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有了点进步
陈乐天并不知道,他有两个来自遥远边城的仇家,如今已经开始了自己的修行之旅,更不知道他们就在自家的客栈里上工。
陈乐天仍旧每天在武当山过着可以说是百无聊赖的日子。
说是百无聊赖,其实倒不是因为无事可做,而是事情一直未有突破而已。
每天就是不断重复着天道崖晕倒---自己屋里苏醒,这样的过程。幸而陈乐天还算有耐心,否则早就跑回书院找安师柳师诉苦了。
“我这修炼进步的也太慢了,师父,我有点儿灰心了。”陈乐天嘴里叼着根枯草,在天道林前抱怨着。
掌教李玄同拍拍他的肩膀,道:“灰心就放弃吧,孩子,人生还有很多乐事可以做,不一定非要在修行上出人头地...”
陈乐天被师父李玄同噎的无话可说,赔笑道:“师父别开玩笑了,弟子进去了,您老快回去吃早饭吧...”走进张三丰祖师爷开辟出的唯一一条穿过天道林的路,陈乐天喃喃道:“说灰心是说给你听的,怕您有什么藏私的舍不得拿出来,所以拿话激您呢。”没想到被师父一眼就看出来了,直接回的陈乐天吓一大跳。
陈乐天来到天道崖边,看着残破的石碑,不禁感慨道:“三丰祖师爷,您当年也曾像我这般困惑过吗?”抬头看着朝阳,阳光普照大地,但却照不散天道崖深渊里的白雾水气。
张三丰祖师爷困惑与否,不得而知,但陈乐天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这天道林里的毒物实在是太多了。怪不得夏境之下,进来就是个死,即便是夏境之上,不走张三丰祖师爷亲自开辟的路,那十有**也是个死。
就如同一片沼泽,本来是只要进来就无法逃生,但三丰祖师爷硬是一块砖一张板一块土的填出了一条羊肠小道。路虽小,但总算是给后世徒孙们留了个到达天道崖边修道悟道的机会。
武当历代道法大成的真人,多数都
是在天道崖悟成大道,甚至有为数不少的草庐天师,都曾在天道崖更上一层楼。足见天道崖真不愧为道家真人的福地。
现在的陈乐天,境界虽没有明显提高,但他自己能感觉到气机流转的更顺畅圆润了,还有那隐藏在气脉二海中的柳师的霸道真气,似乎已经有了被他体内自己的真气慢慢侵蚀吞噬的迹象。
但这一切只是内在的,外在所表现出的实力依然是不堪一击,连陈乐天自己都看不过去。
天蟾最强,但跟天蟾的对决通常都是五五开,跟其他毒物,胜率大一些,能到三七开。
不过,最近又出现了几个新的毒物,花脚老鼠、紫头蜘蛛、白身蝙蝠。
这三种毒物是新出来的,陈乐天摸不准他们的攻击套路,好几天都是被他们所咬到然后毒晕。要不是有三师叔陆龟蒙护持,他估计自己早就被活啃了。老鼠和蝙蝠可不像天蟾那样,非要从脖颈大经脉处下嘴。他们是随便从哪下嘴都行,从手指脚趾头皮肚皮哪哪都行。这样一来,柳师的霸道真气可就说不准一定会管用了。
今天刚来到天道崖,陈乐天一脚就踢飞了只黄背青蛙,而且还说了一句:“尘世皆苦,送你归西,是超度你。”
这佛门之语听在尚未走远的掌教耳朵里,李玄同不禁笑笑,也不以为意,反正这个新收的徒弟,从他嘴里不管说出什么话来,都不算出人意料,但又每每能让人大出所料。这便是李掌教最喜欢他的地方。
如果站在武当山太和宫最高处,那么目之所及的天道林和天道崖都是云遮雾罩着,目力再好的人,也看不清其中的草木。
而身在其中的人,又只能看清眼前七八丈,再远,便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了。
陈乐天面对着悬崖而坐,双手平放在膝上,闭上眼,口中念着掌教师父教的口诀,至于内里真气流转,则是按照王重阳所教授的太极心法来运转。
闭目冥心坐,握固静神思,叩齿三十六...
身周的风声渐渐的小了很多,不远处的钟声也听不见了。不过,各种虫兽在林间爬行蠕动的声音却大了起来,陈乐天凝神细听,甚至能听见虫兽们仿佛接头交耳的说话声,只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罢了。
与此同时,闭着眼的陈乐天并不知道,在他的眉心,有一道黄色枣核般的光芒熠熠生辉,只不过这道光芒只存在了极短时间便消退不见了。
陈乐天对于自己听觉的增长,觉得挺有意思,便更加专注于冥心打坐,想要听到更细微的声响。
太极心法是武当山人人都会的口诀,甚至许多武当镇的百姓都会。太极心法最大的优点在于通俗易懂,不管是识字不识字的,都能听懂。因此修道之人,会背诵太极心法就如同学儒之人会默诵千字文。
不过陈乐天所行的太极心法,王重阳在教陈乐天的时候,说了些自己的理解,因此对陈乐天来说,这个王重阳版的太极心法,就显然比大众所知的有价值多了。
这很好理解,论语简单,几乎每个念过书的孩子都能全篇背诵。但十岁的论语和二十岁、五十岁时的论语,理解起来就完全不同了。这便是经验的宝贵之处。
王重阳作为武当的第一神童,甚至放之于整个修行界也是第一的神童,在对太平心法这种基础但极重要的心法口诀,其理解之深之透彻,是陈乐天最为欠缺的。
恍恍惚惚存有无,无穷造化在其间...
口中念着太极心法,陈乐天忽然觉得识海一片清明,仿若朝阳初升的春天里,他睡了个舒服的好觉,然后起床伸个懒腰,接着推开窗子后看见一派春景时的感觉。紧接着,春景远处,走来一个身影,那人穿着武当道袍,看不清面容,手中拎着拂尘,脚上的鞋面上沾满露水,说不上是快还是慢的一步一步走过来。
第一百零七章 识海修炼
无论是道门还是佛门亦或是儒门,不管是哪个门派宗属,想要往上爬,想要提升自己的境界,都要去努力去不惜流血流汗,这是必然的。
陈乐天对于自己的些微进步,并不放在心上。因为在他的身边,从小到大都是萦绕着许多更为强大的人。小时候的父母,稍大些后教他温良恭俭让的先生,投入军伍后的袍泽同僚,甚至是曾经强大无比的淮南王叛军,以及魏梁两国的大戟长枪精兵。
现在,在天道崖边,他在打坐中,清晰的感觉到不同以往的更为敏锐的灵识。灵识,在外行人看来,就好像是无端升起无中生有的一种没来由没任何征兆的感觉。但行内人都知道,灵识并非毫无来由,而是奇经八脉气脉二海中的真气修炼到一定程度,再加上五官感识的提升,才会有的一种看似超离于人但实际上与人的修行水平息息相关的感知力。
陈乐天在他的未知之地来信中看到过一种神奇的说法,叫第六感。
信上说,第六感在初始阶段,确实是连自己都不明白亦无法解释的东西,但真正的能人异士,是能将第六感剖析解读出来,将其分解的明明白白透透彻彻的,然后,在以后、在别的事上再将其应用上,百试不爽。
陈乐天觉得,未知来信中所说的第六感,就很像修行界中人所说的灵识。
在武当山待了这几个月,从最初的懵懵懂懂到后来的心急火燎,再到后来的面对现实,尽量不让自己焦躁。
到了今天,他终于感知到了自己的提升。说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吧,谈不上,只能说是小小的进步而已,况且陈乐天自认自己绝对算不上努力。
此刻,他的识海清明一片,他站在屋内,看着春意盎然的窗外,那个身穿武当道袍一步步走来的道士,终于在走到陈乐天面前时,抬起了头。
陈乐天定睛一看,居然是武当辈分最高的真人,掌教师父的师叔,他的师叔祖,许逍
“乐天...”许大真人面带微笑,喊了他一声。
“嗯?”陈乐天心中一惊,识海中遇到的人,应该就跟做梦一样啊,怎么还会喊自己,怎么还能跟自己说话?怎么能跟现实一样呢?
其实这只是陈乐天一厢情愿的想法,其实他经常在梦中与人说话交谈,只不过这次,灵识中出现的许大真人,让他觉得太真实了。梦若做的太真实,就会让人难以分辨是梦还是现实。
许大真人见他满脸疑惑,手中雪白的拂尘轻轻一挥,道:“乐天,这虽是在你的识海中,但你不是在做梦,是我入了你的识海,所以,可以这么说,此刻的我,是真的!”
“师叔祖您?居然入了我的识海?”陈乐天更加惊讶,干脆手一撑翻出窗外,站到许真人面前,抬手摸了摸许真人的胳膊,触手所及,与现实中摸到的感觉一模一样,不禁问道:“师叔祖,您是准备在识海中给我传授什么无上神功吗?”
许真人颇为用力的敲了下陈乐天的头,道:“哪有什么无上神功,你就随嘴瞎说。不过你倒是进步很快,已经到了识海可容人的地步,想当年,我在天道崖修道时,可是花了半年时间才做到识海容人。”
“什么是识海容人?”陈乐天不懂便问。
许逍将拂尘插于后背,背负双手,踱了两步道:“顾名思义,就是识海中可以容得下别人进入。普通人的识海,与做梦无异,我们也能进去,但进去无用,因为普通人的气脉二海是空的甚至是没有的,其梦境是不受他自己控制的。换种更好理解的说法,便是,普通人的识海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不是修炼而成的,是随娘胎里带来的。这种最低级的识海,与修炼、境界毫无关系。而修行者的识海,其包容程度,则取决于这个修行者的修为境界高低。明白了吗?”
陈乐天点头:“似乎明白了些...您的意思是,我现在很强了?”
“强个屁!”许逍又敲了下陈乐天的头,打的陈乐天倒吸口气,实在是疼啊。然后许大真人接着道:“你现在属于内里气脉二海进阶的阶段,但是表象上是看不出来的,你现在的真气还是不够充盈,但没关系,这都是小事。只要你能好好在识海中磨练自己,暂时来说就是最好的了。”
陈乐天听的一头雾水,为什么真气不够充盈是小事?作为一个修行者,气脉二海中的真气只有那么一点点,说再多心法-功力,那不都是空中楼阁嘛?而且在识海中怎么磨炼?“师叔祖,请您明示啊!”
许逍道:“明示就免了,你不是小孩子,我话说到了,你得自己去悟。我给你来点实在的...”话音未落,许大真人忽然发难,迅速竖掌而推,以陈乐天根本反应不过来的速度拍在陈乐天胸口。
磨炼说来就来,让陈乐天猝不及防。
只见陈乐天如断线纸鸢般倒着飞上天空,直飞了两三丈高七八丈远,然后跌落下来。幸好在落地前,陈乐天艰难的调动出仅剩的些许真气,才让他没有摔得筋断骨折。不过他也不知道,在识海中被打,到底会不会真的受伤。他倒是听过,识海中的高人相助的话,修炼成果能一日千里,但也有走火入魔的可能。当然,这都只是他道听途说而来,至于真假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不管怎么样,身上疼痛终归还是有的,而且痛的他难以忍受。
胸口如遭大铁锤砸上,落地后的陈乐天趴在地上,当即吐出一大滩鲜血。
使尽全身所有力气才爬起来的陈乐天,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没有如他所感觉的那样,被打的凹进去。看来师叔祖还算是手下留情,没下重手。
接着,陈乐天就开始跑了。
因为许大真人举步朝他追来,看那架势,很显然是要再在陈乐天身上拍一掌。再被拍上一掌,陈乐天就不敢保证自己胸口还能完好无损了。
第一百零八章 无惧生死
陈乐天面对师叔祖许大真人,当然只能跑,也唯有跑的份。
识海修炼已经成了一场逃亡。许大真人的掌力非凡,一掌就拍的陈乐天差点找不着北。
往昔在战场上,受伤是家常便饭,但那是与自己功夫差不多的兵卒交手,轻伤重伤,都是在可接受范围内的技不如人。
但是这场在识海中的与武当辈分最高的许真人之间的放对,就如同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啊。
所以除了跑,哪还能有别的法子。
识海中的一切事物与现实里差不多,这是陈乐天第一次在识海中修炼,面对未知,陈乐天没时间去细细观摩慢慢品味。因为后面有许真人这个对他来说无异于猛虎的对手在追。
“师叔祖,您慢慢来行吗?这样我受不住啊!”陈乐天边跑边喊道。
许大真人在他后面道:“我听你师父玄同说,你这娃娃,不喜欢慢慢来,喜欢来点猛的快的啊。”
陈乐天发足狂奔,虽然方才胸口所受的伤让他觉得非常疼痛,但他毕竟是刀山火海里过来的疆场老卒,真跟自己较起劲来,就算是断条腿,他也能跑起来,何况现在他的伤只是在胸口。
听许大真人这么说,陈乐天估摸着是掌教师父授意的,边跑边道:“这也太猛了吧,徒儿我还没娶媳妇,还没给咱陈家传宗接代呢!再说,我是让掌教师父给我来点猛的,不是让您老来,您老法力无边,徒儿扛不住。”
许逍本来没用力去追,只一直吊在陈乐天后面,听他还有心思调侃自己,于是稍稍加快脚步,两步就追上了陈乐天,然后抬脚便踹,结结实实的踹在陈乐天后背上,陈乐天再次飞了起来,狠狠的跌了个狗吃屎。
半柱香前,陈乐天的胸口被大铁锤夯了一下,现在,他的后背又被大铁锤夯了一下。
“嘶...”陈乐天再次吐了口血,努力挣扎几番,终究还是爬不起来了。
“怎么?这就不行了,太弱了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被师父在识海里打断全身筋脉,都还能站起来。”许大真人蹲下来,看着陈乐天轻蔑的道。
陈乐天抬手抹掉嘴上的血:“咳...谁说我站不起来?我这是在感受草地上的春意,您老人家哪懂咱们年轻人的心思...”
