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乐成人美
盛文郁义正言辞地斥退了戒律堂弟子后,边偷瞄着文边心虚地用衣袖擦了擦汗。
“盛大长老真是好大的威势!”知晓其中原因的文低声取笑道。
“惭愧惭愧,文兄弟见笑了,为自己的私事以势压人就是传说中的以权谋私吧,盛某实在汗颜。”说罢盛文郁又开始擦汗。
原来文之所以将众人碰面的时间约定为半月,便是因为这位刚刚装腔作势斥责戒律堂弟子的盛大长老了。
在下山的路上盛文郁便低声下气地哀求文,想要占用几天的时间来办点私事。在文的逼问之下,盛文郁终于道出了自己执意想要下山的实情。
天赋极高的盛文郁原本是玄武堂的一名坛主,由于表现出色,所以被教主钦点进山封为长老,也因此成了山中最年轻的长老。
对普通的明教弟子来说,这是莫大的殊荣,可对盛文郁来说,不得随意下山这一要求却与他加入明教的真实目的大相径庭。
盛文郁自幼父母双亡,是由自己的亲姐姐靠着行乞拉扯大的,不料姐姐却在一次外出行乞之后再也没有回来,事后才听其他的乞丐说是被富贵人家绑走了。
自己唯一的亲人无故失踪,对盛文郁来说无疑是个晴天霹雳,可在饥荒遍野的时候想要找到一个女乞丐无异于大海捞针,因而他在听说了明教弟子遍布大江南北的时候,便毅然投身加入,想要借助明教的力量寻找自己的唯一亲人。
皇天不负有心人,盛文郁这一找便是整整七年,直到前些时日盛文郁终于收到了青龙堂弟子的来信,信中称盛氏已为人妻,就住在湖州路附近的归安县。
青龙堂的事情如乱麻一般,总舵都无能为力,可见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既然暂时摸不到头绪,归安县又碰巧在湖州路附近,文就索性做了这个顺水人情,想办法多安排出几天满足了盛文郁多年以来寻找亲人的心愿,否则他心中有所牵挂也不会尽心尽力帮助自己。
以盛文郁的才智自然自然知道文所说的“半月之期”是为了帮助自己去寻找姐姐,故而当戒律堂弟子好心提醒路途远近的时候立刻出言喝退了他们,故意装出一副如此安排自有道理,不必多问,尔等只需听令行事的样子。
盛文郁心道,若真因为此事耽误了教中大事,便以死谢罪好了,万不能拖累文也被扣上一个因私废公的帽子。
等到吃饱歇足,十名戒律堂弟子恭敬地告退。
文也将事中缘由告知沐冲和铁牛,询问两人的意见,好在二人也都是善心之人,听了之后非但没有责怪盛文郁误事,反倒很是赞赏他多年来的寻亲之举。
“毕竟青龙堂的事情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解决的,既然我们要去湖州路探查箕火坛的情况,那其辖下的归安县自然也需要探查一番,这种成人之美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沐冲笑着道。
盛文郁心中感动无比,当下表示无论结果如何,一定永远记住三人的恩情。
四人本就年龄相仿,在此事的催化下,彼此也都变得熟络起来,并肩直奔湖州路辖下的归安县……
几人虽然嘴上不说,但也都没忘了教中大事,所以为了两者兼顾,只好星夜兼程,但求能多省下些时间,不足五天的时间便已经赶到了湖州路的辖境。
“再往前不到十里应该就是归安县了。”盛文郁指着前方道。
“盛兄,也不急在这一刻,先歇一歇吧。”文笑着提议,熟识以后对盛文郁的称呼也由盛长老变为盛兄。
盛文郁嘿嘿笑道:“怪我太心急了,待到了归安县我一定请兄弟们吃顿好的。”
其他三人顿时眼睛一亮,明教历来吃斋,食物索然无味,仅能果腹而已。且不说曾吃过各种美食的文,就连铁牛和沐冲在村里的时候也都曾偷着打些野味解馋,眼下脱离了山中教规的桎梏,自然对那些美食美酒垂涎欲滴。
铁牛吞了吞口水,啧啧道:“盛兄弟,我铁牛的食量可大,也不知道你带够了银子没?”
沐冲也笑着道:“是啊,虽听说江南美食是为一绝,可在价格上却也不菲。”
盛文郁讪笑道:“兄弟们只管放心,盛某自认不是两袖清风的君子,坛主和长老的职位当了这么些年,也曾私自攒了些银钱,一顿上等佳肴还是请得起各位的。”
众人顿时捧腹大笑,好你个盛文郁,连贪墨教中钱财都如此理直气壮!
笑过之后,铁牛挠着脑袋问道:“说来也是奇怪,照理说元兵在我们手上吃了那么大的亏,不说立刻去山中寻求报复,也该多派人手仔细盘查来往行人一番。我们这一路走来怎么连个元兵的影子都没看到?”
“是有些奇怪。”沐冲心中也有此疑惑。
文笑道:“就连覆船山这样的桃源之地都有激进与保守之争,更不必说那些混吃等死的元兵了。”
听到两派之争,盛文郁和铁牛的脸上一热,反而是特立独行的沐冲听出了文的话外之音,询问道:“你是说元兵之中也陷入了内斗?”
文点了点头,将山下御敌时李察罕化身黑衣人击杀巴雅尔,和阵前董抟霄怒杀乌力罕的事情讲了一遍。
沐冲露出一抹笑意,轻声道:“有点意思,一个汉人将官和一个色目士兵杀了两个蒙古将官……看来这元兵内部的争斗很是惨绝。”
“抛开内斗的元兵不谈,就说我们已经路过的路府州县便有多少逃荒的难民,看来这元廷当真是气数已尽!”铁牛突然叹了口气,本来因佳肴而流出的口水也都悄然咽了回去。
盛文郁苦笑道:“铁牛兄弟有所不知,我们所在的江南腹地已经是全国最为富庶之处,若是你再往北,看到那黄河泛滥不止,蝗灾鼠疫不断的惨烈景象,指不定要发出怎样的感叹。”
第六十一章 吃菜事魔
铁牛感慨道:“难怪山外的教众大多仍是主战的激进派,眼睁睁看着百姓身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若换成是我,也难保不做出一些冲动之事。”
盛文郁见状也自责道:“若不是激进派的人在十年前集体逼迫韩教主拉起义旗,也就不会有袁州之败,明教也就能早一天举起反元大旗了!”
文安慰道:“明教之所以分成两派自有其原因,由来已久,你们不必将其归咎于自身。
教中保守派在元廷强盛之时,韬光养晦,为恢复明教元气上起了一定的作用,但一味逃避战争,竭力维持现状的态度却在现阶段却成了掣肘,绝不可取。
激进派因为鲁莽酿成大错,在十年前让明教陷入分崩离析的局面,但在现阶段来看,揭竿而起又成了推翻元廷,拯救黎民的唯一手段。
两派若能相辅相成,同心协力,则起义大事可期,若两派继续内斗,纷乱不止,且不说明教危在旦夕,无辜的百姓也只能继续受苦受难。”
文趁着二人关系缓和,立刻将心中见解抛了出来,希望铁牛和盛文郁能摒弃心中长期以来对彼此派系的偏见。
“好你个文,咱们自幼一起长大,我本以为相互间已经足够了解,没想到你居然深藏不露!”铁牛哈哈大笑,重重地拍了文的肩膀一巴掌。
文装作吃痛的样子道:“李兄手下留情,我这身板可禁不住你几掌。”
“打,狠狠地打,别说是你了,就连我也没想到这个臭小子有这么深的心计。”沐冲抱着双臂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
众人正闹着,远处突然有一队百姓急匆匆地向这边赶来,嘈杂异常。
“快走快走!明教的妖人又来了!”
“是啊!这群吃菜事魔的家伙当真是可恶至极!”
正在打闹的四人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待回过神来,那伙百姓业已走远。
“我没听错吧?他们说的是明教……妖人?”铁牛瞪大了牛眼问道。
“吃菜事魔?竟然敢如此污蔑明教弟子,我看到底是谁给他们的胆子!”盛文郁毕竟是明教的长老,听到有人如此诋毁明教,立刻火冒三丈,想要上去问个明白。
“等等,此事有些蹊跷。”文伸手拉住了暴怒的盛文郁。
“看这伙人的样子都是汉人百姓,就算他们不愿加入明教,也不该视明教弟子为妖人吧?”沐冲也在一旁分析道。
文深吸了口气,看来这事不简单,皱着眉道:“走,究竟如何,我们一探便知。”
说罢,四人带着满脑的疑惑直奔归安县而去,一直看到写刻“归安”两个大字的石碑才停了下来。
前方正有十余人聚在一起堵在了县口,拦住了道路,见到文四人快步赶来,为首的一人嘿嘿笑道:“呦,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有往爷爷们怀里撞的傻鸟!”
言罢,其他人也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铁牛闷声问道。
“倒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傻个子!”
领头的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得眼泪都要流了下来,将手中的环首刀懒散地往肩上一扛,用大拇指指着自己道:“爷爷们是明教的人!”
“明教?”铁牛的嘴角顿时浮起一丝冷笑,沉声质问道:“明教的人何时做起拦路劫财的行当了?”
领头的人啧啧道:“看来你们是不给明教这个面子了?那就只能怪你不开眼了。”说罢向前勾了勾手,身后的十余人立刻抄家伙围了上来。
文见状笑道:“盛兄,托你的福,我们好像还真来对地方了。”
盛文郁摊开双手表示无奈,“没想到青龙堂竟然乱成了这个样子。”
沐冲倒是饶有兴致地扭了扭脖颈,正觉手痒,没想到就有人找上门来了,连身后背着的乌黑长枪都没有用,空着双手便冲了上去。
铁牛也懒得废话,直接伸出如蒲团一般的厚大手掌猛然抽到了领头之人的脸上,要不是身后的人立刻扶住了他,这一巴掌就可能直接将他扇倒在地。
眼冒金星的领头之人知道这是碰上了硬茬子,不敢再掉以轻心,站稳身形后下令道:“给老子上,不用留活口,通通宰了他们!”
可如同地痞流氓一般的众人哪是沐冲和铁牛的对手,不待文和盛文郁出手,便在呼吸之间将这些贼人给全部放倒,一个个躺在地上痛苦地哀嚎。
铁牛冲上前一把拽住了领头之人的衣领将他给提了起来,低沉地道:“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领头之人打了个冷颤,故作硬气地答道:“各位好汉身手不凡,在下认栽,但还请卖我们明教一个面子,饶过我们,日后在下必将报答!”
面含笑意的文这才慢悠悠地走了上来,示意铁牛将他放下,彬彬有礼地道:“听闻这明教势力庞大,其下的二十八坛弟子都是敢与朝廷作对的好汉,不知阁下是哪一坛的弟子,又该如何称呼?”
