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定计劫粮
康里崉崉庆幸自己有李察罕相助,能躲过这一次朝廷的责罚,殊不知这一切都是文瑄的设计。
明教在江浙的势力虽然因青龙堂之乱跌至式微,但江浙一带的形势却也按照文瑄的预期逐步发展,悄然间借助明教的力量为自己争取到了足够的利益。
有沈万三投至麾下,并助其获取了陆氏家产,是为财力。
方国珍在自己的扶持之下高举反旗,占据了无遥岛,是为兵力。
只要两者能够相互配合,假以时日,海上的贸易航路定能顺利展开,那就意味着文瑄可以迅速积累到更多的财富。
在这个遍地饥民的年代,有了无可匹敌的财力就意味着在乱世之中有着源源不断的兵员补充和制作精良的军资配备。
财力和兵力相辅相成,便在乱世之中有了自保的资本。
将这样一张底牌握在手中,文瑄几个月以来时刻悬着的心终于安稳落定。
文瑄明面上虽在养伤,在外界看来毫无动静,但是在背地里则时刻谋划着如何进一步帮助方国珍稳定局势,争取早日能够将温、台二地紧握手中。
借助方国珍在台州一带的声名,在沿岸各处大肆宣扬其帮助百姓铲除蔡乱头的义举,鼓励更多想反抗元廷的人一同入海起义。
许多不堪忍受元廷压迫的渔户和盐丁入海都望风来投,岛上的义军人数也因此扩充得飞快,转眼就有了两千余人。
文瑄秉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则,除了将一些死忠于明教的精锐弟子之外,其余愿意留在岛上的人皆组成义军,交由方国珍统领,自己则重新隐藏到暗处,不再轻易露面。
江浙的局势一时之间风平浪静,文瑄也将无遥岛的名字改成了当初苏生随口说出的无忧岛。
可好景不长,算上老弱妇孺,无忧岛上毕竟有几千张嘴要养,岛上的供给不能全指望着沈富运送,义军又不可能像蔡乱头一样劫掠村县,因而只能将目光对准了元廷的漕粮。
元朝由江浙行省运粮送往大都的海运路线均是由刘家港(今太仓港)入海,大致开辟过三条:
第一条航线是至元十九年(1282年)所辟,由于这条路线是沿着海岸线走,浅滩多,行船危险,粮船在行船过程中及逆风又逆水,行程极为缓慢,所以元廷不断地此基础上设法开辟第二条航线。
十年之后,第二条航线在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应要求被开辟出来,这条航线多采用直线运输,航程缩短,且便于赶风选向,在耗时上缩短了不少,约半月便可到达。
有了这两条航线在前,更为便捷的第三条航线在一年之后,也就是至元三十年(1293年)被开辟出来。这一条航线吸取了前两条航线的经验,将航线更为远离海岸线一些,取道更直,航期更为缩短,因而此后的朝廷漕运大多采用这条航线。
方国珍等人自幼混迹沿海,吃住都在海船之上,对这些事可谓是信手拈来,更不用说有不少来投靠的都是些曾在刘家港待过的船工和民夫。
众人几天之内便计划了劫取官船的数条线路,但文瑄过目之后却连连摇头,一一否决了这些路线。
文瑄给出的解释也很简单,“如果一上来就断了江浙行省供给大都的海运航线,只怕连元大都的至正帝都会坐不住了,元廷定会不惜调遣所有沿海的兵力到海上围剿己方,到时便会弄巧成拙。”
“那依恩公之见,我们该怎么做?”方国珍对文瑄历来都是言听计从。
文瑄循循善诱道:“由温、台二地上缴,从辖境内的港口码头运往刘家港的漕粮也不在少数,将这部分漕粮夺到手十之一二就已经足够养活岛上的人,且不会引得元廷恼羞成怒……”
方国珍听了之后立刻明悟过来,将眼光缩回到台州境内,对准了台州路海道千户德流于实奉命押送的一批漕粮。
德流于实平日里仗着官职在身,没少欺压沿海的渔户、盐丁、船工,因而方国珍刚一将目光对准了他,便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
文瑄见状也答应了众人所请,将劫掠漕运的首战对准了这个欺压民众的海道千户,并将此战的事宜全部托付于方国珍一手。
“我有时候真是对你感到莫名的好奇。”盛文郁带了一些糕点来探望文瑄,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文瑄眼睛一转便明白了盛文郁的意思,笑着问道:“盛兄指的是将此战交由方国珍全权负责的事吧?”
盛文郁顺着文瑄的话倾诉心中的疑惑,“他水上的本事的确高超,我自叹弗如,可他毕竟都没看过半点兵书,如何能统领这么多的弟兄?此番又是海上作战,哪有那么简单?”
文瑄听出了盛文郁声音里带着的一丝酸味,放下了手中捏着的半块糕点后笑了笑,挑起眉毛问道:“盛兄是觉得我的安排太草率了一些?”
率真爽朗的盛文郁毫不隐藏自己的不满,指责道:“何止草率?简直荒唐!领兵和捕鱼可是实实在在的两码事!”
文瑄也知道盛文郁直言进谏是为了大局考虑,因而脸上布满了苦笑,“盛兄说的道理我都明白,可是他毕竟与寻常的渔户不同,他可是方国珍啊!”
盛文郁闻言更是气急,连连斥责道:“方国珍虽然颇有声名,但你怎能因此就断定他有领兵之能?简直不可理喻!”
“你每次议事定计,都是小心谨慎为上,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目,怎么到了用人上面就变得如此大意?我看你真是被那李察罕一箭给射傻了!”
“盛文郁!够了!”
守在一旁的沐冲见盛文郁越说越是激动,开口打断了他,沉声反问道:“你姐夫沈富不也是文瑄执意重用的人么?当日我怎么不见你有这么大的火气?”
盛文郁自知理亏,冷哼了一声后气愤地道:“一码是一码,总之我是不信这个方国珍有领兵之能!”
第一百三十六章 察罕大婚
文瑄没有因为盛文郁的指责而生气,反而是笑着安慰道:“盛兄息怒,方兄的手下如今聚集着大量有经验的水上好手,由他们出战必能圆满完成计划,生擒德流于实!”
“你就这么相信他?”盛文郁气哄哄地道。
文瑄淡然一笑,指着自己的鼻尖道:“不,我是相信我自己的眼光。”
“我拭目以待。”
赌气的盛文郁说完便推门离去,怎料正撞见候在门外的方国珍,只对他冷哼一声,连招呼都没打就快步走开。
正准备探望文瑄的方国珍无奈地摇了摇头,慢步走了进来,对文瑄拱手施礼。
文瑄笑眯眯地道:“盛兄就是这般火辣直爽的性子,你不要见怪。”
方国珍颔首道:“方某能得恩公的赏识是天大的幸事,自家兄弟有些眼红也是情理之中。”
文瑄淡淡地道:“盛兄历来以强者为尊,是明教总舵最年轻的长老,出了名的心高气盛,不过他为人率性直爽,只要你此战打得漂亮,他必定不会再因此多生是非。”
方国珍知道这是文瑄有意让自己在众人面前立威,心里感激无比,“恩公放心,方某必定将那个在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海道千户生擒活捉,让所有的弟兄们都知道您没有看错人!”
文瑄笑着点头,能以盛文郁的反对声音激励方国珍,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身上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近日来你操劳甚多,早点回去歇息吧,不必日日都来看我。”
方国珍颔首以对,又欠着身子对沐冲点头致意,然后才躬身退去。
人都走了以后,沐冲才坐在了文瑄的榻边,苦笑道:“也不怪盛文郁心中吃味,连我都不清楚你为何偏偏对这方国珍青睐有加。”
文瑄对此不知如何解释,只能一笑而过,装作神秘莫测的样子。
沐冲见他这副笑嘻嘻的样子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也没有耐心猜测他的心思,独自取出角落的铁枪走到院中练习枪法……
方国珍在重重压力之下不敢懈怠,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盯着台州沿海的地形图冥思苦想,夜以继日地伏在桌案上部署劫粮一事,暗下决心要让盛文郁等人见识到自己的本事。
岛上忙着计划夺粮,亲率夜影在温州路探听情况的苏生也没有闲着。
每当发现了王伏之留下的蛛丝马迹或者探听到了元兵有何动作之后,便会立刻派影卫将详细的情报送到无忧岛上供文瑄阅览。
眼下文瑄手中便握着一份他送来的关于康里崉崉的密信。
“这一次信上又说了何事?”沐冲见文瑄看得出神,从旁问道。
文瑄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缓缓将手上的密信放下,低声道:“这位江浙行省的丞相大人家里近来有喜事发生。”
沐冲打趣道:“什么喜事?莫非是新纳了一房小妾?”
文瑄摇了摇头,“信上说,康里崉崉为独女觅得乘龙佳婿,三日之后便是婚期。”
沐冲有些愕然道:“康里崉崉的独女……莫非是灵隐寺法会上曾被我们劫走的那个康里安宁?”
“非但如此,与她订立婚约的未婚夫婿也是我们的老熟人。”
“老熟人?”沐冲闻言苦笑道:“该不会是李察罕吧?”
文瑄回想起客栈里那名被毁去容貌的无助少女,叹气道:“正是他。”
“三日之后?这也太过突然了吧?”
文瑄分析道:“康里崉崉本对李察罕极为赏识又,对他屡次提拔,又正巧膝下无子,如今将独女嫁给他,八成是看准了李察罕的才干,想要将这个有潜力的年轻人牢牢地与自己绑在一处。”
“而且这次康里崉崉似乎是下了血本,硬生生花了大笔的银财帮李察罕在元廷中打通了关系,买了个官职,让他跻身怯薛之列,以此身份到大都历练。”
沐冲有些怜悯地感叹道:“可怜这位安宁姑娘,不幸被毁了容貌,如今又要被自己最信赖的父亲当作政治的牺牲品。不过李察罕一走,对我们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文瑄点了点头,能文能武的李察罕的确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康里崉崉没有了他的协助,己方也更容易行事。
“告诉方国珍,劫粮一事不急在这一时,以防万一,等李察罕离开江浙之后再动手。”
文瑄等人蛰伏不出,李察罕和康里安宁的婚事也得以如期进行。
江浙行省的丞相嫁女,是轰动整个杭州城的大事,当地官员为了讨好康里崉崉和即将步入朝廷的李察罕,将杭州城的大街小巷都布置得喜庆热闹,处处张灯结彩,浑然一副与民同乐的样子。
在李察罕的建议下,二人的婚事按照汉人习俗进行,以便更好地为康里崉崉拉拢民心。
虽然准备得匆忙,但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却是一个不缺,南人百姓见了均对此颇为赞赏。
康里崉崉在政事上也的确颇有头脑,不仅在明里整顿吏治,惩戒贪腐,还拿出私财修葺各处有名的道观寺院和社学学堂,一时之间江浙百姓和文人都对这位丞相推崇有加,称其为“康里公”。
杭州成婚,被文瑄砍去一臂的赛因赤答忽作为李察罕的姐夫自然也应邀前来,只是右边袖子已然空空荡荡,眼神之中再无当初的睥睨之色。
红盖头之下的康里安宁面无表情,只是在一片祝贺声中按照身旁丫鬟的提示之下一步一步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拜过天地之后便被送入洞房。
李察罕虽然也认为这门婚事操之过急,但也不敢拒绝康里崉崉的好意。
毕竟对他来说,匡扶时局、报国安民才是一生的抱负,儿女情爱之事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因而当康里崉崉说起自己女儿脸上有一块骇人的伤疤时,他当场表示毫不介意,并欣然应允。
康里崉崉也因此对他愈发满意,将其当作自己的子嗣看待,亲自带着他与前来道贺的达官显贵一一结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海棠醉日
康里安宁自从经历了灵隐寺法会的那场风波之后便性情大变,连自己居住的宅院都没怎么出过,再不是从前那个天真烂漫、活泼好动的少女。
是以当康里崉崉告知她准备与李察罕成果时,康里安宁的内心也极为平静。
李察罕如今是有名的青年俊彦,又对父亲有救命之恩,是他的左膀右臂。
既然自己的婚事只能由父亲做主,那么像李察罕这样年少有为的俊逸之人反倒是不错的选择,至少比那些上门求亲的纨绔子弟强了许多。
坐在洞房床榻上的康里安宁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心情刚刚平稳,却又想到了自己被毁了的容貌,不由得黯然神伤。
独自掀开了盖头,熟练地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铜镜照向自己那道可怖的伤疤。
希望他今夜会喝得烂醉如泥,否则新婚之夜就见到自己的新娘子是这般丑陋,一定会失望透顶吧?
