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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寒闻冬     落日胡尘txt下载     落日胡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山外御敌(八)谎报军情

    年轻弟子红着脸道:“坛主,我不敢骗您,我起初进明教就是想蹭口饭填饱肚子而已,这些教义什么的念过也就忘了。”

    林浩笑着的脸上突然变得悲伤起来,喃喃道:“谁又何尝不是呢?”

    说罢重新站起身提起了铁棍,怅然道:“不用着急,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年轻弟子坚定地点了点头,捡起了自己的镰刀跟在林浩的身后再次向元兵冲去……

    正在交战山路的后方,负责压阵的一百余名元兵早已经停驻下来。

    乌力罕皱着眉头踱来踱去,董抟霄则安静地坐在一处大石头上沉默不语。

    “这个巴雅尔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不是说只有百余名妖人拦路么?怎么还没有将他们解决掉?”董抟霄坐得越稳,乌力罕的怒火也就越大,说着说着摘下自己的头盔一把摔到了地上。

    “报!”传信的士兵终于带来了前面的最新战况。

    乌力罕急声道:“快说!巴雅尔到底在做什么?怎么还没有解决这伙妖人?”

    传信兵低着头道:“那突然冒出的百余名青衣妖人本就不是巴雅尔大人的对手,多数都已伏诛,只剩下十数人还在负隅顽抗,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山林中突然又出现了近百名妖人前来支援。”

    “那现在的战况如何?”

    “巴雅尔大人勇猛无比,料想不过多时妖人便可尽数伏诛!”传信兵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瞄向了坐在石头上的董抟霄。

    见到董抟霄微不可察地冲自己点头示意之后,传信兵才出言告退。

    得知战况还算顺利的乌力罕这才面色稍缓,长出了口气后坐到了董抟霄的身边。

    董抟霄笑意吟吟地道:“难怪率领两百多精锐的巴雅尔大人要鏖战这么久,想必这些魔教的妖人一定是倾巢而出了。”

    “嗯,不过也没想到这群妖人居然藏得这么隐秘。”乌力罕说着解下腰间的酒囊,送到嘴边灌了一口,醇香的酒味登时散发得到处都是。

    董抟霄虽然对这样的行为无比厌恶,但无奈乌力罕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自己只能闭眼养神,不去看他。

    乌力罕也乐于董抟霄不在自己聒噪,遂拿着酒囊自饮起来,琢磨着回营向上级邀功的文书该如何书写……

    “怎么样?乌力罕可起了疑心?”传信兵刚退下来,赛因赤答忽便迎了上去,将他拽到一旁问道。

    “姐夫放心,那厮听我说完便开始放心地往嘴里灌酒了,只要再等巴雅尔与魔教的人拼杀一会,我便可以浑水摸鱼进去一刀宰了那蠢货!”

    原来传信兵正是留在赛因赤答忽身边的李察罕,为了防止乌力罕坏事,赛因赤答忽和董抟霄才想到了这个主意使他掉以轻心。

    等到巴雅尔真坚持不住了的时候,再由李察罕假扮成妖人的样子去将他杀死,这样一来任凭乌力罕再如何偏袒他也都大局已定,回天乏术了。

    “这事大意不得,我再问你一遍,你可有十足的把握?”赛因赤答忽面色峻肃地盯着李察罕。

    李察罕自信一笑:“安心等着我的好消息便是,莫说他不一定是那群妖人的对手,就算他侥幸胜了,我也一定让他没有命回来领赏!”说罢大步而去。

    元兵一方酝酿着如何借刀杀人抢夺功劳,明教一方也丝毫没有闲着。

    黑衣教主与文显忠带了整整四百弟子在山林之中急速前行,准备将连同后方压阵在内的三百多元兵一网打尽!

    “文伯,您毕竟年岁大了,这种事情有我处理就好……”黑衣教主与文显忠并肩而行,声音也恢复成了自己的真声。

    文显忠打趣道:“怎么?儿是瞧不起我的这把老骨头了?”

    黑衣女子微笑道:“凌可不敢。”

    面对老友的女儿,文显忠也不再顾及颜面,袒露内心道:“年龄大了,胆子也就变小了,儿还是第一次独自面对元兵,我放心不下。”

    黑衣女子闻言淡淡地“嗯”了一声。

    文显忠叹了口气,劝慰道:“别怪你爹,韩大哥当年去袁州也是迫不得已,想必他已料到了结局,所以才将你们兄妹二人提前丢下的。”

    若文此时在场则必定会恍然大悟,一切谜团迎刃而解……黑衣女子之所以知晓明教禁地的各种机关,了解到各个秘闻,甚至能够假扮成李红瑶多年而不破识破,就因为她的真实身份是上一任教主韩琼的亲生女儿!

    提到文,韩凌轻声道:“他倒是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文显忠饶有兴致地问道。

    “从前只听说他整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一心沉湎于画道不可自拔,可如今看来他不但武功身手极好,应变能力极快,更懂得低调藏拙,实属不易。”

    虽然听到儿子被夸,文显忠心里很高兴,但也不至于就因为文教训了盛文郁一顿就给了如此高的评价吧?

    于是皱眉问道:“儿,你同儿打过交道?”

    韩凌俏脸一红,遂将文擅闯禁地的事情对文显忠说了一遍。

    文显忠苦笑着摇头道:“这个臭小子,竟敢擅闯禁地,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收拾他。”

    旋即想到了噬心丹一节,立刻急声问道:“那儿身上的毒?”

    “放心吧,文伯。方才我已趁旁人不注意的时候将解药给了盛文郁。他虽然性格阴鸷了一些,但绝不是背后下绊子的坏人,一定会照我吩咐交给文的。”

    “如此便好。”文显忠这才放下心来,紧接着想到了文下山前的话,苦笑道:“看来儿多半已经猜到是由你假扮的李教主了。”

    韩凌回道:“除了我与我爹的关系以外,他定然已经猜到了是我在假扮李教主。在谷底确认了他的身份后我便没有刻意隐瞒太多,否则若连文家的人都要提防,那这世间我岂不是再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第四十六章 山外御敌(九)不谋而合

    文显忠欣慰地道:“看来你们二人的确很有缘分。”

    韩凌虽然是个巾帼英雄,但同时她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听了文显忠颇有深意的话后俏脸又是一红。

    文显忠是过来人,虽然看不到韩凌的表情,但也能够瞧出韩凌的少女心思,主动转移话题道:“这次元兵不过三百多人,还不至于敲响声闻钟吧?而且还是一连六下。”

    “凭借覆船山的底蕴自然无惧这些元贼,我之所以派人敲响这声闻钟,是为了更大程度地惊醒教中的长老和弟子。您不感觉近两年的明教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消极之感么?两派形同水火,人心涣散,该醒醒了!”

    文显忠赞同地点了点头,“十年过去了,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无论是我们这群老家伙,还是你们这些后起之秀,都该早做打算了。”

    韩凌饶有深意地道:“别人我不清楚,但文伯这些年想必未曾有过片刻懈怠。”

    “你这个臭丫头,真是跟小时候一样古灵精怪。”

    文显忠呵呵一笑,不等她继续试探便向她交底道:“不瞒你说,这十年来我与彭和尚的联系从未间断,甚至早就做过脱离明教的准备,但这都是在你们兄妹二人失踪不见的前提下。

    不过你放心,既然你回了山上,文某便哪都不会去,就留在在这覆船山上听你调遣。”

    “那彭堂主……”

    文显忠洒然笑道:“自然是同我一样。”

    听到文显忠如此信誓旦旦地保证,韩凌终于将悬着的心放下了下来,立刻想要向文显忠行礼。

    文显忠本想扶住她的手臂,但一想到男女授受不亲,便立刻收回手退后一步,将身子让了出去,说道:“教主的礼文某可受不得。”

    韩凌见状也跟着转动了身体,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礼毕回道:“那晚辈的礼,长辈总该受得了。”

    文显忠捋着胡须点了点头,不再闪躲,受了韩凌的一礼,心里对这位与儿子有着婚约的“准儿媳”越发满意。

    “也不知道儿那边战况如何了?”文显忠还是心心念念着儿子。

    说到这里,韩凌不禁想起了那个“登徒子”在谷底突然向自己发难的情形,安慰道:“放心吧文伯,以他的身手绝对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文显忠点了点头,想到了文醒过来后展现的一连串本领,撇着嘴道:“这个臭小子连他爹都信不过,瞒了我这么多年,想必外人也没法让他吃到多少亏。”

    独自在山林中穿行的文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咕哝着道:“谁在一直念叨我?”

    此时的他已经褪去了身上穿着的长衫,换上了一身元兵的打扮,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身形,逐渐向正在交战的山路逼近。

    与小阜舍村中的厮杀略有不同,这一次的冲突规模更大,更惨烈,一条狭窄的山路已经完完全全演变成了一个冷兵器战场,残肢断臂到处可见,就连脚下的土地都在血液的渗透下变得发红发黑。

    这个盛文郁还真有两下子,文不过片刻就被盛文郁的游击打法给吸引了。

    盛文郁率领的一百精锐完全利用地形优势将被动化为主动,将明教弟子盔甲武器不完备的缺点变成了轻便灵活的长处。

    此消彼长之下,本就有些疲惫的元兵士气逐渐低迷起来,若不是占着人数和兵刃的优势只怕早就被盛文郁给打退了。

    纵使巴雅尔勇猛异常,但他武器的弊端也开始显现起来,二十几斤重的铁锤屡次挥舞之下,他的胳膊已经变得麻木酸疼起来。

    之前被他压得抬不起头的林浩经过短暂休息之后再次不甘示弱地向他攻来,其刚猛绝伦的棍法也终于得到了体现。

    林浩积攒的火气和怨念都倾泻到了手中的铁棍之中,咬牙忍着虎口微裂的撕痛感,将铁棍挥舞的虎虎生风,连绵不断地攻向巴雅尔。

    疲惫的巴雅尔逐渐变得惶恐不安起来,心虚之下被林浩找到机会,棍梢顺着锤身锤柄扫到了其手臂上。

    巴雅尔吃痛只好弃了铁锤,弯腰捡起一柄环刀与林浩继续战在一起。

    “可真是个蠢货啊。”文在心里暗骂了巴雅尔一声。

    倘若这个巴雅尔对部下士兵做些正确的指挥,只怕自己赶到的时候角木坛的弟子早被赶尽杀绝了。

    只知道仰仗蛮力在阵前拼杀,却对自己手下士兵不管不顾,让其各自为战,焉能不败?

    且不说明教还有几百弟子正在设法包围,只凭借盛文郁这套无赖的打法便足以将元兵的先锋部队埋在此地。

    正当文继续看向场中四处搜寻赛因赤答忽的时候,附近突然传出了轻微的脚步声。

    “有人?”文心中一惊,将藏在石头后面的身子矮得更低了些。

    来者正是卸掉盔甲,换上了一身黑衣的李察罕!

    与文的目的相同,他来到这里也是为了杀人,只不过是杀自己人。

    文看着一身黑衣的李察罕皱起了眉头,捉摸不透来者的身份和用意。

    这难道是教里的某位长老?可为何自己毫不知情?

    等到黑衣人走到了近处,文的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

    不管来人所为何事,他至少可以确定一点,他绝不是明教的人!

    因为他长着一双没被面罩遮住的棕色眼眸!

