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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寒闻冬     落日胡尘txt下载     落日胡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章 李二请命

    芝麻李对韩凌玥一向恭敬有加,此刻虽然尽力站得端正些,但无奈其腰背略驼,个子又矮,若不是其表情严肃得令人生敬,其模样着实引人发笑。

    “在座的各位加入明教的具体原因我虽然不清楚,但在我看来应该是殊途同归,皆为明教推翻元廷、匡扶汉室的大义所动。我本是个衣食无忧的田主,可眼看着周围的百姓家中无粮半斗,自己吃饭时又如何能够心安理得?我样貌丑陋,务农的乡邻也都在背地嘲笑我,可结识了韩堂主以后,才知道何为大义,何为顶天立地,这才跟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附近的乡邻这才对我刮目相看。”

    芝麻李的话引人深思,众人皆一言不发,静待他讲完。

    “近年来饥荒闹得严重,我听从韩堂主的建议,散尽了仓中囤积的芝麻,救活了无数受难百姓,我与他们同坐一桌吃饭以后才觉得嘴里有了些滋味,那是与与吃独食不一样的滋味!大伙也因此送了我‘芝麻李’之名,我们现在做的事乍一听是什么大业,但说到头其实不就是将那些贪官贵胄手里的粮食抢过来分给贫苦百姓吗?”

    芝麻李越讲越是动情,侃侃而谈间仅以浅显的小事和质朴的道理说服众人。

    芝麻李接着道:“像我这样的粗人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毛贵兄弟那样精密的计策,但我清楚自己是在做什么。我们不是在抢地盘、抢功劳,我们不过是在元廷的压迫下替百姓讨一条生路而已!如今的问题不也是在于要怎么样将这个简单的道理教给彭千户和赵千户吗?我们姑且将毛贵兄弟的计策改上一改,咱们就定为占领徐州后,百姓最拥护谁,谁就来管理徐州。这样一来,他们再如何相争,也都是为了百姓做事,而不是为了功劳做事!”

    文瑄和毛贵对视一眼,内心中皆因其言惊起滔天波澜。

    罗文素听罢一拍大腿,高声赞道:“妙啊!真是个好主意啊!”

    韩凌玥看着站立着的矮小声影,突然想到了韩山童,他们是如此相像,腹中没有经史典籍,言语间不是长篇大论,往往用最简单的道理让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受苦百姓重新看到生机,心中生出希望。

    文瑄此刻也感觉很遗憾,没能与韩山童这样的人相交一场,只能凭借着如今芝麻李迸发出的气势来想象韩山童于重重困难之中展现出的风采。

    毛贵起身向芝麻李恭敬行了一礼道:“承蒙李大哥赐教,让在下开了眼界。”

    趁着场中众人称赞芝麻李的计策,韩凌玥飞快地看了文瑄一眼,见他也是赞同的神色,于是扬声发话,“既然各位都认同李千户的主意,这事便这么定了。”

    然后看向芝麻李吩咐道:“李千户与他们二人颇为熟稔,这件事就劳烦你去知会他们二人。”

    芝麻李被大家夸赞,面上略显羞赧,“圣女放心,李二就是拼尽了性命也会将徐州的事情办妥。”

    计策已经敲定,众人不久后便尽数散去,唯留下文瑄与韩凌玥二人。

    韩凌玥望着文瑄嫣然一笑,“近日以来劳你费心了。”

    文瑄一笑而过,感慨道:“现如今我才明白令兄为何会将李千户这样的人作为后手。”

    韩凌玥轻挑细眉,“为何?”

    文瑄微眯双眼,沉吟道:“民心在手,胜于万马千军……”

    韩凌玥已经习惯了他这种突如其来的沉吟模样,见他想的出神,自己便软下腰肢,将两手臂叠放在椅子扶手上,再将下巴枕于其上,乖巧地看着文瑄。

    俄顷文瑄回神后,见到韩凌玥的神情,顿生怜爱之心,温声道:“几个月来也没能好好踹口气,累坏了吧?”

    “习惯了。”韩凌玥对此满不在乎,反而俏皮地问:“就要攻打徐州了,你紧张吗?”

    文瑄诚实地点了点头,“造反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做。”

    韩凌玥秀目一转,挪揄道:“我可听说咱们的文堂主在江浙收拾元兵时是如何风采绝伦,怎么如今又成了害怕造反的人了?”

    文瑄无奈一笑,在旁边座位坐下,探出手将未动过的凉茶呷了一口,“说什么风采绝伦?九死一生倒还差不多,那一次若不是沐冲及时赶到,只怕我早断送了性命。”

    “既然知道危险,这一次又为何继续全力助我?”韩凌玥突然大胆地质问文瑄。

    文瑄闻言一愣,面对男女之事他并无经验,以至于两人相处许久仍是不甚亲近的样子。

    文瑄想了想,如是回答:“你既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的事便是我的事。”

    韩凌玥心中自然清楚,可就是愿意听到文瑄说出来,这种不是情话却胜似情话的言语更让自己迷醉不已。

    屋子里没有外人,少女表情尽露如吃了蜜饯一般的甜蜜,绯红的脸颊宛如滴水蜜桃,心中温暖久久弥存。

    二人没有动作,厅中又静得恰到好处,呼吸声夹杂着心跳,让文瑄的喉咙愈感干渴难耐,饶是接连呷着凉茶,也难以浇灭心中滚烫的烈火,只好转移眼神,看向别处。

    “没我的命令,谁也不敢擅自进来,你怕什么?”韩凌玥突然一改冷艳之态,用俏皮少女的口气打趣。

    其音如叮咚流水,其色如鬼魅勾人,遍数天下英雄,谁又能过得了如此国色天香之关隘?

    文瑄腹中藏着的谋略像被施了法术般烟消云散,坚如磐石的内心突然生出了一丝胆怯。

    韩凌玥也跟着安静下来,看着攥在手中的红色纱巾怔怔出神。

    若所谓的大业可成,我就等着你做个贤臣良相后来明媒正娶,我做你的诰命夫人,辅助你做一番事业;若是前功尽弃,我便随着你归隐山林,你耕我织,做一对不羡仙人的鸳鸯。

    及笄之年的少女不知何时已深陷入情网之中,看似老谋深算的文瑄也早已情动,所以内心之中也只能小心翼翼地算计着每一件事,深怕让韩凌玥陷入水深火热的地步。

第二百四十一章 亲赴徐州

    乱世之中太多太多的扑朔迷离,太多太多的恩怨情仇,交织往复之间无论如何也理不清个头绪,文瑄想要提把朴刀将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尽数斩断,可又偏偏被命运扼住了咽喉,不敢轻举妄动,只怕一不留神就堕入深渊之中。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文瑄睁开了眼睛,韩凌玥也回过神来,二人对视之间都感受到了对方的万般无奈,却日渐浓郁的情愫。

    韩凌玥喃喃自语:“真不敢想象,我居然要带着大伙要去夺取城池。”

    “我替你去便可,这点小事怎么劳烦圣女亲往。”

    “这一次沐冲他们不在身边,你自己一定要注意安全!”

    “放心吧,我可是很惜命的,你安心坐镇后方等我的好消息便可。”

    “嗯,我等你。”韩凌玥认真地点头。

    文瑄站起身后没有回头,大踏步地走了出去,留背后的一袭红裙孑然而舞。

    觉情毒味苦,难解遣相思。

    待陌上花开,嫁为君妇。

    ……

    毛贵正擦拭着心爱坐骑的鞍辔,准备出发,察觉到背后的气息,便转过头来。

    “咦,文堂主?您怎么来了?”

    赶来的文瑄摊手一笑,“你们冒死行事,我这个戒律堂主总不至于躲在圣女背后吧?”

    毛贵做事向来谨慎,且深知文瑄与他是一路人,对于文瑄的参与自是欣喜异常,“文堂主能亲往徐州自是好事,只不过……”

    文瑄试探着接话,“只不过要小心彭早住和赵均用吧?放心,此等鼠辈我还没有放在眼里。”

    毛贵一笑,“看来是我多虑了。”

    二人遂结伴赶赴徐州,同彭、赵两部筹商对策……

    几日以后。

    徐州的酒馆之中,彭大父子正坐在一起。

    彭大把弄着手中酒碗,意味深长地看着儿子,“我来徐州不过月余,你倒在萧县做了不少好事。”

    彭早住自知在萧县做错了事,不知如何在圣女和文瑄面前自处,便只能觍颜来徐州寻找父亲。

    “爹,这次是我做错了。”

    “那你说说,错在哪了?”

    彭早住悻然道:“既然投身明教,就该与他们同心同德,不该耍这些小手段。”

    “放屁!”彭大将酒碗重重砸在木制桌面上,酒水飞溅得到处都是。

    “与这有什么关系,还不是你做事不够缜密?”

    彭早住垂首挨骂,丝毫不敢还嘴。

    “昨日萧县又来了消息,毛贵要赶过来了。”

    彭早住有些吃惊道:“说来奇怪,这个毛贵居然甘心放弃那么多部下也要背弃赵均用,看来这姓赵的老东西果然不受人待见。”

    彭大冷哼了一声,“哪有那么简单?这个毛贵足智多谋,他既然付出这么大代价,就必然是能得到足够大的好处。”

    彭早住撇了撇嘴,摆明了对毛贵非常不屑,“原本还当他是赵均用的心腹,没想到利益面前也不过如此。”

    彭大仔细回忆着毛贵的做事风格,摇摇头道:“他在大事面前绝不是颟顸糊涂之人,更何况就算是对赵均用不满,也不会挑在此时生事才对。”

    彭早住提醒道:“父亲可还记得前些天芝麻李的传信?”

    “你是说毛贵的做法与此事有关?”

    彭早住悻悻地点了点头,“听说这次文瑄也亲自来了,这个人可不是什么善茬,我的计策就是被他识破的。”

    “圣女的命令确实有些奇怪,按理说无论谁立了多大的功劳,最后论功行赏不也都由她来决定,又何必多此一举,让百姓来定功?”

    “爹,我们想得是不是太远了些,徐州毕竟也是咽喉要地,我们尚未行事,又怎知一定能够成功呢?”

    “抛开我们不论,赵均用虽然为人跋扈,但他的手下也尽是悍勇之徒,又借助明教在百姓中的声望,胜局已成必然。”

    父子二人正聊得兴起,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音,彭早住起身去看了一眼,苦笑道:“姓赵的。”

    赵均用不似彭大在徐州城中隐藏了身份,而是光明正大的以之前的绿林身份行事,但凡城中有些职权的军官都被他贿赂了一遍,此刻正拉帮结伙地四处招摇,生怕别人认不出他一般。

    一名随从目光敏锐,瞄到了探出头的彭早住,拽了拽他的袖口,低声道:“大当家,姓彭的多半在里面。”

    “哦?”赵均用一听便来了兴致,通红一片的脖子和前胸无不显示着他已经酗酒不少,瞧见了酒馆的招牌,便扬了扬手,“走,兄弟们,老子带着你们喝个痛快!”

    彭早住一见他们如此张扬的势头,转头问道:“爹,我们走吗?”

    彭大其实心里也不想多生是非,可碍于是在儿子面前不想如此狼狈,丢了面子,便故作镇定道:“走什么,好好喝你的酒。”

    话音未落,赵均用已经带着一大群人进来,一手挠着通红的脖子一手倒提着坛酒四处扫视,看到彭大后便径直走了过来。

    赵均用一脚踩在长凳上,将酒坛重重按在木桌上,挑眉问道:“这不是彭老大吗?”