康里安宁不停地幽幽叹气,沉吟半晌之后,站起身将房中的红烛吹灭了几个,只盼屋内越暗越好,最好暗到他看不清这道伤疤……
康里安宁刚将红盖头重新盖好,贴着囍字的房门就被推开,穿着喜服的李察罕浑身都是酒气,黝黑的脸庞红得有些发紫,脚下步伐缓慢却沉稳有力,踩着金丝祥云纹样的皂靴迈步走进了洞房。
皂靴踩地每发出“橐”的一声,康里安宁的心就跟着猛跳一下。
紧张之下,她又将被红盖头遮住的脸小心翼翼地向右转动了一些,这样待会他掀开盖头之后就会先看到自己完美无瑕的左脸,以免被自己吓到。
“夫人,应酬颇多,我来迟了些。”
李察罕走到床榻之前,笔直地站定,说出了夫妻之间的第一句话。
康里安宁紧张无比,却装作冷静的样子缓缓地点头。
李察罕微垂眼睑,扫了一眼身旁桌案上被吹灭之后冒着白烟的红烛,看出了妻子的小心思,不动声色地走到桌边将红烛重新点燃。
康里安宁看不到夫君在做什么,却能感觉到从红盖头外面透过来的光线在一点点变亮。
李察罕没有急着抓起桌案上用来揭盖头的喜秤,而是给自己倒了一盅喜酒,一饮而尽后慨然长叹,“自打我随侍丞相大人,便被他屡次擢拔,如今又将夫人你许配给我,这是何等的知遇之恩?”
“可你也救过父亲的性命,足以相抵他的恩情。”康里安宁的声音本该是清脆动听,但此刻却带了十足的幽怨。
李察罕自嘲般地笑了笑,又自斟自饮了一杯。
“看来夫人心里认为我察罕帖木儿是个攀炎附势之人?为了自己的锦绣前程才迫不得已迎娶丞相独女?”
“不然呢?”说到了自己内心在意的问题,康里安宁也变得敏感起来,与夫君针锋相对。
李察罕没有辩驳,而是反问道:“听闻夫人在灵隐寺的风波之后便足不出户?”
康里安宁黯然作答:“无脸见人,出门作甚?不过是徒惹外人嘲笑罢了。”
李察罕闻言沉默了半晌,然后缓声道:“既然夫人心中有仇有恨,为夫自当帮你报仇雪恨。”
“你替我报仇雪恨?我连自己都不知道该去恨谁……是屠戮无辜的朝廷士兵,还是那个我去为其挡刀,却连谢字都不说一个转身便逃的老秃驴,亦或是那两个将我掳走的魔教妖人?”康里安宁的幽愤之情已经压抑了太久,说到最后实在忍不住泪水,从红盖头里传出呜呜的哭声。
李察罕静静地聆听妻子的抽泣声,待她哭声渐止,才低声道:“夫人恨的是这世道。”
康里安宁面带凄然绝望之色反问:“世道?那个救我性命的魔教妖人倒是也说过类似的话……可我不过是个弱女子,连自己的婚事都无法做主,又如何能与这世道相抗?”
李察罕毫不犹豫地道:“以前或许不能,但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李察罕的女人。这世道害了你,我就会推翻了这世道为你解气。”
听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康里安宁的脸上立刻红了起来,紧张地抿了抿嘴唇,小心地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察罕帖木儿从不说谎。”
康里安宁心中感动,但碍于脸上伤疤作祟,让她心中自卑,轻声道:“可我如今面相丑陋,根本就配不上你……”
不待妻子多言,李察罕蓦地站起身,将她横抱起来,惹出一声惊呼。
“你要做什么?”
李察罕抬腿一脚踹开了房门,抱着妻子穿过重重回廊,走到了府邸宅院之中。
院中设下的筵席还没有撤去,往来庆贺的宾客也自然还未走散,众人见到李察罕抱着新娘出来目瞪口呆。
这哪里符合礼数?简直是在胡闹!
“你疯了吗?快放我下来!”隔着盖头的康里安宁不难想象这些人脸上的惊愕之色。
站在院子中央的李察罕将妻子放下,冲着四面的宾客拱了拱手,昂声道:“今日是我察罕帖木儿大喜的日子,多谢各位前来祝贺。”
院中的宾客也纷纷笑着回礼
“取酒来!我要与夫人在此交杯!”
众目睽睽之下,李察罕唤来下人倒酒,自己则身形一转,面向妻子。
康里安宁立刻意识到李察罕是想在众人面前揭开盖头,急声劝道:“你莫要胡闹。”
李察罕扶住了她的双肩,柔声道:“夫人尽管放心,为夫在此,若有哪个敢取笑你,我便将他嘴里的牙一颗颗都给敲下来。”
康里安宁闻言心中感动,一时间也不再那么害怕,轻轻点头答应。
得了她的同意之后,李察罕轻柔地揭开了盖头。
康里安宁粉面桃腮,玉容精致,一双饱含情意的杏目之中夹杂着点点泪痕,梨花带雨的样子如海棠醉日,绝美动人。
只可惜一道骇人的伤疤横在脸上,让院中的宾客见了不禁扼腕叹息。
唯独李察罕恍如看不见那道疤痕一般,温声地对妻子道:“察罕真是三生有幸,竟能娶到全天下最美的新娘。”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不速之客
康里安宁的脸上飞来一片红云,羞答答地低下了头。
李察罕则大笑着从侍从手里拿过酒杯递给娇妻,昂首舒眉看向满座的宾客道:“我们夫妇二人敬各位一杯!”
满场登时热闹非凡,喝彩声接连不断,康里崉崉见状也轻捋胡须,替爱女感到高兴。
正是满座欢饮之时,院门外却闯进来一位不速之客。
这人名叫朵儿只班,四十多岁的年纪,双目如鼠,骨瘦如柴,尽管有一身从二品的官服规整地套在身上,仍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府上的管家凑上前想索要请柬,却被他扬手扇了一耳光。
朵儿只班一路横冲直撞,从院外摇头晃脑地走了进来。
打狗还需看主人,这般做派,无疑是在当众打康里崉崉和李察罕的耳光。
“朵儿只班,你怎敢如此放肆!”盛怒的康里崉崉拍案而起,手边的酒杯都被震翻,琼浆玉酿流了满地。
朵儿只班是江浙行省的参知政事,与康里崉崉素来不睦,虽然位在其下,但仗着自己出身贵族,与朝中几位重臣又都是血亲,也因此敢与康里崉崉正面相抗。
在座的宾客见状都面露担忧之色,大煞风景的朵儿只班今日摆明了就是来闹事的,只希望他们的争斗不要波及到自身。
“夫人,你先回房,这里自有我和丞相应对。”李察罕一见到是此人前来闹事,立刻叫来两名丫鬟将康里安宁送回房里,以防他出言不逊,用言语恶意中伤妻子。
康里安宁也听说过一些关于这人的传闻,知晓他是个无恶不作的蛇鼠之辈,嘱咐李察罕小心应对以后便快步离去。
闯进来的朵儿只班伸出小手指抠了抠耳朵,不屑地扫视了一圈,嗤鼻笑道:“这杭州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倒是都被丞相大人给请来了,偏偏只我一人没有收到请柬。”
康里崉崉知道他是纯心来找茬闹事,言语上也毫不客气,“襟裾马牛之辈,自然没有资格入座。”
朵儿只班被他这般辱骂心中虽是不忿,但无奈他毕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嘴上却也不敢说太过分的话,只能将目光对准了旁边一桌将脑袋凑在一起对自己指手画脚的文人隐士,借此撒气。
“你们这些蠢材也不打听打听爷爷的名号!再敢聒噪,信不信我剥了你们的皮?”朵儿只班的话音刚落,一只蒲扇般的大手便捏住了他的脖子,将瘦弱的他给提了起来。
出手的赛因赤答忽寒声道:“真当仗着有些朝中的关系,所有人便都怕了你?”
朵儿只班的喉咙被赛因赤答忽捏住,别说出言反驳,便是连呼吸都有些吃力,两只手不停地拍打掰弄锁住自己脖子的胳膊。
但任凭朵儿只班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赛因赤答忽的胳膊都是纹丝不动。
直到朵儿只班快要闭过气去,赛因赤答忽才将手松开,任他摔在地上。
朵儿只班疼得“哎呦”一声,一手揉着自己的尾椎骨,一手指向独臂的赛因赤答忽质问道:“你是何人?胆敢出手袭击朝廷命官!我饶不了你!”说罢就要从袖袍中掏出什么东西。
赛因赤答忽一见他要拿出的东西被黄绫包裹,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妙。
他敢当众闹事,自然有所倚仗,莫非……这黄绫包裹着的是朝廷下发的诏书?
赛因赤答忽担心他以此彻底搅了妻弟的婚事,把心一横,立刻踏出右脚将他的胳膊踩住,然后左臂使足了力气,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
朵儿只班常年纸醉金迷,沉湎女色,身子如同泥做的一般,这一巴掌将他打得七晕八素,眼冒金星,险些昏了过去。
李察罕害怕姐夫闹出人命,想要过来阻止,赛因赤答忽却立刻转身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插手。
站在附近的康里崉崉也看到了朵儿只班袖筒中露出的一抹黄色,立即明白了赛因赤答忽的意图。
他是想要将这个朵儿只班给轰出去,朝廷有什么旨意和诏令自然也都可以放到明日再说,以免扰了这场婚事。
朵儿只班一只胳膊被踩住,另一只手则捂在自己肿起的脸上,怒道:“康里崉崉,你竟敢指使他行凶!”
