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师叔回来了
“武当山下武当镇,山下烧酒山上仙。
我从蓬莱仙地来,摸遍全身无一钱。”
清晨,镇东头与太阳一起,走来一位邋遢道人。
道人一边走一边念着武当镇上几乎人人都会唱的打油诗。
这首诗据说是张三丰祖师爷写的,但每当有人向武当道士打听这诗究竟是不是张祖师爷所写时,武当道人都会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不过作者是谁并不重要,只要简单、顺口、潇洒,就能被镇上百姓喜欢、传唱。
田垄间,村子里、池塘中,百姓们开心时不开心时,都喜欢唱这首诗。唱完后再仰头看看天,似乎再大的忧愁,都能被化解。
邋遢道人身后跟着一匹毛色灰暗的棕色瘦马,身上的毛东掉一块西缺一块,露出底下干枯的皮。
不过那马虽然样子不精壮,但神态却颇高傲。跟在邋遢道人身后,每当有行人看它时,它都会打个响鼻,然后看向行人的头顶,似乎在说,你们这些俗人都入不了我的法眼。
多数行人注意不到这个细节,只在心里想,这老马品相虽差,可我为啥觉得它很神气呢?
“老五,到家了,都是乡里乡亲的,你乖点,别还昂着头了,没规矩。”邋遢道人回过头来,轻拍一下瘦马的脖子。那瘦马竟然像听懂了道人的话,真的低下了头,舔舔道人的衣角。道人很满意,从怀里掏出个干瘪的胡萝卜给它吃。
“许真人,您回来啦...”
“许真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啊!许真人,明日我去山上找您解签,您可一定要在啊。”
邋遢道人笑着和大家招呼:“好好好,大家尽管来找老道,老道还是那句话,只管替您解,灵不灵可就不敢保证了…”
众人都笑,脚下不停,该干什么还继续干什么。
没多久,邋遢道人拉着马上了山。这道人看起来估摸有六七十岁了,但是和那又瘦
又老的马爬起山来却一点不慢。比之年轻人,甚至还快不少。
“乐天每日去天道崖受罪,留咱俩成天没事干,这样似乎有损道心啊,不行,咱们得找点事做,不能闲着…”琼台观前,王重阳跟正在挠痒的阿黄说道。
阿黄挠完痒,站起来打个喷嚏,然后迈开自己健壮的四肢,继续闲逛去了。王重阳见阿黄对他越来越没礼貌,只得无奈的长叹一声。
邋遢道人朝琼台观走来,恰好听到王重阳的叹息,高声道:“小重阳何故长叹?”
王重阳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愣了下,抬起头,看到邋遢道人,快步迎上去:“师父,您回来啦,重阳想死你了…”说着,王重阳的眼眶就红了。
待王重阳走到跟前,邋遢道人拉着王重阳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才道:“江湖疯传你入秋境之事,现在看来,似乎已到季秋境了啊!”邋遢道人紧紧握了握王重阳的手,心中慨叹:重阳辛苦。不过这爱哭的毛病还是改不掉啊!
阿黄此时却走到二人身边,用鼻子拱着邋遢道人的腿,表现出非常的亲昵。
王重阳道:“师叔你看,阿黄还是这样狗眼看人低,除了你,跟谁都不亲。哦不对,现在除了你,他还跟咱们上山的一个书院弟子亲。”
邋遢道人笑道:“他跟你遨游一番天地,还是这个样子吗?看来它道心还是不够,哈哈。”
说话间,掌教师兄领着二师兄赵华亭三师兄陆龟蒙四师兄王诩都从观中走了出来,一齐向邋遢道人行礼:“师叔回来了…”
邋遢道人在琼台观里坐定,喝着茶,与众人说着自己云游四方的见闻,也问起山上近些日子来发生的事。
近几个月来,武当山最大的事,当然就是王重阳入秋境了。在江湖中人已经快要将王重阳这个曾经的神童遗忘时,王重阳忽然入秋境的消息,让整座江湖炸开了锅。可以说,现在武当的王重阳,名气比之当年的神童之时还要
大的多。邋遢道人在归途中,听大家对王重阳的夸赞之言,听到耳朵都快起了茧。
“重阳,你跟师叔我不是约定好了吗,一生不入秋境,怎么言而无信?”邋遢道人打趣道。
王重阳挠头只顾着笑。
李掌教起身给邋遢道人续上茶水,道:“小师弟升境是小事,外人不知道,师叔你还能不知道吗?入不入秋境也就这回事,不重要。倒是师叔您,三年杳无音讯,怎么连一封信也不寄回来,让我们好生担心。”
“这回老道我可是在魏国转了一大圈,差点小命都丢了,哪有空写信。我说玄同啊,你快去把那书院弟子找来,我看看这回书院派来的人怎么样。”邋遢道人说道。
“师叔…”王重阳又红了眼,抓着邋遢道人的胳膊道:“掌教师兄要把太平心法传给那小子!”
“嗯?”邋遢道人惊诧的转头看着李玄同,从李玄同的脸上得到肯定后,道人皱了皱眉头,但随即很快便释然的笑道:“既然你们的师兄已经做出决定,那一定不会是赔本买卖,重阳你应该高兴啊。”
王重阳茫然的看着邋遢道人,其他几位真人也颇为茫然,只有李玄同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邋遢道人道:“你们的师兄是什么人,你们应该知道,从小到大,他干过赔本的事吗?外人觉得你们师兄宅心仁厚、道心纯净、道法无敌,但那都只是表象啊,他办过的大事,哪一件到最后,不是咱们武当得了好处?哪一件大事咱们吃亏了?”