    文悄无声息地握上了刀柄,如果眼前之人真对明教的人产生威胁,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取走他的性命。

    李察罕此刻也在等待着机会,等待一个可以取走巴雅尔性命并可以全身而退的机会。

    直到巴雅尔终于体力不支,被林浩一脚给踹倒在地的时候,李察罕握着的匕首终于亮了出来。

    文时刻盯着李察罕的动作和场中形势,若说他是想要去刺杀林浩是绝不可能的,因为有不少的戒律堂弟子护卫在其身边。

    难道……是为了救人?

    文逐渐被勾起了兴致,想要看看这个黑衣人到底要耍些什么伎俩。

第四十七章 山外御敌(十)千户殒命

    李察罕决不允许巴雅尔被魔教妖人生擒活捉,决不允许巴雅尔有一丝生还的机会,决不允许自己的计划有一点差错!

    所以当确认了明教弟子没有立即割下巴雅尔的脑袋,而是想要活捉他的时候,李察罕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林浩等人正沉浸在反败为胜的喜悦中,刚想说些解气的话羞臊巴雅尔一番,却没想到一个蒙面黑衣人从树林中蓦地冲出,下意识地以为他是奔着自己而来,连忙架起铁棍全神戒备。

    林浩身边的明教弟子也都是一惊,纷纷向林浩身边靠拢。

    巴雅尔见状面色一喜,还没等出声呼救,就突然看到了李察罕手中闪着寒光的锋利匕首!

    李察罕一跃而起,双手握紧了匕首毫不留情地扎进了巴雅尔的喉咙。

    涣散军纪,以权谋私,仗势欺人,公报私仇,该杀!

    巴雅尔的贴身近卫见到这一幕后发出了无比惊慌的嚎叫声,“快!快派人去求救!巴雅尔千户死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明教的人反倒尽皆疑惑起来,难道这黑衣人其实是明教的人?

    林浩抱拳问道:“敢问足下高名?”

    李察罕拔出匕首后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会众人,迅疾地退回了林中。

    林浩等人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毕竟这黑衣人杀的是元兵将领,也就暂且放下疑惑,配合盛文郁继续冲杀已经没了士气的元兵。

    看来有趣的事情还真不少……藏在黑衣人附近的文本有机会出手将其拦下,但他略一思索之后没有暴露自己。

    巴雅尔死不死,怎么死,对他来说都一样。

    他好奇的是,这个棕色眼眸的黑衣人为什么宁可不顾自己的安危也要置巴雅尔于死地。

    确认了赛因赤答忽不在这里,且林浩等人胜局已定之后,文索性跟在了李察罕的身后。

    由于并不了解这里的地势地貌,李察罕只敢贴在山路旁边的树林行走,用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回到自己换衣服的地点。

    等到他脱下沾血的黑衣重新穿戴好传信兵的盔甲后,文也终于可以大致地确定他的身份。

    果然是元兵的人……可他为何要对自己人动手?文怀揣着疑问继续悄无声息地跟在他的后方,直到看见了满脸焦急的赛因赤答忽才停了下来。

    赛因赤答忽看到李察罕后立刻露出狂喜之色,急切的问道:“事情可办妥了?”

    李察罕笑着点头:“姐夫放心,我已手刃了贼人。”说罢递出了染红的匕首。

    “好样的!”赛因赤答忽大声赞赏了妻弟一声,然后问道:“前方战况如何?”

    李察罕摇头苦笑道:“这种狭窄的山路本就让魔教妖人占尽了地势之利,眼下巴雅尔一死我军更是士气溃散,能不能逃回来都很难说。”

    赛因赤答忽先是有些惋惜,但随即一挥大手,说道:“算了,死就死吧!反正都是一帮烂到根子里的蠹虫,都死了也好干净些!”

    李察罕微微张嘴想要说什么,可见到姐夫如此激动便将唇边的话收了回来。

    赛因赤答忽接着道:“这招浑水摸鱼的刺杀计划既然已经成功,也没必要再与这些妖人纠缠了,这覆船山终归是跑不掉的,先回去吧。”

    来而不往非礼也,在我眼皮底下杀了你们自己人可以,但还是得拿条命还回来!

    待二人回到队伍里之后,文也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冲着元兵队伍走去……

    “大人!不好了!”

    在赛因赤答忽的吩咐下,李察罕继续扮做传信兵的样子跑到了乌力罕面前,装出一副十万火急的样子。

    忙着饮酒的乌力罕一听这话,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凛声问道:“快说,出什么事了!”

    李察罕装作一副悲伤的样子道:“千户大人他……”

    “他怎么了?”

    “他被妖人给杀了!”

    乌力罕大惊道:“怎么可能?”说完站起身来揪住了李察罕的前襟,质问道:“你方才不还说巴雅尔就要将这帮贼人一网打尽了么?我这一壶酒还没喝完,巴雅尔怎么就连命都没了!”

    “千户大人本来已经在赶杀那些妖人了,可不知怎的,从山林中突然钻出来一个黑衣人,趁千户大人不注意,一刀就要了他的性命!”

    “那剩下的士兵呢?撤回来了没有?”

    李察罕装作害怕的样子,颤抖着道:“千户大人一死,我军士气登时溃散,虽然有心撤退,但怎奈这群妖人对地形太过了解,围追堵截之下恐怕他们……再难撤回来了。”

    乌力罕的身体惊恐得颤抖起来,整个人都变得失魂落魄。

    虽然他是下千户所的达鲁花赤,在名义上统领几千人之多,可辖下真正能够有战力的士兵也不过五百多人而已,这一战便损失近半,回去该如何向朝廷交差?

    董抟霄见大局已定,才站起身劝慰道:“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虽然此战损失了不少兵员,但朝廷方面只要想办法打点一番是可以应付过去的,眼下还是先撤兵吧。”

    乌力罕越想越气,突然狠声道:“那个百户呢!要不是他我们怎么会贸然出兵!将他给我带上来!”

    李察罕和董抟霄立刻对视了一眼,只觉不妙,这个乌力罕此刻竟然想着拿赛因赤答忽来出气!

    “大人,此事并不能怪……”

    董抟霄的话还没说完,怒不可遏的乌力罕便扭过头给了他一记耳光!

    乌力罕嗤鼻骂道:“真当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巴雅尔一死,你现在心里怕是乐开了花吧?”

    这一巴掌力气格外的大,董抟霄的脸上瞬间多了五个手指印,茫然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正在此时,附近的山林之中突然传来漫天的呼喊声,僻静的山路之中前后左右人头攒动,尽是明教弟子!

    一身黑袍的韩凌也缓缓露出了身形,盯着面前惊慌无比的百余名元兵,继续装作李红瑶的声音,阴沉地下达了命令。

    “杀!一个不留!”

第四十八章 山外御敌(十一)疾风骤雨

    此刻不光乌力罕,就连董抟霄和李察罕也纷纷陷入了震惊当中,看这群妖人的架势显然是要将己方一网打尽!

    “撤退!给我杀出去!”乌力罕早就已经方寸大乱,眼下见到将山路围堵得水泄不通的明教弟子心中更是六神无主,忙不迭地下令突围。

    赛因赤答忽见到这种情形也急忙跑了过来,李察罕悄然拉着他退到一边,将方才乌力罕要怪罪于他的话学了一遍。

    “呸!”

    赛因赤答忽极其不满地啐了一口,阴狠地道:“老子不过是想好好地做个百户,偏要又受这些窝囊穷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这达鲁花赤也给宰了!”

    李察罕道:“现在眼下要紧的是你我二人如何能够脱身,至于乌力罕的命……”

    李察罕说着将目光移到了董抟霄的身上,接着道:“自有人去取。”

    “妙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姓董的平日里尽职尽责,到头来却被乌力罕这样对待,想必已经对他恨之入骨。”赛因赤答忽喜道。

    李察罕提议道:“这都是后话,来时的路我记了个大概,咱们待会趁乱杀出去,先保住性命再说!”

    “好,听你的!”赛因赤答忽俨然已经将妻弟当成了主心骨。

    与此同时,明教弟子的第一轮箭矢也射了过来。

    虽然不似元兵配备的反曲弓那般威力巨大,都是些自制的粗糙硬木弓,但其数量之多已经足以让元兵感到头皮发麻。

    董抟霄虽然没有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但应对起来颇为沉着冷静,立刻将忠于自己的士兵尽可能地聚到一处,以待找准时机合力突围。

    乌力罕手忙脚乱地丢了酒囊,从身边亲卫的手里夺过一把环刀和一个圆盾,缩在队伍中央瑟瑟发抖。

    反观明教弟子则士气极其高涨,能入明教的有几人不是饱受压迫的普通百姓?

    见到这群曾经肆无忌惮凌辱他们的仇敌怎能不义愤填膺,当下便红着眼睛冲了上去。

    文显忠这时也再次出现在了韩凌的身边,感叹道:“没想到儿和盛文郁居然帮助林浩他们逆转了局势!剩下的这百余名元兵也不过是瓮中之鳖,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韩凌赞同道:“他这次确实给了我们很多惊喜……”

    这里的他,自然指的是文。

    正所谓兵败如山倒,前后两伙元兵不约而同地陷入了只能逃命的窘境里。这不再是摆满了酒肉的军帐,而是下一秒就可能削飞你头颅的生死之战!

    乌力罕的情绪已然崩溃,慌乱之中下意识地靠近董抟霄身边,拉着他的手臂道:“抟霄!现在只能指望你了,突围!突围!只要你能将我救出去,巴雅尔那千户的位置就是你的!”

    正在执剑劈杀的董抟霄无比厌恶地瞥了他一眼,鄙夷地道:“像你这种瞧不起我们汉人臣子的废物,除了误事误国还有何用?我早晚一个一个的收拾了你们!”说罢手臂一甩,然后一脚将乌力罕给踹倒在地。

    “你……你不过是我身边的一条狗而已,竟敢这样对我!看我回去不将你军法处置!”乌力罕没想到董抟霄的态度会转化的如此之快,气急败坏地喊道。

    董抟霄伸出手掌摸了摸自己仍旧隐隐作痛的脸,冷笑道:“这一巴掌你打得可真是威风。”

    乌力罕终于察觉到了董抟霄的杀意,在地上连滚带爬地想要跑开,口中不断地求救道:“来人救我!谁救我出去我就许他千户之职!”

    “你这连滚带爬的样子才是真的与狗无异吧?”董抟霄蔑然一笑,果断地挥起了手中利剑,一剑斩落了乌力罕的头颅。

    “乌力罕大人已经战死!想活命的,就随我董抟霄一齐冲出去!”董抟霄振臂高呼。

    其余元兵立刻找到了主心骨,尽皆朝着同一方向突围。

    “好气魄!”韩凌将场中发生的看在眼里,忍不住赞了董抟霄一句。

    一旁的文显忠却发出一声冷哼,默然不语。

    待乌力罕身死,赛因赤答忽和李察罕才重新回到了董抟霄的身边。

    董抟霄扫了二人一眼,淡淡地道:“先随我突围吧。”说罢身先士卒,提剑冲了出去。

    李察罕二人对视一眼,也立刻拎着兵器冲杀出去。

    勇武异常的三人瞬间就将明教的包围撕出了一个小口子。

    “这三人的本领倒是不小。”文显忠惋惜地道:“若是冲儿和铁牛在这里就好了。”

    旁边的几位长老听了文显忠的话便沉不住气了,立刻派了几名身手不错的弟子去围堵三人。

    可在平日里操练的花拳绣腿哪能比得过真正历经过生死的猛将?不待几名弟子摆出招式,董抟霄的剑便已经刺进了他们胸膛。

    “不好,再这样下去就真的被他们给逃了。”韩凌发现了场中苗头不对,有些担心。

    心中下意识地想到了那个登徒子,要是他在就好了……

    正当厮杀着的三人杀出一条血路,即将突围的时候,局势又是一变!