领头之人眼睛一转,立刻扬起下巴,借助明教的威望狐假虎威道:“好汉果然见多识广,在下不才,正是明教的箕火坛坛主徐农!”
铁牛不禁被气得乐了出来,文脸上的笑意也更盛,玩味道:“既然如此,我就找对人了!”
旋即伸出手臂抓上了他的肩膀,狠狠一捏,寒声道:“真当我不敢取了你的狗命不成?”
领头之人吃痛之下只能跪倒,口中大喊“饶命”。
铁牛则从袖中缓缓取出了徐农交给他的箕火坛令牌,一把拍到了这人的脑门上。
“这是……箕火坛令牌?你们是明教的人!”领头之人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忙不迭地求饶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求各位饶了我的性命!”
其余人等见到箕火坛令牌也都大惊失色,不顾身上的疼痛立刻恭敬跪好,口中纷纷求饶。
第六十二章 沈家庄主
“说!你为何要冒充徐农,做这些抹黑明教的事?若胆敢再有一句假话,我当即扒了你的皮!”
铁牛的一双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自幼在覆船山长大的他向来以身为明教弟子为荣,孰能想到这群人竟胆敢如此辱没明教的声名。
跪在地上的领头之人心道今天自己真是走了霉运,眼前的这几位不用想也是明教的大人物了,思虑之下只好如实作答,希望能获取一线生机。
“小的本是箕火坛的弟子,前段时间箕火坛和亢金坛爆发了冲突,我们箕火坛的人马刚刚集结便突然有大群元兵赶到,将箕火坛的精锐骨干全都抓了去,就连徐坛主也身陷囹圄,不知所踪。
箕火坛无人主事以后,剩下的兄弟们既担心元兵会到家里拿人,不敢返回乡里,又没有生财的路子,因而才突发奇想,借着明教的威名做起了这等歹事……都是我该死!都是我该死!”
说着说着便开始扇自己的耳光,以博得文等人的同情。
“混账!”盛文郁听不下去,狠声骂道:“真是一群无能的孬种!”
“那箕火坛的其他人呢?”文语气平静地问。
领头之人装作可怜委屈的样子道:“哪还有什么其他人,都散了!就剩下二十余人了,我听说这县里的沈家是个大户,所以就带着他们来这看看能不能……”
这人正说着,突然从袖中滑出一把匕首,凶狠无比地向文刺来!
“去死吧!”
“小心!”文身旁的沐冲发出一声惊呼。
文也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诡计多端,身形闪躲之下堪堪躲过这致命的偷袭。
领头的人站起身后深吸了口气,狠狠地往地下啐了一口,然后招呼身后的众人道:“兄弟们,咱们与其被当做违背教规的人处死,还不如跟着几个人拼了!”
其他人对视之下也在目光中露出狠色,纷纷重拾武器对准了文一行人。
文对这群人的最后一丝怜悯之心也登时烟消云散,厉声道:“叛教者,杀无赦!”
这一次沐冲也不再手软,当即拎出了身后的长枪,铁牛也从腰间取出一把短刀。
箕火坛的弟子们已经见识过二人的武力,丝毫不敢大意,拎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一拥而上。
文和盛文郁见状也不再留手,四人一起拼杀起来。
真正的生死搏杀不讲究招式华丽,只讲究一击毙命,铁牛和沐冲本就天赋异禀,在小阜舍村一战中对此更是深有体会,因而出手凌厉至极,毫不拖泥带水。
盏茶时间,十余名箕火坛弟子便都倒在了血泊之中,而文一行人则只有身手稍差的盛文郁受了些轻伤,胳膊上被人划了一刀,渗出殷殷血迹。
“看来这青龙堂的水,真是比想象的还要深。”沐冲从死者的衣裳上撕下一块布条,认真地擦拭着枪尖的血迹和污秽。
不待四人作何安排,从县里面突然跑出二十几名手持木棍的壮丁。
为首的人三十岁左右,身穿一袭青衫,蓄着一字胡,俨然一副书生打扮,见到文四人和满地的尸首后有些惊讶,旋即上前拱手道:“多谢四位豪杰仗义相助,替本县除了这些魔教妖人。不知各位高姓大名,沈某也好代县中百姓登门拜谢!”
听到“魔教妖人”四字,铁牛立刻皱起了眉头,刚想出言反驳却被文拦了下来,“先不要暴露身份,我们见机行事。”
文上前抱拳道:“我们四人奉家师之命下山云游,为的便是惩奸除恶,铲除为害百姓的歹徒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不过在下方才从这伙人口中得知,他们还有十人左右的同伙去找县中大户沈家的麻烦,不知……”
沈姓男子闻言一笑,“在下沈富,正是那沈家庄的庄主,阁下放心,那些歹人已经被我庄上的家丁制服了。”
沈家……盛文郁方才心思都在这伙明教叛逆上,一时忘了自己此行归安县的目的,自己要寻的姐姐不正是在沈家么?故而急声问道:“在下唐突,敢问阁下的庄内可有盛姓的女子?”
沈富眉毛一动,目光立刻向盛文郁扫来,凝声道:“沈某的内人便是盛氏族人……”
盛文郁兴奋地追问道:“可是叫盛文菁?”
“你怎么知道?”沈富明显有些惊讶。
盛文郁眼中闪过狂喜之色,冲上去抓着沈富的肩膀激动地道:“我是盛文郁,是她的亲弟弟!她现在在哪?你快带我去!”
文笑着道:“沈庄主,我们此行便是来寻这位盛姑娘的,没想到会有这等巧事。”
“盛文郁……真的是你?”沈富观察起盛文郁的容貌,发现其五官的细微处的确与妻子神似,大喜道:“太好了!文菁寻了你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一丝一毫的线索,没想到你竟然找到我们了!来,诸位快进请进庄一叙!”
文三人也都为盛文郁感到高兴,也就暂且将箕火坛的事情放在脑后,随沈富等人进县。
“看样子,这些人并没在沈家庄讨到半分便宜。”文对这个沈家庄有些好奇,所以在路上便试探着问道。
沈富如实答道:“这群魔教的妖人近几日连番袭扰附近的村县,故而我提早安排了许多人手藏在庄内,没想到今日他们果真找上门来,我自然也没有手软,除了有几人还剩下口气被我绑在庄门外示众,其余的都被乱棍打死了。”
文也跟着问出心中的疑问,“沈庄主,据我所知明教的弟子不都是敢于与元廷作对,替百姓做主的好汉么?怎么此地的百姓却都将明教的弟子视为过街老鼠?”
沈富苦笑道:“明教的弟子起初都是些普通百姓,明教会按月收取每个人少数的供奉,然后会为条件差一些的百姓提供吃食,保证他们不会饿死。可随着北面的灾荒越发严重,往南边逃难的百姓越来越多,声名不错的明教无疑成了这些人的依靠,可如此多的饥民就连朝廷都养不起,明教又如何能够管得过来?”
第六十三章 姐弟相认
文等人一路走来也的确看到了很多饥民,所以沈富的回答不无道理,如此多的饥民哪是一个明教便能救得过来的?更不必说如今的青龙堂已经自身难保。
“所以这些饥民便开始冒充明教弟子做些鸡鸣狗盗之事?”文按着沈富的言论推测道。
沈富叹了口气缓缓道:“饥民也好,明教弟子也罢,谁又能分得清呢?朝廷向来对明教深恶痛绝,官兵为了功劳抓些饥民杀了凑数的例子绝不在少数,而这些饥民假装成明教弟子干些鸡鸣狗盗的勾当也在所难免。一来二去,明教便愈发声名狼藉,故而才有了魔教妖人一说。”
“原来如此,多谢沈庄主指教。”文拱手致谢。
沈富摆了摆手,“这都是些人尽皆知的事情罢了,不必客气。”旋即略有深意的问道:“不过看样子阁下倒是对这明教很感兴趣?”
盛文郁见沈富起了疑心,凑过来接话道:“我们是从北面来的,那边可和这里不一样,穷苦百姓几乎人人念着明教的好,我与家姐分别后也没少受到明教的恩惠。”
沈富微微颔首,笑着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多问。
归安县并不算大,是个不足两千户的下县。沈家则是县内独一无二的富贵人家,以至于整个沈家庄比县里的衙门还要气派。
一行人来到沈家庄时,大门外面的石阶上正坐着两名鼻青脸肿的衙役,院墙的角落则用绳子牢牢捆着几名浑身是血的箕火坛弟子。
两名衙役见到沈富后立刻站了起来,带着谄媚的笑意凑上前道:“多亏了沈庄主您有先见之明,在庄内雇了这么多的壮丁,否则我们归安县恐怕就要被这帮恶徒给洗劫一空了。”
沈富自幼随父亲经商,早就习惯了与这些官差打交道,略一思索后便知晓了这两人的来意,温声道:“二位这是说的哪里话?归安县能够安宁祥和还不都是你们的功劳,沈某可不敢居功。”
“沈庄主不愧是生意人,真是明察秋毫啊!”
“对!明察秋毫!”两名衙役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面上露出尴尬的笑容,说罢还给沈富竖了个大拇指。
沈富洒然道:“沈某亲眼所见,这些歹人可都是由二位竭力搏斗之下才制服的,若县尹大人问起来,沈某也可亲自为证。”
两名衙役登时大喜过望,抱拳道:“沈庄主的情分我们兄弟二人记下了,日后有事尽管吩咐就是!”
“真是世风日下,给元廷当差的果然没有好鸟!”待兴高采烈的两名衙役走后,盛文郁小声咕哝着道。
听到盛文郁话语的沈富眼中闪过了一丝疑惑的神色,但旋即便消失不见,依旧是那副八面玲珑的样子。
文将沈富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知道沈富已经开始怀疑起四人的身份,心中暗怪盛文郁大意,竟然将朝廷说成了元廷。
若是寻常人可能听不出来,可这沈富明显不是等闲之辈,这样明显的破绽怎会被他放过?
一路走来,沈富早就看出了文是四人里的主事之人,因而与他并肩走在一处,轻声解释道:“文兄弟不必见怪,我们归安县是个民少事简的下县,县衙中由蒙古人担任的达鲁花赤见这里没有油水可捞干脆就没怎么来当过差,除了县尹和主簿以外,就只剩下这担任典史和巡检的二人,有这样用脸面换取功劳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放过。”
“难怪沈庄主家大业大,居然连衙门的关系都处理得得心应手。”文面上恭维了一句,心中也愈发欣赏这个沈富的做事手段。
众人边聊边走,自有庄中的壮丁提前过来打开大门。
“庄主回来了!”留在院子里护卫沈家庄的家丁们见到沈富完好无损地归来立刻喊道。
藏在屋舍中的家眷们听到声音也一窝蜂地跑了出来,庆祝自家庄主打跑了那群为非作歹的恶徒。
一名妇人从人群里迈动金莲款款而出,正是沈富的妻子盛文菁。
盛文菁走到沈富身前道:“这么快就顺利赶走了那伙恶徒?”
