

    小月满脸惊讶,问:“怎么会是他?”

    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山崖上掉了下来。”

    小月问:“是你救了他?”

    我点了点,说:“是。”

    小月蹲下身子,查看了陈伯洋的伤势,他面白如纸,气息若有若无,显然是受伤极重。小月问:“你和他交手了?”

    我说:“没有。”

    小月问:“那他怎么会伤成这样?”

    我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他说是不慎从山崖上跌落下来的。”

    小月冷哼一声,说:“他胸口正中受人一掌,明显是与人交手过手。只怕是被什么人一掌打落下来的。”

    以陈伯洋的武功,若是真刀真枪的较量,放眼江湖之上,又能有几个人能将他一掌打落悬崖?

    我说:“除非,他是遭了什么人的暗算。”

    小月缓缓地摇头,说:“不可能。以陈伯洋的武功和心思,什么人可以在他全然未及反应之时,正对面突发一掌将

    他打落悬崖?除非......这个人的武功远在陈伯洋之上。”

    比陈伯洋还要厉害的人......会是谁呢?

    我和小月都陷入了沉思。纾瑶提着小木桶一步一摇地走到了我们跟前,未经我和小月许可,纾瑶提起水桶就要向陈伯洋的头上浇水。

    “瑶儿!住手!”小月阻挡不及,满满的一桶水“哗”一声全部倒在了陈伯洋的头上。

    陈伯洋剧烈地咳嗽了两声,身子不住地颤抖着。小月慌忙将纾瑶拦在怀来,向后数步,警惕地盯着缓缓苏醒过来的陈伯洋。

    陈伯洋的眼睛慢慢地睁开了一道缝隙,仿佛是在盯着我,他抬起手向我央求:“救救我,救救我!”

    救,或者不救。这是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

    诚如小月说的那样,如果将陈伯洋救活了,那我们栖身藏龙涧的秘密恐怕随时都有可能传扬出去。

    可若是不救......

    我看着陈伯洋奄奄一息的模样,只怕已经熬不过三两个时辰。他随时都有可能会死。

    犹豫了许久。我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我无法忍受看着一个人在我面前慢慢死去时的煎熬。

    况且,还是在纾瑶的面前。

    我将陈伯洋扶坐起来,封住他胸口的几处要害穴道,缓缓吐纳,把内力送入陈伯洋体内,帮他打通淤阻的血脉。

    小月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我,看了许久,长长叹息了一声,抱起纾瑶说:“走吧,瑶儿,不要打扰你爹救人。”

    纾瑶乖巧地嗯了一声,说:“爹爹真棒。”

    那一刻,我心里原本还残留的一丝犹豫,因为纾瑶的一句话,瞬间烟消云散。

    至少,在孩子面前,见死不救是错的。

    3.

    “咳咳……”

    夜间,山洞外时不时便会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每当我听到时,便不由自主地看向洞口。

    陈伯洋的内伤着实不轻。我用尽全力,勉强保住了他的性命。只是,他胸口所遭受的那一掌,掌法着实怪异,竟然能移经转穴,将伤害从胸口通遍全身。

    小月哄着纾瑶睡去之后,缓缓来到我身旁,问:“陈伯洋的伤……”

    我说:“他身上多处经脉受损,我内力不足,只能保住他这条命,却保不住他的武功。”

    “那他岂不是成了一个废人?”小月问。

    我点了点头,说:“若有当年白前辈那样高深的内力,或许他还有可能恢复一些,但如今放眼江湖,谁还会有那样的本领?”

    小月说:“如此最好。反正这陈老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救他一命,我本来就觉得多余,如今他武功尽失,倒也省得他再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当年,在淮水边上,陈伯洋以独门海皮刀法重伤小月。我想,至今她仍旧是耿耿于心。

    我说:“都是陈年旧事了,不要总是放在心上。”

    小月眉头一皱,满脸不悦,说:“你当我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若陈老头真的是什么光明磊落的英雄好汉,即便是他和我又再大的仇怨,我也不会这样说。可是……”小月瞪着我,越说越激动,最后她一字一字重重地说:“他不是!”说罢,她扭头走了。

    我望着小月愤然离去的背影,忽然为自己的错怪而内疚。我想向小月道歉,然而,她丝毫没有给我留下机会,躺在了纾瑶的身旁……

    “咳咳咳咳……”

    又一阵剧烈的咳嗽从山洞之外传来。即使在温暖的春季里,藏龙涧的夜晚也时常去秋季那样,山风瑟瑟,阵阵寒凉。

    陈伯洋重伤未愈,把他一个人扔在山洞外忍受冷风,我感觉有些不忍,顺手抓起自己的毯子,走出了山洞。

    陈伯洋正蜷缩着他那又圆又胖的身子,在山洞外的一处灌木丛里瑟瑟发抖。即便是身受重伤,即便是瑟瑟的风已经吹得他浑身颤抖,他还是死死地抱着那柄金丝缠绕的宝刀,就好像那柄刀比他的生命更加重要一样。

    我将毯子仍在他身上,他浑身一颤,立即紧紧握住刀柄,警惕地看向我。当他发现自己身上无端多了一条毯子时,他那双敏利的眼睛顿时柔和了许多。

    “谢谢你。”陈伯洋将毯子在自己身上裹紧,说,“真没想到,你竟然会救我。”

    我说:“我也没有想到。”

    陈伯洋忽然凄苦地干笑了两声,说:“其实,你又何必救我。从此我成了一个废人,在这个世上苟活着,简直是生不如死。”

    我说:“既然这样......你可以自杀。刀就在你手上。”

    陈伯洋忽然愣住了,他半张着嘴巴,不知要如何接我的话。我说:“如果你想自杀的话,我肯定不会再救你了。

    “为,为什么?”陈伯洋问。

    我说:“救你一次太费内力,我累了。”说完,我又回到了山洞。看着侧身躺在纾瑶身边的小月,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因为生气故意装出了一副不愿理我的样子。

    我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小月猛地一

    耸肩把我的手震开。我又推了推,她又一耸肩。我再推,小月忍无可忍地转过头来,低声嚷道:“什么事?!”

    我说:“给我腾个地方。我想睡觉。”

    “你!”小月瞪圆了眼睛盯着我,瞪了我许久后,终于如积蓄的火山骤然喷发了一般,冲我低吼:“睡地上!”

    4.

    陈伯洋内伤渐愈。但是,他身上受损的经脉,经过我几次帮他运气调理,仍旧没有起色。而已经成为废人的陈伯洋,嘴上说着生不如死,却依旧好端端地活在世上,并没有用他手上的宝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大概寻常人都会是这个样子,嘴上发狠时张口便来,但真正要去做什么事的时候,却往往狠不下心来。

    我将真气缓缓收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陈伯洋说:“算了吧,我不想再试了。”

    陈伯洋满脸焦急,说:“明日再试试吧,这个时候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陈老头,你可真不要脸!”小月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她脚下使的是踏叶无声的轻功,手上提着竹篮,竹篮里飘来一阵香喷喷的气息,让人禁不住口水直流。

    小月忽然瞪了我一眼,小声地说:“把口水擦掉!”

    我这才发现,那竹篮子里飘出的饭菜的香味,竟然真的把我的口水引了出来。我笑着抿了抿嘴,说:“我真的是饿了。”

    小月噗嗤一声笑了,将竹篮子放在我面前,端出一只烤得乌黑发亮的鸟肉,放在我面前,说:“吃吧。”

    我轻轻地揭开一层被烤得如焦炭一般的皮,露出还粉白、粉白的内里,隐约间还带着一点殷红的血丝。我咧了咧嘴,说:“这鸟烤得......果真是外焦里嫩。”

    小月有些歉意地说:“自然是不如你做得像样子,但你闻一闻这气味,还是焦香无比,十分诱人的。”

    陈伯洋听着小月的话,不由地抬起了头,极力地绕过小月的半截身子,想要一探竹篮里的究竟。风一吹,或许是带着竹篮子里的焦香扑向了陈伯洋,他缓缓眯起眼睛,似乎在是想象着,然后开始不停地吞咽口水。

    小月眼角的余光瞥见陈伯洋自我陶醉的模样,白眼儿一番,挪了挪身子,挡在了竹篮和陈伯洋之间,彻底切断了陈伯洋想要一饱眼福的视线。

    陈伯洋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摇晃着他矮胖的身子,悻悻然走了。走到一棵野果树下,他抬起头围着那树转了一圈。多日来,陈伯洋在藏龙涧中一直已摘食野果为生,小月虽然没有阻止我给陈伯洋疗伤,但她却坚持着不肯给陈伯洋任何食物。

    很快,低矮树枝上的野果子被陈伯洋摘光了,只剩下一丈多高的树上,密密麻麻的野果子在山风的吹拂下向树下之人引诱地摆动着。

    若是从前的陈伯洋,他双足一点腾空跃起,或者掷出一枚石子,甚至是一刀将整个树干砍断,都是信手拈来,轻而易举的事。但这时,武功已经尽失的陈伯洋遥望着他已高不可攀的树枝,许久之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将手中的鸟肉一分为二,准备送给陈伯洋一份。小月一把将两块肉全都抢了下来,警告我说:“你若敢给他吃,以后你休想让我再给你做任何吃的东西。”

    看着小月决绝的模样,我只能作罢。将两半鸟肉统统塞进嘴里,美美地享受了一顿。最后,我将手上的一块碎骨,冲着陈伯洋遥望的果树上一扔。

    碎骨飞出,打在弯弯垂下的树枝上。“咔嚓”一声,树枝断作两节,带着满满当当的野果,落在陈伯洋的脸前。

    陈伯洋大喜,他慌忙蹲下身子,将树枝上的野果一颗一颗地摘了下来,将它们小心翼翼地兜在衣服的下摆之中,跑到溪水边,认认真真地洗了起来。

    小月指着陈伯洋,说:“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他这样的人。都落魄成这个样子了,还整日整日地讲究。”

    讲究没有错,不讲究的人才是大错特错。

    陈伯洋洗完野果之后,兀自有跑到树下将洗的干干净净的野果含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仿佛那是人世间难得一见的珍馐美味一般,他每一口吃得仔仔细细。

    “咕......噜......”

    肚子间一阵异常的响声,拖着长长的尾音传入我和小月的耳朵。我俩不由地对视了一眼,小月笑着问:“你没吃饱吗?”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只感觉腹腔中翻江倒海,一阵针扎似的疼痛传来,随即感觉有浊物急速下坠,正以我所不能忍受的速度涌向幽门。

    小月似乎看到了我异样的表情,急忙关切地问:“你,你怎么了?”

    我说:“我憋不住了。我要走穴。”

    ......

    晚间,已被折腾得浑身无力的我,强忍着满怀的悲怆,缓缓地躺在了床上。明显已经空空如也的胃肠里,却不知还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在跃跃欲试着,时不时地就想去叩响我那已如火烧火燎一般地魄门。

    纾瑶走近我身旁,忧心地看着我,问:“爹,你怎么了?”

    我拼劲全身地力气,伸手去抚摸纾瑶柔软的脸庞,轻轻地嘱咐

第一百六十八章 邪剑

    1.

    陈伯洋在藏龙涧一住便是十几天。虽然他的伤势日渐好转,但是已经丧失的功力,却始终没有办法恢复。

    陈伯洋极为沮丧,起初他天天央求我,让我帮他疏通筋脉,治疗内伤,企图在这藏龙涧中找回当年威风赫赫的括苍派掌门的英姿。

    我说:“你可以离开藏龙涧,或许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可以找到一个武功比我高强的人帮你。”

    陈伯洋却不肯,他说:“我现在武功全失,已经成了一个废人。走出藏龙涧,且不论我能不能找到一个武功比你还要高强的人,我就连自己能不能活下去都不敢说。”

    我问:“到底什么人要杀你?”

    陈伯洋忽然觉得自己言语有失,慌忙解释:“没,没有人要杀我。我都说了,我是不慎坠崖。”

    我说:“那你为什么觉得自己走出藏龙涧便不能活下去?”

    陈伯洋敷衍道:“如今世道不太平,就算是个山贼抢匪,也可能会要了我的性命。”

    我说:“山贼抢匪都是要钱,你可以把海皮刀交出去。它应当很值钱。”

    陈伯洋慌忙抱住海皮刀,说:“万万不可,这是我括苍山祖传之物,岂能轻易交出去?”

    我到了一眼海皮刀上密密麻麻缠绕的金色丝线,说:“你可以把金丝拆下来。”

    陈伯洋一怔,随即阴着脸对我说:“金丝拆了,便不是海皮刀了!”

    我笑道:“等你回了括苍派,再买些金丝缠上就好了。”

    2.

    我拗不过陈伯洋的死缠烂打。只得不顾小月的反对,每日为他运功疗伤。每天从清晨到日暮,不知经过几个轮回,陈伯洋的内力并没有丝毫恢复的迹象。他阻塞的血脉依旧紧紧地绷着,即便是我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将其疏通。

    十几天后。不仅是我已经忍无可忍,就连陈伯洋也逐渐心灰意冷,最终绝望了。

    那天,陈伯洋抚摸着海皮刀,金灿灿的光芒反射到他苍老的脸上,给他的脸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若不是了解陈伯洋的为人,我几乎就要把他当做是金身罗汉下凡,普渡人间疾苦了。

    陈伯洋说:“只怕今生今世,我再也舞不动这把刀了。”他语气中的落寞与伤感,让人不禁唏嘘感叹。

    这藏龙涧中的这段日子,陈伯洋十分安分。虽然,他总是以一副江湖前辈的姿态自居,即便是有求于我时,他依旧是语气高昂,甚至有些颐指气使的模样。

    他当然不会知道,当年他与李小谦所密谋之事,已经被我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我不说破此时,他也更不会提起。

    但小月对此事心知肚明,因此她对陈伯洋的态度一向十分冷淡,有时还会找机会对他冷嘲热讽一番。陈伯洋或许是觉得自己当年在淮水河畔重伤了小月,被小月怀恨在心,加之他武功尽失,因此一直隐忍着,从来没有发作过。

    纾瑶或许是在藏龙涧中整日与我和小月相处,觉得有些乏味了。忽然来了一个外人,她难掩童真与善良的本性,时常会跑到陈伯洋身边,与他玩耍。

    起初,纾瑶还有些腼腆。她蹲在远处,看着怔怔发呆的陈伯洋,捡起一颗石子扔到陈伯洋跟前。

    陈伯洋看了纾瑶一眼,冲她微微一笑,对我说:“你女儿很像你妻子。”

    我说:“因为是亲生的。”

    陈伯洋一愣,绝然想不到我会有这样的回答。威风赫赫的括苍派掌门满脸尴尬,不知如何接话。

    后来,纾瑶会故意将一些随身的饰物扔到陈伯洋跟前,然后跑过去捡起来。陈伯洋冲纾瑶善意一笑,纾瑶慌乱地跑到远处的树后躲起来。过了片刻,她又会缓缓地深处圆咕噜的小脑袋,冲着陈伯洋嬉皮地笑。

    几番接触之后,纾瑶与陈伯洋熟络了许多。她不再如以往那样好奇地接近而后又羞涩地跑开,而是会直接跑到陈伯洋的跟前,盯着陈伯洋手中金光灿灿的海皮刀,翘着圆圆的笑脑袋问:“伯伯,这把刀为什么是金色的?”

