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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寒闻冬     落日胡尘txt下载     落日胡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五章 桂子飘香

    沐冲惊道:“找错了方向?难道你从一开始就是想着将这青龙堂的部署全部打乱?”

    文摇头道:“那倒也没有,我也是经历了归安县一事后才看明白了这点。北方灾荒不断,洪水频发,饿殍遍野,就连大都的粮食都是靠着江浙一带进行漕运才能勉强维持,尾水坛的蔡乱头肯定也是看中了这点才宁愿叛教也要去往海上的,毕竟若连肚子都吃不饱,哪有力气去跪拜明王?”

    “既然如此,那我们为何不直奔温、台两地?还要耗费精力去扶持沈富?”

    文答道:“海运可是条极佳的商道,光靠劫取朝廷的漕运未免太暴殄天物了些。虽然江浙行省的省治是杭州路,但平江路的地理位置也是极佳,只要沈富能在那里站稳脚跟,我们便可将江南盛产的丝绸、粮食、瓷器等隐秘地运往温、台两地,再借助海运商道运往海外的番地换取香料、珠宝等奇珍,如此一来便可迅速积累财富,以备后事。”

    “虽然有些大胆,倒的确是条可行的妙计。”沐冲连连点头,接着便将目光直勾勾地看向文,饶有深意地道:“不过听上去倒并不像是在帮明教做事,偌大个青龙堂倒如同你手上的棋子一般。”

    文听说来沐冲是在试探他对明教的真实看法,如实答道:“文家与明教本就是为了推翻元廷而凑在一起的合作关系,让我去信奉明王做个虔诚的教中弟子是不可能的事,之所以答应山里的教主和长老们下山也不过是为了让父亲的日子好过一些罢了,乱世将至,自然还需早做准备。”

    沐冲因为双亲的原因对明教历来就没有什么好感,也从不以明教弟子自居,所以听到文能真诚地对自己说出心中所想后不怒反喜,在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

    虽说无论如何他都会按照父亲的遗愿继续追随文家,但发现了文的种种惊人手段后无疑让他很受鼓舞,毕竟在这样的乱世之中,哪个大丈夫不想立威扬名?沐冲也不例外。

    文看清楚了沐冲的心思后也陷入了沉思,自从自己在这个世界醒过来后,便立即被卷入到了各方势力的纠缠之中,以至于连自己最看重的亲情都没有认真享受过片刻便动身前往江浙。

    至于自己究竟该在这个群雄并起的时代扮演个什么样的角色?文如今也没有具体的打算,只能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态茫然前行。

    毕竟战火纷飞的乱世即将来临,即便是明教这样的参天大树,也不见得能在战乱中安然无恙,与其寄希望于他人,倒不是把握住时机积蓄自己的力量……

    由于这一次是沿着官道前行,所以二人也都换上了寻常百姓的装扮轻装简行,沐冲也不得不将未曾离身的乌黑铁枪留在了茶楼。

    直至天色渐深,二人才寻到了一处可以过夜的客栈。

    店小二正取了一个杌凳准备在门口乘凉,见到文和沐冲后立刻抽下搭在肩上的抹布,带着满脸的笑模样凑上前,亮出洪亮的嗓子道:“二位客官里面请!”

    沐冲点了点头,“要两间客房便可。”

    “好嘞!上等客房两间!”小二侧身让步,将二人迎了进去,边走边冲柜里喊道,嘹亮的声音将栖在客栈门口老树上的野鸟都给吓飞了去。

    掌柜的竟是个长着瓜子脸的年轻女子,虽然不是一等一的美人,但其模样颇为耐看。

    别看客栈经营的一般,但其身上的衣着打扮却甚是精美,香风绰绰的样子让每个在路上奔波了一天的人见了都会不自觉地提起几分精神。

    “嘿,真是个好俊的小哥!”能做迎来送客的买卖,女掌柜自然也是个八面玲珑之人,杏仁般的眼眸微微闪烁间便不动声色地赞了沐冲一句。

    沐冲久居山中,哪见识过什么女色?被女掌柜这句豪放直白的话语一勾,面上顿时红了一片,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客栈中打尖住店的客人见状哄堂大笑,一位上了年岁的老客也跟着起哄,“小兄弟,咱们掌柜的可是这方圆几十里内最香的一朵桂子,瞧今天这样子,是耐不住性子在季夏便提前开了,你可真是艳福不浅呐!”

    文听了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沐冲不好意思去看这帮逗弄自己的客人,更不敢偏过头去嗅身旁的桂花香,只能回头狠狠地瞪了文一眼。

    女掌柜也没想到沐冲竟这般害羞,抿着嘴笑了起来,吩咐小二去给二人弄些酒菜,自己则亲自走到了沐冲前头领路。

    客房在二楼,女掌柜摇曳着身姿款款登上木质的楼梯,脚步发出轻微的“咚咚”声则与沐冲的心脏跳动的声音异常相似,将这位年轻俊朗的少年惹得浑身不自在,上身的后脊背都感觉不出是直是弯,是以每走两阶便要紧张地挺挺胸膛。

    “二位来的正巧,我这店只剩下这两间房了,不知要住几天?”

    文轻笑不语,故意不帮腼腆的沐冲解围,沐冲无奈之下只好试探着看了女掌柜一眼,轻声回道:“一晚便可。”

    女掌柜经手客栈多年,但从未见过沐冲这般害臊的男人,因此也在心里提高了几分兴致,蓦然停住了身形,半转过身子望向沐冲挑逗道:“小哥莫非是将我当作了会吃人的母老虎,所以才这般怕我?”

    “在下不敢。”四目相对之间沐冲的喉咙愈发干哑,说完后连忙清了清嗓子,将头低的更深。

    女掌柜则越发大胆,伸出如葱白一般的纤细食指挑向沐冲的下巴,直勾勾地问:“那就是嫌我长得太丑咯?”

    被指尖接触的一刹那,沐冲的身子如遭雷击一般激灵了一下,错愕地看向女掌柜,慌不择神地答道:“没有,你很好看。”

    “有多好看?”女掌柜弯眉一动,灵动的眸子里自带着一股狡黠和认真。

    沐冲不禁看呆了,木讷地道:“与我娘一样好看……”

第七十六章 客栈听闻

    女掌柜嫣然一笑,对于这个答案似乎颇为满意,这才放过了沐冲,将二人领到了最里面的两间客房。

    “我这店委实小了些,二位且将就着住下,不过店里的酒菜却是色味俱佳,二位稍事休息后便下楼尝尝吧。”说完后才转身离去。

    沐冲这才缓缓褪去羞赧的样子,如释重负地深吸了口气。

    “沐兄莫不是染了风寒,脸怎么这么红?奇怪,眼下还没入秋啊,这天气明明温热得很。”文强忍着笑意打趣道。

    “啊?有吗?”沐冲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却将文逗得哈哈大笑。

    沐冲旋即反应了过来,愠怒道:“好啊你,竟敢戏弄我。”

    文却脚底抹油,溜进了自己的房间。

    赶了一天路,二人的肚子也开始咕咕直叫,简单梳洗后便顺着香味回到了一楼。

    做事麻利的小二早将碗筷备好,酒温菜热,二人登时食指大动,准备大快朵颐一番。

    客栈里聚集着形形色色的人,自然是个打探消息的好地方,所以文边吃边留意着邻桌客人们的“高谈阔论”。

    一个虬髯大汉矮低了身子道:“嘿,听说了吗?北方又闹饥荒了,据说就连大都都是满地的饥民啊!”

    坐在他身边的是个打扮得体的读书人,顺着他的话感慨道:“唉,也不知是何原因,天灾接连不断,无冬无夏,百姓们缺衣少食,苦不堪言啊!”

    旁边一个老农靠坐在地上,滋溜了一口烈酒后趁着酒劲埋怨道:“还能是咋了,老天爷下的报应呗!”

    “报应?”虬髯大汉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那老哥你来说说是啥报应?”

    难得见有人愿意理会自己,老农吧唧了一下嘴,将上半身微微前倾,眼窝深陷的眸子中立刻露出一个过来人的神色,冒着精光道:“那还用说,自然是朝廷……”

    “咳。”女掌柜轻咳了一声,打断了老农道:“老伯,酒可以乱喝,话却不能乱说。”

    说罢走到写着酒水价钱的木牌处,轻动皓腕将木牌一翻,露出工工整整的四个大字莫言朝政。

    老农虽不识字,但却自认精明,知道掌柜的是嫌自己多嘴给客栈惹了不必要的麻烦,因而无奈地一笑后立刻闭上了嘴,将自己眼看着就要窜出嗓子眼的“金石良言”吞了回去。

    看似富家出身的读书人自然看清了那几个大字,不满地“哼”了一声,看似大气地拍了拍自己附近的短凳,冲老农道:“来这里吃些好菜下酒,就当是晚辈买了您老肚子里的真心话。”

    正说着,外面进来一老一少两个出家人,老和尚瘦骨嶙峋,须眉皆白,小沙弥十三四岁,尚未剃度,生得干干净净,唯独一双眼睛略显阴郁。

    “阿弥陀佛,不知可否向施主讨要两碗斋饭。”老和尚见到女掌柜后施了一礼。

    “高僧快请进来。”女掌柜一看便是心慈礼佛之人,忙吩咐小二去弄斋饭。

    女掌柜扫了一眼自家店里,可惜已经满座,眉眼中露出一抹急色。

    沐冲见状站起身来,指着自己身旁的两个空位道:“将就着坐这里吧。”然后又细心地吩咐小二将桌上的荤菜撤下,文也对此点头默许。

    女掌柜善意一笑,引着两位出家人坐下,又从小二的手中取过斋饭,亲自端给二人。

    “多谢几位施主。”老和尚和蔼一笑,小沙弥也跟着行礼。

    沐冲笑着点了点头,便当作是回礼。

    讨斋的和尚到处都是,所以这样的小插曲并没有被店中的客人看在眼里,继续谈论着大街小巷里的趣事和引得人们无限遐想的江湖传闻。

    这次轮到了一个镖师的话引起了众人的关注,“听说了没有?自打上次湖州路有一伙明教的人被官兵抓了去之后,前些天明教在平江路又被元兵给抓住了一个坛主,听说当场给砍了脑袋,用枪头挑起后挂在城门上整整三天!”镖师说着还竖起了三根手指,一副不得了的表情。

    “毕竟明教这几年闹得太过火了些,官兵能不对他们动手么?依我看啊,过不了多久也要树倒弥孙散喽!”

    “瞧你那点见识!”镖师鄙夷地说了一句,接着道:“我听镖局的兄弟说前些日子元兵找到了明教的总舵,整整一个千户所的兵马都去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连达鲁花赤都叫人家给杀了!”

