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军情急报
也先本早就想着用什么好处才能笼络住巩卜班,将他变成自己的人。
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竟给了自己这个机会,仅以一份虚报便能收服一员大将,心中不免大喜。
“老将军说的哪里话!咱们毕竟不是那天生的大王,在朝为官哪个不是如履薄冰?这种时刻更需要互相帮衬才是,你说对吗?”
巩卜班知道也先口中的“大王”指的便是卫王宽彻哥,虽然心中想隔岸观火,但无奈自己因大意犯错被也先抓到了把柄,所以只能点头答应表明忠心。
“元帅说的是,巩卜班定然时刻与元帅站在一处。”
恩威并用的也先安抚好巩卜班之后立刻掌笔写了两份名不符实的军情急报,召来心腹飞马送往大都。
并嘱咐手下要先将其中一份加急送到兄长脱脱的府上,另一份则光明正大地呈报朝廷。
这无疑是也先动的一点小心思。
从捏造的奏报上来看,上蔡初战互有胜负,按理来说皇帝的回旨也必定是一些宽慰安抚之词。
但小心起见,也先还是决定先行将消息传到兄长处,这样就算是宫中朝廷有人出头攻讦自己,脱脱也一定会出手将其尽数镇压,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军戎倥偬之间,驿马千里疾驰。
这份奏报终于在十月份的第一天送到了脱脱府里。
送信的是也先的心腹——也先府邸中以汉人身份得宠的丑管事。
他与脱脱府中的老管事较为熟识,但此刻事态紧急也就没有过多寒暄,只是冲他点点头当作老友间的问候,正色轻声说了句:“有要事。”
老管事神色一凛,丝毫不敢耽搁,立刻凝声回复:“随我来。”
这府邸院落之大令人咂舌,穿过几个小院落之后来到一处较为幽静之所。
丑管事曾多次来过脱脱府邸,却还是头一次见到此处。
心中虽有疑惑,但下人该有的本分还是守得十分明白,不该问的一句不会多问,只安安静静地跟在老管事身后。
“你等我。”老管事扔出一句话后就孤身搡门进去,不一会儿就领出一名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正是汝中柏。
脱脱身为柄国权臣,每日需要机理之事过于繁冗,所以府中聚集的一众幕僚看似家臣其实每日过目讨论的也都是国家首要的大事。
这处幽静之所就是这些家臣们可以稍作休憩之地,老管事琢磨不透这事里包含的轻重缓急,就索性带他来寻汝中柏了。
若是个让丞相高兴的好事,就当是卖给汝中柏一个人情,若是个让人听了窝火的糟心事,自己也正好避开主子的霉头。
汝中柏作为幕僚之首,其神经中的敏感自不用说。
听说是前线来人,赶忙睁开惺忪的睡眼,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出来见丑管事。
汝中柏的才学韬略皆是上乘,但偏偏有个毛病就是喜欢以貌取人。
见到前来送信的丑管事之后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生出的兴趣也顿时弱了几分,睨视着他道:“也先大人派你来的?”
丑管事已今非昔比,再不是从前被人肆意凌辱的下人,这样歧视的目光让他心中生恨,大感不快。
但为了办好主子吩咐的差事,此刻还是忍耐下来,只是语气故作生硬地回道:“是也先元帅派我来的。”
老管事也没想到汝中柏会这样不客气,赶忙上前一步圆场,将丑管事的心腹身份介绍给汝中柏。
汝中柏这才收起那份高高在上的神情,态度柔和一些,问道:“信呢?”
丑管事也不愿在此地多待,便将写着军报内容的书信从怀中取出递了过去,然后转头朝老管事拱了拱手道:“老哥,信送到了,我还得立刻回去,先告辞了。”
老管事也对汝中柏的态度大为不喜,为了安抚丑管事的情绪,尴尬地笑了笑,“我送你。”
二人走后,汝中柏小心地捏着书信,谨慎地掂量清楚其中蕴含的可能后,立刻推掉了其他繁琐的日常事务,往脱脱的书房而去。
脱脱正在听一名工部侍郎讲述治河工程的收尾事项,听到汝中柏求见的声音,一向不喜被人打扰的脱脱立刻蹙起眉头,但还是耐着性子让他进来。
汝中柏进来后恭敬地道:“丞相,有份急报还需您亲自过目。”没有理会在一旁的侍郎。
脱脱有些疑惑地问:“急报?什么急报?”
汝中柏这才若有所指的瞥了侍郎一眼,没有答话。
侍郎有些尴尬,但也知道他是脱脱面前的红人,不愿意与他起争执,便主动让了一步,对脱脱恭声道:“丞相既有要事,我便先行退下。”
脱脱看出来汝中柏定是有要紧事要说,就对侍郎点了点头,嘱咐了一句,“告诉贾尚书专心在工程的事上便可,财政上的事我会再想办法。”
工部侍郎恭敬地施了一礼后,才转身离去。
“丞相恕罪,事关重大,卑职不敢怠慢,需要您立刻过目。”没了外人,汝中柏才露出那副奴仆般的嘴脸,将手中的书信递了上去。
脱脱一边拆信一边咕哝着,“你还没看怎就知道是急报了?”
汝中柏早有准备,淡淡地说了一句:“信是河南来的。”此话一出,脱脱果然立刻挺直了腰身,目光向信的内容扫去。
看着脱脱凝重的表情,汝中柏对心中猜测又肯定了几分,试探着问了一句:“难道是战事不顺?”
“你自己看。”脱脱抖了抖手中的信,汝中柏赶忙接过一目十行的看下去。
“谁送来的?”
“也先大人府中的管事。”
“人呢?”
“信送到了就走了。”
脱脱“哦”了一声,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怎么看?”
汝中柏心中早就酝酿好了言辞,但在脱脱的面前不敢托大,赔着小心确认道:“这可是元帅亲笔?”
“是。”脱脱自然认识弟弟的笔迹。
“照这信中所说,红巾贼战力之强的确远超我们所料,这样一来之前阿速军覆灭一事也就解释得通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孤注一掷
“我没问你这个。”脱脱白了这名心腹一眼,“你说圣上看了会怎么想?”
“这……”汝中柏支吾着不敢接茬。
脱脱大手一挥,“你尽管说。”
汝中柏这才打开话匣子,将心中所想倾吐出来,“这战报想必是元帅抄了两份,嘱咐心腹之人先行送一份给丞相过目。”
脱脱也想到了这一层,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汝中柏继续眯着眼分析:“若真是信中所说的险胜,想必元帅也不用煞费苦心送两份捷报回大都才对……”
“你的意思是……信中所述有假?”
“倒也不会有大的差池。若是出了大变故,凭元帅和丞相的关系,大可以直言相告。依仆之见,此战更有可能是打了个平分秋色或是稍逊一筹。”
汝中柏对脱脱兄弟二人的心思一向揣摩得清楚,草草地看过一遍军报后便将前线的真实情况猜了个大概。
“接着说。”脱脱动了动下巴,示意汝中柏继续。
汝中柏起身后在屋中踱了两步,继续分析道:“虽然这份奏报已经被元帅‘修饰’了一番,可再怎么看也算不上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此刻正是治河工程的收尾阶段,不宜再在朝堂上掀起新的风波,仅凭这份军报想要堵得住众臣悠悠之口消除皇上的顾虑几乎是不太可能的。”
脱脱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沉声道:“也先可以自作聪明弄了一份真不真假不假的军报回来,难保那卫王宽彻哥不会送一份真军报回来。届时圣上疑心一起,这件事恐怕就变得麻烦了。”
“与其瞒天过海,倒不如背水一战!”汝中柏见火候已到,开始找机会说服脱脱采纳自己的计策。
脱脱知道自己这名心腹喜欢卖弄的小毛病,心中生出一丝怨气,将眉毛一吊嗔怪道:“卖什么关子?快讲!”
汝中柏摸了摸鼻子,嘴角漾起一丝讪笑,得意地道:“我猜这军报中所说红巾贼悍不畏死一事八成不假。我们与其在大都焦头烂额地帮也先元帅消除可能会出现的对其不利的舆论,倒不如想办法提供给他一些实实在在的帮助。丞相大可以趁此机会面见皇上,着重讲述红巾贼的猖狂态势,顺势请求加派人马,皇上为了尽快平定河南之乱必定应允。若有援兵相助,想必元帅在前线的日子也会更好过些。”
脱脱听罢吸了口冷气,有些迟疑地道:“可这样一来,这剿贼一事可就务必成功了,再没有任何退路。”
“丞相又何时有过退路?”汝中柏立刻挑眉接了一句。
脱脱听后苦笑了一声,重新拾起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吩咐道:“去派人将老章叫来,此事我还得同他商议一番。”
次日晌午,也先传回的军报才辗转到了宫里。
不等至正帝和朝臣有何举动和反应,早有准备的脱脱和老章便已联袂入宫面圣。晚些时候,一道新的旨意便降了下来——着知枢密院事老章带兵赶赴河南支援也先帖木儿……
自铁牛率领骑军长途驰援上蔡后,也先率领着的元军就再没了动静,上蔡的红巾军也得以享受这难得的喘息时间。
随着飒飒的秋风阵阵刮过,盛夏令人难熬的燠热也终于悄然消失。
上蔡原本的县衙早已被改成了红巾军临时的议事厅,院内树上的叶子虽然满是不舍,但被此刻厅中的争吵声一震,还是慢慢悠悠地飘落在地最后嵌在土里。
“你这是在送死!”铁牛本就性急,此刻吵得厉害,脸面和脖子一片通红。
“那你能拿出什么好办法吗?”与铁牛针锋相对的正是韩咬儿,二人正就是否撤防上蔡一事产生了分歧。
韩咬儿在铁牛心里本是一个沉稳本分之人,没想到此时竟摇身一变,成了头油盐不进的倔牛。
铁牛的意思很简单,元军风头正盛,凭上蔡的这点人手根本无法应对,应该先行撤军再想办法。
韩咬儿则不愿离去,执意在上蔡死战。
“那姓杜的原意就是想害死你,你又何必执念于此?”铁牛气愤地嚷嚷了一句,然后坐下来将碗中的凉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干了。
韩咬儿叹了口气,眼神中尽是落寞之情,反驳道:“李兄弟,若是你早些前来,说不定我会带兄弟们随你尽数撤离。可如今已有千余弟兄在上蔡战死,我若苟且逃命如何能对得起他们的英灵?”
铁牛一拳砸在桌上咆哮道:“放屁!胳膊没了难道脑袋也坏了不成?”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伤人,咽了咽嘴里的唾沫收起几分火气。
“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另外城中军粮已经见底,若不想饿肚子的话,你还是带着兄弟们赶紧撤吧。”韩咬儿生气地转过身去,宽厚的肩膀下一只袖管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将背影衬得愈发落寞。
“你这又是何苦呢?”铁牛苦着脸还欲再劝,厅外突然走来一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李千户。”来人正是徐县令,进了厅后立刻向铁牛恭敬行了一礼。
“有什么事吗?”铁牛没有心情理会他,含糊着问了一句。
“方才两位千户的争吵在下都听见了,我来是想禀告李千户一声,我上蔡剩下的两百多名兄弟都已决意随韩千户赴死,还望您能成全。”徐县令颔首以对,声音却是带着十足的硬气。
铁牛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只感觉这帮倔强的自家兄弟比战场上的敌军还要难对付得多,嘴里不停地咕哝道:“疯了疯了,全都疯了!”