    面对天真烂漫的孩童,即便是至奸至邪之人,也实难不为之所动。每当听到纾瑶的疑问,陈伯洋严肃的脸上总会露出和蔼的笑容,他不厌其烦地向纾瑶解释着:“因为这是天下最厉害的刀,这世间所有宝物都是金光闪闪的。”

    陈伯洋看着纾瑶可爱的模样,满脸爱怜之色,对我说:“若我也能有一个这样的女儿,只怕也会如你一样,隐身于江湖之外,过得逍遥自在。”

    我问:“你女儿什么样?”

    陈伯洋说:“我没有女儿。”

    我点了点头,又问:“那......你儿子什么样?”

    陈伯洋一脸阴沉,对我说:“老夫并未娶妻,也没有儿女。”

    我同情地看着陈伯洋,想到他人到晚年依旧没有享受过鱼水之欢,便啧啧了两声,安慰道:“其实做个老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陈伯洋脸色更加阴沉,冷冷地说道:“老夫没有娶妻,并不代表老夫没有过女人!”

    3.

    不知是这些年

    的经历让我心胸宽广了许多,还是因为我远离了江湖,那些是非在我心中的已经渐渐淡去。与陈伯洋相处的这些日子,我竟渐渐地对他不再厌恶,反而多了一些亲近之感。

    有时候,我会恍惚觉得,他有些像当年的白景行。也是相差无几的年纪,与我朝夕相处,只可惜......这里再也见不到

    这日,正值夜间。纾瑶又跑到陈伯洋跟前去问同样的问题。陈伯洋笑着给予同样的回答,然后他又指着天上的星芒,说:“你看天上的星星,那是天上神仙的宝物,也是金光闪闪的模样。”

    纾瑶忽然说:“伯伯,你的宝物像星星一样是金色的,为什么我爹爹的宝物却是红色的。”

    “红色的宝物?”陈伯洋笑着,问,“你爹爹的宝物是什么?”

    纾瑶用力伸展双臂,说:“是一把这么长的宝剑。”或许是纾瑶觉得这样描述不够准确,她又补充了一句:“剑柄上面还镶着一颗红色的珠子。”

    陈伯洋微笑着点头,他刚要说什么,忽然表情一滞,脸上略过一丝惊恐,低声念道:“红色的珠子……莫非是,是血芒剑?!”

    我发觉情况不妙,慌忙过去捂住纾瑶的嘴巴。纾瑶挣扎着,张开嘴狠狠地咬了一下我的手指,满脸委屈地叫道:“爹,你为什么要捂我的嘴?!”

    陈伯洋缓缓地抬起了头,他看着我,眼中的惊恐之色不将反增。他问我:“血芒剑当真在你手中?!”

    我不愿骗他,却也不愿向他说明什么,只说了一个字:“是。”

    陈伯洋恐惧之色更重了,这些日子已经渐渐恢复了的一些血色骤然之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他说:“天意啊,天意啊!血芒剑消失在江湖上已经有二十几年了,没想到,最终它却回到了少主人的手中。天意啊!”

    少主人?!

    我心头一颤,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伯洋一怔,问:“你竟然不知道血芒剑的来历?”

    我当然知道。我说:“血芒剑和青光剑,是当年剑狂前辈的佩剑。”

    “剑狂......前辈?”

    陈伯洋开始大笑,他笑声嘶哑,笑得莫名其妙。我不禁怒问:“你笑什么?!”

    我的吼声没有制止住陈伯洋的笑声。纾瑶盯着陈伯洋的样子,兴许是觉得有趣,童心骤起,学着他仰起头来放声大笑。

    陈伯洋目光柔和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听着她如银铃一般悦耳的笑声,说:“小瑶儿,你去找你娘好不好?”

    纾瑶面带不悦,说:“我想听伯伯跟我讲宝物的故事。”

    陈伯洋摸了摸纾瑶的头,说:“到明天伯伯再跟你讲。”

    纾瑶抿了抿嘴,又看了看我。我说:“去吧。你娘在山洞里等你。”纾瑶灿然一笑,应了一声,蹦蹦跳跳地回了山洞。

    4.

    “你要跟我说什么?”

    陈伯洋故意支走了纾瑶,我想他一定是要跟我说些什么。我索性开门见山,问他:“你可是要跟我讲剑狂前辈的事?”

    陈伯洋忽然又笑了,他不像方才那样笑得大声,是一种低沉的笑,似乎还带着嘲讽之意。他说:“剑狂前辈。呵呵......”

    我再也忍不下去了,大声吼道:“有什么话就直接说,不要故弄玄虚。”

    陈伯洋脸色骤然冷了下去,他盯着我,眼角微微抽搐,仿佛有些愤怒。他说:“你可知道你口中的剑狂前辈姓什么?”

    我说:“我不知道。”

    陈伯洋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说:“他姓姬!”

    他姓姬!

    这一句话如同是千斤巨石狠狠地砸在了我的胸口,我感觉到强烈的窒息感。

    剑狂姓姬!难道这只是一种巧合吗?

    只怕不会!若是巧合,陈伯洋为什么会这样告诉我?

    我隐约已经猜到了什么。我强忍着内心的震撼,问:“姓姬又怎么样?”

    陈伯洋缓缓地说:“他是你爹!”

    晴朗的夜空中,繁星点点,远处虫鸣鸟叫声声不绝。但那一切,都仿佛在陈伯洋说话那句话的一瞬间消失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陡然一道霹雳砸在我的心口,震得我眼前一黑,脑袋中“嗡”的一声,近乎要昏厥过去。

    我没有说话。这时候我又要说些什么?我只有愣愣地看着陈伯洋,静静地等待着他,等待着他给我一个更为明确的答案,等待着他向我徐徐说出那些我所不知道的往事。

    “青光血芒,一世剑狂!”

    陈伯洋意味深长地念着那句曾在江湖上广为流传的话,语气中极尽怅然之意。他说:“当年的剑狂姬啸风,那是江湖上何等不可一世的人物。血芒剑一出鞘,任凭是千军万马还是武林高手,都逃不过他一闪而过的剑招。这把剑成就了姬啸风,却也最终毁了他。”

    为什么?

    我说:“就因为血芒剑是一把邪剑?”

    “不错!”陈伯洋目光犀利,他重重地说,“就是因为它是一把邪剑

    ,一把需要人血来喂养的至阴至邪的魔剑!魔剑通灵,它能契合持剑之人的愤怒,同样也能影响持剑者的心性。”

    陆家山庄那夜,满地尸骸,血流成河。那一幕,陡然之间在我脑海中重现,殷红的血液缓缓流过学芒剑猩红的剑刃,却没有一滴血滴落下来。

    我说:“这和剑狂前辈......不......我,我爹有什么关系?”

    “他是血芒剑的主人,当然与血芒剑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陈伯洋说,“当年我初见姬啸风时,他一身正气。虽然剑法平平,却重情重义,让人不禁赞叹。那时的他,手持青光血芒两把宝剑,从来没有见他杀过任何一个人。因为那个时候,血芒剑从来没有被他拔出过剑鞘,江湖上也从来没有人见过一把像血一样红的剑。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再见到他时,他正被一群杀手围攻。当时,我正要出手相救之时,却看见他腰间红色的光芒一闪而过,一剑之间,四颗头颅滚落。另外几名杀手吓得魂飞魄散,斗志全无,只顾得仓皇逃窜,姬啸风却根本不肯放过他们,红光接连闪过,一眨眼的功夫,所有的人都死在了血芒剑之下。也大概是从那段日子之后,江湖上的人闻血芒二字尽皆胆战心惊。姬啸风自称剑狂,但江湖上的人私下里却只叫他剑魔!”

    血芒剑!血芒剑!

    难道真的是血芒剑影响了一个人的心性吗?让一个一身正气的人,突然之间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我说:“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陈伯洋攥着海皮刀猛地向地面一杵,火星四溅。他豁然站起身来,一只手死死地抓住我手臂,尖锐的指甲几乎就要抠进肉里。他激动地冲我吼着:“那是一把邪剑!你知不知道,当年它毁掉的不只是姬啸风,它险些毁了整个武林?你知不知道,他杀了多少人,害得多少人妻离子散,骨肉分离?!”

    “所以呢?”我的心里泛起恐惧,我强忍着继续问,我要陈伯洋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他告诉我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陈伯洋大声说道:“毁了它!你必须毁了血芒剑!它不仅会害了你,甚至会在江湖上又掀起许多腥风血雨!”

    毁了血芒剑?

    我的心不停地颤抖着。我害怕,我承认陈伯洋的话让我已经恐惧到了极点。我知道那是一把邪剑,却没有想到它竟然邪得如此令人发指。

    可是......既然它是一把邪剑,一把邪得令人发指的剑,为什么娄琴却把这把剑给了我?

    娄琴当然不会害我。我确信娄琴另有她的深意,那深意绝不是让我毁了血芒。

    可那是什么呢?

    难道仅仅是因为这把剑曾经属于剑狂,而剑狂就是我的亲生父亲吗?

    “我不能。”我缓缓地摇头,说,“我不能毁了它。”

    无论娄琴为什么会把血芒交给我,在我弄清楚其中的原委之前,我都不能毁了血芒剑。

    “你是不是疯了!”陈伯洋吼着,他惊恐而愤怒,他歇斯里地冲我咆哮,“难道你想重蹈当年你爹的覆辙吗?!”

    我当然不想。不管当年他做了什么,我都不想成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我想起娄琴给我说的话,我向陈伯洋复述道:“剑没有正邪之分,区分正邪的从来都是人心。”

    5.

    剑没有正邪之分,区分正邪的从来都是人心。

    那时的我,虽然嘴上说着这样的话,但却根本没有理解这句话其中真正的含义。

    因为,没有经历过。所以,一切的口说都不过是空洞的复述。

    这句话说完,我转身离开时,却看见小月正在不远处怔怔地看着我。

    她眼中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深重的忧虑。她看着我一步一步地向她靠近,只到走到了她跟前,她才张开有些干涸发白的嘴唇,问了一句:“你,你没事吧?”

    我微微一笑,宽慰着小月的担忧。我说:“我没事。”

    深夜,一个无眠的深夜。

    我独自现在山洞口,感受着不断出来的冷风。

    风很冷,像深秋的风一样,像刀子一样,几乎要割裂我的每一寸肌肤。

    我端起剑,雪银的剑鞘下埋藏着血芒剑腥红的光。

    当年的剑狂,我的父亲,到底是如何使用这把剑的呢?难道真的就像陈伯洋所说的那样,惹得江湖人一片腥风血雨吗?

    陈伯洋的话真的可以吗?

    “睡不着吗?”一个温柔的声音,给冷风中的我带来一点暖意。

    我点了点头,不知要说些什么。沉重的心思,已经让我没有办法再去感受小月的温柔。

    小月问:“你想怎么样?”

    “什么?”我不知小月所指。

    “血芒剑。”小月说,“你想怎样处理处理血芒剑?”

    我沉吟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把剑紧紧地攥在手中,说:“我会好好的保管血芒,但我答应你,这一生都不会用它。”

    小月嘴角似乎是勉强地向上一挑,依偎进了我的怀里……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失踪

    1.

    陈伯洋的话给我和小月平静的生活蒙上了一层重重的阴影。

    说来奇怪。在听到陈伯洋的话之前,我虽然知道血芒剑是不祥之物,却也没有太多在意,将它随身携带,也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但自从听了陈伯洋所述的那些往事之后,总感觉自己时常会听到血芒剑发出的低吟,每当手触碰到血芒剑的时候,总能感受到那雪银色剑鞘下隐藏的猩红正向我传递着不安的躁动,它仿佛是要我帮它挣脱剑鞘的束缚一般。

    许多事情,说起来容易,却不一定能够做到。

    我答应过小月今生都不会拔出血芒,但却在第二天的夜里就忍不住把它拔出了剑鞘。

    那种感觉太过强烈了。

    让我无法忍受自己内心里强烈的好奇。到底它是怎么样的一把剑,它有什么样的魔力会让使它的人如此疯狂?

    红光一闪。血芒剑脱出雪银色的剑鞘,它在空中颤动着,发出兴奋的嗡嗡声,似乎比我更加享受那种不受束缚的空气。

    血芒。

    我看着那猩红的光怔怔发呆。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兴奋感从心底里泛起,似乎是我的心在响应者剑的呼声。

    这莫大的天下,这个让我留下了莫深遗憾与不甘的江湖,那些曾让我愤怒与不屑的人......

    血芒剑!

    我感觉是有什么已经被埋藏了很久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浮出水面。有什么已经熄灭,或者还未完全熄灭的东西,在一步一步地复燃。

    这种感觉......让我一阵晕眩,发狂地晕眩。

    “铮”!

    我慌忙将血芒剑塞进剑鞘之中,红光隐去的一瞬间,波涛汹涌的海浪骤然间平静了下来。平静让人感觉心安,却也会让人感觉寂寞。

    “我说过,你应该毁了它!”

    一个沉闷而沙哑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我慌忙起身,只见陈伯洋矮胖的轮廓正在我身后不远处的黑暗中若隐若现。

    他向我走近,面色阴沉而郑重,他说:“没有人可以驾驭这把剑,你不要存在任何侥幸。”

    一个一直潜藏在我心底很久的疑惑,或许陈伯洋能告诉我答案。我问:“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剑狂是我爹?”

    “你们?”陈伯洋一怔,问,“你所说的你们是指谁?”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你,娄琴,陆石,还有......白景行。”

    陈伯洋嘴角微微一挑,似笑非笑地说:“这个江湖上只要与姬啸风有些渊源的,大概都能猜的出你们的关系。”

    我问:“为什么?”

    陈伯洋说:“因为,你们很像,非常想,简直是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我回想起当年在禅慧寺外树林中,蒙面的陆石杀死圆信的一刹那,他那疑惑的眼神,他那许久都另外费解的话。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他那时就把我当成了当年他所认识的剑狂。他当时就发现了我的身份。可是.......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你们都要瞒着我?”我问着。

    陈伯洋抬头看着稀疏的星空,目光如同黑夜一样深邃而悠长,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因为,谁也不愿提起当年的事。白盟主曾对我说过,叫我永远不要告诉你你的身世,他希望你不要被上一辈的恩怨所干扰,能够平平安安地在这个世上度过一生.......若不是因

    为血芒剑,恐怕这些话,我永远都不会说出来!”

    白景行!

    又是他!

    2.