    “嚯!还有这等事!”邻桌的人都是大惊,心道今天这顿饭真是没白吃,还听到了这般新鲜事。

    文和沐冲也是对视一眼,心中有些惊讶,这消息居然传的这般快,如此一来恐怕覆船山的处境也要变得危险起来。

    倘若元兵真的下定决心大举进攻,那山中的机关和埋伏在大军面前自然也如同形同虚设一般,起不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希望此战能打怕了那些元兵吧……文心中隐隐升起不祥的预感,看来一定要想办法尽快建立一处自己的安身之地了。

    “李镖头,歇息够了就赶紧上路吧!”女掌柜瞪了镖师一眼,立即对这名老主顾下了逐客令。

    在新客看来,恐怕会以为是女掌柜说话不知深浅,太过刁蛮,但店里那些老客倒是嘿嘿一笑,知道女掌柜是好心提醒他出镖的时辰到了,切莫坏了镖局“昼寝夜醒”的规矩,也顺带点拨他不要坏了自己店里莫言朝政的规矩。

    李镖头嘿嘿一笑,拍了拍吃饱喝足后溜圆的肚子,紧接着叫过小二,从怀里掏出了些碎银递了过去。

    女掌柜却抢先一步豪气地道:“老规矩,安全回来再给。”

    李镖头哈哈大笑,抬身张罗了一嗓子,周围的几个镖师应声而动,纷纷跟着往外走。

    “这女掌柜倒是有些难得。”文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赞了一句,很欣赏这位略带侠气的女子。

    老和尚却将文的话听见了耳中,跟着点了点头,“有大善心的施主的确不多见了。”

    沐冲怔怔地望着左右逢源的女掌柜,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第七十七章 薄言归沐

    小沙弥一手搭在碗边,一手随意地握着筷子,看上去无精打采,毫无食欲。

    老和尚见到徒弟这副样子,轻叹了声气,劝道:“快吃些东西吧,待会还要继续赶路。”

    “不知老禅师要去哪里?”文突然饶有兴致地问道。

    老和尚虽没想到这位沉默寡言的年轻人会突然搭话,但还是面点笑意客气地回道:“我要带我这徒儿去趟杭州城。”

    “看您老风尘仆仆的样子,似乎连路奔波不少时日吧?怎么不在此歇息一晚?”沐冲抬起头跟着问了一句。

    老和尚面露尴尬之色,不在客栈住宿自然是因为囊中羞涩。

    文带着温和的笑意解围道:“在下虽是个俗人,却也对大乘佛法十分向往,正巧我们兄弟二人也是要去杭州城,不知老禅师可愿意与我们同行?若能得您解惑一二,晚辈实在倍感荣幸,这一路上的斋食住宿也只管包在晚辈的身上。”

    老和尚本想拒绝,但眼角扫到满脸落寞的小徒弟后点头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文即刻叫过小二,将镖师们空出的客房收拾出两间,供师徒二人休息。

    待填饱了肚子,疲乏的四人便各自回房休息,直到翌日天明才重新在楼下聚齐。

    “不再歇一天了?”

    当沐冲拿出银子结账的时候,女掌柜一手搭在柜上,一手理着刚梳洗过的发髻,意有所指地问道。

    “我们急着赶路。”沐冲吞吞吐吐地回答。

    “急着去哪?”女掌柜眨着眼睛问。

    “杭州城。”沐冲深吸了几口气后说话总算变得自然了一些。

    “杭州城的荷花应该开得正盛吧?可惜我还从没去看过呢。”女掌柜露出向往之色,俨然变成了一副少女模样。

    沐冲不知道如何回答,便立在原地沉默不语。

    “那你还会回来吗?”女掌柜歪着头问。

    “啊……”沐冲没想到她会有此问,心中明知处理了杭州的事后要与文赶去台州路,可眼下却不愿说出让眼前人失望的话,鬼使神差地道:“不知道,可能会……但估计最快也要七日吧。”

    “那你可得记着为我摘朵莲花。”女掌柜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极为狡黠的可爱。

    “嗯,我记住了。”沐冲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

    女掌柜盯着沐冲的背影小声嘀咕:“真是个呆子。”

    沐冲招呼三人上路,但刚走出十步远,忽然感觉有些心神不宁,仿佛有一记极为精妙的枪法招式遗留在了客栈一般。

    再往前走十步,沐冲又觉得自己与文一样得了失魂症,脑子里空空如也。

    接着往前走,莫名悸动的心更是一步一抖。

    直至三十三步,女掌柜快要瞧不见他的身影,撅起朱唇准备回店的时候,沐冲喊住了三人。

    “稍等片刻。”

    说罢踅身折回,脚步也愈发得快,重新走了这三十三步后沐冲的脑门已覆了一层细密的汗。

    女掌柜的一只绣鞋已经踩到了店里,听到身后的脚步后又撤了回来,抿了抿薄唇,惊喜而又矜持地问:“小哥可还有事?”

    沐冲如临大敌,但此刻却拿出了舞枪的气势郑重行了一礼,礼毕依旧不敢直视眼前的姑娘,所以将目光锁在了她刚刚梳洗过的云鬓之上。

    “在下姓沐,‘薄言归沐’的沐,敢问姑娘芳名?”

    女掌柜笑了,弯起的嘴角如朝霞一般烂漫动人。

    “我叫阿柒,‘沐’中含‘七’的柒。”

    沐冲一愣,旋即笑了起来,目光也逐渐放到阿柒姑娘的脸上,将这记威力甚大的枪法绝学给背了下来。

    “阿柒姑娘,再见。”

    “沐小哥,慢走。”

    二人就此告别,沐冲也重新上路。

    文这一次没有对沐冲打趣,反倒生出了一丝羡慕,感叹好看的皮囊真是好有用处,心中也不免回想起了绝尘谷底的那一抹幽香……

    看着默然不语的二人,小沙弥若有所思,老和尚也心有所想。

    路途虽不算远,但既然靠步行,自然也称不上近。

    除了小沙弥依旧一言不发以外,其他三人的话倒是逐渐多了起来。

    从老和尚的口中得知,师徒二人来自平江路长洲县的一处名为“妙智庵”的禅院。

    妙智庵规模虽小,但历史悠久,始建于南朝梁天监二年,初名法华庵,后改称妙智禅院,县中的百姓都觉妙智庵更加顺口,久而久之也就变为妙智庵了。

    妙智庵饱经朝代更迭下的兴荣衰败,好几次都几乎完全毁坏,经过几代住持的苦心维持才逐渐复兴。

    老和尚法号“宗传”,正是禅院的现任主持,听他话语中藏着的一丝骄傲,想必也为妙智庵的复兴出力颇多。

    小沙弥是宗传刚收不久的徒弟,由于年岁尚浅,因而留在身边暂且收为应法沙弥,待其年满十九之后再行剃度。

    小沙弥虽未正式出家,但宗传还是给他取了个法号,唤作“道衍”。

    道衍之所以如此阴郁不乐,是因其家中双亲才刚亡故不久,宗传一是见他可怜,二是认为此子极具慧根,所以就将他收作关门弟子跟在身边历练。

    道衍?文听到这个法号之后心中震惊万分,这个苦命的小家伙竟是道衍和尚?那个在朱棣靖难之役中立下首功的黑衣宰相姚广孝?

    直到文问出其出家前的俗姓的确姓姚的时候,才敢确认了他的身份。

    道衍虽然有些好奇文为何对自己这么感兴趣,但依然未曾开口,休憩时要么随师父诵读些佛经,要么便拿出些儒学典籍看看。

    让文意外的是,宗传对他喜读儒书一事并不反对,甚至时常在旁指点一二,但出于礼数也没有多问。

    “老禅师此行杭州所为何事?”由于李乳娘对佛学亲近,所以沐冲对儒释并通的宗传很有好感。

    宗传也是有问必答,“听闻杭州灵隐寺正于近些日子召开法会,想必会有许多禅宗大能到场,老衲也是想带徒儿去开开眼界。”

    “灵隐寺?”沐冲感慨道:“我娘生前也曾多次提起那里,想必定是处佛门圣地。”

第七十八章 暮至杭州

    文宣之所以要与宗传师徒二人结伴而行,一是想要借助他们的身份更好隐藏自己,二是想要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方法进城打探亢金坛的消息。

    所以当听闻千年古刹灵隐寺有这样的盛况之时,文的心思也就活泛了起来,“灵隐寺能够历经千年香火不断,自然有其道理,我们不如也一同去这盛大的法会见识见识。”

    宗传见两位年轻人也是礼佛之人,心中非常高兴,当即点头答应做二人的向导,一同赴会。

    文虽然对于未来的黑衣宰相很感兴趣,但没有过多打扰,毕竟等他出山辅佐燕王朱棣开启靖难之役时应该快五十岁了,现在却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应法沙弥而已。

    能够亲眼看着未来载入史册的人在眼前缓缓成长,已经足够新奇有趣。

    客商匆匆过,车马如烟云。

    离杭州城越近,官道上也就越发热闹,往来的一行僧侣却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为首的僧人头戴五佛毗卢帽,身穿丝绸彩绣袈裟,脚踏僧靴,身后带着不止二十名扈从,俨然如官差出巡一般,声势极为浩大。

    沐冲道:“看这阵仗,应该是总管某处地方寺庙的僧官。”

    “僧官……原来如此。”文陷入了沉思,难怪这一路上会遇到这么多的僧侣。

    沐冲解释道:“元廷尊崇喇嘛僧人,僧人入朝为官也自有一套制度,这就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了佛教文化的弘扬,再加上江南的佛庐道观本就最为繁盛,但凡有城郭要地,风水灵通的地方都有人建庙筑寺,更不用说这千古名城了,估计等到了灵隐寺还能见到更宏大的场面。”

    “僧官制度我倒略知一二,可无论如何出家人不是该超凡脱俗,闭门清修才对么?我们沿途遇见的这些僧人怎么倒大多都是一副飞扬跋扈之状?”文疑惑地问。

    沐冲接着道:“皇帝如此推崇佛教,各地自然也就争相大兴土木,建造寺庙,这势必就要广纳僧侣,三教九流纷涌而至自然是良莠不分,虽然一定程度上传播了佛学,但后果也是许多僧人风气不正,打着佛教的名号,骗吃骗喝,更有甚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文听罢无奈道:“原来如此,任哪一派的学说突然被皇帝宫廷尊崇,恐怕都难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吧?只可惜许多宵小之辈浑水摸鱼,将这人杰地灵的地方弄得乌烟瘴气。”

    沐冲点了点头道:“但我相信除去一些滥竽充数的鸡鸣狗盗之辈,还是有许多广做善事、普度众生的得道高僧的。”

    “你们说得不错。”宗传对二人的见解都颇为赞许,喟然长叹一声后说道:“朝代更迭,战事频仍,朝廷针对汉人、南人发布了许多针对的条例,科举更是时办时废,好不容易举行的几届科举也大都是蒙人优先选拔。所以就导致了百姓都去忙于生计,少有人刻苦读书,各种乡学、社学等多有废弃。

    自打这许多佛教寺院兴建以来,便开始发挥着作为世俗学术和教育机构的文化功能,所剩不多的文人学士流连于寺院宫观之间,或谈玄论道,或交游唱和,都与佛、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出名的得道僧人、道士也多具有良好的文化素养。

    想不到竟是在这样的世道光景下,儒释道三宗才能放下心中成见,融汇相通。”

    文认真听后点了点头,难怪宗传对儒学也颇为精通,能够逼得三派能放下门户之见报团取暖,看来元廷里西域番僧的权势应该比想象中更盛。

    “唉,只希望这盛大的法会能够进行顺利,切不要被有心之人利用……”一心向佛的宗传轻声感叹。

    文闻言也升起了戒备之心,看来这灵隐寺的法会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直到傍晚时分,天边晚霞升起,众人才看到宏伟气派的杭州城门。

    把守城门的元兵昏昏欲睡,对来往行人的盘查也是敷衍了事,文和沐冲随口找了个进城探亲的理由便被放了进去,至于宗传和道衍,元兵连看都没有看,直接放行。

    文和沐冲都是第一次来到府城,不禁感叹杭州城的街市繁荣,人声鼎沸,也真正见识到了这里的季夏美景。

    水光、天色、青山、盛荷,无一不美;雕栏玉砌、寺院阁楼,无一不精。

    轻歌、曼舞、熏香、灯火,无一不巧;诗词歌赋、雪月风花,无一不妙。

    “光明顶若为天上仙境,杭州城当为人间琼楼。”沐冲不禁发出这样的感叹。

    国之将乱,祸之将起,却没想到这杭州城中却仍旧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气象,难怪南宋的达官显贵更愿意躲到这里纵情声色、乐不思蜀……

    文不知是受了父亲文显忠的影响,还是近几日司空见惯了生死,目中每看过一处悠然美景,便免不了在脑中浮出一丝愁绪。

    “其他地方的百姓连温饱都成问题,杭州城中却淫奢至此,真是令人感慨非凡!”这是小道衍说的第一句话。

    听到徒弟终于开口,宗传自然乐于回应,“杭州路地处江南要冲,又是江浙的省治,从古至今便是富庶安逸之地,是以才成了这股骄纵淫奢的风气。”

    文在心底苦笑了一声,再安逸也不过是一时的风气而已,几年后便要天下大乱,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届时又有几处福地能够幸免于难?