“刘大哥那里还需要有你帮忙,明日我便送你离开上蔡。”韩咬儿听到徐县令的声音后默然转过身来,接着他的话向铁牛说道。
“我铁牛岂会抛弃兄弟独自离去?要走一起走,否则我也跟你们一起死在这里!”铁牛瞪圆了眼睛置气道。
“你若不走,我便立刻死在你的面前。”韩咬儿也知道铁牛不会轻易地抛下自己,事到如今只好以死相逼,手中握着的匕首径直抵在了自己的喉咙上。
第二百五十七章 求援徐州
“你别冲动……”
铁牛见韩咬儿一脸赴死之意,知道拗不过他,终于还是妥协了下来。溜圆的大眼睛充满悲伤,沉声道:“若明年的今日我还能活着,一定带些好酒来看你们。”
韩咬儿这才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将手中的匕首放下,朗声道:“我韩咬儿生是明教人,死是明教鬼。教规不可违,酒水就不必了,李大哥替我多砍些元贼的狗头便可。”
铁牛心中五味杂陈,但心中知道汝宁府的情势也很紧迫,若再在这里耽搁时间恐怕刘福通也会有危险,所以只能忍痛与二人作别,带着手下的骑兵尽数离去。
韩咬儿本以为一战之后上蔡定会生灵涂炭,可没想到义军死战之下竟将元军打怕了。
苦口婆心地将铁牛劝走以后,又过了十多天的时间,看似凶猛的巩卜班却依旧没有露过面,以至于徐县令带着众人布置的一些陷阱都迟迟没有用上。
人之将死,才知道时间的珍贵之处。
此时的上蔡再无风声鹤唳之感,红巾军残众日日过得逍遥自在,将每一口吸入肺部的寻常空气都当做是赚取到的宝贝。
可决意赴死的韩咬儿却忘了一个人——被他哄骗去往徐州的韩二。
这本也怪不得韩咬儿,照他的计划等韩二抵达徐州时自己战死的消息也快要传到那里才对,届时接到信件的韩凌玥一定会安顿好他,不让他冲动地为自己复仇。
可造化弄人,元军的第一波进攻偏偏又被韩咬儿打退,这自然改变了河南的战局走向。
身在徐州的明教圣女韩凌玥亲自接待了星夜兼程赶到的韩二,在看了韩咬儿的“遗书”之后,身在徐州的众人不禁为之动容。
罗文素本与他不是特别熟识,但此刻明白了韩咬儿的用心以后顿时对他高看起来,慨然道:“韩兄弟这是想以死证道。”
“我等虽然没有机缘与这位韩千户结识,但从他慨然赴死的大义之举来看,一定是位英雄豪杰!”芝麻李也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韩千户的忠义自不必说,可此时却也的的确确给我们出了一道难题。”毛贵的语气有些无奈,说完后眼神有意无意的瞟向韩二。
韩二本来还沉浸在圆满完成任务的喜悦之中,可观察着众人的神色愈发感觉不对劲,尤其是他们说到什么“赴死”、“大义”的时候,屋中不知何时已经被一股浓浓的悲怆愁绪所笼。
“圣女,各位千户,你们在说些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韩二的胸口处突然传来一阵莫名的心慌,用脏了的衣袖揩了揩脑门渗出的细汗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封信的内容你不清楚?”韩凌玥的声音中也难免夹杂着一丝难以摒去的担忧,待韩二出声后向他反问道。
“韩大哥只说是教中机密,吩咐我一定要亲自交到您的手上才行,我自然不敢偷看。”韩二有些紧张地解释道。
“也罢,你自己看看吧。”韩凌玥说着就把展开的书信递了过去。
“我、我不认字啊!”韩二接过书信后方才想起了自己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愈发急了起来。
这时韩凌玥身边的文瑄走了过来,轻声安抚了他几句之后,替他逐字逐句念了起来。
“什么!你说的可是真的?”韩二听后大惊失色,冲着文瑄大叫起来。
“休得无礼!”毛贵嗔了他一句。
“毛大哥,无碍。”文瑄摆了摆手,示意毛贵不必责怪他。
本就慌了心神的韩二再被毛贵这么一吓,鼻涕眼泪登时流了出来,跪在地上向韩凌玥央求道:“圣女,我求求你,赶快出兵救救韩大哥吧!谢五那个王八蛋带走了好多人,如今上的蔡县哪还经得住元军攻打。”
文瑄在一旁眯着眼问道:“谢五?这又是谁?”
“谢五是韩大哥手底下的百夫长,听说元军要来攻打就带了许多兄弟逃走了,韩大哥还骗我说是派他们执行要务,这分明不就是放他们当逃兵了嘛!上蔡的兄弟本就不多,现如今……现如今可怎么办啊!”韩二一想到将自己视为亲人的韩咬儿正身临险境便心急如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韩二讲得没有头绪,可文瑄等人却都结合书信内容听明白了。“看来上蔡现如今非常危险,甚至很有可能正在与元军苦战。”芝麻李摸着下巴道。
“圣女您不能见死不救啊!”韩二听了更是害怕,冲着韩凌玥不断地磕头,三两下就将额头磕破,一抹鲜血顺着脑门一直淌到下巴处,看上去有些骇人。
“你先起来再说。”韩凌玥面色有些不忍,连忙劝道。
“圣女若不答应,今天韩二就跪在这里再不起来!”韩二在这点上倒是与韩咬儿酷似,都有着犟牛一般的执拗脾性。
“不知各位意下如何?”韩凌玥面临这种状况俨然没了主见,话是冲着众人所说,眼神却看向文瑄处。
“韩千户既然将没有战意的逃兵都放走,那自然是不愿将伤亡增大,我们若派兵救援岂不是坏了他的打算?”毛贵虑事向来以大局为重,为了一处弹丸之地和决意赴死之人便要分兵前去救援这无论怎么看都是不理智之事。话中所说也不过是想给韩凌玥一个台阶下,避免在事后落人口舌。
芝麻李也比较赞成毛贵的看法,出言附和道:“毛兄弟所说不无道理,更何况我们手中人马本就不多,夺取徐州靠的多半都是彭、赵两部的人马,若想让他们分兵支援上蔡恐怕有些困难……”
二人的意见于情于理都较为中肯,可他们却并不知道此事牵涉到明教高层的复杂争斗,清楚刘杜之争的的罗文素沉默半晌后摇了摇头,正色反驳道:“可若见死不救,我们岂不是如那姓杜的一般绝情?此事以后若被人说起,我明教哪还有面目立足于世?”
毛贵没想到罗文素会反对,向来准确无比的直觉告诉他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于是坐下身子仔细思考此事背后可能关联到的人物,陷入了沉默。
第二百五十八章 金钗银钗
芝麻李和罗文素则将目光看向了文瑄,想听听他的意见。
文瑄清楚杜遵道这条毒计的厉害之处。
若是出兵则会影响到徐州城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而且派去支援的义军也多半是狼入虎口。
若不出兵则会落人口舌,将见死不救的帽子扣到刘福通的头上,所以一时间也陷入了两难取舍的窘境。
跪着的韩二眼见这些“大人物”迟迟不肯出兵相助,只好跪在地上悄悄地抹眼泪,口中直念着“阿弥陀佛”,求菩萨佛祖保佑韩咬儿。
冷静思考着的文瑄沉吟良久,终于张开嘴道:“诸位兄弟看这样办可好?”
……
当朝廷派出大军围剿北方红巾军的时候,以徐寿辉为首的南方红巾军得以在战胜威顺王宽彻普化以后一鼓作气攻占了蕲州和黄州,军队规模更是扩张了几倍。
当彭莹玉借以病为由去往巢湖以后,立志推翻元廷的徐寿辉终于得以心安理得地享受所有人的尊敬。
看见了吗?指挥你们攻占蕲州的人是我徐寿辉,领兵征战的倪文俊也是我亲手提拔起来的,不是彭莹玉!
不知从何时起,他已愈发不愿见到那个当初自己处处礼遇有加的彭祖,反倒和是倪文俊带回天堂寨的康娜待在一起更让他感觉舒心。
想起那温婉可人的康娜一口一个“公子”的称呼自己,徐寿辉便觉得自己的理想都已经实现了大半,恨不得立刻就将身在大都的至正帝拽下龙椅,自己进宫去取而代之。
南方红巾军中除了徐寿辉以外,获得最大利益的人便当属数建奇功的神威先锋倪文俊了。
自罗田县首战开始,所有的战役不管大小倪文俊都亲自上阵指挥,并且身先士卒,这无疑在义军队伍之中为他自己争取到了极大的声望。
这名对自身要求极高的先锋将军现已成了让附近元军闻风丧胆的人物,将前来围攻的各路元军尽数击溃以后,才腾出空来回到成就了自己的老地方——多云山庄,也就是如今的天堂寨。
一是要回来向徐寿辉复命,将夺取的金银财宝、军械粮草送回来,二则是因为迫切地想要见见让自己魂牵梦萦时刻记挂着的康娜。
康娜当日被他带回天堂寨后,便安置在了自己作为庄主时居住的院落,虽不奢华但非常宽敞,被细心地康娜收拾一番以后更显得素净典雅。
并且出于自己的一些小心思,倪文俊还特意挑了个听话懂事的小丫头与康娜作伴。
倪文俊本欲先拜见徐寿辉,将战况战果奏报一番,可请人通禀之后却得了个“主公今日身体有恙不便见人”的回传。
思念佳人的倪文俊没有多想,头一转便轻车熟路地走向康娜的住处。
“啊!倪将军回来了!”充当侍女角色的小丫头正一个人在院外发呆,等到倪文俊走近了才发出一声惊叫。
“嘘”倪文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从袖中掏出了一块雕刻得颇为精致的小玉佩递了过去,当作犒赏。
小丫头哪收过这样珍贵的物件,一眼看去便被吸引住了眼球,自顾自地摆玩起来,完全忘记了康娜吩咐她坐在这里的目的。
倪文俊笑了笑,迈开步子朝院中走去,手里还紧攥着一支青鸾凤钗。
若说送给小丫头的物件是富国人家的平常物,这凤钗则要算作不可多得的宝贝,本有一对,一为金钗一为银钗,是在攻取城池以后从官员的府邸中搜出来的。
这些宝物本应该原封不动地送回天堂寨呈交徐寿辉,可倪文俊一见这对宝钗便想起了可以与容貌足可之相配的康娜,遂悄悄地藏了一支银钗,准备在见面时赠与她。
杀人不眨眼的铁血将军此刻竟有些紧张,手心里渗出的细汗不知何时已经将青鸾银钗沾湿,钗身变得愈发光滑。
倪文俊担心康娜笑话自己是个粗人,便停身用衣袖不停地擦拭这支银钗。
倪文俊停身的地方已经与康娜的闺阁近在咫尺,那股只属于少女身上的香气在久经沙场之人的口鼻中更是散发出醉人的味道,引得他想入非非。
“多谢公子好意,这么贵重的宝物我哪有资格领受。”闺阁之中传出的康娜的温婉声音将倪文俊猛地拉回到现实。
屋内有人?倪文俊浓眉一皱,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气。
康娜可是她亲自带回安顿的人,若有谁胆敢打她的主意无疑是触动了倪文俊的逆鳞。
轻轻地将银钗收回怀中后,倪文俊攥紧了醋钵大的拳头便欲破门而入,好好教训一番这不懂规矩的登徒子。
刚靠近门扉的倪文俊还未等发泄怒火,便又听到一句低沉有力的男子声音。
“这青鸾金钗是倪将军从前线搜取来的宝物,昨日才送到庄内,寻常人一生之中都只怕难得一见,我细细思索之下,恐怕也只有康娜姑娘的天人姿色才能驾驭,还望姑娘一定收下我的心意。”
这是徐大哥的声音?斯时倪文俊只觉有一盆冰凉的井水当头浇下,冒出的火气立刻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倪文俊突然胡思乱想起来,伸出去要推门的手也收了回来。
“多谢徐公子。”过了几息的时间,康娜礼貌致谢的声音再度传出,二人接着便闲聊了起来。
虽然二人所谈多是日常琐事,没有涉及男女之情,可屋内不是传出的笑声听在耳中也是难以忍耐,深深地刺激了他更胜于常人的占有欲。
倪文俊早已把康娜当作了自己的禁脔,此刻眼看着徐寿辉将手伸进自己的碗里,心中怎能不恨?