说着,陈乐天猛然翻身,手掌一翻,打在许大真人胳膊上。
许大真人竟然被陈乐天看似软绵无力的一掌打的一歪,不禁‘咦’了一声,伸手要去抓陈乐天,但此时的陈乐天早就跳起来跑远了。
在许真人那掌拍来之前,陈乐天已有所预料,而恰巧在那时,他忽然感知到自己体内那股柳师灌进来的霸道真气,正游走在自己后背的气海中。
陈乐天忽然计上心头,一边跑一边尝试着引导那股真气。在今天之前,他也曾试过去控制那股真气,但均以失败告终。无论自己怎么做,那股真气根本不理睬,只自顾自的在气脉二海中优哉游哉而行。
但现在,当他再次尝试时,那股真气竟然有些‘听话’的迹象。于是当接下许真人从后背打来的那掌后,他顺势利用许真人掌间的真气,把体内的霸道真气运至自己的手掌,而后趁着许真人不注意,掌带霸道真气打在许真人胳膊上。
陈乐天并不知道,柳师灌入他体内的这股真气,是实实在在的修炼了三个月的浩然正气。
正因为此股真气霸道无匹,如风骨铮铮的老文臣般,坚定而纯净。所以才能逼得陈乐天逆势以儒武入春境,也差点让陈乐天彻底废掉。
所以陈乐天虽然只用了一小部分这真气,但已足够让许真人站立不住了。
许真人伸手之下没抓到陈乐天,便站起来了,此时陈乐天已经跑出了几十丈远,见许真人没追来,也停住脚步。
许真人道:“那股柳大宗师的真气你已可以用了?”
陈乐天道:“之前一直不得其法,怎么努力都用不了。但方才在跑的时候,忽然就觉得能调动一些了。第一次用,师叔祖觉得怎样?”
许真人笑骂道:“你个臭小子,还来笑我是吧,奸诈之徒啊!哪天我定要去书院找柳大宗师,让他好好管教你。”
“哎嗨...”陈乐天拍手笑道:“柳师是全书院最关照我的,三天不揍我他就浑身不舒坦,不用您去给我上眼药,哈哈。”说着,陈乐天再次尝试调动那股真气,但却发现,那股真气又不听使唤了,苦着脸道:“师叔祖,那股真气好像又不听我的了,何解啊?”
许真人思索片刻,道:“我也不知,难道与我的掌力有关?”
“不行您老再打我一掌试试吧。”陈乐天觉得很有可能是这样,于是又走回许真人身旁,做出一副‘打我吧’的决绝表情。
没办法,只因许真人的掌力太强了,或者说,是陈乐天太弱了。胸骨背骨似乎都被打断了,已经疼的陈乐天麻木了,要不是他心性足够强大,此刻的他早已瘫倒在地上打滚了。
许真人看看陈乐天,怜悯的道:“乐天,我真是太喜欢你了。你知道吗,当初,师父在识海里教我时,不管怎么威逼利诱我,我都不愿受这苦,后来师父见我实在是孺子不可教,才换了别的法子。后来我又在识海里教王重阳,重阳那小子比我还要怕疼,只要手上破个皮,他能整个手臂半天不敢动。倒是你,居然为了修行,能够对自己如此不择手段,唉!我真不知书院那些大宗师到底是怎么培养出你这类人的!”
陈乐天想说,这不是书院培养的,是我在战场上学会的。只要死不了残不了,只要能往上爬,只要对自己有好处,疼算什么?“来吧,师叔祖,再来下狠的,哼一声就算我废物!”
“好。”许真人点头,然后抽出身后的拂尘,笑看着陈乐天。
陈乐天知道,真人一旦动拂尘,那就是要出大力了。
“太极者,无级生,动亦之机,阴阳之母,阴不离阳,阳不离阴,阴阳相亦,皆及神鸣
...”口中念着与香客们所知的太极心法不太一样的诀,许逍许大真人轻轻转动着拂尘,雪白拂尘不断在空中画圆,从轻到重,从慢到快...
陈乐天眼看着许真人手上的圆越转越快,自知这一下真是要来狠的了,于是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不去想即将加身的重击,只是努力去调动体内的那股真气。
“给个面子,毕竟你是柳师的真气,而我是书院弟子,咱们都是一家人,在武当山上,给点面子行吧?”陈乐天在心中默默的对那股霸道真气说着,不断用自己的真气去撩拨它。跟柳师的真气比,陈乐天自己的真气实在是太不值一提了,就好像小池塘跟长江黄河的距离。
但那股真气兀自岿然不动,仿佛完全不把陈乐天的真气当回事。此时游走到陈乐天大腿的经脉上,停在那里。
“着!”许大真人忽然轻喝一声,拂尘挥出,扫在陈乐天的肩膀上。
陈乐天当即口吐鲜血,整个人像飞上天的烟火似的,快速的直挺挺的飞上天空。之前两次,他都只飞了两三丈高,但这次,他飞了有十丈高。
疼痛自然是不必赘述的,现在不只是前胸后背疼,别的地方也非常的疼痛。胳膊,几乎已经没有知觉,双腿,麻木无觉,脑袋,感觉里面有把刀在乱搅。
“我要死了?”脑海里忽然冒出来这句话。作为身经百战的疆场老卒,最多的、最熟悉的经历便是与黑白无常打交道。千军万马的厮杀中,一个愣神的功夫,就可能被砍掉头颅。每个兵卒都想活下来,但真正能活下来的永远都只是少数。大家拼的是什么?拼的是谁更不怕死!
“死?什么是死?我为什么要怕?”陈乐天忽然冒出这句话。
活下来的,都是不考虑生死的!
“天地所以能长久且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陈乐天口中念着道门典籍上的这句话,忽而灵识顿开,体内那股柳师的霸道真气竟隐隐又有了‘听话’的迹象。
陈乐天本来是很快速的飞至十丈之空,但下落的过程却诡异的极其缓慢。但许大真人却丝毫不觉得有异,反而饶有兴致的抱臂抬头看着正以极慢速度下落的陈乐天。
此刻的陈乐天仰头向上,双眼紧闭,四肢微微张开,有些像个‘大’字。
“死者生之根,生者死之根!”陈乐天忽然睁开眼,双目如电,炯炯有神,眉心的黄色印记又再次出现,一闪一闪着。
下一刻,陈乐天体内那股霸道真气似乎察觉到了异样,想要逃。但为时已晚。气脉二海中自己的那些真气虽然每一份都很弱小,但从四面八方慢慢向柳师的霸道真气挤去,竟也有种以柔克刚的意味,无论霸道真气怎么左右突围,都始终逃脱不开。
但陈乐天也感觉的到,自己的真气还是太弱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柳师的真气突破开来。
“言不语,众生听令,身不动,天地俯首。”许真人适时的开口提醒。
第一百零九章 我想要的
陈乐天的情况,修为高深许大真人自然能看明白。
柳大宗师的霸道真气到底能不能为他所用,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能见分晓。要么霸道真气流窜出陈乐天体外,彻底逃逸。要么,被陈乐天自身的真气所吞噬,变成属于陈乐天的真气。对陈乐天来讲,前者是不能接受的,到了手的山芋再烫手烫嘴,也得把它给吃下去!
许真人看见以极慢速度往下落的陈乐天满头大汗,显然气脉二海中的两股真气正在胶着,难分胜负。
“言不语,众生听令,身不动,天地俯首!”这十四字道藏真言,此刻从许真人口中说出来,钻进陈乐天的耳朵里,颇有定海神针的效用。
陈乐天躁动难捱的气脉二海,热度顿时消减很多。
柳师的霸道真气此刻已经完全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有被完全吞噬的危机,在气脉二海中像只笼中巨兽般乱窜。
陈乐天喃喃重复着许真人所说的十四字真言:“言不语......身不动......”一遍两遍三四遍。
自己原本畏畏缩缩的真气,就像一群野狗,而柳师的霸道真气,就像是被围在中间的一头猛虎。
猛虎摄人心魄震人心魂的嘶吼狂啸,吓得野狗们纷纷浑身颤抖低头惨哼,想要掉头跑开。
然而,有陈乐天这个专门训狗的猎手,拎着明晃晃的刀在一旁压阵,才让野狗们不敢后退半步。
但是,大将军说过,想让你的人奋勇杀敌,不是靠你拿着刀斧站在后面,其中的功力,应该放在对兵士脑袋的改造上。
为什么不奋勇?因为害怕?因为怕死?怕自己死了家里人过不好?
那就告诉他们,你们贪生怕死,让敌人打入了我们的家园,你们再怕死也还是得死,到那时,你们的家眷一个都逃不掉!
怕死?只要你们不怕死,只要你们死了,战死了,你们的家眷就会成为受益者,他们会受到最好的抚恤,他们可以免劳役免兵役。你们的子孙在
学堂里上学,他们能自豪的跟同窗们说,我爹是英雄,我爷爷是英雄。
只有在面对敌人时,不顾一切去死的人,才会得到两种结果,一,活下来,成为百战老卒,平步青云。二,战死沙场,全家荣耀。
贪生怕死的,掉头逃窜的。你们全家都会为你蒙羞,他们在家乡会因为你的怯懦而抬不起头,你们的子孙在学堂里会成为被嘲笑讥讽的那类人。
“说的好!言不动身不动众生听令天地俯首!”陈乐天大笑,眉心的金色枣核印记忽然光芒大盛。而体内属于他自己的真气忽然暴涨,登时将那股柳师的霸道真气淹没、吞噬。
这情形,跟几炷香前比,正好掉了下个。
起初陈乐天的真气像小池塘,而柳宗师的霸道真气像大江大河。
但现在,他自己的真气却似发洪水时,奔袭而来的铺天大浪,一下子将一个小池塘淹没了。
紧接着,原本像轻羽慢慢飘摇向下的陈乐天,立刻恢复正常速度落到了地上,单膝单掌着地。
身上之前被师叔祖许大真人三次攻击所受的伤居然奇迹般的没有一点痛感了。全身暖洋洋,像冬日里跳进温泉中似的。
眉心的金黄色印记收敛起光芒,许真人看着陈乐天光芒消逝不见的眉心,心道:待太平心法加之于身,想必便是你陈乐天真正登堂入室的开始吧!
陈乐天长舒一口气,站起来,握了握拳头,全身气海脉海再没有任何阻碍感,畅快通达。感激的朝许真人行了个礼,谢道:“疼痛全无。多谢师叔祖指点!”
许大真人点头道:“不错,真不愧是玄同看上的弟子,就凭这份毅力心境,在现在的整个武当山来说,也是能排得上前二十了。”
陈乐天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嘀咕道,前二十?这是夸我吗?
许大真人笑道:“怎么?还不满足?”
陈乐天赶忙道:“岂敢岂敢,弟子是说,多谢师叔祖夸奖。”
许大真人冷哼一声,拂尘轻挥,抬脚踏出一步、两步、三步,仅仅用了三步,便消失在陈乐天的视野中。
陈乐天一个激灵,从识海中回到现实。
睁开眼,天道崖边寒风凛凛。
他站起来,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前,感受了下四肢百骸五脏六腑,没有受伤。识海修炼里,被师叔祖许真人先是两掌似大铁锤般夯在前胸后背,差点没把他夯的穿胸出背。然后为了激发自己的潜力,又来了招更狠的拂尘揽尾,把陈乐天直接扫上云端。
幸好后又被师叔祖提点,这才融了柳师的霸道真气,一方面彻底解决了气脉二海中柳师放的猛虎,另一方面将其化为己用,使得自己的真气大增。
陈乐天试着抬手,指着一根距离自己四五丈远的竹子,真气从指间迸发而出,竹子应声从中折断。“哈...终于得见成效,哈哈!”忍不住开怀大笑,又故技重施,一连折了四根竹子才意犹未尽的停手。
若说之前他的气脉二海中,真气少的可怜,那么现在,对于还是春境的他来说,气脉二海中的真气,已经是非常充盈的了。若见底的小池塘经过连续三昼夜的大雨,已经快满了,再想要盛更多的水,就要扩建池塘了。
几个月的武当修行,终于是见了成果。
看看天色,才到巳时。
今天很奇怪,没有一个异兽毒虫来打扰他,不确定是否跟许真人有关,又或是跟他真气大涨有关?