这么一说,二师兄赵华亭、三师兄陆龟蒙、四师兄王诩都纷纷反应了过来,互相望望,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喜色。
只有王重阳,还是满脸懵懂。
邋遢道人笑着摸摸王重阳的头,道:“你就想,玄同让咱们武当吃过亏没?我记得他做的很多事,起初你们都是反对的,但后来呢,后来你们才后知后觉理解了你们掌教师兄的做法,对吗?”
第九十二章 掌教会算计
武当山如今掌教一辈的,因为年龄都不算大,所以俱是身体康健,大有再活五六十年的架势。
但是往上一辈看,还在的,就只剩下这个穿着破道袍一身污渍的邋遢道人了。
道人的名字叫许逍。
这个名字在江湖上并不怎么响亮,甚至多数人并不知道这个名字。
但在武当镇的百姓心中,许真人是大名人。因为许真人不出去游历时,只要人在武当,就只做一件事,那就是解签。任谁来,只要能冲破重重人围,把签递到他许逍跟前,他都解。
当然了,百姓们最看重的还是解签的正确与否,你再平易近人,解得签乱七八糟完全不是那回事,时间一长,也就没人相信你了。
而许逍许真人解签,虽说并不是全都对,但大概能对七成错三成。这就在上山求签的人能接受的范围了。
另外许真人有个习惯,喜欢跟香客聊天,常常一个人坐那,面对着一群人聊。围观百姓也不畏惧,经常提一些根本没什么深度的问题,但许真人并不在意,照样耐心的回答。
王重阳经常说,师叔您这是开会吗?
许真人就笑说,用北方人的话说,我这叫唠嗑,大家爬山爬这么高,总得跟他们唠唠解解乏,不然解了签就让他们下山,岂是待客之道?这样,解完签,坐这里跟我唠一个时辰,歇歇脚再下山,多好。
掌教和王重阳他们几个真人,已经算是很平易近人了,但跟这位师叔比起来,那就差了一大截了。
许逍师叔这辈子,名气不大,从上代掌教时代时,就不怎么在意修行之事,从来不在天道崖苦修,也很少进藏书洞挑灯夜读,唯一喜好便是游历。
从二十几岁时便开始游历天下。西至西凉的西荒原,东至东海,南至南海,北至冰原。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他用自己的双脚丈量了大宋甲士有可能奔袭到的最远地方。用已故掌教的话说就是,许逍下辈
子肯定投胎成风云,去向更远更广阔的地方。
所以,当他骤然听到李玄同要将苦修而成的太平心法,传授给一个与武当没有瓜葛的书院新晋弟子时,他起初虽然惊诧,但随即很快便想明白了。这是他游遍天下才能获得的宝贵经验,看人看事,通透、准确。
“重阳,想明白了吗?”过了良久,许逍看着王重阳道。
王重阳脸上终于露出些许了然之色,他转过头盯着掌教师兄的脸看了好一会,才道:“明白点了。师兄,你真是…”王重阳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的师兄了。
许逍笑道:“奸诈?心深似海?”这位武当山辈分最高的道人扣掉道袍上一块干了的泥,续道:“你们如果这么认为,那就大错特错了。这才是真正的阳谋啊!”
掌教李玄同摇摇头:“师叔好好歇歇,我去准备准备,给师叔接风洗尘。”说罢,便离开琼台观。
众人知道掌教去亲自下厨了,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连吃遍天下的许逍,肚子里的馋虫也开始鼓动了,不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不好!”陆龟蒙忽然想起还在天道崖的陈乐天,来不及告辞便跑了出去。
来到天道林,陆龟蒙看见陈乐天还在跟满地的毒物作斗争,陆龟蒙松了口气。他躲在一个能看到陈乐天,但陈乐天却看不到他的角落里。
这两个月来,他每天都是待陈乐天进入天道崖后,他便守在天道林里,随时守护。只待陈乐天倒下,他就给陈乐天喂下自己亲手所炼的珍贵丹药,然后把陈乐天拖回去,交给掌教师兄。
“你这个蝎子,这是我第三次放你了,若还敢来,我就不客气了。至于白蜈蚣你,这是第四次来了,抱歉,我不能再饶你了。还有天蟾,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明天记得早点来,因为我要快点结束,然后回去读书…”
陆龟蒙听到陈乐天的碎碎念,有些想笑。书院派来的弟子,他见过不少,但最有意思的,还
是这个陈乐天。
说不清为什么,跟这个陈乐天在一起说话,总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仿佛陈乐天身上有股可以令枯草复生的魔力,能够将身上的光明向上之力感染到一切身边的人。
“乐天,别急。”陆龟蒙小声的道,随即盘腿开始打坐。
晚上的接风宴很丰盛,鸡鸭鱼肉南北菜肴俱全,全是掌教李玄同一个人做的。师叔许逍一边吃一边夸赞掌教手艺越来越好了。王重阳撕扯着叫花鸡,委屈道,师叔你不在这三年,掌教师兄给我们做饭的次数屈指可数,都馋死我了。
“龟蒙呢?”许逍给在一旁站着吃的清风明月一人夹了个鸡腿,问道。
李掌教道:“那书院来的弟子在天道崖修炼,我让龟蒙在那守着。”
许逍哦了一声,拿起个空碗,夹了很多菜肴,递给王重阳道:“去,给龟蒙送去。”
陆龟蒙此时早已闻到琼台观里的美味佳肴,但无奈不敢离开。
这天道崖边的天道林里毒物万千,虽然天蟾伤不到陈乐天,但难保天道林中没有别的能伤到陈乐天的毒物。要知道,这天道林存在已经有几千年了,迄今为止,几乎每年都会发现新的毒物,虽然都不如天蟾厉害,但只是对他们这些修为深厚的人来说的。
而陈乐天毕竟只是个初入春境的毛头小伙,说不定被某种毒物咬一口,死倒是死不了,但残废了可如何是好。缺胳膊断腿的陈乐天,掌教师兄还怎么传授给他天平心法?