    彭大见他一副寻衅的模样,皱了皱眉头,小声道:“吃多了酒便回去休息,这里人多眼杂,你可不要坏了大事。”

    “笑话!”赵均用的嗓门极大,一时间吸引了许多看热闹的目光。

    “你哪只眼睛瞧见老子醉了?”

    彭早住见他无礼,呵斥道:“姓赵的,你可不要太过放肆。”

    赵均用像听了个笑话一般,顿时捧腹大笑,指了指在座的彭大,讥嘲道:“老王八不说话,小王八倒敢张嘴了!”

    “你……”彭早住刚要还嘴,却被彭大拽住了袖口。

    彭大眼睑低垂,沉声道:“赵均用,你当真以为我怕了你?”

    赵均用寻衅滋事,彭大不甘示弱,两人眼看着就要大打出手,却没人注意到酒馆里还有两个隐匿在角落的人影。

    明教教众不能饮酒的教规官兵也都知晓,所以对于他们来说,人多眼杂的酒馆便是最安全,又最好打探消息的处所。

第二百四十二章 趁火打劫

    与此同时,文瑄和毛贵正在角落里看着这场好戏。

    毛贵毕竟身系绿林出身,也是酒道中人,盖因在萧县要以身作则,遵奉教规,才许久没有沾酒。

    此刻有隐藏身份作为借口,就正好解馋,大口地饮酒不说,且嘴上称赞不断,看得文瑄连连苦笑。

    文瑄无奈地道:“你倒是好兴致,那边都要动上手了,你连看都不看一眼。”

    言语间毛贵又满饮了一碗,砸了咂嘴,毫不在意地道:“放心吧,哪那么容易打起来,而且在戒律堂堂主的面前豪饮可是常人企及不到的快事。”

    果然如他所料,针锋相对的二人吵来吵去却当真没人动手。

    “掌柜的,再来一坛好酒!”毛贵突如其来的喊叫声将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吸引了过来。

    “是他!”

    “来得倒快。”

    “果然是他们两个一同前来。”

    彭大、赵均用、彭早住三人见到毛贵,立刻止住了争持。

    围观人群见没热闹可看,扫兴无比,逐渐将注意力转回自己碗中的烈酒。

    赵均用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到空位坐下,抱怨道:“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毛贵拿了个空碗给赵均用,又替他倒满,笑着道:“赵大哥,你我许久都未同桌共饮了吧?”

    因脱离其部一事,赵均用自然与他多了许多隔阂,但面子上也不好发作,只好抬起酒碗与他碰了下,然后向文瑄问道:“文堂主亲自前来,可是圣女有何谕令?”

    不待文瑄回答,彭大也已经跟了过来,坐在了最后一个空座上,彭早住倒是比较识相,留在原地没有跟过来。

    赵均用斜了彭大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毫不掩饰与他的矛盾。

    彭大没有理会,冲着文瑄和毛贵拱了拱手,“文堂主和毛千户前来,想必是圣女已经定好起事的日子了?”

    彭大在话语中特意加重了“毛千户”三个字,让赵均用听了愈加不爽,目光凶狠地盯着他。

    文瑄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三位千户今日都豪饮了一番,事情不如明日再议?”

    赵均用豪气地摆了摆手道:“无碍,我酒喝得越多,脑子反而越清楚。”

    彭大呵呵一笑,冷嘲热讽起来,“看来赵千户的确是醉了,文堂主是在提醒你切莫忘了教规,饮酒误事,还当真是关心你不成?”

    彭大此言将文瑄也给卷了进去,刚想解释,却由毛贵率先开口道:“眼看大事将起,二位不如先放下心中芥蒂,毕竟大家也都为此赌上了身家性命。”

    彭大笑意玩味,欣然应允道:“理当如此。”

    赵均用则阴沉着脸,没有回话。

    正襟危坐的文瑄对这二人颇感头疼,只好先说正事,“圣女有令,三天后依计行事。”

    就算韩凌玥在此,二人做事也不过阴奉阳违而已,在此紧要关头,单凭一个年纪轻轻的文瑄,又如何能让二人俯首听令?

    赵均用率先提出了条件,“让我的人顶在前面出生入死没问题,不过夺城以后那些官差和富商们的银财我要一半。”

    彭大跟着附和道:“夺来的兵器盔甲我要一半。”

    毛贵的脸色登时冷了下来,想不到这二人居然敢在这等急迫的情形下狮子大开口。

    方才还互为仇敌般的二人此刻相视一笑,似是达成了某种协议一般,默契无比。

    “你们这是趁火打劫!”

    面对毛贵低沉的质问,二人均不屑一顾,只是直直地盯视着文瑄。

    文瑄早就知道二人不会如此轻易地替明教卖命,投身明教也不过是一时之计,想找个理由洗清绿林的身份罢了,只不过没想到二人竟贪婪至此。

    “听两位千户所言不像将自己视作明教一员,倒有些小商小贩讨价还价的意思,不觉得没有面子吗?”

    赵均用也没了先前咄咄逼人的架势,嬉皮笑脸道:“文堂主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既然是明教的人,便自然要遵循明教的规矩,赏罚分明嘛!”

    彭大赞道:“卖力气的人总得吃得多些,这样的道理就是到刘元帅那里恐怕也讲得通吧?您若是做不了主,回去与圣女再行商议一番便是,我们二人等得起,只是听说最近元廷也开始集结兵马,不知道孤立无援的刘元帅是否应付得来。”

    “彭大!你不要太过分了。”毛贵听罢他绵里藏针的话后怒斥道。

    彭大阴阳怪气地嘲讽道:“呦呵,快看啊,赵千户,你养的这条好狗已经急着为新主人尽忠了。”

    文瑄饶是对老奸巨猾的二人设了许多防备,但现在看来还是低估了二人,在共同的利益面前,他们默契地选择紧紧地站在一处,好在自己留了步后手。

    拉住了险些暴怒而起的毛贵后,缓缓从怀中掏出了一块令牌放在桌面上,其上纂刻的火焰图案栩栩如生,仿佛要跃然而出一般,赫然正是韩凌玥的贴身信物。

    “这是明教象征圣女身份的令牌,见此令如见圣女。”

    彭、赵二人加入明教不久,不曾听闻有关这块令牌的事,一时间有些错愕,赵均用皱着眉头道:“小师父可不要蒙骗我们。”

    文瑄微微一笑,缓声解释道:“二位若不相信我所说的,晚些时候询问其他教中兄弟便是。”

    毛贵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稍安,多亏了文瑄早有准备,否则自己光凭圣女的口谕当真难以压制二人。

    彭大此时才想起儿子彭早住的提醒,文瑄果然不是个简单的角色,饶是其年纪轻轻,自己却始终看不清他的底细。

    “文堂主是圣女的心腹,您的话我们自然相信,不过既然见此令如见圣女,还请给我们二人一个准确答复,我们的要求是否可以答应?”

    毛贵担心文瑄对军备等事不甚熟悉,以彭大和赵均用等人多年的行事风格来看,此时只要许诺了哪怕一成,他们二人的部下夺取城池后便会将这徐州城洗劫一空,到时候哪会管什么约定,具体夺得了多少财物和兵甲还不是都由他们说了算?

第二百四十三章 以退为进

    毛贵正想着如何提示文瑄,文瑄却已经出声,“最多三成。”

    毛贵心道糟糕,文瑄毕竟对这等军务没有经验,还是着了他们的道。

    看着二人眼中难以掩藏的喜悦,文瑄轻声笑了笑,“不过……”

    其余三人都是一惊,好你个文瑄,又是卖的什么关子?

    “不过什么?”

    文瑄突然止住笑意,冷声道:“夺城后两位千户只负责占据城门和各处县衙,所有百姓无论是富商还是贫农,均不得有半点侵扰,否则军法处置!”

    “好你个文瑄!”

    “居然在这等着我们!”

    彭、赵二人暗骂,生出的喜悦之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屈辱感。

    此时的彭大再无往日憨厚忠义的模样,狠声道:“若我们不答应呢?”

    文瑄目不转睛地与他对视,回道:“我方才说得很清楚了,此令一出有如圣女在此,不从此令者自当视作叛教,而此刻又有军机大事当前,叛教者……唯有一死。”

    赵均用的醉意顿时烟消云散,瞪着双眼,模样暴戾至极,嗤笑道:“就凭你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也敢与我们妄谈生死?就不怕走不出这酒馆!”

    既然已经撕破脸皮,赵均用又想以武力要挟,一旁的毛贵自然不会无动于衷,眨眼之间一把短匕已经指向了赵均用的脖颈。

    “赵大哥,先前只道是我们二人许久未在一桌共饮,现在想起来,也有时日没有比试了……”毛贵笑着威胁赵均用后,又看向彭大,“抑或二位一起?试试我这条狗咬起人来有几排牙印?”

    彭大和赵均用都清楚毛贵的脾气秉性和武功身手,若他真得不顾一切动起手来,就算是己方仗着人多将他和文瑄斩杀当场,自己也多半难以活命。

    吵闹无比的酒馆中,最角落这一桌的空气突然之间凝滞起来,文瑄看着不敢轻举妄动的二人,嘴角扬起笑意,“各位言重了。”

    文瑄伸手将毛贵提着匕首的胳膊按了下去,接着道:“赵千户和彭千户既然能投奔明教,我相信你们也清楚南方还有白莲教、弥勒教等教派蠢蠢欲动,不过想必二位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彭莹玉等人已经响应了刘元帅的号召,汇集手下弟子和教中开始攻占蕲州,东南沿海一带的方国珍自然也没有闲着,不停地骚扰着沿海的温、台二州。”

    二人听罢文瑄所说,面色剧变,如果真按文瑄所说,有彭莹玉加入红巾军,那么徐州对于眼下的明教来说,战略意义已经大打折扣,若此刻落井下石,日后刘福通报复起来,后果必定不堪设想。

    见二人已经动容,文瑄便不再多言,尽显从容之状。

    两位奸猾凶狠的绿林首领久在江湖,厚颜无耻的还价本事文瑄深知自己拍马也不能及,可在他们咄咄逼人的态势下又无路可退,面对这样的豺狼虎豹,只要稍有让步便会满盘皆输,所以文瑄只能放手一搏。

    想比狠?那好,我文瑄就跟你们这两个老家伙比狠!

    你们饥不择食想在我眼皮子下面抢肉吃肉,那我便要了你们的命!

    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寄人篱下的贼盗之流,是否当真敢与明教这样的庞然大物为敌!

    楹下之谈向来如此,谁手上的筹码多,拳头大,谁就说了算。若想用公平、正义等道德之事直击权谋利益,无异于以卵击石,旁敲侧击,滴水不漏的言辞与气势才是取胜的关键。

    一旁的毛贵知道此时该给二人个台阶下,便收起匕首,抱拳歉然道:“在下自诩与两位兄长熟稔,才在圣女面前夸下海口,此番夺取徐州还需二位出力才是,适才莽撞之处还请见谅。”

    赵均用好似会变脸一般,时笑时怒,现在又是一副颇为平静的模样,深深地看了一眼毛贵后点了点头,“三成就三成。”

    彭大还在犹豫,没想到赵均用这么快便答应了下来,粗黑的眉毛挤在一处,还是拿不定主意。

    “彭兄弟也在此啊!”文瑄看似不合时宜的感叹让彭大的心中又是一紧。

    “此前闹出了些乱子,圣女好生叮嘱我们……”

    “够了!”彭大现在忽然生出一丝无力之感,这样的感觉让他愈发愤怒。

    彭大清楚文瑄这是反过头来以彭早住之事威胁,其中含义很简单:若你再不让步,我们便将此前的事情公之于众,虽然不能拿你彭大怎么样,但以教规杀了你的儿子倒是件信手拈来的易事。

    文瑄本不愿如此,因为此前一直将彭大视为忠义之士,可今日他利益熏心的样子实在令自己心生反感,必须替韩凌玥敲打他一番,这样的人若真的无法控制,还不如尽早赶离明教,否则后患无穷。

    “好,就依你之言。”

    凝滞沉重的气氛随着彭大的让步消失不见,取之而来的是文瑄和毛贵的爽朗笑声。

    毛贵端起酒坛替二人斟酒,“我敬两位兄长!”