    “真当这覆船山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假扮成元兵的文终于悄无声息地摸到了赛因赤答忽身后,带着一丝冷笑将手中环刀用力劈向他的头颅。

    眼观六路的李察罕余光正巧瞧见了这一幕,急声喊道:“姐夫小心!”

    赛因赤答忽听到提示后虽然歪头避了一下,没让这一刀砍掉了他的脑袋,但终究晚了一步。

    文酝酿了许久的一刀又快又狠,斜劈之下竟是将赛因赤答忽的右边半个肩膀连带一条手臂活生生地砍断!

    赛因赤答忽亲眼看着自己的手臂脱离了身体,楞了一瞬才被这无法形容的疼痛感给惊醒,跪在了地上痛苦哀嚎。

    李察罕目眦欲裂,立刻回身攻向文。

    董抟霄看到了这副场景眉头一皱,脸色阴沉了下去,没想到己方阵中还藏着对方的杀招!

    若这一刀是砍向自己,恐怕自己的人头已经落地……愕然之间立刻帮助李察罕攻向文。

第四十九章 山外御敌(十二)大快人心

    李察罕乔装明教中人刺杀巴雅尔时文就见识到了他的身手不凡,混在元兵队伍中也亲眼目睹了董抟霄的骁勇,因此一刀将赛因赤答忽砍成重伤之后立即收手,在众人错愕中,迅疾后退。

    乱军之中,重创敌将,并且功成身退,这样的变故发生之后双方人马连连发出惊呼声。

    文显忠第一个认出了儿子,面上露出的喜色稍纵即逝,立刻变得焦急起来,大声对明教弟子下令道:“放箭!是儿!”

    “是文?真是好样的!”

    “他是怎么混到元兵里面去的?”

    别说元兵,就连明教弟子都震惊不已,扮成元兵混入阵中欲取敌将首级,这样的手段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想过,这是何等的胆量与豪气。

    就知道你这个家伙一定会闹出些动静来……韩凌面罩后的嘴角微微上扬,旋即吩咐身边弟子道:“快保护他撤回来!”

    若是单打独斗,文有信心赢下李察罕和董抟霄中的任何一人,可是眼下毕竟深陷敌军之中,无需恋战。

    早在出刀之前他便已经设计好了自己的撤退路线,挥出两刀逼退两名元兵之后便从容离去,不给元兵任何缠住自己的机会。

    “无耻妖人别跑!”李察罕如怒目金刚一般,不肯轻易放过文。

    董抟霄一把按住了李察罕的肩头,沉声道:“保住性命要紧,报仇之事日后再说!”旋即看向跪在地上哀嚎的赛因赤答忽,吩咐两名心腹将他拖起。

    李察罕不忍去看姐夫的惨状,只能强迫自己按捺下心中的怒火,继续随董抟霄向前拼命突围。

    为了活命,残余的元兵也开始拼尽全力冲杀,环刀劈砍冲锋之下,明教弟子的包围圈终于还是被冲破。

    “撤!”董抟霄果断地下令,李察罕也带人护着赛因赤答忽冲出了包围。

    几名明教长老立刻准备叫人去追,却被韩凌伸出手臂拦下:“穷寇莫追!”

    “可若让他们逃走岂不是放虎归山?”一名激进派的长老质疑道。

    “明教总舵在覆船山的事情已经暴露,这几十名元兵杀与不杀无关紧要?更何况剩下的这几十名元兵是真正的精锐,若不搭上百十条性命是留不住的。”退回来的文一边脱着身上的元兵盔甲一边反驳道。

    “一派胡言!”

    激进派的长老刚要发作,韩凌便打断了他,沉声道:“这也是我的意思。”

    气愤的长老怒道:“既然你们贪生怕死,那老朽便亲自带人去追!”

    文无奈地耸了耸肩膀,轻笑道:“那就预祝您老旗开得胜。”

    激进派的长老将衣袖一甩,召集了心腹下属便追了上去。

    文显忠本想劝阻一番,但看这位长老执拗无比,便没有出言阻止,凑到儿子身边关切地道:“没受伤吧?”

    文微笑着回道:“放心吧爹,我没事。”然后看向了隐藏在黑袍里的韩凌,拱手道:“李教主,文还要多谢解药之恩。”

    “李教主”三个字则被他特意加重了些语气。

    韩凌依旧用李红瑶的声音回道:“这次做得不错,没给文家丢人。”

    文显忠提醒道:“教主,想必林浩和盛文郁那里也该取胜了。”

    韩凌微微点头,开始与几名长老着手安排善后事宜。文显忠说罢默默地拉着文退了出来,不再掺和进去。

    “这一仗打得不错,功劳不小。”文显忠毫不吝啬地夸赞了一句。

    文苦笑道:“爹,这本就是必胜之局,我哪有什么功劳。”

    文显忠看着为自己涨足了脸面的儿子道:“无论如何,这一次你也算是险中求胜,若没有你那杀伐凌厉的一刀,元兵也不会败得如此彻底。”

    “您将我拉出来,可不只是为了夸我吧?”

    文显忠一愣,旋即笑骂道:“你这个臭小子,何时变得这么聪明了?”

    文笑而不语。

    “想必这位李教主的真实身份你已经猜到七八分了吧?”

    文眉毛一挑,心道终于说起了正题。

    “看来父亲早就知道李教主是这位女子假扮?”

    文显忠没有回答文的问题,饶有深意地道:“这件事等回山上我再与你细说,现在你只需要知道她是文家的朋友便可以了,切不可对其他人泄露她的身份。”

    不等他多问,文显忠便带着笑容快步走开了,文只得无奈地跟了上去。

    不多时,父子二人就走到了另一处战场。

    林浩正疲惫不堪地瘫坐在一颗树旁,盛文郁则有条不紊地指挥众弟子善后,满地的元兵尸首无疑是对这场战事胜利的最好证明。

    林浩已经从盛文郁那里得知是文主动前来救援的,所以见到文家父子后急忙起身致谢。

    文也对这位忠义刚猛的坛主很有好感,于是双方很有礼数地谦逊客套了一番。

    “我说你到哪里去了?原来是去那边出风头了。”盛文郁也主动靠了过来。

    “盛长老才是功不可没,我是见这里胜负已分,才想去杀了那个将官,为战死的村民们报仇。”

    “哦?这么说那个从树林中冲出来杀了元军千户的人不是你?”盛文郁好奇地问。

    “是元兵自己的人。”文遂把发现李察罕以及跟在他身后的经过讲了一遍。

    “如此说来,这伙元兵在与我们交战的同时还在内斗……”文显忠不禁再次想到了董抟霄怒杀乌力罕的情形,眯着眼睛猜测道。

    “八成如此。”文也表示赞同。

    盛文郁摇头苦笑道:“我说这帮元兵怎么这样不禁打,后方的人马连一兵一卒都不派来支援,原来我们是被人利用了。”

    林浩倒是颇为豪气地将大手一挥,朗声道:“这些元贼借刀杀人也好,窝里内斗也罢,这场大胜终归是大快人心的事,也多谢各位挺身相救!”言毕又向三人躬身行了一礼。

    文显忠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叹息道:“只可惜角木坛的弟兄死伤竟如此惨烈……”

第五十章 杀鸡儆猴

    提及伤亡的弟兄们,林浩的神情霎时暗淡下来,这场御敌之战角木坛的损失的确太过惨重。

    “先是尾水坛叛教入海,再是箕火坛坛主被俘,这一次角木坛又遭此重创,整个青龙堂已经是分崩离析,若再不设法挽救,只怕历代教主在东边的部署都将付之东流。”林浩不胜唏嘘道。

    盛文郁也在一旁附和道:“青龙堂的乱摊子早就该好好收拾收拾。”

    看着代表着保守派的林浩和激进派的盛文郁经此一役后难得达成共识,文显忠自然心中欢喜,立刻表示赞同道:“青龙堂之乱也是时候该解决了,等回到山上我们便可向李教主提议此事。”

    “诸位言之有理,我也正有此意。”

    安排好善后事宜的韩凌正巧将三人的话听到了耳中,大步往这边靠了过来。

    林浩和盛文郁赶忙躬身行礼。

    韩凌示意二人不必多礼,开口赞道:“这一战林坛主劳苦功高,若没有你带着手下弟子拖住元兵,我们不会如此轻易地取胜。”

    林浩面带愧色,回道:“若说功劳也该是这些战死的弟兄的,林浩不敢居功。”

    韩凌知晓角木坛损失惨重,没有继续多说,看向盛文郁道:

    “盛长老也是功不可没,以少胜多,用兵如神。”

    “教主过奖了,盛某的这些手段不过是小把戏罢了。”心高气傲的盛文郁面对韩凌时总像变了个人一般,变得异常谦逊。

    韩凌夸赞了二人的功劳之后才重新提起青龙堂的事,“东边的事情比较棘手,不是总舵发出什么号令便能解决的,还需派出教中精英赶去驰援,待弄明白此中缘由之后再做定夺。”

    “不知教主对于人选可有打算,派何人前往?”盛文郁试探着问道。

    “盛长老不必心急,我心中已有合适的人选,此事待回山之后再做商议,眼下要紧的是立刻封山,以防元兵再次来犯。”

    “遵命。”

    教主已然发话,盛文郁便不再自讨没趣,去另一边拉着文絮叨。

    “文兄弟,你看……我与你们文家的误会也算是消除了对吧?”

    面对同自己勾肩搭背的盛文郁,文怎么都觉得有些好笑,这个家伙也太没有立场了吧?之前不还口口声声要报复自己么?

    盛文郁讪笑道:“实不相瞒,我在这覆船山里待得太久了,想出去转转。”

    “那你就出去呗,趁着还没封山。”文奇怪地道。

    “文兄弟你有所不知,身为总舵的长老是不可以轻易下山的,除非……”盛文郁说着小心翼翼地将目光瞄向了文,露出一副极其渴望的表情。

    文满脸无奈地道:“除非什么?你有话直说就是,若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鼎力相助。”

    “文兄弟果然是性情中人!”盛文郁俨然变成了满脸谄媚的样子,满脸希冀地道:“除非教中发生了什么大事,教主亲自指派我前去负责。”

    文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问道:“你说的是去东边调查青龙堂一事吧?”

    “不错。”

    文纳闷地道:“可是这与我有何关系?教主不是说他心中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么?”

    盛文郁故作深奥地道:“我自打进山便跟在李教主身边,颇为了解教主的脾气和秉性,依我看这次他心中合适的人选十有**就是文兄弟你了。”

    “我?”文有些意外,他还真的没有考虑过此事。

    盛文郁接着道:“在山下的时候你也见识到了,教中激进派和保守派积怨已久,别说是驰援青龙堂这样的大事,就连丢个芝麻这样的小事都恨不得动手打上一架,所以李教主指派哪一方的人去一定都会引起另一方的不满。”

    “那双方都派些人去不就可以了?”

    盛文郁晃了晃脑袋,“那我问你,若真遇到分歧之处了,听谁的?只怕事还没办成,两边的人自己先内讧了。”

    “原来是这样。”文有些哭笑不得。

    “所以向来居中调和,不属于任何一派的文家便成了关键,只有文家的人负责此事才不会引起双方矛盾的进一步激化,而文老已经年迈,你又在此战中出尽了风头,教主怎能不对你委以重任?”