倪文俊心道:“我在前线奋力杀敌,得来的宝物得全都献给你也就罢了,百姓士兵最尊敬的人也是你,可你却在后院打起我女人的主意来!”
可碍于徐寿辉的身份在自己之上,又对自己有着非一般的恩情,想了想后只能就此作罢,狠狠地瞪了二人所在的屋子一眼之后,就转身退出去了院子。
第二百五十九章 野心萌芽
“倪将军,你出来了。”倪文俊一出院门就又看到了一脸焦急的小丫头,很显然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责。
倪文俊见到她便想到了怀中的银钗,心中更是火大,粗暴地从怀里一把掏出银钗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冷哼了一声后扬长而去。
“这是怎么了?”倪文俊生闷气的样子让丫头有些不解,明明方才还笑着送给自己这么好看的物件,怎么一转脸就变了个人一样。
天真无邪的小丫头琢磨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他是因为什么生气,索性一摇头不再想了,低头去捡起倪文俊扔掉的青鸾银钗,夸了一声“好漂亮”以后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心中暗自视为归窠的地方此刻成了他人谈情说爱的去处,这让离开康娜住处的倪文俊心烦意乱,低着头漫无目的地转悠起来。
“倪将军?”
突然传来的声音将倪文俊惊醒,循声望去只见面前正站着一个身材矮胖的道士打扮的人物,正是身为徐寿辉智囊的邹普胜。
倪文俊方才恍惚之间只顾赶快远离那是非之地,根本就没有看路,此刻见到仙风道骨的邹普胜后才发现自己阴差阳错地竟走到了他的住处。
倪文俊始终对邹普胜有一些偏见,认为他之所以能被徐寿辉看重多半都是倚靠他身为彭莹玉门徒的身份,这种偏见中不乏含有他对邹普胜等人有幸成为彭莹玉弟子的一丝嫉妒之心。
“啊,邹军师。”来不及多想的倪文俊急匆匆地应了一声。
“倪将军快请进,您可是稀客。”邹普胜说罢亲密地揽着他的胳膊就往院内走。
倪文俊这才清楚,原来邹普胜是误以为自己来寻他。
可他如此热情自己又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客气地说了句“叨扰了”之后就无奈地跟着走了进去。
邹普胜的住处极为简陋,屋内毫无装饰,桌案上摆着的一些藏书应该就是最值钱的物件了。
邹普胜迎他坐下后亲自给他倒了碗清水,不好意思地笑道:“内人回乡探亲了,要是早知道倪将军会来,我便该叫她好好将屋子收拾一番才对。”
邹普胜的笑容真挚无比,倪文俊见了心情稍好,在心里也将对他的成见淡去了一些,此刻轻声回道:“军师说得哪里话?倪某是粗人,不懂什么礼数,今日贸然前来还望不要见怪。”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之后,邹普胜突然正色问道:“倪将军今日来寻我想必是有要事商榷吧?”
邹普胜自认为开门见山的一问倒让倪文俊有些尴尬,一时间支吾着不知如何回答。
“看来主公果然就此事询问将军的意见了。”邹普胜观察了他的表情后突然苦笑起来。
倪文俊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邹普胜在说什么,可从他的神情来看一定是颇为重要的大事。出于好奇也是出于对徐寿辉的不满,倪文俊突然好奇起来,于是将计就计摆出一副凝神的样子,反问道:“军师也知道了?”
邹普胜苦笑道:“主公脾气执拗,想要做的又净是些大事,我已经劝了几次,可还是不能改变他的想法。”
倪文俊装模作样地点头附和了一声,“是啊,主公向来胸怀大志。”
邹普胜喟然长叹:“就这称帝一事来说,哪是那么容易的?论势力我们仅仅才攻占了元廷的寸土之地而已,论声望我们又怎能与北边的刘福通比肩?此时称帝只怕会引火烧身,适得其反呐!”
这番感慨已将这件事的大概说出,其中蕴含的内容着实让倪文俊大为吃惊。
徐寿辉要称帝!他是疯了吗?
倪文俊心中滔天巨浪兀自搅动,表面上却依旧要装作镇定的样子,此刻咽了口唾沫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附和道:“现在的确不是时候。”
“倪将军来寻我可是有什么好主意?”邹普胜现在已经彻底以为倪文俊是来同他一起想办法劝谏徐寿辉的。
“主公是怎么同你的说的?”倪文俊顿了一下,继续向邹普胜试探其中缘由。
邹普胜以为倪文俊是想了解徐寿辉与自己的商议过程和与他商议的有什么不同之处以便综合分析此事,便大方地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且着重讲了自己前几次劝阻失败的过程。
倪文俊认认真真地听过之后才将整个事情的缘由弄清,有些庆幸还好今天意外得知了此事。
原来自从南方红巾军在攻占了蕲州和黄州之后,徐寿辉感觉己方的势力发展速度飞快,又始终不甘心作为刘福通部红巾军的分支,就想着自己建立政权,以便更好地扩大名望,赢得百姓的依附。
结果徐寿辉将建立政权的想法与邹普胜通气后却遭到了他的反对,这件事才一直搁置下来迟迟没有公布给其他人。
“彭祖对此事是什么看法?”倪文俊听了半天,却没见邹普胜提起他恩师半个字,不免有些疑惑。
“唉,倪将军,你算是问到正处了。”邹普胜咕哝了一句后接着道:“我将此事书于信中传给师父,本想着是让他老人家出面劝劝主公,可谁曾想……”
“彭祖如何说?”
“师父的回信中只有四个字。”
“哪四个字?”
“顺其自然。”
“这是何意?”倪文俊皱着眉头暗自思忖起来。
“我猜想师父指的是大局,若到了大势所趋民心归附的时候,则建立政权称王称帝都是必然之举。”邹普胜坦白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话你没有对主公讲吗?”倪文俊有些疑惑,虽然徐寿辉与彭莹玉的隔阂他了解得比较清楚,但在大事面前,彭莹玉话语的分量在徐寿辉心中还是很重的。
邹普胜咂了咂嘴,满面愁容地道:“难就难在这了,师父回的这四个字在我眼里是这种解释,在主公眼里可就变成了另一种解释。”
倪文俊好奇地问道:“哦?主公怎解?”
“主公说,‘顺其自然’即是彭祖要我放下不必要的担心,此刻正是绝佳的机会,而且顺着话柄又提到了师父当日赠予的‘天完’二字,如此一来我就更没法劝了。”
第二百六十章 助人下石
倪文俊听后却是感觉有些好笑,心道谁让你们师徒二人当初巧言令色地讨好徐寿辉,要在“大元”之上加那三笔,弄出个“天完”名号。
如今可好,徐寿辉主动将这事提起,想必就是要建立属于他自己的天完政权,众人再想阻拦又哪是那么容易?
“主公是如何同你说的?”邹普胜见倪文俊不说话,反过头来问道。
“自然没有同你商量的这样仔细,只是简单地问了问我的看法。”倪文俊装出一副惋惜的表情回道。
邹普胜顺着倪文俊的话往下问道:“哦?你是怎样回复的?”
倪文俊正要扯谎,屋外突然传来了一道嘹亮的喊声,“军师在否?”
听到来人的声音后屋内的二人均是一惊,面面相觑起来。
原来自倪文俊刚走,徐寿辉就向康娜告辞离去了,不同的是倪文俊是一头雾水地撞了进来,徐寿辉则是真正有事要找邹普胜。
屋内二人谈论的事情虽然重大,但倪文俊在屋内坐下也不过半刻的时间,徐寿辉后脚就跟着到了。
徐寿辉是邹普胜住处的常客,在这里商议决定的事情甚至比议事厅和书房还要多,因为知道邹普胜的妻子回乡了,所以将邹普胜当作心腹的徐寿辉没打招呼便唐突地走了进来。
眼见躲是躲不过了,倪文俊只好一同起身迎接徐寿辉,心道今日真是巧了,你徐寿辉在背后偷偷摸摸做的事情倒是都叫我给撞见了。
邹普胜则因方才在背后议论徐寿辉的短处,此刻心中有些尴尬,被头发覆盖着的后脑处渗出了更多的细汗。
“原来倪兄弟也在?”心情不错的徐寿辉先是一惊,然后便笑着打起招呼。
倪文俊努力地从嘴角处扯出一些笑意回道:“我从前线归来后便第一时间想去拜见主公,不巧主公不在,便赶来同军师叙叙旧。”
徐寿辉这才一拍脑门,笑着道:“都怪我都怪我,被那些烦心的琐事一搅,将你得胜归来的日子都给忘了。”
倪文俊保持着面上微笑没有答话,心中却更加生出几分怨气,徐寿辉俊逸的面容此刻看起来甚至让他觉得有些丑恶。
好你个徐寿辉,你待在这天堂寨中整日与美相伴,好不快活!现在连建国称帝这样的美事到你口中倒成了烦心的琐事了,那我这样真正为义军出生入死的人莫不是都可以去做天上的神仙了?
徐寿辉自己心虚,就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言,转过头看向邹普胜道:“要我说军师这屋舍还是太寒酸了些,待会去后我还是安排两个杂役过来。”
这样的话徐寿辉曾说过多次,邹普胜都婉言谢绝了,可今日却因心中有些尴尬,便顺口答应了下来。
三人寒暄过后便再次进了屋子。因为心中生了嫌隙,倪文俊便越发地谨慎小心起来,硬拉着徐寿辉坐到了主位。
“我们天堂寨的兄弟能够连战连捷,可都是二位之功啊!”徐寿辉坐下后朗声赞道。
这话看似夸赞二人,可实际上却是完全将彭莹玉的辅佐之功摒弃了出去。见到今日的徐寿辉一改往常时刻不忘恭维彭莹玉的样子,邹普胜眯起了眼睛,揣摩着到底是什么事让这位向来沉稳且会做表面功夫的主公得意忘形起来。
“若说功劳,在下不过使些蛮力而已,怎比得上彭祖他老人家千分之一。”倪文俊故作谦逊的样子,装傻充愣地将徐寿辉话中的漏洞戳破,想要以此引起邹普胜对他的不满。
徐寿辉哪里晓得倪文俊的心思变了,还当他是那个自己可以信任的心腹,以为他是在故意提醒自己,于是顺着话接了一句,“彭祖他老人家已是半佛之人,自然不是我们凡人可以比拟的。”说完用眼角瞄了邹普胜一眼。
邹普胜点了点头,没有搭腔。
徐寿辉见状索性换了个话题,询问道:“你们方才在聊些什么?”