“我与这位壮士素不相识,哪来的指使一说?”康里崉崉义漠然回应,不动声色地与赛因赤答忽交换了一个眼色。
朵儿只班瞪大了眼睛,气愤地嘶吼道:“我要宣……”
不待他将“旨”字说出口,得到康里崉崉默许的赛因赤答忽就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一口血水应声吐出,还带着两颗被打掉的牙齿。
赛因赤答忽狞笑着将被打得说不出话的朵儿只班如死狗般给拖往院外,不给他宣旨的机会。
康里崉崉深吸了口气,平定思绪后转身看向宾客,笑吟吟地道:“众位且不要被这等小人扰了兴致,来!我们再满饮三杯!”
场中的权贵大部分也都对里崉崉和朵儿只班的仇怨知晓一些,再加上朵儿只班本就是杭州城里人人避而远之的人物,因而也没有人站出来替他说话,都纷纷拿起酒杯继续喝酒,将这段插曲抛在了脑后。
门外朵儿只班带来的几名扈从见到自家大人被一个独臂的残疾在地上拖拽,顿时吓得六神无主,赶忙扑上去围攻赛因赤答忽。
赛因赤答忽虽然断了一臂,但应付这些欺软怕硬的扈从们自然不在话下,几个回合就将他们一一掀翻,打得鼻青脸肿。
扈从们不敌,只好撂下几句狠话,然后背起朵儿只班逃走。
赛因赤答忽解决了这个大麻烦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好在场中并无外人知道自己和李察罕的关系,只要自己逃离杭州,朵儿只班也只能认了这个哑巴亏,怪不到康里崉崉和李察罕的身上。
如今之计也只有设法逃离杭州城,撇清康里崉崉和李察罕与此事的关系。
赛因赤答忽打定主意后不敢继续逗留,立刻绕进街巷里,奔城外而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领旨受罚
经朵儿只班一闹,筵席上原本热闹欢快的氛围变得有些沉闷,好在婚事已经顺利进行完毕,宾客们酒足饭饱之后纷纷告辞离去。
宾客散去之后,李察罕立刻将康里崉崉邀至书房议事,今夜发生的事情让他心神不宁,预感将有大事发生。
婚事已成,康里崉崉对待李察罕的态度也就越发亲善,在心底将他当作自己的子嗣培养,谈话议事也带了一些引导和解惑的意味。
康里崉崉抿了一口热茶提神,出声问道:“今夜发生的事情你怎么看?”
李察罕正襟危坐,谨慎地道:“此事颇为奇怪,朵儿只班虽然是您的政敌,但平日里也都没有撕破脸皮,今日怎会突然到您面前如此撒野?”
康里崉崉气鼓鼓地道:“他哪有那么大的胆子?不过是因为有所倚仗罢了。”
李察罕自知不够了解这些朝廷官员之间的利益纠葛,于是小心翼翼地道:“他虽然与朝中的几位大人物有些姻亲关系,但按理来说也不至于如此胆大妄为吧?”
康里崉崉听后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放下茶盏将身子微微前倾,眯着眼睛问道:“适才赛因赤答忽出手教训他的时候你可有注意到什么?”
李察罕认真回想了一会,以为是康里崉崉要斥责赛因赤答忽鲁莽行事,便试探着道:“说起来姐夫今日下手的确太重了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殴打朝廷大员,这可不是小事。”
康里崉崉摇摇头,“他是得了我的默许之后才将那朵儿只班打得满地找牙。”
“您的默许?这是为何?朵儿只班毕竟是朝廷命官,此事传扬出去之后,您难免要遭人非议。”李察罕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康里崉崉叹气道:“你说的这些我自然清楚,可若是让他在今夜当着所有人的面宣旨发难,届时不仅你的婚事会被搅得大乱,我也会跟着威名扫地。”
“宣旨?”李察罕闻言一惊,难怪朵儿只班敢如此放肆,旋即疑惑地问:“可您是如何知道他是来宣旨的?而且他既有圣旨在身,为何不拿出来示人?”
康里崉崉冷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道:“朵儿只班不可谓不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他挑在这个时候来与我撕破脸皮,定是想先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我,等我怒不可遏的时候再宣读对我不利的旨意。”
李察罕听了之后面色也沉了下来,寒声道:“此贼其心可诛!”
康里崉崉接着道:“赛因赤答忽起初也只是想出手威慑一二,将他逼走罢了。怎料他吃亏以后立刻想要从袖中抽出诏书发难,我与赛因赤答忽离他较近,清楚地看到了他袖中露出的纹龙样黄绫。”
“好在赛因赤答忽反应得极快,还没等他喊出宣旨二字,就阻止了他,将他给打昏了过去,不然我们此时的境遇只怕会更加为难。”
“原来如此!”
李察罕恍然大悟,“姐夫他到现在还没有返回府上,想必也是怕将祸事牵连到我们身上,仗着无人知晓他的身份,直接逃出城了。”
康里崉崉知道李察罕担忧赛赤答忽的安全,安抚道:“你放心,他只身承担了这么大的祸事,我绝不会放任他不管,我已经派人吩咐下去,他归家途中会很顺利,绝不会有人对他发难。”
“如此便好。”李察罕听后稍稍放心,心中愈发感激自己的姐夫,他的恩情自己只能日后慢慢偿还。
“朵儿只班有恃无恐地上门找麻烦,想必朝廷的旨意对我极其不利,你婚事已成,就不要在江浙久留了,明日一早就带着安宁去大都吧。”
“可您……”李察罕有些担心自己的这位岳丈难以应对这般危局。
康里崉崉颇为自信地道:“放心吧,老夫宦海沉浮三十余载,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朵儿只班还奈何不了我。”
“可是万一朝廷因为宛河村一败对您多有责罚,那朵儿只班绝对会以此大做文章来攻讦您老……”
康里崉崉无奈地道:“就算是那样,你留下来又能帮到我什么呢?”
李察罕闻言默然不语,抛开康里崉崉这个岳丈不谈,自己的确无权无势。
康里崉崉喟然长叹,“有时候地方官员实实在在地做一辈子事,都不如大都里那些贵人们在圣上面前的一句美言有用。你若是有心帮我,就到大都好好闯荡一番,混出个名声来。”
李察罕心中感动,纳头便拜,“您老的知遇之恩察罕铭记于心,终身不忘!”
康里崉崉捋着胡须笑了笑,“我年岁已高,不图你的报答,你只需善待安宁便好。”
说罢扶着椅子站起身道:“我就不絮叨了,趁着天色未亮,你赶紧去陪安宁吧,洞房花烛夜可不能冷落了新娘。”
李察罕送走了康里崉崉后便径直回房,与康里安宁共度一夜**。
翌日清晨,夫妻二人便急匆匆地收拾行囊与康里崉崉告别,前往大都。
二人刚走不久,鼻青脸肿的朵儿只班就再次来到了康里崉崉的府上。
这一次他不敢大意,直接将黄绫包裹着的诏书握在了手里,一进门便嚷嚷着要康里崉崉交出昨日行凶之人。
康里崉崉不以为意地道:“老夫昨日便说了,与那位壮汉素昧平生。”
“素昧平生?亏你说的出口,那他是如何出现在婚宴之上的?”朵儿只班恨恨地道。
康里崉崉纵横官场,嘴上功夫自然不弱,针锋相对道:“他既然有本事揍得你满地找牙,自然也有本事溜进婚宴之上。”
朵儿只班知道斗嘴不是这个老家伙的对手,只好狞笑着亮出诏书宣旨。
旨意简单明确:斥责江浙行中书省丞相康里崉崉擅自带兵出征,耗费一省财力,且领兵无方,竟为海寇所败,有失朝廷颜面。
特罚俸一年,从今日起命其专务地方政事,悔思过错,不得干涉江浙等地的军机要务。
入海除寇一事交由参知政事朵儿只班全权负责,康里崉崉需全力配合,不得有误。
第一百四十章 海道千户
朵儿只班宣旨时每念一句,跪在地上的康里崉崉就要心寒一分。
康里崉崉万万没有想到,圣上竟然亲自下旨褫夺了他的兵权。
“臣领旨谢恩。”饶是他心有不甘,也只能叩拜领旨,接受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整段旨意念完,朵儿只班发出桀桀怪笑,瞥视着跪在他身前的康里崉崉道:“还请丞相大人备好粮草,供我出征之用,待我除贼得胜归来,不会忘了在向朝廷上奏的折子里替你美言几句。”
这番话说到最后已是阴阳怪气,满是嘲弄讥讽的意味,连康里崉崉身边的下人听了都愤懑不已。
“送客!”康里崉崉站起身后再也不想多看到朵儿只班一眼,立刻向他下了逐客令。
朵儿只班满脸轻蔑之色,对左右道:“估计丞相这是还有内务政事处理,咱们走!”
康里崉崉赶走了朵儿只班后,又吩咐下人紧关大门,避不见客。
自己付出一生心血,才勉强爬到了这个位置,却因一次大意兵败便深陷泥潭,被小人所欺,康里崉崉不禁越想越气,回房的路上竟是眼前一黑,怒火攻心之下气晕了过去。
这一晕便是卧床不起,连带着生了一场大病。
李察罕已走,康里崉崉也跟着病倒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无忧岛上。
东风一到,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的方国珍立即带人出发,几十艘轻便快捷的小船分成几队出发,入海拦截从台州路码头出发运往平江路刘家港的漕粮。
负责漕运的海道千户德流于实正在官船上拥着舞妓,往嘴里灌着美酒。
听到手下奏报有海寇来袭也毫不慌乱,不耐烦地道:“别来打搅老子的好事,海寇来了就按照老规矩给他们些银财买路就是。”
手下答应一声,正准备听令去办,德流于实却突然想到了蔡乱头已死,于是又将手下喊了回来,吩咐他将买路的价格降下二成。
德流于实做海道千户这个肥差多年,各种敛财的手段摸得清清楚楚。
就拿当下这次来说,便是在利用官运来运送私物,官船的船舱里也不过装了三分之二的粮食而已,余下的地方都用来存放他私自运送的各色物品。
所以就算要花费大笔的银子打点各级官员,每一趟入海押粮还是会让他借机赚得盆满钵满。
德流于实只想着捞油水,从不介意分给拦路的海寇一些蝇头小利,以防与他们结怨,保证自己这门“生意”长远发展。
大家和气生财,各得其利,岂不美哉?
德流于实让舞妓喂了自己一杯美酒佳酿之后,正掰着手指头计算这趟出海的利润,方才派出去的手下却狼狈不堪地跑了回来。
“大……大人,不好了!”
德流于实不耐烦地斥责道:“没用的东西,能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这伙海寇不答应!”手下急切地道。
“不答应?”德流于实嘴中咕哝了一句,看来这群海寇的新头目也不蠢笨,入海没几天就将价格摸清了。
德流于实思忖了片刻后回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就依照着原来的价钱给他们!”
手下闻言更是大急,结巴着解释道:“大人,他们是……是不答应收钱!”
“你说什么?”德流于实闻言大惊,心中变得忐忑不安,立刻站起身搡开手下出去看外面的情形。
德流于实刚将脑袋探出船舱,一支冷箭就射到了舱门旁,吓出他一身的冷汗。
缩了缩脑袋之后重新向外看去,只见密密麻麻的小船已经将己方的官船团团围住,船上尽是弯弓搭箭的贼寇。
不待德流于实作何反应,附近的几艘小船已经贴靠上来,将被绳索系着的锁钩扔到了船上。
方国珍奋勇当先,将短刀叼在嘴里,三两下就顺着绳索跳到了德流于实的船上。
船上的元兵和德流于实的扈从都被这样的阵势吓得不轻,瑟缩在角落不敢反抗,纷纷跪倒乞求饶命。
“海道千户德流于实何在?”