    待众人在城中转了一会,西湖的夜景悄然而生,靠岸的泊船处也响起了醉人的声乐,各怀心事的四人却无心再逛。

    “宗传师父,今日已经奔波了许久,我们先找处地方歇息吧?”文善解人意地安排道。

    “那便还要继续麻烦施主了。”宗传慈祥一笑,点头答应下来,又单手施了个佛礼。

    灵隐寺召开法会虽然会为汇集而来的僧侣安排食宿,但他们师徒二人毕竟来自名不见经传的小禅院,去了恐怕也是遭人奚落。

第七十九章 永昌赌坊

    从西湖步行到灵隐寺也不过半个时辰,所以四人直接就近找了个住处,虽然西湖附近的热闹街市寸土寸金,但好在此行带足了银两,文出手也就稍显阔绰起来。

    住进客栈的沐冲放下行李后连饭都没吃一口便只身跑了出去,文知道他定是去为阿柒姑娘寻最好看的荷花了,自己陪宗传师徒二人用了晚膳后也出去打探城中情况。

    文对亢金坛的了解都来源于盛文郁的讲述,对于亢金坛的据点所在也仅仅从盛文郁口中得知了一处永昌赌坊。

    与箕火坛的半日闲茶楼截然相反,永昌赌坊在这杭州城内是个炙手可热的存在,文没费多少工夫就打听到了其所在。

    由于对此处的情况不甚了解,文自然不会轻易暴露身份,只好装出一副寻常赌徒的模样,大摇大摆地往里闯。

    站在赌坊门口的壮汉见到文是生面孔,这身打扮较为普通,因而将胳膊一摆就给拦在了外面。

    “穿成这副寒酸的样子也敢到永昌赌坊来玩?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吗?”

    文啐了一口,佯怒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言罢从袖中掏出了几张银钞,用力地掸了掸,“瞧见了没?小爷我有钱!”

    一旁正拉拢客人的管事见到这一幕后立刻凑了过来,谄笑道:“您别理这两个不开眼的东西!来,里面请!”

    两名壮汉对视了一眼,嘴角不约而同地一笑,心道看来又是个乡下来的土财主,进就进,看你不哭天抹泪地爬出来!

    赌坊的规模极大,进了大门后里面是个坐落广阔的宅院,每间屋子都热闹非凡,随处可见两眼兴奋的赌徒往来穿梭,有的赌上全部身家博得一胜,狂笑不止;有的则血本无归,含泪收场;还有的被逼画押签字连祖宅家产都直接给当掉抵债;更有甚者躺在院中撒泼打滚,最后被赌坊内的壮汉给架起来丢了出去。

    赌坊的管事见文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道没准这位土财主肚子里还真有点货,笑得更加谄媚,腰身也弯得更低,试探着问:“公子您想玩点什么?”

    文眉毛一挑,骂道:“屁话!当然是玩最过瘾的!”

    这下轮到管事难办起来了,谁知道这财大气粗的小子究竟喜好哪口?但瞄见文弱不禁风的身形后咧起嘴角一笑,顿时来了主意,冲远处摆了摆手,叫来一名妩媚多姿的赌妓。

    文心中苦笑,看来他是将自己误认为是久在花丛中的好色之徒了,自己的身子骨看上去有那么差吗?

    赌妓向来是赌坊中高明的手段之一,除了可以配合庄家出千,又可以在言语上旁敲侧击,唆使引诱赌徒沉溺其中,直至耗尽手中的银钞。

    管事向赌妓使了个眼色,赌妓立刻明白了其用意,将手攀上文的胳膊后故作乖巧地问:“公子想玩些什么?”

    伪装是文的拿手绝活,既然对方抛出了鱼饵,文也就愿者上钩,立刻揽住赌妓装出一副满意的样子道:“那就先玩些简单的!”

    “简单些的?”赌妓的媚眼滴溜溜一转,看来这冤大头倒是个新手,于是满脸阿谀地提议道:“简单明了的莫过于骰子,想必就凭公子这副爽朗劲今夜就能赢个盆满钵满!”

    “骰子?那好,那就玩骰子!”文漫不经心地道。

    赌妓立即答应:“主随客便,我们永昌赌坊各种玩法应有尽有,但求公子尽兴!”

    说罢将文引进宅院左侧的屋子,里面吆五喝六声此起彼伏,嘈杂无比。

    除了方才在宅院中引导新客的管事以外,每间屋子内又都设有一个盯着场子的负责头目,小头目见文身边拥着赌妓便知道这是个大主顾,径直迎了上来。

    “这位公子,您是想赌大小还是赌单双?”

    文胡乱地摆了摆手,“什么大小单双的,都一样,哪边热闹便去哪边!”

    小头目笑着点头,与赌妓悄然互换了一个眼色,将其引到稍靠里面的一桌。

    “单!单!单!”

    “双!双!双!”

    这桌与刚进门的几桌相比更是热闹非凡,一群衣着光鲜的公子哥围在附近扯着嗓子一声接一声地呼喊。

    小头目走过去排开众人,为文挪了把椅子,再由赌妓伺候他坐定。

    对面有个衣衫华美的老客笑道:“呦,新面孔!”

    “穿成这样估计又是从乡下来的,八成又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东西!”一旁的年轻人瞟到了他身边的赌妓,酸溜溜地道。

    文装出一副极为不满的样子,从怀里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拍在了桌上,然后回瞪了年轻人一眼,挑衅道:“见没见过世面,咱们试试不就知道了。”

    年轻人瞧清银票的面额后缩了缩头,嘴里咕哝了一句“土财主。”

    刚出场便压了老客们一头的文这才缓缓坐定,赌妓则指着赌桌媚声道:“公子且看,只要将赌注放在桌子上面单字或者双字上就可以了,不知公子初次出手买单还是买双?”

    文故作色眯眯的样子道:“有美人相伴,出入成双,当然买双!”说完瞧了瞧桌上,见都是碎银,不满意地道:“怎么连张像样的纸钞都没?”

    紧接着又大手一挥,将五十两的银票扔了进去,“先放这里押着好了。”

    赌妓目露惊喜,没想到这位乡下来的公子哥出手如此阔绰,毕竟从客人输掉的银钱里抽取红利是赌妓最主要的收入之一。

    “我先押一两银子,见识见识。”文嘿嘿地道。

    “嘿!好嘞!买定离手!”

    随着庄家一声吆喝,骰盅被摇起几轮后又倏然扣下,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打开。

    “双!公子您赢了!”赌妓兴高采烈地看向文,一副是自己赢钱了的模样。

    “买双者赢!”庄家麻利地拖动勾杆,将赢家的钱分到其眼前。

    “看来我是托你的福才能旗开得胜,这两银子就赏给你吧!”文豪气地取过碎银递给了赌妓。

第八十章 亢金坛主

    赌妓顿时眉开眼笑,花枝乱颤地谢个不停,“公子真是好手气,旗开得胜,财运亨通。”

    “连骰宝都没落定便下注,还真是个愣头青!再说了,赢了一两银子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那年轻人见到文这副轻狂的样子更是嫉妒,边嘟哝边从手里拿出二两碎银。

    庄家面上挂着微笑,拿起骰盅左右翻摇起来。

    “我下二两,就赌他的对家!”文扬着下巴指了指另一边的年轻赌客。

    年轻赌客气得牙根直痒,但却没有功夫理会文,竖起耳朵去听骰子哗啦啦的声音,待骰蛊落定后谨慎地道:“我押小!”

    观战的赌客们大多数都是老客,知道这年轻人在赌场里历来有点本事,见他正色以对也都纷纷跟注。

    待众人买定之后,庄家一开骰盅,赫然是大,文胜。

    “怎么可能!”年轻赌客脸上一副震惊的样子,与他跟注的赌客则都露出失望的神色。

    “看来你这赌运倒是差的很!”文带着无比挑衅的目光扫向年轻赌客,然后冲庄家比划出四个手指,“四两!继续押他的对家!”

    这一下周围的人立刻都窃窃私语起来,看来这两人是杠上了,今夜有好戏看了。

    赌妓见状将身子与文靠得更近,娇声道:“公子真是豪气十足!”

    文轻佻地笑道:“这才哪到哪,随便玩玩而已。”

    年轻人冷哼一声,“赌就赌,谁怕谁?”说着又取出四两碎银,这一次也没有等骰盅落定便下注,“还押小!”

    骰盅一开,依旧是文赢。

    年轻人不服,继续叫嚣着押注,八两、十六两,骰子的点数就如同随文心意摆出来的一样,说大就是大,说小就是小,转眼间年轻人便输了个精光。

    “这小子运气是真好啊!”

    “是啊,这么多把还没押错过呢!”

    “来,我也跟他一注!”

    就当年轻人黯然退场,围观的人纷纷决定跟注文的时候,文却一拍桌子,皱着眉头不满地道:“没意思,不过瘾!看来这永昌赌坊不过如此!”

    屋内负责的小头目见时机已到,立刻对赌妓使了个眼色。

    赌妓知会后凑到文耳边道:“公子,这些不过是给小猫小鱼玩的开胃菜,重头戏其实都在后面,不如奴家带您去看看?”

    文佯怒,“好啊!原来你们起初也没瞧得起我!”

    “公子息怒,这是咱们这里的规矩,照理说您是第一次来,奴家本不该带您去后面的,可见您今天运气实在旺得很,不赢个钵满盆满就太可惜了!”赌妓常年跟各种各样禀性的赌徒打交道,这样吹捧人的话不知说过了多少次。

    “这还差不多,算你识相!”文咕哝了一声。

    永昌赌坊的管事这时也再次来到了文的面前,为其引路。

    这宅院不仅占地辽阔,而且内有乾坤,管事和赌妓带着文左拐右绕才终于到了赌妓所说的“后面”。

    这里与外院仅有一条长廊作为通路,每隔十余步便有一名黑衣乌帽的壮丁守卫,不必说也是一副闲杂人等不得入内的架势,所以相对于嘈杂纷扰的外面,此处明显清静了许多。

    “公子,就是这了,这里头可都是些杭州城的大人物,与他们对赌才能显示出您的气魄!”赌妓已经将文看作了好糊弄的嫩雏,张嘴闭嘴都是数不尽的好话,但求将他迷得神魂颠倒。

    “不错,甚合我意!我也是初来杭州,正想与城里的名门望族结交一番,看来还真是来对地方了。”文露出欣然的神情道。

    管事轻轻拉起门环叩了几声,然后恭敬站好,冲文道:“公子稍候。”

    过了半晌里面才有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拉开了一道门缝,露出个脑袋不耐烦地问道:“怎么回事,今天不是已经进来一个了么?还有没有规矩?”