不过师叔说的有道理,掌教师兄何时做过吃亏的事?
虽然陆龟蒙想不明白,掌教师兄的这个算盘到底是怎么打的,怎么个不吃亏法?但他相信,掌教师兄定然早已算的明明白白了,他们只要看着便是,看看三五年十年八年后,武当是如何更上一层楼。
陆龟蒙正胡思乱想间,忽然看到眼前一大碗香喷喷菜肴,下意识的一把夺过来,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第九十三章 师叔你干嘛
陆龟蒙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大碗菜肴吃干净了,抹抹嘴打个饱嗝,虽然肚子已经圆了,但还是意犹未尽,把碗递还给王重阳,说再来一碗。
“我们都不够吃,师兄你吃一碗就够了,贪多不好。”王重阳笑说,看着陈乐天在那孤军奋战,王重阳好想大声对陈乐天说,看你再吹牛啊。
陆龟蒙无奈的舔了舔嘴唇,好久没吃到掌教用心做的菜肴了。他的舌头被美味感动到了,甚至热泪盈眶。
王重阳把师兄的感动状看在眼里,想起饭桌上的菜,于是便无暇在这陪师兄,急急忙忙回去了。
师叔许真人见王重阳这么快就拿着空碗回来了,笑道:“龟蒙不容易,一会给他留点菜。”
王重阳立刻摇头:“三师兄说他吃饱了,叫我们多吃点呢。”
众人听罢都笑,师叔许逍摸着自己刚洗过的胡子,看着后辈们精神抖擞,心中大慰。
他在吃晚饭前,洗了个澡,洗澡水是掌教李玄同亲自给他烧的,水里加了不少解乏去疲的草药。王重阳给他擦得背,王重阳边擦边说,师叔你身上的脏恐怕得有好几斤,多久没洗澡了?他想了想说,恐怕有一年没洗澡了。王重阳苦着脸手上加大力道,无言以对。
洗了一个多时辰,换了三次水,加了五次热水,邋遢道人的形象才彻底从许大真人的身上消失,换上干净的道袍,许真人俨然又变回了武当山辈分最高的大真人,仙风道骨道法无边的模样。
此刻,他酒足饭饱,看到阔别三年的玄同重阳他们,越来越强大,道心越来越纯正,他真的打心底觉得开心。
上一代掌教,也就是他许逍的师兄,临终前一天,把他叫到塌前,跟他语重心长交待一番,告诉他,你喜游历,你就去,家里有玄同他们在,武当的名气大一些小一些也就那么回事,不重要。你尽管做你的事,我只希望,小辈们需要你的时候,跟你开口的时候,你不要拒绝,不是为了武当,单纯是为了他们这
群小辈们。
许逍当时强忍着泪水,用力点头应道:“师兄你放心,我都晓得,他们都是好孩子,也是咱们武当最有希望的一代,我会好好照顾他们!”
第二天,师兄就走了。师兄走的时候,守在屋里床边的,是师兄的这六位徒弟。
哭的最伤心的是王重阳,王重阳直接哭晕了过去。一滴眼泪没掉的,是李玄同,李玄同说,师父去见祖师爷了,有什么好伤心的?
而他许逍,站在琼台观外,看到从师兄屋内直冲入云霄的一道白虹,感慨道:“师兄大德成大道,当为我辈楷模!”
时光忽忽而过,这么多年一晃就过去了。
玄同早已名扬四海,成了武当最坚固粗壮的柱石。老二华亭,成了江湖博学者中最一流的书痴,老三龟蒙做了现今丹鼎一脉的领头羊,老四王诩的以梦入道,让江湖人津津乐道,老五张越已成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剑道大宗师。而老六王重阳,厚积薄发,终于踏入秋境,再次名动天下。
每一个人,跺跺脚,都能让江湖翻起波浪来。这是许逍踏遍天南地北,看了许许多多门派后,从没见过的。
任何门派,都要青黄相接,江山代有才人出,才能代代相传。而每一代人中,能有一两个极为强大者,就已经很难得了。像玄同这一辈,能个个顶用,太难了。这不仅需要上一代人的精心培养,更重要的,恐怕还得是气运。
但天地茫茫,这气运二字,又是极难捉摸的。
所以许逍欣慰、高兴!