元兵们不敢隐瞒,一同指向船舱的位置。
“糟了!”
德流于实见状暗道不妙,急忙从舱里取出一把武器护在身前。
方国珍眼角瞥到了他的动作,身形迅捷一动,快步冲了过来,抬脚将舱门踹开。
船舱中的舞妓发出一声尖叫,德流于实则恶狠狠地将手中兵刃砍了过去。
方国珍退了半步,将其轻松地避开,然后用刀背磕向德流于实的手腕。
德流于实吃痛之下将手一松,兵刃就掉落在地,未等再做出抵抗,方国珍的手便死死地捏住了他的喉咙,寒声道:“再乱动我就一刀砍了你这个杂碎!”
德流于实害怕地咽了咽口水,不敢轻举妄动,被方国珍押着走出船舱。
见到海道千户被擒,其他船上的几十名元兵也都丢下武器,放弃了抵抗,任由方国珍的人将他们捆了起来。
“方国珍,你竟敢公然劫持朝廷漕运,不要命了吗?”被绑起来的德流于实质问道。
“你会这么在意朝廷的漕运?”
方国珍挑眉反问了一句,然后一巴掌扇在了德流于实的脸上,拽着他的头发再次走进船舱,指着他私自运送的货物道:“海道千户大人,利用漕运私自运送货物,恐怕也是掉脑袋的是吧?你就不怕吗?”
德流于实眼珠一转,不顾嘴里流出的血迹,突然谄笑道:“放兄弟,只要你放过我,以后我入海赚的利润分你三成!”
“三成?”方国珍皱着眉反问。
德流于实见状,立刻抬高了价码道:“不!五成!咱们兄弟一人一半可好?”
方国珍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
德流于实倒吸了一口凉气,尴尬地笑道:“那就六成!我有三成要上下打点一番,自己只余下一成总成了吧?你总要给我一条活路吧?否则若是杀了我,朝廷也不会饶了你的!”
“你是死是活自有人决定,别浪费唇舌了。”方国珍说罢随手取出一块脏布揉成一团塞到了他的嘴里。
第一百四十一章 跪地求饶
与内陆的秋季不同,无忧岛上此刻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之中弥漫着的湿寒之气越来越重,无孔不入地钻进每个人的身体。
文瑄、沐冲、盛文郁、李铁牛四人正穿着蓑衣侯在无忧岛的浅滩之上。
“这鬼天气!”铁牛不满地咕哝了一句,他在山里长大,这般阴冷潮湿的气候无时无刻不让他感到不舒服,心头生出许多躁郁之气。
文瑄微笑着安抚道:“李兄姑且再忍耐几日,等苏生办完了最后一件事,我们便启程回山。”
“回山?”其他三人都有些讶异。
“怎么这般突然?温州王伏之不是还没抓到么?福州的情况咱们也还没去看过。”铁牛不假思索地问道。
文瑄解释道:“福州那边我已派人去探查过,明教在那里的分坛早就已经如同虚设,连坛主都已经不知所踪。”
铁牛浓眉一横,“那我们不是更应该过去重建那里的分坛么?”
文瑄苦口婆心地开导道:“就算消耗人力物力将其重建,对浙东的局势又有何助益?”
铁牛闷声道:“各处分坛的位置可是几任教主亲自规划设计,或许有何不同寻常的作用也说不定,我们既然听令下山整顿青龙堂,那就应该尽力而为!”
文瑄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解释,铁牛对明教的忠诚虽然难能可贵,但却带着一丝愚忠的意味。
若是自己告诉他青龙堂各处坛口的设计规划本就有问题,那他必定会认为自己对教主不敬,大家闹得不欢而散。
更别提告诉他自己心中真正的筹划了,届时他恐怕会直接将自己当作叛教之人对待,与自己划清界限,甚至按照徐农的嘱咐对自己出手。
文瑄思索了一番,只得拿出圣火令沉声道:“江浙的局势我自有谋划,你听令便可。”
铁牛见到圣火令以后才悻悻地闭上了嘴,不再与文瑄争辩。
“那王伏之呢?他难保不会再生是非。”盛文郁接话问道。
文瑄淡淡地回道:“等苏生的消息,到时候再做定夺。”说罢装出身体虚弱的样子连连咳嗽了几声。
盛文郁见状便欲言又止,将满腹的疑惑都给吞了回去,将目光重新看向海面。
方国珍是否真的会想文瑄所说有领兵据岛之能,才是他现在更感兴趣的。
沐冲知道其中的各种隐情,担忧地看了文瑄一眼,劝道:“你的伤势刚好不久,要不还是回去等着吧,有我们在这里就可以了。”
“无碍。”文瑄摇了摇头,执意等在此处h虽说他对外表现出对方国珍无比的信任,但实际上内心也有些担忧。
岛上已经快要没粮,元廷又已经下旨准备派人来攻,这样的时刻指望沈富派人送粮是不现实的。
如果今日方国珍没能将官船押运的漕粮劫回来,恐怕岛上会生大乱,这样的时刻他如何能够放心的下?
众人又在小雨中站了半个时辰,直到雨声渐止,天空放晴,目光所及的海面上终于出现了船只。
“回来了!”盛文郁指向海面惊呼一声。
文瑄等人定睛望去,只见一条条轻快的小船正簇拥着十余艘大船缓缓向岸边而来。
“是官船!”盛文郁对方国珍此次入海劫粮的准备始终有所关注,知道他没有带一艘大船离岛,因而第一时间就看出了那些大船赫然正是元廷的官船。
不多时,船只便逐一靠岸。
脸上挂笑的方国珍从船板上一跃而下,快步走到文瑄面前躬身施礼,兴奋地道:“方某不负恩公厚望,将这些官船连带船上的元兵都给带回来了!”
盛文郁不可置信地道:“你说什么?元兵都给带回来了?海道千户德流于实呢?”
方国珍微微一笑,朝身后摆了摆手,方家老五方国珉立刻将被绑成粽子的德流于实给带了过来。
方国珍拽住他的脖子后一脚踢在他的膝后,逼得德流于实跪了下来,然后才将塞在他嘴里的脏布取出。
德流于实吐出布团之后干呕了一番,连连往出吐着口水,一路上肮脏的布团已经快要将他熏得晕了过去,更不必说沾到舌头上的苦味。
盛文郁快步走到岸边四处看了看,然后走回来拍着方国珍的肩膀道:“好你个方国珍,这是将这些元贼一个不差地都给绑回来了?”
方国珍嘿嘿一笑,“这些家伙蠢得很,我都已经将他们围住了,竟然还在跟我讨价还价,想要花钱买路。”
“无论如何,你这般手段盛某佩服,今晚的庆功宴上我定要亲自敬你两杯,好好地向你赔罪!”
盛文郁知道在海上统一调派船只有多麻烦,方国珍能够做到兵不血刃地劫夺元廷漕运,确实有些本事。
方国珍也客气道:“领兵之道,我还需多向盛兄请教才是。”
“船上装的可都是粮食?”文瑄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方国珍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德流于实道:“还有不少他私自运送的货物。”
文瑄闻言眼睛一亮,看向德流于实道:“你做海道千户这官职多久了?”
德流于实看了看不怀好意的众人,生怕遭到什么酷刑和折磨,立即如实作答:“已有五年。”
“真是个软骨头!”铁牛唾骂了一句,他最瞧不起屈服于武力之人。
方国珍笑吟吟地道:“这家伙骨头虽软,但却有着坐地生财的本事,来生投胎到商贾人家没准还能干出一番大事。”
“别……别杀我!”德流于实一听这话吓得魂不守舍,连连对着众人磕头跪拜,请求饶命。
“哦?还有这回事?”文瑄却因此产生了兴趣,详细询问方国珍擒获他的过程。
方国珍遂将德流于实与他讨价还价,计算利润得失的事情讲了一遍。
文瑄听了之后面带喜色,蹲到德流于实的面前,盯着他道:“你可想活命?”
“想!只要你们放过我,就算是当牛做马我也不在话下!”德流于实抓到了救命稻草之后,不顾脸面地求饶。
第一百四十二章 海上商路
沐冲等人对视一眼,都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知道文瑄这是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文瑄一本正经地道:“可是就算我们放了你,押运的官船也已经被海寇所劫,你回去了恐怕也没法交差吧?”
沐冲笑眯眯地摆了摆手,反驳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若是倾尽家财打点上下关系,应该也可以博得一条活路。”
“你们究竟想要怎样?”德流于实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地上,无奈地看着一唱一和的二人。
文瑄摸着下巴,做出一副思索的样子问道:“你既是掌管朝廷漕运的海道千户,想必民间的商运你也没少掺和吧?”
“职责所在,自然免不了要与那些商贾打些交道。”德流于实应了一声之后疑惑地反问道:“可你们又不经商,问这个作甚?”
方国珍闻言便在他脑袋后面扇了一巴掌,恶狠狠地威胁道:“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德流于实强忍着疼痛没有叫出声来,害怕地咽了咽口水,瑟缩着瞄了方国珍一眼。
“看什么看?不服气是么?”
方国珍作势又要伸手去打,却被文瑄给拦了下来。
看来还是这个弱不禁风的年轻人好说话。
德流于实心中打定主意,对着文瑄谄媚地道:“您接着问,我知无不言。”
“这就对了嘛,省得多遭罪。”文瑄微微翘起嘴角,接着问道:“这些商人一般都往海外运些什么货物?”
这样简单的问题德流于实自然对答如流,“大多都是丝绸、茶叶、瓷器等物。”
“用来以物换物?”
“没错,他们一般都会换回黄金、玛瑙、宝石、香料等物,回到江南再将这些换回来的珍宝卖给大户人家的女眷。”
“利润如何?”
“这种生意照常理来说,虽然大多都会由那些负责沿岸海运的官员抽取大头,但剩余的利润也非常可观……”
德流于实说到这里顿了顿,抬起眼皮扫视了一圈众人后苦笑着道:“只不过来回海路上太过危险了。”
“一般都是与海外的哪些地方进行贸易?”
“这我虽然知道,但一一列举下来您也记不住,毕竟海外的蛮夷小国太多,粗略地估计下来至少也有几十个。”
文瑄闻言有些惊讶,深吸了口气后眯着眼睛确认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可以进行贸易的码头和港口位置你全都知道?任职海道千户可不必了解这些东西吧?”
德流于实苦笑道:“还真是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眼睛,我毕竟也是掌管海运的官员,一些商人为了让我为他们行些方便,都会将自己的生意给我两成分红,我担心他们欺瞒于我,所以就私下里派手下粗略地统计了一些。”
文瑄听后心中有些震惊,暗道今天方国珍还真是捡了个聚宝盆回来。
德流于实见文瑄闭口不言,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知道的已经都如实说了,您究竟要怎样才肯饶我性命?”