“先不说此事,你看我将谁带回来了?”沈富说完侧移了半步,将盛文郁的身形给露了出来。
“这位是……”盛文菁一时有些恍惚,没认出盛文郁。
“阿姊,我是郁儿啊!”虽然姐弟分隔多年,容貌早已大变,但在盛文菁走出人群的时候,盛文郁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姐姐,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郁儿?你是郁儿?”盛文菁不可思议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曾派人寻过弟弟无数次,可也都杳无音讯,怎能想到今日竟然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盛文郁声泪俱下,哭得跟个泪人一般,“你不认得我郁儿了么?你看,郁儿穿的衣服都是你最喜欢的紫色啊!”
盛文菁就算忘记了弟弟的样子,可也忘不掉弟弟特别的嗓音,听到他说到紫色的时候,眼泪倏然就流了下来,张开双臂抱住了日思夜想的弟弟。
“谢天谢地,你还活着!不然我就算是死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见爹娘啊!”盛文菁自从被人掳走后便日日自责,时常以泪洗面。
弟弟可是盛家的独苗,若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使盛家绝后,自己死后哪还有脸去见临死前将弟弟托付给自己的爹娘。
“我没事!你看,我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么?”盛文郁边说边伸手去擦姐姐脸上的眼泪,努力地翘起嘴角安慰姐姐。
沈富见二人果然是货真价实的亲姐弟,这才笑着走上前安慰道:“这是天大的喜事,该高兴才是,你们姐弟也莫要再哭了!”
说罢偏过头吩咐下人立即准备酒菜,要好好地庆祝一番。
姐弟二人哭过了一场之后,盛文郁才想起来了自己的三个兄弟,赶忙侧过身为姐姐一一介绍三人。
三人当即回礼向盛文郁和盛文菁道贺,沈富则趁此机会叫来自己的心腹下人耳语了一番。
第六十四章 酒中下毒
文看到那名下人的脸色阴晴不定之后,心中便有了戒备,这位沈庄主果然还是对自己一行人放心不下。
“既然都是郁儿的好兄弟,就都不要客气,来,快进来!我去吩咐后厨给你们多弄些好吃的来!”盛文菁解开了多年以来的心结,与弟弟相认,整个人容光焕发,变得极其热情。
盛文郁见到姐姐过上大户人家的生活心底也替她高兴,回过神后立即向沈富恭敬地行了一礼,谢谢他能照顾好自己的姐姐。
沈富虽然不放心众人的身份,但对这四位气宇不凡的年轻人也有着莫名的好感,连忙扶起了自己的妻弟,温和道:“从今以后就都是一家人了,不要如此见外。”
底下的一众下人和壮丁也趁着这时祝贺,沈富也不小气,阔绰地道:“各位护庄有功,又逢我沈家有此喜事,沈伯,安排下去,大摆酒宴,人人有赏!”
旁边的一名老管家答应后立即下去安排,一众家丁也跟在其后。
打发了自家庄内的人群后,沈富侧身道:“四位快快有请,我们边吃边谈!”
人逢喜事精神爽,盛文郁沉浸在大喜之中,早就放松了戒备和警惕之心,一心想着待会该跟姐姐如何叙旧。
沐冲却与文一样,始终观察着沈富的一举一动,此刻凑到文和铁牛身边嘀咕道:“这个沈富是不是太热情了一些?”
铁牛分析道:“瞧他的样子与盛文菁的确感情和睦,替妻子高兴也是理所应当的,更何况我们又帮他杀了那些所谓的妖人,若说他热情好客,喜欢结交义士,倒也说得过去。”
“可我总感觉怪怪的,浑身都不自在。”沐冲依旧认为这其中有鬼。
文淡淡地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这位沈庄主究竟是豪爽的性情中人还是在笑里藏刀,自有他露出真面目的时候,我们以不变应万变就好,先不要打搅了盛兄的兴致。”
“盛兄在山里向来以脾气古怪,性格阴鸷所著称,没想到相处起来倒是如此投机。”铁牛看着笑得如同孩子一般的盛文郁感慨道。
“沐兄,若能找到机会,想办法去撬开门外那几名箕火坛弟子的嘴,看看与县外的那伙人说的是否一致。”文向沐冲吩咐道。
沐冲答应道:“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安排完沐冲,文又将目光看向铁牛道:“李兄,若待会当真有什么突发状况,你且护着盛兄便好。”
“没问题。”铁牛拍着胸脯保证。
跟在领路的人绕过了回廊,终于到了沈家的待客厅,沈富已经提前在这里等候。
四人见礼入座以后,盛文菁也姗姗来迟,手中还亲自端了一盘精致的点心。
盛文菁拉着盛文郁讲了许多童年趣事,逗得众人捧腹大笑,不多时菜便已经上全。
“都下去吧。”沈富将两名侍奉在一旁的丫鬟打发了下去,亲自接过酒壶为众人斟酒。
“几位英雄是从北方来的,可听你们的口音……”
“除了盛兄以外,我们三人原本都在徽州长大。”文微笑着解释。
“不知各位师从何处?”沈富继续试探道。
一旁的铁牛装作不满的样子轻哼了一声,斜着眼道:“师门秘事,恕我等实难相告。”
沈富见状立刻满脸堆笑,赔罪道:“是沈某唐突了,我先满饮此杯当作自罚。”言毕果真当着众人的面喝光了杯中的酒水。
“沈庄主这是说的哪里话?您好酒好菜的招待我们,理当是我们敬您一杯才是。”
文当即站起身以袖掩面敬了沈富一杯,沐冲和铁牛也纷纷效仿。
盛文郁姐弟更是因为高兴,连连喝了几杯。
直到盛文菁再次站起身想要敬酒时,突然手一软,刚举起的杯子倏然摔到了地上应声而碎。
“阿姊,你怎么了?”盛文郁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了姐姐。
“我没事,就是身上突然没了力气。”盛文菁靠坐在椅子上连胳膊都再难抬起来。
“不好!酒里有毒!”沐冲立刻反应过来,可刚想站起身,整个身子却突然变得如同软泥一般,用不上半分力气。
“姓沈的,你竟然下毒!”铁牛瞪大了眼睛,可还没等将手指向沈富,整个身子便已经瘫坐在了椅子上。
瞬息之间,整场只有沈富还好端端地举着酒杯。
“当家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盛文菁面带惊恐地问道。
沈富微笑着看着妻子道:“放心吧,酒里面没毒,是些软骨散罢了,只要服了解药片刻就可恢复。”
旋即看向文四人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沈某历来胆子小,万望诸位海涵。”
“沈庄主这是什么意思?且不说我们帮您惩戒了那十余名恶徒,想必我们兄弟也与您没有仇怨吧?”文平静地问道。
沈富苦笑道:“文兄弟说的不错,沈某的确与诸位没有什么仇怨,只是……各位的身上从始至终都带着一股不寻常的血腥味。沈某是个生意人,难免需要小心一些,否则恐怕我这庄上的二三十名壮丁加起来也不是几位的对手。”沈富说着看向了沐冲放置在角落的那杆乌漆长枪,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
“我们此行是特意来寻我阿姊,并没有其他的打算。”盛文郁皱着眉头道,心中对这位姐夫的好感大打折扣。
沈富轻笑了一声,对盛文郁道:“寻亲的普通百姓可不会将朝廷说作元廷!”
“你……”盛文郁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露出了破绽。
沈富接着将目光对准了文,一字一句地道:“更何况文兄弟也对明教的事情太过感兴趣了一些……就算你们真是从北方来的,恐怕也是从北方明教来的吧?”
盛文郁登时大惊,没想到这个姐夫竟然如此厉害,不过简单接触之后便能大致猜到自己的真实身份。
盛文菁看到盛文郁的表情有所变化,立刻沉声问道:“郁儿,这可是真的?你对我讲实话!”
第六十五章 沈富其人
盛文郁既不想讲出自己的身份,又不想欺瞒自己的姐姐,支支吾吾了好一会也没有正面作答。
“文菁,不必难为他了。”沈富说完后站了起来,走到了离他最近的铁牛身边。
“各位既然不愿意多说,沈某只好自己动手了,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沈富先行致歉以后,就开始去搜铁牛的身,不过片刻就搜到了铁牛身上的箕火坛令牌。
盯着令牌上的“箕火”二字,沈富苦笑道:“看来你们当真是明教的人了,而且看样子也不是普通的明教弟子吧?”
“莫非沈庄主是想将我们送去县衙?”文的脸上依旧挂笑,毫不惊慌。
沈富的面色逐渐凝重起来,这名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年轻人给了他莫大的压力,这样平静的笑容也让他嗅到了一丝危机感。
“沈某并不是朝廷的鹰犬,今日出此下策也不过是想独善其身,避免卷入到你们的争斗中去而已。”
“那恐怕沈庄主无法如愿了,您的这位妻弟可是明教中颇负盛名的长老,若说你与明教没有关系,那些元廷的官差恐怕不会相信吧?”文直接亮出了盛文郁的身份。
沈富听后心中一惊,若说自己的这位妻弟便已经是明教的长老,眼前这位深不见底的年轻人又该是什么样的人物?
一旁的盛文菁大惊失色,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不知该为他高兴还是担心。
面沉似水的沈富快步走到了妻子面前,从袖口拿出解药喂给她一粒,当机立断道:“文菁,立刻收拾些重要的细软,我们连夜就走。”
“走?这可是你的祖宅……”盛文菁觉得沈富未免有些太过小心了,盛文郁就算是明教的长老,可又怎么会害自己的亲人呢?
“无需多言,我们连夜就走,祖宅再重要也没有性命重要!”
“沈庄主莫急,这上等佳肴我还没品尝够呢!”文不疾不徐地说道,然后缓缓站起了身。
“怎么可能?你……你没喝酒?”沈富变得惊慌起来,为了骗众人饮下毒酒,自己连妻子都一同瞒到了最后,没想到这名年轻人的城府竟如此之深。
文没有急着去控制手无缚鸡之力的沈富,而是径直去将解药一一喂到几人口中,然后才将逼人的目光对准了他:“沈庄主,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吧?”
“阁下当真是好手段,沈某从商多年,倒是第一次输的这般干净利落。”沈富慨然长叹,然后颓然地靠坐到椅子上。
盛文郁服了解药后逐渐恢复了身体上的知觉,用手撑着宴桌将身体微微前倾,冲沈富道:“我的好姐夫,您是不是担心得太多了些?就算教里出了些吃里扒外的恶人,也不至于将我们一棒子打死吧?我们明教的人可是向来以锄强扶弱为己任的。”
“沈某自从商以来便如履薄冰,有时宁肯吐出吃到嘴的肉也不愿惹到吃人的饿狼,这才攒下如今的一点家业,叫我如何能不谨慎行事?”