    我曾以为,我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在这个浩渺无边的世间无所拘束地活着,按着自己的意愿,走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到头来我才发现,原来我这些年一直被人利用,一直被人安排,一直被人隐瞒着......

    我忽然感觉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再那么可信,谁的心里都有可能隐藏着我所不知道我秘密。我问小月:“你会不会隐瞒我什么?”

    小月一脸茫然地看着我,问:“我会隐瞒你什么?”

    我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我只是怕你会隐瞒我。”

    小月忽然把头埋下去,低声地说:“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我心猛然一颤,不敢置信地看着小月。

    这世间难道真的如此不可信?就连我最亲最近的人也要隐瞒我什么?

    我说:“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小月咬着唇,不停摆弄着手指,犹豫着说:“我,我看那陈老头实在惹人讨厌,就,就往给他的饭菜里下了点泻药。”

    仅此而已?

    不过是给陈伯洋下点泻药而已,这并不算什么大事,她何必说得如此为难?我总感觉她还有话没有说尽,轻声地问了一句:“然后呢?”

    小月着急地攥住我的手,说:“我不是有意的。或许是那陈老头内伤太重了,没想到他跑了几次茅厕之后,竟然,竟然......”

    我忽然感觉不妙,忙追问:“陈伯洋怎么了?”

    小月一脸委屈地说:“他死了。”

    死了?!

    我豁然起身,大声吼道:“你把陈伯洋害死了?”

    小月连忙摆手,说:“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见他赖着不走,实在讨厌,想要整他一下......再说,他也算不上什么好人,死有余辜。”

    看着小月焦急而又委屈的模样,我实在不忍心责备。只是悠悠地叹了口气,替陈伯洋叹了一口气,说:“毕竟......也是一条人命。”

    小月摇着我的胳膊,竟有些撒娇的意味,说:“所以,我把他好好安葬了。他武功尽失,生不如死,我想他应当不会太责怪我。”

    大概如此吧。我想起陈伯洋多日来垂头丧气甚至是伤痛欲绝的样子,对于他这样一个痴迷于权势与武学的一派掌门来说,或许安详地死在这风景绝美的藏龙涧,或许好过他重返江湖去承受那种一落千丈的怅然。

    我问:“你把陈伯洋埋在哪里了?我想去看看他。”

    无论恩怨是非,毕竟也是自己曾经在这个江湖中结识的旧人。死者为大,我想去祭拜一下总是应当的。

    小月指了指远处,说:“在那棵歪脖子树下,上面满是野果,我想他在黄泉路上或许不会再忍饥挨饿了。”

    我默然地走向小月所指的方向。不知为何,每迈出一步都感觉脚下好像挂了几十斤重物一样,一想到自己曾经熟悉的人陡然之间深埋黄土之下,心里便莫名地有些难过。

    3.

    一块方圆十几米的空地,黄褐色的土地似乎是拥有了什么强大的斥力,周边寸草不生,就连笔直而来的小溪也在此处拐来一个大大的弯,绕了过去。一个歪歪扭扭的树,因为没有其它树木与它争夺阳光雨露,它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慵懒和闲逸。

    橙红色的野果挂满了枝干,却只长在了伸手够不到的高处。因为,低矮一些

    的枝干上原本长着的野果早已被陈伯洋摘得干干净净了。

    树下。一道浅浅的坑,崭新的泥土被翻开,露出深色的内里,而坑里却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怎,怎么会?”小月惊讶地喊道,“我明明把他埋在这里了,才不过两个时辰,怎么会......”

    我同样也充满了疑惑,蹲下身子,抓起一把稍稍有些潮湿的泥土,在手掌中轻轻地捻着,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陈伯洋并没有死?

    忽然,小月的手重重地落在我肩膀上,她似乎是被发现了什么事情让她十分恐惧,她的手不住地颤抖着,越抖越厉害。

    “纾,纾瑶呢?”小月瞪着极度恐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突然尖叫了一声,“纾瑶!”

    这一声尖叫堪比一击沉重的铁拳,狠狠地打在了我胸口。一瞬间,我脑海中空白一片,小月已经转身跑向了山洞。

    我强撑着已经有些发软的双腿,极力地在后面追着。小月的身影忽闪着,如同时逃命一般的速度冲向了山洞。

    纾瑶应该还在山洞里沉沉地睡着。

    我一边跑,一边安慰着自己,她应该还在那里,她应该......

    空荡荡的山洞击碎了我所有的自我安慰。原本应该托着纾瑶熟睡的那张石床上,只剩下一张被翻开的兽皮。

    一览无余的山洞里,没有纾瑶的影子。

    小月不死心地绕着山洞翻了一圈,石台下,储物的木箱里,甚至是那张一眼就能看透的渔网中,小月也丝毫不肯放过,将它一把抖开。

    小月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还有那已经框不住的泪水不停地往下淌,她的声音无助而颤抖,问我:“纾瑶呢?我的纾瑶呢?

    4.

    纾瑶失踪了。

    从清晨到日暮,我找遍了藏龙涧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纾瑶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

    她是被陈伯洋掳走了吗?

    我只能猜测。却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证明,纾瑶是被陈伯洋带走了。

    但他们两个人却同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让任何人都很难相信这只是一种巧合。尤其是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藏龙涧中。

    我无力地坚持着,一直走着,直到最后,只剩下漫无目的地在藏龙涧中游荡,心里早已充满了绝望。之所以一直坚持着还在走着找着,只不过是因为内心里的愧疚罢了。

    小月早已经把泪水都哭干了。她正跪倒在山洞口,望着茫茫一片的山涧,繁花锦落,流水不息,到处都透露着无情。

    我坐在小月身旁,想要安慰,却又没有任何心思安慰,只是无声无息地等着,却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你现在满意了?”小月冷冷地说。

    我怔怔地看着小月,问:“你什么意思?”

    小月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刺向我,那种让人窒息的怨恨让我感到深深地恐惧。她说:“你明明知道陈伯洋不是好人,你为什么还要留下他。如今他掳走了纾瑶,你满意了?!”

    谁会在一开始就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我说:“我没有料到……”

    小月抹了一把早已经干涸的泪痕,她起身往山洞远处。月如勾,星光满布。我问她:“你去哪里?”

    小月稍稍顿足,没有回头,只轻声说:“我要去找纾瑶,天涯海角,我也要把她找回来!”

    这一去,又是天涯海角。

    茫茫不见,不可捉摸的天涯海角……

第一百七十章 剑狂

    1.

    纾瑶的失踪就像一把刀,一把残忍无情的刀,割裂了我和小月的心,也在割裂着我们之间的感情。

    我愧疚。是因为我自觉对陈伯洋的容忍的确给了他掳走纾瑶留下了可乘之机。

    但我也疑惑。为什么陈伯洋会无缘无故地掳走纾瑶?

    我隐隐约约间有一种感觉,总感觉纾瑶的失踪其中另有蹊跷。

    趁夜急匆匆地走了十几里路,小月一句话也没有跟我说。她的眼神中除了焦急,还有对我深深地埋怨。

    我紧跟着她身后,一路不敢询问一句,但走得久了,总觉得这样漫无目的地寻找不是办法。我小心翼翼地问小月:“你要去哪里?”

    小月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停下脚步,一转身又是泪水如珠一般地滚落下来。她盯了我很久,忽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大声说道:“括苍山!”

    括苍山!

    若陈伯洋的确活着,若真的是陈伯洋掳走了纾瑶,那么以他今时今日的状况,武功全废,行走江湖定然是危险重重。

    回去括苍派的确是他唯一的选择。

    小月快速地奔跑着,她似乎已经忘记了疲惫。我紧跟在她身后,不敢有丝毫的落后。强烈地疲惫感已经让我浑身上下的筋骨皮肉都发出阵阵的酸痛,但我依旧忍着,也只能忍着。

    2.

    小小村落。

    夜间,它依旧睡得极为深沉。悄无声息的,让人不忍心去打扰它的静谧。

    连续奔走了几个时辰的小月,终于在一户颇为体面的宅院前停下了脚步。丈余的木门上,高高摇曳的灯火照亮了小月略有些苍白的面色。

    我心疼地说:“休息一下吧。”

    “休息?”小月冷笑,“女儿都没了,还有心情休息?”

    我说:“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小月看着我,目光一软,幽怨地叹了一口气,说:“不知道纾瑶这时候怎么样了?有没有吃东西?会不会受到什么委屈?”她说着说着,便又开始哽咽,当第一颗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时,她也同时扑倒在了我的怀里。

    泣声幽咽,如钻心的刀刃。

    我扶着小月微微发颤的背,说:“放心吧。我想陈伯洋不会伤害她的。”

    “真的吗?”小月抬起头看着我,泪水已近无法抑制,问,“你怎么敢确信?”

    我说:“他这些日子对纾瑶一想不错。那种善意应当是掩盖不住的,也伪装不了的吧。”说着说着,我越来越没了底气。

    这些年,我被那种可笑的善意欺骗了多少次?

    小月一把推开我,擦干泪水,说:“不能耽搁了,我们必须尽快赶到括苍山,尽快找到陈伯洋。”

    我说:“你太累了,我怕你还没到括苍山便已经累倒了。”

    小月斜眼看了身边的宅院一眼,说:“这宅子看起来应当是个富庶人家,家里定然有马。”

    深更半夜去借马,总觉得有些失礼。

    但是,纾瑶失踪,小月又如此心急如焚。即便是我有些难以启齿,却也只好走到门前,轻轻地敲了两下门。

    “砰!”

    敲门声被一声巨响彻底淹没了。小月飞脚踹开了我轻叩的门,两扇沉重的木门拖着长长的“吱呀”声轰然倒地。

    掀起一片扬尘,地面一阵颤动

    “何必如此麻烦。”小月冲进院子,环顾半周,找到了马厩,三两步冲了过去。

    马厩里的马和屋子里的人,被小月踹门的一脚尽皆吓醒了。马厩里的马惊恐地长嘶着,四只蹄子挪动着慌乱地步子。屋子里的女人惶恐地尖叫着,男人愤怒地冲出了屋门,袒露着黑毛密布的胸口,冲着我们破口大骂:“大胆毛贼,敢闯老子的宅子!”

    说罢,那胸口黑毛密布的男人顺手抓起一根铁叉,平端在手中,“呀呀呀”地叫着:“我叉死你!”他对着马厩里正在解缰绳的小月冲了过去。

    “铮!”

    一声划破夜空的剑鸣。

    小月的身旁被一道柔和的青光包围起来。青光剑在我手中一挥,斩断了拴马的缰绳,也斩断了男人手中的铁叉。

    沉重的铁叉“咣啷”一声砸在地上,我郑重的警告他:“你可以叉.我,但绝不许你叉.我的女人!”说完,我翻身,一把将小月拉上马背。

    马声长嘶,在马厩中颠了几步,踏着横在地上的两扇木门板,跑出了小院,把惊魂未定的男人留着这个莫名其妙的黑夜里......

    3.

    去往括苍山的路途,遥远而漫长。

    尽管马蹄声从未止息过,但我依旧觉得这一路比我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沉重,都要漫长。

    巍峨的括苍山,带着隐隐约约的肃穆。

    许多年前横亘在半山腰收去上山门票的括苍派弟子早已不知踪影。我和小月一步也不肯停息地冲上了括苍山。

    当括苍派的匾额出现在我们眼前时,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那一片煞白的绢布。

    整个括苍山似乎都失去了色彩,黑白之色成了括苍派的主色调。山门哭声不绝,每一个人似乎都陷入了极为深重的悲痛之中。

    我和小月带着巨大的疑惑与不安刚刚踏进山门,只听见一个弟子尖声的呼叫:“是他们,他们来了!”

    陈有风目光凌厉而愤怒,全然不是我当年见过的那份彬彬有礼。他指着我,愤怒地咆哮着:“是你,你还敢来!”

    我还未说话,小月已抢先问道:“陈伯洋呢?叫他出来!”

    每一人的脸上的愤怒陡然又浓郁了几分。“咣,咣,咣,咣......”的拔刀之声连成一片,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几乎空气都要凝固了一般。

    “你,你明知故问,实在可恶!”一个年迈的长者胸腔剧烈地起伏,两撇胡须被他口中不停吐出的气息吹起又落下,落下又吹起。

    程文轩。三年前,赵钱孙李四人闯括苍山时,他就在跟前。

    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文轩咬牙切齿地说:“你杀了我掌门师兄,竟然还敢装模作样!”

    陈伯洋死了?!

    他真的死了?!

    小月并不相信,她摇着头,说:“陈伯洋呢!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掳走我女儿,我一路追到括苍山,没有耽搁片刻,我不相信他死了!”

    “哈哈哈......”程文轩大声笑着,笑声中满含悲愤,他说,“青云派弟子亲眼所见,你们夫妇二人练手将我掌门师兄打死,如今他尸骨未寒,你们还要栽赃嫁祸他掳走你们的女儿,贼喊捉贼,实在该死!”

    程文轩话音未落,刀锋已行至小月跟前。小月轻功卓绝,身法灵巧显然远胜于程

    文轩。他连出三刀未能伤及小月分毫。

    小月身影一晃,人如魅影一般闪进括苍派正堂之中。

    小月怔怔地站在正堂门口,她的背影是那么绝望,绝望得让她忘却了自己正处在危险之中。程文轩的刀锋骤转,直扑向小月的后背。

    我心头一急,浑然冷汗直冒,双足一蹬地,猛地向程文轩的刀锋扑去。

    我想要挡在小月的跟前,即使是我来不及拔剑,那我也要以我血肉之躯为小月挡下致命的一刀。

    但是,这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的一生,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被程文轩无情的刀锋劈开了通往悲剧的裂缝。

    那一刀落下之时,小月绝望的背影,在高大的括苍派正堂门前不住地颤抖着。因为,她的确看到了陈伯洋僵硬的尸体。

    那僵硬的尸体说明了一个残忍的事实纾瑶的线索断了,她天真烂漫的身影彻底没入了茫茫无际的天地,或许永远都不会被我们找到。

    那一刀落下去的时候,小月的身子也沉了下去。

    殷红的鲜血残忍而无情地向外喷洒。势大力沉的刀锋在她的背上划开了一道骇人的血口。

    我接住小月,她仰在我怀里,满目泪水。

    她的血染红了她的背,也染红了我的胸膛。

    “小月,你,你不要......”我呼喊着。我想说,你不要死,不要把我自己留着这个残酷的人世间,孤苦伶仃地活着。

    小月满是鲜血的手抚在我脸上,直到这个时候,她依旧挂念着女儿,只挂念着女儿。她说:“纾瑶,纾瑶不见了,她找不到了。”

    我说:“不会的,不会的。我们一定会找到她,我们一家人还要去寻找真正的天涯海角。”

    “天涯......海角。”小月苦涩地笑着,气息越来越微弱,“那真是一个美丽的梦,一个梦而已。”

    那不是梦!