这随口一问倒让邹普胜和倪文俊尴尬起来。邹普胜是担心自己背后议论这事会引得徐寿辉的反感,倪文俊则是担心自己方才编的谎言被揭穿。
迟疑了片刻,倪文俊脑海中突然生出一计,于是抢着答道:“回主公,我们方才在讨论主公应在何时登上帝位。”
倪文俊的话犹如一块巨石一般轰然砸向徐寿辉和邹普胜,将本就不平静的海面激起了层层巨浪。
他这是要干什么?难道就不怕引起主公的不满吗?邹普胜双眉不自然地皱起,缩在道袍里的手指也不住地捻捏起来。
好你个邹普胜,竟然私自把这么重要的事说给了倪文俊听,真是枉负了自己的信任!
可听着倪文俊的意思似乎是两人已经赞同了自己的想法?
徐寿辉脸上先是浮现出一丝怒气,随后又疑惑起来,反复揣摩倪文俊话里的意思。
一石激起千层浪的倪文俊已将二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不禁对自己的计策更有把握。
“那你们讨论的结果如何?”徐寿辉出声问道。
“我与邹军师讨论了片刻,却始终没得出个妥善的结果来。”倪文俊颔首回道。
看来是邹普胜还有些反对。徐寿辉看过二人的表情后心里已经下了结论,于是明知故问道:“这是为何?”
“主公未来之前,我们还在苦苦思索彭祖回信中‘顺其自然’的意思,可如今见到主公我才觉得豁然开朗。”倪文俊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抹谄媚的笑意。
“哦?”徐寿辉显然被勾起了兴致,急切地问道:“那你说说究竟是何意?”
倪文俊见徐寿辉已经上钩,便更加自信起来,挑眉一笑说道:“照理说,以彭祖他老人家的见识,这全天下的事情都该能给说出个是非对错来,可偏偏此事答得含糊不清,怎么看都有些蹊跷。”
说罢将目光转向沉默的邹普胜,问道:“你说呢?军师。”
邹普胜还不知道他要卖的是什么关子,但话已经问到头上,就只好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第二百六十一章 反心初现
得了他的肯定,倪文俊才继续侃侃言道:“问题的根节就在这了!以彭祖的本事就算不能通晓天机,也至少该将命数看了个大概,不然他也不会见了主公一面便倾其全力也要来辅佐。依我看不是彭祖不能答,而是彭祖不敢答!”
“此话怎讲?”徐寿辉急着追问道。
倪文俊停顿了一刹,深吸了口气缓慢道:“天子的命数凡人自不敢答。”
此言一出,徐寿辉登时大喜,邹普胜却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倪将军的意思是……”邹普胜想不通倪文俊的态度为何转变如此之快,身先士卒的他也从来不像是个媚主之人,不解之下只能先听他继续讲完。
倪文俊的心里面此刻正连连泛着冷笑,徐寿辉近来的种种行为皆引起了他的不满甚至怨愤,是以在被逼无奈之下,圆谎的同时肚子里又起了坏水,想要报复徐寿辉。
此前情急之下想出的主意便是这连环毒计。
先声夺人,主动说出自己与邹普胜先前谈话的内容,借此堵住邹普胜的嘴以防自己的谎话露馅,这是其一。
利用徐寿辉急功近利的浮躁心理接连恭维让他愈发坚定称帝的决心,因此挑拨徐寿辉和邹普胜之间的关系,这是其二。
有这两手在前,倪文俊真正的杀招才逐渐浮出水面。
伸出推手将彭莹玉逼走的徐寿辉手里连兵权都没有握紧,试想这样的人登上帝位如何能够长久?
手握兵权的自己只要在这段时间内能够积攒下足够的名望,等到徐寿辉讲德性败光,天怒人怨之下还怕他不从这天堂寨的主位上滚下去吗?
下定狠心的倪文俊笑呵呵地瞅着邹普胜,反问道:“主公有心除贼,我等焉能不尽心尽力辅佐?”
倪文俊的话已经让邹普胜的心彻底凉了下来,本来高兴地认为总算能有个人帮自己劝劝被功利蒙蔽双眼的徐寿辉,可不曾想他倒在关键时刻调转枪头充当起助纣为虐的角色来。
虽然还没有想通此中的缘由,但倪文俊的态度已经清晰无比,邹普胜的声音立刻变得冷峻严肃起来,固执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现在还不是时候!”
倪文俊挑眉看向邹普胜,眼里故意露出一些不屑的神情道:“不是时候?难道邹军师是想等着那刘福通称帝,好去做他的萧何不成?”
“一派胡言!”邹普胜虽然多谋,但脾性向来坦荡,此时被倪文俊一激,气得浑身发抖。
“军师莫急,倪兄弟也是心直口快惯了,得罪之处我替他向你赔礼。”徐寿辉心中对邹普胜虽然不满,但也知道现在不能寒了人心,所以立刻当起和事佬劝了一句。
“这是军师修心养性的住处,不是你赤膊厮杀的战场,切莫肆意胡言!”安慰了邹普胜后,徐寿辉又装模作样地呵斥了倪文俊一句。
倪文俊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便就着徐寿辉给出的台阶下来,淡淡地致歉道:“主公说的不错,是我胡言乱语,军师不要记在心上。”
邹普胜用力地抽回指向倪文俊的胳膊,宽大的道士袖袍扇出了“呼”的一声。
徐寿辉清楚邹普胜的脾气,知道今日不便再深说此事,便打起圆场:“罢了,这件事暂时搁置不议。我们三人久未相聚,稍后我吩咐人端些酒菜过后,咱们好好叙叙旧。”
因为都有各自的心事,所以这顿饭吃得也比较敷衍,端上来的菜肴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几箸后便不欢而散,以至于倪文俊回到自己的新住处后竟然生出了饥饿之感。
虽然对今日自己的随机应变比较满意,但倪文俊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于是喊人去将跟随自己回到天堂寨的两名心腹叫来。
南方红巾军起义虽然不过两月有余,但倪文俊在这期间却着实亲身参与了几乎所有战役。
先是在金刚台一战中凭借勇猛凶悍而声名鹊起,接着又在攻取蕲州和黄州的大小战事中充分展现了自己的帅才,这自然也为他吸引了同样能干的一些下属。
倪文俊在这些自己吸纳的人才中挑选了两名最为出色的人作为自己的亲随。
其中一人是在金刚台一战中大展忠勇本色的扛旗兵明玉珍,另一人则是在倪文俊攻打蕲州时率领乡众由沔阳来投的陈友谅。
义军之中能人不少,倪文俊偏爱一种人,那就是能替他管理部曲筹划各种琐事制度的人。
明玉珍和陈友谅在这方面天生是把好手,又在参加义军前都曾在地方上颇有声名,是以投靠到倪文俊麾下之后深得他的器重。
明玉珍和陈友谅虽有着同样出类拔萃的才能,但性格却有着天壤之别。
明玉珍自小便立志做个锄强扶弱的侠士,在青山号召乡众结栅自固不过是临时起意,不得已而为之,参加红巾军也是无奈之举,只是为了不辜负倪文俊的信任所以做事非常用心。
与率性的明玉珍不同,自幼对身份差别非常执拗的陈友谅早就看清了元廷统治下的**与黑暗,参加义军是处心积虑之举,也因为这些充足的准备而获得了倪文俊的重视。
尽管倪文俊不想承认,但他的用人之道更多地是从徐寿辉的身上学来的,不说知人善用人尽其才,但也能做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他见明玉珍不怕死,便带着他在战场上一同厮杀。
明玉珍也幸不辱命,但凡飞身上马,则必取敌将首级,饶是倪文俊也不禁对他刮目相看,逐渐将他提拔成自己依赖的副将。
而性子阴沉的陈友谅因为读过书,又当过元廷的官差,就被他升做了薄掾,替他掌管战后的各种事宜。
说来也是倪文俊好命,陈友谅虽然尚武,但领了文职后也想自己的这摊差事做得井井有条,帮了他不少大忙。
自诩对他们二人有着知遇之恩,倪文俊便理所应当地将他们看作了自己的心腹,遇事不决时便要问问他们的看法和意见。
第二百六十二章 心怀鬼胎
因为深知这位前庄主火爆的脾气,被吩咐的庄役不敢怠慢,出门后赶紧去寻二人。
不消片刻,倪文俊便听到了轻轻的叩门声。
“进来吧。”不知是白天的事情让他感到疲惫,还是想故意摆起先锋将军的架子,此刻倪文俊的声音听着有些懒散。
“将军。”陈友谅和明玉珍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恭敬地行了一礼。
倪文俊没有急着与二人言语,反倒是看向了缩手躲在后面的庄役,再次吩咐道:“去准备些酒菜来。”
“将军稍等,咱这就去。”胆小的庄役应了一声便快步溜了出去。
“坐。”倪文俊随意地招呼了二人一声。
遵循着已往三人议事的习惯,陈友谅坐下后就跟着问道:“将军是有事要吩咐吧?”