“沈庄主既然能够在经商一道左右逢源,如鱼得水,消息一定就灵通得很,想必是听说了前些天徽州路覆船山的事,认定了元兵会极力对付明教,所以才会有今日这番安排吧?”文瞄了眼下了软骨散的酒壶,意有所指地道。
文平稳的话语让沈富不寒而栗,沉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
文没有回答沈富,而是对盛文郁道:“盛兄,先送令姐回房歇息吧。”
盛文郁立即明白了文的好意,知道他是想跟沈富单独谈谈,不想让自己和姐姐参与进去,于是立刻站起身扶着盛文菁退了出去。
“我去审那些剩下的箕火坛弟子。”沐冲也找准时机去做自己的事。
“慢慢谈,我去替你守着。”铁牛也退了出去拉上了带客厅的房门,担当起了护卫之责,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门外候着的老管家看几人匆匆退了出来,感觉有些奇怪,扒着门缝喊道:“庄主,可有什么要吩咐的?”
“我与文公子有要事商议,你且候着吧。”沈富当着文的面回复道。
老管家虽然感觉有些异样,但也不敢擅自违背沈富的话,只好与铁牛一左一右站在了门口候着。
沈富既已落了下风,也就不再客套,开门见山地问道:“眼下已无旁人,文公子可以有话直说了吧?”
文拽了把椅子坐在了沈富的身边,拿过碗筷兴致勃勃地吃起桌上的菜,边吃边道:“还好你没往菜中也下药,否则我倒是要提前露出身份了。”
“有什么区别么?”沈富皱着眉头问道。
“果然是原汁原味的佳肴才可称得上是珍馐美味!”文大声赞道,说罢又起身给自己盛了碗鲈鱼羹,小口品尝起来。
待喝完了鱼羹,打了个心满意足的饱嗝之后,文才重新打量起沈富。
可以说文之所以能够如此提防这位沈庄主,完全是因为他在后世的名声太过于响亮。
从自己的腰包中掏钱帮朱元璋盖了三分之一个南京城的沈万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文可不相信这江浙一带会有两个从商的沈富。
所以早在沈富自报了姓名之后,文便已经开始算计他了,否则即使城府深如文,恐怕也着了沈富的道。
也正是因为如此,文愈发欣赏这位笑里藏刀的商人,能够做到富可敌国,除了好运和机遇之外,其人也一定是个人中之龙。
“当然有区别,我就是想看一看沈庄主到底是否是个心狠手辣之人,毕竟与放弃祖宅和家产相比,一刀杀了我们四人更为干净利落,也没了后顾之忧。”
“沈某是个生意人,经商也向来讲究取之有道,伤财害命的买卖是决计也不会做的。”
沈富嘴上虽如此说,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还好自己没有动了杀心,否则自己此刻恐怕已经性命难保。
而且看样子这个文公子对自己也的确没有什么歹意,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
第六十六章 珠联璧合
“沈庄主是个明白人,在下也就直言不讳了,我想请您加入明教。”
“什么?加入明教?”沈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教人干的都是推翻元廷的谋逆之举,自己一个生意人若掺和到这里面去……恐怕此生再无宁日。
“说到此处,在下由衷钦佩沈庄主的手段,在没有攀附权贵也不结交江湖门派的情况下便能攒下一份不小的家业。可现今沈庄主的生意想必也因此止步不前了吧?”
沈富眼下的家产田业多半是由父亲一辈躬耕起家,自己这些年来到平江路(今苏州)跑商虽然小有所获,但也开始受到越来越多的阻碍,不说需要打通官府的各个关节需要大笔的银子,就是打点沿途遇到的元兵和马贼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可以说沈富如今的处境确实是举步维艰,往前一步便有可能完全掉入朝廷的虎口,那些蒙古、色目的达官贵族逮住自己这样一个乡下的土财主,一定会想方设法榨尽自己的积蓄。
可若是退一步,自己先前的努力便会付之东流,从此以后就只能守着这点田产过活,若是在太平时期倒是足以做个土财主,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可如今天下并不太平,隔三差五便有马贼山匪劫财害命,沈家庄无疑是块香饽饽,难保哪天不被贼人给惦记上,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而眼前的这位文公子竟想直接拉他下水,卷入这片泥沼之中,这样的想法实在太过大胆,沈富此前想都不敢想。
“沈庄主既然胸怀大志,腹有良谋,就不该固步于这田亩之中做个守业之人。”
“说得简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安心留在归安县,我至少可以安心当个土财主。”
“安心?沈庄主到了现在还在痴心妄想,自欺欺人么?今日这群恶徒前来洗劫沈家庄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元廷腐朽不堪,天下大乱已成必然,届时无论是遍野的饥民,还是流亡的逃兵,恐怕都会对沈家很感兴趣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明教的事情想必沈庄主也略知一二,江浙一带的青龙堂陷入了内乱,对绝大部分人来说是一件火上浇油的糟心事,可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沈富苦笑了一声,“沈富可做不来那等打打杀杀的差事,让我参与推翻元廷,你还不如直接一刀杀了我,将这份家业拿去便是。”
“沈庄主又何尝知道在下不是个生意人呢?”
文闻言一笑,从怀中取出了明教唯一的圣火令放在了桌上,又将那块箕火坛令牌放在了沈富面前。
文可是清清楚楚地了解这段历史的结局,元朝覆灭是必然的事,至于谁去造反,谁去做皇帝,与现在的他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此时能够借助明教的势力来积蓄自己的力量才是他亟需解决的大事。
这是个用拳头说话的乱世,只有自身的拳头硬,才不至于被人胁迫着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此世既然身为文家人,肩负着推翻元廷的使命,所以隐居世外或者飘零海外都是不可能的了,在不久的乱世之中自己必须有立足之地。
一旦开战,粮食武器装备物资可全都是要靠白花花的银子来换,这也正是文一路东行以来发愁的事情。直到遇见尚未发家的沈富,文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历史上的沈富是靠着怎样的际遇能够搭上了海外贸易这条财路的,文不得而知,但眼前他倒是有办法有能力将这个日后富可敌国的沈万三尽快造就成豪富。
只要将他拉到自己的船上,自己就有了财富的支持,在这乱世里也就有多了一份凭仗,多了一条退路。
“沈庄主对经商一事天赋异禀,想必不会不知晓海运这条巨额暴利的财路吧?”文循循善诱,直接抛出了沈富无法拒绝的诱惑。
“海运?明教竟然还有这样的路子?”沈富愕然问道。
文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正色道:“不是明教,是我,文。”
“文公子,你已经把我说糊涂了。方才你还劝我加入明教,现在又强调与我合作的人是你,这有什么区别吗?”
文面带自信的微笑,缓缓解释道:“在我的计划里,明教只不过是你我的一重身份罢了,只有借助明教青龙堂如今的形势,才能真正地稳定财源。”
听到文如此解释,心思玲珑的沈富立刻明白了文的意思,看样子他是想要拉自己下一盘大棋……
但看到了文身前的圣火令后,沈富的眼神又变得疑惑起来,这人翻手之间便可将明教的一处分坛交给自己,就算不是教主也一定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又为何舍近求远,不去争取明教这个庞然大物而费尽心机来拉拢自己这个小人物呢?
文见他面上阴晴不定,知道他是有些疑惑自己为何如此看重他,毕竟此时一个土财主与明教这个庞然大物相比实在犹如蚍蜉一般。
“明教有搅动风云之力,却无定海神针之效。”文说了一句高深莫测的话后便闭口不谈,摆玩起眼前的圣火令,留给沈富充足的考虑时间。
搅动风云,定海神针……沈富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半晌之后才茅塞顿开,恍悟过来,这位神秘的文公子竟有这般眼界,此着布局实在比自己高明太多。
想通了之后立即起身,对文恭敬地长鞠到底,“文公子的才智沈某自叹弗如,沈某不才,愿为文公子效力。”
文笑着扶沈富就座,然后指了指桌上的圣火令和箕火坛令牌,向他缓缓道出自己心中的计划。沈富则在一旁不停思索推算,为文查缺补漏,逐条精雕细琢。
二人直至天黑也没有尽兴,干脆移步书房秉烛夜谈,盛文菁见二人相谈甚欢大松了一口气,吩咐下人为他们热些酒菜,也张罗沐冲和铁牛等人重新坐下来吃顿美食。
第六十七章 陆氏有难
文和沈富夙夜未眠,在书房中深谈了整整一夜,至于他们的谈话内容外面的人则一慨不知。
直至第二日破晓时分,文才推开房门,疲惫地伸了个懒腰。
门口守着的人也从铁牛换成了沐冲,听到门扉的吱呀声后才将眉毛一挑,问道:“谈完了?”
文点头道:“辛苦沐兄了,铁牛呢?”
“他守了一晚,我刚过来换他不久。”
“自打下山以后长途奔波至此,大家就在此好好歇息一日吧。”
“你倒是不客气。”沈富这时也走出了书房,听到文的话后摇头苦笑,但随即想到昨晚二人促膝长谈的结果,沈富也就变得释然。
若这场豪赌能够成功,他的满腔壮志便有了用武之地!
“沈伯,劳你辛苦熬了一夜,快去歇着吧。”沈富对下人历来极好,与这名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管家感情更是深厚。
紧接着又叫来下人为文等人准备了早膳,然后才回房歇息。
盛文郁等人虽然对文与沈富所谈之事好奇,但都忍着没问,文也就卖了个关子,暂时没有主动讲述此中详情。
四人没想到此行这么快便能了却盛文郁的心愿,好在离湖州之约还有些时间,便决定在沈庄好好休整一日,也可以让盛文郁姐弟二人多相处一些时间。
文到客房香甜酣畅的睡了一觉,醒来后立刻继续拉着沈富到书房里谈事。
直到亥时末,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才打断了反复推演盘算的二人。
敲门的正是老管家沈伯,此刻满脸大汉,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沈伯?什么事如此焦急?”沈富推开门后见到沈伯这副慌张的样子心底蓦地一沉,老管家一生没少经历坎坷风雨,若不是有大事发生他也不至于如此紧张。
沈伯深陷的眼窝里布满了焦急,但瞄到书房里还坐着文后,便吞吞吐吐地不出声。
“以后任何事都不必避讳文公子。”沈富当即正色吩咐。
沈伯这才拉着沈富的袖子进到屋内,不放心地露出满是白发的脑袋瞧了瞧外面,确认无人发现后才关上门道:“庄主,出大事了。”
“不要慌张,慢慢说。”沈富的神色依旧保持镇定。
沈伯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急声道:“咱家老爷的忌日将近,汾湖的陆老爷子特意赶来拜祭,怎料今日申时到了归安县外的时候竟然出了祸事!”
“祸事?莫非是遇到了拦路的恶人?”