想不明白,那就暂时不想了。反正今天收获颇丰,足矣。
陈乐天又在天道崖边站了片刻,感受了一番真气大涨后,更为敏锐的灵识,更为广阔的视野。还有,最重要的,更为辽阔的胸襟。
“我之所以努力去提高自己,让自己不断的朝更强大更高的地方而去,不是因为我想要的功名利禄在那,而是因为,我想要站在那个高高的山峰上,看一看我曾经所在的地方,是多么的渺小!”这一刻,陈乐天临崖而立,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第一百一十章 我就是不服
王重阳一直站在天道林外,陈乐天在识海中将柳大宗师的霸道真气化为己用之事,包括许师叔进入陈乐天的识海,提点他,助他一臂之力,王重阳都看在眼里。
最后终于见陈乐天的真气吞噬掉那股属于柳师的霸道真气,王重阳高兴的跑去告诉掌教师兄。
“师兄,乐天他...”
“我知道,是我让师叔去帮他的。”掌教师兄此刻正在书房里看书,笑看着冒冒失失冲进屋子里的王重阳。
王重阳楞了楞,随即道:“怪不得呢,我就说师叔几时变得这么好心了呢...”
“谁在说我坏话?”许大真人走进来,沉着脸。
王重阳吓一跳,赶忙道:“弟子哪敢说您坏话啊,弟子的意思是说,您老人家早就看破俗世,自不会将小小的陈乐天放在眼里啊!”
“我还真就把他放在眼里了,他爹是个好人,我看他也是个好人。看破俗世怎么了?咱们吃的白米饭,喝的清凉水,都是俗世里得的东西......”
王重阳见师叔祖似乎要给他上课,脑袋顿时一大,连忙说我还有事呢,师叔您坐,师兄我去忙了。然后便跑了。
许逍大真人笑笑,不以为意,在椅子上坐下,道:“玄同,陈乐天,书院的人很器重吗?”
掌教李玄同给师叔倒杯茶,然后道:“书院的例行制度而已,几乎每年都会派修行院的学生来咱们这修行,您又不是不知道。陈乐天初到此处时,带着书院的信,柳师在信里说,他性子太强,要磨一磨,让我们多多磨炼他。起初我也没放在心上,后来大将军回京复命来了一趟,我才知道,这小子在军伍中深得大将军起重,而后我才有了重视的心思。现在您也看到了,孺子可教!”
许逍道:“确实可教。而且就算他陈乐天不值得咱们教,有大将军的面子,咱无论如何也得给,更何况他陈乐天是个可塑之才,这笔买卖亏不了。”
李玄同皱眉道:“您怎么又说到买卖上去了?咱们修道之人,总得做点表率,让弟子们听到不好。”
许逍哈哈道:“听到便听到,万事皆修行,万物皆道法,不要着相嘛。”
掌教李玄同正准备说什么,忽然眼神一动,许大真人也听到了。但随即,两人都相视一笑,对于即将发生的事并不放在心上。
陈乐天吹着口哨从天道林里全身而退,这是他这几个月来第一次不需要麻烦三师叔陆龟蒙,凭自己的双腿走出来。
“好饿啊。”陈乐天摸摸肚子,往琼台观的厨房走去。
阿黄看到陈乐天,摇着尾巴迎上来,陈乐天摸摸它的头道:“跟我走,我带你去找点东西吃。”
厨房里有约摸两人份的剩饭剩菜,陈乐天拣些阿黄喜欢吃的菜给阿黄,然后把剩下的饭菜倒进大碗里,大口吃起来。
阿黄虽然刚吃过饭没多久,但像个半大小子总吃不饱,依然吃的香喷喷。
不一会儿,一人一狗都吃完了。放下碗筷打个饱嗝,陈乐天对阿黄道:“阿黄你有没有发现我真气大涨?”
阿黄舔舔自己的鼻子,表示跟我有什么关系?
“就要山下的小白揍你你才服气,下次小白再揍你,我可不帮你了,一点不给我面子,夸几句会死?”陈乐天气愤道。
“在下威远镖局常何在,特来讨教武当太极拳!哪位真人在?”陈乐天忽听观外有人声。
走出去,看到个身长九尺胡须茂盛的大汉一身镖局的穿着,身后背着杆长枪,威风凛凛的站在那。见一人一狗出来,大汉瞧见陈乐天穿的是常服,而非道袍,敷衍的拱拱手道:“敢问小哥,武当山的真人呢?”
“你找哪位真人?”陈乐天见这人似乎来者不善,也不跟他客气,连拱手礼都懒得做,直接问。
大汉道:“我是来讨教太极拳的,随便哪位真人都行。”
陈乐天呵呵冷笑道:“敢问您从哪来?”
大汉道:“在下是天水县威远镖局的镖师常何在,前几日听人说,武当山随随便便的一个小道童,使太极拳,也能把我打翻在地,所以特来求教,想看看是真是假。”
陈乐天挠挠头,心想这人脑子有问题吧,武当山威名远扬,天下谁人不知?你一个小小镖师来讨教?估计这人头脑不好,陈乐天的态度也就不再那么冷淡,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道:“我说这位老哥,真人们忙的很,要是任谁来讨教都出来应付一番,那就没时间修行了。这样吧,你把情况先跟我说一说,然后咱们再说讨教的事,行不行?”
“行...不行!你又是谁,我瞧你恐怕并非武当弟子吧,与你何干?”大汉本觉得眼前这年轻人说的似乎有点道理,正准备答应,但随即一想,不对啊,我是来找人打架的,现在已经上了山,怎么跟人闲聊起来了?
陈乐天觉得好笑,但面上却是副认真的表情,道:“老哥你问我是谁,算是问对了。在下还真就是武当弟子,如假包换的俗家弟子,在下姓陈,名乐天。”
名叫常何在的镖师道:“你莫要骗我,否则刀剑无眼!”
陈乐天摇手道:“骗你做什么?在下堂堂男子汉,有一说一。”
常何在下意识的点头嗯了一声,然后便一五一十的跟陈乐天说起自己上武当讨教太极拳的缘由。
天水县离汴京城不近也不远,两百多里的路程。这天水县地理优越,是东西两个方向来京必经之路,正因如此,所以天水县中镖局行甚多。凭着地利,许多江湖中人在天水县的镖局开的风生水起。
陈乐天曾在大将军的《中原地理浅论》中看到过关于天水县的资料,大将军在资料中说,汴京城四大堡垒,天水县是重中之重,承担着一进一出的重大责任。
大将军还在书中说到,天水县现有大小镖局行三十多家,但还远远不够来往货物的运载。
后来陈乐天在自己的未知来信里,看到了一种说法,人口密集的程度决定行业的兴衰,人口数量的多少,决定从事相关行业的最大数量。
信中举了个例子,百人的城镇,最多只能有一家酒馆,千人的城镇,最多只能有两家酒馆...以此类推。
也就是说,天水县的镖局行,一个字,少了。
这样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镖局行里的人,总是觉得这天下非我们不可。
所以陈乐天听这大汉说自己是天水县镖局的镖师,心中就有了数。
这威远镖局叫常何在的镖师说,十几日前,押了个镖送去东边三百里的天木县,镖物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一些书籍罢了。
在路上歇脚时,常何在与他人闲聊,聊到拳法优劣,进而起了争执。常何在家几代都是镖师,家传常家拳在天水县颇有名气,自然是不服气的。
奈何对方并不是江湖绿林中人,常何在又不能打那人,争得面红耳赤。最后,那人说:“你常家拳有什么了不起?能跟武当的太极拳比?”
常何在冷笑说:“自然是不能跟太极拳比的,难道别家的拳就能跟太极拳比了?”
那人又道:“那你还吹什么吹?咱们天水县好歹出过一个拳师,能跟武当山的王重阳大真人过几招,你行吗?我看你也就是在咱们不会武功的人面前横,你要是去了武当,就是小道童,也能把你打的找不着北!”
常何在气的要炸了,差点把歇脚的酒馆砸了,幸而被镖头喝住,被兄弟们拉住了。
这事本来只是小事,同行的镖师们都没放在心上,江湖上哪家的拳法优劣本就没有一定之说,强弱都在个人的修炼,拳法本身是不分高下的。
可谁知这常何在常镖头,实在是榆木脑袋,一窍不通。回家后好几天睡不着觉,越想越气,越想越不服气。武当山他是没来过,也没见过到武当真人的风采,但他想想,觉得太极拳再厉害,也不可能山上一个小道童都能比他几十年横练的外家拳强啊!
所以一气之下,就跑来了武当山,决定必须要见识一下太极拳。
陈乐天听罢这常镖头所说的经过,不禁大笑。
常镖头怒道:“有什么好笑的?”
陈乐天站起来拍拍常镖头的肩膀,说道:“常镖头,为这等小事,你还真找上山来?我看你也太瞧不起咱们武当了吧,莫说真人,就算是我这个俗家子弟耍一套太极拳,想必你都受不住,更别说整日修行的真正武当弟子了。”
常何在听罢,啊呀一声,跳开一步,道:“那咱们现在就打一场!”
陈乐天点点头,摆开太极拳的起手式:“好,我学太极拳才一个月,还望常镖师手下留情。”
常何在道:“我瞧你岁数小,自然不会对你下重手,你放心,咱们点到为止,绝不伤你姓名。”说罢,常何在大吼一声,挥动虎虎生风的常家拳向陈乐天扑了过去。
然后下一刻,常何在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颗大树上,头朝下被挂在大树的枝丫上。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常何在茫然四顾,看见陈乐天正面带微笑的看着他。
陈乐天朝树上的常何在拱拱手,道:“常镖师,太极拳就是这样,请恕在下尚且只是初学阶段,无法做到收放自如。”
常何在惭愧的抖动几下胡子,不敢说话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武当的和气
后来,陈乐天把不远百里而来的威远镖局常镖师送下山去,一路上,陈乐天与常何在聊了很多。他发现这个常镖师其实并不是脑袋进了水,之所以常镖师做出这么荒唐的举动,是有缘由的。
常何在是家里的老三,因为性子直,不太会哄老爹,所以从小就不太受闻名乡里的老爹待见。
老爹是常家拳第五代传人,在威远镖局干了几十年的的镖头,声震绿林,后来老爹退休回家后,他们押镖时,偶尔在碰到麻烦时报上老爹的名字,有时还真挺有用的。
可见老爹的威名。
那问题就来了,这样一个从年轻时就受人敬重的人,有八个儿子。儿子一多,就跟富家翁家里的宝贝一样,就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了。
这时候考验的,就是哪个孩子会哄了。懂得哄老爹,明白老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知道怎么在老爹面前表现的儿子,就比较受宠。
常何在呢,就属于那种不会哄的。
老爹教诲他时,他只会直愣愣的说‘嗯’,老爹夸他时,他会喜形于色的蹦起来。老爹不想听的话,他觉得该说就一定要说完,完全不理会爹爹紧皱的眉头。从来不会夸老爹,甚至还会忧心忡忡的说,老爹,谁谁家的拳法似乎也挺厉害的...
“常老哥,我跟你说,你得改改你的性子。”陈乐天叹口气,拍拍常何在的肩膀,心想,你这样的性子,能让你爹喜欢你才是怪事呢!
常何在得不到他爹的喜爱,甚至已经到了,每次他爹看到他,都会觉得心烦的地步。
这样一来,爹爹对他拳法的指点就少了。很多时候常何在问爹爹自己在练功时的疑惑,都会被爹骂一通,然后还得不到解答。久而久之,常何在的功夫与其他受宠的兄弟比起来,差距就越来越大了。
差距越大,常何在的心情就越焦躁,越焦躁,功夫的进步就慢,如此恶性循环。最终导致今年四十五岁的常何在,只要一说到拳法,脑袋里就成了一片浆糊,容不得别人质疑他。
陈乐天知道,其实常何在的情况,真要解决起来也不算什么难事,只要把常何在扔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譬如疆场,只要半年,就足够常何在看透过往的那些了。
军伍中能人辈出,杀敌多,就被人喜欢,杀敌少,就被人冷落。就是这么简单。比之各种走后门安插进来的、关系硬就干些轻松的活,关系不硬的就干危险活的镖局行,军伍,尤其是北军,那简直就是实力说话最好的地方。
但这是不现实的,北军不是想进就能进,一个小小天水县武艺平平脑袋也不甚聪明的地方镖师,岁数又这么大了,想进北军,是铁定无望的。
“这样吧,我有个建议,我说你听听。”送到山下,在武当山下的石坊前,陈乐天认真的说。
“陈老弟你说,我听着呢。”一个多时辰的路上交流,常何在彻底服了这个年轻人,用镖局大当家的话说就是‘这娃娃水深。’
乐天语重心长的道:“想必由于你父亲盛名在外,所以你在镖局里很少走那些危险的镖吧?”
“没错,他们怕我有个什么闪失,不好向我父亲交待,所以只派些简单没危险的事给我做。”常何在满脸的胡子说话时不停抖动,充分表露出他心中对镖局当家的不满。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样,明明可以去承担更多,但却英雄无用武之地。
陈乐天道:“我的建议是这样的,你找最受你爹宠爱的兄弟,让他去镖局替你说个情...”
常何在立刻道:“我那大哥向来不把我放眼里...”