文瑄耸了耸肩膀,摊开手道:“饶你性命的确可以,只不过日后你就要留在这无忧岛上了。”
德流于实立刻睁大了双眼,“你这是要让我也入伙?这与杀了我又有什么区别?而且朝廷若是知道我投靠了海寇,肯定不会放过我一家老小的性命!”
“你倒是提醒了我,你的家眷若是不在岛上,只怕你也不会老老实实地做事。”文瑄说罢看向沐冲道:“沐兄,劳烦你去将纸笔拿来。”
沐冲立刻会意,不多时就将笔墨纸砚拿来,文瑄则亲自为德流于实松绑。
德流于实眉头紧锁,“你这又是何意?”
文瑄淡然以对,“取来纸笔,自然是要你写信。”
“写信?写什么信?”
“自然给你家人写信,让他们都来这无忧岛上安家。”
德流于实愕然道:“你这是要我们全家都入海随你为寇?不可能!你干脆直接将我杀了算了,死了这条心吧!”
“逍遥海上,远离朝堂,有何不好?你放心,你全家老小的一切用度都不用你操心,我会将他们安顿好的。”
涉及到亲人的安危,德流于实也不再委曲求全,沉声道:“可我若是答应了你,我全家老小岂不是都成了朝廷要犯?我的后代也将永无出头之日,我若是不答应,也只不过是死我一条性命而已!”
文瑄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是在让你做选择。你若是不答应,明日我保准就将你妻儿的脑袋送到你面前,而且会将你为官期间勾结海寇,贿赂官员的事情一一公之于众,到时候只怕你既丢了性命,又保不住名声。”
德流于实咬牙骂道:“你当真是卑鄙无耻!”
“我们可是海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做不出来?”
德流于实犹豫良久,还是无奈地接过了纸笔。
文瑄结果信后看了一眼,直接递给了方国珍,“方兄,趁着官船被劫的事情元兵还不知道,劳烦你亲自跑一趟,将他的亲人家眷全部接到岛上来。”
方国珍自是遵命照办,向德流于实询问清楚了他家的住处以后,立刻叫上几名好手乘船离岸。
文瑄接着又将目光看向了铁牛和盛文郁。
“李兄,给我们的海道千户大人安排一间干净的屋子,好吃好喝地招待好他。”
“盛兄,卸粮的事就劳烦你费心了。”
二人自是点头答应,分头去办。
文瑄将事情安排完之后才转身回房。
随侍左右的沐冲这才发问,“你留下他应该就是为了要摸清那些可以进行海上贸易的港口位置吧?”
“不错,我们可不像那些平常的商人需要打点官员,就连随船的人手也都是现成的,这要这种生意能够做成,便可借由沈富之手不断将换到手的奇珍异宝进行转卖,如此一来,赚到手的可是暴利……”
沐冲闻言之后怔在原地良久才回神来,喃喃地道:“难怪你要如此重用沈富,将两个分坛都交在了他的手上,原来从一开始就在打着这样的主意,我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文瑄轻笑不语,权当默认。
第一百四十三章 手下留情
沐冲笑着打趣道:“不过威胁那个德流于实的手段实在有些下三滥。”
文瑄不以为然地道:“我本就没说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而且对付这种鱼肉百姓的贪官也不必手软。”
沐冲好奇地问:“若他不答应,你真的会派人对他家人下手么?”
文瑄想起了因自己被害的宗传禅师和李老伯等人,轻轻地叹气道:“祸不及家人,我文瑄绝不滥杀无辜。”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财迷?难怪你能说服沈富那样的商人俯首投靠。”
“乱世将起,我们若想不成为俎上鱼肉,无辜丧命,就必须尽快地积攒可以自保的实力。”
沐冲不由得想起了因明教而死的双亲,落寞地道:“你知道明教靠不住就好。”
文瑄说着又想起方才岸边与铁牛争执的事情,怅然若失地道:“我如今只是有些担心李兄,他若是知晓我没有全心全意为明教做事,只怕会对我失望透顶。”
沐冲劝道:“他生来便是明教的人,对其感情深厚些也是人之常情,一些涉及到明教利益的事情不要让他知道便好。”
“李兄虽然率性豪爽,但心思却极为细腻,这些事情光靠瞒是瞒不住的,总有他知道的那一天。”
“铁牛的脾性你也了解,就算真到了要在你与明教做出选择的时候,我相信他也不会做出背弃朋友的事情,更何况你如今可还是手持圣火令的明教圣使,你做的事就代表着明教做的事,别想那么多了。”
“李兄的人品我自然了解,可此事万一被有心之人利用,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沐冲听到一半就打断了他,“你是不是太敏感了些?铁牛又不傻,我相信他可以明辨是非。”
二人正一句接一句地聊着,外面有人敲门通禀,说是苏生回岛了,但却昏迷不醒。
文瑄心中一沉,立刻与沐冲前去查看情况。
昏迷的苏生已经被人抬到了卧房中,两名送他回来的影卫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
文瑄赶到之后立刻屏退了无关人等,快步走到苏生的床榻旁查看他的伤势,可却没见到有半个伤口。
“没受伤?人怎么昏着?”文瑄焦急地问。
一名商人打扮的影卫道:“弟兄们前几日终于探查到了一丝王伏之的踪迹,苏兄弟立刻亲自前去探查,怎料这踪迹却是那王伏之故意设下的圈套。”
“圈套?”
另一名渔夫打扮的影卫点了点头,“苏兄弟整夜未归,我们担心他出了意外,便赶去寻他,到场的时候他就已经被人下迷药晕了过去。”
沐冲闻言立刻过来为苏生把脉,收手后松了口气,对文瑄道:“放心吧,人没事,只不过迷药的药量下得应该不少,瞧这样子还得睡上一会。”
文瑄闻言心中稍安,继续向影卫问道:“夜影的其他兄弟没出事吧?”
“没有,苏兄弟一出事,大家就都隐藏起来了。”
“辛苦你们了,先下去歇息一会吧,此事等他醒了再议。”
两名影卫立刻躬身退下。
沐冲在房中连连踱步,思索了半晌也没有想出其中利害,只得出言问道:“王伏之故意诱苏生上钩,却又没有杀他,这是何意?”
文瑄低沉地道:“这是对我们的警告。”
“警告?”沐冲疑惑地问。
文瑄叹了口气,“他能设计圈套引诱苏生上钩,就证明已经将整个夜影的行动都看在了眼里,他就是想要告诉我,不要再查下去。”
“那他何不直接将夜影一锅端了,杀个干净不就完了?”
沐冲着说着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看向文瑄道:“所以说这个王伏之很有可能不是我们的敌人,宛河村发生的古怪之处也都是在暗中相助,只是不想让我们知道他的身份?”
文瑄挪揄道:“看来沐兄终于知道动脑了。”
沐冲瞪了他一眼,挑着眉头问道:“那王伏之的事情还查么?”
“说起来这王伏之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此话怎讲?”
“你我都是初次下山,连各个堂口和分坛的所在都还不清楚,又都与这王伏之非亲非故,他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暗中相助?如今又是手下留情,放了夜影一条生路。”
沐冲试探着道:“难道此人是为了明教大局着想?”
文瑄连连摇头,“凭王伏之的手段,只怕蔡乱头的一举一动早就在他的掌握之中,若是真为明教着想,大可以亲力亲为,入海平叛,何必要费尽心机在暗处帮助我们呢?”
“你的意思是……”
文瑄轻吐了口气,“我爹为了推翻元廷,不惜入身明教,我不相信他这么多年会一点准备都没有。”
沐冲得了文瑄的提示后恍然道:“难道王伏之是文伯的人?”
“你不觉得太过凑巧了么?我爹他历来让我小心行事,不要以身犯险,为何偏偏信里敢放心地让我在浙东将动静闹大?王伏之为何早不入海晚不入海,偏偏等我在台州的酒楼闹出动静,准备设计伏杀蔡乱头时突然入海登岛?”
沐冲笑道:“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儿子终究算计不过老子。既然是文伯的手笔,那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难怪他敢如此放心地将你派到浙东平乱。”
文瑄摇头苦笑,“我本不想过多地参与到明教的争斗之中,但从如今的形势来看,只怕我爹他早已深陷泥潭,也不知道他究竟在背后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王伏之既是文伯的人,那你说青龙堂之乱会不会就是由文伯……”
文瑄听出了沐冲的言外之意,否定道:“我爹应该抱着与我同样的想法,只是想利用明教的这重身份积攒实力罢了,没理由主动挑起明教内乱。仇四叛教的事情我爹和彭堂主应该也都是后来才知情,否则定不会让我以身犯险的。”
沐冲点了点头,“文伯没有直接将这些事情告知于你,应该也是想要借此对你磨炼一番。”
第一百四十四章 迷雾稍解
磨炼?文瑄不禁苦笑起来,若不是知道乱世将至,他也不会挺身而出,领了这个圣使的差事。
这一趟江浙之行令他倍感疲惫,如今只想回到双亲身边,舒舒服服地过几天普通人的日子。
文瑄盯着昏迷不醒的苏生沉吟了一会,推断道:“若我猜的不错,王伏之应该是真的被苏生发现了一些什么,所以才出此下策。待苏生醒来之后问清楚当时的状况,我们便可以准备启程回山了。”
“你为何如此着急回山?”
文瑄毫不犹豫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覆船山虽然机关重重,迷障众多,但其所在之处终究已经被元兵摸了个大概,如果真将元兵逼急了大肆搜寻,甚至放火烧山,被其攻破也不过只是眨眼之间。”
“原来如此,你是担心文伯他们的安全。”
“不错,这次回去我就打算将我爹娘和小沐英他们都接来岛上,这样就算起了战乱,也波及不到我们的亲人。”
沐冲听过之后赞同地点了点头,无忧岛的存在的确可以解决了大家的后顾之忧。
“可元兵不正准备派出参知政事朵儿只班来入海攻打无忧岛么?咱们如果急匆匆地走了,方国珍一个人能应付得过来么?”
文瑄心中早有准备,对此侃侃而谈,“抛开方国珍海上作战的本事不说,朵儿只班本就是个没有作为的庸才,又与康里崉崉是死对头。康里崉崉告病之下,怎会全心全意地配合他行事?朵儿只班若仅仅是派重兵守好沿岸还好,他若胆敢带兵入海,无异于自寻死路。”
沐冲仍不放心,“方国珍看起来倒是对你颇为忠诚,不过他毕竟只是一介武夫,能应付得来江浙复杂的局面么?”
“我会让苏生留在岛上,他既能一展纵横之才,助方国珍与元廷周旋,也能帮忙配合沈富打通海上贸易的航路。”
“他留在岛上的话,那夜影不就无人统领了么?”
文瑄嘿嘿一笑,盯着沐冲道:“不是还有你在么?刚好可以让夜影的影卫跟你好好学学身手。”
沐冲听后陷入了回忆之中,低声道:“据文伯讲述,我爹为了保护文伯的安全曾经也培养过一批类似的精锐,只不过都死在袁州一战了。”
文瑄听后有些动容,沉声道:“我绝不会让袁州的惨案在我们身上重演。”
沐冲吐了口气,“罢了,夜影就交给我吧,总不能每次都让你一个人以身犯险,以后我便会率领影卫护你周全。”
文瑄正色道:“沐兄放心,沐云叔父和乳娘的仇,我一定会帮他们报的。”
沐冲喟然长叹,“可是推翻元廷谈何容易?”