“来,咱们干一杯。”想着这些,心中快慰无比,许大真人端起酒杯。
“咱们敬师叔一杯,祝师叔再游三万里!”李玄同和众师弟纷纷站起来,端起酒杯。
众人一饮而尽杯中酒。
陆龟蒙竖着耳朵,能听到一点点琼台观里的声音,羡慕的动动喉咙。
而此时的陈乐天,在一脚踢飞天蟾后,自己也倒下不省人事了。
陆龟蒙看到此景,哈哈一笑,赶忙上前给陈乐天服下一粒丹药,然后背起他离开天道崖。
陆龟蒙风一般的出现在众人的餐桌旁,背上还有个晕厥的陈乐天。
“哦?”许逍刚伸出的筷子停顿在半空,看着陆龟蒙道:“龟蒙背上此人,是否就是那书院弟子?”
“正是。”李玄同示意陆龟蒙把陈乐天放到椅子上。
陆龟蒙赶忙放下陈乐天,往桌子上一坐,就开始吃,似乎三顿没吃的样子,事实上他半个时辰前才吃的一大碗。
“我来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咱们的掌教愿意舍掉太平心法。”许大真人走到陈乐天面前,仔细的端详。“他叫什么名字?”
“陈乐天。”李玄同答。
许真人点点头:“乐天知命,故不忧。嗯...名字倒是很不错,哎?是不是多年前在京城开客栈的那个陈栖梧的儿子?”许逍忽然想起这个人。
其他人都不知道陈栖梧是谁,但见李玄同点头道:“正是陈栖梧之子。”
许大真人满脸恍然,笑道:“若是陈栖梧之子,那玄同你这太平心法给的就不亏了,哈哈,痛快、痛快!”说罢,许逍走回去端起自己的酒杯,又干了一杯酒,然后觉得还不过瘾,又连给自己斟了两杯酒喝了。
饮罢,许大真人随意的朝陈乐天扔出一根筷子。那根筷子在空中飞行的途中忽然断开,一分为六,六截短筷分别击在陈乐天胸前六个不同的地方。
“师叔!”李玄同见此情景,不禁出声道,其余人也是惊住了。
要知道,许大真人这一手,是将自己体内的真气度到陈乐天身上,是用自己至少几个月的修为,来让本该昏睡三四个时辰才能苏醒的陈乐天立刻醒来。而且,所耗费的真气短时间内无法恢复,起码要再修一两个月才能补偿回来。所以众人惊诧,等明日,这陈乐天自然就会醒来,何必如此迫不及待,浪费真气?
第九十四章 害怕清静温馨被夺去
陈乐天从昏迷中醒来,他本以为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定然会是掌教师父的脸。
但他忽然觉得不对劲。
他感觉到自己是坐在椅子上,而不是平躺在床上。睁开眼,他看见了王重阳的脸,眨巴几下眼睛,他左右看看,看到了其他几位真人都在,还看到了个不认识的气度非凡的老道人。
众人都瞧着他,让他很是不自在。
“这是…”陈乐天不禁疑惑。
“乐天小友,你好。”见那个很有得道高人风范的老道人走到陈乐天面前打招呼,陈乐天想站起来,屁股刚离板凳,却没料到腿发软,跌个狗吃屎。
“哈哈,何须行此大礼,小友快起来。”许大真人伸手将陈乐天扶起来。
被老道人扶起来的一刹那,陈乐天腿上的酸软忽然消失了。他重新站定,对道人行了道门揖礼:“小子拜见真人。”陈乐天估摸着这真人既然能坐在餐桌的主位上,定然是武当的头面人物,自然不敢怠慢。
李掌教道:“乐天,这位是我们的师叔,你应该叫师叔祖。”
“啊!”陈乐天立刻跪下来,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头,见过师叔祖。
王重阳待陈乐天行完礼,开口道:“乐天,坐下吃点吧,你也是一天没进食了。”
众人重新坐下,王重阳跟陈乐天说了些师叔的逸闻趣事,陈乐天当然早就听过许大真人的名头,不住点头,吃了几口菜,便以茶代酒敬师叔祖许大真人。
许大真人一直在打量陈乐天,见陈乐天以茶代酒,便笑着让陈乐天喝酒。陈乐天摇头说修行关键时期,酒哪能喝,还望师叔祖见谅。
许真人竖起大拇指道:“果然有陈栖梧当年的风采,说不喝酒就不喝酒,天王老子当面也不喝,呵呵。”
说起父亲陈栖梧,陈乐天和许大真人的话题就多了起来。
许多幼年时模糊的记忆,当时不明白的事,经过许真人一重复,朦朦胧胧的一些事就被还原出
来了。
譬如当年,爹有一天忽然跟娘说,三百里外的辟阳县出现干旱,他得去帮帮忙。然后一去就是大半年,回来后,爹爹满脸风霜,黑的跟黑炭似的。他问娘,爹爹帮个忙怎么去那么久?娘说,爹爹是去救人,很辛苦但很值得。当时才十岁不到的他,当然是无法理解的。
而许真人说起当年的这件事,感慨无限,说陈乐天爹爹陈栖梧是如何用一些奇巧的机关,在短短二十多天就从百里外的黄河支流引来水,救活了许许多多庄稼,那年的辟阳县,一个饿死的人都没有。
许真人说,那大半年,他跟陈乐天爹爹天天在一起做事。那大半年,他在陈乐天爹爹身上看到的,是从来没见过的东西,陈乐天爹爹身上表现出的那股气,也是他从来没感受过的。
及至后来,他游历天下,去过无数地方,走过数万里路途,他都再没见过那样的人,拥有那样气度的人。
最后,许大真人拍拍陈乐天的肩膀道:“你长得真像你爹。”
陈乐天端起茶杯再敬许真人:“长得像是应该的,但不是最重要的,我希望,我死后,也能有人像您这样,能记住我,这才是我最应该继承家父的东西。”
这话说完,许真人不禁点了点头。
李掌教忽然道:“先行其言而后从之。乐天,少说多做。”
“师父教训的是,弟子记下了。”陈乐天站起来拱手受教。
许真人有些惊诧陈乐天的态度,笑说,乐天你这样就不太像你爹了,你爹当年可没你这么尊礼,他见到郡守,差点忘了行礼,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郡守,搞得郡守大人以为这是哪个易服出巡的大官。
王重阳冷不丁放陈乐天水,说道:“师叔你是不知道,乐天从来不喊我们师叔,尤其是对我,从来都是喊我名字,毫无尊师重道之心。”
众人哈哈大笑。
陈乐天无奈之下,敷衍的朝王重阳拱手瓮声道:“小师叔不要说笑了。”
王重阳计谋得逞的‘哎’了一声。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琼台观内弥漫着温馨而畅快的味道,清风明月两个小道童站在外面,听到里面的笑声,清风道:“明月,你看太师叔瘦了没有?”