“若是碰到寻常劫道的贼人也就好办了,富有万贯家财的陆老爷子怎么也想办法给打发了。”
“那你说的祸事从何而来?”沈富的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对于他们这样的富商和地主来说,最怕的莫过于用钱财解决不了的灾事。
“陆老爷子性子向来张扬,这一趟来拜祭咱家老爷本就想给足沈家面子,所以此番带了不少的扈从随行,谁曾想县里那个挂名留职的达鲁花赤今日碰巧带了不少的士兵突然回县巡查,两伙人径直撞到了一起。
这位达鲁花赤正愁没地方生财,看到这样的肥羊送到嘴里二话不说就派兵给截了下来,随便定个罪名就将陆老爷子抓起来了。”
“此时当真?申时的事怎么现在才知道?”
“咱们归安县的这个达鲁花赤做事太绝,陆老爷子随行的扈从和下人一个都没有放过,一股脑都给抓了起来,就是怕有人回去报信断了他的财路。
陆老爷子知道自己这次遭了大难,派自己的心腹拼死从牢里逃了出来,就是为了向我们求救。”
“求救的人呢?”沈富急声问道。
“庄主放心,今日守夜的是我儿子,他发现此人后立刻就将他藏到了柴房,并没有被其他人看见。”
“如此甚好。”
沈富稍微放下心,但也旋即意识到了此事的难办之处,这位陆老爷子是父亲生前的至交好友,自己到平江路经商时也没少受到陆氏家族的帮助。
如今陆氏家主为了赶来祭拜父亲而遇到了祸事,自己于情于理也一定是要出手相救的,可陆氏是汾湖的名门望族,这位达鲁花赤既然盯上了这块肥肉便绝不会轻易松口。
“人一定要救么?”沈家出事,文自然不会不管。
沈富面色阴沉地点了点头,“陆氏对我们沈家有恩,就算是豁出了性命也是要救人的。”
文听后立即对老管家道:“麻烦沈伯将我的那三位兄弟叫来。”
“文公子,你大可不必……”沈富话没说完,文便打断了他,笑着道:“大可不必搅这摊浑水?你既然已经上了我的贼船,我便应当护住你的周全。”
沈富心下有些感动,看来自己没选错人。
沈伯虽然没跟文等人打过交道,但看到庄主对他们如此敬重,想必也一定都是些不世出的江湖豪杰,能得到他们的臂助此事成功的几率也能大一些,因而面带喜色答应了一声,赶忙退出书房去寻三人。
不多时,盛文郁三人便都在书房中就座。
“现在可已经有什么好的办法?”盛文郁冲自己的姐夫问道,沈家的事如今自然也算是他的事,没有不尽心尽力的理由。
“这种事能有什么好办法?被那群元贼盯上了不死也要脱层皮。”铁牛对元兵深恶痛绝,口中嘀咕着道。
“若是沈庄主甘愿为陆老爷子抛家弃产,兄弟们大可直接将他劫出来,放眼这天下之大,终归有元兵到不了的地方。”沐冲建议从元兵手中硬抢。
“不行,此时刚从牢中逃了一人出来报信,元兵一定会加强守卫,眼下正是把守最森严的时候,去劫狱无异于自投罗网。”文摇了摇头,与元兵有过两次交锋以后,他深知这些元廷的官差有多难缠。
盛文郁摸着下巴道:“既然蛮力不行,就只能试着从元兵内部入手了。姐夫,昨日我看你与那两名衙役交情匪浅,他们能帮上忙么?”
第六十八章 假手于人
“反正也没有好的办法,事已至此也只能从他们身上下手了。”文初来此地,人地两生,一时之间也没想到更好的主意,因而只能在衙役身上试一试了。
沈富和文都是雷厉风行的人,救人的事又刻不容缓,是以带着沐冲和铁牛即刻动身,直奔一处衙役常去的酒肆。
盛文郁则留在沈庄帮助盛文菁和沈伯安排家眷收拾东西连夜离开归安县,以备不测。
沈富轻车熟路地来到了酒肆,文也扮做一副下人模样跟在其后,沐冲和铁牛则伏在外面,若这两名衙役敬酒不吃吃罚酒,便让他们迈不出酒肆的门槛。
“沈庄主?没想到您这么晚了还有酒兴。”酒肆的掌柜一见沈富就露出了阿臾的笑。
沈富笑着摆了摆手,指了指在里面正划拳行令的两名衙役后掏了一张银票递给他道:“我来寻那两位官人,顺带将他们将赊欠在你这里的酒钱结了。”
“沈庄主真是仗义,那我就不打搅您了。”酒肆掌柜嘿然一笑,退了下去。
沈富快步走到两名衙役的身边冲掌柜高声喊道:“给二位官人再加些酒菜!”
“好嘞!”掌柜热情地回应,有这位沈庄主在此,他才敢不吝啬自家的酒菜。
“呦!难得沈庄主有酒兴,快坐快坐!”巡检见是沈富,忙拉着他就座。
“是啊,昨日也多亏了沈庄主,我们兄弟二人才能在除贼的功劳簿上记下一笔。”典史附和道。
沈富偏过头看了看附近,确认了旁边的几桌都没人后,才将声音压低道:“不瞒二位,今日沈富并不是来吃酒的,是有要事相求。”
典史和巡检对视了一眼,疑惑地道:“我们二人位卑言微,哪能帮得上沈庄主什么大忙?”
沈富正色道:“今日县里的达鲁花赤可是回来了?”
巡检一点头,“是啊!临进县还抓了伙……”
“咳……”典史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巡检,将目光看向沈富,“这并不是什么秘事,沈庄主有话直说便是,能帮上的忙我们必然不会推托。”
话说到这份上,沈富也只好直言,“被抓的陆老爷子对我们沈家有恩,此次前来归安县其实是为了祭拜家父,哪曾想会被扣押,沈某前来就是想请二位大人帮在下想想办法,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将他给弄出来。”
“什么?”巡检顿时惊呼了一声,旋即意识到自己失态,赶忙重新压低了声音,“你这是想让我们二人将他给偷放出来?”
沈富知道此事风险不小,二话不说,直接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银票放在了桌上,“只要此事能成,这些银票尽归二位不说,日后沈某每个月都会给二位送上一份例银,万不敢忘了二位的恩情。”
巡检看到这么多的银票,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可想到此事的难度还是有些犹豫,苦着脸道:“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啊!”
一旁沉默不语的典史却郑重地点了点头,“沈庄主是生意人,这又是个需要尽快办妥的急事,所以我们兄弟也就不嗦了,这单买卖咱们接了!”
“这就答应了?”巡检有些纳闷,这个历来做事谨慎的兄弟怎么今夜比他还要贪财?但因为大事历来都由他做主,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沈某果然没有看错二位!”沈富登时大喜。
“此事宜早不宜迟,我们立刻动身回县衙想办法,若顺利的话丑时便能将人带出来。”
“那我们定在哪里见面?”
“这酒肆在沈家和县衙中间,就定在酒肆外面吧,丑时末你在街上候着,我们将人给你送来。”典史说完后便站起了身。
“如此甚好,那就拜托二位了。”沈富站起来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在二人身后一路送了出去。
“可还顺利?”沐冲从角落里走出来问道。
沈富回道:“答应得还算痛快。”
可也未免答应得太痛快了些……若说这二人能帮忙打探一下情况文倒还相信,可是直接答应将人给救出来就有些奇怪了,更何况二人不过是不入流的官差而已。
文有些不放心,向沐冲使了个眼色,沐冲立即动身跟了上去。
沈富见了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些不喜,但也没有阻止,毕竟文等人也是好心帮自己救人。
此时距离丑时也不过两个时辰,二人干脆将铁牛也叫出来进到酒肆里吃些酒菜,等着沐冲和二个衙役的消息。
“看来归安县的太平日子也到头了,就算这次能将陆老爷子救出,日后县里的达鲁花赤也一定会将矛头对准沈家。”文自饮了一杯,淡淡地说道。
沈富苦笑连连,“文公子真是一语成谶,昨日还说这世道沈家很难独善其身,今日便遇上了这等祸事。”
铁牛当即眼睛一瞪,不满地道:“沈庄主是将我等当成瘟神了不成?”
因为沈富在酒中下药一事,铁牛对这个笑面虎谈不上有何好感。
沈富看着他凶神恶煞的样子不敢多言,倒是文嘿嘿一笑,拍着铁牛的手背道:“不打不相识嘛,沈庄主可是替你将箕火坛的乱摊子接过去了,你就别绷着一张臭脸了。”
“什么?箕火坛?”铁牛这才想起那个箕火坛令牌文的确没有还给自己,不敢置信地盯着文道:“你是说他……”
文笑了笑,“以后沈庄主就是自己人了,是吧,沈大坛主。”
沈富歉然道:“酒中下药的确是沈某做的不对,此前也误会了明教,还望李兄弟见谅。”说罢满饮了一杯当作自罚。
“哼,算你识相。既然如此,以后沈坛主可得将教中的事办好了,否则我绝绕不了你。”沈富既然已经放低了姿态,铁牛也不是气量狭小之人,跟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接受了他的道歉。
“今日过后,这归安县的沈家怕是就不复存在了。”沈富的眼神有些迷茫,毕竟是自家好不容易攒下的家业,没想到朝夕之间便已不保。
文也不禁想到了自己亲手烧掉的家,想到了小阜舍村,喃喃自语道:“很多事往往就重在一个‘舍’字啊……”
第六十九章 手刃恶差
到了丑时初刻,盛文郁也匆匆赶来。
酒肆中除了这一桌外已然无人,酒肆掌柜也与沈富打了个招呼去睡了,只留了一名困得迷迷糊糊的店小二在一旁打瞌睡。
虽是仲夏,但夜里也有些凉意,沈富见妻弟进来立刻给他倒了一杯温酒。
“都安排好了?”文抬了抬眼皮问道。
“嘿,不得不说那位老管家办事真是麻利,这么会功夫就将这一大家子人给安排走了,就差把沈家的宅院搬了去!”
盛文郁尖锐的嗓音将迷糊的店小二吓了一跳,歪着身子扫了眼桌上,见酒菜还够,才继续闭上眼睛小憩。
“沈伯帮忙我们沈家料理大小事务有几十年了,这些事办起来自然得心应手。”
沈富先是附和了一声,然后感叹道:“没想到我沈富有朝一日也会和朝廷作对,看来从今以后也要过上隐姓埋名的日子了。”
盛文郁不以为然地道:“这世道能吃得饱饭就偷着乐吧,姓甚名谁有那么重要吗?”