    管事瞪了他一眼,“规矩还不都是人定的?大菩萨来了小庙如何供得下?可不就得送到你这里么?”

    中年男子撇了撇嘴,不耐烦地推开了门。

    “你们这永昌赌坊的讲究是不是太多了些?”文摆出一张臭脸苛责道。

    管事连连赔罪,恳求文见谅。

    院子不大,但里面却布置的非常讲究,屋内的装潢也极为奢华,在场的仅凭衣着打扮来看便都像是达官显贵,翻手之间赌的都是一张张面额不等的银钞,不见半点碎银。

    看来终于来对地方了,文在心中暗自思忖。

    他之所以大张旗鼓地引起赌坊的注意,为的便是能够来到其核心所在,看看能否从这里发现一些端倪。

    至于方才的年轻人,不用深思也必然是赌坊专门为自己这样的新客作套的人,只要认定了你兜里有银子,那先让你有滋有味地赢一些又有何妨?无论文押的是哪头,操纵骰盅的庄家自有数不尽的手段和招数让他接连取胜,为的就是将他引到此处。

    文进来后便开始打量起屋内的赌客,除了一些坐在椅子上的官绅老爷们以外,有两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人夹杂在赌客之中,穿着与自己类似,也是一副普通打扮,可在赌桌上却是呼风唤雨,大杀四方。

    另一人坐在一张高凳上闭目养神,右眼处赫然有一道骇人至极的刀疤,看上去便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果然,管事和中年男子进屋后便一同去刀疤男子处行礼。

    “四爷,外面又来了位贵客。”

    刀疤脸听了二人简单的禀报后点了点头,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四爷?文立刻将目光锁在刀疤脸的身上,亢金坛的坛主便是名叫仇四,难道就是此人?看来自己还真误打误撞来对地方了。

    得了这位“四爷”的许可,管事的脸上也堆起虚伪的讪笑,快速迈动臃肿的身体回到文面前道:“都怪小的办事不利,让公子久等了。”说着便为文寻了处宽敞的位置,又唤来下人搬把椅子,令赌妓端茶倒水伺候着文坐下。

第八十一章 神秘赌局

    文大摇大摆地入座以后,才缓缓收回看向仇四的目光,装出好奇的样子冲赌妓问道:“那个刀疤脸是谁?看样子你们都很怕他?”

    赌妓哑然失笑,眼前的这位看来还真是初入杭州城,居然连仇四爷这样的人物都不认识,但碍于文执着要问,赌妓也只得简单了解释一番。

    气定神闲的刀疤脸果然就是文要找的仇四,永昌赌坊正是他手中握着的一处最大的揽财之地。

    仇四早年间曾带着手下弟兄强硬地垄断了杭州城内几种见不得光的产业,也因此闯出了赫赫威名。

    在杭州城内,无论是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还是到沿街巡视的官府士兵,见到了都免不了要低头喊声“四爷”。

    文听过后陷入了沉思,照赌妓所言,仇四是用自己的真实身份在杭州城硬生生闯出来的名号,其身上不仅找不到半点明教的影子,反而却与官府来往频繁。

    如此说来,他就更加洗脱不了出卖明教的嫌疑了……毕竟他如今在杭州的名望和地位是明教给不了他的,反之,只要他与元廷相互勾结,去做朝廷的鹰犬,那便可稳保自己的江湖地位。

    “公子,咱们还玩骰子?”赌妓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句。

    文这才回过神来看向赌桌,打量起围坐在桌边的赌客们。

    毕竟赌坊是见不得光的地方,所以无论是纨绔子弟,还是士子官绅,进到这里免不得都要换上一身华美常服,以防被人认出。

    如此一来,那名与文同样是百姓打扮的赌客便格外引人注目。

    这人个子不高,皮肤黝黑,满脸麻子,唯独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一边在赌桌上摆出气吞山河的样子连连下注,一边摘下破旧的乌帽给自己扇风,身边随侍的赌妓则被他安排在身后一盏接一盏地奉茶。

    “一百两!压大!”麻子脸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骰盅,猛然一拍桌子喊了一声。

    “一百两?客官,咱们这赌桌上可是押定离手,您可得想好了,这万一……”庄家微眯着眼睛,指着桌上的百两银钞确认了一遍。

    一百两毕竟不是个小数目,顿时引起了屋子里大部分人的注意,抬身凑到附近看热闹。

    “一百两而已,难不成永昌赌坊不敢接?”麻子脸一脸蔑视地反问。

    庄家皱了皱眉头,略微转头看了一眼,见那边不动如山的仇四仍旧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后才缓缓打开了骰盅。

    “大!居然真是大!太神了!”麻子脸右手边的一名纨绔子弟大声赞道,他自从发现这个人运气好后便连连跟注,这半个时辰里已经赢了几十两银子,麻子脸更是收获颇丰。

    掷骰子的庄家是混迹赌坊多年的老手,骰盅里的三个骰子对他来说有九成把握摇到自己心中所想的点数,否则也断然不敢开这样大的盘,可这个新来的麻子脸却能够连续猜对九轮,实在是让人有些匪夷所思……难道真有人运气那么好?

    “这是二百两银钞,您收好了。”庄家取出一百两银钞,连带着麻子脸的下注一起递了回来。

    “不急。”麻子脸嘿嘿直笑,将二百两银钞给推了回去,指了指赌桌道:“我还没玩够呢,这次我下三百两。”

    麻子脸说话的时候轻描淡写,可被其他人听在耳里却是振聋发聩,这可是整整三百两银子,若放在寻常的地面都可以开个小赌坊了,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接啊!”

    “就是!什么时候永昌赌坊还有不敢接的活了?”

    一帮赌客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纷纷跟着起哄,整间屋子的注意力此刻都在这里,更有甚者干脆将椅子都给搬了过来,准备观看这出好戏。

    “看不见四爷还在这吗?你们瞎起什么哄!”负责这内院的中年男子瞪着眼睛呵斥了众人一声,然后沉声冲庄家道:“我来。”

    “呦,居然连李六指都亲自出马了,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这样的热闹!”一名永昌赌坊的老客品了口茶,兴致昂然地说道。

    众人定睛看去,这中年男子居然真的人如其名,伸出的右手长着六根手指!

    李六指将袖子挽上去后,舒展六根手指朝骰盅一抄,其小指和第六指便稳稳地拖住了盅底,其余四根手指则紧紧握住了盅罩,摇晃起来忽快忽慢,骰子撞动骰盅发出的声音好似在奏出一首清脆悠扬的乐曲,整套动作兴水流水,看上去赏心悦目,众人不禁纷纷叫好。

    听到李六指亲自摇骰盅发出的声音后,仇四终于睁开了眼睛,能让自己这名副手亲自出马,足以见得今日赌坊里来了一路多高明的“”神仙。

    麻子脸与仇四对视之间仍旧挂着一副不屑的神情,仿佛是在挑衅一般。

    李六指一气呵成地完成了整套动作以后,将骰盅干净利落地重新按在了桌上。

    “这位爷,不知道您这次是押哪头呢?”李六指轻笑着问,六根手指却始终未曾离开过骰盅,看样子是想等麻脸下注后便立刻开注。

    从往骰子中注入水银的一些平常手段,再到由赌妓配合庄家合伙出千的简单把戏,可以说这永昌赌坊中的手段多不胜数,这个李六指敢站出来接这三百两银钞的堵住,想必定是有着能立于不败之地的看家本领。

    麻子脸却毫不留情地啐了一口道:“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居然连赌桌的规矩都不懂,还敢自称是杭州城的赌圣?”

    其用意很简单子一一让李六指将手离开骰盅,避免他耍一些不光彩的手段。

    李六指的脸色也逐渐凝重起来,若是放在平时,这样的大买卖自己求之不得,可久在赌场的自己眼下竟然也看不透这个始终带着坏笑的麻子脸是如何能够每次都精准无比地猜对点数的。

    待李六指的手指离开骰盅以后,麻子脸便开始摸着下巴思忖,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您到底要押在哪边?”李六指催了一句,这次就连仇四也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带精光朝这边看来。

第八十二章 胜负已分

    “三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我就怕我猜的很对,可等到开注的时候却变成错的了。”麻子脸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此言一出,所有的赌客都打起了精神,名声再好的赌坊碰到这么大的生意也难免不动贪财之心,这永昌赌坊究竟会不会耍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今日一看便知。

    李六指被气得身体微微发抖,这麻子脸已经将他逼到了两难的境地,此事闹到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三百两银子的事了,更关乎到永昌赌坊在所有老客面前的信誉。

    自己若是赢了,免不了会被认为出了老千;若是输了便会实打实的损失这三百两银子,眼看着麻子脸赢钱离去。

    所以为了在赌客面前做做样子,只能硬着头皮一字一句地发誓:“我李六指若是在此耍些龌龊的手段,莫说这第六根手指,整个手掌你们都只管剁了去!”

    文的嘴角也微微上扬,没想到这赌桌上还真是什么样的神仙都有。如今看上去虽然是麻子脸占了上风,逼得李六指低声下气地立誓,可文却更看好李六指一些。

    因为开注的时候,李六指的手与骰盅还有再次相碰的机会,届时无论麻子脸猜的是哪头,他都可以利用千术想办法改变骰子的点数,这也就是赌场之中为何会有十赌九输一说。

    可令文没想到的是,这个麻子脸远没有这样简单……

    他听了李六指立下的毒誓后仍不放心,嘿嘿笑道:“取笔墨纸砚来!”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这麻子脸到底又在搞什么名堂?

    但赌局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李六指也不得不由着他,只能命人为他取过纸笔。

    麻子脸大大咧咧地提起笔后将身边的人都搡开了一些,自己用身子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写了几笔之后将纸揉成一团握在手里。

    “我已将要赌的写在纸上,待你开盅以后打开便可知道。”说罢将纸团扔到了桌上。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如此一来等到骰盅一开,骰子的点数众人会先行见到,到时候就算李六指有再高明的手段也没法施展了。

    好一招反客为主!文也在心中暗赞,不禁也对麻子脸越来越感兴趣。

    李六指已然是满头大汗,自己纵横赌场十几年还从没遇见过这样难缠的角色,若真按照他所说,这场“赌局”可真就是在“赌”了……

    “阁下来我这永昌赌坊,恐怕不单单是为了赢取这几百两银子的吧?”在赌局最紧要的关头,刀疤脸仇四爷终于站起身缓缓出声。

    “呦,四爷都出马了!”

    “看看这位仇四爷怎么说吧!”

    赌客们立刻三五成群地议论起来。

    麻子脸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反问道:“来赌坊的人哪个不是为了赢?”