陈乐天抬手止住常何在的话头,道:“你先听我说完。你大哥瞧不起你,我知道,但你首先要明白,想要改变现状,你必须要想法子,先不管法子能不能成,但你要去想,别还没想就说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没用,你得把现在的当务之急解决了,这是重中之重。”
常何在觉得有理,点点头,继续洗耳恭听。
陈乐天道:“你跟你大哥说,以后镖局里有了重要的、危险的镖,把你带着,记住,是把你带着,不是让你带队,你只要跟着凑个人数就行。镖局里危险的镖,其实并不是人人都愿意去的,如此一来,想必你大哥只要肯替你出声,就肯定能办成。那么问题来了,你大哥凭什么帮你出声?”
“对啊,他凭什么?他巴不得我死呢,省的分他家财!”常何在大声道。
陈乐天拍拍常何在后背,安抚下他激动的心情,继续道:“那正好,既然你大哥巴不得你死,这问题就好办了。你就在你大哥面前吹牛,说,只要运镖路上有我,不管碰到什么硬茬子,都能化险为夷,我如今的拳法已经深得爹爹真传了...你听懂了吗?”
常何在摇摇头:“不懂。”
“激将法没听过?”陈乐天揉着额头,觉得跟常镖师说话真是累啊。
常何在一拍手,跳的老高,道:“我懂了,哈哈,懂了!我就吹牛皮,然后大哥肯定不服气,然后我就说不服气你就试试,然后就顺理成章的去替我说话了,妙,妙计!陈老弟真是太聪明了,佩服佩服!”
看着常何在高高兴兴离去的背影,陈乐天笑着对旁边的清风道:“清风,你看我这个计谋如何?”
清风白了他一眼道:“他要是死在运镖的路上,罪魁祸首就是你。”
陈乐天笑道:“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想有所作为不冒点险是不可能的啊!路我指了,以后怎么样,就全靠他自己了。”
琼台观。
掌教李玄同和师叔许逍走出观来。对于方才发生的事,他们都看到了。
小小镖师前来挑战太极拳,被陈乐天一掌就给打到了树上挂着,再加上陈乐天能说会道的哄骗,最终让那镖师心服口服的下山去了。
到底是凭的拳法还是凭的口舌才让镖师服气,李玄同觉得是拳法,许逍觉得是口舌,两人争执了几句,忽然住口不言
,片刻后,两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二者兼有。”
这便是武当,不会让山下远近州县的百姓们害怕,不会让百姓望而生畏。对草庐小天师谢冰那样的人来说,武当这两个字是有压力的,但在百姓心里,绝不会。反正百姓们都知道,武当山上的真人们脾气都是顶好的,和和气气笑容满面,是真人们最常用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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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融了柳师的真气,掌教师父就让陈乐天休息几日,让他暂时不用去天道崖。本想趁热打铁的陈乐天不解,掌教师父也不跟他解释,只让他暂时别去。
陈乐天又去问许大真人,许真人说,让你小子歇歇你就好好歇歇,这还有什么好疑惑的,就跟你们北军打仗一样,连战三天三夜下来,总得修整一下才能再继续上吧。
陈乐天还能说什么?跑到山下去花了十几两银子买了有钱人才能喝得起的剑南烧春和远近闻名的武当李子巷里的卤牛肉,陪许真人好吃好喝一顿,算是对许师叔祖的感谢。
许逍泰然受之,喝着酒说,你小子还是适合去官场混,会来事儿。
“师叔祖过奖了,我只能干些现成的事,让我为政一方,那岂不是沐猴而冠嘛...”陈乐天嘴上不敢当,心道,您老人家可真会看人,我这脾气在官场里混不到三个月,就能结下无数仇家,到时候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身行万里半天下的许逍大口喝着这即便是富贵之家都不敢常年供应的剑南烧春,满足的叹口气道:“重阳那小子也会来事,可惜没钱,玄同倒是有钱,可不会来事儿。现在你来了,你又有钱又会来事儿,我这酒肉就有着落了,哈哈...”
陈乐天把一大块牛肉放嘴里,确实是香,听师叔祖这么说,不禁笑道:“您这话说对了,我本事不大,钱还是不少的。我家开了几十年客栈,家中余财本就不少。再加上自从我的一个兄弟浪子回头后,我把客栈交给他打理,更是日进斗金啊。师叔祖您放心,您就算天天都喝这剑南烧春,我也能供应的上。”
许逍一抹油嘴,喝杯酒,呵呵笑道:“好,痛快!咱们道士啊,尤其是武当山的道士,就是一个穷,别说喝剑南烧春,就是那几钱银子的兑水劣酒,咱要日日喝,也都是喝不起的。不过我说这话的意思不是怪玄同,玄同作为掌教有他的打算,再说咱们武当山上人也多,不省着点不行啊。”
陈乐天听了这话,认真的说:“师叔祖您放心,待我回去后,想个生财的法子,不说能比得上那梁国的草庐金碧辉煌,起码比现在能好点...”
许逍大惊,不停的摇手,道:“别别别,你这是在害武当啊!这金银一物,开了头,想收都收不住了啊!”
陈乐天低头一想,立刻就懂了许逍的意思,惭愧的站起来对许大真人鞠个躬,道:“师叔祖说的是,是弟子大意了,弟子错了。”
“没事,坐坐,喝酒。”许逍笑笑,对于陈乐天一点就通的聪明很是满意。
第一百一十二章 皇上圣明
许逍许大真人之所以反对陈乐天给武当谋划生财之道,道理很简单。一旦武当山跟梁国草庐一样,大肆搜刮信徒钱财,就变味了。
那就不是道场,而是市场了。
许逍去过草庐,见过那如天上人间般鲜亮华丽巍峨的宫殿,也见过那些信徒狂热到不惜倾家荡产也要成为草庐俗家记名弟子...
许逍不知道对草庐来说,那样的情状是好是坏,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许逍和武当这一代大真人们,没有一个人会愿意武当也变成那样!
粗茶淡饭,陋屋小床,桃树几棵...
这样才是武当啊!
陈乐天从许师叔祖这掏不出不让他继续天道崖修炼的缘由,又跑去找王重阳。
王重阳说,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很简单。就像小池塘,刚被连续几日的暴雨注满了,雨刚过去,池塘里的水还在翻腾,这时候就不能再去动池子里的水,应该让它平一平静一静,待平静下来后,继续扩大池子也行,钓鱼也行了。
陈乐天这才明白,放心的回去休息了。
不过他闲不住,只在自己屋里闲了两个时辰,就歇不住,跑去藏书洞看书。
道家经典无数,但陈乐天目前最喜欢的还是圣贤老子的道德经。
历朝历代,对于道德经的讨论就从没停止过。当然,它是道门经典中的经典,这是毋庸置疑的。有歧义的不是道德经经典的身份,而是大家对它其中内容有不同理解。
武当和草庐最大的区别之一,便是对道德经差异极大的理解。
所以武当历代掌教与草庐大天师之间,才有了如此深的隔阂。这种距离,不是简简单单的势力问题,而是从立派思想上就分开了的。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即为此意。
藏书洞里书册浩如烟海,陈乐天计算过。一个人从八岁时便在此看书,不吃不喝不睡,一刻不停的看,想要把这里的书全部匆匆浏览一遍,要看到八百多岁。
但是谁又能把这里的书全部看一遍呢,更何况,也不需要全部都看。很多书中的内容都是相通的,看书的人是可以做到融会贯通的。
就像陈乐天读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即便是必读儒家入门经典,其中也有不少意义相近的内容。
但是在书海中徜徉,确实是一件很享受的事,陈乐天很感谢如今正在外游历的先生,在他小时候,把他养成了这个读书爱书的习惯。他明白,这个好习惯自己将终生受用。
正读的入神,王重阳忽然拍下陈乐天的肩膀。陈乐天抬头看看是王重阳,没理他,继续低头看书。
王重阳撇撇嘴,也去找了本书来看。两人相距几尺,互不干扰的看到掌灯时分,再一起出了藏书洞。
藏书洞大门前站着四个守卫的道士,还另有上百道士日夜巡逻。
陈乐天如今真气大涨,灵识也更为敏锐,瞧瞧门口的四个守卫,估
摸了下,发现他们都是春境,与如今的自己不相上下。
陈乐天不禁问道:“所有守藏书洞的道士都是这个水平?”
王重阳点点头,脸上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陈乐天诧异的吸口气道:“这么多春境?我看咱们这届修行院的学生,恐怕也不一定有那么多春境修行者吧,你们从哪找那么多能人?”
王重阳笑道:“你不跟书院修行院比,我还能吹一吹牛皮,跟书院比,我牛都吹不出来了。”
“此话怎讲?”陈乐天更好奇了,追问道。
王重阳拉着陈乐天往别处走去,边走边道:“你们新入修行院的学生,都是新学生,新学生春境的人少那是正常的。你知道咱们这些守藏书洞的守卫,都是些什么人吗?”
说着,王重阳回头看一眼,又继续道:“你看看他们哪个是年轻人?都是在武当待了几十年的老徒子徒孙了!”
陈乐天这才想起来,每次来藏书洞,看到的都是四十岁朝上的不同面孔,恍然道:“岁数大更可靠些,毕竟藏书洞是重中之重的地方。”
王重阳道:“他们都不容易,修道几十年不得法门,仍旧无怨无悔,叫他们下山去娶妻生子,他们还都不愿意,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
“人各有志嘛,你王重阳不也不爱美人爱修道吗?再说了,这种问题你得去问师叔祖,或者掌教师父,他们看问题比我们透彻多了。”
王重阳没料到陈乐天忽然说到他的感情之事,脸一红,冷哼一声,超先走了。
陈乐天在后面哈哈大笑。
忽然看见清风大踏步而来。
陈乐天觉得跟几个月前相比,清风长高了起码有四五寸,本来比他矮一个头,如今快要跟他差不多高了。而且,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坚毅,好似一块璞玉,在雕琢中越来越成型了。
“陈公子,有信,京城来的。”清风将手中的信递上,今天态度还算不错,喊了声陈公子。
“京城来信?家里还是书院?”陈乐天问道。
“不知道。”清风摇摇头,走了。
陈乐天见信上并无署名,拆开信看了起来。
“之前商议烟花之事,已得批准,雏形已建立,具体详情,待你回来再说,请速回,落款,李通。”
陈乐天看罢,合上信,自语道:“差个人来说一声让我回去一趟不就行了,信里又不能写什么,送什么信啊?”
原来,是李通让他回去一趟,估计是大将军成立火器研究院的事,已经正式下文了。接下来就是要开始筹备建立了。所以叫他回去商议。
陈乐天知道,这火器局之事是大事,所以也没耽搁,当即去向掌教师父请假。掌教师父问他何事,陈乐天说大将军府有重要事,此去最多两三日便回,不影响修行。掌教师父李玄同挥挥手,没再多问。
午时没到从武当山启程的,天没黑就到了家
秋实客栈里依旧人满为患,陈乐天看着喧闹拥挤的大堂叹了口气,喃喃道:“如此吵闹喧嚷,幸好我不考科举,否则天天中午晚上都这样,我还读个屁的圣贤书!”
“乐天你怎么回来了,你刚说什么?”秦铁牛神出鬼没的出现在陈乐天面前。
陈乐天吓一跳,道:“我站在这已经有一会儿了,我刚见你在算什么账,就没打扰你,你...”
“你吃了吗?没吃我让人送点去你房...”说着,秦铁牛就从柜台后走出来,往外面走去,似乎是有事,边走边道:“有批货有点问题,我得去处理一下,乐天你好好歇歇吧...”
“我...”陈乐天见秦铁牛如此忙碌,连跟他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摇头笑笑,不过转念一想,觉得这样也好,铁牛这回事真正的改邪归正好好做人了,是好事啊。
第二天一早,陈乐天就来到了大将军府。
李通没有寒暄,领着陈乐天来到大将军的书房。
“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大将军正在晨读,看见站在书房外的两人,便放下手中论语,招呼二人进来。
李通让人上来两杯茶和一些点心后,就退下去了。大将军不在府中时,他全权代理,大将军在了,重要的事就不用他拿主意了。
大将军李戎生大口喝茶,说道:“火器研究局已确立,按你所言,从全国各地分散找了一大批制作烟火的人,将这些人集中起来,先让他们配更高威力的火药原料。”
陈乐天道:“管理人员配备呢,用哪些人?研究的地址呢?”
大将军道:“我选了二十多心腹,又加上圣上找的十几人,四十多人的管理队伍,基本上可以保证前期不会泄密。地址就在皇宫西北角的烟火宫,圣上和皇亲国戚看烟花的地方,圣上考虑到就在烟火宫,正好方便掩人耳目...”
大将军将火器研究局的大概情况跟陈乐天说了下,陈乐天听了不住点头,最后道:“圣上果然是难得的圣主,很多我没想到的方面,圣上基本上全想到了。圣上仅仅凭着我们的计划书,便看出了许多关窍和细节,真是...果然圣明!”
大将军斜了斜嘴角,没接这个话头,说起陈乐天在武当之事:“我上回去武当,许了李掌教一些好处,让他照顾照顾你,他照办了吗?”
陈乐天正喝茶,听到这话,‘噗’的一声喷出来,道:“难怪呢,我就说武当山个个真人都对我关爱有加,个个都把我当自己人看,不遗余力的助我修行,原来都是大将军的面子啊!”