倪文俊先是若是所思地点了点头,但随即又否定道:“倒也不是,我是想趁着今日得闲与你们闲聊几句。”
陈友谅和明玉珍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地感觉今天的倪文俊有些奇怪。
“你们觉得这天堂寨如何?”倪文俊见二人有些拘束,只好捡些轻松的话头来问。
“世外桃源。”陈友谅狭长的眸子里始终带着一丝与生俱来的狡黠,他知道倪文俊曾经是这里的庄主,于是率先回答。
“是啊,我还从没见过这样安静恬适的地方。”明玉珍露出了向往的神色,显然对这里会有好感。
尽管二人的回答都在意料之中,但倪文俊还是感到很高兴,毕竟这天堂寨是在他手上发展起来的。
陈友谅观察着他的表情,恰到好处地又从侧面追捧了一句,“只可惜战事一起我们又要赶赴前线,这样的逍遥之处只怕是无福享受了。”
可倪文俊听了这话之后心中却更加不是滋味。是啊!凭什么?我们在战场上卖命,而徐寿辉却可以在这里逍遥自在名利双收!想到这里,倪文俊心里刚生出的一些欣慰立刻荡然无存,取之而来的是一股偏执且疯狂的怨念。
“你们对主公了解多少?”倪文俊问完这句话之后,双眼之中露出凌厉的目光逼视着二人。
陈友谅一听这话就知道是今天的正题要来了,立刻坐正了刚刚放松一些的身子,仔细斟酌着该如何对答。
明玉珍没有似陈友谅那般深思熟虑,仍保持着笑呵呵的样子,随意地道:“主公名声在外,大家都道他是个胸怀大志一心为民的英雄,可我却觉得主公也是个杀伐果断之人。”
“此话怎讲?”倪文俊明显有些疑惑明玉珍为何会有这种看法。
明玉珍闻言一笑,缓缓答道:“将军莫非是忘了主公的那封劝降书正是写给我的,若非如此现在我也不会是义军的一员。”
“我都快将这事给忘了。”经他提醒倪文俊才想起来明玉珍的确是和徐寿辉实实在在地打过交道。
明玉珍接着道:“当时的那封书信字里行间尽露杀气,蕴含着的坚定决心着实令人胆寒。我不敢以乡民的性命做赌,是以在此机缘之下才投身义军当中。”
“看来,明玉珍还对此时耿耿于怀,对徐寿辉并无什么好感。”倪文俊心里暗暗想道。
陈友谅也曾对这件事有所耳闻,但也只是一知半解而已,现如今听了明玉珍的讲述才大概知道了其中原委,嘴上跟了一句:“原来明兄弟还跟主公有过这样的缘分。”
因为红巾军之中的官职大小等如今并没有具体的区分,是以除了徐寿辉、倪文俊、邹普胜这样的核心人物之外,尽皆以兄弟相称。
“陈兄弟呢?我若没记错的话你跟主公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明玉珍发表完自己的观点,便问向陈友谅,倪文俊也同时将目光瞥了过去。
当时正值倪文俊刚刚攻占蕲州,身在沔阳的陈友谅与结义兄弟张必先和张定边几经筹划终于召集了当地的许多百姓共同攻破了县衙,率众来投红巾军。
闻讯大喜的徐寿辉特意与陈友谅见了一面,并亲自将其安排到倪文俊的麾下以彰其功,所以深谙用人之道的徐寿辉其实给陈友谅留下了很深的好感。
但因为今日陈友谅觉得倪文俊的态度有些奇怪,下意识地便隐瞒了一些,摆手回道:“当日主公也并未与我有过深谈,只是简单寒暄了几句罢了,根本谈不上对主公有何了解。”
倪文俊本就是想了解一下二人对待徐寿辉的态度,见他们不似邹普胜那般死心塌地的效忠徐寿辉便放下心来。
这时被吩咐去弄酒菜的庄役也正好去而复返,敲门进来后将新做好好的菜肴一份份端到桌上。
“都还饿着吧?来,一起吃点。”倪文俊先动了筷子,随意地招呼着二人。
三人都是粗人出身,杯盏碗筷一动,沉闷的气氛遂逐渐消散,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等到吃饱喝足,庄役将东西尽数撤下之后,才将话题转回到正处。
倪文俊用衣袖揩了揩胡茬,突然说道:“我当你们二人是我手足兄弟,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将军若有吩咐大可直言相告,我们一定尽心做好。”陈友谅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是啊,将军。”明玉珍也跟着附和。
倪文俊开门见山地道:“不瞒你们,今日我已经见了主公和邹军师,有件事我想与你们商量。”
二人立刻凝神以对。
“主公想要称帝,建立属于他自己的政权。”
“什么?”
“称帝?”
饶是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陈友谅和明玉珍还是没有想到竟然是此等大事。
“可我们才刚起兵两月有余吧?”明玉珍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不是太急了些?”陈友谅也没有想到徐寿辉会做这样的决定。
“此时之前都是主公和邹军师商议,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的。”倪文俊有些无奈地道。
“如此一来,只怕我们会成为众矢之的。”
“是啊,这样一来元廷的矛头恐怕就会先对准我们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祸起萧墙
“你们说的这些我和与军师又怎会不知,可无奈利欲熏心物是人非,在我们出兵的短短两个月里,天堂寨还是从前的天堂寨,可主公却再也不是从前的徐大哥了。”倪文俊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眸之中也不免露出一些难过。
“可连您的话主公都听不进去,以我们的身份就算提前知道了此事又能帮到什么忙呢?”明玉珍不解地问道,陈友谅也在一旁皱紧了眉头。
倪文俊深吸了口气,终于将心底最后的打算和盘托出:“军权,我要你们助我将这军权牢牢握在手中,这样不管以后这天堂寨如何,我们也有足够的自保之力。”
明玉珍听后一怔,沉默了起来;陈友谅则在此刻嗅到了一丝权力更迭的诱人香味,用力地点了点头。
直到戌时末,陈友谅和明玉珍才从倪文俊的住处走出。
初秋的晚风仍旧带着一丝暖意,将二人浮躁的内心吹得更加烦乱。
“陈兄弟,我们明日再见。”明玉珍轻声道。
出神已久的陈友谅这才赶忙收起心思,勉强露出笑意回应了一声。
明玉珍本想与他深聊几句,可见他有些心不在焉,便将已到嘴边的几句话吞了回去,告辞离去。
陈友谅喃喃自语道:“没想到表面是一团和气的义军实则也是暗流涌动,在这乱世之中果然谁也信不过。”
显然听完倪文俊的安排之后,就连一向自诩精明的陈友谅也无法判断此事对自己而言究竟是福是祸。虽已夜深,他却毫无睡意,心想着回到住处也是无事可做,于是干脆在附近蹀躞漫步起来。
“咦,有人?”生性谨慎的陈友谅下意识地将身形隐蔽了起来。
“还是个女人?”虽已夜深,但陈友谅还是能从其瘦弱的身形中看出这应该是个妙龄少女。
等到女子迈着细步来到倪文俊的院门处时,陈友谅才借着光亮看清了她的样子。“真想不到这天堂寨中还藏着此等绝色!难怪倪将军方才还愁容面容,转眼就来了此等雅兴。”陈友谅腹诽一番之后才悄然离去。
朴素的穿着并不能掩盖女子绝美的姿色,轻轻地叩了门后,柔声喊道:“倪将军。”
屋内的倪文俊听到她的呼唤后先是一喜,旋即脸色又是一暗,沉声道:“进来吧。”
深夜来访的绝美女子正是倪文俊朝思暮想的康娜,但与往日不同,此刻她弯眉紧锁,复杂的心思尽数藏在眼中,让人看了不禁会立刻生出疼爱之感。
倪文俊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她的目光,平静地问:“这么晚了,有事么?”
康娜虽然已想到了他可能会是这般冷漠的态度,但还是没能忍住心里的委屈,鼻子一酸便簌簌地落起泪来。
原本康娜并不知道倪文俊今日会返回天堂寨,更不会知道他会碰巧见到徐寿辉来找自己,盖因饭后想出去散步时,看到了小丫头头上戴着的青鸾银钗后才弄清楚原来闹了这么大的误会。
虽然心中有气,但见到心爱的女人哭了起来,倪文俊还是有些不忍,皱眉问道:“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就哭上了?”
“本以为是我命好,居然能遇到将军这样顶天立地的英雄,本以为下半生有了依靠,可今日才知道原来在你心里始终都把我当成轻贱的女人。”康娜虽然推开门,但却始终没有抬腿进屋,经倪文俊这么一问后更是泪如雨下,捂着脸呜咽道。
“先进来再说。”倪文俊见到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后再难沉得住气,站起身将她扶进屋子坐下。
“这是闹得哪一出?”倪文俊故意装傻问道。
康娜一边用手帕擦着眼泪一边抽泣道:“将军还要装傻到什么时候?”说罢取出了那支被倪文俊丢弃的银钗。
“此物怎会到了你的手里?”倪文俊疑惑地问道。
“我却还要问将军,此等贵重的宝物为何要丢弃?”康娜抽抽了鼻子,紧紧地逼视着倪文俊反问道。
看着心上人哭红的双眼,倪文俊因醋意生出的愤恨顿时烟消云散,苦笑道:“与金钗相比,这银钗又如何算得上是宝物?”
“我若想要这些大可以回到那座威顺王府,又何苦随你来这天堂寨呢?”康娜细眉轻蹙,止住哭泣后反驳道。
“可我明明听到你与徐寿辉……”
“连你都要称他为主公,难道我还能将他赶出去吗?”康娜知道倪文俊要说什么,立刻打断了他。
“这……”倪文俊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自你将我从元军的魔爪中救出,我便将自己看作是你的女人,除非……”
“除非什么?”倪文俊急声问道。
“除非你嫌弃我。”康娜知道汉人一向看重女人的贞操,生怕他会介意自己过去不堪的身份。
倪文俊听到心上人这般表白,内心不免狂喜,握着她的手郑重道:“待战事结束我便将你明媒正娶做我的妻子。”
被作为舞姬培养的康娜虽然与许多男人打过交道,可像倪文俊这般真心实意地却是头一个,面颊飞快地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可康娜一想到最近总来向自己献殷勤的徐寿辉后,心中又焦躁不安起来,担心地道:“可是……”
倪文俊将她的心思猜了个大概,凝声道:“你只需告诉我你心里究竟是怎样看待那姓徐的。”
康娜轻咬着嘴唇道:“本以为他既是将军的大哥,应该也是个光明正大之人,可是他看着我的目光却与那些元贼无二……”
“好你个徐寿辉,亏我们还将你当作是正人君子,没想到背地里也是卑鄙无耻的小人!”倪文俊如今已是对其恨得咬牙切齿。
“将军,切莫因为我而影响了你们的兄弟之情。”徐寿辉毕竟是倪文俊的主公,康娜担心倪文俊在他手上讨不到什么好处。
倪文俊听罢不屑地哼了一声,“兄弟?他若当我是兄弟,又怎会让我一人在战场上奋勇杀敌而自己留在天堂寨做他的皇帝美梦!这样的小人怎配我真心辅佐他?”
第二百六十四章 建都称帝
“可是他现在毕竟是你的主公,若得罪了他,你今后的日子又怎会好过?”
“放心,我没蠢到要现在和他撕破脸皮。”倪文俊笑着安慰康娜道:“他不是要称帝么?那我就遂了他的愿,让他登上至高无上的龙椅,也好叫所有人都看清他的小人嘴脸!”
康娜有些吃惊地道:“你是要……”
倪文俊的眼中闪过一丝刻毒,阴鸷地道:“他既然被权欲遮住了双眼,那也就不配再做我们的主公,只要我能将兵权尽数握在手里,到时候他当皇帝还是当条狗还不是我说了算!”
康娜从没见过倪文俊这样阴狠的模样,但一想他做这些也是因为自己,便抿了抿嘴唇安静地靠向他的肩膀,不再多言。
在倪文俊的大力支持下,徐寿辉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登上帝位。
邹普胜心知再行劝谏也是徒劳,且容易引得徐寿辉的反感,便只能尽力地帮其准备一应的事宜。
不得不说邹普胜身为彭莹玉悉心栽培过的弟子确有治国之才,不过十余天的时间便把大概行程事项拟了个明白。
立国之本在于建都,都城的所在完完全全应了彭莹玉老早前的建议,选在了作为水陆要冲之地的蕲水县。
由于称帝的决定过于草率,国都又选在并不算富庶的蕲水,所以各种祭典仪式也都只能选在一处香火较为旺盛的寺观中举行。
虽然过程简单一切从简,但徐寿辉却是乐在其中。
从邹普胜代为宣读了“治平”这个年号开始,南方红巾军摇身一变成了天完政权,跟刘福通和杜遵道率领的北方红巾军彻底脱离了关系。
天完政权像模像样地设立了统军元帅府、莲台省、枢密院、六部等军政机构,但实际上也只是为了壮大声势而已,例如新设的“莲台省”便是为了继续稳固白莲教势力而将“中书省”的称呼上做了修改。
徐寿辉荣登大宝,自然免不了对辅佐自己的众人大肆封赏一番。邹普胜和倪文俊因拥立之功分别被封为太师和领军元帅,白莲教骨干如彭莹玉的几大弟子也都获封了各种官职。
尽管徐寿辉对没有现身的彭莹玉极其不满,但为了体现自己的仁君模样,还是将彭莹玉任命为国师总领莲台省所有事务,只不过在其生病期间由邹普胜代管。
这时候先前徐寿辉发出的“摧富济贫”口号也发挥了巨大作用,毕竟普通百姓和士兵根本看不到这些背地里的明争暗斗。
徐寿辉当了皇帝后不仅会开仓放粮,还能给他们免去赋税,这对他们而言已经是做梦都会笑醒的好事了。
彭莹玉在收到徐寿辉称帝的消息后只是轻叹了一声并未多言,反而身边一向对这些事漠不关心的况普天闹了起来。
“他徐寿辉也不想想自己是怎么从一个卖布的小商贩变成这头戴旒冕的天完皇帝的?现如今您老不在他居然就敢这么轻率地做了决定!”