说罢指了指文,冲沈富道:“呶,连文丞相的后人如今也委身明教,更别提你一个下县里的土财主了。”
沈富有些惊讶,没有理会妻弟的不敬,对文轻声道:“文公子果然出身不凡。”
文笑而不语。
家眷已经安全离开,沈富便没了后顾之忧,与盛文郁和铁牛你一言我一语地扯些事情闲聊,文则始终有些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约定的时刻将至,四人才叫醒小二离开了酒肆,在街边角落里等着与两名衙役接头。
“沐冲怎么还没回来?”铁牛不禁替他担心起来,焦急地搓着手掌。
“别急,再等等。”文的话音刚落,只见沐冲急匆匆地从街的另一边跑了过来。
“怎么样?”几人齐刷刷地看向沐冲,沈富更是无比紧张。
沐冲有些无奈地道:“恐怕要让沈庄主失望了,你的那两位官差朋友应该是出卖了你,陆老爷子不但没有带出来,衙门里反倒突然冲出来大队元兵直奔沈家而去。”
“什么?这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下可糟了……”沈富瞬间方寸大乱,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看向文。
“那两名衙役呢?”文此时关心的却是这两名恶差的去向。
“他们二人倒是鬼鬼祟祟地绕路往这边赶来了。”
文这才重新露出了笑意,看向盛文郁和铁牛道:“既然如此,便要劳烦你们二人随沐兄再跑一趟了。”说罢然后凑到沐冲身旁耳语了一番。
沐冲听完讶异道:“看来你早就猜到了……”
盛文郁和铁牛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二人在打什么哑谜。
“事不宜迟,先随我来,其他的等路上再说。”沐冲说罢转身向回跑去。
“看来咱们的公子又有什么鬼点子了。”盛文郁嘟囔了一句,然后与铁牛跟了上去。
“文公子,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沈富也不知道文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看到他始终面色不变,似乎已有对策,自己悬着的心也稍微放下了一些。
“自然是等着你那两位官差朋友。”
“等他们?两个小人而已,就算杀了他们又有何用?”
“待会你就知道了。”文简单地回了一句,袖中藏着的匕首也悄然滑落到了手上。
沈富还是第一次见到杀意如此强烈的文,整个人不寒而栗,只觉鼻腔中吸近的空气都变凉了几分,下意识地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胸腔,静静地站在了文的身后。
不多时,巡检和典史便一头大汗地赶到了,两个人一前一后扛着个黑布袋子。
二人见到沈富后才停下身,巡检一边擦着额头的汗渍一边道:“沈庄主,咱们兄弟这次可是替你出生入死了。”
沈富阴沉着脸,没有答话。
典史拍了下黑布袋子,笑眯眯地道:“人我可给你带来了,这样的买卖可由不得沈庄主反悔。”
文面色平静,冲沈富伸了伸手,然后扬声道:“我家庄主可不是小气的人,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便是。”
沈富尽数照做,将银票取出来递给了文。
两名衙役对视一眼,眼眸中都泛起了一丝喜色,典史的嘴角更是挂着一丝坏笑,想不到沈富这样的聪明人遇到祸事后竟然也会如此好骗。
也不好好想想,若是真帮他放了那姓陆的老头,衙门那里自己怎么交代?难道要为了帮他,害得自己携家而逃不成?
可若直接找元兵来捉他,又有些舍不得这厚厚的一沓银票,所以才将计就计先答应了沈富,将他骗出沈家庄在这里见面。
达鲁花赤拿到了沈富的把柄后一定立即带人去抄没沈富的家产,届时自己便可以偷溜出来杀了沈富,这样不仅可以吞下这笔银子,还能在达鲁花赤那里记上一份功劳!
你们当官的吃肉,我们这些佐杂之人怎么也得捞点汤喝吧?
典史一边去接文递过来的银票,一边在心中暗笑,酝酿着待会对沈富下手的时候该如何对他嘲讽一番。
有钱的财主怎么了?没有官差护着你,也不过是一只可以随手捏死的蚂蚁!
双眼死死盯着银票的典史浑然没有注意到文弱不禁风的外表下所藏着的杀意,他的指尖刚刚摸到银票的表面,冰冷的匕首便划破了他的喉咙,鲜血立刻如泉般喷洒了出来。
巡检怔怔地望着眼前一幕不知所措,回过神后才将佩刀抽了出来对准文,惊恐地斥责道:“大胆!你们活腻了吗?竟然敢加害朝廷的官差!”
“敢在沈万三面前玩空手套白狼,还将他骗了,你们这辈子倒也不算白活。”文微笑着咕哝了一句,一步一步逼向巡检。
这样的笑容如今在巡检眼里简直如同阴间的恶鬼一般,害怕得浑身直抖,退了几步后转身便逃。
“快来人!来人啊!”
文也不再耽搁,快步上前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沈富亲眼目睹了文的手段后咽了咽口水,头上已尽是冷汗,心道还好昨日自己没有对他们动杀心,否则自己的下场恐怕比这两名衙役还要凄惨。
第七十章 瞒天过海
干脆利落的送两名衙役上路之后,文又将黑布袋子用匕首割开。
果不其然里面装着的不是陆氏家主,而是一团破旧的棉被而已。
“来吧,沈坛主,还有些力气活要做。”文走到两具尸体旁道。
沈富连忙小跑过来搭手帮忙,与文一人背着一具尸体往县城外南面的官路奔去……
与此同时,一大队高举着火把的元兵已经将沈家庄团团围住。
归安县的达鲁花赤昂首挺胸地骑在马上,扫视了一圈沈家庄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没想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竟藏着一头肥羊,险些让它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不过现在倒也不晚,反正是自家圈中的羔羊,养肥了再宰也是一样的,而且托这沈富的福,自己还逮到了陆家家主。
我管你是什么汾湖的名门望族,从老子的眼皮子底下过路就得将肚子里的金银财宝给我往出吐一吐!
“来人啊!沈家庄的庄主沈富向官差行贿,竟然妄图劫狱!立刻将这沈家庄给我抄了!”
其身后的县尹和主簿对视一眼,双双摇头苦笑起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们二人平时也没少收沈富的好处,虽然想帮他,但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感叹沈家实在太过倒霉,竟摊上了这么一位目无王法的贪官酷吏。
得了达鲁花赤的吩咐,打头的两名士兵立即冲上去,猛砸院门。
看门的庄丁揉着惺忪睡眼推开了院门,不耐烦地道:“谁呀?天还没亮就来……”
待打开了门缝,看到这满街的火光后,壮丁顿时清醒了几分,结巴着道:“这……这是……怎……怎么了?”
“滚开!”元兵搡开了他,将院门一脚踹开。
接着拽住了壮丁的衣领问道:“说!沈富呢!”
壮丁哪见过这等场面,惊恐地答道:“我家庄主外出办事,还没回来……”
“没回来?”达鲁花赤眉毛一吊,“那就先将他的家眷都抓起来!”
“庄主的家眷昨夜便都走了,除了庄主以外,庄内只有些下人和杂役。”庄丁不敢撒谎,如实答道。
“走了?去哪了?”
“不知道,听管家沈伯说是到外省去探亲了。”
“那管家何在?”
“管家也跟着走了。”
“什么?敢情这沈家庄里如今倒没有一个姓沈的?”达鲁花赤冷哼了一声,“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给我搜!这沈家庄的每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其身旁的亲卫立即明白了大人的意思将庄内所有值钱的物件都一网打尽!
官兵抄家如同闹了蝗灾一般,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不多时便将沈家庄内剩余的下人和杂役都给聚集到了院中,所有值钱的摆件、装饰、用品也全都翻腾了出来。
可尽管如此,竟还是没有翻到半张地契、半张银票……因为沈伯和盛文郁早已将沈家庄变成了一个徒有其表的空壳。
达鲁花赤的表情逐渐变得难看起来,越想越是不对劲,回身问道:“典史和巡检呢?他们两个去哪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县尹和主簿均是摇头,表示已经许久未见其人影。
“混账!这二人关键时刻倒没了人影!”达鲁花赤气得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随手在旁边捡起了一个花瓶将其摔得粉碎。
正心烦着,院门外又跑来一名报信的元兵,离老远就开始喊:“不好了!不好了!”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县尹知道达鲁花赤正在气头上,率先斥责了这名元兵一番,“慢慢讲,出什么事了?”
元兵哭丧着脸道:“县衙里的牢狱被人给劫了,不仅将大多数囚犯都放了出去,那姓陆的老头也不知所踪了!”
“你说什么!”达鲁花赤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气得不知所以,这已经吃到嘴里的肥肉竟然被人从牙缝里给偷了出去!怒吼着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糟了!”县尹猛地一拍大腿,看向达鲁花赤道:“大人,我们莫不是都被那两名衙役给耍了!”
“此话怎讲?”
“这沈家的家眷怎么会如此巧合地出去探亲?整个庄内也连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搜不出来,只能说沈富早有准备!而且那两名衙役既然劝我们立刻集结人马来沈家庄拿人,他们为何突然又没了踪影?”
“你的意思是……”
“定是这二人蒙骗了我们,将我们骗来此处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为的就是趁虚而入,帮沈富救走陆氏家主!”
县尹说罢看向来先来报信的元兵,急声问道:“牢狱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回话的元兵道:“大人们将县衙的人都带来抄家了,看守牢狱的也不过寥寥数人,待我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牢门已经大开,几名狱卒都已经断气了,仅剩下几名行动不便的囚犯没有逃出去。”
县尹追问道:“那剩下的这些囚犯有没有说什么?”
“劫狱的人都蒙着面,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有一件事现在回想起来倒有几分可疑。”
“什么事?”
“大人们刚带兵出去的时候,典史和巡检也鬼鬼祟祟地出去了,他们二人扛着一个黑布袋子,看上去里面装的是个活人!我本以为他们是受了大人们的吩咐便没有多问,没想到……”
县尹自认为摸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分析道:“如此看来这黑布袋子里面装着的很有可能就是陆氏家主了……
他们先是将我们所有人骗到这里,然后浑水摸鱼将陆老头给偷偷带了出去,最后又伙同沈富趁虚而入,将县衙弄得大乱,这样他们就有充足的时间逃离。
没想到这二人竟如此胆大包天,敢将我们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
“难怪这沈家庄内连个毛都不剩,原来他们早就算计好了!”达鲁花赤勃然大怒。
“来人,立即查探他们往哪个方向逃了,坏了我的好事我一定剥了他们的皮!”达鲁花赤气死败坏地吼道。
第七十一章 湖州赴约
文与沈富一路向南,直到出了归安县才停下来。
天已开始蒙蒙变亮,路旁的草叶上也已经滋养出一颗又一颗亮晶晶的露珠。
沈富已然有些力竭,将巡检的尸体放下后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歇了半晌才喘匀了气。
“文公子,咱们背着他们的尸首到底是要去哪啊?如果再这么慢腾腾地走下去,元兵可就要追上来了。”
文抬起头四处看了看,估算了一下距离后说道:“这里就差不多了。”然后将两具尸体都拖到了路中央。
“这是做什么?”沈富忍不住问道。
文解释道:“虽然你的家眷先行走了一两个时辰,但毕竟都是老幼妇孺,若元兵骑马追赶恐怕会有危险,好在元兵的人手并不充足,估计只能勉强凑够马匹往一个方向深追。”
“原来如此。”沈富立刻露出了一副恍然的神情,再次向文投去一抹感激的目光。
难怪要将尸首特意搬到城南,待元兵搜寻到了两名衙役的尸体后一定会据此判断大家往城南逃了,这样一来便引着元兵向反方向追赶,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也已经晚了。
文淡淡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先找地方藏一会,等元兵从这追过去后,再想办法绕路往北去湖州路。”
沈富自然点头答应。
半刻钟后,果然有一小队元兵急匆匆地追了上来,带队的正是县尹。
“大人快看!那有两具尸体!”跑在最前面的元兵大声喊道。
满头大汗的县尹急忙跟了过来,见到典史和巡检的尸体后一惊,“是他们两个?来人,快去通知达鲁花赤大人!沈富他们杀了两名衙役,向南逃了!”