“放屁!”大将军李戎生抬脚便踹,把陈乐天踹个趔趄,骂道:“臭小子找打!这等小事还不需要我卖面子,我就说让他们好好教你,回头我给他们多送点香火钱,就这么简单,是买卖,不是面子,我的面子应该留在大事上用,懂不懂?”
“是是是,卑职明白,明白。”陈乐天点头如啄米。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有千秋万代吗
大将军李戎生此刻一身青袍,头戴方巾,如国子监的学子,这是陈乐天第一次见大将军如此穿着,与军营中的那个铠甲披身满脸风尘的大将军判若两人。
两人正说着话,陈乐天不禁笑道:“大将军穿书生衣裳,倒也挺像个儒生的。”
大将军不知是恼陈乐天不说正事,还是觉得被说像儒生所以不高兴,又踹了陈乐天一脚,道:“本将军就是儒生,当年若不是误入歧途,现在该是在庙堂上跟朝臣们互喷口水。你小子几个月不见,似乎涨胆子了,敢对我评头论足了?来人呐,拖出去打二十军棍!”
陈乐天正想冷笑说‘您当这是在军营?’
谁知话还没出口,居然真的走进来两个兵卒,把陈乐天拖了出去。
陈乐天当然是不敢挣扎的,瞅了瞅拖他的俩人,发现正是大将军的两个亲兵,求饶道:“二位兄弟,等一下,我还有话说。”
“哼!”亲兵只冷哼一声,根本不理会,将陈乐天拖到院子里往银杏树上一绑,噼里啪啦哼哼哈哈的打了实实在在的二十军棍。
幸好陈乐天现在已是春境的肉身,否则搁在以前,这二十军棍早把他打的皮开肉绽七八天才能养好。
“小的知罪了。”陈乐天拍拍屁股走回书房,毫无诚意的拱手认错。
大将军李戎生见陈乐天生龙活虎的很,心中高兴,要知道这两个亲兵都是军伍中的大力士,他们用尽全力的二十军棍搁在普通人身上,起码能把人打个半死。可陈乐天此时却毫无妨碍,似乎根本没挨那二十军棍,看来确实是大有长进。虽然心里快慰,但大将军脸上却还是一副生气的样子,道:“你现在厉害了是吧?不怕打了是吧?打不痛你了是吧?”
陈乐天赶忙给大将军倒杯茶,谄媚道:“您就别寒碜我了,我这点长进,在武当山都排不上名号的,在书院,也排不上名号。唉,您说这修行之道,怎么我觉得比咱们当兵打仗还难啊?”
李戎生顺利被陈乐天转移了注意,道:“都一样,哪个都不比哪个难,哪个也都不比哪个容易。你别急,当年你刚入军伍,我给你们讲战阵讲机变,你起初不也是懵懵懂懂吗,不也不是学生里最聪明的那个吗?我还是那句话,想做人杰,就得刻苦。”
陈乐天嗯了一声,忽然抬头道:“好久没听您这句话了,军中还好吗?”
李戎生道:“上回武当之行匆匆而过,因为要赶时间回来跟圣上商量火器局的事。今天咱们好好聊一聊,多喝几杯。”
陈乐天拍手道:“好。”
晚饭就大将军李戎生和陈乐天两人吃,李二爷李通说是出去有事,所以没在。
大将军李戎生挥退仆人和亲兵,拍拍陈乐天的肩膀,换上宠溺的神情,道:“路我给你铺,但辛苦还得你自己辛苦,我代替不了你。”
陈乐天举起酒杯先干为敬,然后道:“您放心,
保证辜负不了您的期望,不敢说三十岁之前到秋境,到夏境应该是可以的,我就是爬,也要爬到夏境。您是知道的,我这人本事可能不大,但我决心一定够大!”
大将军点点头,也干掉杯中酒,道:“这我相信。”
陈乐天道:“我听咱们伍来信,我走后少了个人,他们都不给加人是吧?”
大将军道:“他们不给加是一方面,主要是我支持他们,不然你的顶头上司刘校尉早就揍他们了。我觉得位子留着也行,将来你混不下去了还能回去,哈哈。”
两人相视大笑。
从实际年龄上来说李戎生比陈乐天也大不了多少,但两人的关系亦师亦友,说起行伍朝堂之事,李戎生是老师,说起在李戎生眼里,奇奇怪怪的理论和乱七八糟的想法,李戎生是朋友。
甚至,说起火器之事,陈乐天隐然有种老师的味道。
这便是两人的默契和投缘。细说不明,追究不出,只在满桌的酒香中了。
喝完一坛酒,两人又说起了火器研究局之事。圣上的意思是让圣上做名义上的最高负责人,李戎生做实际上的最高负责人。
但这个提议李戎生反对。北军事务本来就足够多的了,每次他回趟京城,北军积压下来的事他都得连续熬十几个通宵才能赶上进度。这种情况下,再要他负责实际的研究局之事,他没这个精力和时间,而且他也不可能在京城待着,长时间远离北军,会让北军的战力下滑,甚至崩塌。
圣上见此法不行,又说起了至今尚未得知姓名的陈乐天,说既然大将军没时间,那就让那个火器研究院的提议者,你麾下的得力干将做实际负责人。
李戎生知道,圣上是迫不及待要见陈乐天了。但考虑到陈乐天的性子,大将军还是跟上次一样,无情的拒绝了圣上。
圣上气的差点挥剑砍了李戎生,李戎生倒是不慌不忙的摸摸圣上抓在手上的剑,叹道‘不够锋利啊’,然后说道:“臣的意思圣上知道,为了保护那小子,我不得不迟点让圣上与他见面。圣上您现在就这么想,早一日见那小子,那小子灰飞烟灭的危险就更大一些。圣上当然不希望那样一个人才,过早夭折吧?”
最后李戎生提出了个折中的法子。让陈乐天可以自由出入火器局,同时,为了避免被圣上发现端倪,让李通多带几个人混入其中,所有发号施令的事,都让李通居中来做。如此一来,陈乐天实际上就是火器研究院的总指挥,但圣上不知道到底哪个人是总指挥。
圣上长叹一声道:“朕自命明君,却无法保护自己的臣子,真是可悲!”
李戎生笑笑,没接这个话。这话他一介武将接不了,也不能接。
对于朝堂上的明争暗斗,他作为武将只能看在眼里。他能直言不讳的说不让君王与火器研究院的首倡者见面,是为了保护陈乐天,这话就已经说得
很过分了,甚至是触碰君王底线了,要是搁在正常点的,胸怀没这么大脾气没这么好的君王那里,早就怒不可遏治他李戎生一个大不敬之罪了。
而且,武将里明争暗斗的情形也并不比文臣们少啊。
陈乐天听罢,感激道:“大将军厚恩,乐天无以为报!”
李戎生道:“你啊,马屁就别拍了,多努力吧,以后的路还长,慢慢来便是。我上次去武当,觉得王重阳终于是长大了,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路都还长,咱们大宋等得起你们这帮人的长大。”
陈乐天腹诽:您也不比我大几岁,你不也是年轻人嘛。
李戎生看穿陈乐天的想法,笑道:“我不年轻了,再说,我朝堂上树敌太多,指不定哪天就要被拉下马来,到时候,圣上保不住我的。”
陈乐天从大将军的语气里感受到了一股凉意。他知道,大将军这话不假,太平了将近一百年的大宋,已经开始出现了很多不谐之事和不应该的、无谓的争斗。
饱读诗书、遍览史书的陈乐天能理解,这是古往今来最难以解决的一个顽疾。
先圣所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安逸。安逸久了,族群便会忘了最初的目标,转而开始把心思放在没有强盛作为根基便毫无意义的窝里斗上。
好像斗倒了兄弟们,自己就能独吞家财了,事实上即便斗倒了兄弟,还有强盗呢?兄弟倒了,自己也身受重伤,然后强盗来了。那白万贯家财,就全成了强盗的战利品了。
在陈乐天看来,大将军李戎生行事作风,是从来不考虑自己的退路的。这事不做就会弊在千秋,他就一定要去做,根本不会考虑得不得罪朝堂上的人。得罪就得罪好了,只要能把事儿做成,我何惜这条命?
正因如此,大将军才知道,若有朝一日,自己不再独得圣宠,那就是自己身败名裂三族不保之时。所以才会说出这番话来。
想到这些不好的东西,陈乐天连喝两杯酒,道:“很多事我虽然没能力改变,但我会做好我自己该做的,我也会尽量去让我身边的人不去做不好的事。假如真有一天,您成了权臣奸相的刀下鬼,我也不会害怕去做第二个您,人生短短几十年,这一生俯仰无愧,便足够了。”
大将军李戎生道:“若人人都能如你这般想,这般做,那大宋可就真能千秋万代长盛不衰了!”
陈乐天道:“没有千秋万代的大宋,但一定有千秋万代的炎黄子孙华夏后裔!”
大将军李戎生猛然抬头看着陈乐天,目光如炬。
陈乐天不与大将军对视,垂下眼帘沉默喝酒。
李戎生盯着陈乐天看了良久,又沉默了许久,才道:“这话你想通了,想明白了,想透彻了,再好好跟我说一说,然后说动我了,我再去跟圣上说。不急,十年二十年都能等。”
第一百一十四章 打草谷有危险
陈乐天心知肚明,有些东西,不能说不可说。
他的思想,受未知来信的影响,可以说已经与当今的人有很大差别了。
譬如说,他觉得深爱一个人不一定就非要成亲,因为成亲之后围城中的争吵,在进入围城前,是无人能料到的。所以无论能否终成眷属,只要曾经给过彼此快乐,就足够了。
这等惊世骇俗的说法,恐怕只有到了李玄同王重阳这等境界的人才能理解一二。
所以,陈乐天透露出一丁点不合时宜的东西,大将军就若有所悟了,但大将军李戎生直接说,我暂时理解不了,你必须先说服我,然后才有在帝王面前试一试的可能。
虽然十有**,帝王在听了你这些荒诞之言后,会把你砍头。
陈乐天笑道:“不说这个,大将军,咱们多喝点酒,多说点火器研究院的事,这才是咱们目下最重要的,来,干!”
下午的时候,李戎生把袍泽们给陈乐天带的礼物交给陈乐天,陈乐天打开沉甸甸的包袱一看,不禁失笑。都是些各种各样的点心,桂花糕,高粱饴,薄饼应有尽有,多数已经被路途颠簸的不成样子了,想必都是他们在战场上缴获来的战利品。
李戎生笑道:“你那伍中的弟兄们对你真是情深义重,我的亲兵来回传递消息之事,被他们知道了,非求着我那亲兵带东西来给你,要不是换马不换人的走驿路,送到你手也是坏了的,你快吃点吧,再搁几天就真要坏了。”
陈乐天随便抓了点吃几口,觉得味道还真不错,笑道:“分给大家吃了吧,我在京中想吃啥都有。”说着,陈乐天把点心给打他军棍的两个亲兵,让他们分着吃了。
这些点心,都是袍泽们打草谷时从土匪们手上抢的,他估摸,在边塞能有这么些点心的,肯定是踩了比较大的土匪窝。
大将军道:“没错,称得上是悍匪,小虎还受了不轻的伤。”
陈乐天微微皱眉,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打草谷这事我觉得得
改一改了。”
李戎生道:“是该改一改了,风险越来越大,去年一年,北军光是打草谷就死了十几个人,土匪们被我们北军杀了十几年,丢了几万条命,也越来越精了。不止我们北军,南军和水师最近几年面对土匪的伤亡情况也增加了很多。”
陈乐天道:“你们上面的事我不懂,我只知道在北军,咱们出去打草谷的困难是一年大过一年。土匪们势力越来越大,我们不管,就没人去管他们,魏梁两国从来不出兵剿匪,也不知他们的皇帝是怎么想的。”
这几十年的天下太平,匪患又开始滋生,边塞百姓苦不堪言,尤其是魏梁两国的边城百姓,若不是魏梁明确律法规定,边城百姓无故不得迁徙,边城早就是空城了。
即便是以胜似他国富庶之地著称的大宋边城,百姓们都竭力以游学作为内迁的借口,可见,边城之乱,对百姓的伤害有多大。
一直以来,都是大宋出兵充当维护稳定的角色。匪患严重时,有势力过大的土匪窝出现时,大宋统帅就上奏朝廷清剿,朝廷都会准许,然后大宋军队就开进或荒漠或山中去剿匪。
每每这个时候,魏国和梁国都会调兵遣将加强防守,生怕大宋军队顺手打他们一下。事实上,除了北军,其他宋军根本就不会在不得圣旨的前提下进攻魏梁。
只有北军,常常毫无征兆的打一下魏梁边城。
有一次大将军李戎生在因此被圣旨责备之后,上书为自己辩解时说:此为兵者诡道也,还望圣上恩准。
圣上拿着李戎生的上书,对身边的太监气笑道:“让我恩准他擅作主张?简直是反了!”