自从与徐寿辉产生了隔膜以后,身心俱疲的彭莹玉再难掩盖自己的苍老,原本红润的气色已经黯淡得不成样子,听了爱徒的抱怨后强撑起精神嗔了一句:“住口!”
况普天难得地使起了性子,嗤笑了一声后接着道:“想当初他要依仗您的时候,能够耐得住炎炎烈日在山门恭敬地等上几个时辰,装出一副求贤若渴的模样。可如今倒好,将您积攒多年的人力和威望利用之后,便将您狠心地丢在一旁,自己做起皇帝来,真是匹喂不熟的白眼狼!”
“以后称陛下”彭莹玉又提醒了一句。
况普天嚷嚷了一顿之后虽然火气稍减,但嘴里仍旧咕哝着对徐寿辉的不满。
“你是嫌他给你封的官职小了些吧?”彭莹玉突然收起峻肃的模样调笑了一句。
“是啊,当年大师兄当皇帝的时候还封了我个丞相当当,这次却只混了个礼部尚书的虚衔,想必下次就只能去做县令了。”况普天知道师父是在变着法地安慰自己,于是赶紧装回常日里嬉皮笑脸的样子。
“下次……多半是没有下次喽!”彭莹玉小声地念叨了一句。
“对对对,没有下次!”况普天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将师父的愁绪扯了出来,赶紧安慰道:“这徐寿辉虽然狼心狗肺,但他装模作样的本事还真是无法挑剔,两州的百姓现在都将他当作是仁德之君。这样一想,称帝一事虽然草率鲁莽,但却也有些好处,至少没被刘福通他们抢了先。”
“真将我当作将死之人了不成?都开始拿这些胡话诓我了。”彭莹玉摇头苦笑。
况普天嘿嘿笑了一声,走近彭莹玉身前替他将鞋袜脱掉,服侍他躺下来后坐到榻前替他揉捏起腿脚。
彭莹玉躺下后本想再与徒弟聊几句,可无奈年纪大了,困意上来后没过片刻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见师父睡去,况普天才敢将心中的惆怅放在脸上,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屋外夕阳如火,将半边天尽数染红,共同为碧波荡漾的巢湖穿上一袭血色罗裙,尽数展露出如同妙龄少女般的清澈与耀眼。
况普天先是漫步了一会,然后才寻了一块较为干净的空地盘膝坐下,安静地看着夺目耀眼的金乌渐渐地被湖水没过了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呼之欲出的夜色之中。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走得远了些,他急切地站起身跑了回去,直到重新听见了师父熟悉的鼾声后才将不安的心放下。
太阳总会日复一日照常升起,可人却总要走到生命的尽头。正因如此,况普天两个月以来几乎与彭莹玉寸步不离,因为他太过担心自己的恩师某一天会突然支撑不住,消失在他的世界当中。
或许是想得累了,况普天靠坐在门扉处不消片刻也睡了过去。尽管已经入梦,他的手中还是紧紧捏着师弟邹普胜的来信,在睡梦中继续思索着有没有更好的替师父分忧的办法。
第二百六十五章 错综局面
因为睡得不够踏实,不一会儿彭莹玉就醒了过来,有些费力地坐起身穿好鞋袜后,蹑脚走了出去。
看着依靠门扉睡在地上的徒弟,彭莹玉露出了慈父般的笑容。阿弥陀佛!我们师徒二人有多少次背井离乡,又有多少次寄人篱下?好在有佛祖庇佑,才能侥幸活到今天。
如今虽然大业未成,但元廷的颓势已经愈发明显,刘福通、徐寿辉、方国珍,随着这些名字一个个地出现,想必真正的明主也该要现世了。
只可惜自己生不逢时啊!若能再给我十年时间,饶是真命天子不出,我也定能够重新培养出一位治世明君掀翻这溷浊不堪的狗屁元廷!
不甘、懊悔、悲伤,当种种神色在彭莹玉面上闪过之后,一口淤积已久的心血终于忍不住咳了出来,吐在了自己的手上……
徐寿辉称帝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各方引起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威顺王宽彻普化打了败仗,深怕朝廷深究他的罪责,于是花重金买通了湖广行省的平章政事和尚,将连连告败的战报全部拦了下来,只回报朝廷说:“贼势不小,臣等仍在率兵镇压。”
以脱脱为代表的元廷也非常无奈,毕竟除了军事以外,脱脱仍有政务忙着处理。
贾鲁治河正处在关键的收尾阶段,却还有许多工程款项都没能结算,即使将户部尚书接连换了几任,可也都对早已入不敷出的国库无计可施。
放在往常倒可以想些办法令各个行省筹些赋税上来,可如今红巾贼闹得正凶,若因此引得更多百姓造反的这个责任可没有人敢去担当。
更何况这个关头也先帖木儿也正率领着大军前去围剿刘福通,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未出征时各军户尚能勉强自给自足,如今大军开拔,每日消耗的钱粮军饷更是多不胜数。
为了让出战的弟弟没有后顾之忧,脱脱显然已经孤注一掷,将自己的权职利用到了极致,将想出的办法都用尽了。
浙东的方国珍明面上接受了朝廷的册封,不再过度为难海运,可实则逍遥的在东海之上隔岸观火,只等元军和红巾军斗得两败俱伤便可伺机而动,为自己争取些实打实的好处。
泰不华迁台州路达鲁花赤以后,对方国珍的戒备更是有甚于从前,对治下的沿海严防死守,浙东海岸一时间也出现了难得的风平浪静。
铁牛已经率部从上蔡折回汝宁,刘福通得知韩咬儿在上蔡所为之后衔悲茹恨,对杜遵道恨得刻骨崩心,只恨自己当初没有直接一刀杀了这个狗贼,心中愈加认定了他是加害韩山童的真凶。
虽然心情急迫,可无奈朱皋、固始等地相继告急,实难再分兵去救援上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名明教元老慷慨赴死。
“真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这个董老爷,明明是汉人却还要帮着那群元贼来讨伐我们!”铁牛愁眉苦脸地咕哝道。
他嘴里的董老爷正是董抟霄,虽然因受到康里崉崉被贬的牵连,被调令出江浙行省,但因为克己奉公,政绩很是突出,累功迁至济宁路总管。
在河南红巾军声势大起之后奉旨从江浙平章教化征讨刘福通,因总喜欢在两军对峙厮杀之时大喊“我董老爷也”,而在军民之中有了这个称呼。
这个明教的老对头与其他元廷军官不同,对付红巾军毫不手软,且手段频出,带着麾下人马袭扰得刘福通等人烦不胜烦。
“我明教经营朱皋等地多年,不说是铁桶一块却也是派了重兵扼守,可他仅带着本部的那点人马就险些攻陷朱皋,由此可见这个人的确是有些本事。”刘福通显然也对这个文武双全的董老爷很是头疼。
“从来都是元贼在明,我们在暗,哪里吃过这样的亏?这下可倒好,现在这些手段都被这姓董的学了去,弄得神出鬼没的。前不久刚拉拢了一伙山贼来偷袭我们,这会儿又说服了一县的百姓重新归顺元廷,再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啊!”铁牛也曾与董抟霄侧面交过手,深知他的诡计多端。
“急有什么用?”刘福通轻斥了一句。
“南边彭莹玉扶植起来的那个徐寿辉都当上什么狗屁天完皇帝了,好事都被人家抢了先,可我们现在却连小明王的面都见不到,我能不急吗?”眼下没有外人,铁牛也从不跟刘福通见外,直通通地将心里的唠叨话说了一遍。
“天完皇帝?只不过换了个好听些的称呼罢了。”刘福通打心底里很瞧不起徐寿辉的所作所为。
“怎么没用?你看看徐寿辉手下的那些人,现在彭和尚是国师,邹铁匠是太师,就连那个倪蛮子都成了统率三军的征虏大元帅。可我们呢?只能在这里替姓杜的当条看门狗!”
“住口!”
刘福通听后勃然大怒,冲过去连给了铁牛几个耳光,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要是眼红那些虚名就给我滚去投靠徐寿辉!什么叫给姓杜的当看门狗?我们明教起义难道不是为了天下百姓吗?韩大哥惨死颍上,林儿身陷囹圄,韩咬儿掉了一支胳膊尚且还能取了敌将的首级,你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不缺胳膊不少眼睛的,有资格说这些话么!”
不知是刘福通几掌掴得太用力,还是铁牛被骂得过于羞愧,黝黑的脸庞此时竟是有些见红。
“刘大哥您息怒,我这也是一时情急才说了些胡话……”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铁牛此刻竟如小孩子般支吾着认起了错,平日里如夔牛吼声一般的雷音也变得微不可闻。
他也是在这一刻才想起来站在身边发号施令的是刘福通,而不是自己的兄弟文瑄。
刘福通斜了他一眼后接着道:“现在我们虽然落在了下风,但眼下更该着急的是杜遵道才对。”
“这是为何?”铁牛嗫嚅着问。
刘福通轻哼了一声,嗤鼻道:“这狗贼精心谋划了这么久,还不是想要为了以后高居人上?现在徐寿辉抢先称了帝,指不定杜遵道有多眼红呢。”
第二百六十六章 勇父慧子
“您的意思是……”
“怎么一说到正事你就糊涂起来了?”
“这不是有大哥您做主嘛。”铁牛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并没有因刘福通之前的打骂而生出不满之色。
“以我对杜遵道的了解,他也该是时候拿出些新招数了。”刘福通眯着眼道。
“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盛文郁似乎已经好久都没现身了。”铁牛摸着下巴道。
刘福通冷笑了一声,“八成是奉了杜遵道的命令去荆襄一带了。”
铁牛眼珠一转,疑惑的问道:“你是说襄阳?他去那做什么?”
“杜遵道也算是明教的元老了,这么多年来培养起一些自己的势力也不为怪。”
“这杜遵道果然阴险狡诈,他这是眼看着徐寿辉等人接下来会把矛头对准荆襄一带,所以想趁机分一杯羹?”