    文瑄则悄无声息地将令牌收入怀中,其上的火焰好似跃然而出,温柔地裹着胸膛,配合着渐渐平缓的心跳声安慰着他,又一场危机已经悄然消除。

    毛贵、赵均用、彭大三人喝起酒,气氛逐渐变得热闹起来,不谈利益纠葛,彼此间的恩怨在这一刻好似突然灰飞烟灭,宛如知己好友一般聊起了陈年往事。

    听着他们回忆往事,文瑄也唏嘘不已,此次唇枪舌剑般的谈判能够占优,都要得益于与彭莹玉同行时,这个彭祖师总与他讲的那些“旁门左道”。

    那个老家伙着实是个奇人,若说他是和尚,他且在道学上臻至化境;若说他是道士,他张嘴闭嘴又都是儒家圣贤的理论;若说他是个贤儒,偏偏又天天念着阿弥陀佛。

    无论向他求解何种经史典籍的晦涩难懂之处,他都能以浅显易懂的言语来解释清楚,这样一个深不见底之人,他耗尽毕生心血所渴求的又是什么呢?

    文瑄多次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却都笑着不答。

第二百四十四章 轻取徐州

    不管怎样,这样一个极为特殊的亦敌亦友的存在,都着实让文瑄钦佩不已。

    “罗千户和李千户到哪里去了?”又空了几个酒坛之后,彭大询问道。

    文瑄很少饮酒,但此刻在酒馆之中看着旁人饮酒醉倒的情景后,心中对普通人的酒量也有了个大概,可眼前这三个人几番豪饮过后,却反倒给人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不由得心里暗赞这几人真是海量。

    毛贵审慎地按实回答道:“李千户陪着罗千户查看具体部署去了,晚些时候便能到徐州,罗千户则会在我们动手后立刻想办法占领周围的村县。”

    赵均用突然慨然长叹一声,低下头小声道:“这次过后,我们便脱离贼寇的身份,成为实打实的领兵千户了吧?”

    文瑄心中苦笑,这位赵千户恁地如此贪恋权势?

    毛贵和彭大却一脸严肃,眼中都有些同情的目光,文瑄有些不解,投给毛贵一个疑惑的眼神。

    毛贵当着赵均用的面,苦笑着解释道:“赵大哥的长子聪慧无比,能文能武,自幼便以崖山之恨为耻,立志要做个如岳鹏举一样的将军。可天道不公,他在一次官军对我们的围杀之中,不幸遇难,若他还活着,年岁应该比你还大一点。”

    说罢看向赵均用,安慰道:“待事成后大哥你做了红巾军的千户,贤侄若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

    赵均用低着头,让人不能清楚地见到他的表情,只是这一番样子与先前暴戾跋扈的样子太过反差,让人见了忍不住心生怜悯。

    彭大喝了口酒,砸了咂嘴,从鼻腔中发出一声怨叹,自语道:“咱们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有一次那些官兵的刀眼看着就要砍到我的眉毛了,有个兄弟硬是将我拉走用后背替我挨了一刀,才救了我的性命。”

    “事后我亲自帮他上药的时候,瞧着那可怖的伤口,就想着那帮龟孙子的刀怎么就能这么锋利?父母给的筋骨皮肉一下子就能让他们给翻开了花!”

    “后来这个兄弟病死了,时间一久,我现在连他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太清了,但唯独那道伤口,永远的印在了我脑子里,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类似的事毛贵也经历过,此刻微眯着双眼怔怔出神,不知因此想到了什么。

    见三人陷入不同程度的哀思,文瑄也陷入了沉默。

    自从离家开始,江浙、淮西、河南,这样一路走过以后,他发现遇见的所有人莫不有着一些难以排解的愁苦,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些惨状好似成为了每一个人的必经之路。

    这世道,当真是该变一变了……

    众人一直在酒馆待到申时末,芝麻李才终于赶到,“罗千户办事滴水不漏,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一遍,所以便多用了时间,各位见谅。”

    毛贵微笑着问道:“可还顺利?”

    芝麻李信誓旦旦地回答:“只要攻陷徐州,我敢保证三日之内,临近村县便可尽在我手。”

    彭大和赵均用对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讶,他们与芝麻李相识多年,从前只以为他是个善心仗义的老实人,没想到做起事来能力竟然如此出众。

    文瑄和毛贵也逐渐认可他的能力,对其所说深信无疑。

    芝麻李看向彭、赵二人,“徐州可是此战的关键,不知两位千户有几分把握?”

    因为芝麻李尚且不知此前发生了何事,文瑄担心再生是非,所以抢先答道:“李千户放心,莫说几分把握,二位舵主连夺城后如何守备的事情都计划好了。”

    芝麻李眼睛一亮,“哦?如此甚好!”

    随即看向文瑄,“文堂主怎么也来了徐州?”

    文瑄旋即将圣令从怀中取出示意了一下,郑重道:“此役关乎圣女威望,所以特令我与毛兄弟一同前来助阵。”

    芝麻李自然认得此物,恭敬道:“既然如此,徐州的大小事宜理应由文堂主做主。”

    文瑄断然拒绝道:“我于军机要务不甚明了,不敢妄言。此番受圣女之命前来,一为督战,二则代圣女布意战后所需注意之处。”

    “战后?”

    “不错,方才我与其他三位千户已经商议过了,此战既然彭、赵二位舵主为主力先锋,夺城之后从贪官酷吏所处搜查出来的财物及得到的兵甲取出三成分予他们。”

    “此外,圣女有令,但凡红巾军各部均不可侵扰百姓,违令者军法处置。战后由二位舵主布防城门,驻扎各处县衙,所得户籍、财物、兵器、铠甲、粮食等尽由李千户掌管分配,万不可私自分配抢夺,毛兄弟则带一队人马伏于城外,当作接应,以防有意外发生。”

    芝麻李仔细听着文瑄的安排,见没有什么大的纰漏,便点头应允下来。

    文瑄继而直了直身子,沉声道:“此外,战事一起,各教众则尽是红巾军的一员,劳烦各位须得严格要求部下,明教向来赏罚分明,战后圣女自会亲自前来论功行赏,必定不会亏待了大家。”

    “文堂主放心,我赵均用说一不二,答应的事必定做到。”

    “不错,这月余时间里我们早将这徐州城的防务摸了个通透,就是硬碰硬地打上一仗,我也颇有胜算,更不用说他们是毫无防备。里应外合之下,夺取此城不过探囊取物。”

    彭大和赵均用都不是忸怩之人,既然讲好了条件,事情自然就得做好,纷纷向文瑄拍着胸脯保证。

    天色渐深,不宜继续在酒馆逗留,芝麻李引着众人到城中一处明教据点,连夜敲定各项细节。

    饶是文瑄已经对韩山童生出了足够的敬重之心,但当徐州争夺战打响以后,他还是发现自己低估了他的野心以及生前安排的后手。

    偌大的徐州城仅仅在一天的时间内便被芝麻李等人牢牢地握在了手里,卫戍的元兵连个浪花都未曾掀起便被大批的教众所淹没。

第二百四十五章 忠肝义胆

    如果说颍州失守的消息如同枯木丛中的一丝火苗,那么徐州沦陷的消息则足可以称得上是星火燎原之态了。

    于刘福通代表的北方红巾军来讲,这是个鼓舞士气的大好机会。

    东南沿海的方国珍在文瑄的示意下不断牵扯朝廷的精力,南方的彭莹玉和徐寿辉已经开始展开对元廷的进攻,如今东北侧又有韩凌玥夺下了徐州之地,是以北方红巾军各部立刻从一片担忧之中走了出来。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水火不容的双方都没有闲着,红巾军不断地扩张势力,元军则开始调遣精兵良将有组织地进行镇压、围剿,中原大地眼看着就有新的战事将起。

    也先帖木儿纵使贻误战机,但其麾下将士却已经实打实地开拔出征,反观刘福通一方,因为杜遵道将韩林儿掌握在自己手里,所以刘福通不得不忍气吞声,以元帅的身份冲锋陷阵,四处奔波。

    被捏住七寸的刘元帅先是在九月初击败官军,击杀元军万户朵儿,千户高安童,攻陷了汝宁府,又相继破光、息二州。

    而后官军来剿,刘福通又率部与官军激战于亳州,杀指挥使秃鲁,缴获元军辎重无数,各地百姓望风来投,一时之间其部竟然众至十万。

    刘福通对于韩凌玥圣女的新身份给了足够的支持和肯定——他不支持杜遵道等人想要将红巾军从明教中脱离出来的想法,与之相反,刘福通认为红巾军各个军职都需由明教内部的骨干成员担任。

    刘福通攻克汝宁府之后便将其作为了己方的前哨站,带队驻守其中,杜遵道则继续坐镇颍州。

    如今听闻元军再次大举出动的消息,杜遵道召集了不少人聚集于颍州元帅府中商议对策。

    “既然刘元帅远在汝宁府,军中大小事务则理应由杜军师做主。”盛文郁看着场中红巾军新招揽的千户、百户等中层将官,缓缓说道。

    在半年以来的相处之中,盛文郁以一个全新的面目示人——即杜遵道地忠实拥护者。

    他做了许多自己不做杜遵道也会想尽办法要做成的事情,比如说此时刘福通不在,他就要尽可能地替杜遵道拉拢人心,以博得他越来越深的信任。

    军中的威望是杜遵道所欠缺的,毕竟在军民心中可不会记着哪个后勤长官的名字,所向披靡,打的元兵望风而逃的刘福通才是他们心中的英雄。

    是故杜遵道想要在未来取刘福通而代之,便势必要开始累积自己的威望,盛文郁早就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主动承担了这一任务。

    盛文郁表态之后,一众真正的狗腿子开始附和:

    “那是自然。”

    “但凭杜军师做主。”

    “大家都没意见!”

    红巾军中大部分皆是贫苦百姓,少有能人,提拔将官全靠上级之人定夺,因此免不了养成一股攀附之风,相互分裂成各个派系,表面上和和气气,暗地里小争斗不断。

    此刻在场的大多都是被杜遵道亲自挑选、提拔的人,他们当然没有意见!

    因为只有杜遵道的权势变大,他们的地位便会水涨船高,才有资格同一些本就是明教骨干的坛主、执事相媲美。

    杜遵道坐在首位笑意吟吟,自打将韩林儿控制起来,他到哪都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苦心积虑多年终于能够将刘福通压制,这种达到目的的快感令他的每一个毛孔都感觉舒适,每一块骨头都格外硬朗。

    可正当他想假模假样地推辞一番,角落里有人发出了极其反对的声音。

    “真是好不要脸!”

    众人循声望去,还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见到他的面容后都陷入了沉默。

    怒斥盛文郁的人正是刘福通如今的左膀右臂韩咬儿,他虽然只是红巾军中茫茫多千户中的一员,带人镇守上蔡县,但他毕竟曾是韩山童倚重的心腹,若论资排辈,杜遵道也该称他一声韩大哥。

    这样的一位明教元老,唯独有刘福通、罗文素这样的老资格在场才可以震慑,在场的一群明教新人自然不敢得罪,是故他站起身一声怒斥,场中便立刻鸦雀无声。

    盛文郁被驳了面子,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寒声道:“这是议事的地方,可不容韩千户在此倚老卖老。”

    毕竟刘福通不在场,同为他嫡系的李武和崔德深知不该在此时与杜遵道拌嘴,于是立刻在旁小声劝阻,深怕韩咬儿因此吃亏。

    韩咬儿挣开李武拽着他衣袖的手,昂然道:“在座的各位可能有所不知,韩堂主虽然遇害,但他在生前早已宣布刘大哥才是咱们义军的元帅。”

    然后指着坐在首位的杜遵道,向其他人道:“而他杜遵道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因为刘元帅爱才,才将你奉为军师罢了,如今元廷欲遣大队兵马来战,如何应对势必要由刘元帅做主,哪里轮得到我们擅自决定?”