然后第二天,圣上下谕旨,赏李戎生一两银子,以示嘉奖。
然后这事就成了个笑话,李戎生大将军剿匪之余顺带敲打了下邻国,结果只得到一两银子赏赐。
朝堂上那帮看不惯李戎生作风的文臣们拍手称快,喜欢李戎生的文臣们则纷纷上书质疑。但圣上那,似乎此事就此翻篇,再
也不提了。
之后,李戎生就彻底放开了手脚,几乎每次带着北军剿完匪,都要挠一下魏梁。
对于土匪的日益狡猾和聪明,大将军也早就开始考虑了。大将军是从整个天下的局势来考虑,陈乐天则是从北军的角度考虑。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土匪虽然现在跟国家比起来,是极其弱小的,但天下的局势不可能永不变化,国家也不可能永远强盛下去。
一个国家跟人是一样的,总有生病时。好了,一旦有机可乘,土匪们就有可能会趁势做大做强,推翻一姓也不是不可能的。
眼前的例子:现在的魏国帝王,就是一百多年前,由魏国当时最大的绿林势力扶植上位的。
因此北军灵魂李戎生需要去做长远准备,尽量让大宋少生病,或者,尽量不让边境出现势力过大的土匪。
陈乐天觉得,小虎的伤肯定不轻,从大将军嘴里说出来伤的不轻,那就真是伤的很重了。少了他陈乐天,他们九人虽然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但陈乐天还是担心,有他在时,他会布置好一切,尽可能的把危险降到最低。
绝对最坚决的执行,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的宗旨。
有没有收获不是最重要的,不让己方伤亡才是打草谷最应该遵守的第一要点。
土匪的命是土,北军将士的命是金子。
大将军见陈乐天思索不听,手一挥,道:“这事我会考虑,用不着你费心。你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完成做天下第一修行者的目标。天下第一了,你就继续回北军,做你那伍长,干回老本行,我也好早日致仕还乡,去过轻松点的日子。”
陈乐天苦着脸道:“天下第一这个目标,我看下辈子或许能完成,您就别抱希望了。”
说罢,两人同时放声大笑。开怀的笑声传出一两里外。隔壁府院的礼部王侍郎听到李戎生熟悉的大笑声,不禁摇头道:“又不知碰上什么好事了,如此喧哗!哪有半点大将军的样子!”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四个同窗
傍晚的时候,将军府来了几个年轻人。这些人都穿着儒生的青衫长袍,背上背着行囊,风尘仆仆的脸色,像是刚远行回来。
他们在前院里规规矩矩的站成一排,不言不语,目视前方。
不一会儿,李通走进来,对这些年轻人挥挥手,示意他们跟着自己。
李通带他们来到后院,大将军在后院里和陈乐天散步。陈乐天一看这几个年轻都认识,笑着招呼道:“几位同窗,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
几人看了看李通,得到可以自由说话的许可后,才上前与陈乐天叙旧。、
原来这几人都是陈乐天幼时学堂里的同学。
自从离家从军后,他就没再与这些同学们见过面,也没通过信,毕竟他去从军的时候,才十三岁而已,这些同学当时尚且还未开窍呢。
而回京后,他问过铁牛这些同学的下落,秦铁牛也不清楚,只知道三年前这四人结伴 离开了京城,说是出去游学了,至今未归。
陈乐天听了只得长叹一声:“京城以外之地不太平啊!希望同学们都能平安归来。”
如今五年后,却在大将军府再次见到这四位同学。陈乐天高兴地拉着几个同学的手,问东问西,这几个同学也很高兴,毕竟当年他们总听小小年纪的陈乐天大肆吹嘘谈古论今。
原来,这四人确实在三年前出去游学了,童试考中秀才后,能拿到路引,俗语有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二者缺一不可。于是四人商议后,决定出去游历一番,以增长见闻。
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凭着路引,一路上吃尽苦头,准备好好的盘缠没花到一半就被偷光了。要不是大宋律例,优待有学子身份的读书人,只要有童生的身份,免费住各地驿站并且无偿供应一顿饭,四人恐怕早就饿死冻死在路上了。
四人行至几百里之外的沛县,眼见无法继续游历下去,无奈正准备回家,说来也
巧,此时恰好碰到了从京城回北军路过沛县的大将军李戎生。
大将军恰好在四人所在的驿站里过夜,无意中听到这四人说话,才得知这是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儒生,才出京几百里就想打退堂鼓。
于是大将军把他们叫到面前,训斥了一番,大概意思是游学首先得能吃苦,盘缠没了这点小事就想回家了?没钱可以去打短工,打一个月短工走一个月路,吃住在驿站又不用钱,再怎么样也能熬个来回五千里。
一番训斥下来,四位书生面面相觑,不知眼前这气势如虹的人是何方神圣,唯唯诺诺不敢言。
“这是大将军,北军统帅。”旁边随行的李通适时的提醒。
咚咚咚咚。四声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重重响起。
第二天,大将军继续踏上回北军的路途。李通则悄悄的丢了几十两银子给四人,并且告诉他们,计算好路程,走满五千里后到大将军府报道。
感激涕零的四人如涅重生般,继续踏上游学之路。两年后,
回到京城,四人笼共走了五千零一百三二里路。为了证明他们没有说谎,他们每宿一个驿站,便央求驿站的人给他们写个说明。将上千份说明递到李通手上时,李通着实是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四个书生竟然真按他说的做了。要知道,他当时让他们走五千里,只估摸他们最多再能走五百里,他的目的只是想让他们知道,不自量力是可悲的。却没想到这四人真做到了。
于是李通立刻将此事报告给了大将军,想收下这四人作为将军府之用。将军府事务繁多,一直都缺人手,这四人既然能游学五千里,自然是比常人要能做事的。
大将军欣然同意。
有无边毅力的书生,是极为难得的,收下这四人后,李通就开始培养他们,先是让他们在将军府中做些小事,作为李通考察他们适合做什么能做什么的开端。
几个月后,发现捡到宝
,这四人简直天生是做谍报事情的料,于是就开始委派一些重要的事给他们了。如今,这四人已是大将军府关于西凉谍报事宜重要的组成部分了。
但是几日前,李通通知这四人,放下手头一切,有另外任务委派。
这四人没有任何疑问,当即照办,将事情交接之后,便动身回京。
今天,他们刚刚从西边两百里外日常做事的的枫木镇赶回京城,家也没回就直接来将军府了。
平时都是李通吩咐他们做事,所以今天这才是他们第二次见到大将军,他们激动的要跪下来,但是被大将军拦住道:“咱们大宋的跪拜礼是很隆重的,跟魏梁不同,他们的跪拜礼不值钱,所以才多。你们好好站着,听我说,你们即将接到的任务比之之前的谍报事宜,不算难,但保密是最重要的!而且我明确告诉你们,比谍报事宜还要机密,若泄露丝毫,就可能会给咱们大宋带来深重的灾难,到时候不是你们四条命够弥补,而是咱们整个大宋的百姓都不够!”
“大将军放心,我等誓死追随!”四人异口同声,心中肃然。
随即四人看到站在一旁面带微笑的陈乐天,四人心中都泛起了嘀咕:乐天好像一点不怕大将军,这是什么情况?
“具体的事宜,乐天和李通会跟你们说,你们照办便是,好了,你们去吧,乐天,事情交待完后来我书房,我有一幅刚得的字画要给你,是大师的,你送尚书也够面子了。”李大将军看了眼陈乐天,然后转身离去。
“多谢大将军。”陈乐天朝着大将军背影拱拱手。
四人心中大惊,大将军与乐天说话的语气,似乎...很熟?
听说陈乐天去从军,难道就是去的北军?然后还得到了大将军的赏识?已经有大半年没回家的他们此刻真是又惊又喜,惊得是乐天竟然得到了大将军的赏识,喜的是乐天的未来一片光明,他们作为同窗与有荣焉啊!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刮目相看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谍报事的四个儒生,并不知道,也就是在他们上次探亲结束回到枫木县继续做事后不久,陈乐天就从北军回到了京城。然后再次出现在京城百姓视野中乐观坚强的乐天,又一次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北军前锋营伍长,青天阁修行院学生,以儒武入春境...这些京城百姓都知道的事,四位同学却并不知晓。
李通和陈乐天坐在将军府的凉亭中,四个儒生站在一旁。
陈乐天招招手:“坐啊。”
四人不敢动,依旧规规矩矩站着。
李通抬手示意,四人这才敢挤在旁边的长石凳上坐下。
陈乐天不禁笑道:“李二爷威风不小啊。”
李通笑道:“还能有你威风大?去武当没多久,竟把几位大真人哄得开怀不已,现在整个武当镇谁不知道你这个书院弟子的名字?”
陈乐天哈哈道:“那是大将军和书院的面子,不是我自己的本事,李兄就别笑我了,说正事说正事。”
四儒生在一旁听李二爷和陈乐天谈笑风生,似乎颇为熟稔,心中更是惊骇,不知陈乐天因了什么机缘,竟然与李二爷之间如此称兄道弟...
要知道,大将军常年在外领兵治军,所以京城的大将军府说话最管用的是李二爷。京城居的高官小吏,巨贾富商,只要听到李二爷这三个字,都是噤若寒蝉长吁短叹。为啥?因为所有不好解决的,阴暗点的,要来点黑手的事,都是李二爷在安排。
像之前,半个时辰灭掉白虎帮这种事,对李二爷来说,太司空见惯了,那就像捏死蚂蚁般不值一提。
所以,兴许京城官商们,对于大将军李戎生,只是高高在上但却有点遥远的观感,但对于李通李二爷,绝对是切肤的畏惧和害怕,只要是被李二爷点了名要好好整治一下的人,能不死就算是顶好的了。
四位儒生虽然年轻,但现在已是大将军府的心腹,当然也是李通的心腹。他们很了解李二爷在京城的地位。所以看着眼前的同窗陈乐天,与李二爷说起话来,跟多年的至交好友别无二致,心中都是感慨。感慨着,他们三年前天降大运有幸聆听大将军一番训诫,又得李二爷信任,这才能混到如今的地步。已算是祖坟冒青烟上辈子积德了。
可未曾料到,这位年少失了双亲,曾经坚强懂事声名在汴京城传为佳话的同窗,竟然比他们走的更高。他们这已经算是走大运才有的机缘了,陈乐天难道机缘更大?
此时,李通虽然没有看那四人,但也知道,他们很好奇陈乐天如今到底是什么身份。
大将军的意思是,让李通找几个可靠的年轻人,再加上陈乐天和李通,一起进入火器研究院。这样做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让圣上找不到陈乐天这个火器研究院的首倡者,这样就很好的保护了陈乐天。二是,让陈乐天多培养几个年轻人。因为这火器研究之事,非朝夕可成,可能没个三五十年根本就看不出什么成效,那么,青黄相接的人才就尤为重要,这是陈乐天在计划书中明确提出重中之重的事。
李通经过一番考量,最终决定召回这四个意外收获到将军府中的书生。他们四个跟陈乐天年龄相仿,都在十八岁左右,从能力上来说,都是年轻人中的翘楚。另外,跟陈乐天又都是街坊邻居,如果圣上私下派人调查,这五人都是一个坊的,查出陈乐天就是那个首倡者的难度会更大些。
在告诉这四人,他们即将接到的任务之前,李通觉得有必要跟他们说一说陈乐天,否则,在这四人眼中,陈乐天还只是当年那个同窗而已。李通道:“陈乐天是大将军的心腹,陈乐天在北军五年,已经博得了边关将士的认可,更难能可贵的是,得到了大将军的认可。还有,几个月前,陈乐天已考入青天阁修行院,现在已是春境的修行者。你们四个以后得注意点了,别再把
陈乐天当成幼时玩伴了。”
四人听罢李二爷之言,蹭蹭的站起来,想起方才在院中寒暄时,他们还拍陈乐天肩膀了,顿时惶恐的朝陈乐天拱手行礼道:“我们四人眼拙了,还望陈公子海涵。”话说的并不卑微,但对他们这四个自命不凡的儒生来说,能说出这种话,就足以说明他们心中的不安了。
陈乐天很想把李通揍一顿,但奈何他知道,李通身边的贴身高手此刻恐怕就藏在几十丈外,他若是出手,定然是讨不到丝毫便宜的,站起来对四位同窗回礼道:“别那么多礼,咱们哥几个还像当年那样就行,互相学习多多探讨。”
“陈公子多多指教,我等刀山火海不惧!”四人齐声道。
陈乐天轻叹一声,揉揉额头,心道:只能等日后慢慢再处了,真是累啊!
能不累嘛,本来遇到同窗,而且还是有抱负有能力的同窗,本该是多了几个遇事可相商的朋友,现在好了,想让对你有上下级之感的人,跟你聊到一块,没个三五月的培养,是很难做到的。
李通在一旁呵呵笑。
接着,李通就把一些具体事务分派了下去。陈乐天最闲,李二爷没给他定任何任务,他什么时候去火器研究院,多久去一趟,每趟待多久,做哪些记录,多久写一次报告,通通全无。原话就是:“你爱怎的就怎的,有什么想法,看到了什么问题,应该怎么做,吩咐我就行。”
陈乐天还能说什么?只问了一个问题:“有可能碰到圣上吗?”