    文不得不承认盛文郁的分析有理有据,若教主真的下令派自己去东边,父亲自然也会高兴。

    文反问道:“盛长老虽然言之有理,但也未免对于下山之事太过执着了吧?”

    盛文郁这才收起笑容,认真道:“只要文兄弟能够帮我下山,盛某日后必有重谢。”

    文虽然好奇他要下山的理由,但也忍住没有追问,轻声道:“盛长老不必如此客气,若当真有我能帮到你的地方我尽力就是。”

    “既然如此,盛某便先行谢过。”盛文郁说罢微微躬身,对文施了一礼。

    真是个奇怪又有趣的家伙……不过若真的要去东边的话,免不了要跟两派的人打交道,与其带上个徐农那样做事偏执的激进派,还不如将这位有趣年轻的盛长老带在身边。

    更何况自己也的确需要人帮忙,盛文郁虽然气量心胸小了些,但在此战中的作用他可是全都看在了眼里,是个不可多得的领兵人才。

    除此之外,若是必须动身下山,文自然最希望有沐冲和铁牛这样的兄弟陪在身边,可一想到李乳娘的事心中又是一痛。

    唉,也不知道沐冲和沐英怎么样了……

    众人等了一炷香的时间,那名冲动的激进派的长老才灰头土脸地撤了回来,怏怏不乐地请罪道:“老夫无能,不是那些元贼的对手,甘愿领罚。”

    韩凌这才冷声道:“身为总舵的长老不以大局为重,战时不听号令,就到明王洞里待上一个月好好反思一番吧。”

    一个月?其他在场的长老都深吸了一口冷气,虽然明知这个惩罚有些严重,但也没有人去为他求情。

    这位李教主做事向来果断,赏罚分明,这招杀鸡儆猴摆明了是要拿犯错的长老立威,以打压激进派做事嚣张的气焰。

第五十一章 战后悲怅

    地上的尸首不多时便被掩埋完毕,但崎岖蜿蜒的山路上的殷殷血迹却是无论如何也洗刷不掉,只能任由花草山林在这里平静地见证这场异常惨烈的厮杀。

    韩凌惩处了无功而返的长老后,当即下达了封山的命令,所有的明教弟子即刻向山中退去,文家父子也不例外。

    在连番紧张的博弈与打斗之中,此刻的文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接近了透支状态。

    但上山以后他还是没有立刻回房休息,父子二人不约而同地向李乳娘的房间走去。

    李乳娘虽然是山中妙手回春的圣手,但生性孤僻泼辣,不喜与人交往,因而除了一直陪在这里的周氏以外,屋舍附近再无旁人。

    文显忠深吸了口气,才轻轻地推开了半掩着的门扉。

    李乳娘心中怨恨明教,不将自己当作明教的教徒,自然也就不必裸葬,因而停丧在家。

    沐冲已经苏醒过来,原本皎如玉树的少年褪下了黑色长衫,身穿孝衣落寞地跪在床榻边,双目无神地盯着自己的母亲。

    沐英也有样学样地跪在兄长身边,委屈巴巴地瘪着小嘴不敢肆意哭泣,生怕引得兄长更加伤心。

    听到门扉开启的声音,沐冲微微才偏了偏头,见是文家三口也没有起身,微微颔首便当做见礼,继续看向床榻上的娘亲。

    文显忠犹豫了半晌才微微张嘴:“冲儿,过伤无益,且自节哀。”

    “节哀?您要我如何节哀?”

    沐冲惨然一笑,万千酸楚化为了目中的一星愁情,眉下的睫毛轻轻一颤,泪水便狂涌而出。

    “自打收到我爹死讯的那一刻起,我便立志要做个比他更顶天立地的男人,替他将我娘头顶上的天给撑起来。”

    “春去秋来,整整十年了,母亲二人相依为命倒也甚好。”

    “可没想到的是,每当我使的枪更重了,娘眼里的愁也更重了。”

    “我越像我爹,她便越想我爹。”

    沐冲哭着哭着已经双手拄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发出一声又一声呐喊。

    “管他什么大义管他什么礼法,早知如此我便该在总坛先杀了彭莹玉的。”

    “我爹欠下我娘的,我还没替他还够!我只想要我娘醒过来!”

    人间伤情无数,最怕娘死儿哭。

    文听到此处也忍不住跟着落泪,偏过头不敢去看沐冲。文显忠更是早已老泪纵横捂面痛哭。

    周氏哭着劝道:“冲儿,我知道你娘走了你伤心,可她最大的心愿便是你好好活下去啊!”

    沐冲双手掩面,抽泣着道:“我娘在时,我为了娘活。可我娘走了,我该当如何?”

    沐冲说罢转过身扶着沐英的肩膀,哆嗦着干裂的嘴唇,哭着道:“从今以后,你我便都是没娘的孩子了。”

    沐英本就害怕兄长伤心,一直跪在身后憋着小嘴让眼泪在眼睛里打转,直到此刻沐冲落泪,他才敢咧起嘴痛哭失声。

    “可怜的孩子啊!”周氏不知如何再劝,只能呜咽着走过去抱住沐冲和沐英。

    沐英年龄太小,嚎哭之下气息不匀,哭着哭着竟然闭过气去,一头栽倒在地,吓得文显忠和文赶忙冲过去将他抱起。

    周氏一边轻抚着小沐英的胸口帮他缓气,一边哭着道:“这孩子年纪虽小,心事却重。自懂事起知道了自己不是沐家的亲生儿子后便格外乖巧,从不轻易惹他娘亲生气,可谁能想到李妹子她……”

    簌簌落泪的沐冲道:“英儿还小,日后还需拜托伯母多加照看。”

    周氏抽了抽鼻子,安慰道:“冲儿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文家和沐家何时分过彼此?从今往后,只要有我和你文伯在的地方便是你们兄弟二人的家。”

    文显忠自知有愧于沐家,可又没有半点弥补的方法,只能在一旁一口接一口的叹气。

    一直等到沐英睁开眼醒过来,众人才放下心,由周氏带他回房休息,文家父子二人则一直陪沐冲待到亥时才各自回房。

    文躺在床榻上静静地回忆起这两天发生的事,感觉如此真切而又迷离。

    忠烈仁义的文家、至情至性的沐家、暗流涌动的明教、咄咄逼人的元兵……

    自己在这个世界醒来以后,便感觉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推着自己前进,连片刻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

    想着明日那位神秘的女子又可能要将自己派到东边去处理青龙堂的乱摊子,文更觉疲惫,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次没有沐冲带着嬉皮笑脸的沐英捉弄自己,文显忠和周氏也没有来打扰他,文一直昏昏沉沉地睡到了第二天午后。

    直到周氏端来香喷喷的饭菜,文才不情愿地睁开双眼,伸了伸胳膊。

    自己真是有好久都没有这样放松地睡过一觉了啊……

    “我听你爹说了,我的儿这次立了很大的功劳,怎么样?累坏了吧?”周氏的脸上挂着宠溺的笑容,将碗筷端到了文的身前。

    文还是第一次感受母亲的溺爱,脸上一红,立刻坐起了身,尴尬的问:“娘,我是不是睡过头了?”

    周氏不以为然道:“没关系,有你爹在,明教的那些事轮不到你担心。”

    难怪说慈母多败儿……文挠了挠头,不过这样的感觉还真是好啊!

    文很享受这顿惬意的午饭,直彭莹玉的徒弟况普天叩响了房门。

    彭莹玉的伤势看上去很重,但李乳娘却避开了他身上的要害,所以此时已经没有什么大的危险,况普天也恢复了那副满脸和善笑容的样子。

    况普天见到开门的周氏立刻恭敬行礼:“夫人,文先生和师父让我来寻文公子过去。”

    文当即放下碗筷道:“有劳况师兄亲自来寻,我这就与你同去。”

    “得空时别忘了再去看看冲儿,他一整夜都守在你乳娘的身边,一刻都没有歇息。”周氏在后面嘱咐了一声。

    “放心吧娘,我心中有数。”文笑意吟吟地回道,说完便同况普天离去。

第五十二章 委以重任

    不知是因为喜欢他时刻挂在脸上的温煦笑容,还是欣赏他手握匕首勇于代师受过的决然,总而言之,文对这位况师兄有着莫名的好感。

    “况师兄手上的伤可好一些了?”文关切地问,想要借此打开况普天的话匣子,从他嘴里探听一些自己“忘记”的秘事。

    “不碍事。”况普天对于笑容从不吝啬,为了感谢文的关怀,还额外赠送给他两颗雪白的门牙。

    与这样的人在一起,心情想沉重都很难,文也下意识地放下了戒备之心。

    “听师父说,文公子得了失魂症?”

    “这在覆船山已经不是秘密了,我爹一砚台将我从一个痴迷画道的不孝子砸成了一个深明大义的好儿子。”文玩笑似的回道。

    况普天睁大了眼睛带着希冀的目光道:“师父可说你身具龙相!如此说来,文老先生的砚台便是那画龙点睛之笔了!”

    文感觉有些好笑,苦笑道:“看相摸骨这些本领玄之又玄,况师兄何必当真?”

    况普天对文的话有些不满,露出严肃的神情道:“我师父的这套本领天下无双!”

    “是文失礼了,况师兄莫怪。”文歉然道。

    况普天这才容易露出笑容,自言自语道:“这十年来师父只给两个人相过面,摸过骨的你还是唯一一个!”

    文立刻起了兴致,难道自己真小瞧了这位彭堂主的本事?于是试探着问道:“哦?那另外一人姓甚名谁?”

    “具体姓名倒不清楚,只知道是个姓朱的小乞丐。”

    文心下大惊,姓朱的小乞丐?难道是那位……

    “你们是如何与他相识的?”

    况普天摸着下巴回忆道:“倒谈不上相识,只是有过一面之缘而已。当时我与师父外出云游,正逢淮右闹饥荒,遍地千里都是露于野外的白骨,所以这样的小乞儿多得是,要不是师父一时兴起为他相面,恐怕我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一时兴起?想必他是有些不寻常之处吧?”文试探着问。

    “这倒是被文公子猜对了,这个小乞丐当日与野狗抢食,被路过的一名元兵瞧见了,元兵便以此取笑,说他同野狗一样是个没爹没娘的野种。”

    “然后呢?”

    “元兵取笑他的时候他没有答话,待这名元兵大笑着转身走了,这个小乞丐却悄然捡起一块石头尾随其后,我与师父偶然见到这一幕后好奇这小乞丐想要干什么,便远远跟在了二人后面。”

    “想必他是将那名元兵杀了吧?”

    况普天有些愕然地道:“文公子怎么知道?”

    “猜的。”文嘿嘿一笑,含糊其辞地道:“况师兄您接着讲。”

    况普天接着道:“这小乞丐趁着元兵不注意,狠狠地将石块砸向他的脑袋,直到将他砸得没了气息,自己满手是血,才停了下来。师父觉得此子不凡,便想要替他相面摸骨,谁成想这小子却转头便逃,以至于师父只能勉强看全他的面相。”

    文急声追问道:“彭堂主如何为他卜算的?”

    “状若皓日,面如满月,安得世间一明王矣!”况普天模仿起彭莹玉摸着大肚子品头论足的模样道。

    文此时却没有心思去看搞怪的况普天,心中顿时翻起了滔天巨浪。

    朱元璋,是你吗?

    “难不成文公子认识那个小乞丐?”况普天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位文公子的面色怎么忽晴忽暗?