    “你……你真是大胆!”

    这番话虽然实打实地打了杜遵道的脸,但若较起真来,也的确有理有据,盛文郁装作愤慨的样子指着韩咬儿,想要辩驳一番,却一时想不到好的由头。

    韩咬儿心中已经认定盛文郁是个趋炎附势的奸诈之徒,冷哼一声,不予理会。

    盛文郁装过样子之后也就不再吭声,去看杜遵道的脸色见机行事。

    在座之人顿时议论纷纷,不知如何是好。

    怎知杜遵道却不怒反喜,心中乐开了花,心中忖道:“好你个韩咬儿,我不找你的麻烦,你倒先沉不住气了,今日正好拿你开刀!”

    于是起身扬声道:“韩千户所言确有道理,战事如何筹划本就应该由刘元帅定夺。”

    此言一出,连同盛文郁在内的众人都有些惊讶,以杜遵道的野心和谋略怎么会甘心错过这种可以增加自己声望的机会?

    盛文郁劝道:“杜军师此言差矣,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若因此耽误了时间,这贻误军机之罪我们可万万承担不起!”

第二百四十六章 孤立无援

    杜遵道摆手笑了笑,朗声道:“我们又不是第一次与元军对战,他们将领昏聩,毫无士气,怎么会是我们的对手?”

    “那您的意思是……”

    “我觉得韩千户说得在理,刘元帅没有吩咐,我们若轻举妄动很可能会坏了大局。”

    杜遵道说罢看向众人继续道:“那就请各位将官率兵守好各处,莫要给元兵可乘之机。没有刘元帅的吩咐,任何人不可轻举妄动,否则以军法处置!”

    李武和崔德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杜遵道的用意,这厮果然没安好心!

    因为战事一向是由刘福通主导,所以驻扎在红巾军势力外围的部队都是刘福通的心腹和嫡系。

    一旦开战,驻扎在上蔡的韩咬儿更是首当其冲,杜遵道此举摆明了就是想到时候见死不救,让韩咬儿置于险境,用心当真是险恶无比。

    盛文郁也立刻明白了杜遵道的意思,配合着道:“既然杜军师都这么说了,我们遵命就是。”

    “韩千户,这下可是遂了你的心愿?”杜遵道挑眉问道。

    “韩兄,不可啊!”

    “是啊,这杜遵道是把你往火坑里推啊!”

    李武和崔德在一旁连连劝慰韩咬儿,他们的声音已经变得急躁起来,不再担心杜遵道听见自己激烈的措辞。

    韩咬儿也知道这是杜遵道的激将法,可若想避免杜遵道夺了临军处置之权,眼下也只能死守上蔡,于是沉声道:“我明教中人向来说一不二,我韩咬儿就是死在上蔡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好!韩千户果然是条汉子!”杜遵道见韩咬儿甘愿入瓮,心中很是高兴,只要他能死在元兵手中,对刘福通也会是个不小的打击。

    至于自己积累威望,博得军权的事,他有的是时间跟刘福通耗。

    韩咬儿此时走到场中抱拳环视众人道:“不过还请诸位记住今日杜军师所言,从今日起,我明教红巾军的军政大事只有刘元帅才能做主,其他人胆敢妄言便是对明王不敬,对明教不敬!”

    李武和崔德知道韩咬儿这是以自身安危来换取刘福通的主导地位,站起身咬牙切齿地道:“韩兄放心,若有人违反此令,我们必不饶他!”

    杜遵道盯着他们,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任你们忠心如此,可刘福通却连韩林儿在我手里的事情都没有告诉你们,你们也只是在这里白白送命罢了,真是蠢得可怜!

    我倒要看看刘福通归来后看见你的尸首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且说也先帖木儿挂帅出京,一路上大军相伴好不威风,大有旌旗到处履山河如履平地之感。

    同行的卫王宽彻哥是个胆小懦弱之辈,虽然有皇命在身,领了监军一职,可在人高马大威风凛凛的也先面前,宽彻哥连喘气都觉得费劲,更不用说对军务提些有建设性的意见了。

    “听说卫王若无美姬宠妾在身侧则不能入睡,也不知这传闻是否可信?”路途之中实在无聊,也先便将目光锁向了宽彻哥,挪揄道。

    面对这般无礼之言,宽彻哥的几名部下脸色铁青,只待主家表明态度便要与也先帖木儿针锋相对,水火不容。

    可任谁也想不到的是,这卫王竟郑重其事地赔笑着回答道:“确有此事,眼下到外地办差身边也带了几名美妾与我同行。”

    也先本就是存了压制卫王的心思,此刻不过是出言刺探一二,心中早就想好了若他发火该怎样回寰,可不想他竟懦弱至此,以至于也先听得一愣。

    “哈哈哈!”也先麾下将领这才接连不断发出肆意的笑声,没了这个软骨头掣肘,这场战事的唯一顾虑也随风而散。

    “巩卜班,我早就听说你能征善战,此番你既为先锋,这除贼的重任可就推托不得了。”

    “那是自然,元帅大可安心坐镇中军,给我半月时间,足可让汝宁城破人亡。”巩卜班年岁比也先大些,在军中也颇负威望,但摄于脱脱的权势,对也先很是恭敬。

    也先对巩卜班的态度很是满意,笑着道:“将军不必心急,我来之前兄长已有吩咐,此战无须大胜,更无须贪功,我们只要稳扎稳打便可,切莫如赫厮一般心急,犯下弥天大错。”

    “元帅既有妙计,在下自当听命,万不敢擅作主张。”

    也先见他词真意切,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指挥着部队缓缓进军,朝最靠近汝宁府的上蔡县逼去。

    也先等人轻松至极,负责把守上蔡的韩咬儿却不似这般好过。

    为了捍卫刘福通的总领之权,不让杜遵道有机可乘,韩咬儿在颍州已经与杜遵道为首的一方撕破脸皮,此战他们十成十地不会出兵救援。

    而刘福通又坐镇在汝宁府面对各方官军的频频镇压,根本腾不出精力帮助自己,可以说如今的上蔡在明眼人心中已经成了必死之地。

    “韩大哥,听说这次元廷派了精兵十万有余,可眼下上蔡除却老弱最多也只有两千弟兄能上战场,您还是赶快向刘元帅求救吧!”一名红巾军百户知道韩咬儿吃软不吃硬的牛脾气,便软声细语地央求道。

    “你真当刘元帅会不清楚这里的情况吗?”韩咬儿此刻的声音深情而又冷漠,头也不回地将问题反抛回去。

    百户听了大惊,急声道:“您是说刘元帅会不管我们的死活?”

    韩咬儿摇了摇头,“刘大哥是重情重义之人,若我写信求救,他不顾一切也会来救。”

    “那您方才所说是什么意思?”

    韩咬儿盯着百户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因为我早已传信给他,叫他务必不要分兵前来。”

    “你说什么?”百户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韩咬儿,犹如白日见鬼一般。

    “上蔡不过弹丸之地,丢了便丢了,败了便败了。又怎能因小失大,因此乱了刘大哥的长远布局呢?”韩咬儿的声音不容置疑,将百户最后一丝求生的希望斩断,也为上蔡的义军将士沉声宣布了死期。

第二百四十七章 蒙骗义弟

    义军也好,香军也罢,都不过是平民百姓往头上多系一抹红巾罢了,若人人都能做到忠义二字,几千年来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王朝更迭。

    红巾军颍州起义之初,尚有专人负责记录钱粮户簿等琐碎事项,可随着战事越打越乱,能将自己的项上人头保住不丢已经是天大的本事,又有谁会关注他人的生死,记录他人的命运呢?

    在烽烟遍地的中原大地上,且不说大部分百姓仍旧怀着随波逐流得过且过的刍荛心理,即使是明教骨干之中,像韩咬儿这样以“贱民”之姿怀忧国之心的大义之辈也是极少。

    当今世道,冤死枉死的孤魂野鬼遍地都是,可真正能为江山社稷舍弃自身安危而抛洒出的鲜血实在烧的可怜。正因为这样,韩咬儿才动了“轻生”的念头:能以我之发肤血汗激起大家的血性,也不枉此生了。

    红巾军百户听了韩咬儿之语,面色变得支吾难堪起来,目光游离之下终究是下定决心吐出了一句狠心话语:“韩大哥,兄弟我虽然也想陪你做此壮举,但无奈家中尚有妻儿老母,我这条卑微的贱命还得留着,对不住了!”说罢,一把扯下了头上红巾,踩着从元军将官脚上扒下的皂靴“橐橐橐”地快步走远了。

    这种临阵脱逃的行为放在往常,韩咬儿一定怒吼着举起板斧要了他的脑袋。可在此刻,手下的弟兄无论是叛教还是做逃兵,他都可以理解,可以接受。

    不消半柱香的时间,一名少年如箭簇般飞快跑来,见到韩咬儿后,才止住脚步,大口地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接下气地道:“韩,韩大哥。”

    韩咬儿向来不愿以千户等军职自称,麾下兄弟皆如此称他。这名毛躁的少年无名无姓,加入红巾军前是个小乞丐,参军时因为他的一副皮包骨头过于瘦弱不堪,所以负责募兵的百户大都不愿意接纳他。

    赶巧韩咬儿路过,见这个少年有些眼缘,便收到了手底下做他唯一的一名亲兵,并为他起了个名字:韩二。解释起来浅显易懂,“我韩咬儿是家中独子,从今往后你是我的兄弟,你叫韩二就是。”

    “别着急,慢慢说。”韩咬儿毕竟是跟随韩山童和刘福通多年的明教元老,经历的大事多不胜数,心中知道越是紧要关头越要沉得住气。

    韩二咽了口唾沫,两道细瘦的眉毛往上一吊,瞪大了眼睛瓮声瓮气地道:“韩大哥,谢五那王八蛋带着不少人都跑了!”

    韩咬儿挑了挑眉毛,冷静地问道:“走了多少?”

    “起码五百人!”韩二举起手掌,将五根细长的手指尽数摆出,一边惊怒道:“眼看着元廷大军压境,这帮王八蛋居然吓破了胆,真是一群狗娘养的白眼狼!”

    韩咬儿被他夸张的表情和言辞逗得一笑,挪揄道:“他们可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要说‘狗娘’,你岂不是将我也骂了进去?”

    韩二听后一怔,旋即才反应过来,愠怒道:“大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逗我!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带着兄弟们去将他们都给剁碎了喂狗!”

    韩咬儿已经看破生死,摆出了云淡风轻的样子淡然一笑,“不必去追了,是我叫他们走的。”

    “什么!?”韩二摸着脑袋疑惑起来,想了片刻后一拍大腿,惊喜道:“我知道了!一定是大哥你安排他们去做什么埋伏了!是不是?”