    这才是梦!

    我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是梦,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上苍何必对我如此残忍,戏弄了我这些年,却还要夺走我最心爱的人。

    一股灼热的气浪从侧门扑来。程文轩,这个该死的程文轩,他又挥着刀向我砍来。

    青光?血芒?

    雪银剑鞘中的两把剑,同时向我发出了清脆的低吟声。它们都感受到了内心勃然而起的怒火。

    选择?

    没有时间选择!

    就是在无意识间,我随手抽出了其中的一把。

    潋滟的青光就像是碧绿湖水中粼粼的波动,在扫过我身侧的瞬间,一声清脆的声音,程文轩手中的刀被青光剑毫不留情的斩断。

    我抱起小月,她的血仍然在不住地往外流淌着。鲜血顺着我的手臂流到青光剑的剑刃之上,竟然掩盖了纯正而柔和的青光,将那青色的剑刃染得如同血芒剑一般的猩红。

    那瞬间,我忘却了它是青光剑。

    那瞬间,我也忘却了它从不沾染鲜血。

    猩红的光芒闪成一片,在括苍派跃跃欲试的弟子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凄厉的惨叫,惊恐的嘶吼......在括苍派就如是陆家山庄的那一夜......

    青光血芒,一世剑狂。

    我血管中流淌着剑狂的血液,正在一点一滴地沸腾着......

第一百七十一章 少年

    1.

    括苍派数百弟子长刀直挺,一路追杀,对我和小月穷追不舍。

    我怀里抱着小月,手中握着的已不知道是青光还是血芒。

    一个人能有多少血可以流?

    我感觉小月的血就要流尽了,她已经陷入了昏迷,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发白,身上的温度正随着血液的流淌一点一点地被抽离。

    “你要坚持住。我一定会救你的。”

    小月没有回应。他在我怀里随着我的脚步颠簸着,这一次我再也不会像当年一样把她摔在地上。

    一次也不会!

    杀声渐近,我却已经拼尽了全力。突然,我感觉后背传来一阵冰凉的刺痛。

    一把带血的长刀刺穿了我胸口。我转身,愤怒地看着那个向我刺出长刀的人,他惊恐地看着我,松开刀柄之后的手颤抖得更加剧烈,他不住地向后退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手中的剑。

    那把猩红如血的青光剑!

    括苍派的弟子一个又一个地出现在我面前。陈有风提着刀,凝望着我,眼神中似乎还有一些不忍。

    “你,你为什么要杀我师父?”陈有风问我。

    我冷冷一笑,说:“我本来是想救他。但是,我现在后悔了。”

    我回过头去,身后已是悬崖绝路,悬崖下葱翠的绿色与烟云的白色交融成一片,让这悬崖显得更加深不可测。

    从高耸入云的括苍山上跳下去,会不会粉身碎骨?

    那时的我根本没有考虑过,胸口被长刀贯穿的伤口正淙淙地向外淌着鲜血。这个时候的生死对我来说,也不过是早晚之事。

    与其死在这些我深恶痛绝的江湖杂碎面前,我情愿抱着小月跳下山崖,便在黄泉路上去寻找我们一直都还没有找到的天涯海角。

    起码,那一跃而下的瞬间,不会有痛苦......

    2.

    茫茫没有边际的黑暗,我置身其中,感受不到温暖,感受不到寒冷,也感受不到自我。

    忽然间,我听见一声悦耳如清铃一般的呼唤,就像藏龙涧里山涧中淙淙流过的小溪水拍打石岸时发出的声音一样。

    “醒醒,你还好吗?”

    “大哥,他好像有反应了。”

    一股干燥的温暖扶在了我的额头上。我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世界如同化在水中的水墨一样朦胧。

    一个人影,或许是两个人影,在我眼前晃动。我问:“你是谁?”

    “恩公!”那人影的声音焦急而喜悦,“你醒了?”

    一阵刺目的阳光晃过,让眼前的景象渐渐地清晰了许多。我闭上眼,再睁开,看到一个棱角清晰、剑眉横卧的英俊少年。

    他披散着头发,带着喜悦却并不明显的笑容。那张脸,似曾相识......

    “你是谁?”我又问。我想站起来好好去审视一下,但身子刚刚一动,胸口便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那疼痛撕心裂肺,钻入骨髓,让我几乎晕厥。

    “恩公不要动。”那少年扶着我,说,“你伤得很重,当心伤口迸裂。”

    我伤得很重......我记得,一把刀穿过了我的后背。我记得,我抱着小月跳下了括苍山的悬崖......

    小月!

    我挣扎着想要起来,那少年死死地按着我的肩膀,急切地说:“恩公,千万别动,小心伤口!”

    我问他:“小月呢,小月她在哪里?她......”

    她还活着吗?

    少年疑惑地看着我,说:“恩公,我发现你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

    拖着我身子的床榻仿佛瞬间坍塌掉了,我感觉自己在不停地往下坠,就像当时我抱着小月跳下悬崖时的感觉一样。

    只是,我的怀里再也没了小月。

    我极力地喊着:“你放开我,我要去找她!”

    “嘭。”

    我看见那少年猛地一挥手,随即勃颈处一阵剧痛袭来,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3.

    又是一片茫茫没有边际的黑暗。

    我睁开眼睛时,还是一片黑暗的景象。我侧转过头去,一处低矮的桌几上,昏黄的灯火摇晃着。

    借着这昏暗的灯光,我隐约看得出,这是一间简陋的茅屋。地上随处可见杂乱的茅草,三三两两,被门外渗入的风吹得时不时地要晃动两下。

    “小月!”我轻轻喊着小月的名字。

    很快,那少年的脸又出现在我面前,我总感觉那张脸十分的熟悉,似乎是在哪里见到过一般。

    “恩公,你又醒了!”少年说,“你这次不要再乱动了,不然,不然我还会把你打晕。”

    我说:“我宁愿你把我打晕。”

    让我晕过去吧。晕过去了,我便感受不到胸口传来的阵阵剧痛,也感受不到因失去小月而产生的那种钻心的疼痛。

    少年沉默了片刻,说:“好。”

    4.

    当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少年已不在我眼前。在我眼前的是一个眸光如水,清纯可爱的少女。

    她温婉的长发像水一样流下。一根紫色的发带箍在额头上,中间还垂着一颗闪闪发光的晶石。

    少女叫我醒来,立刻流露出喜悦。她说:“你终于醒了。你这一次已经昏迷了三天了,我大哥还以为自己下手太重了,自责了好久呢。”

    我问:“你是谁?这是哪里?”

    少女一怔,满脸疑惑,手掌在我眼前晃了晃。我说:“我没瞎。”

    少女脸颊一红,慌忙将手收回在胸口,歉意道:“对,对不起。我,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我哥下手重了……”

    我又问她:“你是谁?”

    少女笑容可掬,带着天真烂漫,说:“我叫余青儿。”

    我问:“这是哪里?”

    余青儿笑着说:“这是青崖谷,是括苍山下的一个幽谷。”

    括苍山……小月!

    我挣扎着挺起身子,余青儿慌忙上来将我扶住,说:“你你还不能起来。”

    我冷冷地说:“你别管我。我要去找我的妻子。”

    余青儿十

    分严肃地说:“那也不行!我大哥已经替你去找了,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大哥好不容易才把你救活,你不能动!”

    “你大哥?”我疑惑地问,“他是谁?”

    余青儿的脸上流露出骄傲的神色,看得出她对她的这位大哥颇为崇敬。她说:“我大哥名叫余十三,他是这世间最厉害的人。”

    余十三......我在脑海中努力搜索着这个名字,但它却远不如那少年的脸一般熟悉。

    他会是谁?

    正思索间,门外传来“踏踏”的脚步声。

    “大哥回来了。”余青儿喊着,她兴奋地看着门口闪进来的少年,迈着从容的步子,不见他有丝毫风尘之色。

    “你……又醒了?”余十三微微一笑,那笑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不擅长微笑的人勉强挤出来的,总感觉有些不甚自然。

    我说:“小月……找到了吗?”

    余十三摇了摇头,说:“悬崖下是一条颇宽的河道,我沿河找了许久,都没有见到任何人影。我想,你要找的人大概是被河水冲走了吧。”

    这个少年说话丝毫不懂得含蓄委婉,就这么**裸的把结果告诉了我。

    我挣扎着,说:“我要去找她。”

    “恩公!”余十三收起那让人看着便不太舒服的笑容说,“我已经替你找了两天了,什么也没有发现。即便是你想要去找,也要养好伤再去。”

    他又沉吟了片刻,略带威胁地说:“如果你不想再晕过去的话,最好听我的。”

    这个人突然间让我觉得讨厌。我说:“我不用你管。”

    余十三认真地说:“我一定要管。我从不欠人恩情,我一定不会看着你去送死。”

    恩情?!

    我疑惑地看着那少年,着实想不出他到底是欠了我什么样的恩情。

    我问:“你为何要叫我恩公?”

    余十三说:“恩公可还记得,四年前,闽赣边陲的小镇上,押送官粮的镖队?”

    四年前……

    我和李小谦出月牙山庄赶往汀泉山的路上,在闽赣边界的一个小镇上,曾经见到过无数饥肠辘辘的流民。一队运粮的车队经过,不知是何缘故跌落了一袋白米引来无数流民疯狂地哄抢。

    押送粮食的镖师肆虐砍杀着上前哄抢粮食的饥民,鲜血横飞,凄惨无比。

    当时的我被镖师的残忍所激怒,在他们挥刀砍向一个怀中兜着白米的少年时,我突然间使出了一种我所从来不曾拥有过的力量,在无情的白刃下留下了那个少年。

    他当时要将怀中的白米分我一半,我并没有接纳。他便跪在地上,向我郑重地磕了几个头,毅然离去。

    我记得,他那时曾对我说,他的命从此便是我的,如果我需要随时可以取走……

    我打量的眼前的少年,难怪他的容貌从始至终都让我觉得异常熟悉。我说:“原来是你。”

    余十三嘴角一扬,说:“你想起来了?”

    我说:“我曾经救过你的命。”

    余十三脸又沉了下去,说:“现在扯平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少女

    1.

    少年余十三给我的印象并不算好。虽然,我曾救过他一命。虽然,他又救了我一命。

    他嘴上喊着我“恩公”,但我从他对我的态度来看,仿佛他并不心甘情愿。

    我索性对余十三说:“不要再喊我恩公了。”

    余十三停下手中挥舞得柴刀,怔怔地看了我半晌,然后又默然地转过头去,继续劈柴。他说:“你以为我想吗?我只是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余十三忽然又停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盯着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不想说。”

    余十三的表情并无变化,他“哦”了一声,继续劈柴,说:“恩公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调养几日便可以离开了。”

    这少年便是这样对待自己的恩公。

    毫无恩情可言。

    我看着这个古怪的少年,总感觉他身上似乎是背负着什么,不然以他这样的年纪,正是好奇心胜的时候,因何会给人一种看破沧桑,坦然一切的感觉?

    我说:“我不会离开。我要继续找小月,即便是她的尸体……”

    余十三又停下手中挥舞的柴刀说:“你必须走。”

    他目光坚定而绝决,让我深感疑惑,我问:“为什么?”

    余十三抿了抿嘴,说:“你在这里,我就要把我的食物分给你。你在这里住了半个月,我便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吃过饱饭了。”

    竟然就是为了这种理由!

    我怒道:“我可是救过你的命!”

    少年将柴刀扔在地上,抱起刚刚砍好的木柴,看都不看我一眼,便说:“我也是。”

    2.

    在青崖谷养伤的这段日子里。

    余十三一向神神秘秘,早出晚归,他每次回来,我都要焦急地问他:“怎么样?可是发现了什么?”

    余十三卸下肩膀上扛回来的食物,淡漠地摇头,说:“没有。”

    我便一次又一次地陷入失望,失望,再失望……直到绝望。

    半个月来。余十三一直在谷中搜索小月的踪迹。在他每日每夜,任劳任怨的搜寻过程中,他找到了我遗落的青光和血芒。

    他还找到了一件浸满了鲜血的外衣。那是小月的外衣,那浓重的血腥气息下,还隐隐保留着小月的体香。

    我越来越坚信,小月她已经死了。

    余十三说,这深谷之中只有他兄妹二人居住。

    小月没有被别人救走的可能。她并不如我幸运,能从万仞悬崖之上跳下没被摔死,还被人救了起来。

    又或许,她比我幸运,不必孤苦伶仃地活在这个无情的世上,承受生离死别

    的痛。

    有些伤痛,会在它发生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的确让人痛不欲生。但却也会在晃晃而过的时间里,逐渐变淡。

    然而,即便是它变得很淡了,却也仍会如一根扎在心口的刺,每时每刻都能让人感受到隐隐的疼痛。

    纾瑶已经失踪了整整半个月了。

    在我被余十三兄妹二人救起之后的半个月里,我曾不止一次想过要了此残生,去到阴曹地府里与小月相会。

    然而,每当我心意已决之时,纾瑶天真烂漫的笑容总会在我脑海中浮现。

    我的女儿。

    小月在临死前,她唯一挂念的便是纾瑶。我已经对不起他们母女二人,如今我唯一可以弥补的,就是忍受着痛苦活下去,去找到纾瑶,给她一个安定而快乐的生活。

    3.

    一日醒来,已近晌午,我感觉身体轻松了许多。除却久卧导致头脑有些浑噩,我已经感觉不到伤口处那种钻心腕骨一般的疼痛,反而有一种麻痒的感觉。

    我强撑着无力的身体,一步一步地走出简陋的茅草屋。

    青青石台上,一袭长发飘飘的少女正在专心致志地熬着草药。石锅里乌黑的药汤,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苦涩。

    少女仿佛是没有闻到一般,坐在火堆旁,用一块干燥的树皮做蒲扇,摇晃着,石锅下的火苗随着她的动作一跳一跳地响应。

    和煦的阳光打在她白皙稚嫩的脸上,给她两腮边浅浅的绒毛镀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彩,微风一吹,金灿灿的绒毛随风摇摆,就像是一大片黄橙橙的稻田,鼓动着令人喜悦的稻穗。

    “你叫余……”这些日子,余青儿一直在照顾我,但我却还是总记不住她的名字。

    少女似乎陷入沉思一种,被我惊醒,手一慌乱,树皮掉在地上。她又慌忙捡起来,一边扇风,一边冲我灿然一笑,说:“大哥哥,我叫余青儿!”