说完后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扶着腰缓缓地坐到了地上,看向两名衙役的目光有些厌恶,指着他们的尸体骂道:“都怪你们两个贪财的东西,害得老子忙活了一夜!平日里占些小便宜也就罢了,敢跟沈富那个笑面虎合伙做掉头的买卖,活该你们送命!”
就在不远处躲着的文听到这句话后险些笑出声来,沈富则连连苦笑,这次要不是有文出手相助,自己还真就着了这两人的道。
见到元兵已经中计,文也就不再继续停留,与沈富悄无声息地绕了一圈,走偏僻的小路往北面赶去。
归安县本就是湖州路的管辖之地,两者相距也不算太远,二人不过半日的时间便已赶到。
为防元兵追捕,二人进城后先找裁缝铺换了身衣服,然后便开始找人打听箕火坛的所在一个名为“半日闲”的茶楼。
似乎是由于这个茶楼过于偏僻,二人费尽唇舌打听了好一会才寻到。
“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沈富见到茶楼‘半日闲’的牌匾后轻声背读了首诗,道出了其名字的出处。
眼前的茶楼有两层,门脸规模看上去都不差,可却异常冷清,连个在门口张罗生意的小二都没有。
“看名字倒确与这无人问津的模样相符。”文跟着轻笑了一声,刚一进门便看到了在坐在靠门位置的沐冲三人。
“怎么这么慢?”铁牛明显等得有些急了。
“以防万一,带着元兵兜了大个圈子,所以来晚了些。”文微笑着作答,旋即问道:“事情办的可顺利?”
沐冲点了点头,“如你所料,那群元兵果然倾巢出动去了沈家庄,县衙的牢狱只剩下几名昏昏欲睡的元兵在把守,我们三人不费吹飞之力便将人救了出来。”
“还顺便将牢狱中的人都给放了出去,几十名囚犯逃狱,够他们喝一壶的!”盛文郁笑着补充道。
“做得不错!”文夸赞了三人一句,然后问道:“人在何处?”
沐冲指了指身后,“在后面的卧房里,毕竟年岁大了,虽然元兵没有动刑,但看样子也受了不少惊吓,刚吃了点东西躺下。”
沈富虽然已经隐隐猜到了沐冲等人可能是在文的授意下去替自己救人了,但文一直不说自己也就没好意思多问,如今听沐冲亲口说了出来,当场对四人深鞠了一躬,正色道:“这份恩情沈某必将记在心里!”
“我的这份就免了。”毕竟是自己的亲姐夫,盛文郁笑着撤了半步,没有受这一礼。
“只希望沈坛主以后当了这半日闲的掌柜后不要请我喝放了软骨散的茶便好。”沐冲轻哼了一声答道。
沈富忙道不敢,连连向他赔罪。
“行了行了,沈庄主如今也是自家兄弟了,就别计较这点小事了。”铁牛替沈富求请。
沐冲也很给铁牛面子,不再计较此事。
“戒律堂的弟子可都到了?”寒暄过后,文问起正事。
“他们先我们两日便到了,眼下将他们散出去打探消息了。”盛文郁毕竟是教中长老,又当过坛主,知道分坛的事务该如何调度。
文赞赏地点了点头,旋即看向沐冲道:“还没来得及问,沈家庄里那几名活着的箕火坛弟子都交待了什么?”
“回答的都差不多,徐农被元兵抓了以后,箕火坛剩下的年轻弟子要么转投与其对立的亢金坛,要么就去做打家劫舍的贼人,如今也只有城中的几处据点里还有为数不多的老一辈教众在。”
位于杭州路的亢金坛既然能将徐农治下的箕火坛逼到这般田地,想必那位亢金坛的坛主一定不是等闲之辈,自己也该去会会他了……
文在心里默默做了打算,然后看向沈富,饶有深意地道:“今后箕火坛这乱摊子可就交给沈坛主了。”
沈富神色如常,“沈某自当竭尽所能。”
“城里的几处据点要么是茶楼,要么是当铺,倒是与姐夫有缘得很!”盛文郁在一旁开着玩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文和沈富带着深意对视了一眼,如此一来可就更方便执行二人定下的计划了。
“你们休息会吧,我陪沈坛主去探望一下这位陆老爷子。”文也对这位汾湖巨富有些好奇。
第七十二章 鼎力相助
陆氏家主名叫陆德源,已逾古稀之年,出身于汾湖名门,在家族雄厚财力的支持下,于经商一道天赋异禀的陆德源很快就在平江路一带崭露头角,打下一片家业。
几十年过去了,陆家在他的带领下愈发昌盛,俨然成了江左一带极富盛名的望族。
可偏偏天意弄人,陆德源纳了十几房的小妾也没诞下个一儿半女,偌大的家业无人承继,眼看着就要断送在自己手上。
见多了风雨的陆德源也逐渐生出了退隐之意,本想着到归安县拜祭一下自己的老友,没成想竟无端惹上了这等杀身之祸。
沈富敲开门后,见到陆德源纳头便拜,“是沈富无能,害陆伯父受苦了。”
陆德源已是七十多岁的高龄,加之其膝下没有儿女,因而每次见到沈富这个后辈都倍感亲切,是以在沈富从商之后对他多有照顾提携。
此番遭难,本不过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派人向他求助,没想到他竟然能甘愿赌上全家老小的性命来搭救自己,所以见到沈富之后老人家的泪水瞬间流了下来。
“好贤侄,快起来说话。”陆德源声泪俱下地道:“我陆德源一生都未曾求人,怎料到这把年岁了竟然因为这身老骨头害得你无家可归。”
沈富抽了抽鼻子,啜泣着道:“陆伯父说的这是哪里话?我们沈家能有今天没少得了您的帮助,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您为了来祭奠我父亲才遭此横祸,沈富就是豁出去这条性命也万不能让这群杀千刀的贼人伤到您老!”
“好!好!好!”沈富的这番话说得声情并茂,让陆德源更加感动,心下直将沈富看作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止住泪水后感慨道:“你爹于经商一道不及我万分之一,可在生儿子上面真是让陆某望尘莫及啊!”
老人家的这句玩笑话让沈富和文忍俊不禁,场中氛围也逐渐缓和起来,不再是一片悲戚之状。
“这位小友是……”陆德源将目光看向文。
沈富这才神秘兮兮地道:“陆伯父,这位文公子的来头可是不小。”
“哦?”陆德源顿时来了兴致,敢在他面前说来头不小,想必一定是名门之后。
“晚辈文,见过陆家主。”文不等沈富介绍便主动拱手行了一礼。
文?文家……陆德源脑中飞快地回想着这个较为特殊的姓氏,片刻后便睁大了眼睛,惊声道:“莫非你是文丞相的后人?”
文淡然一笑,拱手称是。
沈富道:“伯父有所不知,这次能顺利地救您出来也是多亏了文公子出手相助,不但劫牢反狱,更是使巧计摆脱追兵,否则我们两家皆难逃毒手。”
陆德源喟然叹道:“文丞相,擎天捧日者也!没想到今日竟然能承蒙他的后辈相救,陆某真是三生有幸。”
文见陆德源这番赞美如此真诚,面色不变,心中却不免有些讶异,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特殊,但也只是因为父亲的原因将其看作是一份自己该尽到的责任而已。
可在下山见到沈富和陆德源这些入世之人对文家的向往与尊敬以后,文的心里多了些不可言状的感触,因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陆德源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寻常的东西。
激动,希冀,甚至是……骄傲和自豪。
“陆家主过誉了,沈庄主既是我的朋友,他有难处我便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文客气地回道。
“如此说来,救我的那三名侠士就是文公子的手下了?”
文淡然一笑,“他们都是我的异性兄弟,何来手下一说。”
陆德源听后看向文的目光又多了一丝赞赏,旋即对沈富道:“贤侄机遇不浅,能交到文公子这样的朋友是你的福气。”
沈富笑道:“那是自然。”
“只可惜陆某年岁已高,不能像你们这般笑傲江湖,快意人生了。”陆德源突然感慨起来。
沈富刚要出言安慰,却被陆德源摆手打断,正色道:“贤侄,大元自建立以来弊政频出,又无守成之帝,如今已是时局动荡,千疮百孔,你还需要未雨绸缪早做打算啊!”
沈富心中一动,知道陆德源是劝自己赶紧与元廷划清界限,于是郑重答道:“侄儿谨遵伯父教诲。”
“我陆德源这一生有恩必报,有债必偿,可欠下贤侄和文公子的这份恩情却是无以为报,如今更是颜有一事相求,还望贤侄你定要答应!”
“陆伯父只管说,只要沈富能够做到,一定不会推脱。”
“我这一生财富声名倒是积累了不少,可苦于膝下无子,一些旁系的子侄后辈又多是无能之人,所以我想将所有的家财尽付于你,替我将这江左首富的名号给继承过去!”
沈富大惊,“陆伯父,万万不可,晚辈何德何能?”
“你可刚刚答应过我不会推辞!”陆德源佯怒道。
“可这是您老人家毕生的心血……”
“正因为是我的心血,才不忍其付之东流!我已看淡了这些红尘俗世,不愿再多掺和到世俗的纷争中去。你于经商一道的天赋毫不逊色于我,只要深谋远虑,善于审时度势,假以时日必能成就一番大事!”陆德源边说着边将目光瞄向了文。
文有些惊讶,这陆氏家主果然不简单,短暂的接触之后便已然看清了自己与沈富的关系。
沈富也不再假意推托,认真答应道:“伯父放心,沈富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陆德源欣慰地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重新看向文,“文公子想必不会平白无故现身江南之地吧?”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陆家主,在下的确是奉家父之名来江浙处理一些要事。”文点头答道。
陆德源豪气地道:“文公子若想成事,免不了需要财力的支持,日后你但有所需,一切用度找沈富开支便是,我就在此代他做主,愿在背后鼎力支持文家。”
第七十三章 萧墙之祸
“在下多谢前辈厚爱。”文再次拱手施礼,没想到这次解救陆家家主竟还有意外收获,得了陆氏的万贯家财作为支持,他和沈富的布局无疑可以更快地展开。
沈富虽然心里欣喜,但还是有些担心归安县的元兵,不安地问道:“只怕归安县的那群贼兵不会轻易罢休……”
提到那群元兵,陆德源冷哼了一声道:“放心,老夫在江左经营多年,只要你的家眷到了平江路,保准那些贼兵再不敢肆意妄为,只是难为贤侄你暂时不能抛头露面了。”
听到陆德源如此自信,沈富这才放下悬着的心,经历了此事他也不认为名声太大是件好事,隐姓埋名暗中积蓄实力才能自保于乱世。
“陆前辈连夜奔波想必已经甚是乏累,此处足够安全,可以放心地这里歇息一晚,其他的劳心事等明日再说。”文见陆德源神色有些困顿,便拉着沈富告退。
陆德源心事已了,笑眯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
待二人出了卧房,那十名去打探消息的戒律堂弟子也已经如数返回,在盛文郁的指示下又前往城里的几处据点想办法重新召集老一辈的教众。
“怎么样,可有什么收获?”