文瑄自信地回道:“日拱一卒无有尽,功不唐捐终入海。那么多先辈为此付出无数的心血甚至生命都不会白费,终究会有个好结果的。”
“文家的人果然都一个样。”沐冲苦笑着回了一句,旋即问道:那关于王伏之的事,要如何对铁牛和盛文郁解释?”
“只能先隐瞒过去了,就说查无所获吧。”
沐冲点头会意,这么多隐秘的事情若是被忠于明教的人知道,恐怕会立刻将文家的人当作叛逆来看。
二人索性无事,便在苏生房中坐下,静待他苏醒过来。
直至外面的阴雨天气彻底放晴,刺眼的眼光透过门缝撒了进来,苏生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支吾着道:“这是哪里?我已经死了么?”
“那是迷药,又不是毒药,还取不走你的性命。”
听到了文瑄的声音后,苏生立刻坐了起来,惊讶地道:“头儿?我不是……”
“你被王伏之迷晕了,是影卫将你送回岛上的。”“原来是这样。”苏生嘟哝了一句之后愧疚地看向文瑄道:“头儿,我又给你丢人了。”
文瑄宽慰道:“夜影毕竟组建不久,这一次就当是练兵了,能增长些经验教训也是殊为难得的事情。”
“不过我倒是发现了一些端倪。”
“哦?说说看。”
“我在跟踪一名背叛明教的心月坛弟子时,在酒肆中听他谈起了王伏之的出身。”
“接着说。”
“王伏之的出身说起来与我倒是很像,他是从北方的饥民,家人都在逃荒的途中饿死,只剩下年幼的他在江南一带乞讨度日,后来有幸被一家名门望族的善人收留做了仆从,这才没有饿死。”
“江南一带的名门望族?可知道姓氏?”
“是周家,收留他的那位善人是周氏家主的长女,名叫周娴,听说后来得了一种怪病离奇地死了。我顺着这条消息打探,才误入了王伏之设下的圈套。”
文瑄和沐冲听后对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之色,周娴正是文瑄母亲周氏的姓名。
沐冲意味深长地道:“看来事情比你想象的更复杂,王伏之竟然是周家的人。”
苏生惊奇地道:“什么?你们知道周家?”
文瑄无奈地道:“你说的周娴正是是家母,而且她如今还好端端地住在覆船山内,并没有得什么怪病。”
苏生听得一头雾水,茫然失措。
文瑄见状只好将文家的事和自己的推测对苏生仔细地讲了一遍。
苏生听了之后才弄懂这其中的利益关系,“难怪王伏之会留我一命。”
解释清楚了王伏之的事情,文瑄又将自己的安排说出。
苏生闻言不好意思地道:“头儿,我有个疑问。”
其窘迫的样子令文瑄忍俊不禁,“你有何疑问直言便是。”
苏生这才说出自己疑惑的地方,“您方才的意思是想将我留在岛上帮方国珍与元廷打交道?”
“正是。”
“可明教与元廷向来水火不容,难不成您要我向元廷俯首称臣么?”苏生愈发不解。
“你自诩为纵横之才,想必就应该清楚,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元廷也好,明教也罢,终究是要讲究一个‘利’字,只要你能妥善地权衡利弊,让无忧岛处在其忍受程度之内,做到进退有度,自可令元廷无可奈何。”
第一百四十五章 离岛前夕
苏生听后陷入了沉思,仔细地思量文瑄话中的深意。
文瑄则拿起笔歪歪扭扭地在纸上写了四个字,然后折起来递给苏生。
“待你等击败了朵儿只班了之后,务必留他性命,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总之要让他向朝廷请命,请求招安你们。至于之后该如何做,到时候你打开这张纸看了就明白了。”
苏生郑重地接过,小心翼翼地揣在了怀里,“头儿放心,若无忧岛有失,苏某自当提头来见!”
文瑄接着道:“我建立夜影的过程你都看在眼里,这一次去温州办事想必也有了切身体会。我走了以后,你可以在岛上继续物色人选,对他们进行训练之后便分批派往温、台二地,刺探元兵的军备、布防等情况,以便日后趁机攻占沿海等地,割据一方。”
苏生听了之后不禁惶恐地反问道:“头儿,您莫非真可以如天上的仙人一般可以看到未来之事?此等眼界布局实非凡人所为。”
“天下将乱是大势所趋,我也不过是一只不一样的蝴蝶罢了。”文瑄高深莫测地道。
“什么?您是蝴蝶?”苏生听得满头雾水。
旁边的沐冲听不得苏生再拍马匹,出声打断道:“行了,你就别再夸他了,再夸一会背上就真该生出蝴蝶翅膀飞走了。”
文瑄闻言大笑不止,苏生也跟着嘿嘿直笑……
两日之后,雷厉风行的方国珍便将德流于实的家眷全都带到了岛上。
在文瑄的命令之下,众人没有折辱其家眷,而且腾出了几间屋舍供其居住。
德流于实的软肋被抓住以后,也只能就范,俯首听从方国珍的号令,终日伏在桌案上绘制海图,标注元兵各处布防和贸易海岸的位置。
苏生在文瑄的授意之下,绘声绘色地编撰了一个自己大败王伏之的故事。
铁牛和盛文郁听了之后心中存疑,“王伏之毕竟是心月坛的坛主,又在温州路经营多年,竟然被你逼得跳海逃命了?”
“我可不敢居功,能侥幸取胜可都要靠头儿的妙计。”解释不通的地方,苏生便装作神秘高深的样子,将事情向文瑄身上推。
好在文瑄做出的古怪之事多不胜数,苏生又口吐莲花,将事情编的天花乱坠,由不得铁牛和盛文郁不信。
苏生蒙混过关以后仍旧不忘装腔作势地感叹道:“唉,只可惜没能将他生擒活捉,不然定要问出蔡乱头积攒的珍宝被他藏到何地。”
铁牛愤懑地道:“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想不到王伏之竟然会为了这些不义之财背弃明教!”
“怪只怪教中意见分歧,迟迟没能选出青龙堂堂主的人选,这才让这些分坛的坛主以可乘之机,胡作非为!”青龙堂之乱已经稍稍解决,作为山中长老的盛文郁也感慨颇多。
几人正议论着,文瑄与沐冲也迎面走来。
“此次我们下山东行,虽然没能重振青龙堂声威,但好在也将几处叛乱的分坛一一平复,不负教主和各位长老、堂主的重托,回山之后我自会亲自替大家向教主请功。”
众人闻言笑着点头,江浙之行虽然艰险异常,但在文瑄的带领下也还算顺利。
盛文郁接着道:“上一次文老来信也已经说清楚了山里的意思,既然青龙堂被教主和各位长老当作了弃子,我们自然也无需再设法重建各处分坛。宛河村一战与此番劫粮,也已经成功地将元廷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浙东,我们的确算是圆满的完成了任务。”
文瑄微笑着看向几位生死与共的兄弟道:“几个月以来,诸位都辛苦了。”
铁牛有些惭愧地道:“我们都不过是出些蛮力而已,若不是你眼光长远,部署精妙,这青龙堂之乱决不能这么顺利地解决。”
“大家都有功劳,就不必相互推托了。”沐冲笑着说了一句,然后建议道:“青龙堂之乱既已解决,我们也尽快回山里复命吧。”
王伏之的事情已经解决,铁牛自然也不再反对,众人全都点头答应。
铁牛问道:“我们回山复命的话,岛上的教中弟兄怎么办?”
众人闻言纷纷将目光看向文瑄,如今海上的人手虽多,但编制却极为散乱。有的仍然忠心于明教,不愿意听从方国珍的号令;有的却是冲着文瑄和方国珍的声名来投,只愿意留在无忧岛上。
文瑄早有准备,看向铁牛道:“李兄,此事便就交由你去做,岛上的所有弟兄都可以自行选择,愿意留下的就都跟着方国珍据守无忧岛,不愿意在海上度日的便可以到台州重建尾水坛与之作为照应。”
铁牛有些不放心地道:“可如此一来,岛上的人岂不是不归明教统领?”
“李兄弟此言差矣!”出声的正是闻声赶来的方家兄弟几人。
方国珍对文瑄施礼后郑重地道:“我等性命皆是恩公所救,终生愿做恩公的马前卒为其效劳。恩公既是明教的圣使,那他的命令不就等同于明教的号令么?因此何来不归明教统领一说?只不过我们这些沿海而生的粗人吃惯了鱼腥,不愿意多受明教教规的束缚罢了。”
这番话讲的真挚,铁牛听后点了点头,没有出言辩驳,照着文瑄的命令去做了。
见铁牛没有出言反对,文瑄心中稍安,遂接着安排道:“盛兄,劳烦帮你代笔给沈兄写封书信。经商的事情我们毕竟都不擅长,让他亲自来一趟岛上,敲定一下未来进行海上贸易的细节。”
“明白。”盛文郁应了一声之后拱手退下。
提到沈富,沐冲不由得想到了还在平江路的阿柒,也拱手退下,跟着盛文郁去写书信。
文瑄对方国珍嘱咐道:“我走之后,会留下苏生助你,他有纵横之才,你们一文一武,相得益彰,足以对付元兵。”
方国珍颔首以对,“方某全都听从恩公吩咐。”
苏生也躬身听令,“头儿放心,我必定竭力而为。”
第一百四十六章 重回总舵
文瑄安排好一应事宜之后,众人自去分头办好。
在苏生和方国珍的强烈请求之下,当夜在岛上大摆宴席,虽无美味珍馐,但好在海产丰富,鱼肉颇多,让手下的弟兄们大快朵颐了一番。
铁牛统计之后,想回台州的明教弟子有三百余人,愿意留在岛上同方国珍起义对抗元兵的则有上千人。
对于不愿留在岛上的弟子,文瑄也不勉强,思忖之下直接将苏生提拔为尾水坛坛主,命他率领众人分批返回台州重新发展,也刚好可以与岛上的方国珍互成犄角之势,相互援助。
第二日稍加整顿之后,文瑄四人便与方国珍和苏生作别,除了那十名戒律堂弟子以外没有多带一人。
浙东无忧岛的形势逐渐稳定,覆船山的总舵却不消停。
升为元军千户的董抟霄在康里崉崉的命令之下,日日搜寻明教总舵,功夫不负苦心人,覆船山外面的迷障终于被他发现了一些端倪,苦苦钻研之下眼看就要得出破解之法。
但是总舵内的长老们也不是吃素的,隐忍了这么久后决定反其道而行之,带领山中精锐主动出击。
董抟霄手下士兵本就不多,又因连日搜山将身体弄得筋疲力尽,是以被明教弟子突袭之下死伤惨重,狼狈地撤出了覆船山脉。
气愤不已的董抟霄自然不肯罢休,立刻传信给康里崉崉请求增援,怎奈信还没有送到,从杭州城中逃出来的赛因赤答忽却出现在他的军营之中。
董抟霄见到他之后惊喜莫名,“可是丞相大人派你来的?我已将那明教妖人的老巢摸得差不多了,只需再派给我五百人马,我定能一举荡平了贼窝!”