    声音如银铃脆响,婉转动人。她这样美好的年纪,让我不禁想到了纾瑶。

    十年之后,不知纾瑶会不会也如她这样一般,在这幽静闲适的山谷里,被阳光照耀着,被山风吹拂着,如此楚楚动人。

    “呀!”余青儿忽然惊叫了一声,满脸焦急地问我,“你怎么下床了?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冲她微微一笑,说:“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余青儿仍旧不放心,跑到我跟前要检查我的伤势。她小声嘟囔着:“不行,不行,大哥一再叮嘱我要看好你。如果你有什么闪失,他会骂死我的。”

    我向后退了两步,躲开余青儿要伸到我胸口的手,说:“我只要还活着就行,你大哥那个人,他不会在乎其他的。”

    余青儿露出怫然不悦的神色,她皱着眉

    头,似乎是对我的话颇为不满。她说:“你不要这样说大哥。他其实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你救他一命,这份恩情他会记一辈子的。不然也不会每天早出晚归地替你去找人。”

    真的是这样吗?

    想起余十三那古怪的性格,那令人生厌的表情,还有那些直接得都有些无情的言辞。无论余青儿这时如何袒护,都难以改变我对余十三以烙在心底的不良印象。

    “哎呀!”余青儿忽然大叫,“糟了!糟了!”她急匆匆地跑回到石锅前,也顾不得烫手,便掀开了盖在石锅上面的半片木板,往黑乎乎的石锅里看了两眼,突然脸色一变,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余青儿带着哭腔。

    我问:“怎么了?”

    余青儿抬起头,泪眼汪汪的看着我,说:“自顾着和你说话了,把草药熬糊了。”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安慰道:“一份草药而已。我不喝便是了,你何须如此?”

    余青儿说:“那怎么可以?!这些草药是大哥冒着生命危险,爬到十几丈高的断崖上采来的,对你的伤大有好处。现在被我熬成一团焦黑,岂不是白费了大哥的一番苦心。”

    我看着远处,很远的远处,那几乎是毫无棱角的光滑石壁。若余青儿说得都是真的,我不敢想象那个看起来还有些孱弱的少年是经历了怎样的艰辛和危险才拿到这些草药的。

    我一阵感动,说:“我……不值得他如此对我。”

    的确不值得。即便是我对他曾有过救命的恩情,到如今,失去了小月的我,实际上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只不过是为了女儿,强撑着这副皮囊在这世间苟活罢了。

    为了救我,任何人都不值得去冒任何风险了。

    余青儿依旧沉浸在深深地自责中。我走到她身旁,捡起地上的一个木勺,在石锅中舀起一大块发黑的药渣,在余青儿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的时候,直接塞进了嘴里。

    我知道,这药渣定然很苦,甚至是我以往都不能承受的苦。

    但如今,这世间还能有什么比我的心更苦涩?

    我相信,这世间一切的苦涩对于我来说都已是淡然无味。然而,那火烧火燎的烫,却带给我如由生至死的痛苦。

    药渣刚入口,一股焦灼难以忍受的疼痛从舌尖儿一直到舌根,又钻进喉咙,疼得心肺都缩成了一团。

    “噗!”我慌忙将药渣吐了出来,黑色的药渣喷了满地。我极力地把舌头伸出来,用力扇着,却总也扇不去那火烧火燎的疼痛。

    余青儿被我逗笑了,她咯咯的笑着,似乎是全然忘却了方才把药熬糊时的自责。

    如铃般的笑声,将她少女纯粹的本性显露无疑。

第一百七十二章 离开

    1.

    “青儿!”

    远处一声厉吼。少年健步如飞,跑到余青儿跟前,将笑容尤未收起的余青儿牢牢地挡在身后。

    余十三警惕地看着我,并没有跟我说一句话。片刻之后,他转身对着余青儿用十分严厉的口气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叫你不要离这个人太近,他来历不明,你不能丝毫不去防备!”

    来历不明?!

    余十三的话让我异常气恼,加之刚刚“装逼未遂”被烫了舌头,一股强烈的无名怒火冲击着我的头脑,让我产生想要将这个叫余十三的少年按在地上狠狠地发泄一顿的冲动。

    然而,我尚未来得及发泄,余青儿天真的声音如一股清流将我浇醒。

    “大哥,你不是说,他是你救命恩人吗?”

    我点着头,对余青儿的话便是赞同,并等待着余十三的回答。

    然而,余十三却斜眼瞥了我一眼,对眼前的少女语重心长地说:“青儿,他救过我,并不代表他一定就是好人。”

    这逻辑……正确得让我发不出任何脾气。

    余青儿似懂非懂,她忽闪澄澈的大眼睛,说:“可是,我觉得这个大哥哥很有意思啊!”

    余十三怔了怔,他目光恰好投在焦黑如炭的石锅里,问:“这药怎么了?”

    余青儿看了看我,两只手紧张地扣在一起,说:“这个,这个是……”

    “是我!”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余青儿为难的样子,我说,“我把药熬糊了。”

    “你?”余十三满脸狐疑,“你熬药?”

    “不是!”余青儿大声喊道,“是我把大哥哥的药熬糊了。”她目光闪烁着坚持,不肯让我替她承担任何责任,但很快,她便又面带愧疚地看着余十三,说:“对不起,大哥,都是我不好。你好不容易采到的草药,被我给熬坏了。”

    余十三愣了愣,转而微微一笑,说:“没什么。明天我再去采一些药就好了。”他又看了我一眼,说:“况且,他一天不吃药,也不会死。”

    这个令人恼火的臭小子!

    我瞪着余十三,看着他若无其事的模样,禁不住攥紧了拳头!

    2.

    青崖谷里的风,诡异而多变,让人丝毫琢磨不透它的规律。

    有时候,白天里,山风轻缓温柔,如春风拂面一般,让人备感舒适。到了晚间,或许在半个时辰之内,就会变得呼啸疾驰,如同是深秋的风一样萧瑟寒冷。

    但也有时候,白天里风声呼啸如野兽怒吼,到了晚间却平平淡淡,让人几乎不能察觉。

    我有时候在想,莫非是这样诡谲难测的环境,影响了这个少年,让他也变得如山谷的风一样不可捉摸。

    有一次,我见余十三脚步踉跄地

    从昏暗的晚景中归来,身上不知是被什么划破,带着几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他的表情平淡,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痛苦。

    我问他:“你怎么了?”

    余十三淡淡地说:“没什么。从山坡上滚下去了。”

    他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模样,就如同是我当年初下雁荡山时一样的年纪。但在他的脸上,我看不到像我当年那种茫然和慌乱。

    余十三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茅屋,问:“青儿呢?”

    我说:“她睡着了。”

    “这么早?”余十三脸上带着担忧,“不会是生病了吧?”他快步走到余青儿的屋子,蹑手蹑脚地靠近床沿,在她手腕上轻轻一搭,脸上的担忧瞬间消散。

    余十三又走到我身旁,从身后的布袋里掏出两块烤熟山芋,说:“今天没有打到猎物,凑合吃这个吧。”

    这个山谷,树木葱郁,却又十分贫瘠。

    李小谦曾说过,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我曾经以为这是至理名言,但到了青崖谷之后才发现,这么大的一片林子里竟然连个鸟都没有。

    余十三自己坐在地上,拿出小小的半块山芋,自顾自地啃了起来。

    我把手中的一块递到他面前,他却摇头拒绝,说:“我不用。你快些养好伤,然后离开青崖谷,我便可以多吃一些了。”

    我没好气地将手抽了回来,但总觉得这个说话从不给人留半分情面的臭小子,总让我隐约间想到当年的自己。那时的我也如同他这样,无论说怎样的话只想着个人的情感喜好,丝毫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坐到余十三身旁,我问他:”你在这个山谷里住了多久了“

    余十三说:”三年。“

    我说:”天下之大,有那么多又僻静又丰裕的地方,你为什么偏偏选在这里?“

    余十三抬手指了指远处一个方向,说:”我娘葬在这里。我要为她守孝三年。“

    ”然后呢?“我问。

    ”然后......."余十三抬起头,双目迷离,说,“没想好,大概还会在这里吧。”

    我问:“为什么?”对于生活来说,这个贫瘠的山谷的确不是什么好处所。

    余十三说:“在这里至少可以吃饱,走出这里,或许连吃的东西都没有。”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若不是在这样一个时代里,或许他可以生长在一个圆满的家庭里,幸福地活着。然而,他却生长在了这样一个极不稳定的时期,小小年纪便与残酷的生活抗争着。

    然而,那时候的我不会想到,余十三这一生中最悲惨的不是生错了时代,而是他偏偏遇见我了。

    3.

    这夜,天刚黑,深谷的晚风微冷,让衣衫单薄的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大哥哥!”悦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这个凄冷的夜晚陡然多了一些温度。

    我转过身,看见余青儿神神秘秘地向我走来,她走到我身旁,从怀里掏出半块山芋,塞到我手中。

    山芋其实已经凉透了,但却因被余青儿在怀里揣着,所以才有了这少女的体温。

    我不解地问:“你这是……”

    余青儿连忙“嘘”了一声,说:“大哥哥,这是我晚上偷偷留下的。你,你可以明天吃。”

    我并不明白余青儿的用意。她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莫非是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对我产生了一些情意?

    我问:“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余青儿一怔,脸颊一红,慌忙摇头解释,说:“大哥哥别误会。只是……大哥他这些日子把自己的食物分了大半给你,却又不肯吃我的东西。他本身饭量便大,已经许久没有吃饱过了,所以,我担心……我以后把自己的食物剩下一些,每天晚上偷偷给你,这你第二天便可以少分一些大哥的食物了,他便可以多吃一些……”

    原来是这样。

    余青儿与余十三之间的兄妹情深着实让我感动。想起自己经历的这些年,那许多人之间何曾见过有一份感情让我动容?

    我把山芋塞回余青儿的手中,说:“拿回去吧。我不要。”

    余青儿竟有些着急了,她说:“我担心大哥的身体,你帮帮我吧。”

    我背过身去,看着幽深的山谷,远处的黑暗中不知是什么如同星星一般闪烁着,透着迷人的未知。

    是时候该离开了。

    我心里想着,小月,我一定会找到我们的女儿。

    我说:“我明天就离开。”

    余青儿绕到我面前,满脸急切,说:“我,我不是要赶你走,你有伤在身,我只是……”

    我打断她,说:“我的伤没事了。我也应该走了。”

    余青儿怔怔地看着我,半晌,她小心翼翼地问:“大哥哥要去哪里?”

    我要去哪里呢?

    我摇了摇头,我也只能摇头。对着这个情深义重,天真烂漫地少女,丝毫没有隐瞒地说:“我不知道。但我必须走,我要去找我的女儿。”

    “你的女儿?”余青儿瞪着水汪汪的眼睛,忽闪着就像是星光一样闪烁,她说,“你的女儿在哪里?”

    这真是一个让我难以回答的问题。天地茫茫,江湖如此广阔,纾瑶就像是沉入了大海的一粒沙子,毫无痕迹可寻。

    我悄悄攥紧手中的双剑,说:“无论她在哪里。我一定要找到她!”

第一百七十四章 现状

    1.

    天色拂晓。

    青崖谷中依旧寂静如深夜,听不见虫鸣鸟叫,也没有野兽的嘶吼,只听见呼呼的风吹过山谷的声音,犹如鬼泣一般骇人。

    绍兴二十年的五月。

    我离开青崖谷,踏上了寻找纾瑶的征程。那时,我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这一去到底何处才是终点,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踏出青崖谷后的第一步究竟要迈向何方。

    我只知道,我已经不能再等下去。早一天找到纾瑶,她便少一份危险,甚至是多一点生机。

    顺着流过山谷的河道,莫约两个时辰,我便已走出了青崖谷。胸口的伤尚未痊愈,这两个时辰的路程,每走几刻,便会觉得胸腔中传来隐隐约约的疼痛,然后便要坐下来调息片刻,否则疼痛加剧,便会让我难堪忍受。

    站在两山交叠的谷口,我回望林木葱郁的青崖谷,一层淡淡的云烟在树木之上缓缓飘荡,将墨绿色的山谷裹得如同书画里的仙境一般。

    云烟晃动,旖旎变幻着形状,与此同时,颜色也更加浓重了些,渐渐地竟变成一团乌黑,犹如是山谷中浮升起一片乌云,似乎是有暴雨将至一般。

    这个奇怪的山谷。

    我苦笑着摇头,想起余十三坚持着住了三年的地方,比起他,我更加幸运,因为我居住的藏龙涧,毕竟还是一个景色秀美的,气候舒适宜人的好地方。

    藏龙涧!

    我忽然想到,或许我应该去藏龙涧看看。既然陈伯洋真的已经死了,那纾瑶会不会根本没有离开过藏龙涧?

    抱着这样的一丝侥幸,我迈出了去往藏龙涧的第一步。

    2.

    绍兴二十年。

    朝廷之中正悄然酝酿着一场暗流汹涌的权争。被民间骂作奸贼的秦桧,权倾朝野十余载,甚至连赵构都不敢与之争夺。然而,随着他日趋老迈,赵构已经越发不能忍受自己处处被秦桧限制的局面

    ,皇权与相权之间的争夺,已逐渐浮出水面。

    秦桧也逐渐感受到了自己处境的危难,他更加紧张地培植势力,极力地栽培养子秦熹,寄希望于他百年之后,秦熹可以继承大宋朝廷的宰相要职,已此来保障他秦家不会被赵构反攻倒算。

    除却朝野之上的权力争夺,秦桧把目光投向了他一直不曾放在眼中的江湖。

    江湖各大门派,自经历了绍兴十六年管天下之乱后,借机聚集,逼迫朝廷改变策略,谋求了一线生机。

    虽然,这四年里,各大门派的生计依旧艰难,但比起我做武林盟主的那些年,却也是舒服了许多。

    一则因为管天下之乱,造成五大门派尽数被剿,江湖丧失半壁,实力大减,赵构对江湖的忌惮也少了许多。

    二则是因为秦桧的意图拉拢,使得朝廷上下官员对各大门派的监管稍稍松懈了许多。可以说,只要各大门派不会犯上作乱,从上至下的大小官员对各大门派的作为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各大门派如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门派之间的差距也日趋明显。

    月牙山庄重操旧业,凭借其对四周山贼匪盗的震慑,又做起来保镖护镖的生意。尤其是慕容顺为人精明,又讲信用,深受各路镖局好评,不过几年的时间,月牙山庄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俨然成了江湖上最富裕的门派。

    括苍派学起了当年的双刀门,在各地开设了武馆,派得力弟子前去打理,招收学徒。但陈伯洋心思深重,他担心括苍派如此行径会让朝廷联想到当年的双刀门,因此严令弟子控制学徒数量,每家武馆招收弟子不得超过二十人。虽说如此,但括苍派声明远播,在民间颇受欢迎,即便是学费高昂,却仍有不少家境殷实的子弟争先恐后,甚至托人找关系也要到括苍派的武馆中学些本领。

    南华派从前以开设妓院为生,但经过了多年诗书典籍涵养的司徒清尘,总觉得南华派的旧业有辱斯文,执意不肯

    重操。就在别的门派风风火火地大把挣钱之时,司徒清尘力排众议,埋头继续创作。没了何白旗翻印盗版,司徒清尘的洪荒巨著逐渐有了起色。在民间销量猛增,南华派上下忙得不亦乐乎,那些当年消瘦下去的弟子也日渐肥胖了起来。