    “如此便好。”仇四面上带笑,但因其脸上骇人刀疤的缘故,笑容看起来异常人。

    “那就开注吧。”麻子脸冲着骰盅扬了扬下巴。

    仇四看准了这个麻子脸是个不世出的高人,不是这几名手下可以对付的,所以只能亲自出马。

    赌场最重要的就是名声,在仇四看来,与高人过招输了几百两银子可以接受,但若毁了赌坊的名声,才是真正的赔本买卖。

    今晚发生的事想必明日一早便会被当做趣闻传的满城风雨,所以既然眼下没有把握取胜,那便不如将这三百两银子拱手相让,对他而言用三百两银子买到永昌赌坊在杭州城里的好名声可是极为划算的。

    至于这个麻子脸……赌场上让你胜了一着可以,但走出这个赌场的大门以后,你有没有命去花这三百两便是另一码事了。

    心中打定了主意,仇四冲着在场的赌客们拱手道:“我仇四做人做事历来光明磊落,但求问心无愧,今日这位客人既然把话说到这里,那我仇四自然要顺了他的心意。”

    言罢对李六指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退下,豪气地说道:“既然这位客人信不过我的人,那莫不如找个不相干的人开注便是。”

    此言一出满场震惊,赌客们都纷纷赞扬,“不愧是仇四爷,竟有这等气魄,看来这永昌赌坊果然名不虚传!”

    仇四见目的已经达到,便将目光对准了人群,扫视了一圈后在文身上停下了目光,“这位客人也是今日初来我们永昌赌坊,不如就由他开注,诸位意下如何?”

    “行!就他吧!”

    “别磨蹭了,快让我们看看结果!”

    场面立刻恢复成赌场该有的样子,一群赌徒的眼中都变得兴奋起来。

    麻子脸看了一眼文后点了点头道:“没问题!”

    “既然如此,就有劳这位公子了。”仇四对文淡淡地道。

    “有点意思!小爷初来乍到便能赶上这般趣事!”文没想到竟是要他开注,只能继续装出一副土财主的模样,高视阔步地走了过去。

    文稳稳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了盅罩,盅底上的三个骰子赫然都是六点,整整一十八点。

    “我这手气倒是旺得很!”文哈哈大笑。

    结果显而易见,若赌单双则双赢,若赌大小则大赢。

    接着便是一点一点展开纸团,文也就成了第一个知道这场赌局结果的人。

    但看到褶皱的纸上所写后,文一时间也难以置信,这个麻子脸到底是什么来路?

    “纸上写的什么,你倒是说啊!”

    “对啊,亮出来啊!”

    一帮赌徒都不满地催促起来,仇四也面带微笑看向文,“这位公子将结果公布出来吧。”

    文苦笑一声,看来这场有趣的赌局还没有结束。

    因为纸上既没有写大小,也没有写单双,而是写着四个大字,“一十八点”!

    整场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李六指的脸上挂满了惊恐的表情,仇四的脸色也变得愈发阴沉。

    短暂的沉默之后便是漫长的惊叹。

    “这也太神了!”

    “这麻子脸能看穿骰盅不成?”

    毫无疑问,麻子脸赢了,赢得众人心服口服。

第八十三章 醉翁之意

    胜负虽然已分,但是赔率怎么算又成了难题。

    在这一场豪赌没有其他人参与其中的前提下,若麻子脸是按照规矩赌的大小或者单双,那赌坊输给他三百两银子便是,可这个家伙偏偏是猜中了人家的点数!

    仇四的声音冷峻至极,“阁下这个玩法我们赌坊中却是从来没有过。”

    “没有过?”

    麻子脸指了指管事和李六指,冷嘲热讽道:“可是你手下口出狂言,自诩天上地下的玩法你们永昌赌坊应有尽有,如今想要抵赖不成。”

    管事和李六指的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其他赌客也都震惊不已,这个人分明是来砸场子的?难道不知道仇四是杭州城里黑白通吃的地头蛇么?

    麻子脸丝毫不惧几人目光中的杀气,继续道:“算算帐吧,如果你们永昌赌坊不会算账,那就只能由我来教教你们。”

    仇四冷笑,“愿闻其详。”

    麻子脸开始摸着下巴算起账来,“若是赌大小单双,那按规矩,你理当输给我三百两银子。可我今日赌的是点数,若我猜错了,这三百两自然是双手奉上,可我却侥幸猜对了……”

    麻子脸啧啧道:“三个骰子加在一起总共是十八种点数,赔率也就是该是十八番,算下来永昌赌坊便应该输给我五千四百两银子!”

    说罢将右手伸出,嘿嘿笑道:“银钞还是现银都可以……”

    他这个算法一说出来,场中赌客全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在仇四面前玩这样的手段无异于在太岁头上动土,看来这个人是真不要命了!

    “阁下今日赌运极佳,仇四佩服,永昌赌坊也不是输不起的地方,但做事也该守规矩,算账万没有你这样算的道理。”仇四的脸上虽然依旧看不出什么波澜,但心中已经满是杀意。

    “看来永昌赌坊是输不起了?不过也没事,在下可以分文不取,只需要四爷做一件事便可。”麻子脸云淡风轻地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李六指已经忍无可忍,指着麻子脸质问。

    “呦!气急败坏了?”麻子脸先是讥讽了一句,然后淡淡地回道:“只需要四爷为我写副字,我便不要这五千四百两的银子了。”

    仇四狞笑道:“不知道你想让我写些什么?”

    “四爷只需写‘永昌赌坊技不如人’便可。”

    “看来你果真是来砸场子的了。”

    “砸场子?四爷莫不是在说笑?我可是单枪匹马来给您捧场的!难不成……您要仗势欺人赖下这笔账?啧啧啧,眼下全杭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可都看着呢!况且明日灵隐寺又要召开盛大的法会,届时天下英豪云集,四爷应该不想留下一个‘输不起’的名声吧?”

    正当仇四两眼一横,眼看着就发作的时候,一个上了年岁的老者站了出来。

    老者姓万,是城中有名的富商,与仇四曾打过不少交道,因而想起身替他解围,赚个顺水人情。

    万老冲双方拱了拱手,昂然道:“今日的事情万某从始至终都看在眼里,这位兄弟赌运甚旺赢了此局,仇四爷豪爽磊落认了此局,本该是一段佳话才是,莫不要因此事大动肝火撕破了面皮。若二位看得起万某,莫不如就听听我这折中的办法?”

    仇四眼睛一转,看出了万姓老者是想帮自己圆场,立刻恭敬地回礼道:“仇四自当洗耳恭听。”

    “你且先说说看。”麻子脸歪着脑袋,一副不甘示弱的样子。

    “万某是这永昌赌坊的老客,所以对这里的规矩倒也清楚,所谓客随主便,今日这桌上赌的便是大小和单双两种,这位兄弟便理应玩这两种才是。”

    仇四喜道:“多谢万老能为永昌赌坊说句公道话。”

    麻子脸则冷哼了一声,“那依你的意思,他就只输给我三百两了?”

    万老没有回应二人,面向赌客们道:“但话虽如此,这位兄弟的胆识也的确令万某钦佩,万某愿单独拿出三百两相赠,加上仇四爷输的三百两便共计六百两,权当他在一局中既赢了大小,又赢了单双,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这种结果于情于理都说的过去,在场的赌客也都想图个吉利,因而都对万老的话非常赞同,纷纷表示认可。

    麻子脸这才作罢,不满地咕哝道:“六百两就六百两!”

    “此局已了,大家都别干站着了,还是自己过过手瘾才是正经事!”笑面虎一样的管事立刻找准机会撺掇众人散场,不然若任凭这个麻子脸再闹下去,情况只会对赌坊更加不利。

    “可惜咯!这天下之大竟没有个可以玩得尽兴的地方!”麻子脸收好银钞后掸了掸自己的破旧帽子,孤身离去。

    “真扫兴!白看了白天热闹,一把也没有玩!”文也装出一副扫兴的样子,推门而去。

    “公子您慢走,下次奴家一定陪您玩的尽兴!”赌妓和管事自知是赌坊耽误了客人的兴致,只能无奈地放走文,待这位土财主下次来的时候再想办法从他身上放血。

    “四爷,那王八蛋走了。”李六指的眼睛始终都放在麻子脸身上,见他离去立刻凑到了仇四的身边汇报。

    “带人跟上去……不,我亲自带人去!我要亲自割下他的舌头!”仇四攥紧了双拳,敢如此羞辱自己,不死也要让你脱层皮!

    眼下已是亥时初刻,但杭州城中却依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出了赌坊的麻子脸脚步飞快,迅疾地在各处街头小巷乱窜,文则在暗处紧紧地跟着。

    因为他心里知道,赌坊中的好戏不过是开场而已,这个麻子脸的目的绝不单单是羞辱仇四那么简单。

    果不出文所料,二人刚刚一前一后过了两条热闹的大街,背后便立刻多出了许多脚步声,不用想也知道定是仇四派来的杀手。

    麻子脸看上去对杭州城并不熟悉,左拐右绕之后反倒走进了一处死胡同,等想回身绕出去的时候,便已经被几名黑衣人给堵在了其中。

第八十四章 忘恩负义

    麻子脸转过身后无奈地挠了挠头,对几名黑衣人不屑地道:“看来还真是输不起啊……”

    “真当永昌赌坊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边说着便将拿着的短棍一下一下地敲打另一只手的手心,脸上也旋即露出狞笑的神情。

    “仇四呢?”麻子脸满不在乎地问。

    “四爷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看来得好好管管你这张嘴!

    黑衣人说罢便晃动壮硕的身躯向麻子脸冲去,手上的短棍也直接迎头劈下!

    这一下势大力沉,手无寸铁的麻子脸自然不敢硬抗,灵活地往左挪了半步,堪堪将其避过。

    “这位兄弟,我知道你们也都是替人办事的,不如我给你们一百两银子,你们放过我可好?”躲闪过黑衣人一招攻击的麻子脸服软道。

    “一百两?”黑衣人闻言一愣,自己不过是仇四的手下打手而已,一辈子也不见得能赚一百两,若是……

    正当其出神琢磨着要不要为了一百两放过麻子脸的时候,麻子脸嘴角浮起一丝坏笑,右手冲着他脸上轻轻一拂,黑衣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登时仰面栽倒。

    “这是什么妖术!”