赛因赤答忽却是苦着脸连连摇头,将康里崉崉被褫夺军权的经过讲了一遍。
“丞相大人虽然官职仍在,但实际上却已经被朵儿只班一派的人给架空,派兵增援一事你就不要再报期望了。”
董抟霄听罢整个人变得失魂落魄,怔怔地坐在椅子上许久才回过神来,怅然道:“既然丞相大人没了军权,那我就只能传信给那位参知政事了。”
赛因赤答忽听了之后勃然大怒,“你可不要忘了,是丞相大人破格提拔的你,否则你一个汉人的身份如何能升到军中正职?如今丞相还没有被贬,你居然就想要另投他人门下!”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康里崉崉虽然手中没了兵权,但毕竟是一省丞相,董抟霄哪敢轻易得罪?
更何况官场易主本就是大忌,董抟霄心中权衡利弊之后连连叹气,喟然道:“丞相大人的知遇之恩我自然不敢忘记,可这覆船山所在我足足带人搜寻了百余日才初见端倪,难道就这样算了?”
赛因赤答忽冷哼一声,嗤鼻道:“攻陷明教总舵的功劳虽大,但也需要有命领功才是。那朵儿只班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如今正绞尽脑汁地想要将丞相大人的党羽一一抹除,你兵败的消息若是被他知道了只怕连这千户的位置都坐不成了。”
董抟霄闻言苦笑不已,“可惜你来晚了一步,我并不知道浙东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兵败的消息已经如实上报。”
赛因赤答忽闻言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你只能自求多福了,希望我们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说罢与董抟霄拱手作别,径直回老家避难去了。
不出赛因赤答忽所料,几日之后,朵儿只班下令调任董抟霄的政令便到到了军营。
董抟霄听令之后有苦难言,朵儿只班虽然并未因他兵败一事狠狠责罚,但却直接将他从江浙行省调往河南江北行省。
董抟霄眼见覆船山近在迟尺,手下却又无人可用,不禁忧郁成疾,病倒在去往河南江北行省赴任的路上,覆船山之围也因此迎刃而解。
半个月后,文瑄一行人也终于见到了覆船山脉。
盛文郁看着满地的落叶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我们离开的时候还是盛夏,如今却已是晚秋,眼看着就要入冬了。”
铁牛附和道:“从前在山里的时候每日都抱怨着无聊,结果下山经历了这许多危险磨难之后才知道山里安逸的生活有多么难得。”
“也不知道英儿长高了没有。”沐冲跟着叹了口气。
文瑄知道沐冲这是想起了死去的母亲,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待会上山我先陪你一同拜祭乳娘。”
沐冲点了点头,结识了阿柒以后他的性子已经变得开朗了许多,不似从前那般阴郁。
由于董抟霄接连搜山,所以山口附近的小阜舍村仍然没有重建,被烧毁的废墟仍然留在原地,文瑄见了之后也不禁感慨莫名。
有盛文郁等人带路,一应机关和迷障自是不在话下,众人轻车熟路地来到了覆船山脚。
安乐村的村民见到有人进山吓了一跳,仔细辨认下认出了他们,呼喊道:“文公子他们回来了!”
经人一叫,不少村民都出来邀他们到家中做客,安静的山脚处瞬间变得热闹非凡,怎奈文瑄几人归心似箭,与他们简单地寒暄之后直接向山顶而去。
“若我没记错的话,上一次山里这么热闹还是当年李教主大婚吧?”
“是啊,什么时候我们几个变得这么受欢迎了?”
文瑄也有些纳闷,他记得小阜舍村被烧之后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安里村里的人可没有如此热情。
盛文郁解释道:“住在这覆船山里的人,有几个不是与元廷有着血海深仇?这一次你以明教圣使的身份在台州大败元兵,无疑为大家出了一口恶气,村民们有这等反应也不足为奇。”
“原来如此。”
几人一边聊着过往的趣事一边登山,不多时便来到了山顶。
由于没有事先向山里报信,所以文显忠等人也并不知道他们回山的日子,山顶的入口处只有一个男孩蹲在地上捡石子玩。
沐冲一眼就认出了弟弟,喜笑颜开地喊道:“英儿?”
第一百四十七章 祭拜英杰
沐英闻声后一抬头就看见了沐冲,脚下生风般跑了过来,一不留神被石头绊了一跤,摔了个七荤八素,不过并未喊痛,挣扎着爬起来,露出缺少了两颗门牙的小嘴张口喊道:“你们终于回来了!”
沐冲开怀大笑,宠溺地把沐英抱了起来,问道:“摔的疼不疼?咦,你的门牙怎么少了两颗?”
沐英用大拇指指向自己的鼻尖,傲然道:“一颗是爬山时摔掉的,一颗是打架时打掉的。”
沐冲听了以后哭笑不得地道:“又是摔跤又是挨打的,怎么到你嘴里反倒成了值得骄傲的事了”
沐英嘿嘿一笑,“打掉我门牙的那个被我打掉了三颗!”
文瑄逗弄道:“看来离你在覆船山里称王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沐英闻言眨了眨大眼睛,认真地问道:“到时候我就能与你们一样下山杀敌了吧?我也要当英雄!”
铁牛听了哈哈大笑,打趣道:“英雄可不会被对手打掉门牙!你小子还嫩着哩!”
沐英置气地哼了一声,从沐冲的怀里挣脱开,换以颜色地对着铁牛做了个鬼脸,引得众人大笑。
盛文郁问道:“小英雄,文老和教主他们在哪?”
沐英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道:“还能在哪?大光顶上的议事厅呗!”
文瑄看向盛文郁道:“盛兄,你先带戒律堂的弟兄们去复命吧,我和李兄先陪沐兄去拜祭乳娘,晚些再过去。”
盛文郁点了点头,先行带人到光明顶复命。
沐冲目送走了盛文郁等人,才看向弟弟问道:“我走之后,你们将娘葬在了哪里?”
提到李乳娘,沐英小脸上的笑模样登时烟消云散,瘪着嘴道:“英灵冢。”
“英灵冢?”沐冲有些意外,按理来说英灵冢里葬的可都是明教故去的英雄。
小沐英解释道:“是文伯的意思,他说娘一定最想葬在爹的身边,因而去向教主请命,特许了此事。”
铁牛闻言也出神片刻,淡淡地道:“正巧我也许久没有去看我爹了。”
英灵冢也在明教禁地之内,寻常人等不得入内,便是冢内所葬英杰的后人想要拜祭,也必须经过戒律堂的允许。
沐冲的父亲沐云和铁牛的父亲李开河便葬在其中。
三人一路无言,不多时便到了禁地的入口,文瑄也不愿多费唇舌,圣火令一出,负责看守的戒律堂弟子立刻躬身退下。
与上次同沐冲绕路溜进禁地不同,这一次是正大光明地进去,只见入口过后有三条岔路。
沐冲为其一一解释道:“左边的一条路通往教主住处,虽然无人把守,但一路上满是机关迷障,非教主本人入内犹如自寻死路,是山里真正的禁地;中间的一条路通往思过崖,明王洞和神秘石室就都建在其上,我们都已见识过了;最右边的这条路便是通往英灵冢的了。”
此行祭拜为主,文瑄也就按捺住了心中的好奇没有多问,听完沐冲的介绍便快步向英灵冢赶去。
铁牛在路上却主动为他们讲述起英灵冢的来由。
“英灵冢在总舵建立之初便有了,起初只用来埋葬故去的教主、堂主、长老、坛主所用,后来因袁州一战太过惨烈,李教主便亲自下令扩建英灵冢,将在院中一战中死战到底的教众英杰尽数埋葬于此,以此警示后辈。”
“冢内风水极佳,所有墓穴碑铭无一例外均是同等大小,根本没有教主与教众之分,因而能在死后入葬其中是身为明教弟子极为荣耀的一件事。”
文瑄闻言点了点头,这位李红瑶教主的确可以说是世间少有的天才英豪,其手段和谋略非常人所及,若不是为情所困,自尽于绝尘谷底,明教或许真的可以在他的带领下推翻元廷。
不多时几人已经走进英灵冢的入口,文瑄扫视了一眼之后心中暗道铁牛所言非虚。
英杰冢背倚山崖,可远眺山河美景,左右又有常青松树作为天然屏障,不远处内云溪的支流缓缓流淌,悠然恬静,无人打扰,如天上仙人谪居之地一般。
冢内两名打扫的弟子见有人前来祭拜,也不多问,拱手施了一礼之后便悄然告退,候在外面。
沐冲一眼就望到了双亲的墓碑,泪如泉涌,跪倒在墓旁仰天痛哭。
小沐英也撅起了嘴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文瑄和铁牛理解他的心情,没有出言相劝,无声地在其后对着墓碑跪拜祭奠。
约有一炷香的时间沐冲才抹干眼泪站好,再次跪下磕了几个头后才站起身离开,去祭奠铁牛的父亲李开河。
拜祭完毕,几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闷。
文瑄安慰道:“这一次我们下山除去不少恶人,也算告慰这英杰冢内各个豪杰的在天之灵了。”
沐冲和铁牛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回话。
离开英杰冢后,沐冲打发沐英先自己去玩,三人直奔大光明顶。
由于盛文郁已经先行复命,所以装扮成李红瑶的韩凌玥亲率一众长老在大光明顶的入口处迎接,文显忠和彭莹玉自然也在其列。
彭莹玉吃味地道:“你这老东西做事不怎么样,生儿子倒是有一手。”
面对老友的打趣,文显忠也不甘示弱,捋着胡须道:“可惜你是个和尚,不然我倒可以与你讲讲此中精髓。”
随侍的况普天听到两个老家伙互相讥嘲忍不住在一旁发笑。
彭莹玉白了他一眼,“还好意思笑?你什么时候也能给我长长脸,也跟文瑄一样当个圣使大败一次元兵?”
况普天憨笑道:“您老就别为难我了,我可没有文公子那样的能耐,您还不如指望邹师弟了。”
文显忠闻言疑惑地道:“说起来你那个叫做邹普胜的徒弟心计谋略不是颇得你的真传么?怎么未见你重用,反倒去云游四方了?”
彭莹玉叹了口气道:“那小子哪里都好,可偏偏与我命数相克,卦象也显示他最终只会尽心竭力地辅佐一个‘命里有光’之人。”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戒律堂主
文显忠撇了撇嘴,讥嘲道:“命数相克?命里有光?彭和尚,你说的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当真可信?”
彭莹玉将两道白眉一横,瞪眼道:“老东西,我说你儿子有真龙之相的时候你可不是这副嘴脸。”
二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嘀咕个没完,文瑄等人的身影已然出现在大光明顶上。
“嚯!好大的阵势!”
“看来咱们所立功劳不小。”
沐冲和铁牛正吃惊于迎接他们的豪华阵容,文瑄却已经迈步向前,向韩凌玥躬身施了一礼,昂声道:“文瑄有幸不辱使命,已经手刃了蔡乱头、仇四等人叛教弟子,特回总舵复命。”
说罢,从袖中抽出了圣火令,将其归还给韩凌玥。
韩凌玥取过圣火令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这趟差事的确做得不错。”
说着又将目光看向文显忠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文公子当真是没给文老丢脸。”
文显忠笑着回道:“教主谬赞了。”
韩凌玥接着道:“文公子此行功劳颇大,不知想要什么奖赏?”