    韩咬儿看着他兴高采烈充满活力的样子心中很不是滋味,爱护之心一起,将计就计道:“是啊,元军众多,我们若不用点计策可是很难抵挡的。你回去收拾一下行囊,我有些事要你替我去办。”

    “什么事能有抵挡元军重要?”韩二疑惑地问。

    韩咬儿想以送信为名,骗他离开自己保住一条性命,心中盘算了一番,想到了一处河南最安全的地方,于是出言道:“我有要紧事要秘密呈报给圣女,别人我都信不过,所以你得替我跑一趟。”

    之所以挑选刘玥儿所在的徐州城,而不是刘福通所在的汝宁府。一是因为刘福通所在的汝宁府如今也深陷地方官军的围攻当中,韩二若去难保不再次陷入险境。二是因为圣女是心慈面善之人,徐州的局势也稍好一些,若在信中拖她照看韩二,则韩二能更安全些。

    韩二一听,立刻拍着胸脯保证道:“大哥你放心,除非我丢了这条命,否则一定将信送到圣女手里!”

    韩咬儿这才放下心来,立刻转身回到住处写了封遗书,嘱托刘玥儿分心照看一下年纪尚浅的韩二等事,将信封好以后交给了韩二。

    韩二第一次受韩咬儿托付此等大事,不敢懈怠,小心翼翼地将信揣进里怀,抱拳道:“大哥放心,我择匹快马赶去,争取在你与元兵大战之前赶回帮忙。”

    韩咬儿如释重负地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路上小心。”

    韩二见他笑得有些异样,可也没有多想,飞快地回住处收拾了一番便快马赶赴徐州。

    韩咬儿一直等到酉时初,估摸着韩二已经走远,才将上蔡剩余的军卒叫到一处,准备将事情和盘托出。

    韩咬儿因为深受韩山童的影响,秉承着明教上下一心的思想,即使身负义军千户军职,可手底下的百户也就提拔了两人,从不培养自己的势力。

    这两名百户一人在已往战斗中不幸战死,另一人便是带着五六百人逃离出上蔡的谢五。手下真正的亲随兼卫兵更是只有韩二一人,以至于此时站在石块垒成的粗制点将台上,看着下方的军卒人人眼熟,可真正知道姓名并且熟悉的却寥寥无几。

    目光四下梭巡之后,韩咬儿大致掌握了台下的军卒人数——不到一千五百人。莫说是元廷浩浩荡荡的十万大军,就算是十万头绑好了待其宰割的猪羊牛马,以这点可怜的人手恐怕都杀不完。

第二百四十八章 军民一心

    “谢五走了。”韩咬儿的声音有些冷厉,但从他半舒半展的眉眼来看,这句话中含有的还有许多无奈之情。

    金乌已经西坠,漫天的晚霞染血了似的裹着一身妖冶艳妆款款而出,露出一抹少女般的红晕飞腮,害羞地与这满目疮痍的大地打着招呼。

    诱人的美景在此时却无法拨弄到众人的心扉,凝重与冷峻覆满了每一个人的脸庞。盛夏虽已远遁,安逸舒爽的秋风却迟迟不肯现身,害得大伙儿裹着红巾的脑门上密密地渗出一层层豆大的汗珠。

    韩咬儿吐出了这几个字后便闭口不言,缄默地等待下方兵卒给他一些反馈。

    他不说话,下面的人也不说话,就连往日几名冲动张扬的“大嗓门”也咬着嘴唇怄气,场中的气氛悄然尴尬起来。

    须臾过后,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叟欠了欠身子,就当是对千户施了礼,然后昂起头一脸峻肃地质问道:“韩千户,谢五临走前所说可都是真的?”

    韩咬儿循声望去,只见这老叟精神矍铄,倒提着一把割草用的短镰刀。虽然上了年纪,但头上紧紧绑着的红巾无疑表明了他的身份。

    “爹,这是军中,容不得你倚老卖老,快给千总赔罪。”老叟旁边的中年人显然是个看重军纪军规的兵卒,害怕自己父亲倔牛一般的脾气顶撞了千总,赶忙撤步现出身形,向韩咬儿躬身后尴尬一笑,解释道:“韩大哥见谅,我爹年岁大了,说话时总是这副牛脾气,怎么劝也改不了。”

    “是你?”韩咬儿一眼就认出了这名为父辩解的汉子。当日赫厮麾下的阿速军来上蔡横征暴敛时,就是为了护住他家里的幼子,自己的一名心腹才惨遭遇害。

    中年汉子见韩咬儿认出了自己,客气地笑了笑,抱拳道:“韩大哥好记性。”

    韩咬儿点了点头,没有继续与他寒暄下去,将目光看向他的父亲——也就是还在硬着脖颈逼视着自己的老叟。

    “老人家,若是想报你孙儿被救性命之恩,有你这精壮的儿子便可,无须您老亲来,这战场上刀剑无眼……”

    老叟听后反而愈发不客气地从鼻孔中“哼”了一声,吊着两道白眉扬声道:“咱虽然老了,不中用了,但是这是非黑白看得向来清清楚楚,救我孙儿的恩情咱与你另算,咱把这红巾系上,冲的是明教豪气冲天的忠肝义胆!”

    这番话抑扬顿挫的讲清之后,老叟吧唧了一下嘴,吞了口唾沫接着道:“不瞒千户你说,眼下该走的人也都走干净了,剩下这千把个人要么是咱上蔡的住民,要么就是些承蒙你韩千户收留招募的无家可归之人。否则,咱没准或许也跟着谢五那贪生怕死的孙子一起当王八蛋去了。”

    老人的这番肺腑之言话糙理不糙,且尽是实打实的大白话,旁边的儿子听了苦笑不已,但无奈于父亲的脾气太大,也不好劝说。

    韩咬儿听了也是心中受用,当即回了句:“老人家说得在理,我今天将大家召集到一起,也是想好好说说这件事。”

    中年汉子见父亲没有惹到长官动怒,这才在心中缓缓出了口气,暗赞韩咬儿的心胸宽仁。

    “韩千户请讲,我等洗耳恭听。”老叟将一番愁壅心室的话尽数讲出,心中的疙瘩也就化开了不少,这才恢复了平和。

    韩咬儿虽然穿着一身麻布素衣,可举手投足之间无不透露出一股雍和从容之气,斯时侃侃言道:“若照着明教杜军师原本的打算,这上蔡县不过是个苦寒的弹丸之地,前无梐枑行马等据敌之物,后无粮草补给等安民之本,着实应该放弃不守才对。”

    这话一出口,上蔡的原住民立刻炸开了锅。

    “这该如何是好?”

    “我们的妻儿父母全都在此,我们若是逃了,我们的家人该怎么办?”

    “依我看这姓杜的根本没存好心!”

    “刘元帅呢?他也不管我们吗?”

    心虚神乱的众人吵了好一阵,才逐渐安静下来。先前的老叟这时反倒站在了韩咬儿一方替他说话。“你们一个二个吵什么吵?韩千户不是还在这呢吗?先等人家把话说完!”

    韩咬儿向其投出一抹感激的目光,摆了摆手止住众人的吵闹,亢声道:“依我之见,杜军师的话用在行军布阵上来说没错,可放在需要守卫的家园上来说却是十足地使不得!”

    说罢指了指身旁写着“日月”二字的旌旗,露出炯炯有神的目光接着道:“我明教立教之本,义军起义之初,奉的就是明王济世救民之心。如今眼前依附于红巾军的乡民有难,我韩咬儿第一个不肯见死不救!”

    “说得好!”

    “跟那帮乌龟王八蛋拼了!”

    随着韩咬儿慷慨激昂的陈词,已经有许多兵卒表明心迹,愿与元军誓死一战。

    “可韩千户尚未说清楚谢五口中讲的‘刘元帅见死不救’一事。”老叟眯着眼睛兢慎地问道。

    “时至今日,我也不瞒大家,不是刘元帅见死不救,而是我早就命人向刘元帅传了书信,叫他务必不要分兵前来。”韩咬儿解释完,心中升起一股不可磨灭的愧疚之感,不敢去看众人的表情。

    老叟虽然一生都是俚俗之人,可也深谙处世之道,不难韩咬儿话中藏着的意思——上蔡必破。

    于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摩挲着额头道:“刘元帅也被元军缠着,若他分兵来救我们,想必汝宁的伤亡会更大。想必正是因为如此,韩千户才放谢五等人离开吧?”

    韩咬儿点点头,心中对这名老人尊敬起来,换了对他的称呼,恭敬道:“老先生说得不错。”

    旋即咬了咬嘴唇,将目光投向局促不安的众人道:“我已命人将军中剩余的钱粮尽数拿出,虽然没有多少,但也可以用来当作细软斧资,带着你们的家人一路往南逃往颍州去吧。有心杀敌的兄弟便留下来随我共赴黄泉,也叫这些目中无人的元兵看看,我们汉人绝不是孬种草包!”

第二百四十九章 同仇敌忾

    韩咬儿直抒胸臆,已经将心中所想表露清楚,也就不再有心理负担,反剪着双手昂然面对众人。

    暗暗做好了打算,就算这上蔡只剩他一人,也要将这道血肉之墙顽强筑起,不让元兵轻而易举地跃过。

    老叟听罢,将手中的短镰用力地扎在身前的土堆里,浑浊的眼珠之中迸发出一道摄人的精芒。

    他转过身背对着韩咬儿,面冲着乡民声情并茂地道:“韩千户是个什么样的人咱不用多说,想必你们也都清楚,小老我在这上蔡过了几十年,唯独最近的半年光景才有了那股做人的滋味儿,这是为啥?这滋味儿是义军兄弟们拿命换来的!如今咱们受了义军的好,承了明教的情,要是都学谢五那王八蛋逃之夭夭做个缩头乌龟,那咱们的儿孙只怕也是乌龟的儿子王八蛋了!”

    老叟越讲越是激动,以至于肌瘦枯槁的面容上缓缓出现了一滴又一滴饱含人世沧桑的热泪。

    “咱是个过来人,吃过的草根比你们吃过的谷粒还多,今天咱就替韩千户多跟你们唠叨几句。人活在这世上最重要的就是得懂得知恩图报,如今明教有难,刘元帅分身乏术,没有精力和人手来帮我们,咱们不但不能给人家添麻烦,还得尽力帮刘元帅一把,你们说对不?”

    经老叟这一番指桑骂槐的指责后,周围的人纷纷生出羞愧之情,性子内敛的就低头不语,性子张扬些的便连连附和,言明要与韩咬儿共进退。

    平日里从不多言的这名怪异老叟竟然也是个胸怀大义之人,引得众人肃然起敬,心中已经把他看作上蔡义军的代表人物。

    “老先生,依你之见我们现在应该如何?”

    “是啊,老先生和韩千户你们只管吩咐就是,脑袋掉了也不过碗大个疤,咱不怕!”

    “对,与其跑老跑去,不如杀他个尽兴!”

    韩咬儿已经走下石台,与众人站在一处,此刻见士气振奋,军心已定,正色道:“弟兄们能作此想实乃义军之福,只是此战不同以往,以我们现有的人马想要完全击败元军是不可能的,但求能够最大限度地阻挠敌人,为义军其他各部争取到更多的周旋时间。而且……”

    见韩咬儿面有难色,老叟挺身而出替他说完了最后一句:“此战只怕也是我们这辈子的最后一战。”

    为防止悲愁的情绪蔓延,老叟的儿子哂笑了一声,故作轻松地道:“元贼作乱,以致使举世溷浊而不清,使人以禅翼为重,千钧为轻。如今我等以赤子之心将热血洒向忠义二字,死有何惧?”