李通点点头。
陈乐天也点点头,道:“这是个麻烦事,我尽量装的像一些,但也保证不了。”
李通道:“你最好装的天衣无缝,大将军说了,你要是现在被圣上发现,不出半年,想弄死你的重臣一双手都数不过来了。”
陈乐天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道:“为国为民,虽死何憾!”
第一百一十七章 才子的妻子
第二天,陈乐天在秋实客栈早早起床,照例打了一套拳,又练了一套大将军祖传的李家枪。一个人吃了顿丰盛的早餐。虽然是大清早,但秦铁牛依然显得很忙,只匆匆跟陈乐天说了几句话,早饭都没来得及吃便出门了。
陈乐天摇头叹道:“铁牛终于是长大了!”
吃过早饭陈乐天就往武当而去。
路过城门时,陈乐天正好碰到了李萱儿。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思念。于是陈乐天改变了计划,决定明天再回武当。反正跟掌教师父说过了,最多两三天,这才第二天,明早再回武当也不迟。
跟着李萱儿来到李家。李萱儿的父亲和叔叔都不在。李萱儿说爹和三叔去邻县了,他们有个相识的朋友过世,他们得去送一程。
陈乐天站在院子里东看看西瞧瞧,耸耸鼻子,道:“别家打渔的,家里都是鱼腥味,你家好像腥味很淡啊?”
萱儿从屋里走出来,把茶递给陈乐天,道:“有时候也常有腥味,只是爹爹和三叔一有空就刷刷洗洗,尤其是...”说到这,李萱儿掩口不说,只是笑。
陈乐天笑道:“尤其是我来了之后,免得我嫌弃,他们洗刷的就更勤了,是吧?”
李萱儿笑:“你真聪明,他们什么都瞒不过你。”
陈乐天笑笑不说话。二叔三叔对他很满意,可以说不仅仅是满意,而是仰望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当然希望能给陈乐天留个好印象,而不是让陈乐天一走进门,就忍不住掩鼻。
午饭陈乐天本想他来做,但萱儿坚决不让,他也就没强求。看着李萱儿在厨房里忙前忙后,他就靠着厨房门口陪她说话。
萱儿手上忙着,问起陈乐天在武当山修行的如何,陈乐天自然又是一番吹嘘,说自己的修为如何如何大有长进,还夸海口说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要迈入夏境了,到那时候
,在汴京城不敢乱讲,但是出了京城往外面随便哪个州县一放,都是能震倒一大片的高手。
萱儿很认真的表示祝贺,甚至还让陈乐天不要把境界提升的太快,听爹爹说,稳扎稳打才是最保险的进阶方法,若是进步太快容易出岔子。
陈乐天被教育的瞠目结舌,心说吹牛皮你也信?但嘴上却说,萱儿说的很有道理,这个修行跟做人都是一样的,过于顺利无碍的迅速飞上天,可能换来的是下坠之后的毫无翻身机会。正所谓飞得越高摔得越惨。
萱儿也读书,现今天下,读书人本就不多,女子读书就更少了。少有做父母的会刻意让女儿去读书。就算是以人道著称的大宋,也只免除男孩读书的费用,女孩想要读书,是要钱的。
但李萱儿是京城人士,从生活条件上来讲,并不拮据。小时候虽然爹爹并不提倡她去读什么圣贤书,但还是听了她娘的话教她认了字。渐渐长大后,李萱儿便常常拿钱去买书回来读。
什么四书五经,基本上都读了个遍。不过用李萱儿自己的话说,就是虽然都通读了一遍,但总的来说,还是不懂,只不过是了解了字面的意思而已,至于其中所包含的圣人留下来的思想之璀璨,她是根本不懂的。
陈乐天觉得这样的萱儿很可爱,起码在将来,可以供他慢慢的细细的雕琢,记得前朝有个姓苏的大文豪,结发之妻是个才女,那时,苏文豪还只是个苏才子,尚且还没中举人进士,尚是一介白衣,读书背诵时,常有忘记,妻子便一边洗衣做饭一边随口续上。起初苏才子大为惊诧,后来则越来越佩服自己的这位妻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妻子表现出的睿智,不仅仅表现在书中。有一次,苏才子交的几个新朋友,来家中做客,饭后众人在厅上说话。妻子在后堂隔帘而听。宾客散去之后,妻子与苏才子说,哪个朋友正心诚意值得相交,哪个朋友华而不实不值相交。之后,
事实证明,果然如妻子所言,丝毫不差。苏才子从此被妻子所折服,及至后来,妻子早夭,十年后,已从苏才子变成了苏文豪的他,仍旧对亡妻思念若狂,写下流传千古的悼亡名篇。
陈乐天不求萱儿能做到这样,事实上,在他想法里,根本就从来没想过,要找个能给他多大助力的妻子。他想的,是自己一定要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她照顾她,给她摘下九天星月,给她捞起五洋鱼鳖。
李萱儿见陈乐天在那怔怔发呆,抬袖摸了摸额头上的微汗,道:“你在想什么呀?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陈乐天回过神来,笑道:“你说的对,稳扎稳打才是最好的进阶方式,我记下了。萱儿,我看你好像对厨房之事,并不太熟悉啊?”
李萱儿红了红脸道:“都怪爹和三叔,他们不让我做这些事,说怕我手干的粗糙了、脸熏的黑了...乐天哥哥你放心,我现在长大了,他们不给我做我也学着做了,烧饭做菜我已经都会了,只是还不熟练而已,我以后会熟练起来的!”
陈乐天走上前几步,宠溺的摸摸他的头道:“我觉得你还是不用会这些事为好。”
李萱儿睁着水灵的大眼睛,困惑的望着陈乐天。
陈乐天接着又道:“因为不管你现在有多么熟练,一旦成了婚,我都不会让你做这些事,家里仆人多的很,你只要安心做你的夫人就行了。”
李萱儿脸更红了,像熟透的苹果,不敢说话,过了好久才道:“我...乐天哥哥你去帮我打桶水来吧...”
陈乐天很快就把水打来,见李萱儿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窘迫的样子甚是可爱,不禁伸手摸了下她的脸,道:“萱儿,明年年底前,我会跟你爹和三叔提亲,早早成婚早早生娃,多好...”
李萱儿低着头不说话,手上的葫芦瓢在水桶里舀了好几次都没舀上来水。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来坛竹叶青
李萱儿毕竟是未经世事的小女儿,哪经得住陈乐天这种老手的调笑。
虽然陈乐天也并非是青楼楚馆的常客,但他在边塞待过。什么样的女子他没见过?破落的王公贵族,曾不可一世现在性命难保的一品大员...应有尽有。他们都在北军的马蹄长刀下,有的瑟瑟发抖,有的傲骨铮铮。
至于女人,那就更是沦为玩物任北军发落的了。
纤柔冷艳的、丰腴贵气的、明媚动人的......用李戎生大将军的话来说,就是‘将这些女子快快拉出去,本将军快要把持不住了!’
有时候,大将军会将这些原本高高在上,现在任人骑乘的女人赏给手下的人。比如说陈乐天。
所以尽管以正人君子自居的陈乐天每次都是毫不犹豫的拒绝,真拒绝不了也不会真在军伍中把女人办了。但总归聊聊天摸摸头的事还是做了不少。
有时候实在忍不了,就会去青楼逛一圈,花钱买个舒服。
花钱买个你情我愿,心中的罪恶感能稍减一些。
陈乐天算不上花丛圣手情场老手,但比起李萱儿,还是有着云泥之别。
李萱儿太单纯,被陈乐天这番对未来婚后日子的畅想,弄得无所适从,差点把饭烧糊了。
前前后后忙活了一个多时辰,四个菜一个汤上桌。
陈乐天边吃边夸萱儿手艺好,虽然看起来不熟练,但做出来的味道真如几十年的厨子手艺。萱儿抿嘴笑说,不用骗我,我知道味道一般。
陈乐天是什么人,要是连李萱儿都瞒不过去,那就没脸在江湖上混了。又是引经据典吹嘘一通,说你这个炒青菜味道好在哪儿,红烧鱼味道好在哪,三下五除二就把李萱儿说的信以为真,心想,难道自己的厨艺真的进步这么快?
也难怪萱儿心下嘀咕,毕竟陈乐天把够四个人的饭菜全部吃完了,而且还意犹未尽的样子。
打着饱嗝到院子里散步,手
上端着萱儿特意为他新买的茶壶。手指扣在茶杯把中,浅浅的啜一口清茶,惬意啊。
李萱儿背着手在旁边蹦蹦跳跳,像只小白兔。
“萱儿,你们打的鱼不够卖啊,我们本来是准备只要你们一家的鱼,但实在是不够用,所以现在除了你家,还另有三家供鱼。”
“我知道啊,你家生意太好了。没关系的,你以为我爹和三叔会生气啊?这又不能怪你咯。是我们供应不上啊。我爹和三叔不仅不生气,还很高兴呢。每次送鱼回来,都要感叹一番你家生意怎么怎么好呢。”
“生气我也没办法,我现在不管家里的生意了,都是我兄弟秦铁牛在管,他现在是大忙人,都没时间跟我说话。”
“秦大哥人很好的,每次给我们的价格都是市价上最高的。”
“应该的,市价最高也不算高。”陈乐天点点头,心想铁牛做事还挺靠谱的,市价最高,其实也就比正常价格高那么一星半点,毕竟鱼这种东西,基本上都是通价。这样一来,既不会让李家感觉到太照顾他们,但同时也让李家得到了实惠。这中间的度拿捏的很准,再次印证了秦铁牛适合做生意。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冬日明媚的阳光照在院子里,照在这对年轻男女的身上,光阴也变得美好而安宁。偶尔两人四目相对,暗流涌动,情谊绵绵。陈乐天竟然少有的心跳加快,生出把她紧紧抱着亲的冲动。但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每次心猿意马时,他都仰天看着,心中默念,非礼勿想。
这样如此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任人怎么抓紧,也还是觉得太短暂。不知不觉间,天就快黑了。数九寒天本来天黑的就早,这天一黑,院子里就有些冷了。
晚饭陈乐天无论如何坚决不让萱儿动手,他要自己搞。要知道,他曾常年混迹于北军的火头军中,虽然跟他打猎物找食材的本事比,他的烹饪功夫只能算三流,但比起萱儿来,还是高明不少的。
果然,半个时
辰就弄好了。萱儿一吃,惊讶道:“乐天哥哥做的菜太好吃了啊,真没想到呢!”
陈乐天道:“你没想到的事多着呢,我有个发小,跟你说过的,现在被草庐强掳去的那个孙子书,那真是位烹饪大师呢...”
不小心说到孙子书,陈乐天问萱儿家中有没有酒。萱儿说有,从爹房中抱出一坛酒来。
陈乐天拍开坛盖,深吸一口气,道:“好酒,竹叶青?”
萱儿点头:“是的,三叔酿的。”
竹叶青酒劲不大,属于淡酒,不仅口味香甜,而且有滋补身体之功效。对于海量的陈乐天来讲,这种淡酒喝个十坛都不算什么。
萱儿给陈乐天斟满一碗酒,陈乐天端起酒,朝向北边梁国草庐的方向,举起酒道:“子书,在那边要好好保重身体,有剽窃到本事的机会一定不要错过,还有最重要的,一定不要忘记大宋和书院啊!”说罢,干掉杯中酒。竹叶青入口甜香,陈乐天此时的内心却不甜不香,充满了对孙子书的担忧。
梁国草庐的洗脑本事,陈乐天真的很佩服。不是不相信孙子书,而是草庐的水实在太深,落入狼群中的绵羊,其生还可能实在是太小了。
李萱儿见陈乐天很是担忧,出言安慰道:“没事的,他不会被草庐的人改变的,他一定每天都想着家乡呢。”
“但愿如此吧...”陈乐天重新坐下来,又干掉一碗酒。
李萱儿忽然问:“乐天哥哥,你觉得孙公子与你比,谁更厉害?”
陈乐天道:“你指哪方面?”
李萱儿道:“各个方面。”
陈乐天稍作思考,然后道:“差不多吧,各有所长,不分高低。”
李萱儿道:“既然如此,若是乐天哥哥你被抓去了草庐,你会被草庐改变吗?”
“我当然不会。”陈乐天下意识的道。忽的抬眼看着李萱儿,愣住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要见外
陈乐天忽然觉得,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局外人可能看的更为明白些。
萱儿说的有道理。
既然乐天哥哥你能做到的事,为什么孙子书做不到?
既然你觉得,被掳去草庐的人换成是你,你绝不会忘记大宋忘记书院,那孙子书为什么就做不到?
你是对自己太自信了,还是对孙子书没有信心?
“萱儿,谢谢你。”陈乐天长思好久,吐出一直郁结在胸中的那股气,对萱儿道。从现在起,他不那么担心孙子书了。就像他对王重阳说的那番关于爱的理解。没有终成眷属,也不一定就是坏事。那么现在,被掳去草庐的这番境遇,对孙子书来说,或许也不一定是坏事?当孙子书不会忘掉家乡忘掉书院的前提变成定论时,那么他在草庐的一切遭遇,都是常人难以得到的修炼机会啊!
李萱儿不好意思的道:“我只是说出我的看法,你总说孙公子厉害,我听多了,就自然而然的觉得不用担心他会被草庐所同化。我说的也不一定对...”