    文喃喃道:“可能是在梦里见过吧……”

    况普天不断地讲着类似的“趣事”,文也都认真去听,不多时便已经爬完了石阶,来到了总坛的议事厅。

    这次与上次不同,一进了议事厅的大门,便见到有十几名长老在左手边的莲池旁恭敬地站着。

    韩凌则坐在右手边的凉亭中,文显忠,彭莹玉,以及一名白发老者分坐在她的身边。

    彭莹玉今日特意换上了一件能够掩住肩上伤口的长袍,面上也不再是那副带着憨厚笑容的样子。

    另一名老者虽然年过六旬,但确是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丝毫没有老迈昏聩的样子。

    文显忠见到儿子终于到了,立刻冲这边招了招手,示意文过去。

    文走到亭中依次见礼,恭声道:“抱歉,让诸位久等了。”

    在父亲的介绍中文得知,这名鹤发童颜的长老正是安乐村的村长,也是西方白虎堂的堂主杨敏。

    原来如此,文当即明白了几人所代表的派别。

    韩凌化身的李教主和文家自不必说,彭莹玉背后的朱雀堂代表着的便是主战的激进派,杨敏座下的白虎堂代表着的势力自然也就呼之欲出。

    安乐村……果然听名字就是保守派的作风。

    众人寒暄见礼过后,韩凌开门见山地问道:“文,你可愿意代本教主下山去一趟东边?”

    什么?代教主下山?那岂不是教主特使?

    文显忠三人立刻对视了一眼,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错愕。虽然同样是带人前往浙东,但在说法上可就差了许多。

    若说由文负责此事,充其量也就是给他个名义上可以统领两派弟子的权力。但若说代教主下山,可就完全不同。这意味着赋予了他非同寻常的临机处置之权,如教主亲临,教中任何人都要服从命令,听从调遣!

    文显忠顿时眼睛一亮,飞快地看向儿子。

    文本想婉拒,可一看到父亲眼中的殷切期许,想到了父亲一生的夙愿,拱手答道:“文自当领命,为教主效劳。”

    “很好。”韩凌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彭莹玉和杨敏道:“二位都是我教中肱骨,此番文下山,可定要竭力相助。”

    “那是自然。”杨敏虽然辈分最大,但却极其谦卑有礼。

    彭莹玉干脆大袖一挥,指向莲池一边道:“小子,你在战场的表现已经人尽皆知,堪称惊艳绝伦,不过此行事关重大,山里有点本事的长老和骨干都在这里了,需要谁来助你尽管去挑!需要多少人马财物也尽管说!”

第五十三章 踏入乱世

    杨敏见彭莹玉如此慷慨豪爽地表示支持的态度,自然不甘人后,捋着山羊胡子道:“不错,此行兹事体大,随行人员、武器装备、金帛财物你任意择取,我们必会竭尽全力支持你。”

    文心中对此早有打算,微笑道:“谢二位堂主好意,不过晚辈只需要三人随我一同前往即可足矣。”

    文显忠微微一愣,没想到文竟然也是早有准备,竟然连人都挑选好了。

    彭莹玉和杨敏对视一眼之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不知你是想选何人助你?”

    二人有着同样的担心,若是文没有选自己一派的人,可就陷于被动的局面了。

    韩凌也好奇地问道:“说吧,是哪三人?”

    文没有着急回话,而是冲几人再次躬身行礼,沉稳地道:“依晚辈之见,这次尾水坛突然叛逃海上,定是教众人心浮躁所致,故而此次前往浙东兵不在多而在精。”

    仙风道骨的杨敏点了点头:“这话倒是不错。”

    彭莹玉摸着肚子笑道:“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我倒是愈发对你看中的人选感兴趣了。”

    “山里的人素来知道文家与沐家生死相依的关系,所以这第一人选我不必多言,各位想必也能猜到,我是想要沐冲随我下山。”

    “准。”韩凌发出的声音极具威严。

    文显忠和彭莹玉虽然目中闪过一丝隐忧,担心沐冲会因为李乳娘的事情出什么意外,但见教主已经应允,也就只得认同。

    “第二位各位更是熟悉,便是昨日同我一同驰援林浩坛主的盛长老。盛长老精通兵法,足智多谋,浙东一行万一发生较大的战事,有他助我则万无一失。”

    “准。”韩凌再次点头答应。

    彭莹玉闻言一喜,盛文郁虽不是他座下的徒弟,但也是激进派年轻一辈中最为杰出的弟子,有他前去自然不会给自己丢脸。

    杨敏则有些坐不住了,皱着银眉看向文道:“最后一人呢?”

    文略有深意地道:“青龙堂的弟子虽然大多好战,但若想使其重归安宁,则务必要使其知道时机的重要性,不能鲁莽行事。小阜舍村的李铁牛不但勇猛刚强,又心思细腻,定能降服叛教弟子!”

    杨敏立刻喜上眉梢,李家与他私交甚笃,李铁牛是他看着长大的,由他来代表保守派极为适合。

    “再准!传我号令免了铁牛的禁闭之罚!除此之外,我派给你十名最精锐的戒律堂弟子听你差遣!”韩凌当即拍案做主,定下了此行下山的人选,心中暗赞文竟如此思虑缜密,八面玲珑。

    这三人分别代表了山中的不同势力归属,任凭哪一位偏执的长老也无话可说。

    忠义尚武的沐家自不必说,李铁牛和盛文郁也都是年轻一代的翘楚,若真能使这三方势力取长补短,同心同德,青龙堂之危便已然克服了最大的难题。

    “多谢教主。”文谢礼之后便请求告退,他本就对教中的这些杂务和所谓的“大事”没有什么兴趣,浙东之行也不过是为了文家的处境考虑。

    生为文天祥的后人,想要在这元末乱世中安稳的求活是根本不可能的,文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心事重重的文无暇顾及大光明顶的绝美景色,反而兜了一个圈子去往禁地。

    被囚于明王洞的铁牛有了火折子,再加上已经知晓了洞中的隐秘通道,面对黑暗倒也咬牙挺了过来。

    “铁牛,我来接你出去了。”铁牛见到亲自来接他的文,心中感动莫名,狠狠地给了他一个熊抱。

    “难不成你真的说服了戒律堂的长老,竟然能将我提前放了出来!”铁牛惊喜地问。

    文微笑着摇头道:“不是戒律堂的长老,是李教主。”

    “什么?李教主?”铁牛有些愕然。

    文苦着脸道:“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一时半会讲不清楚。走,先随我去沐冲家。”

    文遂拉着铁牛边走边说,将山下一战和李乳娘自尽的事情讲给铁牛听。

    “真是饮酒误事,没想到我因为这几坛烈酒错过了这么多事。”铁牛听到李乳娘服毒自尽以后也伤感无比。

    等到二人迈进沐家的屋子时,沐冲一如既往地跪在那里,但已是双目通红,体力透支,神情恍惚。

    文和铁牛试着劝慰了几句,可沐冲依旧只是默默的流泪,一句话也不说。

    文和铁牛对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担心,文干脆直接走到沐冲身后一掌将他击昏了过去。

    “带他去休息吧,否则身体都熬垮了。”文担忧地道。

    铁牛重重地叹了口气,将沐冲横抱到另一处房间休息。

    等到二人安顿好了沐冲,满脸欣喜的盛文郁也找上门来。

    “文兄弟,太感激你了,你果然言出必行,没有让我失望!你放心,浙东此行我盛文郁一定听你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去浙东?”铁牛疑惑地看向文:“你要去浙东?不是封山了么?”

    “不光是我,你也要去。”文苦笑着回答铁牛,遂将总坛议事的过程讲了一遍。

    “既然连杨老堂主都如此吩咐了,我也只能前去了。”

    铁牛无奈地点了点头,不禁想起了在明王洞中劝他下山的徐农,于是冲二人道:“你们先聊,我去探望一下徐叔父的伤势。”

    “你明知沐家的小子并不一定愿意随你下山,为何还要挑选他?”盛文郁探着头指了指躺在床榻上的沐冲问。

    “沐兄刚经历丧母之痛,我自然不会让他立即随我下山。可就算他不愿意去,这个人选的位置也一定是要留给他的!”文正色地答道。

    盛文郁默然不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心道这文竟是个如此重情重义之人。

    二人沉默片刻,文拱手道:“事不宜迟,有劳盛长老通知铁牛和一起下山的十名戒律堂弟子备好远行的应用之物,我们明日清晨出发。”

    盛文郁急忙还礼道:“文兄弟,此行一切以你马首是瞻,大小事宜,但凭吩咐。”言罢匆匆离去。

    文独自坐在沐冲的床榻边,心中变得茫然起来。

    从此就要浪迹江湖踏入乱世,完完全全地站到元廷这个庞然大物的对立面,也不知道凭自己的本事究竟能否护得文家一世周全……

第五十四章 大元皇帝

    云开日上黄金殿,地迥风鸣碧玉珂。

    元大都。

    世间有两种景观令人叹为观止:

    一种讲究化自然为丹青,融静谧于一体,进而达到返璞归真的妙境,覆船山的大光明顶当为一例。

    另一种则必是那收纳五湖异宝,尽藏天下奇珍,极尽人间奢华的皇宫大内,元大都的宫廷便是如此。

    此时皇宫正殿的大明殿内,大元的现任皇帝至正帝妥帖睦尔(史称元顺帝)正疲惫地靠坐在金雕龙椅之上。

    二十八岁的他相貌平平,累年奢华的深宫生活也未将他脸上淡淡的风尘抹去,仿佛随时在昭告着天下他是个并非在宫中长大的天子。

    儿时在静江大圆寺中长大的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要坐在这张沉重异常的龙椅上,而且一坐就是整整十五年。

    这个位置赋予了他无上的皇权,也令他经历了无数的磨难,坐得朝不保夕,如履薄冰。

    傀儡皇帝,权臣相争……曾经年少的他惴惴不安地看着自己的臣子专横跋扈,生怕他们下一刻就要递给自己一杯毒酒,抑或是一段黄绫。

    燕帖木儿,伯颜……这些曾让他胆战心惊的名字无数次地在梦魇中取走了他的性命,剥夺了他的灵魂。

    他先是在这张龙椅上诚惶诚恐地看着燕帖木儿专横跋扈,好不容易等到燕帖木儿纵欲过度而亡,又冒出一个伯颜让他胆战心惊的过了七年。

    现在的他想起那段过往,仍然感到无比屈辱,这至高无上的皇权来之不易,所以不能再容忍任何人威胁自己!

    “朕好不容易坐稳了这龙椅,你们这群废物还敢屡次忤逆朕,朕不准你们弹劾的奏章,你们竟然就一起请辞,真是反了!”