明月道:“没有,我刚开始都没认出来呢。不过后来洗了澡换了衣裳,就认出来了,如假包换玉树临风太师叔,嘻嘻。”
清风敲了下明月头,道:“你在这取笑太师叔,小心挨揍...”停了片刻,清风接着道:“我觉得自从陈公子来了后,咱们武当山热闹了好多。”
明月点头道:“是啊,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如此呢...”
清风回头看看琼台观,道:“你看,连第一次见面的太师叔,都笑的这般开怀。陈公子来没多久,小师叔祖就入了秋境,现在掌教师叔祖又收了陈公子做了徒弟。只要陈公子在,大家就都能很开心,真不知陈公子有什么魔法呢。”
明月瞧了眼清风,看不清这个跟自己年纪一般、从小玩到大的玩伴的表情,说道:“清风你在担心什么?”
清风摇摇头,沉默片刻,道:“没什么担心的,只是杞人忧天罢了。那日,谢冰上山后,我就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明月道。
清风指指天上的星星,道:“星星好像永远都在天上挂着,不会老也不会去世,但人不是啊!我在想,师叔祖他们都有老的一天,假如有一天,他们都老了,你我,还有武当成百上千的年轻弟子们,能替师叔祖他们撑起武当吗?我觉得至少现在看来,我们都撑不起来,谢冰一个人来,手轻轻一挥,就可以把几百个你我打翻在地,面对草庐,面对江湖,我们没有任何胜算...我...我好害怕...”
明月还是不懂,茫然问:“害怕什么?”
清风正了正头上的发髻,眼眸里有担忧,但更多的是坚定,说道:“害怕咱们武当的这份清静和温馨被夺去!”
第九十五章 师叔开课了
陈乐天真是见识到了许大真人的超高人望。
第二天天刚亮,琼台观前就挤满了人。待许大真人起床洗漱吃过早饭,往门前老树下的桌子前一坐,众香客争先恐后的把自己求的签递到许真人面前。
王重阳在一旁大声道:“大家不要挤,一个个排队来,不排队的不给解签!”
众人赶忙排成一队,有几个想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插队的中年男子,被陈乐天一个个拎到最后面站着。几人本想发怒,一看是陈乐天,立刻便低头不敢做声了。
毕竟镇上多数常上山敬香的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个书院修行院来的学子。
修行院的弟子,岂是普通百姓能惹的?
陈乐天抱着双臂,斜靠在一旁,他从热情的香客们脸上没有看到狂热,只看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敬与亲近。
“许…真人,您…您请看。”排在第一位的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身边站着自己的爹娘,看他说话结结巴巴的样子,很显然是在爹娘的威逼下才敢递上签的。其实签是男孩自己求的,但他生性胆小,不善言语,更不敢跟陌生人说话。但昨日,父母听学堂的先生说,孩子越是害怕与人说话,就越要多给他练习。父母这才狠下心,强令孩子来问签。
“小男子汉,你想问什么?”许真人接过签,瞧了一眼便放下,笑看着男孩。
“我…”男孩下意识的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被父亲一瞪,又看向母亲,母亲却不看他。男孩只得道:“我想问问大真人,我长大后…可以…可以考中举人吗?”问罢,男孩已经羞的满脸通红,这个问题他以前是问过学堂先生的,结果被先生骂了一顿,后来他就不敢再问任何人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许大真人的笑,让他忽然又有了问出口的勇气。
许真人慈爱的摸摸男孩的头,道:“你为什么想考举人呢?”