当晚,陈乐天一直在李家待到夜深,直到二叔三叔踏着月色回到家。
从门外看见家中还掌着灯,二叔三叔笑着喊道:“萱儿怎么还没睡?”
陈乐天一下子从屋内跳出来:“二叔三叔好!”
两个中年男子吓一跳,对望一眼,萱儿爹道:“乐天你不是在武当吗?怎么这么晚...”
陈乐天将二叔三叔迎进屋里,倒像他是主人似的,解释道:“我昨日回城有点事要办,本来今日准备回武当的,没料到出城时在城门口碰到了萱儿,于是就来了,听说你们去了邻县,晚上不一定回,所以我就不放心,正准备在大厅打个地铺睡觉呢。不过现在你们回来了,正好我这就回去...”
萱儿爹赶忙道:“没事没事,不用回去,你今晚就住这,跟萱儿住一起...”
萱儿蹦
出来红脸道:“爹你胡说什么啊!乐天哥哥还有事呢,乐天哥哥,你快回去吧。”
萱儿爹送陈乐天出门,两个男人对视良久,萱儿爹叹口气:“唉,萱儿他年纪尚小...你...多包涵吧。”
陈乐天点头:“这事不急...不急...”
萱儿爹拍拍陈乐天的手,语重心长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一切都值得。”陈乐天摇摇头。
两人相视而笑,关于那生米煮成熟饭之事的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萱儿的爹从不掩饰自己对陈乐天的满意,总是想办法撺掇他俩生米煮成熟饭,最好是萱儿快点有了身子,然后嫁进陈家。甭管是男孩女孩,先下来一个给他升一级当爷爷再说。
陈乐天很喜欢萱儿爹这种直爽,他觉得,男人就该这样,好恶就表现出来,对我满意想我做女婿就别藏着掖着,这样我这个未来女婿心里也有底,身上压力也小一些,这样一来,就很轻松,不累。本来修行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若在婚姻大事上又像别人家那样勾心斗角,那就更累了。
陈乐天回到秋实客栈。已经是人定亥时。大堂上一个客人都没有了。陈乐天抬头望望二楼的客房,再看看柜台后挂着的客满招牌,显示着客房都满了。
此时在柜台后,坐着正在发呆的秦铁牛。陈乐天走到秦铁牛旁边,猛地一拍他的肩膀:“铁牛!”
秦铁牛被吓一跳,回过神来,见是陈乐天,赶快站起来,一边给陈乐天倒茶一边道:“乐天啊,你今天不是回武当吗,怎么又回来了?”
陈乐天道:“出城的时候碰到了李萱儿,所以就去她家混了一天。”
秦铁牛点点头,嘿了一声,抹把脸,欲言又止。
陈乐天拉着他的胳膊走到桌子前坐下,道:“有话就说,难得你我都有时间坐在一起。”
秦铁牛
沉默片刻,开口道:“乐天,想必你也能看到,这段时间我很忙,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可以说,其他时间都在忙,哪怕是上大号,我的脑子都在想事情。累不累?很累,长这么大,从来没像这段时间这样累。但很充实,让我有种活着的感觉。嗯...这么说吧。以前我过得很轻松,游手好闲,凭着些下三滥的手段,交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朋友,是饿不着,甚至还能博得一些人明面上的尊敬。但,那都是假的,没有人真正尊重过去的那个我,大家之所以不指着鼻子骂我,只是因为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而已。就像路中间的一坨狗屎,大家路过时都绕着走,并不是因为怕它,只是因为不想踩到屎而已...”
陈乐天道:“你别这么想,其实也并非如此...”
秦铁牛摇摇手,示意陈乐天别说话,继续道:“这段日子,我很忙,很累。常常一觉睡醒,腿肚子疼的很。不过我很喜欢这种累,遇到不好解决的事,我把它解决了,对我来说,那种成就感,是我这辈子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前几天,我把隔壁坊福来客栈的王掌柜打了,因为他想在咱们买的肉里加些料,让客人吃坏肚子。我以前打人,虽然打的很痛快,虽然前几日我只是踹了王掌柜两脚就被人拉开了,跟以前揍人把人揍得半死相比,现在这几乎算不上大人。但是心里很踏实,打的很光明正大,很解气。以前,我站在恶人坏人小人的那方,欺压良善,现在我站在了普通人的一方,这种身份上的转变,对我来说,千金不换。乐天,很感谢你信任我,给我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说着,秦铁牛站起来,朝陈乐天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陈乐天还了一礼,道:“你这就见外了,我还要多谢你呢,你这几个月,给我挣了多少钱了?你知道有多少东家想要找个你这样的掌柜的,却找不到吗?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你现在就是回头的浪子,过往的事不要再提,只要保持下去,过好当下,对得起自己,就足够了。”
第一百二十章 当归当归
陈乐天半是安慰半是鼓励的跟秦铁牛说,人都有不懂事的时候,过来了就好了。你如今的成绩也证明了你自己,并不是没有能力,证明了只要你努力去做事,你能比大多数人做的都好。今后,继续保持下去,能走多高就看造化了。
秦铁牛点点头说,尽人事,听天命。先把能做的做到位,这是基础。乐天,多谢你。
陈乐天把着秦铁牛的臂膀道:“咱们兄弟就不说客套话了,以后的路还长,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做彼此的好助力。”
第二天,陈乐天起身去武当。
时光总在人们不经意间就悄悄流过,在武当山上又待了一个月。陈乐天照例每天在天道崖里与毒物做斗争。
掌教李玄同的师叔许逍,在山上没待多久,就又要开始出门游历了。临行前,许大真人不要任何人送行,让大家各行其是,不要送他,只让陈乐天伴他下山。
陈乐天替他牵着那头老迈但高傲的棕毛瘦马,随着许大真人一步步往山下走去。
“师叔祖,多谢您在识海中的提点,弟子感激不尽。”陈乐天真诚道谢。
许大真人笑笑道:“老道乐意,老道每次看到你这样努力向上的年轻人,心中都很高兴,所以忍不住助你一把。以后呢,你多弄点剑南烧春给我喝就行,算是报答恩情了,哈哈!”
陈乐天笑道:“管饱...不过,师叔祖您成天在外游历,我想送酒给你也跟不上啊!”转念一想,从怀里掏出特意从家带的一千两银票,道:“师叔祖,这是弟子孝敬你的,出门在外,身上没钱怎么行。”
“这...”许逍左右前后看了看,犹豫良久,然后迅速接过银票往怀里一揣,立刻恢复正气凛然的样子,道:“乐天啊,我就说没看错你,果然啊...”
陈乐天问起之后的修行,许大真人送给他四个字‘不急不躁’,然后也不解释,让陈乐天自行领悟。
陈乐天又问起许逍游历之事,说到他对于游历也很有兴趣,但奈何眼下没时间。许逍说,游历是任何修行者想提高自己的修为,所必须经历的路。咱们大宋儒生,只要考上童生,甭管后来能不能中上举人进士,不也都是要出门游历的吗。所以啊,这游历一事,是不能缺少的。不出去见识见识,就像笼中鸟一样,永远不会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
陈乐天听罢,点点头说,师叔祖放心,我会抽时间去游历的。
送到山脚下,许逍摆摆手,拉过老马,悠然而去。
“师叔祖路上小心,早日回来。”陈乐天看着一人一马渐行渐远,大声道。
“顺其自然,道法无穷。”许大真人挥挥手,丢下八个字。
三天后,许大真人和老马来到一个叫当归的小村子。
当归村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当初九国争霸时,有一年又一天,朝廷征兵,这个村子所有十五岁以上成
年男子全部应征而去,不是强征,是自愿从军,全村所有成年男子,全部自愿应征。
家中的父母妻儿,盼啊盼啊,盼了几十年,父母熬死了,妻子也盼死了,孩子们都长大了,仍然一个人都没盼回来,却只盼来了朝廷丰厚的抚恤和战死沙场的嘉奖。
当初的孩子们,现已是大人了。孩子们为了纪念为保卫家国付出生命的父亲,于是将村子的名字改为当归。
当归当归,归来时,后人当还在!
牵着瘦马,许逍走到村口时,有两个正在地上玩的**岁孩童看到许大真人,高兴地蹦跳上前:“许爷爷来啦,我们都想你了呢!”
“我也想你们啦,走,陪我去见三奶奶...”许逍摸摸两个孩子的头,带着他们往村里走去。
许逍此时并没有穿道袍,一身干净清爽的便装,胡须皆白,看起来像身体康健面目慈祥的富家老者。这身打扮跟他一年前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一样。
一年前,他追一个西岭派长老,那长老逃到此处便消失不见,许逍在村子里找了好几天,一点头绪都没。于是便怀疑这个村子里有西岭派的据点。
许逍之所以在追那个西岭派长老,并不仅仅是因为西岭派是邪魔歪道。主要缘由另有其他。
话说,他途径南开城时,恰好碰到这个西岭派长老在杀人,被杀的对象是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母子二人。
许逍见此情景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上去一番询问才知,原来这母子二人是南开城县丞的夫人和儿子。南开县丞来此上任第三个月,就把南开城最大的豪强,为非作歹无恶不作的齐家给打倒了。齐家家主齐重对县丞恨之入骨,于是找到自己攀附多年的朋友,西岭派的大长老,花重金请大长老将县丞一家灭门。
大长老在重利面前,就答应了下来。
不过没想到县丞似乎早料到齐重要找人杀自己,早早就将夫人和儿子藏起来。大长老找到县丞时,县丞坦然一笑,扬起头道:“快快动手吧,能让一方百姓得安宁,我区区一条性命算什么!”
杀了县丞后,大长老就到处找县丞的妻儿,因为齐重明确说,必须把县丞一家三口全部杀掉,才能给全部尾款,否则只能给一半。
大长老找了半个多月,毫无头绪,正准备放弃时,没想到偶然间在菜市里看到了县丞的夫人。于是大长老一路尾随县丞夫人,来到郊外一处偏僻的地方。这才知道,原来县丞夫人和儿子一直躲在这里,准备等风声过去,再回老家。
大长老心中高兴,这下发财了,那齐重应许的一万两黄金到手了。
正准备对县丞妻儿下手,却被一身破旧道袍的许逍拦住。
几招之后,大长老惊于这老道士的高深修为,立刻做出明智选择,跑!
西岭派是修行界中的败类,这点修行界所有人都认同。不过许逍并不这么认为,他觉得
西岭派本身干的勾当虽然有损阴德,但那都是你情我愿的事,他们也没有逼迫谁、强行的把谁的寿元拿来换修行。许逍倒觉得,西岭派之所以能存在,主要是因为那些想要走捷径的人,因为他们不想走正道、想来点快的,所以才应运而生有了西岭派。
经过几天的调查,许逍发现,当归村里唯一的一家客栈,就是西岭派在此的据点。客栈是二十年前开张的,客栈里还开了赌坊,并且养了一批专门放高利的,专门坑害当归村的百姓。原本风气清正的当归村,自从有了赌坊,许多本来老实勤勉的农家子弟沾染上赌博,就再也没心思种地,成天泡在赌坊里,钱输干净后,就开始用田产房产抵押借高利贷,最后又输干净,没房没地再也借不到钱。
许逍想了大半天,决定将此处这个为害乡里的西岭派据点毁掉。于是在一个清晨,一个人打上门。起初还有不少反抗的,后来那大长老惊疑着问:“请问真人是哪里的?”大长老估计穿道袍的,能有这份修为的,不是草庐便是武当有身份的真人,不管是哪边,他都惹不起啊。
许逍道:“武当!”
武当二字出口,西岭派众门徒纷纷做鸟兽散。大长老也想跑,但早被许逍留意,按在地上。“今日留你一命,不是你罪不该死,而是因为我今晨卜了一挂,不宜杀人。所以暂且只要你一条腿一只胳膊!”说罢,许逍拧碎大长老一只胳膊一条腿,经脉骨骼尽数捏碎,就算是神仙在世,也复原不了。
不可一世的西岭派大长老不敢有任何怨言,只能忍着痛谢真人不杀之恩。
“我告诉你,若再让我在当归村发现你们西岭派的踪迹,就别怪我心狠了!”许逍道。
大长老站起来,一条腿跳着往外走,走到门口又转过头,犹豫着欲言又止。
许逍冷笑道:“想问我是谁?告诉你,贫道武当山许逍。回去问问你们教主,要不要我去找他喝喝茶。”
大长老吓得一歪,匍匐在地,顺势磕了几个响头,口中不断道:“大真人息怒息怒,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了,小人该死!”
然后许逍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叫住大长老,让他把这些年从当归村村民那抵高利贷收来的地契和房契找出来。
已经成为残废的大长老焉敢不从。找到还没逃散干净的教众,把地契房契都找了出来。
一大摞地契房契摆在许逍眼前。
许逍也不知是不是都在这,但料想他们也不敢骗自己,于是挥手道:“你们都去吧,若是这地契房契不对,我就去找你们教主喝茶。到时候我就点名要你们这群在当归村待过的教众以死谢罪。”
大长老和其余教众眼泪鼻涕一把的指天作誓,除非有人中饱私囊,否则所有地契房契都在这了,我等若有丝毫欺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许逍不想与他们多说话,让他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