    至正帝望着面前的一堆御史台以及各道御史呈上来请辞的奏章,蓦地升起一股火气,龙袍一挥便将这些烦心的奏章都给噼里啪啦地扫到了地上。

    “陛下息怒,不过是一些自命清高的腐儒而已,辞官之举不过是为了所谓的“清名”罢了,陛下只要给他们个笑脸,他们就一定还会像哈巴狗一样地向陛下摇尾乞怜。”

    除了宫女以外,殿中只有一人在皇帝身边侍奉。

    此人名叫哈麻,因为母亲是前任皇帝宁宗的乳母,所以有幸在皇宫里担任宿卫。

    至正帝登基后非常优待对自己忠心的臣子,哈麻心思灵巧,最善揣摩圣意,所以深得圣心,几年时间里便被逐步擢升为殿中侍御史,兼任礼部尚书。

    哈麻肥头大耳,此刻满脸谄笑,一身肥肉恨不得从褶子里挤出油来。

    他心中清楚至正帝的逆鳞所在,这位圣上自从设计杀了伯颜独自执掌皇权以后就变得极其敏感,对于任何敢反对他的臣子处罚得都极其严厉。

    就拿此次来说,起初是因御史台臣弹劾现任中书右丞相别儿怯不花各种罪名,可皇帝偏偏就要孩子气一般地对别儿怯不花不罢反升,为其加太保之职,还将御史大夫贬谪离京。这才有了今日御史中丞以下全部请辞的“盛况”。

    至正帝很享受哈麻的奉承,将坐在龙椅上的身子挪了个更加舒服的位置,不再理会这一堆奏章,咕哝着道:“这别儿怯不花做事的确很荒唐,这次连朕也不好保他。”

    “陛下,臣子都是用来替您分忧的,既然他为陛下您添堵,那不如就换个更合您意的臣子。”哈麻满脸谄笑,小声试探着说:“臣听说……脱脱的父亲马札儿台已经病逝。”

    至正帝眯着眼扫了哈麻一眼,轻哼了一声道:“脱脱?你是想劝朕重新起用他吧?你倒是对他忠心得很啊。”

    这句话意味深长,哈麻不敢大意,赶忙跪下,“哈麻只对陛下一人忠心,哈麻只是见这些人都不能帮陛下处理好政务,担心陛下累坏了身体,才想到让那脱脱替陛下分忧。”

    哈麻的回答让至正帝较为满意,“起来吧,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动不动就跪下。”

    “哈麻多跪一跪,沾沾陛下的光,没准延年益寿哩!”哈麻体胖,又穿着朝服,这一跪一起之间已经满头是汗。

    “都是一朝大臣了,怎么还总跟个奴仆一般。”

    至正帝屡经磨难心思多疑,任用臣子,能力倒在其次,忠心是最首要的,所以口蜜腹剑的哈麻才能坐到今天的位子。

    “这些官职哈麻可不稀罕,哈麻更愿意做个能日夜服侍陛下的奴仆。”

    至正帝被哈麻这一番阿臾哄得心情大好,笑道:“脱脱的才能朕心里清楚,该用还是可以用的。”

    哈麻敢在此时建议重新任用脱脱,是因为他知道至正帝心烦之事,追溯到源头其实就是自从脱脱辞相后,任用的几任丞相都不堪大用,可至正帝去年偏偏听信别儿怯不花的谗言,将脱脱的父亲马札儿台贬徙西域,致其忧郁成疾,病死他乡。

    “陛下,那就不如就遂了这帮御史台臣的愿?”皇帝提出重新任用脱脱后哈麻已是大喜,心想不如趁此机会将别儿怯不花那个老东西直接撵下去。

    “嗯,就这样办吧。”

    “那哈麻待会去给他通个气?一把年岁的人了,总该识趣点,临走前也该替陛下分忧。”

    至正帝知道哈麻这是想让别儿怯不花主动请辞,这样既保住了自己的面子,又能让那些沽名钓誉的御史台臣无话可说,还能给脱脱一个交代,确实是一举多得,满意地道:“去办吧。”

    哈麻知道对皇帝忠心又有能力的脱脱是别人无法取代的,所以自从脱脱上位,就义无反顾的站在了脱脱的阵营中,对他百般趋附。

    脱脱辞相后,与脱脱家素有仇怨的别儿怯不花一党多次弹劾脱脱,若不是有哈麻极力劝阻至正帝,脱脱恐怕早就死于非命。

    出了大明殿,哈麻心情大好。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脱脱这次一定感念自己的恩情,以后的日子肯定如鱼得水,越想越是得意,不由得开心地笑了起来。

第五十五章 脱脱回京

    中书右丞相别儿怯不花如今已是焦头乱额,御史台因为弹劾他遭到皇上反对而集体请辞,目前与皇上仍僵持不下,别儿怯不花深知自己此次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如果皇上同意御史台集体请辞那么他就成了罪魁祸首,事后皇上一定怪罪于他,如果皇上退让,那么就是坐实了御史台弹劾他的罪状,自己也就身败名裂,身首异处了,真是进退两难。

    所以当哈麻带着至正帝的口谕去劝他主动引咎退隐的时候,别儿怯不花当即含泪拜倒,叩谢圣恩。

    除此以外,又暗派管家立刻往哈麻的府上送去两大箱金银珠宝以表谢意。

    哈麻办好了差心情大好,扬着下巴往脱脱府邸而去。

    二十四岁的脱脱在离京的四年中成熟了不少,对于他来说,追求的已经不是一时的功名富贵和家族荣辱,独秉国政八年之久的伯父伯颜被自己亲手拉下历史的舞台,位极人臣的父亲也已经故去,自己二十岁时便已经官至中书右丞相。

    极致的富贵与权力,脱脱出生后就都享有,作为臣子大义灭亲,辅助至正帝夺回皇权,自己已经千古留名。

    可离京外出的四年里,脱脱见到了许多在大都见不到的东西……

    数不清的天灾**,看不完的尸横遍野,堂堂大元竟然已经一副苟延残喘的惨状!

    所以当马札儿台病逝以后,脱脱便立刻返回京师,谋划着如何重返朝堂,试图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力求将满目疮痍的大元回复往日的荣光。

    可如今就连大明殿的殿门都望不见,又如何能做成救国救民的大事?此刻正与幕僚吴直方在书房内长谈,谈论间愁眉不展,扼腕长叹。

    “先生,这短短四年时间内,天灾频出,尤以腹里和河南行省最为严重。我朝此时税额已经是世祖立朝的二十倍之多,财政上却仍然如此艰难。黄河几次决口、饥荒频仍、瘟疫爆发,百姓流离失所,大量死亡,我堂堂京师竟然也是饥民云集!”

    脱脱背负双手,俊朗的面容沧桑了几分,此刻更显刚毅。

    “时局动乱,朝廷早已力不从心,更何况此时奸人当道,若想有所作为,还得从长计议,先拿到实权再说,在其位才能谋其政!”

    吴直方已过古稀之年,身体消瘦羸弱,脸上的褐斑从两侧一直蔓延到脖子,尽显苍老之态,唯独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如鹰眼一般,锋利的目光好似能看透一切。

    “别儿怯不花这个老贼,因为家仇私怨,竟然向圣上屡进谗言,才害得父亲贬徙西域,积劳成疾。”脱脱恨声道。

    马札儿台是吴直方的伯乐,提到马札儿台亡故,吴直方眯了眯眼,一双眸子中蕴含着的伤感无法形容。

    平复了一下心情,吴直方苍哑地说道,“怪老朽无能,只能眼看着老丞相客死他乡。”

    吴直方的心中,无论马札儿台成败如何,都是他心中最为尊敬的丞相,既然老丞相不在,那只有作为他儿子的脱脱,才配做这大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当年以汉人身份孤身漂泊大都,赏识自己的只有老丞相一人,不但礼遇有加,还请自己做他两个儿子的启蒙先生。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从那时候起,吴直方就将这一身的才能与智慧尽数倾泻在马札儿台的儿子脱脱身上,终于助他成材。

    “先生,不要再伤心了,要注意身体啊”

    毕竟吴直方已经七十多岁的高龄,脱脱有些担心。

    “放心吧,我还死不了,最起码也得在死前帮您做些事情。”

    吴直方的回答让脱脱非常感动,不再多说。

    “听说江浙那边又有百姓动乱?”

    脱脱虽然离京四年,但毕竟家族势力遍及朝野,一些朝野大事不出家门便可尽收眼底。

    “是啊,而且动静还不小,聚集了好多沿海的渔民商贩,劫夺海运漕粮。”知道脱脱说的是浙东沿海百姓造反一事,吴直方如实回复。

    “朝廷如何应对?”

    “自然是命令江浙行省出兵征讨。”

    “哼,那群废物要是有用,哪还会等海寇壮大至此才去征讨。”

    “这股海寇其实不足为虑,重要的是这几年灾祸实在严重,百姓接连动乱,民间的一些宗教组织借机生事,明教、白莲教等魔教声势颇大,不得不防。”

    吴直方七旬高龄,谈论起时事却语速平稳,头脑清晰。

    脱脱感慨道:“说到底,还是朝廷自身的问题。那些百姓为什么早不反晚不反,偏偏这个时候反?水患的问题一天不解决就一天不得消停。”

    “水患确实是首先要解决的难题,其次就是财政,国库空虚却处处都要用钱,总不能所有开支用度都从赋税上想办法啊。”

    脱脱深知其中缘由,点头赞同,但却默不作声。

    自世祖忽必烈以后,各代皇权贵族对汉人都有鄙夷轻视之心,之前大权独揽的伯颜就曾向至正帝进谏,妄图杀光“张、王、刘、李、赵”五姓汉人,所幸至正帝竭力反对,才没酿成大祸。

    大元由上至下,大多数官职都由蒙古人和色目人担任,虽有少部分汉人任职,也都是协助办差的副职。

    此事已经足以说明蒙古贵族对旧朝南人的轻视之心,自元朝建立,蒙古、色目贵族对汉人百姓多有欺压是不争的事实,脱脱虽然有整顿吏治之心,但涉及到无数贵族门阀和皇权的利益,哪里有那么简单?

    吴直方知道多说无益,转移话题道:“现在民变迭起,一定要防止有心人借机生事,先要稳住大局,整顿吏治等事可以放在其后。”

    脱脱叹了口气,“只能如此了。”

    二人谈话间,仆从进来禀报说礼部尚麻大人求见。

    脱脱闻言一喜,“哈麻?看来是有好消息了!快请进来!”

    吴直方作为脱脱最倚重的幕僚,自然不用退避。

    哈麻扭动着臃肿的身躯,快步走了进来,离远看去如同肉球一般。

第五十六章 树上开花

    “大人,你总算回来了!我等得你好苦……”哈麻一见脱脱就泣不成声,仿佛有了主心骨一样。

    “士廉,这几年你受苦了。”脱脱也是感动不已,出言安慰道。

    在脱脱辞相后,哈麻因为极力趋附脱脱,受尽别儿怯不花一党的攻击与讥讽,又能始终保持对脱脱的忠心,确实颇为难得,脱脱心知肚明。

    “您这是说的哪里话?只是那别儿怯不花实在可恶,混淆黑白,三番五次我游说皇上,这才让老太师遭遇不幸。还好您能安全归来。”

    哈麻虽然表现得情真意切,但这后两句有邀功之嫌,可毕竟哈麻忠心可嘉,吴直方看在眼里,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冷眼旁观。

    脱脱本就年轻,虽然做事成熟稳重,但看人看事难免少了几分城府,见哈麻如此忠心,又因为自己受了这么多的苦,心中对他无比感激。

    “我离京这几年,多亏你屡次劝慰皇上,从中周旋,我才能没遭灾祸。我走后圣上身体如何?”

    “圣上一切安好,虽然圣上嘴上不说,但我清楚他其实一直都挂念着您。今天我匆忙赶来就是有个好消息迫不及待地告诉您。”

    脱脱眼睛一亮,“什么消息?”

    “陛下已经有意贬谪别儿怯不花那个老贼,让您回朝主政!”哈麻止住眼泪,神情振奋。

    吴直方皱了皱眉,忍不住插了一句,“这话可不能乱说!”