小男孩没有思索便道:“我听先生说,中了举人后,就能主持一方政事,就能为父老乡亲做些事了。咱们村出村要过
条很宽的河,我想替咱们村修个桥…”说起愿景来,小男孩忽然不结巴了,倒是说的很顺畅。
许逍许真人想了想,点头道:“是这样子的,从你求的签来看,你肯定能考上举人。只不过中间要有一段磨难和波折,但最后你肯定能如愿以偿的。”
“真的吗?”男孩高兴的跳了起来。
“真的,不信你看着便是,此签若是解错了,你尽管来找老道便是。”许大真人轻抚胡须,一幅高人的模样。
陈乐天不禁笑笑,心想,那小男孩若长到了七老八十还是未能中举,到时候您老人家要么归西了要么飞升了,还到哪找您。
大宋科考的难度还是很大的,光是最低一级的秀才,就能让很多人努力一生了,举人就更难了。
许大真人和孩子的这番对话,大家都知道是许真人的安慰之言。
若是那孩子说,我考举人是为了把隔壁王小二关进监狱。许真人肯定会说你此生是考不上举人的。
“许真人,我想问问,我媳妇儿什么时候能生个大胖小子。”
“我想问我爹什么时候能把家业交到我手里?”
“我想问我与邻村的小花能不能终成眷属?”
陈乐天听到这些问题一个比一个不靠谱,一个比一个琐碎,小声问旁边的清风:“许真人以前解的也是这些签?”
清风点点头。
陈乐天叹道:“佩服佩服!”
清风忽然道:“陈公子佩服什么?”
“佩服许真人的耐心,说句不好听的,换做是我,我可没耐心答这些问题。”陈乐天道。
从朝阳初升一直解到快日中,才解完一百多签。
香客们当然都没有离去,因为接下来许真人还要跟大家聊聊家常。众人在地上坐下来,一共约有四五百人把许真人围坐着,大家都挤的很紧,之前那几个被陈乐天拎到队伍最后面的几个壮汉嫌人多看不见,干脆就爬到树上坐着。
许真人喝口茶水,停了片刻润润嗓子,才开口道:“老道这次游历三年,着实是让诸位父老乡亲久等了,不过我还是那句老话,每次游历,都很值,值我花的光阴,也值你们等的这几年。这回老道要跟你们说一个西凉国的事…”
众香客本来还有些交头接耳说话的,但一到许真人要说游历的见闻,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晨风阵阵,半个时辰后。
许真人站起来,朝围在身边的众人行了个揖礼道:“大家且回吧,还想来的就明日吧。”
陈乐天看着众人意犹未尽,互相讨论着下山而去,对身边的清风笑道:“虽都是小事,对你我来说,或许早就想明白的问题,但是对普通百姓来说,已经足够他们回去仔细咂摸细细品味慢慢咀嚼了。”
清风下意识的点头,但随即白了陈乐天一眼,道:“陈公子,你知道我顶不喜欢你哪点吗?”
“哪点?”陈乐天斜了眼清风,笑道:“怪不得总觉得你看我不顺眼,原来不是我想多了,确实是对我有意见啊?尽管说,我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清风道:“我顶不喜欢你这派高高在上的样子,好像百姓都是什么都不懂,就你什么都懂的样子!”
“清风,怎么能这样跟师叔说话,没规矩!”王重阳不知从哪冒出来,罕见的板着脸对清风。“赶快道歉!”见清风噘着嘴不动弹,更是严厉道:“清风!”
清风这才对陈乐天道:“对不起师叔,清风知错了。”说罢,气鼓鼓的下山去守山门了。
从辈分上来说,清风是王重阳徒弟的徒弟,自然比掌教徒弟陈乐天低一辈。陈乐天平时也不在意清风喊他陈公子而不是喊师叔,他反倒更喜欢清风明月他们喊自己陈公子。
他见王重阳这样子,有些惊讶,这是他来武当,第一次见到王重阳这样对清风明月。他拉拉王重阳的胳膊,笑道:“清风还是个孩子嘛,再说了,他说的很对啊,我似乎是有些高高在上了...”
第九十六章 总得做点什么
王重阳把清风斥走后,气道:“这清风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都怪我平时对他们太和蔼了!”
陈乐天笑说,清风这个脾气我喜欢,就是要敢于对不好的东西提出意见,我当年为了跟先生争个‘礼’字,被先生打的半个月下不来床。重阳你要知道,乡愿,德之贼也!
“他知道个什么?”王重阳道:“乐天,你是做大事的人。”
陈乐天有些疑惑的看着王重阳。
王重阳道:“你献给大将军的关于建立火器局的事,掌教师兄已经跟我说了。”
陈乐天感慨道:“那都是小事,我也就是出个点子而已,具体的实施,又不是我来做…”
“乐天。”王重阳打断陈乐天的谦虚,“你不用谦虚,咱们心知肚明便是,我不会对外宣扬的,起码在现在,还不是宣扬的时机。”
陈乐天揉揉额头,有些苦恼。
清风说,不喜欢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他反思了下,感觉自从考入了修行院后,确实是有些骄傲自满了。
看到许大真人跟老百姓们像朋友一样拉家常,以游历所见讲给大家浅显的道理,不厌其烦的给百姓解答基本的东西,陈乐天觉得许大真人似乎有些浪费了。浪费时间,也浪费精力。
要知道,最大的可能是,许真人花再大的力气去教化百姓,百姓也明白不了一二。
不过理是这么个理,陈乐天回想方才与清风的对话,确实,在当时自己的态度颇为傲慢,对百姓这个群体很是不屑。
陈乐天和王重阳说起百姓,颇有英雄所见略同之感。
九成九的百姓,在长大之后,格局和见识就成了定局,再难以有大的改变。而时代的引领者们,虽出自于百姓,但绝不同于百姓。
因而,陈乐天和王重阳都很清楚,许真人的辛劳,其实没多大用处。百姓们汲汲营营追名逐利的心,不会有丝毫改变,什么家国天下什么天下苍生,那太遥远,
都不如百姓们藏在枕头底下的银子啊!