文瑄闻言一怔,他倒是忽略了此事,对他来说江浙之行已经收获颇多。
故而推辞道:“能得教主信任便已是莫大的荣幸,文瑄不敢居功讨赏。”
韩凌玥虽然知道文瑄说的是客套话,但依然对这个回答极为满意,当场向众人宣布:“文瑄此次大败元贼,扬我教威,其功劳之大理当重赏,各位长老可有和高见?”
一众长老也都纷纷点头附和,这么多年来明教中还没有人立下过这等功劳。
彭莹玉向前一步建议道:“既然文瑄平定青龙堂有功,不如就让他继续负责江浙的事宜统领青龙堂,这堂主之位想必他足以担当。”
此言一出,白虎堂堂主杨敏站不住了。
虽然青龙堂各坛死伤惨重,如今已是徒有其表,只剩一个名号而已,但谁人不知青龙堂除了角木坛以外的弟子大多都是主战派。
若真让文瑄做了青龙堂堂主,难保他不会倒向主战派一方,到那时恐怕明教也就离与元廷再次正面开战不远了。
年迈的杨敏打定主意后轻咳了几句,插话道:“文公子虽然能文能武,极有才干,但毕竟他资历尚浅,恐怕难以服众。依杨某之见,不如先将其提拔为山中长老,待积累一些威望之后再托以重任不迟。”
杨敏说罢歉意地看了文显忠一眼,示意自己不是针对文家。
彭莹玉听了之后恨得牙根直痒,心骂杨敏真是个越活越胆小的缩头乌龟。
韩凌玥听了之后看向文显忠道:“文老的意思呢?”
文显忠饶有深意地道:“皆听教主差遣。”
韩凌玥得了几人的表态之后,心中有了打算,看向文瑄道:“自李某成为教主之日起,便一人兼任了这教中的戒律堂的堂主一职,如今明教正是多事之秋,我实在分身乏术,不知你可愿意替我分忧,掌管戒律堂?”
掌管戒律堂?做戒律堂堂主?
此刻站在大光明顶上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戒律堂除了负责监管教中所有弟子的言行之外,还兼有看守禁地、护卫教主等重要职责,因此在明教中地位超然。
文瑄的心里也直犯嘀咕,她竟然肯将这样的权力放给自己?就不怕文家真的心怀鬼胎么?看来这个神秘女子与文家的关系的确非比寻常。
这样的权力虽然诱人,但文瑄毕竟更在乎文家的安危,因此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将目光缓缓看向父亲。
待看到父亲笑眯眯地点头时,文瑄心中不免苦笑,看来这个任命应该在自己回山之前就决定好了的,询问彭莹玉和杨敏的意见也不过是走个形势罢了。
文瑄只好装作惊喜莫名的样子道:“文瑄必不负教主厚望。”然后在一片惊愕声中,收下了韩凌玥递来的戒律堂令牌。
封赏完文瑄以后,众人又到议事厅听文瑄详细讲述江浙的形势,直到天色渐晚才终于散去,文瑄也得以回到家中。
周氏见到爱子回来,自是满心欢喜,拉着儿子说个不停。
文瑄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心中感动的同时不知说些什么,只能周氏问一句答一句,额头上紧张地快要渗出汗来。
周氏将这一切都归咎于文显忠,蹙眉指责道:“都怪你这个老东西,瑄儿出去这一趟都与我生分了不少!性子也变得寡淡了一些,这该是吃了多少苦呀!”
文显忠却老神在在地轻啜一口茶,惬意地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吃些苦算什么?啧啧啧,你是没看到今日瑄儿当上戒律堂堂主时彭和尚与杨敏铁青的脸色……”
可惜话音未落,周氏便将手边的东西砸了过来,文显忠手中的茶盏砰然落地,随之河东狮吼传来:“老不死的,我儿东征西讨出去受罪,你倒是在这悠闲得很!”
文显忠一声长叹,万般无奈地道:“慈母多败儿,你这样只会害了瑄儿的!”
周氏立刻瞪着眼睛反问道:“我儿年纪轻轻就是堂主了,你呢?”
“我……”文显忠被妻子呛得说不出话。
文瑄帮着打圆场道:“好了娘,我肚子饿了,您帮我弄点吃的吧?”
周氏这才放过文显忠,扬起笑脸对着儿子道:“瑄儿你先歇会,娘这就去给你做些吃的。”
支开了母亲以后,文瑄这才走到父亲身边坐下,呷了口清茶后开门见山地问道:“王伏之在江浙的动作是您老的安排吧?”
文显忠闻言一怔,随后也不再隐瞒,点了点头,“总不能真的让你一个人在外面以身犯险,至于仇四叛教,是我和彭和尚都没想到的,还以为是徐农暗中捣鬼。”
文瑄抽出戒律堂的令牌道:“难不成这也是您早就算计好的?”
文显忠摇头道:“是在得知你大败元军之后才敲定的。”
文瑄皱着眉问:“您到底还有多少事情在瞒着我?”
文显忠低声道:“有些事情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玄妙卦象
父子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后便移开了目光,默然无言。
文瑄看到父亲的头上多了些银丝,想帮他多分扛一些肩上重担;文显忠见到儿子的面容坚毅了许多,想替他多斩开一些拦路荆棘。
周氏刚将斋饭备好,却又传出了一阵平缓的敲门声。
“就不能让人好好吃顿饭了?”周氏极为不满,又瞪了一眼文显忠。
文瑄微笑着拍了拍周氏的胳膊,“我去开门,没准是沐兄他们找我呢?”
周氏一拍脑门,“我却将这事忘了,快去将冲儿和英儿找来吃饭。”
李乳娘身死之后,沐英便由周氏照看,对其百般怜爱,俨然当成了自家的孩子。
文瑄笑吟吟地回道:“不劳您挂心,沐兄说今夜想带英儿到后山去打些野味吃,英儿都听得流口水了,想必是不愿意到我这个戒律堂堂主面前来吃斋饭的。”
“那就好,那就好,这年纪大了记性真是不如从前了。”周氏听后心中稍安,生怕自己冷落了沐家的两个孩子。
文瑄说着话便拉开了房门,只见是彭莹玉和况普天师徒二人,况普天身后还背着个极大的包袱。
“彭堂主?您老这是要下山?”文瑄惊讶地问。
文显忠听到文瑄的话赶忙站起身道:“怎么这么急着要走?快进来说话。”
彭莹玉也不客气,挺着大肚子便迈步进来,眼睛瞟到桌上的斋食后一亮,“看来彭某有口福啊!临行前还能吃到顿嫂夫人亲手准备的饭食。”说着就坐下来拿起了碗筷,如这家中主人一般。
周氏与彭莹玉也早就相熟,知道这个酒肉和尚的率真性子,不怒反笑道:“可惜我儿如今是戒律堂堂主,否则便叫他为你打些野味回来让你解解馋。”
彭莹玉一拍圆滚滚的大脑袋,挠了挠头上的戒疤,叹气道:“悔不该当这劳什子和尚呦!”
旋即回头看向况普天训诫道:“你也别整天跟在我这个老不死的后面浪费时间!学学人家,讨个婆娘生个儿子,待晚年尽享天伦之乐,才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哦!”
况普天的脸上依旧是和善无比的笑容,听着师父的话连连点头,任凭文瑄如何礼待都不肯落座,身上的包袱也不肯放下,只是规矩地站在彭莹玉的身后。
周氏知道他们有要事商议,借口再去备些饭食便走开了。
文瑄关门前谨慎地看了看外面。
“放心吧,文堂主,没人跟着。”况普天提醒道。
文瑄客气地回礼道:“我这堂主之位不过是挂个虚职而已,况师兄这样称呼可真是折煞在下了。”
彭莹玉不待将口中的饭食咽下,便歪着脑袋插嘴道:“虚职?这个虚职可是连我都眼红不已,任明教百般变化发展,戒律堂可都如定海神针一般岿然不动,堂内的几百弟子对明教忠心无比,人人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精锐。”
文显忠也已经坐下拿起了碗筷,示意文瑄也过来坐下吃饭,然后盯着彭莹玉道:“为何走得这么急?”
彭莹玉如同看白痴一样的看向文显忠道:“回山里要做的事情都已办妥,还留在这作甚?整天跟那些保守派的老顽固磨嘴皮子烦也要烦死了。”
文显忠知道他是心中嫉妒自己有个好儿子,因此也就满不在乎他的蛮横态度,眯着眼确认道:“都办妥了?”
彭莹玉见文显忠云淡风轻的样子更是来气,狠狠地咬了一口馒头,嘟哝道:“韩家的小子已经与我通过气了。”
韩家小子?难道与前任教主韩琼也什么关联?而且听他的意思,似乎地位不低?文瑄陷入了沉思。
文显忠则立刻轻咳了一声,眼神向文瑄那边瞟了一眼。
彭莹玉立刻会意,却瞪着眼睛指责文显忠道:“好你个老不死的,做事竟然连亲生儿子都要瞒着!”
文显忠反唇相讥道:“你又没有儿子,你怎么懂得当爹的难处?”
彭莹玉被他气得暴怒,想要詈骂却被咬在嘴里的馒头噎住,说不出话来。
况普天立刻拍打师父的肩膀,文瑄也赶忙递过去一碗茶水。
文瑄打圆场道:“彭堂主门下弟子遍布天下,我爹心里其实羡慕得很,不好意思说出来罢了。”
彭莹玉这才稍稍消气,看向文瑄道:不管违不违心,听起来倒还像句人话。”
文瑄温声回道:“晚生说的都是真心话,且不说有况师兄这样忠心的弟子随侍身旁,那位邹师兄也真是人中翘楚,在杭州城中奇谋迭出,灵隐寺法会上若无邹师兄相助,只怕我也会难以脱身。”
老不正经的彭和尚听了之后面上露出少见的沉重,戚然道:“识人识面不识心,仇四不也是我的弟子?彭某自作聪明,对其委以重任,怎料此子竟然会认贼作父,甘心去做朝廷的鹰犬,残害明教的手足!”
文瑄宽慰道:“圣人千虑尚有一失,您也不必过于自责,我相信待乱世一起,其他诸位师兄都有各展其才的机会。”
彭莹玉这才露出笑脸,“你这小子说话真是耐听,罢了,今日我就再送你这后辈一礼。”
说罢将身前的盘子碗筷尽数推到一旁,然后大袖一挥,几枚铜钱便撒到了空中,待其一一落定,扫视了一眼之后便双目紧闭,右手手指飞快地掐算起来。
文瑄虽然不相信看相、算卦、摸骨等事,但也不好反驳,只好由着彭莹玉在这里“故弄玄虚”。
片刻之后,彭莹玉才睁开眼睛,以一个长辈的口吻关切地道:“瑄儿,日后若有大事不决,当以退为进,切不可妄起杀心!”
文瑄闻言一怔,旋即施礼谢道:“文瑄自当铭记于心。”
彭莹玉占卦之后便拍着肚子起身,“吃饱了,彭某走了!”
文显忠不放心地嘱咐道:“韩家小子毕竟年轻气盛,你万不可事事都顺着他的心意,至少眼下还不是起事的时机。”
“放心吧,我心中有数。”彭莹玉笑着点头,遂与文家三口作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