    韩咬儿点了点头,心道今日多亏了这父子二人,不然这悲怆的局面自己一定应付不来。默默地理了理事情的头绪后,韩咬儿重新回到了石台之上,双手抱拳高声道:“各位弟兄,此战意图以及后果我已对各位明言。以今夜亥时末为期限,留下的兄弟可以多领取一份钱粮交给身在上蔡的亲人,想要离去者我也不会强留,只希望你们能在明日替我们将上蔡的妇孺老残护送着前往颍州。我会亲自书信一封,叫颍州的兄弟们不为难你们。”

    韩咬儿说罢,将发放钱粮一事交给了之前弃暗投明的上蔡县令,并命他着手统计能够留下作战的人数。这样的安排对义军兵卒来说已经足够仁至义尽,所以也没人反对。

    韩咬儿等人忙碌了一夜,等到天朦朦亮起,昂扬挺拔的大公鸡打鸣的时候才将钱粮发放完毕,只留了一些充作军粮。

    尽管老叟与韩咬儿再三劝说,但此战毕竟是蚍蜉撼树之举,剩下的人还是有一小半人想要离去。

    归附的县令姓徐,虽然没有大才,但也算是个清廉的好官,所以在叛投到红巾军一方时,上蔡的乡亲父老也没有人以此取笑讥嘲他,反而推荐他继续管理本地的各项事宜。

    “韩千户,大伙熬了一夜,总算是将这些琐事大致办妥了。”徐县令拿了块布手帕揩了揩头上的虚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走到韩咬儿面前,将一些名册递给他看。

    “徐先生辛苦了。”韩咬儿对这位徐县令一直礼遇有加,但现在是他的上级,又不好再以县令的身份称呼他,便以“先生”当作称呼,以表明对他的尊敬。

    徐县令笑着点了点头,韩咬儿的为人也同样令他深感钦佩。

    韩咬儿当即翻了翻名册,发现自愿留下杀敌的竟有九百余人,其中老叟及其子,包括面前徐县令等人的名字也赫然跃居纸上。

    看到徐县令名字的时候,韩咬儿的目光明显凝滞了一下,迟疑了一下劝道:“徐先生,您是读书人,又有为官一方的经验,我们义军中缺少这样的人才,您就别留下了,随他们一道走吧。”

    徐县令有些感动,轻叹了一声道:“千户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可这一次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再逃了。”

    “先生此话怎讲?”

    徐县令的眼神中明显露出许多落寞之情,此刻也将心里话和盘托出,“我先前从叛离朝廷投靠明教便已是一名不忠之人,现如今千户为了大局着想行此义举,我若再想独善其身岂不又成了不义之人?这不说不忠不义的骂名在下实在背负不起。”

    韩咬儿当他是读书人一般的意义用事,于是蹙着眉头继续劝道:“逢此乱世,先生又何必拘泥于这些?您弃暗投明是大智而非不忠,您只有留下满腹经纶才能帮助义军更多,这上战场博生死的事交由我这样的粗人来做便好。”

    “千户行此螳臂当车之举表面上看是为义军争取时间,可实际上是另有深意吧?”徐县令突然话锋一转,眯着一双丹凤眼问道。

    韩咬儿一怔,旋即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徐县令抚须继续言道:“若想覆元,除了黎民百姓应该挺身而出以外,更需要有才能的人投身其中。我要是只因为比他人多读了几本书便将自己的命看得金贵些,那这天下的读书人便不会再有人愿意帮助义军了,安然过自己的日子岂不是更好?”

    韩咬儿听了他的话低头不语,沉默了半晌后向徐县令认认真真行了一礼。

第二百五十章 上蔡首战

    也先的大军走得缓慢,九月下旬才终于赶到了上蔡,这都因为沿途各地的官员过于热情。

    在飞觞传盏的场场款待之下,他本人离京时的青云之志已然烟消云散。

    正如困扰着元军将领的魔咒一样,也先的行辕之中终究还是被一群袅袅婷婷的莺燕所占据,将收复上蔡的重任全权交给了巩卜班。

    巩卜班胸膛紫红,声如洪钟,毫无疑问是名来自草原上的勇猛将领。

    在他的军帐中听过探子的回禀之后,攒着的眉毛瞬间舒展开来,嘴角一撇,嗤笑道:“亏我将这些红巾贼放在心上,居然已经不战而逃,当真无趣。”

    恭声回报的探子心中直犯嘀咕,心道我明明说的是尚有千人左右的敌军严阵以待,怎么到了您这里就是不战而逃了?难道是没听清楚?

    探子用袖袍揩了揩额头渗出了几滴热汗,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与面前的先锋大将再说得清楚些时,巩卜班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还愣在这干嘛?下去吧。”

    本以为探明了虚实能够得些赏赐,再不济也能被将军夸奖几句,没想到马屁没拍到反倒落了个冷脸,便将刚要出口的话语吞了回去。

    表面恭敬地应了一声后退了出去,心里琢磨着下次真该将回禀的言辞润色一番,好叫这位急功近利的将军满意。

    “也速哥,拨给你三千士兵,三日之内去把上蔡给我夺回来。”巩卜班估摸着这帮剩下的老弱病残根本不用自己亲自动手,便喊来自己的裨将代自己动手。

    探子回报时身为副官的也速哥也听得一清二楚,虽然他与巩卜班相比注意到了探子言辞中“有近千人时刻警戒”的话,但也认定了这是一份天上掉下来的功劳。

    也速哥心中惊喜表面却是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低声道:“遵命。”遂领了军符兀自点兵去了。

    翌日未时,也速哥率领的三千兵马便已达到上蔡,斯时落寞的飒风迎面扫来,卷起尘埃中的枯草落叶共同画了一幅萧瑟的秋景图。

    也速哥的心情极好,一方面是因为期待已久的凉秋终于顶替了燠热的盛夏——这让他身上的毛孔格外舒爽;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今天过后,呈报给朝廷的功劳簿上会有他重重的一笔。

    这可是头功啊!尽管可以想象传给朝廷的奏报上也先和巩卜班会占了功劳的大头,但跟着喝些肉汤也总是好的。

    正在他陷入美好想象的时候,前方突然现出一名探子的身形。从探子座下马匹的速度来看,一定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探子见到也速哥,急忙勒起缰绳,马匹咴咴一叫,原地腾起前蹄,磨了个旋后再勉强停住,“将军,县内的红巾贼都不见了!”

    “你说什么!?”探子的紧张程度已经让也速哥生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此刻听他奏报后更是慌神,吊起双眉怒斥道:“昨日还好好的留在县里今日怎么就会不见?给我找!”

    收复空无一人的乡县和经过奋力抵抗后攻取乡县的概念完全不同——若这批残留的红巾贼也逃了,对也速哥来说就意味着煮熟的鸭子飞了,这叫他如何能够不怒?

    也速哥正想着该到何处去寻这伙贼人的时候,部队后方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也速哥忙不迭地调转马头,只见部队尾翼有大量红巾涌动,心中不由得发出阵阵冷笑,“好一伙狂悖之徒,我正愁寻不到你们,竟然自己跑了出来。”

    也速哥咆哮着下令道:“全军听令!都给我上!”

    由于一早就认定了这是一场围歼战,贼人再顽强也不过是在县内复杂地形中展开些许巷战,所以也速哥此战带了三千名装备精良的步卒。

    为了讨好那些王宫朝廷中的贵胄大臣,他还特意往其中安插了几百名怯薛丹放在队伍后面,以便他们鱼目混珠地在战场上捡些功劳。

    殊不知这让他自鸣得意的一招现如今成了他的败笔,两军交战士气最重,故有‘狭路相逢勇者胜’一说。

    韩咬儿带领的红巾军自不必说,是一支舍弃性命的哀兵,其战意和士气不必刻意渲染便已达到顶点。

    反观元军一方,这两千多的精兵的确战意正浓,可架不住部队后方这几百名官宦子弟出身的软柿子无能,一个回合下来整个部队后方便有了溃逃之势。

    也速哥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此战若胜,这些废物是他的锦上添花之举,此战若败,他的项上人头都会搬家!

    所以眼下再也顾不上这些怯薛丹的死活,在马上挺直了腰腹高声下令道:“后退者斩!”说罢把心一横,抽出环刀便砍杀了一个正在抱头鼠窜的怯薛歹。

    前方是一副以命搏命打法的红巾贼,后面是突然变得冷血无情的也速哥,这群第一次上战场的怯薛丹顿时更加慌乱,手抖着想要略作抵抗。

    可平日里逗鸟莳花的一群公子哥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打得过这群常年在庄稼地里干粗活的乡民?

    一时间不是被镰刀剜到了脑壳里,就是被钉耙拍在了地上,整片整片的倒下。

    一名怯薛歹眼见大势不好,干脆从死去的同袍战友身上层了满手的鲜血涂抹在自己脸上,将兵器一丢就装死躺在地上。

    任红巾军从他身上踩过嘴里也强忍着不发出一声动静,只在心里暗骂也速哥,心道若能回了大都定要自己手握大权的舅舅给他好看。

    只怪他的命不好,红巾军大多数人越战越勇,冲得飞快,可偏偏最后面还有一名腿脚不好的花甲老人瞪圆了眼珠扫看着战场形势。

    这名贪生怕死的怯薛歹的举动恰巧被他看在了眼里,老叟当即握紧了从不离手的短镰刀一瘸一拐地赶了过来,如割稻谷一般收下了这名贵族子弟的头颅。

    怯薛歹只觉得脖子一凉,嗓子眼里微微泛甜后便永远地做起了春秋大梦。

    梦里他在上蔡初战之中斩获了贼首韩咬儿的头颅,以此功在回京以后被赏了官,得以重新回到那奢靡华丽之地享受无尽的逍遥快活。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上阵父子

    可那毕竟是梦。

    在现实中,这名出身贵族的怯薛歹死了。

    他的人头被老叟一抬胳膊扔到了远处,喷溅出的鲜血粘连泥土慢慢悠悠地滚成了一个肮脏的泥球。

    一刻钟之后,几百名毫无战斗经验的怯薛丹已经被红巾军如割草般轻松地杀戮一空。不说别人,老叟父子的手上起码就了却了七八条性命。

    “他娘的,元廷也忒不把咱当人,派了这群怂货当先锋,爷爷今天就杀个尽兴!”一名身形如熊罴般的黑脸汉子大声地骂道,企图以胸腔共鸣时的气力将肩膀上的几处砍伤压住。

    韩咬儿本想喝止住他,让他不要脱离阵型。可未等出声就有一杆长枪破空而至,呼啸着攮了过来。

    要不是身旁的徐县令拽了他一把,这一枪恐怕会直接掼穿他的头颅。尽管偏过了脑袋,冰冷的铁矛还是刺掉了他的半个右垂,鲜血顿时流满了右半边脸。

    这一下着实将韩咬儿吓得不轻,未等将悬着的心搁回肚子里,便下意识地提起大斧,“啊呀呀”吼叫了一声,朝偷袭的元兵砍去。

    元兵赶忙收回长枪,两手支撑住枪杆首尾去挡来势汹汹的一斧,可无奈枪身在厚重的大斧面前实在太过单薄了一些,韩咬儿双手用力挥动的巨斧这一下起码有几百斤的力量,仅凭人力哪能抵挡得住?

    只听“镗”的一声,斧刃压弯了铁制的枪身后余力不减,狠狠地劈在了元兵的身上,脆弱的肩胛骨当即粉碎,任凭斧刃镶在了他的左半身中,痛苦地跪在了地上。

    一旁的徐县令虽然是个读书人,但到了战场上也不含糊,眼疾手快地补了一刀,笔直地刺穿了元兵的前胸,了却了他的痛楚,也结束了他的生命。

    韩咬儿这才冷静了下来,回头递给徐县令一个无比感激的眼神后,才重新打量起场中形势来。

    与方才不堪一击的怯薛丹相比,此刻赶回后方支援的步卒在装束上有些不同,战力也有些提升,于是韩咬儿立刻扯着嗓子用粗话打气道:“弟兄们加把劲,杀光了这群狗娘养的!”