    青云派成了江湖上最为神秘的门派。这些年,易小心醉心于武学,无心打理青云派上下的事务,将门派生计俗事全都交给了神剑无敌的武练打理。武练性格宽厚,甚至略有些愚钝,一直未能找到一条适合青云派的求财之路。眼看着白景行为青云派积攒了二十多年的家底即将被坐吃山空,忧心如焚而又无计可施的武练找到了易小心,请他履行掌门之职,为青云派谋求生计。据传说,当时的易小心一言未发,负手下山,天亮时他赶着一辆双辕的马车回来,命驻守山门的弟子将车上的木箱统统搬回青云派。当沉重异常的十个大木箱堆满了厅堂的时候,易小心面色淡然地一剑挑开十个木箱的盖子,霎时间厅堂中雪白一片,白花花的银子看得一众弟子目瞪口呆。从此,易小心在青云派的声望地位猛涨,再也不被小觑。江湖人都说,七年苦练不如十箱白银,有钱不一定能让鬼推磨,但却可以让人臣服。

    五大门派里混得最为凄惨的当属龙虎帮。周望安性情憨厚,为人忠义,在我看来,他算得上是这个江湖中难得一见的好人。然而,周望安却始终不屑于和那些满身都是铜臭的其他门派同流合污,因此一直不热衷于经营。不仅如此,他还时常讥讽其它门派,说金钱是粪土,他们都是掏粪的俗夫。他对自己的弟子说,江湖人的眼中只能有刀剑和侠义,不能有金银。由此,龙虎帮上下勒紧束腰,以种地打猎为生,依旧过着如同往昔一样清苦的日子。

    记得以前,我做武林盟主的时候,李小谦曾教导我,一个单位混得好不好,关键在一把手的能力。我理解的是,一个团伙有没有肉吃,得看这个团伙的头目有没有本领。

    看这些年里各大门派的发展,我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个道理。

第一百七十五章 恶人

    离开青崖谷之后,我一心挂念着纾瑶,半路抢了一匹马,一路向西,奔赴曾经一度给了我许多年安定生活的藏龙涧。

    一日夜间,我路过一座镇子,名曰清泉镇。

    这镇子北侧有一口泉眼,涌出的泉水温热而甘甜,它一年四季昼夜不停,泉水汇成小河,穿过了整个小镇,滋养了镇子上数以千计的百姓。没有人说得上这口泉眼的年代,也没有人能知道这口泉眼里的甘泉还能流多少年。

    小河边,一个看起来并不算扎眼的酒馆。在这所有人都已睡熟了的深夜里,依旧灯火通明,酒馆中不时传出肆虐的欢笑声,搅扰着小河两岸的安宁。

    一路奔行得有些疲倦的我,加之伤口处被颠簸得疼痛难忍,我便索性在这深夜里,带着一直沉重的心情,循着欢闹的声响,走进了酒馆。

    春华酒肆。

    狭小的厅堂正中挂着老旧的牌匾,看起来似乎是有些岁月了。一个年迈的老者打着哈欠,托着腮,极不情愿地坐在柜台前,两只眼皮沉重,昏昏欲睡,就连我走进酒馆,他都丝毫没有察觉。

    “掌柜的!”

    一声尖锐的吼声从欢闹声传来的角落里响起。一个精瘦的汉子,**着上身,他胸口上刺着一只盘旋起来的毒蛇,吐着信子,让人看着便感觉一阵悚然。他一只脚踩在长凳上,对着几乎就要睡着的老者喊道:“再拿两坛酒来!”

    老者被他一声吼叫,吓得浑身抖了一个激灵,看上去昏昏而来的睡意也醒了七八分。他连忙应道:“这就来,这就来。”转身在柜台下抱起两坛酒,一抬头,正好看见了我。

    那老者怔了怔,似乎对我的出现颇感疑惑。他问:“客官可是和那几个大爷一起的?”

    我看了一眼那个狼藉一片的角落里,四个**着上身的汉子,露着虎豹龙蛇的刺青,醉眼迷离,嘴上讲着浑话,肆虐地笑着。

    刺龙的汉子两手捏成爪形,一张一合地比划着,说:“你们几个都不曾感受到,我上手捏那小娘们儿屁股的时候,简直是如簧片一般,经将我的手生生弹开了。”

    几个汉子放声大笑,刺虎的汉子接过话来,说:“大哥你忒也不仗义,有这等好事也不知道和兄弟们分享一下,怎地竟吃独食?”

    另外两名汉子闻言,纷纷称是。刺龙的汉子眯着眼睛,一摆手,说道:“我享用完之后,本想通知几个兄弟前去,没想到那小娘子刚烈得很,竟然咬舌自尽了。莫说是你大哥我只吃独食,我也是觉得万般可惜啊,那样好的姿色,只怕是再难寻觅了。”

    凭这样的几句对话,我立时便感觉这四个汉子并非善类。我对老者说:“我不认识他们。”

    老者忽然有些慌张,小声说:“客官快走吧,这几位大爷凶悍得很,他们已经把小店给包了,客官莫要在此自讨没趣。”

    我又一次看了向那四个汉子。这时,刺蛇的汉子屁股下一声异响,他随即躲到一边,指着坐在他身旁刺豹的汉子说:“三哥,你放屁怎么也事先招呼一声?”

    刺龙、刺虎的汉子哈哈大笑。刺豹的汉子满脸通红,叫道:“放,放,放......啊......放屁!明明是,是,是你放的!”

    刺蛇的汉子捏着鼻子,说:“三哥,好汉做事好汉当,怎么放个屁也不敢承认啊?”

    刺虎的汉子笑道:“就是,这屋里又没有娘们儿,男人在一起放个屁,那算个屁啊!”

    刺龙的汉子眯着眼,说:“二弟说得对,不算个屁!”

    这些年,我随着武功的日渐精进,听声辩位的本事已经做得分毫不差。从方才屁声发出的方位来判断,我断定那屁一定是刺蛇的汉子放的,他以极快的速度反应,经这个屁栽赃给了身旁的人。

    刺豹的汉子自然不能接受,他一拍桌子,指着刺蛇的汉子吼道:“你,你,你......放,放屁!我,我,我.......没放!”

    刺蛇的汉子装作勉为其难地样子,说:“罢了,罢了,你说是我放的,便算作是我放的吧,谁叫你是做哥哥的呢。”说完,他还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刺豹的汉子一把抓住刺蛇汉子的精瘦的胳膊,瞪着愤怒的眼睛,艰难地吼着:“别,别,别.......”

    他还没有说完,一旁看热闹的两个人笑着开始劝解。

    “算了三弟,你嘴上又不利落,何苦如此为难自己呢?”

    “就是,就是,不就是个屁嘛,就当是二哥放的吧!”

    刺豹的汉子显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他体型在四人之中最为壮硕,体型宽厚,高大威猛。他用力一推,将刺蛇的汉子推翻在地,指着他骂道:“狗,狗,狗东西,你,你,你说实话!这,这,这屁究竟是,是,是.......谁,谁,谁放的!”

    刺蛇的汉子满脸委屈,指着自己鼻子说:“是我,是我!”

    “嘭”

    刺豹的汉子勃然大怒,飞起一脚揣在刺蛇汉子的胸口。刺蛇的汉子惨叫一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慌忙爬起来躲到了另外两人的身后。

    “大哥,二哥,三哥他打我!”刺蛇的汉子捂着胸口。

    刺龙的汉子满脸不悦,嚷道:“一个屁而已,何至于兄弟相残?!”

    一个屁的确不至于让兄弟相残。然而,刺豹的汉子所不能忍受的并非是这个屁,而是来自别人的栽赃和诬陷。

    在另外三人的笑声中,刺豹的汉子最终爆发了。他挥舞着暴虐的拳头,重重地砸向了刺蛇汉子的面门。

    刺蛇的汉子冷不丁的吃了一计重拳,立时口鼻喷血,惨叫一声栽倒在地上。刺豹的汉子仍不解气,冲上前去一顿乱打。

    另外两个汉子连拉带拽,在一旁极力劝阻,却丝毫不能阻挡那雨点一般挥下的拳头。

    一时间,欢声笑语变成惨叫连连,桌椅板凳横飞,酒碗菜碟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老者在一旁看着,即着急又心痛,却又不敢说些什么。

    我看着满脸褶子的可怜老人,几乎是欲哭无泪的模样,一时泛起怜悯之心,便冲着那几名莽汉大声喊道:“都住手!”

    路见不平的这一声吼叫着实是重了一些。龙虎豹三人同时停下手来,疑惑地看着我。就连那个被打得满脸是血的刺蛇汉子,也一脸茫然。

    “你,你,你是什么,什么东西!”刺豹的男子艰难地说着话。

    我说:

    “打人可以,但不要砸坏老人的东西。”

    刺龙的汉子似乎对我的话颇感费解,他从桌上摸起一个盘子,端在手里看了看,一松手,盘子落地,“啪”的一声碎成数块瓷片。

    “哪里来的野小子,也敢管我们的闲事?”刺虎的汉子瞪着眼睛盯着我,说,“可是不知道我们五大恶人的厉害?!”

    五大恶人?!

    我又仔仔细细的将眼前的人数了一遍,更是一头雾水,我说:“你们明明是四个人,为什么叫五大恶人?”

    刺虎的汉子拍了拍他大哥的胸脯,说:“我们兄弟本来是五人,月前在身上刺青,小弟不懂事,大哥叫他刺狼,他偏偏刺了一只狗。我们大哥怕他堕了五大恶人的威名,便将他杀了。”

    果然是恶人。先是刺豹的汉子为了一个屁险些将兄弟打死,如今有听他们说竟为了一个刺青杀死了自己的另一名兄弟。

    我说:“你们也忒残忍了!”

    “残忍?”刺龙的汉子不屑地笑着,说,“你跟我们兄弟几个说残忍,堪比跟怡春院的娘们儿说风骚。都是干的这个行当,不如此怎能混口饭吃?”

    几个汉子爆笑如雷。

    忽然,刺虎的汉子身形一动,陡然向我发难。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尖刀,一尺长,刀锋凌厉,直向我刺来。

    草莽贼寇,绝不可能伤我分毫。

    青光一闪,剑气如风。刺虎的汉子还未近我身,便被青芒剑的剑气荡回,连退了数步,倒栽在地上。只见他胸口刺着獠牙猛虎被我一剑划出了一道裂口,鲜血沁出。

    另外三人笑声骤止,面面相觑,忽然大喝一声,一齐向我扑来。

    我又横断青芒剑,向前一扫。龙、豹二恶步法稍快,最先被青芒剑气所伤,胸口各横一了一道伤口,倒在地上。刺蛇的汉子本就浑身是伤,他心思狡诈,两眼珠一转,哎吆一声,随着龙、豹二人一齐趴在了地上。

    “阁下到底是谁?”刺龙汉子捂着胸口的伤又站了起来,他自然是知道了自己远不是我的对手,因此手上没有任何进攻的动作。

    我思前想后,名字到了嘴边都没有说出口。我说:“你们走吧,我不杀你们。”

    刺龙的汉子一怔,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他一边直直地盯着我,一边摆着防御的架势向门口退着。其它几人见状,纷纷爬起来,跟着刺龙的汉子向门头退。

    我的确不愿杀人,即便他们是十恶不赦的恶人。

    快到门口时,他们本可以转身走掉。但刺龙的汉子似乎是对败在我之事耿耿于怀,他嘴中发出一声冷笑,笑声极为轻微,却仍旧被我敏锐地捕捉到了。

    紧接着,我眼角余光略过门口的瞬间。我看见数道乌黑的影子从那刺龙汉子的手中飞出,正以极快的速度向我射来。

    又是飞镖暗器。

    我不禁觉得好笑。可笑的人,可笑的想法。他可知道,这世间除了那第一百一十三根银针之外,还有什么是我不能接住的?

    青光一闪,叮叮叮三声脆响。

    三道飞镖被我一剑打回,酒馆的门口却倒下了四个人。

第一百七十六章 恶帮

    他们死了。

    我的手上又一次沾染了鲜血。我不喜欢杀人。每一次杀人之后,我的心里便会异常难受。然而,这次与往昔不同的是,我杀死的是四个十恶不赦之人,他们或许本就该死。

    我丝毫没有愧疚。酒馆的老板对我也颇为感激,他躬着身子向我连连道谢,但抬起头时那皱纹交错的脸上却布满了担忧之色。

    我问他:“你怎么了?”

    老者长叹一声,说:“你除去了这四个恶人,本是替天行道的好事。但却也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不该得罪的人?

    我问:“是谁?”

    老者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番,说:“客官你有所不知,这四人本也不是什么武林中人。他们从前不过是清泉镇的地痞赖头,常年在镇子上横行霸道,为祸一方,乡亲们对他们恨之入骨。尤其是近年,他们不知怎地就勾结上了黑蛇帮,与黑蛇帮采.花.堂的堂主,人称迎风一丈的韩千浪称兄道弟,专门帮着采.花.堂四处寻觅一些颇有些姿色的少女,在其中赚些拐卖少女的脏钱。”

    黑蛇帮?采.花.堂?韩千浪?

    这些名字都陌生得很,在我离开江湖之前,从未听说过这些名字。

    我说:“也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门派,为何不报请官府予以清剿?”

    没想到,我这话一说完,老者登时满脸愁容。他忽然有些疑惑地看着我,问:“我看客官伸手如此了得,怎对这江湖之事了解如此之少?”

    “你懂什么?!”

    这话说得我十分不满。想当年,我身居武林盟主之位,虽不能说是受人敬仰,威风赫赫,但怎么也是与江湖十大门派各方交手过的,说我对江湖之事了解得少,我当真是不服气。

    我忽然觉得自己好笑。看着眼前这个身形佝偻的老人,我又何苦跟这样一个不在江湖的酒馆老板争执江湖是非。更何况,那段经历也并不怎么光彩。

    老者却不依不饶,他说:“我怎么不懂。你莫要看我这酒肆小,但酒香飘百里,在那些行走江湖人的口中也是广为流传的,因此也时常会有些江湖好汉来我这里饮酒尽欢,老夫在一旁端酒送酒,耳濡目染,自然就对这江湖上的事了解了许多。”说着说着,他脸上竟露出几分骄傲的神色,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递到我眼前,说:“近来,老夫将数十年之所闻撰写成了一本江湖轶事录,其中记载了很多江湖上的奇闻轶事。你说老夫是懂还是不懂?”

    道听途说的事而已,他竟然也说得如此认真。我不屑地看着他,说:“那你倒是给我说说,这个黑蛇帮究竟是什么来历?”