    剩下的几名黑衣人大惊失色,街头械斗参与了无数,可也没见过这样邪门的本领,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你们几个呢?是想要一百两银子,还是要我的命?”麻子脸不怀好意地看向几人。

    “我还就不信邪了!哥几个,咱们一起上!”几名黑衣人打定主意后一齐冲了过去。

    麻子脸依旧神色镇定,不退反进,朝几人迎了上去。

    面对四五名黑衣人的乱棍,麻子脸刚一交锋便不可避免地挨了几下,吃痛之余也没闲着,衣袖每次拂过都能将一名黑衣人给放倒。

    几个回合下来,麻子脸的身上挨了十几下闷棍,头上也被砸出两片淤青,脑门上鼓起的大包更是滑稽。

    反观黑衣人一方,则被麻子脸给弄倒了四个人,只有仅剩下的两人还站在场中。

    看着接连倒下的同伴,余下的两名黑衣人已是满头大汗,这人的邪门歪道也太厉害了些。

    麻子脸喘匀了气,不给两人深思的机会,又迅速地向他们冲了过去,两人虽然对麻子脸已经有所提防,但还是免不了被他的衣袖给扫到,支撑了片刻后便倒在了地上。

    麻子脸也受伤不轻,扶着巷子的矮墙靠坐在了地上,如今的他身上到处都是外伤,左臂上挨的一棍更是险些将他胳膊给打断。

    藏在巷旁屋顶的文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麻子脸用的旁门左道应该就是将麻药或是毒药一类的东西藏在袖中,趁其不备便可以借助袖袍掩护撒向对方的口鼻,因而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看够了就出来吧,还想藏到什么时候?”麻子脸突然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

    文听后皱了皱眉头,跟踪可是自己的看家本事,这个麻子脸应该不会发现自己才对……但以防万一,还是取出匕首将衣袖割开一段,系在了口鼻之上。

    就当文准备做好了简易的面罩之后,巷口处传来了一声阴森的冷笑,仇四拎着一柄环首刀慢步走了出来。

    环首窄身,直背长刃,这样的一口宝刀在冰凉月光的映照下更显锋利,虽然刀刃看上去异常干净,但也足以想象此等凶器曾结果了多少人的性命。

    “我很好奇,你是如何猜准的那一十八点?”仇四一边用袖子反复擦拭着刀身,一边好奇地问道。

    麻子脸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轻声道:“仇四爷倒是让我好找啊……”

    “哦?听起来你是故意引我出来相见?”仇四歪着头问,脸上仍挂着轻蔑的笑容。

    麻子脸突然笑道:“当初你主张在杭州中开赌坊,我便知道你定是个有野心的家伙,两年时间过去了,没想到真让你闯出了这偌大的名声。”

    仇四闻言一惊,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究竟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那我就好好提醒提醒你。三年前,有个年轻人被仇家追杀,从江浙一路跑到江西,多亏有好心人搭救才捡回了一条性命。事后,好心人不仅替他报仇,还精心指点于他,送了他一份大好的前途。”

    麻子脸讲述完毕,看向仇四嗤笑道:“大名鼎鼎的仇四爷,这段经历想必你应该不会忘吧?”

    仇四听后沉默了半晌,然后才淡淡地道:“你是明教的人。”

    麻子脸没有否认,只是目光冰冷地看向仇四,“你的做法让很多人都非常失望。”

    “失望?”仇四摇了摇头,认真道:“我只做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别人失望与否跟我没有什么关系。”

    “你认为对的事情?”麻子脸嗤笑道:“你认为对的事情就是挑起青龙堂的内乱,出卖自己的弟兄,甚至不惜做元廷的走狗?”

    麻子脸说完后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狠狠地砸向仇四。

    仇四一动不动,任凭这块令牌砸在了自己的脸上。

    令牌跌落在地上后滚动了两下,最终静静地停了下来,露出“氐土”两个大字,赫然正是氐土坛的坛主令牌。

    仇四看清了令牌后喃喃道:“看来氐土坛那个老家伙死之前还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

    “是山里面的人派你来的?”仇四轻声问道。

    麻子脸摇了摇头,正色道:“我是替师父来清理门户的。”

    “原来你是彭老堂主的徒弟,如此就说得通了,不知你是哪位‘普’字辈的师兄?”仇四确认了麻子脸的身份后静静地问道。

    屋顶上的文听后心中有些惊讶,看来这个麻子脸和仇四竟然都是彭堂主的徒弟?仇四口中的老家伙也无疑就是死去的氐土坛坛主了。

    没想到自己刚到杭州便知道了此中真相,如此看来自己的判断并没有错,仇四果然带着亢金坛转投元廷背叛了明教。

第八十五章 大逆不道

    麻子脸没有答话,而是反问道:“看来你承认了这些事都是你做的?”

    仇四鄙夷地笑道:“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反正过了今夜你便是杭州城里一具无头死尸了,难不成你以为仅凭藏在袖子里的那些迷药便能斗得过我?”说罢从怀里取出一块黑色面罩覆在了脸上以作防范,环首刀的刀尖直直地指向麻子脸。

    “今日到底是谁的死期还真的不好说……”麻子脸笑了起来,巷口处突然涌出六名黑衣人包围了此处,领头的赫然正是李六指!

    仇四扭头扫了李六指一眼,怒斥道:“吃里扒外的东西,倒是演了一手好戏!难怪他能猜到骰子的点数,看来你们一早便设计好了以此激怒我,从而将我引开此处。”

    “算你还有点脑子。”

    李六指面无表情地道:“我虽然是个小角色,但绝不会随你背叛明教,做元廷的鹰犬。”

    仇四满脸狞笑,“那我就只好将你的六根手指头一根一根地剁了。”

    李六指没有接话,只是招了招手,身后六名身穿黑衣的亢金坛弟子立即冲了过去,这一次他们手中拿着并非短棍,而是锋利无比的刀剑!

    “想代替我做这亢金坛的坛主?你李六指还嫩了点!”

    仇四这样的狠角色早就见惯了生死拼杀的场面,知道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道理,提着环首刀浑然不惧地迎了上去。

    刚一交手,仇四的环首刀便已染血,冲在最前面的一名弟子被硬生生地削断了一只手掌。

    跟在其后的二人见状不敢大意,手中的刀剑配合之下从左右两边分别砍向仇四的上身和下身。

    搏杀经验丰富的仇四先是矮下身子避过砍向自己上半身的刀身,然后握紧环首刀劈飞了刺向自己下盘的剑刃,得到片刻喘息的时间后立刻拉开距离,然后从地上捡起了断手弟子的短刀。

    李六指虽然跟随仇四已久,但也没想到在真刀真枪的拼杀之下他竟然如此勇猛,心中暗惊后沉声下令:“不要怕!一起上!”

    几人弟子相互对视了一眼,想要迈开步子将仇四围在中间,怎料仇四却突然嗤笑了一声,“想围杀我?难道你们这些蠢材已经忘了这些招式都是我教给你们的?”

    此前仇四为了能够在杭州城中立足,甚至自己不能光靠勇武的自己单打独斗,所以曾传授给亢金坛弟子一些简单实用的搏杀技巧,只是没想到他们今天居然用在了自己身上。

    仇四虽然心中唏嘘不已,但手上挥舞着的双刀却没有丝毫懈怠,出言震慑了众人后竟是主动向他们杀去!

    几名亢金坛弟子虽然已经算是好手,又都身材壮硕,蛮力十足,可在到处都是元兵的杭州城里哪曾练过刀剑?

    此刻还没等回过神来,手中的刀刃便已经招架不住仇四的攻势,被其当场斩杀了两人,仇四满脸血迹,窄巷中的血腥味也逐渐浓郁起来。

    李六指见局势不对,只好捡起一把长剑加入了战局,亲自带领剩下的弟子与仇四斗在一处。

    文看着场中情形叹了口气,这个仇四出手狠辣,杀伐果断,手上没有半点花架子,使刀的本领看来也是在杀戮之中造就的。

    就算是自己现身与他单打独斗恐怕也不是其对手,更不必说这几名临时捉来凑数的明教弟子了,他们落败是迟早的事。

    虽然不愿看着他们送死,但文如今也只能伺机而动,争取抓到仇四疏忽大意的时机将其一击毙命。

    李六指虽然赌术高超,对明教也颇为忠诚,但在生死之战中却毫无作用,堪堪拿起长剑刺出两下,便被仇四做到了破绽,左手短刀挑飞了他手中的长剑以后,右手握着的环首刀毫不留情地刺进了他的腹部。

    “敢背叛我,你应该想到自己的下场!”仇四面对背叛自己的下属下手极其凶狠,不待其说出半句求饶的话,便一脚踹到李六指的胸膛,顺带着抽出自己的宝刀。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溅到仇四的身上将他衬托得如同蚩尤转世一般。

    随着李六指生命的消逝,天空中突然闪过一道惊雷,如同在怒斥仇四的举动一般,紧接着便下起了豆大的雨点,试图冲刷去这处偏僻巷子里的勾心斗角与重重背叛。

    冤冤相报,只会产生更多的罪孽。

    可惜这个道理并非人人可以懂得,仇四便是其中之一。

    救命之恩,师门之命,教派之令……这些对他而言不过都是可以利用的工具罢了。

    李六指一死,剩下的几名弟子已经毫无斗志,瑟缩的双手连武器都已经握不住,可还没等迈动步子转身逃脱,仇四的环首刀便逐一割开了他们的喉咙。

    轰隆隆!

    天上先是几道闪电破空而至,发出的光亮让人勉强可以见到仇四骇人的面孔,紧接着便是一记又一记的轰天雷声倏然而至,将麻子脸的内心震得微微发颤。

    从怀疑仇四勾结元兵,到暗中争取李六指的支持,再到与他配合在赌坊中上演了一场惊天赌局,以及最后成功的将仇四引到杀局之中……

    麻子脸自认这样的布局已经找不出丝毫的漏洞,但却没想到仇四竟然隐藏得这么深!

    如此可怕的身手,恐怕就算是自己那位号称马下功夫第一的赵师弟来了,也不见得有十足的把握将其斩杀当场。

    所以即使一早便看出了局势有些失控,武功不高的麻子脸也只能在一旁凝神戒备,想不出半点破局的办法。

    看来真是天要亡我!只可惜还没找到师父预言的“有光”之人,见不到那位可以开辟万世太平的明主了……

    用光了底牌的麻子脸微仰起头,缓缓闭上了双眼,任由倾盆的大雨打在自己的脸上,静待一死。

    状若杀神的仇四则丧心病狂地笑了起来,“莫说你只是彭莹玉的徒弟而已,就算是他亲自来问我的罪,我仇四也只会将他一刀宰了!”说罢拎着环首刀向麻子脸一步一步地走去。

第八十六章 偷袭未果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麻子脸精心筹划的布局最终还是功亏一篑,以惨败收场,仇四以凶残的天性及手中的双刀硬生生破解了死局。

    老天不会亲自对仇四这样的恶人降下报应,但文会。

    这一场滂沱暴雨为文能够接近二人提供了很好的掩护,麻子脸坐以待毙的绝望也将仇四的警惕心降到了最低。

    他的环首刀虽快,但终究快不过文手中的匕首。

    爬到矮墙上蛰伏许久的文如捕猎的老鹰一般跃了出去,双手同时紧握的匕首破空而至,狠狠地刺向仇四的后心!

    文出手的时机妙至毫巅,但天意弄人,文的匕首刺到仇四后心的一刹那便暗道不好。

    这个家伙竟然还在身上穿了一件软甲!

    尽管已经用尽了全力,匕首这样的短兵终归威力不够,只是堪堪刺破了软甲后便没了余力。

    仇四尽管凭借软甲避过了文致命的杀招,但还是被匕首裹挟的力道给撞了一个踉跄。

    文虽然没有达到一击毙命的效果,但仍然没有放弃,快速将匕首刺向仇四的大腿。

    仇四竭力闪躲之下,大腿后侧虽然没有被文径直捅穿,可也被割开一道可怖的伤口,鲜血瞬间蔓延出来。

    “找死!”

    麻子脸接连的计谋本就让仇四恼怒万分,突然蹦出来的文更是将他气得七窍生烟。

    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为何偏要拦在我仇四的身前,一个个前来送死?