    也速哥心急于杀敌建功,一马当先地奔袭回后方督战。眼见手下的士兵节节败退士气低迷,再也忍耐不住,抽出环刀拍马向前杀去,其刀锋所指正是老叟的儿子!

    瘸腿的老叟正在儿子旁边弯着腰大口地喘着粗气,见到敌阵里突然冲出一骑笔直地杀来,一时间护子心切,吼了句“小心”就立刻迈着跛脚加速对着马匹冲去。

    蒙古人治下的元廷向来对战马要求极高,将领所骑的又怎会是凡物?在也速哥的鞭策之下,这匹精壮的乌棕色骏马奋然前冲,蹄声如雷般震耳,鬃毛随风而动,眨眼间便踏了过来。

    一瘸一拐的老人虽然速度不快,但也瞧准了时机,穿着麻鞋的脚用力地瞪了一下地,侧着身子便撞向了马匹的腹部。

    可这马匹疾驰之下带有千钧之势,孱弱的跛脚老人哪里会是这畜生的对手?

    两者相撞之下,奔驰的马匹仅仅是被阻滞了一息而已,反观老人则是瘫软在地再也无力起身。

    汉子在听到父亲的提醒后赶忙闪了过去,然后便看到了这人畜相撞的一幕,呆滞在了原地。

    老叟这一辈子是第二次感觉到这样的疼痛——上一次是他见到自己丑婆娘尸首时的心痛,而这一次是让他五官留出殷殷鲜血的**之痛。

    他羸弱的身躯骨架在一撞之下已如散架一般,不知碎了多少块骨头。

    此刻只感觉耳膜嗡嗡作响再听不到任何声音,鼻孔里塞满了灰土却没有感到呼吸困难,眼前的世界也被脑门上流出的血液染红。

    不知是否是老天开眼,他被撞得已经不能再动的身体好巧不巧地对着儿子——这正能让他看到儿子最后一眼。

    见到自己用性命换来的机会救了儿子,想到他能替自己再杀几个元贼,老叟才笑着合上了双目,心中暗道了一声:“婆娘,咱来找你了。”

    然后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了他的半寸气息。

    “爹!”汉子连眼泪都来不及流就朝父亲猛冲了过去,等到了身边用手一探发现没了气息,这才放声恸哭起来。

    面对父子二人的生离死别,也速哥却并不知足,本想着第一次冲锋就能将颇为勇武的汉子击杀,可没想到偏偏从一窜出去一个瘸老头将自己吓了一跳。

    正待他想要调转马头反向冲回的时候,一名红巾军龇牙咧嘴地充了过来,给马屁股结结实实攮了一刀,马匹吃痛地哀鸣了一声后急遽地扬起了前蹄。

    这可苦了毫无防备的也速哥,虽然握紧了缰绳但还是没有坐稳,从马身上跌落在地,这一下直摔得他眼冒金星天旋地转。

    好在有一旁的士兵跑过来护住了他,这才没让一拥而上的红巾军将他大卸八块。

    战场之上,生与死只在毫厘之间,故寻常的伤痛大家都来不及说句疼便要继续应对下一名敌人,因此汉子痛彻心扉的大哭声自然而然地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韩咬儿见死的是帮了自己大忙的老叟,赶紧一脚蹬开了面前的元兵,抽身跑了过来。

    “韩千户,那人八成就是敌军先锋!”徐县令见到被兵士围着保护的也速哥朝韩咬儿提醒道。

    “擒贼先擒王!弟兄们跟我上!”韩咬儿听罢当即更改了路线,叫上作战勇猛的几个人朝也速哥逼去。

    “好一伙不要命了的蟊贼!”也速哥刚从落马的眩晕感中清醒过来,强行压下胃里翻江倒海的呕吐之意,重新捡起环刀骂了一句。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方人马虽不是仇家,但在这战场之上各为其主,又都没了退路,也就自然成了生死对头。

    眼见决定这场战斗胜负的恶战将至,两伙人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身形,面对面地排列开来。

    也速哥本就是好战之辈,此刻又自恃占了上风,便率先狞笑着道:“贼人报上名来,等我手刃了你也好替你做块灵牌!”

    实则在心里盘算着朝廷目前掌握的贼首名单,以便战后邀功领赏。

第二百五十二章 直取敌将

    咬儿见这名元将口出狂言,一改平时沉稳的作风,先是在口中攒了一口唾沫啐了一口,然后瞪起眉棱,嗤笑道:“我是你爷爷韩咬儿!”

    一道斜掠而来的人影打破了唇舌相讥的僵局。刚刚经历丧父之痛的汉子双眼通红,再也不能镇定下来,紧握着一杆捡来的铁枪直直地向也速哥捅去。

    也速哥也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此刻见汉子攻来,搡开护在面前的士兵便与他斗在一处。

    韩咬儿见时机已到,与徐县令对视了一眼,高声喊道:“弟兄们冲啊,宰了这个元军先锋咱们就能活命了!”

    红巾军尽管胸前胸后都写满了“阿弥陀佛”,但毕竟也是**凡胎,尽管前一夜还能信誓旦旦地舍生忘死,此刻真正经历了如此惨烈的搏斗之后心志难免也产生了动摇。

    日子过得再苦,好歹也有婆娘儿女的热炕头不是?韩咬儿正是摸准了大伙的这个念头,突然高声抛出“可以活命”的希望来,红巾军立刻士气如虹。

    有的嗷嗷大叫着冲锋,有的念着佛语苦苦防守,有的躺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残肢断臂痛哭流涕,有的为了给亲人报仇奋不顾身……

    刀枪无眼兵刃薄情,战场之上只分生死不分高下。

    又一个回合下来,双方的作战人数登时暴减,场中虽然还是元兵人数更多,但论气势无疑是红巾军占了上风。

    要不是摊上也速哥这样一个死战不退的将领,这些看上去骁勇善战的兵油子早就跑了,哪里还会跟这些看上去个个如同疯子一般的红巾贼死战?

    只有也速哥的心理与其他每一个人都不同,他既紧张又要强行保持镇定的样子,一会想着能否将这伙贼人剿灭,一会又想着回去之后胜败都该如何复命。

    此刻脑子里如同灌了浆糊,浑浑噩噩的,只知道下意识地去与敌人搏斗。

    几招下来,心神不宁的也速哥气息紊乱起来,老叟的儿子找准时机抡起枪身拍在他的侧腰上。也速哥只觉得脏腑都似移位了一般,瞬间就岔气了,一手捂着痛处,一手挥舞着环刀一阵乱砍。

    见他如此顽强,汉子心急如焚,一口白牙都快被自己咬碎,眼看着也速哥生出了退意,汉子更是报仇心切,将枪放到右手握紧,对准也速哥一使劲掷了出去,然后一蹬腿扑到了也速哥的身上,与其扭打在一处。

    也速哥为了挡住投掷来的铁枪,伸出环刀去挡,但环刀也因此脱手而出。

    汉子一拳一拳朝他面部打来,他就只好去捏汉子的手腕,两人角力片刻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汉子瞪着近在咫尺的杀父仇人狠心一动,将脑袋向后微微后仰,蓄足了力气后猛撞向也速哥的鼻梁!

    一声闷响之后,也速哥的鼻梁已经塌陷进去,鼻涕眼泪流得满脸都是,疼得不知所以,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气势,嚎叫着求教,“来人!快来人啊!”

    见到将军命危,旁边的士兵赶忙围了过来,转眼间几杆长枪就攮了过来。

    汉子躲闪不及,登时身上被捅了几个窟窿,嘴里渗出了一缕又一缕的鲜血。

    韩咬儿一回头见到这副场景顿时龇目欲裂,可又疲于应对面前的元兵不能抽身前去支援,眼睁睁看着他走近生命的尽头。

    汉子在生命垂危之际已经忘记了疼痛,拼了最后一丝力气再次将头向也速哥凑去,这一次则是张嘴向他的脖颈咬去。

    他的这张嘴此时看在眼里如猛虎一般,也速哥的眼神惊恐至极,脖子上脸上的汗毛尽数立了起来,求饶道:“别!不要!”

    直到汉子带着血液的牙齿印到也速哥的脖颈上时,他的身体才终于僵硬起来。

    再动一动牙齿!再有一息的时间!他可能就真的变成了人形野兽,亲口吞噬掉杀父仇人的性命。

    可生命飞快的消逝速度不允许人做出任何的反应,他浑身是血的身体疲软地倒在了也速哥的身上。

    徐县令等人也都将父子二人死时的惨状看在眼里,群情激愤之下哪还顾得上阵型,一股脑全都向也速哥冲去。

    徐县令已经遍体鳞伤,一身青色长衫已经染成了红黑色,为了帮助韩咬儿指挥作战喉咙也喊破了,张了张嘴后竟然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来。

    也速哥好不容易摆脱了如野兽一般的汉子,捂着塌陷的鼻梁勉强睁开眼睛,又看到如疯秀才一般的徐县令冲了过来,再也顾及不得此战的胜败,转头便跑。

    “撤!都给我撤!别跟这群疯子拼了!”也速哥慌不择路边跑边叫。

    另一边,韩咬儿的情况也没比他好多少。

    先前两方唇舌相讥之后,韩咬儿身为贼首的身份也浮出了水面。

    这帮元军兵油子也知道斩杀贼首意味着多大的功劳,也都嗷嗷直叫地冲向韩咬儿。

    韩咬儿所用的大斧虽然劈砍之下有开山之势,可毕竟是一把几十斤重的大家伙,并不是能够以一敌多的轻便武器。

    这边躲过去一杆长枪,后面又砍来一柄环刀,纵使韩咬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也招架不住这么多人一拥而上,身上很快就添了无数道大小伤痕。

    好在也速哥突然下令撤退,几名元兵才悻悻地收起兵刃,飞快地退去,韩咬儿这才保住了性命。

    “好你个狗贼,伤我这么多弟兄的性命还想全身而退!”见也速哥在元兵的护卫之下仓皇退去,韩咬儿心中大为恼火。

    正在所有人逐渐缓下步伐准备从这场险恶万分的战斗中松口气的时候,韩咬儿的眼角突然扫到了撞死老叟的那匹马,当即拎着大斧飞身上马,向前追去。

    “韩千户!”徐县令立刻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可还没等劝阻,马匹便已如箭般离弦射远,直逼也速哥等人的方向。

    一名亲随搀扶着也速哥道:“将军,安全了。”

    未等话音落下,突然马蹄声大作,韩咬儿两腿紧紧夹住马腹,双手高举大斧冲了过来。

第二百五十三章 双方来援

    “贼人大胆!”周围士兵大惊失色,纷纷在侧面用兵刃向韩咬儿砍去。

    韩咬儿慌乱下只好用左臂去挡,可**哪是刀剑的对手,一小截手臂登时飞了出去,溅出鲜血登时将马匹乌棕色的鬃毛染得通红。

    左臂虽断,刻骨铭心的痛苦仍没有让他放下右手举着的大斧,借着马匹的冲锋之力,斧刃轻而易举地割下了也速哥的头颅。

    元兵本就一门心思的想撤,如今主将又在阵前被斩,哪还顾得上韩咬儿这个立于马上的血人,立刻四散而逃。

    韩咬儿眼神直勾勾地盯了也速哥的头颅半天后,才放声狂笑,蓦地大吼了一声:“无能元贼,不过此尔!”

    这一声嘶吼犹如旱地春雷般乍泄而出,天上悄然凝成的愁云都好似跟着震颤了几番。但这也耗尽了韩咬儿剩余的全部气力,眼皮无力的耷拉下来后,身子一软就从马上栽了下来。

    “韩千户!”