“八成如此。接下来就看那个老谋深算的彭祖会如何应对了。”刘福通眉棱一耸,低沉地道。
与刘福通等人起义自刘福通颍上起兵之日起,突如其来的烽火狼烟再也不允许河南大地上的任何一个人将自己置身事外。
红巾军虽然号称义军,且都有不允许骚扰平常百姓的军令在,但仍然有很大一部分百姓家庭破碎妻离子散,其中尤以蒙古、色目等贵族更甚。
当初金朝被蒙古铁骑践灭,元廷将身为女真等族的大部分金人也同样列为汉人,归于地位最下等的一类。
他们与大多数汉人一样饱受元廷各种不平等制度的欺压与凌辱,所以当掀起反元大旗的红巾军出现时,不少女真族男子也同样参加到义军之中。
这些由寻常百姓组成的将士具有一个鲜明的共同特点,那就是对蒙人和色目人有相当强的仇视心理。
百姓们见不到制定这些不平等制度的皇帝和大臣,就算有恨也很难到大都去报仇。
可这些贵族便不一样了,义军士卒都是在曾经的平凡生活中亲眼看着这些贵族高自己一等,享受着各种各样的特权。
现在有了报仇的机会,毫无疑问地将日积月累的怒火发泄到了这些人的身上。
于是可悲而又可笑的一幕出现了,一群因祖上征战河南有功而定居在河南各地的蒙古、色目贵族子弟携家而逃,其狼狈之状与当年从中原逃往各地的红巾军祖辈们极其相似。
因果报应,天道轮回,不外乎如此。
在河南江北行省境内,有不少逃难的色目贵族聚集成队,集结起各家府上的扈从、杂役当作护卫。
其中的一家三口相较于其他人更显疲惫,妇人坐在马车上倚着软枕睡沉了,剩下的父子俩则小声说起话来。
“爹,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啊?”问话的男孩十岁不到,穿着一身干净的质孙服,额前的一小绺头发更是显得他非常可爱。
“送你们去大都。”牵着男孩的男子低沉地回了一句。
男孩明显听出了言外之意,机敏地问道:“送我去大都?那您呢?而且我们不是刚从大都回来不久么?而且您不是说大都已经容不下咱们了。”
“所以此去大都还得需要你们母子二人扮成普通百姓进城,不过你放心,入城以后的事宜我都已经安排妥当,不会让你们受到半点委屈的。至于为父……还得回来除贼报国才是。”男子的声音冷冽至极,蕴含着一丝极其不甘的怨忿。
聪颖的男孩看出了父亲眼中的决绝之色,没有对他的吩咐提出质疑,而是小心地问道:“父亲,这些汉人为什么要去做红巾贼?”
男子迟疑了一瞬,最终说了句不偏不倚的实话,“因为日子太苦,他们快活不下去了。”
“可百姓的事不是都会有朝廷替他们做主吗?”身着蒙古服饰的男孩继续问。
“我儿真是长大了。”体格壮硕的男子听到这里宠溺地摸了摸儿子的头欣慰地道。
难得被严苛的父亲夸赞一次,男孩害羞地笑了笑。
“扩廓,你要记着,什么事情都不是绝对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朝廷可以治理百姓,百姓也一样可以推翻朝廷。”男子叹了口气,继续教导起儿子。
“是不是只有河南一带这里才有红巾贼啊?爹,您不是去过江南当差吗?听说那里非常富庶,应该没有百姓造反吧?”
男子闻言微微一怔,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三年前去江浙的那次经历,喃喃自语道:“文瑄,想必这造反之事你也一定参与其中了吧?”
原来,这名身高七尺膀大腰圆的父亲正是三年与文瑄有着恩怨纠葛的察罕帖木儿。
康里崉崉被革除职务,李察罕一家也被脱脱一党排挤出大都,本想借此机会过几天平稳日子,却怎料河南祸起,红巾军愈发势大,所过之处的蒙古、色目贵族子弟都被屠戮一空。
李察罕为防爱妻和义子也惨遭毒手,遂想要将他们送往大都避避风头。
与此同时,红巾军起义之事也再次激发了李察罕的雄心壮志。
有人想要反抗朝廷,也就一定有人想要保卫朝廷,既然明教的人可以弄出一之红巾军出来,那我察罕帖木儿便也可以募集一支义军出来。
盖因脑中有了这个念头,李察罕的心再次变得愤慨起来。
“爹,您在想什么?”扩廓帖木儿拽了拽他的衣袖。
察罕帖木儿这才回过神来,回复道:“江南着实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只可惜让你失望了,那里也早已被邪教弟子染指。”
扩廓帖木儿学着察罕帖木儿想事时的样子摸着下巴道:“您说的邪教就是红巾贼口中称颂的明教吧?为什么明教的势力会这么大?”
察罕帖木儿觉得这个问题解释起来过于冗杂,便概括地回了一句,“当今朝廷无能。”
扩廓帖木儿有些不解,皱着眉头继续发问,“当今的脱脱丞相不是很有作为吗?”
察罕帖木儿没想到儿子小小的年纪也对这些事感兴趣,竟然会问得这样仔细,惊喜之余便耐下心来将前朝及本朝的大事结合自己的看法讲给他听。
第二百六十七章 孤身驰援
当说到明教和白莲教等民间组织被朝廷定义为魔教的时候,察罕帖木儿的语速忽然慢了起来。
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字斟句酌地教导儿子道:“这世上的人和事都要你自己亲自去接触和判断,别人说的都不见得是对的。”
扩廓帖木儿的脑袋如拨浪鼓似的连连点头,认真道:“爹,我记住了。”
虽然扩廓帖木儿并非亲生,但也是姐姐的骨血,察罕帖木儿早已将这个外甥当作自己真正的儿子看待。
儿子能够听进去父亲教的道理,这证明儿子已经逐渐长大,察罕帖木儿心里甚是高兴。
“可是……爹,您并不是朝廷任命的将军啊,朝廷都拿这些红巾贼没有办法,您一个人要怎么除贼?”扩廓帖木儿有些担心地问道。
察罕帖木儿豪情顿生,朗声笑道:“朝廷不封我当将军,那我就自己招募兵马,朝廷的军队既然除不掉这群红巾贼,那我就替朝廷去除贼!总之我是不可能放任这群贼人猖狂下去的,保家卫国是每一个男儿的本分和天职。”
看着英姿焕发的父亲,扩廓帖木儿也跟着兴奋起来,握着拳头道:“我也要随爹一同杀贼!”
李察罕哈哈大笑,夸赞道:“好!不愧是我李察罕的儿子,待日后我将义军组织起来,你就当爹的小先锋。”
王保保闻言欣喜异常,“孩儿一定不辱使命!”
……
细雨生寒未有霜,庭前木叶半青黄。
与令人燠热难忍的盛夏不同,在这片晚秋之中元军与红巾军都没有展开较大的攻势,不约而同地将时间和精力用在了这乱世灾年之中来之不易的秋收之上。
可风平浪静的表面之下,各方势力仍旧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在暗地里往来攻讦,毫无让步之意。
自打韩二将韩咬儿的手书送到之后,难得稳定的徐州地界也终于陷入到了暗流涌动的争斗之中。
韩咬儿写信的时候当然想不到自己能够打赢首战,也更想不到元军会突然停止攻势如此之久。
就在这种种巧合之下,他的一封“遗书”已然变成了元军、刘福通和杜遵道三方明争暗斗的又一导火索。
面对韩咬儿无意中抛来的巨大难题,莫说是韩凌玥和罗文素,就连素有急智的芝麻李和毛贵也束手无策,根本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好在当日韩凌玥的背后始终有文瑄在,当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他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说了一个让大家都意想不到的计策。
“韩千户之所以一心求死,全是为了能让刘元帅的表面的声势上压制住杜遵道等人,避免明教内乱而已。”
文瑄年岁渐长,声音也变得宽厚了许多,显得更加沉稳,说起话来自带着一股无形威势。
在徐州布局谋划的日子里,一向与文瑄惺惺相惜的毛贵也逐渐与他成了私交甚笃的知己好友,他此时的分析毛贵怎能不知?但只是苦于没有对策罢了。
“如今的症结不就在此处么?刘元帅分身乏术,难不成要他放弃偌大的战略要冲汝宁府而去驰援小小的上蔡不成?”
罗文素和芝麻李等人也连连点头,韩凌玥也蹙起眉头担心起河南的战况。
“毛大哥说得不错,可各位似乎都忘了一件事……”文瑄忽然扯起嘴角笑了起来。
“什么事?”毛贵急声问道。
“韩咬儿不仅是红巾军的韩千户,更是明教的坛主!”文瑄一字一句地道。
“明教?”在场的人不禁面面相觑起来,显然自红巾军起义之后,众人明显在很多时候已经将明教不约而同地抛在了脑后。
文瑄对众人的表情并不意外,放低了声音道:“明教是红巾军建立的根本,红巾军可以为战局考虑放弃一名千户,但明教何时放弃过自己的弟兄,更何况他是我们明教资格最老的一名坛主!”
“文堂主你倒是我说的我更加糊涂了,说来说去不都是要救韩咬儿么?这与明教究竟有何干系?”罗文素听得一头雾水。不解其意。
文瑄呵呵一笑,拿出了袖中的圣火令,“韩咬儿作为明教元老,可能不听红巾军的军令,但想必绝不会违背明教的号令吧?”
“妙啊!只要韩咬儿这头倔牛见到圣火令,莫说让他撤兵出来,便是让他临阵脱逃,他也绝不会有二话的!”罗文素立即认同了这个好主意。
文瑄又将眸子对准了韩凌玥,温煦地问:“圣女以为如何?”