    仇四回过神后忍着左腿的苦痛,将右腿狠狠地踹出。

    文下意识地架出双臂去挡,可一招过后双臂便已麻木。

    “还不快走!”文冲着麻子脸吼了一声。

    麻子脸绝处逢生也来不及答谢,赶忙向胡同外跑去,转眼间便没了踪影。

    “好小子,竟敢坏我的大事!说吧,你又是明教的哪一号人物?我仇四不愿杀无名之辈。”

    仇四全然不顾自己腿上的伤势,力求将文击杀当场。

    “我很好奇,元廷都给了你何种好处,你竟然会不惜与明教为敌,甘心为他们做事。”文的声音听起来不带有一丝感**彩。

    仇四突然笑了起来,“我仇四不为任何人做事。”

    文耸了耸肩,玩味地道:“倒也是,你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恐怕眼中也只看得到短暂的利益。”

    “废话少说,今日我便取了你的狗命!”仇四说罢便挥舞环首刀向文攻来。

    “打不过你,我还跑不过你吗?”文嘿嘿一笑,转身便逃。

    仇四恨得牙根直痒,看来这小子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与自己正面拼杀,可无奈腿上有伤,根本追不上身法迅捷的文。

    “仇四,咱们后会有期。不过下次见面时,你可能就没这么好运了,记得在每晚睡觉的时候小心一下自己的脖子!”

    文片刻后便没了踪影,只在暴雨声中留下了一句淡淡的声音。

    仇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心中变得愈发阴郁,如今自己投靠元廷的事情已经泄露,像麻子脸和文这样来找自己寻仇的人还不知道要有多少。

    既然你们要将我逼向绝路,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仇四打定主意后,从衣服上割下一块布条扎在腿上简单地止住血,然后拎着自己的环首刀一瘸一拐地向衙门走去……

    等到文返回客栈的时候,雨已经小了很多,沐冲正站在屋檐下面等着。

    看着浑身湿透了的文,沐冲焦急地问道:“你去哪里了?怎么不叫上我,我都在这里等了一个多时辰了,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文淡淡地摇了摇头,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走,回房再说。”

    等二人回房后,文才向他解释,“我本来是想碰碰运气打探一下亢金坛的情况,可没想到竟遇上了一桩稀罕事……”紧接着便将自己的遭遇给沐冲讲了一遍。

    沐冲听罢沉思了半晌,推测道:“照你所言,这麻子脸是彭莹玉的徒弟,且又有这般运筹帷幄的本事,想必应该就是他了……”

    “哦?你知道他的身份?”文有些惊讶。

    沐冲苦笑道:“彭和尚最聪明的徒弟有两个,一个是大徒弟周子旺,一个是三徒弟邹普胜。十年前袁州一战便是周子旺帮彭莹玉统筹策划,也因此被元兵所杀,所以今夜你碰到的麻子脸估计就是去云游天下的邹普胜了。

    至于亢金坛坛主仇四竟然跟彭和尚有不浅的关系,恐怕就是比较隐秘的事了,我还从未听说过。”

    文点了点头,从今晚的情形来看,仇四很有可能是彭和尚暗中培养的记名弟子,特意将他安插在青龙堂已备大用,只不过这个仇四竟然忘恩负义,不仅辜负了彭莹玉的期望,更是直接背叛了明教。

    “仇四既然承认了自己的恶行,那么亢金坛的局势就已经清晰了,我们也不必在杭州城中过多停留,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城赶赴台州路。”

    面对仇四这样的狠辣角色,文不敢轻视大意,他投靠元廷以后,整个杭州城便再无明教的立足之地,与其在此做无用功,不如早些赶去台州平叛。

    “好,我这就收拾东西。”沐冲点头答应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文换下湿透了的衣服躺在床榻上久久不能入眠,本以为凭借自己的身手在这样的乱世里足以自保,可无论是山下交过手的那名色目男子,还是今晚偷袭未果的仇四,都让自己感受到了莫大的威胁。

    从前自己都是过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可如今不仅有父母双亲需要保护,还有身为文家后人的使命需要完成,如今看来光凭自己单打独斗是根本行不通的,看来还是得想办法积攒足够的实力才行……

    翌日清晨,宗传和道衍已经早早地在客栈一楼等待二人。

    文刚想上前找个借口推辞离开,旁边店小二与掌柜的闲谈却又让他改变了主意。

    “掌柜的,听说了么?昨夜有明教的弟子在城中闹事,还出了好几条人命!衙门一大早就宣布今日会在灵隐寺法会上将已经抓捕的明教弟子全部斩首示众!”

第八十七章 灵隐法会

    “整日里就知道聒噪这些与你不相干的事情,小心咬了自己的舌头!”老掌柜呵斥了一句,店小二立刻悻悻地闭上了嘴。

    沐冲将店小二叫到了一边,“你说的可是真的?”

    店小二苦着脸指了指老掌柜,“外面告示贴的到处都是,您还是自己去看吧。”

    沐冲和文对视了一眼,一起走出客栈后发现果然在不远的张贴告示的地方聚集了不少人。

    “哎呀,没想到这群魔教的人都闹到杭州来了。”

    “可不是嘛!据说他们已经将江浙的不少地方都给闹得乌烟瘴气,尤其是沿海一带,这群明教的弟子啸聚海上,屡屡沿袭沿岸的百姓,甚至连衙门用来海运的粮船他们都敢劫!”

    “可灵隐寺毕竟是佛门圣地,今天又是召开法会的首日,为何非要将行刑的地点选在此处呢?”

    “嘿,这就是你见识不足了!明教的人不光信奉弥勒,平日里也吃斋念佛,我估计衙门就是想要借助灵隐寺召开法会的时机来达到杀鸡儆猴的目的,让其他的江湖教派也老实一些,与这明教划清界限!”

    文二人还没等挤到张贴告示的木板前面,就已经在人群之中将此事听了个七七八八。

    “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吧?昨夜你们刚去找了仇四的麻烦,今日一大早衙门便弄出了此事。”沐冲拉着文返回客栈后苦笑道。

    “看来昨夜的事是将仇四给逼急了。”文立即看出了这是仇四的手笔。

    “告示里所说的明教弟子该不会就是原来在他手下做事的亢金坛弟子吧?”

    文无奈地道:“这个人的确当得起‘心狠手辣’这四个字,在已经得知自己手下如李六指这样的人仍旧忠心于明教之后,他估计在第一时间便将亢金坛给重新清洗了一遍,不愿追随他投靠元廷的弟子估计只有死路一条。”

    沐冲恨恨地道:“这少说也是几十条人命啊!这个仇四未免太狠毒了些!”

    文苦笑道:“恐怕不止于此,他这一次敢跟明教公开叫板,肯定还藏着些什么杀招,指不定就是想要将更多的明教弟子给引出来一网打尽。”

    “那我们怎么办?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这个代教主行事的特使恐怕也无法置身事外了。”

    文轻叹了一口气,摊着手道:“走是走不成了,既然躲不过去,就只能再去会会仇四了,而且我估计还会发生一些有趣的变数……”

    “你是说那邹普胜还会现身?”沐冲疑惑地问,他也想见识见识这个传闻中才智赶超其师父的麻子脸。

    “直觉而已。”文淡淡地回道,然后就拉着沐冲去寻宗传和道衍。

    “抱歉,宗传师父,让您久等了。”文恭敬的道。

    “施主这是说的哪里话,若不是托二位的福,我们师徒二人恐怕还要住在城郊的破庙里呢。”富有学识的宗传说起话来始终谦恭有礼,令人如沐春风。

    “那我们就出发吧。”沐冲去结了住店的钱后引着三人往外走。

    灵隐寺始建于东晋咸和元年,为杭州最早的古刹,距今已有超过千年的历史。

    其址地处西湖以西的灵隐山麓,背靠北山峰,面朝飞来峰,于耸秀俊丽的两峰之间若隐若现,若逢云烟雾浓之时,更有若九天玉宇一般。

    四人由于起了个大早,再加上步速又快,所以从西湖附近的客栈赶到灵隐寺的山门也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灵隐寺本就是香火旺盛之处,再加上有吸睛的盛**会召开,赶来一见盛况的香客何止千数,好在寺中僧人的安排调度极为妥帖,所以进寺的路上虽然人声鼎沸,但也不至于太过嘈杂。

    溪山处处皆可庐,最爱灵隐飞来峰。连苏东坡对此峰都赞不绝口,其灵妙之处自不可言表。

    文四人沿着飞来峰山脚下的冷泉溪漫步前行,一路上的岩壁雕凿着数以百计的佛门石像,神态各异,姿态万千,以一双双泥石塑成的慧眼静静俯瞰着芸芸众生。

    宗传拉着道衍对着佛像一一叩首,文和沐冲也跟在其后弯腰见礼。

    沿着清冽的溪水越往里走,赶来参加法会的香客越能放下心中的烦躁,纷纷变得静默起来,清泉的奏鸣之声也得以重新回旋在山崖之间,令人心旷神怡。

    前一世从不信命的文跟在认真礼佛的宗传身后不禁感慨莫名,逐渐放下了心中烦躁的思绪。

    沐冲自到了这里,更是泪水始终在眼里打转,只觉每一尊佛陀菩萨露出的温善笑容都如曾经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双亲一般。

    宗传见二人都有礼佛之心,心中甚慰,连带着小徒弟道衍一起为他们三人时不时地讲解一些蕴藏佛理的故事和起源,文自觉深受启发,沉思不已。

    机敏的道衍这时也不再吝啬言语,但凡心中疑惑都仔细求问,甚至能屡屡结合儒学中的道理将两者融会贯通起来。

    斜对着岩崖峭壁的位置有一个清雅的亭子,亭子因其旁的冷泉溪而得名,唤作冷泉亭,是迁客骚人最喜爱的妙处。

    四人虽只走了不长的一段路,但逢佛便拜的宗传师徒却已经消耗了大部分体力,文见到冷泉亭后便劝慰宗传去坐下歇息一会。

    可就当四人正在亭中欣赏苍翠欲滴的景色之时,沿溪的崎岖小路上突然走来一小队元兵。

    元兵人数不多,走在头前的是一名色目少女,但身上却穿着一身汉人女子的装扮,一袭天蓝色的长裙与其淡蓝色的眼眸交相呼应,腰间系着一个清脆的铜铃,随着她灵动的步伐而发出叮当悠扬的声音,一时间竟将冷泉溪的潺奏鸣给盖了下去。

    少女见到冷泉亭后会心一笑,心情显然大好,冲着身后的几名元兵吩咐道:“我走累了,想在这歇一会!”

    几名元兵听到命令,立刻扶着腰间的佩刀冲进了冷泉亭,指着文等进山的香客道:“闲杂人等一律出去!”

第八十八章 色目少女

    冷泉亭中的僧侣和香客虽然心生不满,但在如狼似虎的元兵面前,也不敢表露出来,只好默默地离开亭廊,文等人自然也不愿多生是非,可小道衍却坐在原处不肯起来。

    “道衍,快出来!”

    宗传催促了一句,可道衍还是不肯动。

    “听不懂人话吗?我说闲杂人等一律出去!”带头的元兵瞪着道衍怒斥道。

    “我本就是佛门弟子,在此歇息怎就成了闲杂人等?”小道衍平日里少言寡语,但性子却是执拗异常,看不惯的事情自然不肯顺从,此刻双目一同挑起,面上平添了一丝戾气。

    “还敢嘴硬?看我不将你的牙齿一个一个地掰下来!”习惯了欺软怕硬的元兵自然不会将一个小和尚放在眼里,说罢便气冲冲地走向道衍。

    情急之下沐冲想要挺身而出,却被文给拦了下来,示意他稍安勿躁。

    “住手!这是礼佛之地,谁允许你们在这里耍威风了!”色目少女轻蹙娥眉,提着裙摆赶过来将几名元兵训斥了一番,“再敢胡闹就都给我滚回府去!”