许真人进厨房吃了午饭,不一会儿,打着饱嗝走出来。
看见陈乐天和王重阳,许真人道:“你俩的疑惑,我都知道。”
陈乐天和王重阳异口同声道:“我们的意思是…”
许真人挥挥手,打断他们的解释,接着道:“说实话,跟百姓们说道理很累,而且效果很差。
我坐那,尽量忍住引经据典的冲动,用通俗直白的话语跟他们说的口干舌燥,很可能最后他们还是一丁点都听不明白,而且,即便听明白了,也没几个人愿意真的身体力行去做。
这些我早就知道了。
咱们大宋,说起来是建立了比较完善的书院制度,尽量让每个孩子都能有书读,可这是不可能的,也就咱们京城附近,读书的孩子多一些,偏远的、贫困的地方,哪有那么多读书的孩子,还不都是到了能跑能跳的年纪就要出门开始讨生活了?
我见过很多村子里,当地府衙是建了学堂,可是没孩子去上,最后学堂只能空置荒废在那。
老道我找不出更好的方法来解决,没那个本事,但我总想做点什么,为将来做到真正的人人有书读,加把劲添把柴,仅此而已。”
说罢,许逍举目遥望山下的芸芸众生,长叹一声。
陈乐天和王重阳不约而同的朝许大真人深深的行了一礼,道:“师叔、师叔祖大德,弟子懂了!”
第二天一早,陈乐天继续他苦难的修行。
辰时一到,陈乐天就进了天道林,来到天道崖边,坐下,开始用掌教师父教给他的呼吸吐纳之法开始打坐。这一个多月的打坐,虽然气脉二海中的真气并没有增长多少,但他觉得真气流转更加自如顺畅了,比之来武当前的时候,在使用时更加得心应手了。
现在,他已经可以隔空将一些中等毒物扔到崖下去了,并且,在与天蟾的斗智斗勇中,他也常能够把天蟾掀翻在地。
那天蟾尝试了这么多次都无法掘开陈乐天的喉咙,按理说应该不会再自找没趣。
但奇怪的是,它依然孜孜不倦,每次把陈乐天毒倒在地后,都会咕呱两声,接着便用黑色的舌尖触向陈乐天的脖子,企图破开皮肉吮吸血液。
但每次都被陈乐天体内所存的柳师的霸道真气弹开。
陈乐天问过王重阳,王重阳说,天蟾很聪明,小时候吃过他们师兄弟几人的亏后,只要他们去天道崖,只要被天蟾发现,天蟾都会躲起来,根本不敢有任何与他们叫板的**。
所以陈乐天就很不解了,聪明的天蟾,为何现在忽然不聪明了,每天重复着相同的错误,错误的以为可以把他陈乐天的血髓吸干榨尽。
而天道林外,站着三个人,许大真人和掌教李玄同,还有每天都会守着陈乐天修炼的陆龟蒙。
“师叔,你看他如何?”掌教李玄同透过几根竹子的缝隙,以常人难以企及的目力,能直接看见陈乐天。
“天赋一般。”许逍自然也是能看见陈乐天的。他见过的年轻修行者不计其数,像陈乐天这种天赋的,太多了。不过他并不因此就认为陈乐天学太平心法无法成功,恰恰相反,天赋如此平平的陈乐天,能够一夜间以儒武入春境,更说明了心性的强大。而李玄同的太平心法,要的,不是天赋,正是心性啊!
陆龟蒙瞧着陈乐天的吐纳,忽然想起师父当年在天道崖边教他们修行时的背影。当年,师父的背影,比这个陈乐天高大多了,后来,那个背影又变成掌教师兄…胡思乱想间,陆龟蒙忽然问道:“师叔,您说,这陈乐天,到底会不会记住师兄的恩德?”
许逍呵呵道:“这算什么恩德,区区太平心法,给他陈乐天,只不过能让他早点登堂入室罢了,就算没有太平心法,凭着书院的那些大宗师,他陈乐天也能略有小成。关键在于时间罢了,早五年十年,迟五年十年的区别而已。”
第九十七章 有碗泔水就死不了
黄柴黄盐两兄弟在秋实客栈已经打了几个月的杂。
初到京城时的懵懂畏惧已经完全消失不见,蜕变成对各种暗娼赌坊轻车熟路,比本地人还要精通赌和色的外乡人。
秋实客栈的活计虽然累,但这个累只是相对于京城百姓来说的。若是比之他们在边塞的生活,那么在这大宋的汴京,在这被誉为天下之心的地方,简直就是天堂。
黄氏兄弟有时候听其他伙计们抱怨工钱不够花,吃得不够饱,穿的不够漂亮时,真想一脚踩在这些本地人的脸上,然后再吐上一口浓痰。
大宋京城的百姓活的太滋润了。黄柴感叹:“投胎真是门技术活,咱们兄弟几个若是投在这,哪用得着过那几十年猪狗不如的日子?老三也不会死在陈乐天的刀下啊!”