    老者轻轻捻开书册,翻了几页,便凑到我面前,说:“要说这黑蛇帮那可是来头不小啊。”他搬过一把长椅放在我跟前,示意我坐下。

    正好我胸口的伤在隐隐作痛,便也不客气地做了下来。那老者陡然间倦意全无,精神矍铄,端着自撰的江湖轶事录,如同是说书先生一般地向我讲述了有关于黑蛇帮的故事。

    从前,江湖上并没有黑蛇帮。

    但四年前,管天下起义失败之后,虽说十万大军被伏诛于汀泉山。然而,那样庞大的队伍中却也不可避免的有了一些漏网之鱼。

    这黑蛇帮的帮主便是其中的一条鱼。

    黑蛇帮帮主名叫徐长风,乃是当年阔刀门门主陈大刀的师弟,他刀法精湛,比起陈大刀有过之而无不及。据说,他手中大刀一挥,四周便好似挂起狂风一般,根本不发靠近,只因他惯于左手持刀,因此被江湖上成为左风刀。

    左风刀徐长风从重兵包围的汀泉山逃出之后,自福州城一路跑到浙东一带。一次偶然机会,收服了当地的两伙山匪,在蛇头山成立了黑蛇帮。当地百姓本以为,徐长风收服山匪可以引导他们祛恶为善,但万般没有想到的是,这人竟比那些山匪更加丧心病狂。

    当时,正值朝廷之中放宽对江湖的管制,各大门派风风火火忙于生计,朝廷上下乐得清闲对江湖之事充耳不闻。

    徐长风看准时机,将黑蛇帮分为三堂,便是杀人堂、劫镖堂和采.花.堂。杀人、劫镖两堂便职如其名,一堂负责收钱杀人,一堂负责出山劫镖。寻常百姓自然不会买.凶.杀.人,也付不起买.凶.杀.人的那份银两,前来买凶的多是些江湖门派、高门大户,杀得也都是些小门小派人物或者富贾商户。而劫镖堂的生意都是劫掠过往镖队,多也是招致一些镖局的不满。唯独这采.花.堂,专门负责劫掠一些寻常人家里颇有姿色的少女,然后卖到青楼妓馆或者达官显贵家中,不知是祸害了多少无辜少女,害得多少寻常百姓家骨肉分离。

    一年的时间,黑蛇帮凭借这些见不得人的肮脏生意,积攒了大量的财物。徐长风又用这些钱买通各路官府,甚是朝廷的一品大员都有涉及。黑蛇帮逐渐有了手眼通天的能力,逐渐形成了地方小官不敢管,“上级大官不愿管”的局面,由此使得黑蛇帮在短短三年的时间里日趋做大,俨然成了名副其实的江湖第六大门派。

    老者讲得十分投入,我也听得异常专注。说到此处,我俩人同时叹息。

    江湖当真是如水一般,看似澄澈如镜的碧波下,不知藏着怎样的肮脏。

    忽然,门口处“咔”的一声轻响。我循声去看,只见那刺蛇的汉子不知何时竟爬了起来,他正欲逃走时许是不慎踩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一声响动。

    刺蛇的汉子满脸惊恐,见我正在看他,“啊”地一声大叫,疯狂地向门外跑去。

    “不好!”老者一声惊叫,“莫要让他逃走了。”

    逃走便逃走吧。在这个茫茫的江湖中,他也不过是一直名

    不见经传的鱼虾,虽然满腹肮脏,但比起臭名昭著的黑蛇帮,实在太过无足轻重。

    我没有动,老者却更加焦急,他扯着我的袖口,叫道:“你,你怎么不去追他?”

    我说:“我不喜欢杀人,他走了便走了吧。”

    老者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一声长叹,说:“你一时心软,放虎归山,可这清泉镇的百姓就要遭殃了。”

    我看着门外茫茫不见边际的黑夜,那刺蛇汉子的身影已遁入夜幕中,不见了踪迹。我问:“为何清泉镇的百姓要遭殃?”

    老者说:“黑蛇帮的手段极其凶残,你在这清泉镇上杀了他们的人,只怕不久之后他们便要回来寻仇了。到时候,你拔腿走人,他们便会对清泉镇许多无辜百姓发泄怨气了。”

    老者无奈摇着头,往柜台后走去。

    我问:“你要去哪里?”

    老者说:“子时都过了,老夫自然是要去睡一觉,天一亮老夫还要设法逃命去呢。”他打着哈欠,说道逃命之事似乎全然不被他放在心上。

    “哎……若是明日那韩千浪来了,不知镇子上多少女娃娃又要遭殃了。”老者说着,身影渐渐沉到了柜台之下。

    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我心中一横,说:“好吧,我不走了。”

    老者又从柜台下钻了出来,他看着我,眼神之中颇有疑惑之色。他说:“老夫看你身手不凡,绝非无名之辈。不知小友你如何称呼?”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说:“姬旦丙!”

    老者神色突变,精神焕发,从柜台后快步跑了出来,围着我左转一圈,右转一圈,眼睛却始终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说:“你看什么?!”

    老者道:“你就是当年挑得五大门派起兵造反的那……那盘菜?!”

    我重申:“我叫姬旦丙。”

    老者连连点头,笑道:“是也,是也。老夫失言了。据江湖传闻,当年你在陆家山庄以一杀千,可谓是震惊江湖啊。后来,后来……江湖上便再也没了你的消息,这些年你去哪了?”

    老者笑着,从怀里掏出那本江湖轶事录,快速翻来一页,顺手提笔起来,盯着我,满脸期盼之色。

    我说:“你问这些做什么?”

    老者嘿嘿一笑,说:“姬大侠在江湖上名号极响,老夫今日有幸得见,斗胆请大侠讲讲这些年的经历,老夫所能记得一二,把姬大侠的生平事迹完善了,只怕这本江湖轶事录会更受江湖人的欢迎。”

    江湖轶事录上竟然还有我的事迹?

    我顿时好奇心大起,凑到那老者书前一看,之间黄白色的直面上,一道标题赫然这道:

    “说世间奇闻不过如此,看一盘好菜统御江湖!”

第一百七十七章 黑影

    1.

    无论江湖轶事录上记载了什么,在这个时候都已经无法引起我的兴趣。

    因为,我忽然间意识到一件事,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这件事已经让我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一把抓住那老者的衣服,问:“你方才说,采.花堂是做什么的?”

    老者被我突然的激动吓到了,他身子一抖,眼神略带惊恐,说:“拐,拐卖少女......”

    拐卖少女......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们掳走了纾瑶。

    虽然,在这之前,我和小月与黑蛇帮之间素无瓜葛,甚至我们都不知道江湖上还有黑蛇帮这样一个门派。但是,一个贩卖少女的组织,他们掳掠走一个孩子,又何曾会考虑与你有没有瓜葛。

    我问:“黑蛇帮有没有可能掳掠四五岁的孩子?”

    老者思索片刻,说:“这倒是从未听说过,不过……只要是可以挣钱的生意,别说是个四五岁的孩子,即便是六七十的老妪,他们也未尝不会下手。”

    或许……这会是一条线索,一条可以找到纾瑶的线索。虽然这个线索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可靠,但是总也好过我在这个茫茫不可预知的江湖上如无头苍蝇一般地寻找。

    我说:“黑蛇帮在什么地方?”

    老者刚想开口,忽然脸上略过惊诧,他说:“你要去黑蛇帮?”

    “不错!”我重重点头,说,“我女儿在月前无故失踪,如今音信全无,我想去那里看看,或许……”我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连我自己都觉得那只是一种或许,一种看起来便十分渺茫的希望,但即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必须亲自去看看。

    老者连连摆手,说:“使不得,使不得!”

    我急道:“有什么使不得?”

    老者显得很慌乱,他说:“你可知道那黑蛇帮里是机关重重,高手林立,你虽然武功高强,一人之力或许可以闯入黑蛇帮内,但也断然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这可是一条必死的绝路啊!”

    绝路又如何?

    若真的可以找到纾瑶,即便是绝路,我也要去闯!

    我说:“你只管告诉我黑蛇帮的所在,其他的事你不用管。”

    老者怔怔地看着我,问:“一定要去?”

    我说:“必须要去!”

    老者叹息一声,走到门前,手指着西方,说:“从这里出镇子,五十里处,有一座蛇头山。山上树木极为繁茂,黑夜里模糊不可见,白日间远看可发现蛇头山南麓有一条隐蔽的小径,那是上山的唯一一条路。”

    我向那老者郑重抱拳,说:“多谢。”说罢,转身出门。

    正要走时,老者忽然喊住我,说:“那条路看似平坦无奇,但四周却有千万条毒蛇盘踞,那些蛇剧毒无比,一旦被它们咬到,便会毒发身亡。你可要多加小心啊!”

    我回头冲他微微一笑,说:“多谢提醒。”

    再要走时,那老者又喊住了我,说:“老夫这里有一瓶驱蛇散,乃是用捕蛇人的血加

    以名贵药材所制,姬大侠要不要来一瓶?”

    我心头一热,说:“感激不尽!”正要伸手去拿,那老者却笑着将药瓶收了起来,伸出另一只手,淡淡地笑道:“十两银子!”

    虽然,我做过山贼,但是我从不愿强取豪夺,尤其是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

    然而,这次我却不得不这么做了。

    2.

    我离开春华酒肆的时候,老人正趴在门口大喊:“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后悔!

    手上攥着抢来的驱蛇散,翻身骑上抢来的马。为了女儿,我可以去抢夺一切。

    磕擦擦的马蹄声在这个寂静的深夜里显得尤为清晰。我心里焦急地盼望着,希望这一次自己可以如愿找到纾瑶。若上天肯眷顾我一次,我愿意赔掉我这一生所有的运气。

    虽然这一生我都不怎么走运。

    离开清泉镇,半个时辰之后,平坦的道路开始变得有些陡峭。乌黑的碎石满地都是,马儿行进得越来越费力。

    渐渐的,马儿停下来步子。它终于也不能忍受着疲惫而坚信的奔走,彻底地停了下来。任凭我怎样去驱使它,它都不肯再挪动半步。

    我翻身下马,听着它疲惫的喘息声,说:“你还能坚持吗?”

    马儿似乎听懂了我的话,它摇了摇头,褐色的鬃毛被甩得开会飘荡。

    既然如此,我便放过它吧。

    我说:“你可以放弃,而我却不可以。”说罢,我踩着满地坚硬的碎石,继续向前行走。

    胸口的伤又传来一阵阵的剧痛,脚下的碎石里,每隔几步都会有些棱角尖锐的石块,它们像是地面上生出的尖刺一般,硌得脚底生疼。

    我从未走过这样的路。我咬牙坚持着。也只有坚持着。

    3.

    艰难地走了几百米,胸口的疼痛与脚底的疼痛再也让我无法忍受,噗通一声坐在地上。

    这一屁股蹲下去,怎料到会不偏不倚地坐在一块尖石上。

    一瞬间,我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双脚和胸口之外的第四处痛点。它竟然缓释了另外三处传来的阵阵疼痛。

    我慌忙站起来,揉着自己的屁股,有一种怒火无从发泄的憋屈感。

    正在我想要拔剑将那石块碎尸万段之时,我忽然在远处的黑暗中听到一阵的声响。

    这附近有人!

    一定就是黑蛇帮的人!我几乎可以断定。不然,在这样的深夜里,又有什么人敢涉足这凶险异常的蛇头山?!

    我暗运真气,施展轻功,无声无息地靠近那声响的来源。

    黑暗中,我果然看到两个人形的黑影在鬼鬼祟祟的晃动。

    他们走着走着忽然又停下了脚步。我心头一紧,以为自己形迹暴露,慌忙调转身子,跃到树上躲了起来。

    一个略瘦的黑影左右张望,道:“大哥,这次我们回山上,不知道堂主会不会赏我们。”

    “赏我们?”另一道略胖的黑影颇为不屑,他冷哼一声,道

    ,“这些年堂中的兄弟四处奔波,不知担了多少风险,你可曾见他赏过谁?!”

    瘦黑影沉吟了片刻,说:“没有。”

    “那便是了!”胖黑影道,“赶快回去交差就是了,别奢望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两个黑影同时叹息一声,又开始向山上走。走了没几步,瘦黑影又停了下来。

    胖黑影有些不耐烦了,喝道:“你又怎么了?”

    瘦黑影道:“大哥,横竖我们也是白忙活一场,这么俊俏的娘子,何必便宜别人,倒不如我们兄弟俩趁着夜色,在这里先享用一番可好?”

    “你不要命了!”胖黑影听起来十分紧张,他说,“若被堂主知道了,还不要了你的小命!”

    “你我不说,堂主怎么会知道?”瘦黑影说。

    胖黑影将肩头扛着的什么东西放在地上,道:“你怎知这小娘们儿不会说?即便是这小娘儿不说,山上的隐婆子验身的时候,若发现了这女子不是处子之身,这事一样也会败露。”

    “大哥!”瘦黑影说,“你如此畏首畏尾,难道我们兄弟要白白下一辈子苦力不成?”

    胖黑影说:“那也不能拿自己个儿的性命开玩笑!”

    瘦黑影摆了摆手,说:“大哥不必多虑,小弟有个万全之策。”

    “万全之策?”胖黑影的声音开始有些激动,他说,“快说来听听!”

    瘦黑影道:“据小弟所知,清泉镇的那四个小子只不过是道听途说了铁牛庄有这样一个绝世的女子,并未亲自去看过,便把这个消息透漏给你堂主,堂主因此才会派我兄弟二人前去将这娘们儿掳了来。也就是说,至今为止,整个采.花堂也不过只有我们兄弟二人见过这娘们儿的真容。”

    “那又怎样?”胖黑影有些疑惑。

    瘦黑影稍稍压低声音,说:“咱兄弟俩把这小娘们儿享用玩之后,再将她毒哑弄聋,她自然不能说出今夜之事。”

    “那不行!”胖黑影说,“兄弟你别忘了,还有隐婆验身……”

    瘦黑影打断道:“不怕,不怕!稳婆即便是发现她不是处子之身又能如何?我兄弟二人只要装作一无所知,天知道是谁破了她的处子之身啊!”

    瘦黑影开始奸笑。胖黑影沉默了,似乎仍在犹豫。

    这时,他们脚边被胖黑影当下的那东西动了动,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

    那是女子的声音。

    胖黑影一拍手,叫道:“娘的!如此尤物看得老子也是心痒难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依兄弟所言。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今夜之后,就算明日被堂主弄死,老子也无怨无悔了!”

    瘦黑影见他大哥终于同意了他的提议,高兴地连蹦带跳,叫道:“大哥放心,一定死不了,一定死不了!”

    身在高树之上的我,听着这两个无耻淫徒的对话,气得胸口几乎炸裂。

    我攥紧手中的剑,心想着,若这两个淫贼敢动那女子一根手指,我定然跳下去一剑杀了他们,绝不让这两个淫徒浪子的奸计得逞!

第一百七十八章 毒蛇

    1.