    几名张牙舞爪的元兵顿时成了瘪茄子,悻悻地退了回来。

    少女将手下斥退以后对道衍歉然道:“都怪家父对手下的兵士管教不严,打扰小师父休憩了。”

    道衍明显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见少女如此谦卑有礼,自己也躬身施礼。

    一场闹剧过后,冷泉亭重新恢复了宁静,宗传将不听话的道衍给训责了一番后,四人准备上路。

    “请等一下!”色目少女轻声叫住了四人,带着醉人的笑意问道:“你们都是去寺里参加法会的吧?能带上我吗?”

    四人都有些讶异,少女无奈地指了指跟在身后的几名士兵,解释道:“这一路上都被他们跟着,如同囚犯一样,实在太无聊乏味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可……”沐冲刚想出言婉拒,少女又摆出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道:“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既然姑娘与我们顺路,那同行便是。”沐冲还在思考拒绝她的理由,一旁的文却突然答应了下来。

    宗传和道衍自然也没什么意见,几名元兵害怕再得罪了这位小祖宗,也都闷不作声的远远跟在后面,不敢再闹出什么动静。

    蓝裙少女起初还算安静,只是跟在宗传和道衍身旁听他们讲经说法,但过了一会便耐不住性子,自来熟一般在四人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随着灵隐寺的寺门越来越近,文也逐渐在她的话语里大概听懂了她的出身。

    正值妙龄的少女是色目康里部人,名叫康里安宁,由于其父是江浙行省的要员,所以身份颇为高贵。

    喜欢凑热闹的她听说灵隐寺要召开盛大的法会,自然不肯错过,溺爱他的父亲也就只好调派几名得力的士兵给她当作随身护卫。

    “小木头,你不是杭州人吧?”康里安宁听够了宗传讲的佛理,便将目光对准了沐冲。

    小木头是她得知了沐冲的罕见姓氏后为其取的绰号,虽然沐冲心里有了阿柒姑娘,面对女人已不再是那般羞怯,但应付起安宁来还是颇为头疼。

    安宁片刻之后便对支支吾吾的沐冲没了兴趣,又凑到了文身边。

    “病秧子,你叫什么名字?”安宁笑起来时脸上的两个酒窝甚是好看。

    “病秧子?”文疑惑地问。

    “我瞧你沉默寡言的,又是个弱不禁风的身板,想必定是病秧子咯!”安宁嬉笑着回道。

    沐冲听见后在一旁不停地偷笑,文则无奈地道:“在下名叫文。”

    安宁挪揄道:“文?奇怪的名字,我倒觉得还不如病秧子好听。”

    “随你怎么叫吧。”文也拿这个活泼的少女没有办法。

    有了安宁的加入,一行人的脸上都多了些笑意,走在山路上也不再如之前一般沉闷。

    妙语连珠的安宁对宗传师徒极为尊敬,是以虽然急着去看法会,但也耐着性子陪师徒一路参拜佛龛佛像。

    由于法会的原因,平日里阒无一人的进寺小道如今已人满为患,又过了半个时辰,众人才终于赶到了后山的平台之上,之所将地点定在这开阔地带,便是因为寺中长老预料到了参会的人数众多,灵隐寺的院落无论如何也是挤不下这么多人的。

    庄重的经幡,低诵的佛号,袅袅的香雾,一处平淡无奇的广场此刻因一场盛**会的召开而变得如同佛门圣地一般。

    僧侣与香客参会的位置略有不同,因而宗传师徒与文等人见礼后便先行离开了。

    “一想到这样庄严的法会稍后便要被仇四干扰,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沐冲凑在文耳旁道。

    文轻叹了一声,“该来的总是会来的,我只希望他们不要闹得太过分。”

    “你们两个嘀嘀咕咕的在说什么?”安宁好奇地问。

    “待会你就知道了。”文故作神秘地道。

    话音刚落,广场临时搭建的木台上便走上了三人,为首的正是灵隐寺赫赫有名的新主持辅良法师,走在他身后的有两人,穿着华美官服的是刚调任江浙丞相的康里,另一位身材魁梧的年轻色目男子,赫然是与文在覆船山下交过手的李察罕!

    李察罕在山下一战中虽然扮为普通士兵,但文从其身手来看也只知道他不是什么凡夫俗子,所以见到他现身此处,文虽然惊讶,但也不算意外。

    不待文深思,一旁的康里安宁惊呼道:“我爹怎么也来了?好嘛,竟然什么都瞒着我!”

    “你爹?”文疑惑地问,“你是说台上穿着官服的那个?”

    安宁点了点头,“对呀,我叫康里安宁,我爹是康里,这有什么说不通的么?”

    文的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自己之所以答应安宁同行,便是看准了她色目贵族的身份。若在法会上发生些不测,自己也好将她当做人质带着沐冲逃离,可没想到她竟然是江浙行省丞相的女儿……

第八十九章 修罗法场

    色目人(各色名目之人)是元代对来自中西亚各民族的统称,广义上的来讲,一切除蒙古、汉人、南人以外的西北民族都算是色目人。

    其中包括被蒙古人征服并带入大蒙古国的中亚突厥人、粟特人、吐蕃人、党项人、中亚契丹人、波斯人(花拉子模人)及少量阿拉伯人等,其中中亚突厥人最高,波斯人次之。

    康里、康里安宁、察罕帖木儿、赛因赤答忽等人便都属于色目贵族,其地位在元朝时期仅次于蒙古人,而优于汉人、南人。

    文得知安宁是江浙行省丞相康里的女儿,就无异于在生死关头多了一张免死金牌,但见到其心思单纯,活泼可爱,又觉得心有不忍,不愿利用她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所以只好静观其变。

    辅良法师是江浙一带名望极高的禅师,因为朝廷重佛,所以康里刚一上任,便亲自去请辅良法师来做灵隐寺的住持,意在扩大杭州在佛家各个教派中的影响力。

    有这样的得道高僧主持法会,慕名而来的僧侣和香客自然无比期待,随着灵隐寺钟声的响起,这一次的隆重法会也宣布正式召开。

    辅良法师作为东道主免不了要说些礼待各位同道的周道话语,可待其发言完毕,康里的话语却令参与法会的所有人陷入了震惊,由朝廷大员参与法会本该是灵隐寺的殊荣,可在今日却恰好相反。

    “此次法会除了供养佛法,普度众生以外,还有一件要紧事需要在法会前宣布。”膀大腰圆的康里奔赴双手,高声说道。

    辅良法师面上略带困惑,作为寺中新任主持,又是法会的总负责人,他竟然不知道还有这个环节,心中蓦地一沉,不祥的预感随之而生。

    “众所周知,江浙一带屡有明教、白莲教、金刚禅等邪魔外道聚众作祟,如今我康里既已到任,势必要收服这些冥顽不灵的妖人,改邪归正者可以免除一死,不思悔改者死路一条!

    今日之所以在法会之前宣布此事,就是因为明教已于昨日正式归顺朝廷,特此布告天下,令其余孽尽皆来降!”

    明教与元廷的水火之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所以康里刚一出口便是满场哗然,议论纷纷。

    康里说罢冲后面拍了拍手,一个身影立即登上了木台,不是仇四还是何人?

    此时的仇四已经剃度,看上去如普通僧人一般,见到康里后施了个佛礼,得到其应允后走到台前,高声道:“我是明教青龙堂堂主仇四,明教弟子之所以胆大包天敢与朝廷作对,大多都是受明教教主的蛊惑蒙蔽,如今他既已作恶多端已遭天谴,我等又承蒙天恩眷顾,自然愿意改邪归正,心向朝廷,保证再也不为非作歹,祸乱百姓!”

    这一番话虽然驴唇不对马嘴,完全是胡说八道,但在仇四口中却宛若肺腑之言,听起来情真意切。

    “这人好不要脸!”沐冲嘀咕了一句,“这种话也有人信?”

    “你我都知道其中原委,所以自然不信,可江浙的百姓以及教中弟子哪知道是真是假?”文苦笑道,暗叹仇四的这招实在太过阴毒。

    果不其然,这场法会参与的人数众多,自然也混杂着不少明教弟子,仇四的话音刚落,就有几人大声反对,大骂仇四胡说八道。

    康里不屑地一笑,略微一招手,举办法会的广场四周突然冲出来大队元兵,方才蹦出来的几名明教弟子直接被元兵给绑到了台上。

    文淡淡地道:“仇四这招就高明在此处,如果没有明教的人站出来反对他,那么只要过了今日,明教投靠元廷的消息便会不胫而走,传遍大江南北,届时明教在百姓中的声望自然也会一落千丈;若有人出头反对他,那就一定被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那岂不是没有破解之法了?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在上面胡言乱语吗?”沐冲急声问道。

    “办法是有,不过……”文说着下意识地扫了康里安宁一眼,低声道:“还是先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变数吧。”

    场中的僧侣都有些不满康里的举动,可毕竟有这么多的元兵在场,一时间也都忍耐下来。

    康里看着台下骚动的人群继续说道:“有愿意归顺朝廷的,现在就可以站出来,只要愿意出家为僧,一心向佛,那么无论他之前做过何等错事,我都可以赦他无罪!”

    “狗官!休得在此聒噪!”一名被抓起来的明教弟子破口大骂。

    李察罕鄙夷地一笑,抽出环刀一刀就斩掉了他的头颅,血溅当场!

    人群中一片呼声,这可是最为盛大的佛门法会,竟然在这等地方公然造下杀孽!

    “仇四你这个叛徒!你不得好死!”另一名明教弟子不惧生死,声嘶力竭地冲仇四咆哮。

    李察罕手起刀落,又是一条人命!

    “大人,您安排这场法会……”辅良法师看不惯康里的行事方法,忍不住出言相劝,可话还没等说完,便被他手下的元兵给架了下去。

    “辅良法师待会还要主持法会,眼下就先下去歇歇吧。”康里面无表情地道。

    就这样一连杀了五六名明教弟子之后,木台之上已经满是血迹,甚至有一些鲜血飞溅到一旁的经幡之上。

    “大胆!汝等怎可在此行凶?将这佛门清净之地变得如同修罗场一般!”木台下方一名老僧突然站起身斥责康里,赫然正是宗传!

    仇四不屑地瞟了宗传一眼,侧过身子高声道:“大人,这个老和尚也是明教的人,昨天闹事的人就有他一个,是我亲眼所见。”

    康里赞赏地看了仇四一眼,冲着李察罕点了点头,轻声道:“杀。”

    “老衲一心向佛,从不参与这些争斗,你怎敢血口喷人!”向来温善的宗传此刻也已火冒三丈,可还没等多做解释,李察罕手中的环刀便已割开了他的喉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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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胡尘介绍:
元末至正年间,被蒙古铁蹄践踏了近百年的华夏大地满目疮痍,民不聊生……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横空出世的文瑄摇身一变,成了抗元名臣文天祥的后人,跻身于历史的洪流当中。亦正亦邪的明教,腐朽堕落的元廷,问鼎中原的群雄……看元末的历史中究竟藏着怎样的波澜壮阔!落日胡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落日胡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落日胡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