覆着面纱的韩凌玥点了点头,“就照文堂主的意思,想必我亲自携圣火令去上蔡,韩咬儿一定会答应撤出来的。”
“徐州还没有彻底稳定下来,正是需要圣女坐镇发号施令的关头,此去上蔡又危险万分,理当由我这个明教的戒律堂堂主走一趟才是。”
文瑄的声音温润,但口吻却极为坚决,众人也知道文瑄既然能提出这样的主意,就必定不会让韩凌玥亲自冒险。
众人眼下只瞧得见韩凌玥脸上的面纱,殊不知在面纱背后,佳人已是一片愁容。
韩凌玥的心里自认为亏欠文瑄万分,对待这个遇事冷静如磐石的未婚夫婿感激万分,累日相处下来也生出越来越多的情愫,这一次又要因为明教之事害得文瑄替她犯险,心中极为愧疚。
“既然有文堂主亲往,想必定此计也是稳操胜券,我立刻调拨一批好手随你通往。”罗文素对文瑄这个后辈的好感也是与日俱增,暗赞其胆量和气魄。
文瑄身边的毛贵眼睛一转,立刻迈出了半步,想要请命陪文瑄同往,却被文瑄先一步洞穿了心思,伸出手将他按在了原地。
“也先帖木儿十数万大军兵临上蔡,任我将徐州的弟兄全部带去恐怕也不能正面与其一战,由我一人轻装简行扮做难民的样子赶路反倒会更安全一些。更何况眼下徐州军心不稳,彭、赵两部心怀鬼胎,还需要诸位兄弟留下来以作威慑。”
第二百六十八章 圣女心意
毛贵立刻会意,知道文瑄是想让自己带人保护好圣女的安全,于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叮嘱道:“那文堂主此去一定多加小心。”
文瑄会心一笑,“事不宜迟,我立刻就得动身,希望能够来得及见到韩坛主。”
“等等……”
韩凌玥突然惊慌地喊了一声,这种失了分寸的急切声音让她自己先乱了阵脚,变的不安起来。
看着面带疑惑的文瑄,韩凌玥又蓦地止住了话语,在心中胡思乱想起来。
自从文瑄答应韩凌玥替她完成兄长遗愿时起,便一直如影随形地陪伴在她的身边,助她有惊无险地闯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就连这次想要孤身去凶险的上蔡,说到头也是为了自己。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又开始泛苦。
两人朝夕相处了如此之久,韩凌玥自然对文瑄的心思瞧得很清楚。
他之所以一直以做戒律堂堂主自居,而从不像其他一心争取自身利益的人一样为自己在红巾军中谋得军职和兵权,就是因为他考虑事情过于周详。
为了维护自己的圣女形象,以防给别人落下口实,他甘愿委屈自己当一名随从陪在自己身边,从未有半点怨言。
文瑄极具魄力的做事风格,毫无疑问深深地吸引了韩凌玥,以至于让这样一个命途多舛的少女在心里不知不觉得将自己的生命与他绑在了一起。
动情之人都会想将自己手中最珍贵的东西分享给对方,而韩凌玥这个圣女所享有的一切特权,却又都在文瑄眼中显得如此不屑一顾。
我该怎么做呢?如何向他表明自己想要回报他的心意呢?这是韩凌玥每日入睡前都会不自觉想到的问题。
他平素做事细致,城府极深,可到了自己这里却又突然变得不求回报,变得大义凛然,如同一个横空出世的盖世英雄一样帮助自己闯过重重险阻。
韩凌玥自幼养成的威势和气度不允许他像一个平凡少女一样期待着心上人的到来,以至于看着文瑄的身形总觉得是团泡影,深怕自己有些微的不矜持便戳破了它,引得文瑄的厌弃和反感。
今日麻烦又一如既往地找到了自己的头上,韩咬儿是兄长的旧部,道义和职责选在自己的头上不得不想办法营救,文瑄也如往常一样谈笑间便拿定了解决麻烦的主意。
这个主意哪里都好,哪里都妙,可偏偏打碎了韩凌玥的少女梦。
韩凌玥现在真后悔听从他的主意当了这个明教圣女,她更希望如这半年以来的时光一样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替他做些饭食,静静地看着他摩挲着圣火令变成的软剑……
那样的时光太美好了,没有仇恨,没有矛盾,没有元廷,没有明教,自己不再是李红瑶,甚至也不是韩凌玥了,自己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柔弱的女人,与他长长久久地厮守在一起,受他的保护。
这样的美好期盼在她心中生出过一次之后便深深地扎下了根,无时不刻不在飞速生长,直到悄无声息地结成果实,她才意识到大事不好。
这个甜美的梦令她离不开他了!
看着文瑄云淡风轻地替自己拿定了主意,准备马上就要动身的时候,韩凌玥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犹豫了许久也没找到解决办法的韩凌玥只能摒弃了心中的万般不舍和担心,打定了主意全力支持他。
“这件事若能成功,我明教上下皆会记住文堂主的恩情。”
韩凌玥竭力掩去先前不经意露出的焦急之态,以明教高贵圣女的音调郑重地补充了“等等”之后的话。
文瑄微笑着摩挲了几下圣火令上的火焰纹路,温声回复:“圣女放心,我自当竭尽全力。”
其他三人相互看了看,思索之后也没有更好的点子继续补充,毕竟文瑄提出的意见向来都是面面俱到的最终方案,这在很大程度上使得众人愿意听他发号施令。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诸位都去忙吧,我还有一件事想要跟文堂主商量。”
心情不是很好的韩凌玥突然下了逐客令,决定结束今日的会议——她想利用自己的特权再多跟文瑄说几句话,郑重地道个别。
“文堂主务必以安全为重。”罗文素等人离去前还是不放心地嘱咐了几句。
文瑄看得出他们眼中的善意,一一点头回应。
“你也下去吧,韩坛主是教中元老,他既然托我保护你的安全,我自然不会拒绝,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做个侍卫吧。”三人走后,韩凌玥将目光看向了始终跪在一旁的韩二。
韩二听后立刻“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感激地说:“多谢圣女和这位小师父能够施以援手,只要能将韩大哥救出来,韩二就是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你们的恩情。”
“知道了,先下去吧。”韩凌玥的心思都放在文瑄身上,只是敷衍地应付了一声。
韩二却没有起身,抿着嘴唇吞吞吐吐地说:“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什么?”韩凌玥的声音带了一丝寒意,若这人是个得寸进尺之辈,他先前话语的可信度可就大打折扣。
“不妨先听他说完。”文瑄在旁边轻声劝了一句。
韩二感激地看了眼文瑄,随后抱拳道:“请圣女允许我与文堂主一同前往上蔡。”
原来是这样……韩凌玥听他是这般请求,轻蹙着的细眉才舒缓了一些,将目光看向文瑄,询问他的意思。
文瑄低头思索了一会后,点头道:“没问题,你跟着也好向韩坛主证实我的身份,不过……”
“小师父有何吩咐只管直言,我全都答应。”韩二拍着胸脯道。
“不必如此紧张。”文瑄呵呵一笑后接着道:“此行途中所有事情你一定都要听从我的号令,切忌私自行事。”
“没问题,只要能救韩大哥,就是要我的脑袋都行!”韩二想都不想,立刻满口答应下来。
“好了,你先下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我稍后就派人为你们准备准备马匹行囊。”韩凌玥再次下了逐客令。
第二百六十九章 再征上蔡
韩二也不是颟顸之人,达到目的后立刻识趣地退了出去,厅中只剩下了文瑄和韩凌玥二人。
韩凌玥长长地叹了口气后,将面纱轻轻揭了下来,直坐的腰身也随之软了一些,柔声问道:“这次你究竟有多大的把握?”
面对韩凌玥,文瑄也实话实说:“自韩二离开上蔡已经过了许久,现如今上蔡的情况也肯定早已有了新的变化,说不定等我赶到的时候也只是看见韩坛主的尸首而已。不过就算失败,也好歹是对明教上下都有个交代,不至于让你和刘福通背上见死不救的骂名。”
“如何对明教的弟兄们交代又不是你的事,没必要将这么危险的差事揽到自己身上。”韩凌玥的眼神之中除了担心以外,还带了一丝幽怨。
“你放心,那些元兵伤不到我。”
现实与想象不同,韩凌玥的语气中越是夹杂了一些执拗和不讲理的埋怨,文瑄的心反倒变得愈发柔软。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文瑄虽然对男女之情没有清晰的概念,但长久相处下来也已经清楚地感受到韩凌玥在自己心中的特别位置。
韩凌玥惊讶于文瑄突然挺身帮她揽下了这么大的责任和危险,文瑄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让文瑄避之不及的乱世因为她的出现而变得不得不去触及,虽然一开始只是想利用她当作人质救出父亲,但久而久之自己却在这场被动的感情中越陷越深,直到自己莫名地向她许出要帮她的诺言。
“而且,戒律堂堂主为圣女做事,不是职责所在么?”文瑄停顿了片刻,找了一条看似极为正当的理由,用来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
韩凌玥固执地摇了摇头,“别以为我不清楚,莫说是戒律堂堂主的位置你没有看在眼里,就算是让你来当教主你也一定是不情愿的,若不是念着文伯与家父的交情,只怕你早就脱离了明教。”
文瑄虽不是情场老手,能够立刻明晓女子的心里话,但此刻也敏锐地觉察到了韩凌玥与自己之间的芥蒂,果断地答道:“明教的确有很多事情我都不愿意参与,可这并不能与我们的事情混为一谈。”
这样的回答令韩凌玥不明所以,疑惑地问:“我们的事情?”
文瑄郑重而又羞赧地解释:“待我这次回来就想办法与沐冲将我爹救出来,由他主持我们的婚事。”
韩凌玥听罢只觉得文瑄突然抛出了一块火炭向她袭来,烤得她面颊滚烫,火辣辣的感觉逼得她低下了头,撇过了脸。
韩凌玥娇羞的样子令文瑄不禁看得呆了一瞬,回过神来后慌乱地想要结束这次谈话,“我先走了,等我回来。”
“这么急着动身?”韩凌玥闻言又立刻抬起头来,睁大了星眸恋恋不舍地问。
说起正事,文瑄得以喘息,恢复了往日的样子道:“事不宜迟,我担心局势会再生出些新的变化。”
“我送你们出城。”韩凌玥斩钉截铁地回应。
文瑄笑着反问:“堂堂圣女亲自送人出城,岂不是立刻暴露了我的身份?”
韩凌玥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再一次以圣女的身份下令:“早去早回。”
文瑄笑着点了点头之后翩然离去,又叫上了还在啃面饼的韩二,准备即刻出城。
韩二没想到这位文堂主竟是个急性子,一时间又惊又喜,心道明教的大人物果真是些义薄云天的大英雄。
“从这里赶到上蔡大概要用多久?”文瑄牵过马后开始询问起各种事宜,以便做好更为周密的准备。
“回文堂主,若是放在平日里最快四天就能到,可现在河南已经乱成一锅粥了,绕着元兵走的话起码要十几天的时间。”韩二立刻作答。
“要这么久?”文瑄听后皱起了眉头,沉声道:“眼见立冬将至,待秋收一过,元军一定会赶在腊月之前展开新一轮的攻势,此事怠慢不得,我们不绕路了,走近道。”
韩二虽然明显地有些担心路上的安全,但还是点了点头,“都听您的。”
二人星夜兼程奔赴上蔡想要救韩咬儿一命,却不知同一时间元兵已经展开了第二次对上蔡县的进攻。
第一次出师不利让巩卜班很是难堪,那个勇武难缠的铁牛也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为了挽回自己的尊严,在军中重新确立自己的威势和地位,巩卜班这一次准备亲自带兵进攻,光是派去侦查上蔡红巾军动向的探马就派出了十几轮。
元兵之所以按兵不动,一直拖到了秋收时节也没有发难就是因为探马带回的消息过于奇怪。
“只有不到三百人?还夹杂着伤残?怎么可能?你们这帮废物!”
巩卜班已经不止一次训斥这些亲自撒出去的探子,连他自己都有点怀疑这些探马是不是因为久未作战而变成了酒囊饭袋,但是连续派出这么多批人手都得到同样的消息就有些奇怪了。
空城计!一定是这样!这些红巾贼一定在捣鬼!
巩卜班断定如此,因为他不相信有人会想要凭借不到三百人的残兵来抵挡朝廷的数万兵马。
凭借这个判断,巩卜班极力劝阻也先帖木儿不要心急,因此留守在上蔡的韩咬儿部众才误打误撞地赢来了难得的喘息时间。
直到收到消息说老章即将带着又一批兵马来援,巩卜班才终于坐不住了。
自己出师不利,倘若还没找回颜面便等来了援兵,那之后的功劳可就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了,所以直到今日,他终于下定决心进攻上蔡。
为防中了他自己设想的种种埋伏,巩卜班不惜耗时耗力调派了五千精锐缓速进军,包围上蔡。
韩咬儿等人听到这个消息后当作谈资笑了数次,但说笑之余也都心中清楚自己的死期将近。
莫说李铁牛带着赶来的骑兵已经退走,便是将刘福通所率领的红巾军主力尽数派来恐怕也很难在元兵的正规部队面前逃到便宜,己方这两百多人只是在等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