    在我下定决心之后,还未付诸行动之前。两个黑影之间便已经起了争执。

    在瘦黑影一番苦口婆心,终于劝导胖黑影同意与他一同作案之后。瘦黑影便迫不及待地将一双罪恶的手,伸向了地上的女子。

    手伸到一半,却停了下来。因为胖黑影同时出手将他拦了下来。

    “你干什么?”瘦黑影正欲作案却突遭拦截,语气生硬而急躁。

    胖黑影说:“我是大哥,自然应当是我先来!”

    瘦黑影分毫不让,说:“你是大哥,应当让着小弟。”

    胖黑影道:“长幼有序,礼法如此,怎能轻易违背。”

    “狗屁!”一直言语颇为尊重的瘦黑影突然骂了出来,他叫道,“我们做这行勾当的,还讲什么礼法!无论过往还是将来,小弟对大哥言听计从,但今日……大哥,兄弟就要争这个先了!”

    “你执意如此?”胖黑影问。

    瘦黑影答:“我决不肯让。”

    “既然如此……”胖黑影沉吟了片刻,说,“那就按老办法,你我兄弟一决高下!”

    瘦黑影长叹一声,说:“好!”

    我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心中一阵窃喜,两个淫贼自相残杀,待他们打得不可开交之事,我便可以轻易将那可怜的女子救走了。

    然而……当我以为这将是异常残酷的生死较量时,其最终的结果却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因为两人的对决却远不是我期待的样子。

    残忍的夜晚,残忍的月色下,残忍的蛇头山上,两个残忍的淫贼进行了一场并不残忍的较量。

    他们彼此冷哼一声,以装声威,并排站立,突然同时脱下了裤子,然后两道亮晶晶的水柱便从二人半截身子处猛地喷了出去。

    两个黑影发出一连串用力的嚎叫,似乎都是拼劲了全部地力气。两道水柱奋勇争先,越滋越远,直到到达了一个再也不能超越的距离,陡然颓落,缓缓地收了回去。

    两个黑影同时打了一个冷战,各自收起姿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其中的疲惫显露无疑。

    “哎......”胖黑影又是一声长叹,感慨道,“老了!遥想当年,迎风一丈,不输韩千浪,怎料如今,无风滋两尺,败给了你这个憋头孙!”

    瘦黑影也不气恼,反而越发得意,搓着双手道:“大哥承认,小弟就不客气了。”

    他狞笑着调头,猫着腰,冲着地上的那女子缓缓靠近。

    住手!

    眼见着那个淫贼欲行不轨,我忍无可忍,从树上大吼一声,一跃而下。

    脚底再次接触到那令人无法忍受的尖石,又是一阵骨骼碎裂一般的疼痛。我强忍着,缓缓抽出青光剑,青光剑在冷色的月光下发着青光。

    胖瘦两个黑影被我的突然出现吓懵了,两个人怔怔地杵在地上,有种不知所措的慌乱。

    然而,他们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彼此相视一眼,道:“来者何人。”

    瘦黑影骂咧咧地说:“他娘的,扫了老子的好兴致,活得不耐烦了!”

    说罢,他从腰间拔出一柄尖刀,刀刃一尺多长,映着月光竟也显得十分冷峻。他大步向我走来,不停地晃着手里明晃晃的尖刀,大有要将我剥皮挖骨的气势。

    我不禁冷冷一笑,在我眼中,那个瘦黑影即将变成一具死尸。他也应当如此,这样的恶人死在我的剑下,绝不值得我泛起一丝一毫的怜悯之心。

    “兄弟小心!”胖黑影一声惊呼,却没能瘦黑影送死的步伐,同样也不会阻止我一挥而下的青光剑。

    青光潋滟,发出阵阵轻吟,血色喷洒,传来一声哀嚎。

    瘦黑影轰然倒在了地上,他便躺在了带着尖刺的碎石块上,这一次他再也不会感受到尖锐的石刺入骨的痛感。他瞪着眼睛,满脸都是不敢置信的惊恐。

    胖黑影满脸骇然,他看着地上躺着的尸体,目光中流露出痛苦之色。

    然而,他并没有想要冲上来与我拼命的意思。他不停地向后退着,颤声地问:“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杀我兄弟?”

    我大义凛然地回应:“惩奸除恶,何须理由?”

    胖黑影手中一握,轻微的动作仍旧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一声刺耳的拔刀声,胖黑影猛然冲了过来,他一跃而起,尖刀直刺我胸口。这一招来势汹汹,只可惜速度太慢了。

    胖黑影尤为靠近,他便以被青光的剑气划破了喉咙。他临死之前,仍旧十分不甘地看着地上的那个女子,喃喃地说:“早知如此,老子便多喝些水了!”

    2.

    两个人就这么死了。

    我既没有夺人性命的懊悔,也没有惩奸除恶的快感。

    我反而很疑惑,不明白自己的心性到底是何时开始有了变化。变得对生命有些冷漠,对生死越来越淡然。

    大概是,人经历的事情多了,自然而然地都会有变化罢。

    我收起青光剑,走到地上那女子的跟前。她似乎是被两个人施了什么办法弄晕了,直到现在依旧是如死人一般地一动不动。

    我将她翻过身来,月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那张脸的确很美,长发温婉,肤若凝脂,一弯细长的眉毛画得楚楚动人。

    只是......不知为何,这张脸上,说不出什么地方让我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一种十分强烈的似曾相识之感。

    我正疑惑地审视着。突然,那一弯细长眉毛下的两道缝隙陡然睁开,露出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

    我吓了一跳,慌忙将她仍在地上,向后一矬。

    “哎呀!”

    那女子......不,是个男人!那分明就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心中暗叫不妙,莫非中了什么人的奸计?我连忙将剑横在胸前,与那人拉开距离,喝道:“你是什么人?!”

    “哎呦!”那人满脸痛苦,好看的脸让他扭曲得不成了样子。他一只手揉着脑袋,说:“你轻一点啊,疼死了!”

    声音也很熟悉。

    我更加疑惑,再问:“你,你到底是谁?”

    那人瞪着我,伸手在腮边一扯,撕下一张人脸来。

    “余十三!”我已经看清了那张脸,那张被人.皮.面.具覆盖下的脸,就是余十三!

    我说:“怎么会是你!”

    余十三面无表情,抿着嘴,也不说话。

    我将剑收了起来,走到他跟前,问:“你为何要打扮成这个样子?”我抬头看了一眼黑茫茫的蛇头山,又问:“你想混入蛇头山?”

    余十三不再沉默,他点了点头,说:“是!”

    我问:“你去蛇头山做什么?”

    余十三默然地站了起来,目光坚毅而愤怒,说:“我要去救我妹妹。”

    余青儿?

    我问:“她怎么了?”

    余十三说:“你离开青崖谷的那天,有一伙儿人闯入了青崖谷,烧了我的房子,掳走了青儿。”

    我问:“是黑蛇帮的人?”

    余十三点了点头,说:“我打听过,为首的那人叫韩千浪,是黑蛇帮采.花堂的堂主。”说完,余十三的脚步开始挪动,向着黑茫茫的蛇头山上。

    我喊住他,说:“就凭你一个人,恐怕到不了蛇头山就已经死了。”

    余十三停下脚步,沉默了片刻,说:“那又怎样?即便是死,我也要去救青儿。她还在等着我!”

    少年又迈开他那坚毅的步伐,前面是危险重重的蛇头山,脚下是令人痛苦不堪的尖石,他的每一步却都不容置疑。

    我说:“我替你去!”

    余十三脚步又停了下来,他转身看着我,眼中有渴望却也有犹豫。许久之后,他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说:“这是我自己的事,也是我和青儿的命,我不想让别人替我冒险,更不愿亏欠任何人的恩情。”

    他又要转身,我上前一把将他拉住,说:“我此行本来就是要上山去打探我女儿的消息。”

    余十三怔了怔,问:“你,你女儿是被他们抓走的?”

    我一阵茫然,说:“我不知道,但或许......我想去看看。”

    余十三微微一笑,说:“多谢好意。我自己可以去。”

    我真的不明白,这个少年的心里到底在执着着什么?我这一去尚且危险重重,甚至是九死一生,但他却是无意地死路一条。

    我说:“你下山去等我,明天傍晚之前,我一定会把青儿救出来。”

    “等?!”余十三看着我,说,“我不能等!青儿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我宁可死在去找她的路上,也不能忍受一时半会儿的等待。”

    3.

    余十三的身上又我所不能阻止的执拗。

    这份执拗,我并不喜欢,却十分欣赏。

    我决定和他一同上山,起码当他面临危险的时候,或许我可以救他一命。

    余十三并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默默地向山上前进。脚下的尖石刺得我脚底剧烈的疼痛,但我当我去看余十三时,他好像浑然不觉一般,脸上依旧是那种不容置疑的坚持,只是双拳紧紧地攥着,不停地颤抖着。

    天将亮起。

    繁茂的树林中,一条小路隐约浮现。

    这便是春华酒肆的那个老者所说的那条路一条危险重重的路,也是唯一的一条路。

    我再次将余十三喊停。他回过头,脸色有些苍白,细密的汗珠布满了额头,但在他的脸上我仍旧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痛苦流露。

    “怎么了?”余十三问。

    我从怀里掏出那瓶抢来的驱蛇散,说:“前面这条路上毒蛇密布,我这里有一瓶驱蛇散,你也涂上一些吧。”

    余十三凝望着我手中的药瓶,说:“多谢。”

    我将药瓶打开,一股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作呕。我强忍将黑褐色的药粉倒在手上,涂遍全身,又将剩下的多半瓶交给余十三。余十三学着我的样子,在身上涂满了药粉,有些疑惑地问:“这药......真的可以驱蛇?”

    我说:“当然可以,我是从一个酒肆老板那里......”一个“抢”字刚要出口,我看见余十三少年的脸庞,忽然犹豫

    了,我实在不愿意让这个“抢”字毁了我在一个孩子心目中的良好印象。

    余十三更加疑惑,问:“什么酒肆老板?”

    我笑着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他是个见识广博的人,他的药自然有效。”

    余十三闻了闻药瓶,欲言又止,终究是摇了摇头。

    我揣着满满地信心大步走向蛇头山。太阳已经缓缓升起,金灿灿的光芒给大片墨绿的树林镀上了一道金边。然而,这条隐蔽在树林之中狭长的小路,却依旧暗如黑夜一般,丝毫不见亮光。

    小路之上,是松软的泥土,踩在脚下十分舒适,让刚刚从硌脚的碎石路上走过来的我忍不住想要躺着这松软的泥土上好好地睡上一觉。然而,四周的树木草丛间,时不时传出“沙沙”“嘶嘶”的响声,十分恐怖。即便是明知道自己身上涂抹了驱蛇的草药,但依旧禁不住地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余十三抬起袖子,凑到鼻子边上闻一闻驱蛇散的味道,脸上的疑虑愈加凝重。

    我问:“你怎么了?”

    余十三说:“我感觉这驱蛇散......或许是假的。”

    “假的?!”我心头一凛,道,“你,你怎么知道是假的?有何依据?”

    余十三犹犹豫豫,又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说:“这好像是......猪粪的味道!”

    猪粪?!

    “绝不可能!”我笑道,“你小小年纪懂什么。正所谓良药苦口,好的草药味道大都有些古怪,你......”

    我话还未说完,忽然感觉身后传来“嗖”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以极快地速度向我接近。我慌忙转身,用剑鞘一挑。那射来东西竟然松松垮垮,被我轻易地挑开了。

    是蛇!

    我大惊,一颗心几乎跳出喉咙,只感觉一道凉气从脊背中直拔头顶。

    然而,我还未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幽暗的树丛中又是“嗖嗖嗖”的几声,竟然有十几道黑影齐齐向我飞来。

    我慌忙拔出青光剑,青光闪动,连成一道青色的剑盾。腥臭的蛇血喷溅得我满身都是,我一面将余十三护在身后,一面挥动着青光剑劈斩着不断向我弹射而来的毒蛇。

    “这个该死的老头子!”我愤怒地吼着,不停地挥剑,使得我身上猪粪的味道弥漫,更让我拱火。

    余十三惊叫着:“当心脚下!”

    我低头一看,竟是数之不尽的毒蛇从草丛中缓缓地爬了出来,将我和余十三团团围在其中。

    毒蛇吐着信子,发出“嘶嘶”的声响,竟如同晚风吹过竹林一般,连成一片。

    怎么办?!

    汀兰古穴.里,那十一式剑招在我脑海中如风一般地过了一遍,却没有一招可以对付着这些源源不断向我涌来的毒蛇。

    我再次感觉到了绝望。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

    突然,我感觉左手边一空,一直被我握在手中从未拔出过的血芒剑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抽了出去。

    猩红光芒一闪而过,发出尖锐而疯狂的剑鸣。

    少年余十三的眼中闪着红光,他双手握着血芒剑向着地上疯狂地砍着。黑色的蛇血喷溅,遮不住血芒的红光。

    令人惊讶的一幕就在血芒剑的劈斩之下发生了。

    原本是不断向我们靠近的毒蛇,竟然纷纷调头,似乎是逃命一般地钻进了漆黑的草丛。余十三又举起剑来,向着空中弹射飞来的毒蛇砍去。

    一剑,两剑,三剑......十剑九空。

    他不懂武功,更不会剑法,完全是对着空中胡乱地挥剑,被他杀死的毒蛇也是屈指可数。

    但是,血芒剑猩红的光辉依旧不可阻挡地压制着青光,周围的血腥之气愈发浓烈。余十三也陷入了疯狂之中,他大声地吼着,似乎是在发泄着内心强烈的愤怒。

    “住手!”我死死地攥住余十三的手。他咬着牙,满脸狰狞,双手仍旧在不停地挣脱着。

    所有的毒蛇都隐入了黑暗之中,四周寂静无声,那些“沙沙”“嘶嘶”的声响再也没有传出来。只有少年的牙齿间不停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我从他手上夺下血芒剑。手触到剑柄的一瞬间,一股沸腾的血液从胸口之中涌出,让人犹感疯狂。我努力地压制着那股莫名的疯狂,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猩红色的剑刃闪烁着的光影渐渐地暗淡了下去,少年狰狞的脸上也逐渐地恢复了平静。

    血芒剑!

    我问余十三:“你,你还好吧?”

    余十三满脸茫然,他怔怔地看着我,又看了看我手上的血芒剑,说:“刚刚......是怎么了?”

    他发疯了,他竟然全忘了!我说:“没什么,什么也没发生。”

    我将血芒剑插入剑鞘之中,猩红的光彻底地消失了。

    突然,四周再次响起那令人惊悚的“嘶嘶”声,伴随着红光的隐去,那些毒蛇似乎同时在漫长的冬夜里苏醒了一般。

    我慌忙抽出血芒剑,红光荡漾,四周陡然寂静一片。

    血芒剑......

    连毒蛇都害怕的血芒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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