盛文郁皱着眉点了点头,沉声道:“明教在江浙的情况与我们在山里收到的消息相差甚远。”
文对此倒没有感到意外,仅从归安县一处便足以看出青龙堂的水有多深。
“平江路和杭州路的两处分坛近期可有异动?”
“都有些古怪。”
“说说看。”
“我曾与平江路的氐土坛坛主打过交道,他对于箕火坛和亢金坛的争斗历来采取隔岸观火的态度,从未带着氐土坛参与其中,可他就在三日前却突然遇害。”
“遇害?”文也逐渐皱起了眉头。
“他能在平江路经营多年,自有其过人之处,就算再大意,也总归不至于在自己的地盘被元兵给抓住吧?这样的事未免太不符合常理。”
文不禁想起了那些箕火坛弟子的供述,徐农及一众箕火坛的精锐也是被突然到来的元兵所擒,看来这两者都不是巧合……
盛文郁见文不出声便接着道:“坛主被抓,统领大局的堂主职位又空缺已久,氐土坛已经开始大乱,各处据点被元兵逐一剿杀,估计很快就要变成下一个箕火坛了。”说罢无奈地叹了口气。
文冷笑起来,自己坐在江浙的凳子还没捂热,便已有两处分坛被毁,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捣鬼!
“那杭州路呢?亢金坛有什么动静?”
盛文郁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个亢金坛怪就怪在没有什么动静,在箕火坛和氐土坛都已遭难的关口,这个亢金坛未免也太沉得住气了。亢金坛的规模是青龙堂七处分坛中最大的,也历来承担青龙堂与总舵传报消息的要务,我们在山里收到的消息有误,毫无疑问跟亢金坛脱不了干系!”
“如此说来,这个亢金坛的确有鬼。”沐冲等人也看出了问题所在。
“这有何难?咱们既是总舵派来整顿青龙堂的,直接到杭州城去找那亢金坛的坛主问个清楚不就行了。”铁牛提了个最简单直接的办法。
文摇了摇头道:“此时断然没有这么简单,万不可轻举妄动。”
盛文郁叹了口气,“箕火坛还没等重建,氐土坛又告急,亢金坛的情况也毫无头绪,早知道真该多带点人手出来。”
“大家都已是连夜奔波,先各自休息吧,此事明日再议。”江浙的布局影响颇大,文也不敢轻易定论,只能先暂停讨论,让众人回去休息。
直至用过晚膳,文才私底下将铁牛约到了自己的卧房中。
“怎么了?搞得什么神神秘秘的。”铁牛有些好奇文为何事找自己。
“李兄,事关重大,我问你什么你一定要如实作答!”文正色道。
难得见文一副严肃的神情,铁牛也知道事情不简单,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放心,我李铁牛从不对兄弟讲谎话。”
文这才郑重发问:“徐坛主在将箕火坛令牌交给你时,可有嘱咐过你什么?”
铁牛疑惑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只管回想就是,越仔细越好。”
“嘱咐我什么……”铁牛摸着下巴回想道:“他说青龙堂的局势很乱,让我一定打起精神不可大意。还说重建箕火坛的事情并非一定要做,要以自身安全为重。再就是……”
文见铁牛变得吞吞吐吐起来,皱眉问道:“再就是什么?”
铁牛苦笑着解释道:“虽然你救了徐叔父两次,但你也应该知道除了彭堂主以外的激进派都对文家没什么好感,所以他也难免对你有些偏见……”
文倒是清楚激进派和文家的过节,从之前盛文郁派人捉弄取笑自己就可见一斑,再加上徐农又是个性偏执的人,因而对文家有什么抵触的心理也不为过。
“沐冲已经与我解释过激进派与文家的恩怨,所以李兄直言便是,不必多做解释。”
铁牛深吸了口气,还是选择了相信文,如实答道:“他还让我对你提防一些,若你做出什么叛教的举动,一定要杀了你……”
果然!文当即确认了心中的猜测。
他之所以单独将铁牛找来,就是因为今日回想起了与父亲探望徐农伤势时,徐农曾说的明教有人和元兵勾结一事!
之前自己和父亲虽然因为徐农的古怪伤势怀疑过他,但从徐农之后执意要亲自诛杀叛逆的种种举动来看,他应该的确没有出卖过明教。
那他又为何不将青龙堂的真实情况直言相告?文只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徐农没有完全说实话,甚至于他从一开始就怀疑是文家背叛了明教,半真半假说出的一部分也只是在试探父亲罢了!
既然解释清楚了此事,那么祸乱青龙堂,与元兵相互勾结的真正元凶自然也就呼之欲出……
第七十四章 寻求真相
铁牛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问徐叔父的事?难道是你找到了什么线索?”
文点了点头,吩咐铁牛将其他人也叫来,一起解释此事。
文对于四人自然是极其信任的,所以没有任何隐瞒,将自己心中对于亢金坛的怀疑理由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徽州路的角木坛在山下一战中奋勇当先,元气大伤。
湖州路的箕火坛和平江路的氐土坛先后惨遭元兵毒手,离奇被破。
台州路的尾水坛和温州路的心月坛大多叛教入海,劫持元廷漕运过活。
福州路的房日坛又相对独立,与其他分坛相距甚远。
所以无论是徐农所说的有人勾结元兵,还是盛文郁所讲的亢金坛向山里传递伪报,抑或是其过分安静的近况,种种矛头都指向了杭州路的亢金坛!
“盛兄,将我们掌握到的真实情况传进山里……不,想办法传给我爹,他自会亲自面见教主!”
“你是担心山里也有人与元兵勾结?”盛文郁有些惊讶。
“不可不防。”虽然明教的人都认为覆船山总舵固若金汤,但文却不这样认为,往往最容易产生变数的并不是敌人,而是组织内部!
这正是他前世生前最后一刻才明白的道理……
“好,此事交给我吧。”盛文郁当即取过笔墨纸砚,动笔写信,逐一解释各坛的情况。
“唉!没想到明教在江浙行省布置多年的青龙堂竟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便土崩瓦解!”铁牛痛惜地道。
“我倒要看看这杭州城里藏着什么古怪!不如由我先去亢金坛打探一番。”沐冲提议。
沈富皱眉道:“杭州路毕竟是江浙行省的省治,各处都有元兵严防死守,若亢金坛真与元兵勾结,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些。”
沐冲执意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不去探查一番,又怎能知晓真相?”
“那我们就一起去,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铁牛也插上了嘴,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
文思索了片刻后心中有了主意,力排众议道:“亢金坛无论是何是要去的,沈坛主这边也需要人帮忙处理湖州路和平江路两地的事务,依我看不如分头行事。
李兄和盛兄先带上可用的人手陪沈坛主去平江路接手陆前辈的家业,有了陆家的支持,湖州路和平江路的两处分坛能够重建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至于亢金坛这个虎穴则由我和沐兄一同去闯,凭我们二人的身手,只要谨慎行事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可若亢金坛真如你所料已经与元兵相互勾结,那仅凭你们二人也难以应对各种突发情况啊!”铁牛还是有些担心。
文安慰道:“放心,我与沐兄此番前去不过是想办法探听这亢金坛的虚实,若亢金坛果真叛教投敌,那这杭州路自然再无明教的栖身之地,此处分坛也就没必要再设法重建,就算带再多的人手又有何用?”
“唉,真拿你没办法。”铁牛无奈地晃了晃脑袋。
文接着将目光看向沈富,“盛兄处理教中事务得心应手,李兄又勇武非凡,有他们二人助你想必可以顺利行事。”
沈富苦笑道:“放心吧,有明教和陆家一同在暗中相助,若还不能重建这两处分坛那我得有多没用?”
文摇了摇头,告诫道:“万勿大意!江浙的局势太过险恶,分坛不过是名义上的东西罢了,能否重建并不重要,将平江路的商道握在手里才是重中之重,富商的身份对你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掩护。”
沈富神色一凛,正色道:“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文满意的一笑,看向众人道:“希望诸位行事顺利。”
“你也千万小心!”
“是啊,见势不对就先撤回来,咱们从长计议!”
盛文郁与文一同经历了这许多事后,也已经将他看作了知己好友,跟着铁牛一齐叮嘱。
文心下感动,他也是因为自知杭州城里险恶万分,所以才将盛文郁和铁牛派到沈富身边,将最危险的事情留给自己去做。
又将细节之处商议了一会之后,文才送走了众人,又将各种情况在在脑中分析了一遍,才疲惫地躺在床榻上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休整了一晚的众人便分头上路,戒律堂的十名精锐弟子也都交付给了沈富一行人。
湖州路与杭州路相距不到两百里,文和沐冲此行又是抱着打探情况的目的,所以没有急于赶路,一路徐徐前行。
沐冲也因此得以问出心中藏着的疑问,“你与沈富到底都聊了些什么?”
“海运。”文毫不隐瞒地给出了答案。
这个回答更是将沐冲弄的一头雾水,“海运?我们连台州都还没到,你怎么提到海运了?”
“你可曾想过明教将青龙堂设在江浙行省有什么目的?
“目的?”沐冲下意识地作答:“自然是为日后起事准备,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么?”
“除此以外呢?”
沐冲摸着下巴想了一会道:“江浙是全国最为富庶之地,想必明教也是看重了此处。”
“不错,可如今的青龙堂可曾为明教取得了半分好处?”
沐冲苦笑道:“别说好处了,我看莫不如说青龙堂是在拉明教的后腿。”
“根源就在这里了,眼下的青龙堂根本就与建立之初的本意相悖,所以陷入混乱甚至内斗是迟早的事。”
沐冲听后陷入了思考,文则接着道:“布局江浙的想法是好的,可在我看来,明教的眼光却太过狭隘了一些。”
沐冲不由哑然,说堂堂明教眼光狭隘的恐怕你文还是第一个!片刻后问道:“那依你之见,又当如何布局?”
文淡然一笑,“萤火之光虽也能照亮,但岂可与皓月争辉?靠着吸纳教徒来收纳一点点的供奉,怎可与江浙行省全年向元廷缴纳的供粮可比?青龙堂的布局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无异于缘木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