    哈麻看了吴直方一眼,心中根本没把吴直方当做一回事,所以也没有理会,对着脱脱继续说道:“陛下虽然还未明言,但已经吩咐过了,那老贼近些时日就该上奏请辞了。”

    哈麻为了更大程度地向脱脱邀功,自然不会说自己已经将此事办妥才来寻他,让脱脱觉得自己是在冒险帮他,无疑才会让他更加重视自己的忠心和作用。

    “如此甚好,你放心,若我回朝必然替你报仇,叫那些奸贼没有什么好果子吃。”脱脱握着哈麻的手非常肯定的说道。

    “哈麻受些闲气没什么的,只要大人能回朝主政,才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啊。”哈麻心道看来自己没有选错人,自己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他之所以敢拼尽身家性命在脱脱身上押宝,皆因他足够了解至正帝的心理和性格。

    当年至正帝扳倒伯颜的过程,全都靠伯颜的弟弟马札儿台和侄子脱脱的辅佐,尤其是脱脱,竟然在自己伯父权柄最盛的时候反过来选择帮助一个傀儡皇帝!

    至正帝从那之后对脱脱就有一种依赖之心,既忠心又有能力的臣子哪个皇帝会傻到不用?

    对哈麻来说,自己只要抓对了机会,跟对了人,何愁得不到富贵与权力?

    “依士廉之见,眼下我们还应该准备些什么?”脱脱将他当作自己的心腹,所以直言问道。

    哈麻摇了摇头道:“您此番毕竟是刚刚返京,不宜大张旗鼓地行事,需要摆出一副对权势并不看重的态度。”

    “哦?这么说来你心中已有妙计?”

    脱脱心中一动,如炬的目光立刻射到哈麻脸上。

    哈麻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微微伸着脖子凑向脱脱耳边道:“圣上的心思哈麻略知一二,圣上既然想要起用您,那将大权托付给您就是必然之事,但在此之前想必免不了要对您试探一番。”

    “试探?”脱脱立刻明白了哈麻话中的深意,这位好不容易坐稳皇位的圣上内心极其敏感,施政用人均不能以常理度之。

    自己四年前震惊朝野的突然辞相,便是看到了皇帝眼中的一丝不安,他终究是担心自己成为下一个燕帖木儿或者下一个伯颜,所以抱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考量,脱脱毅然决然地告病引辞。

    从至正帝允许自己离京的速度之快便足以见得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此刻哈麻话中的深意便是提醒自己此事。

    “哈麻不才,但有一计可使您名正言顺还朝!”哈麻的突然正色说道。

    “愿闻其详。”

    “哈麻认为,此事可从皇子入手。”

    哈麻所说的皇子是至正帝的皇长子爱猷识理达腊。依照皇室惯例,皇长子幼年便被寄养在脱脱家中,呼脱脱为“奶公”,受脱脱的影响极深,与脱脱的儿子哈剌章又是“同食同卧”的至交。

    爱猷识理达腊虽为皇长子,却不是正宫皇后而生,而是由宫女奇氏所生,奇氏也因“母凭子贵”,成为了至正帝的第二皇后奇皇后。

    所以这对母子竭尽所能想要拉拢朝中大臣为其所用,以待日后可以将皇长子变成皇太子。

    哈麻见脱脱没有答话,接着道:“您离京的四年中,皇长子愈发得到圣上的宠爱,奇皇后也力压正宫皇后得以统领后宫。若得他们母子相助,您官复原职的把握可就大得多!”

    脱脱深吸了口气,心中犹豫不定,没想到刚一回京就要卷进夺嫡之事。可哈麻所言又确有其道理,若能利用好儿子哈剌章和皇长子的情分,再承诺对奇皇后报以桃李,想必可以得到他们的支持。

    见脱脱为难,一旁的吴直方代其问道:“可就算得到了奇皇后母子的支持,丞相能否官复原职不也要看圣上的意思?”

    哈麻正色回道:“眼下要紧的是先让大人还朝,而不是立刻为相!”

    “这是为何?”吴直方皱着银眉问道。

    哈麻心中早有计策,沉稳对答:“如今的朝局暗流四起,别儿怯不花一旦被贬谪,指不定有多少人眼馋着这个位子,犯不上急着去趟这滩浑水。

    大人既能忍受卧薪尝胆之苦,大可再多忍耐一时。只要搭上皇长子这条线,则可以想办法让圣上答应由大人执教皇子,进而以这个新身份还朝!届时,想必朝中的聪明人自然知道该站在谁的身后……”

    脱脱抚掌赞道:“好一计树上开花!如此一来,朝中众人必定深信不疑,以为我饱受圣上恩宠,又有奇皇后和皇长子在背后支持,只要借此造势,那些朝中的宵小之辈自然会俯首听命!”

第五十七章 出任太傅

    献计成功的哈麻出了脱脱府邸后急忙坐上轿子赶回皇宫。

    一是由于体胖,二是因为兴奋,哈麻的脸上覆满了汗珠,只好撩开轿帘给自己扇风透气。

    瞧着车如流水马似龙的热闹大街,哈麻的心情格外舒畅,只要将此事依计办成,自己就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得到皇帝、皇后、丞相三方撑腰的宠臣,到时候看谁还敢嘲笑自己,轻视自己……

    得了哈麻的吩咐,四名体力壮硕的轿夫卖力狂奔,心中不敢怪自家大人肥胖,便只能盼望着他能再升个一官半职的,将这轿子的规格换上一换,不说八抬的,六抬的也成啊!

    待到哈麻轻车熟路地赶回大明殿,至正帝刚从偏殿睡醒一觉,看见别儿怯不花请辞的奏章后,至正帝龙颜大悦,高声赞道:“哈麻,这趟差事办的不错!”

    “一切皆仰仗陛下圣明,哈麻哪敢邀功?”哈麻恭敬地弯腰作答,腹部一大坨肥肉挤在胸腹之间,滑稽无比。

    解决了别儿怯不花和御史台的事,至正帝的忧心事自然转到了脱脱身上,自言自语道:“该给脱脱安排个什么官职呢?”

    哈麻心思急转,呼吸间已有主意,轻声问道:“若哈麻没有记错,陛下此前曾命皇长子学习畏兀儿蒙文吧?”

    “是有这么一回事,你这记性倒是不错。”

    “哈麻愚钝,只是突然想起您曾想为皇长子找一名师主持端本堂事务,让皇长子进一步学习汉文和儒学教育,可惜并没有好的人选。如今脱脱回京,细数满朝文武里对汉文化最为熟悉了解之人不正是他吗?而且他又是皇长子的奶公,其子哈剌章与皇长子关系很好,不如就由脱脱负责端本堂的事务,命其子作为伴读,贴身侍奉皇长子。”

    “嗯……你倒是提醒了朕。”至正帝在心中考量起来,脱脱毕竟曾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书右丞相,如今调回京师只负责端本堂事务委实屈才了些,不仅脱脱颜面上过不去,也难以表明自己求贤笼络之意,还得封他个像样的官职才行。

    过了半晌才拿定主意,下旨道:“传朕旨意,封脱脱为太傅,提调官傅,总管端本堂事务。”

    “哈麻这就去办。”哈麻立即领旨。

    不待退出身去,至正帝又叫住了他,面带忧虑地道:“你去宣完旨后,直接让脱脱进宫。”

    哈麻面上看不出表情,心中却是狂喜,没想到此计竟然如此顺利!

    领命之后根本顾不得歇上半刻,迈动臃肿的身子急冲出宫,再次奔向脱脱府邸。

    脱脱接到旨意自然大喜,对哈麻大为夸赞,“士廉,若不是你,真不知还要消耗多少时间精力才能有机会重返朝堂!”

    哈麻粲然一笑,弯下身子恭敬道:“大人说的哪里话,这都是哈麻应该做的。”

    “此番朝局生变,我们一定不能疏忽大意,几年间别儿怯不花等人结党乱政,想要清理干净绝非易事。剪除他们的嫡系党羽是最主要的,其次有不少朝臣都是被逼无奈才投靠他们的,这些人中也有很多身居要职,如果我们能够善待安抚,他们定能为你所用。”

    吴直方刚得知消息,就立刻开始盘算着下一步在这朝局中该如何行棋,时刻提醒脱脱。

    脱脱听后点了点头,看向哈麻问道:“士廉,你怎么看?”

    听到脱脱询问自己的意见,哈麻心思一转,回答道:“大人,老先生说的不无道理,可您如今重返朝堂,势必要重新建立起威望,那些墙头草做过不少针对您的事,现在机会难得,不如将他们一举肃清!”

    哈麻对吴直方向来没有好感,不过碍于他与脱脱的师生关系,没必要和一个已经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较劲,所以表面上对吴直方颇为尊敬。

    脱脱面无表情,在心中比较二人建议。

    剪除别儿怯不花的党羽已经足够立威,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还需妥善拉拢各个贵族门阀,避免生出大乱。反观哈麻之言,眼界恐怕窄了一些,若刚回朝堂就大动干戈,且不说能不能一举拔除这么多人,敏感无比的圣上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看来的确如老先生所说,哈麻忠心尚佳,但其才不堪大用。

    心底有了打算后,脱脱不露声色地道:“此事过后再议,我先去宫里觐见圣上。”哈麻立刻点头应允,随脱脱回宫复旨。

    二人走后,坐在椅子上的吴直方欣慰地笑了起来,脱脱能冷静地判断时局做出正确的选择,也不负自己十几年耗费心血的教导。

    当脱脱重新迈入宫门的时候心中不胜唏嘘,眼前熟悉的大明殿依旧庄重华贵,无数权力的更迭看似波澜壮阔,实则只是政治海洋里泛起的一抹涟漪而已。

    就是在这里,权柄滔天的伯父伯颜被自己拉下马,贪恋钱财的父亲马札儿台被自己派人弹劾下位,自己扭转朝局稍有成果,就突然称病请辞离开京师。

    可以大义灭亲,可以忍痛割爱,可以受苦受难,可以急流勇退,因为只要拥有皇帝的信任,就永远留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这一切都源于脱脱超乎常人的危机感与使命感,为了保护自己的家族,为了维持这个已经残破不堪的国家,自己一定不能失去皇帝的信任,只有君臣一心,共同施为,才有望振兴大元。

    可想到这几年频发的天灾,遍地的饥民,脱脱黯然神伤,留给朝廷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放眼大元,这数不清的弊政,只有我脱脱敢改!那黄河肆虐冲开的堤坝,也只能由我脱脱来填!

    收拾好心情,深吸了一口气,昂首阔步,登上了一层层鲜血铸就的御路踏跺。

    哈麻看着脱脱沉稳的步伐,眼神火热,追随脱脱是自己拼上了性命的一场豪赌,所幸自己选对了人!

    出生在没有权势的一般家族,从一个卑微的宿卫,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每日在政治与权力的中心活得战战兢兢,除了自己没有人能理解这是一段怎样的经历。

第五十八章 帝王之威

    龙椅上的至正帝眉头紧锁,万千思绪萦绕心头,自脱脱托病辞相,四年时间里任用了阿鲁图和别儿怯不花为相,虽然都对自己忠心,也不算奸臣,可治国的能力加起来都不如一个年仅二十多岁的脱脱。

    脱脱在任时尚能君臣一心,恢复科举,鼓励农桑,整饬吏治,征召隐逸,蠲免税赋,开放马禁,削减盐额,编修辽、宋、金三史,实行儒治等举措令朝堂景象焕然一新。

    可脱脱离京后朝中老臣大多只顾家族利益,连汉字都不识几个,跟勤勉能干的脱脱相比,实在相差悬殊。

    自己隐忍负重夺回皇权,只求振兴大元,可几年来频发的天灾让自己的努力成果顷刻间付之东流,天灾带来的后续难题更是数不胜数!