    “韩大哥!”

    徐县令带众人追上来后,看到昏倒在地的韩咬儿大惊失色,还以为他已遭遇不测,赶忙上来查看。

    “还有气!”

    “快,将他背上,我们回上蔡!”

    好在有徐县令这样临危不惧的人物坐镇稳定军心,在他有条不紊地命令之后,身负轻伤的人纷纷承担起照顾重伤号的责任,勾肩搭背地返回上蔡。

    “徐先生!你快看!”一名义军士兵指着不远处也速哥的头颅道。

    徐县令喉咙瞬间硬了起来,哽咽着道:“原来韩千户拼尽了性命,以损失了一条臂膀的代价终归手刃了敌将。”

    联想到此战中牺牲的同袍战友,众人的眼睛立刻湿润起来,不停地擦拭着眼中泪水。

    正当红衣军众人以为这场首战胜局已定的时候,北方突然传来轰隆轰隆的大阵马蹄声。

    “不好!是元军!”

    望着旌旗招展的大队骑兵,饶是徐县令也恍惚起来,口中呢喃道:“这难道真是天要亡我……”

    一场血战下来,且不说所有人都已筋疲力竭,现在能勉强站着的已经不足两百人,只怕已经禁不住突然到来的元军骑兵们一个冲锋。

    “他娘的,跟他们拼了!”

    “咱尽力了,一条性命而已,送给他狗日的又能如何?”

    经过战争洗礼的死士心志之坚早已今非昔比,此刻虽然没有再次取胜的希望,但也再没有一人言退。

    “咦,南边好像也来人了!”一人耳朵贴地,仔细听了听后含糊着道。

    身旁人咧起嘴角大笑道:“莫不是耳朵都被打聋了吧?”其他人也纷纷跟着在这修罗炼狱之中笑了起来。

    被挪揄的人也不发火,反倒跟着笑了起来,扒拉了一下自己的耳朵道:“他娘的,没准真叫元兵打坏了。”

    正开玩笑的功夫,南方不远处也突然传来了如北方一样的马蹄呼啸声。

    徐县令突然站直身子睁大了眼睛道咕哝道:“难道是……”

    “是咱们的兄弟!”

    南方来的骑兵赫然头系红巾,奋力前冲的态势明显比北面来的元军更加焦急。

    徐县令的泪水立刻流了出来,轻声道:“这一定是刘元帅派来的援军。”

    且说带队的元军将领正是巩卜班,他派遣也速哥出兵之后正逢也先帖木儿醉酒,醉醺醺的也先帖木儿念叨着兄长脱脱的嘱咐突然发起酒疯,当众责怪巩卜班大意,命他立刻亲自前来支援。

    巩卜班顾及脱脱的权势,只能忍气吞声,带着闷气前来支援。

    行至半途便看到了有己方的士兵四散窜逃,询问之后才知道战事打得如此艰难,带着一丝不祥的预感赶快全速赶来,可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感叹也速哥的无能之余,只好寄希望于尽数消灭红巾军,亲自收复上蔡。

    “猖狂贼人,巩卜班在此!还不给我束手就擒!”

    元军将领的兵器虽然五花八门,但像巩卜班这样挥舞着链子锤的却是少之又少。巩卜班手中的链子锤算是仅系着一锤的“单流星”,铁索替代的绳子长达四米有余,连锤带链五十多斤,战场之中挥舞起来当真是一大杀器。

    此刻巩卜班大声怒吼之下,一马当先冲在前方,挥舞着的链子锤上尽数镶着带刺“狼牙”,传出一阵“呜呜”的破空声。

    “先叫你爷爷来会会你!”来援的红巾军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凶悍无比的李铁牛,方才经过血流成河的战场他早已痛心疾首,此刻见到元军还想欺负这伙“没爹娘疼爱的自家兄弟”,着实恨得牙痒痒,抡起新打造的两柄大斧就朝生人勿近的巩卜班冲了过去。

    “是刘元帅手下的李千户!”

    “你说他就是勇夺颍州的李铁牛?”

    “是啊!这下咱们有救了!”

    大悲之后的大喜是无法言状的,此时再流出的泪水包含了无数的情感……

    “镗”的一声,巩卜班甩出的狼牙流星与铁牛架起的双斧狠狠地撞在了一处。

    “好大的力气!”铁牛不禁心中一惊。

    “此人是谁?竟然能硬扛住我全力挥动的一锤!”巩卜班也暗自忖道。

    想不到元贼将领之中也有如此悍勇之人!

    想不到贼众之间也不乏能人异士!

    一回合下来,除了生死向博的危险以外,二人不约而同地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今天爷爷我就与你战个痛快!”马匹失去速度后,近身交战起来铁牛的武器占了些便宜,此刻也不着急,先动嘴说了一句。

    “既然你着急上路,我这就送你一程!”对手越强,巩卜班越是动了杀意。

    既是近战,巩卜班便将铁链绕着手臂缠了几道,以便可以更快的挥动链子锤。

    铁牛虽然兵器占优,但在马术之上却输了不少,两两相抵,一时间竟打了个难解难分。

    二人都知道短时间内无法取胜,就不约而同地从缠斗中抽出身来。

    两人有心中都着不一样的顾虑:铁牛担心受伤的弟兄支撑不住,巩卜班则担心自己所带的人马不多,并不足以将这群红巾贼一网打尽。

第二百五十四章 死伤惨重

    秉承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巩卜班率先生出了退意,策马原地兜了一圈后沉声道:“秃贼,待我回去整顿军备,我们来日再战!”

    见他示弱,铁牛心中一喜,面上却摆出一副讥笑的模样道:“孙儿想逃,爷爷自是不好强留。”

    巩卜班面色铁青,酒糟鼻中“哼”了一声,放弃了与铁牛的唇舌之争,下令道:“撤!”

    “你们可都是韩兄弟的部下?他人呢?”见敌军已退,铁牛立刻询问起韩咬儿的情况。

    徐县令已经不知不觉成了除韩咬儿以外众人的主心骨,此刻也不做作,先是拍了拍襟袍,然后上前一步抱拳道:“敢问将军可是刘元帅不下的李千户?”

    他不答反问的坦荡气势让铁牛有些侧目,瓮声瓮气地答应了一声,“快说,韩兄弟怎么样了?该不会是……”

    久闻这位光头赤膊的李千户生性率真,今日一见果然是个重情重义的性情中人。

    徐县令在心中对其暗赞了一番,随后颔首对答:“李千户放心,韩千户虽然身负重伤,但性命暂时无碍。只是为了斩首敌将耗尽了一身力气,如今昏过去了。”

    听到韩咬儿没有丢掉性命,铁牛才放下提到嗓子眼的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一想到方才经过的让人见了触目惊心的惨烈战场后,粗犷的面容上又浮现出一抹焦急之态,沉声道:“其他弟兄们呢?”

    徐县令听到此问后神情一怔,脑海中又现出方才力战而亡的执着汉子,护子心切力扛奔马的老叟,以及更多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的同袍战友……

    他的双眸突然泛红,喉咙也硬得难捱,使劲清了清嗓子后一指身后的众人,用微弱哀痛的声音道:“回李千户,除了先行护送韩千户回去的十几名弟兄外,整个上蔡就只剩下我们这些人了。”

    “你说什么?”纵使铁牛已经对此战的惨烈悲壮有所预料,但也没想到上蔡竟然已至绝境!

    倘若自己再晚到一步则后果不堪设想……

    “唉,都怪我来晚了。”铁牛的嘴里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苦涩,本就五大三粗的他一时间根本找不到词语来安慰他们,只能怆然长叹,在心中狠狠地责备自己。

    若说先前韩咬儿说刘福通不会派来援军的时候,上蔡的义军心中都有一股怨气的话,现在见了铁牛如此自责的模样,也都立刻收起了这些怨念。

    “容在下斗胆问一句。韩千户先前早说为了大局着想,刘元帅不会派来援军,李千户又怎么会及时赶到?”徐县令机敏地察觉到此事有些蹊跷,便直白地问道。

    “你说啥?”铁牛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正当徐县令蹙着眉头犹豫着要不要再问一遍的功夫,铁牛蓦地拍了自己脑门一巴掌,惊声道:“好你个韩咬儿!竟然瞒了我们所有人!”

    徐县令也突然反应过来些什么,凛声道:“您的意思是……”

    “元军随时都有来攻的可能,先回上蔡再说。”铁牛此刻粗中有细,强行镇静下来吩咐道。

    徐县令点了点头,叫上了众人跟在铁牛的队伍后面,一齐回到上蔡。

    另一方面,巩卜班没想到也速哥竟然真的败了,撤兵的一路上一直铁青着脸,还没等想好对策,一抬头居然已经可以看到营门。

    “罢了,这次算我倒霉。也先若想立功总归还要倚靠我,想来也不会难为我。”心烦意乱的巩卜班在心中默默地安慰了自己一句之后,迫不得已地朝也先帖木儿的行辕走去。

    也先醉酒快,醒酒也快。

    也速哥兵败的消息他已经收到,此刻坐在帐中心中后怕之余又无比庆幸自己一番酒后胡言将巩卜班派了出去。

    “他毕竟是朝中老臣,我此番酒后当众给了他难堪,等他回来后还得好生安抚一番。他此去定然是能将那伙残兵败将收拾了,立功而回也不知道会不会给自己甩脸色……”也先正在胡思乱想,匆匆赶来的巩卜班就搡开了帐帘。

    “老将军回来得如此之快,想必定是已经全被扫灭?”也先帖木儿也是久经官场之人,此刻为了给这名还需要利用的先锋将军台阶下,居然拾起了已经摒弃多年的谄媚之笑。

    哪料巩卜班却“扑通”一声直接单膝跪倒在下面,脑袋撇向一边,双手抱拳低沉地道:“末将没能一举剿灭贼寇,请元帅责罚。”

    这样的结果也先从没想过,眯着眼确认了巩卜班之状不似假装之后,立刻在心里盘算着该以何种态度对待他。

    思忖之余,也先故作冷静地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巩卜班遂将战场上的事细细讲了一遍,着重突出了红巾军战力之强,遇到的铁牛武力之高,己方如何尽心尽力等等。

    也先心中对他的讲述不屑一顾,认为他分明是不敢死战,胆小地撤了回来。

    可在心里权衡再三,他还是决定给这位老将一个情面,就当是对自己酒后失态的弥补。

    也先的面容立刻随之露出笑意,蓄着的胡须都跟着翘了翘,安慰道:“老将军快快轻起,此事是我酒后失责,哪能都怪罪到您的头上?”

    这话一语双关,包含着两层意思。

    一是告诉他,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会责罚你;二是提醒他,我酒后失态的事情你也最好也休要再提。

    巩卜班虽是武将,但也是个心思细腻之辈,揣摩清楚也先的话后才放下了心中的担心,随着他的搀扶站起身。

    巩卜班站定后跟着问了一句:“那元帅想好如何回禀朝廷了么?”

    也先明白巩卜班这是担心自己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思索后答道:“只说裨将也速哥不幸战死,损失了千余士兵,却也拼得上蔡的红巾军伤亡超过九成,损失三千人。不知老将军意下如何?”

    巩卜班听后郑重行了一礼,感激道:“多谢元帅,这番恩情我巩卜班必会记在心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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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胡尘介绍:
元末至正年间,被蒙古铁蹄践踏了近百年的华夏大地满目疮痍,民不聊生……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横空出世的文瑄摇身一变,成了抗元名臣文天祥的后人,跻身于历史的洪流当中。亦正亦邪的明教,腐朽堕落的元廷,问鼎中原的群雄……看元末的历史中究竟藏着怎样的波澜壮阔!落日胡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落日胡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落日胡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