    不知不觉间,归来的脱脱成了至正帝的最后一丝希望,但尽管如此,他也必须要握紧自己掌中的权力,确保这个脱脱永远只能是个忠心顺从的臣子,而绝不可以大权独揽,变成下一个伯颜!

    进殿的脱脱一身白衣胜雪,四年间经历的风霜豪气地镌刻于面,饱览群书的渊博学识使他眉眼之间自带一股英气,与寻常的蒙古贵族无半点相似之处。

    君臣二人对视之下,天地间都仿若无物,只有一股不可名状的复杂感情藏在眼里,胜似千言万语……

    “臣脱脱,叩见圣上!”

    “赐座。”至正帝的嗓音极为深厚。

    哈麻立刻从一旁搬来一个精致的雕花圆凳过来放到脱脱身边。

    “谢陛下。”脱脱谢了恩,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圆凳的前半部分,重新回到这处大明殿,脱脱的内心难免有些局促不安。

    “当初你突然离朕而去,没想到这一别便是四年之久。”至正帝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四年前脱脱突然抱病辞相将整个朝廷都弄得措不可及。

    脱脱心中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答道:“臣虽因病离京,但心中没有半刻不念着陛下,方大病初愈,便立刻赶回大都,盼着能为陛下分忧。”

    至正帝点了点头,脱脱的忠诚他还是认可的,旋即淡淡地道:“这四年间,朝廷之上发生了不少事,想必你应该也清楚。”

    脱脱心思一转,知道皇帝指的是父亲马札儿台被贬离京以及今日别儿怯不花请辞等事,遂答道:“臣只恨自己无能,居然在朝局最艰难的时候突然患病,以至于不能为陛下尽忠,臣愧对陛下!”说着说着竟涕泪俱下,哭了起来。

    至正帝能除掉权臣可以说脱脱功不可没,所以见到这位忠心于自己的臣子呜咽流泪的时候,他的心里也有些难过。

    至正帝轻声安慰道:“朕知道你的忠心,不必难过,病情有好转了才能继续留在朝廷为朕分忧。”

    君臣二人又寒暄了片刻,至正帝才引出正题。

    “皇长子年岁渐长,朕有心让他多学习各族文化,你满腹经纶,又是他的奶公,不如就由你暂且负责端本堂的事务吧。”说罢微眯着眼睛盯视脱脱,想要看他是不是会心生不满。

    “谢陛下厚爱,臣必定将所学倾囊相授,尽心于端本堂的事务。”

    至正帝见到脱脱欣然接受,回答的也是中规中矩,无可挑剔,并没有露出不满之色,才欣慰地点了点头,高声赞道:“果然还是你知道如何替朕分忧!听说你的儿子哈剌章与皇长子感情很好,就将他召为伴读吧,可同时与皇长子就学于端本堂。”

    脱脱立刻从圆凳上起身,恭恭敬敬地跪拜谢恩,“陛下如此圣恩,叫脱脱和哈剌章如何敢受?”

    至正帝闻言露出了颇有深意的笑容,回道:“你离京多年,竟是与朕疏远了许多,朕可是日夜怀念当初与你并肩奋战之时。”

    脱脱心中大惊,皇帝这句话是在暗中告诫他不可妄自尊大,不得忘了当年伯颜的下场,连忙急声道:“臣惶恐,臣怎敢与陛下并肩?”

    至正帝一挑嘴角,“既如此,朕的旨意便没有你受得和不受得的。”

    “臣知罪,臣代哈剌章叩谢天恩!明日起便叫他日夜侍奉皇长子,片刻不得离身!”脱脱边说边重重地磕头。

    直到脱脱的脑门见红,至正帝才作罢,瞥了一眼哈麻道:“哈麻,太傅大病初愈,不宜在地上久跪,快将他扶起来吧。”

    哈麻一愣,脸上的冷汗立刻流了下来,心道皇帝今日怎么跟变了个人一般,不敢怠慢,立刻快步走到脱脱身边道:“太傅,圣上让您起身就座。”

    脱脱这才停止磕头,在哈麻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面上已经有许多额头上的鲜血流了下来。

    至正帝看着脱脱,声音冷冽地道:“记好了,朕让你受的皇恩你便要受,朕要你领的罪你便要领,朕要你起来你便要立刻起来!这一次你起来是有哈麻扶着,下一次可能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

    脱脱此时已是狼狈不堪,再不是进殿时的英气模样,面上冷汗止不住地往下流淌。

    身为柱国之臣,脱脱怎能读不懂至正帝这一连串举动的含义?

    赐座即是朕当初给你这丞相一职,以有功之臣待你。

    问罪即是朕知晓你因何突然辞官,以辜负圣心怪你。

    搀扶即是朕今日再给你一次机会,以五体投地对朕。

    你有天大的功劳,你依然是臣,我纵有天大的过失,我依然是君。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脱脱躬身而立,含泪道:“臣谢陛下开恩!”心中却已然清楚,此时龙椅上的皇帝再不是曾经那个唯唯诺诺,瞻前顾后的软弱君王。

    这位荣登大宝之位的皇帝在位十五年后,终于懂得了帝王之术,成为了孤家寡人。脱脱也好,朝廷也好,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而已,他究竟想要在天地棋盘里上演一出怎样的好戏,无人可知……

    大明殿外一声闷雷轰然炸开,接天连地的大雨倾盆洒下,仿若要替殿内的天子冲刷掉一切过往的屈辱经历,洗尽大元的历史尘埃,奋力地为天下拉开新的帷幕。

第五十九章 分头行事

    与大都忽如其来的暴雨不同,数千里之外覆船山脚却是晴空万里,不见半点乌云。

    文一行人连赶了几个时辰的山路,正寻了一处僻静之地稍作休息,正在边吃干粮边聊天。

    文清楚沐冲有多哀痛,所以一行人下山的时候并没有去叫他。

    文显忠和周氏让儿子只管放心,李乳娘的后事有他们在一定会帮沐冲办好,又千叮咛万嘱咐了一些“出门在外一定以安全为重”的关切之语。

    等到文的身影消失于覆船山顶,周氏的眼泪便立刻流了下来,恼怒地对文显忠道:“儿要是遇到什么不测,我饶不了你!”

    被妻子指责的文显忠只能叹了口气,没有回话。

    “咱们的大计能否成功,可就都看这小子的了。”彭莹玉和况普天也在送行队伍之中,此刻见其他人都走了,才对文显忠感叹道。

    文显忠沉默不语,眼中也充满了担忧,将自己的儿子亲手推向危机四伏的棋局,于他来说的确很难分得清对错。

    文心里也有些犯愁,这青龙堂究竟乱成什么样子谁也说不清楚,自己还好将盛文郁带出来了,否则他与铁牛连各处分坛的位置都说不清楚。

    “盛长老,对于处理青龙堂的事,你有什么看法?”盛文郁毕竟是山中的长老,文想听听他的见解。

    盛文郁倒是毫不做作,认真思索了一会便郑重作答:“青龙堂之乱的根源就在于这堂主之位空缺已久,七处分坛各自为政,各坛主也都为了这个堂主之位明争暗斗。

    尾水坛的蔡乱头本来是不喜张扬的人,也没有正面掺和到堂主之争里面,可没想到这次竟敢公然带着尾水坛叛教,想必一定事发有因,所以我认为可以先探查一下其他分坛如今的情况。”

    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下山前他已经从父亲的口中得知了青龙堂的大概情况。

    青龙堂设于江浙行省之内,其分坛由东方星宿与日月五行结合命名,分为别角木、亢金、氐土、房日、心月、尾水、箕火,均设置于重要路府。

    例如林浩的角木坛位于徽州路,蔡乱头的尾水坛位于台州路,徐农的箕火坛位于湖州路……

    所以可以理解明教为何对青龙堂如此重视,一旦起事,只要能有一两处分坛站稳脚跟,便可以在这样的富庶大省打开一个口子,其战略重要性不言而喻。

    铁牛见文找不出头绪,从袖中抽出了一块令牌递给文,“索性没有目标,不如先去湖州路看看,这是我去探望徐叔父时他交给我的,他不希望箕火坛毁在他的手上,恳求我们想办法重建箕火坛。”

    文看到令牌上的“箕火”二字,想到了徐农和铁牛的关系,轻轻点了点头,答应道:“既然如此,就去湖州路,我倒要看看这些分坛的弟子究竟在如何内斗,竟然将箕火坛的坛主都闹到了元兵的手里!”

    三人刚商定完出山后的首个去处,便听到后方的树林处有些响动,一起回身望去,不多时便看见气喘吁吁的沐冲追了上来。

    “下山这么大的事,为何也不叫上我?”沐冲喘着粗气问道。

    “沐冲?”文和铁牛见到沐冲登时大喜。

    文有些尴尬地道:“我以为你……”

    “以为什么?以为我会随我爹娘而去?”沐冲瞪了文一眼。

    “那乳娘她?”

    沐冲神色一黯,伤感地道:“英儿还在山上,而且有文伯他们在,我放心。”

    铁牛见状伸出大手同时拉住两个兄弟的肩膀,安慰道:“这是她的心愿,我们该替她高兴才是,若实在是怀念爹娘,咱就到山下多杀几个元兵好了!”

    “多谢李兄关心。”沐冲勉强露出一丝笑意道。

    “咱们兄弟间不说这些,我还没有感谢你和文去禁地里救我呢!话说回来,那个明王洞是真他娘的暗无天日呀!”

    众人被铁牛逗得一笑,气氛也稍好了些,文递给沐冲一个水囊让他休息一会。

    盛文郁看着感情甚好的三人,心中有些羡慕,嘴上却挪揄道:“你们三人还是第一次走出覆船山吧?这外面的世界可和山中截然不同。”

    “哦?有什么不同?”铁牛颇为疑惑地问。

    盛文郁神色复杂地道:“山中远离尘嚣,堪称桃源胜处,山外则举世污浊,好比时刻都置身明王洞一般。”

    “时刻处在明王洞中……”铁牛喃喃自语,神色变得不自然起来。

    文忍俊不禁,拍了拍出神的铁牛道:“盛长老说的意思是如今人心不古,外面充满了尔虞我诈的争斗,并不是说到处都跟明王洞一样黑得可怕。”

    “什么?你这个大个子居然怕黑?”盛文郁好像看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

    铁牛一脸尴尬地挠了挠头,没有反驳。

    沐冲也被几人逗笑,逐渐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母亲的事,暗下决心一定要做出一番功业,不负爹娘的在天之灵。

    文抬头看向十名戒律堂弟子道:“诸位,经山下一战后,元廷必对明教打击更严,此次东行我们免不了要受到元兵各种盘查,不如暂且分开行事。”

    “下山前教主特意吩咐过,只要是文公子您的命令,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们十人也会毫不犹豫地闯过去,所以您不必客气,直接下令就是。”资格稍老的一名弟子抱拳道。

    文面带微笑,“既然如此,客套的话我就不再多说,等出了山林我们便分头行事,约定半月后于湖州路箕火坛碰面。”

    “半个月?此去湖州不过五百里而已,恐怕用不了这么久吧?”这名弟子担心没下过山的文对路途不太清楚,故而提醒道。

    “才说过什么刀山火海的,这一会就开始多嘴,文公子会不知道这些吗?还要你来聒噪!”一旁的盛文郁立刻沉声斥责。

    戒律堂的弟子们人人知道这位盛长老的古怪脾气,因而立刻依令退了下去,不敢继续多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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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胡尘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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