今天,轮到黄柴和黄盐两兄弟去城外送泔水。
秋实客栈的泔水早在几年前,刘老先生的时候,就与城外一家养猪场合作了。那个猪场每年给秋实客栈一定量的银子,然后一整年秋实客栈的泔水都会送给那个猪场。
这几个月,秦铁牛接手客栈后,泔水量骤增,比之以往多了一倍还不止。猪场掌柜的自然乐不可支,每次都打赏来送泔水的伙计几文钱。秦铁牛觉得,过了年,这泔水的钱得往上涨才行,至于涨多少,还在考虑中。
黄氏兄弟因为是第一次送,所以由一位老伙计带路。
路上,黄柴跟姓白的老伙计套近乎,东问西问,老伙计是个单身汉,年近五十了,婆娘也没,更别说儿女了。他并不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只是看不起边陲小镇来的黄家兄弟,所以并不怎么搭理他们。
“白老哥,听人说,这猪场掌柜的姓胡,是个贼抠门的人,是不是?”黄柴把绳子扛在肩膀,使劲的拉着。
“嗯…”姓白的老伙计点头。
黄柴嘿嘿道:“我不信,听说猪场一年能挣好多好多银子,胡掌柜这么有钱还抠啊?”
“你懂个什么?”白伙计
冷冷道,嘴角斜了斜,很不屑这个边塞小城来的外乡人,果然小地方的人就是没见识:“越是有钱就越抠门,这个道理你没听过?因为抠门所以才能变得有钱,有了钱以后,抠门的习惯想改也改不掉了,用之前刘掌柜的话说就是...就是深入骨头...不...骨髓...。”
黄柴想了想,觉得似乎老白说的挺有道理,但转念再一想又感觉不大对,道:“那也不是啊,咱们陈大东家不就很大方吗?”
白伙计本来是准备解释一番后,就不理这黄柴了,毕竟大地方的人跟小地方的人差距太大。但听黄柴这么说,白伙计忍不住提高嗓门道:“他能跟咱们大东家比?咱们东家是什么人?胡掌柜只不过是小小的猪场掌柜,咱们大东家是北军的长官,修行院的学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以后再也不要说这种话了,不然就算秦掌柜不找你麻烦,我也想揍你!”
“是是是,是我说错话了,我该打。”黄柴赶紧自己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又赔笑道:“白老哥,今晚老弟做东,咱们喝一杯。”
白伙计瞪了眼黄柴,没答应也没拒绝,挥挥手,示意走的快点。
一路上,见黄氏兄弟二人一个在前拉一个在后面推,都挺卖力,没有丝毫偷懒,比正常时候还快了两刻钟就到了猪场,白伙计这才点头:“好,看你们还算老实,今晚就给你们机会请我。”其实白伙计很喜欢喝酒,一听说有酒喝,巴不得的呢。
胡掌柜的猪场其实并不大,约摸有一百多头猪,这快过年了,生意兴隆,每天都能卖出去好几头。
京城养猪用泔水的法子,是从二三十年前才开始的。更早之前,猪都不是喂泔水,主要是放牧吃草。
这里边有个故事。
说是某个养猪的大户人家,因为经常有吃不掉的剩饭剩菜,给乞丐呢舍不得,扔掉又觉得浪费,于是某日就突发奇想,喂猪。
一开始只是存着不浪费的想法,自家的猪吃了总比给不相干的人吃了划算
但是喂着喂着就发现,猪长得比放牧时好很多,半年下来,猪长得是膘肥体壮,比之放牧吃草长得快太多了。
后来这个法子就渐渐流传开来了,越来越多的人用泔水喂猪,猪也越来越肥硕了。
至今,京城内外几乎每一家只要家里养猪的,都会想方设法搜罗泔水喂猪。
黄柴兄弟二人看着黄褐色的泔水倒进猪槽,不禁感叹:“咱们边塞每天饿死许多人,要是人人有碗泔水,就不用死人了。”
白伙计道:“那倒是,前些年,淮阳大旱,几万饥民往京城来,那时候咱们掌柜的就安排我们在城外布施,把那些剩饭剩菜都拉来,救活了不少人。唉...人呐,说不好,没饭吃的时候,就想着能吃饱,有饭吃的时候又想着有酒喝,没个了时...”
黄氏兄弟互相对望一眼,心中对陈乐天的恨意更深了。
他们有什么错?兄弟三人,只是为了混口饭吃才加入的匪帮,但凡有丝毫办法能吃饱饭,谁愿意过那刀头舔血的日子?
况且,他们有什么错?他们从加入匪帮到三弟死他们逃离匪帮,从头到尾,他们三兄弟杀的人加在一起也没有大当家一人杀的多,他们是整个帮里杀人最少的,甚至大家还因此瞧不起他们,嫌弃他们胆小。
他们要是能早点过上现在的日子,又怎么会去做那杀人越货的马匪?
凭什么三弟就要死?凭什么你陈乐天从小在京城里吃香喝辣,而我们从小就忍饥挨饿?
凭什么你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把我们都当蚂蚁踩?就因为你出生大宋京城?就因为运气好加入了北军?
公平吗?
我们要是也出生在大宋京城,我们要是也去从军加入北军,说不定比你陈乐天更有本事!
所有你陈乐天必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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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这人能用
黄氏兄弟心中所想,陈乐天必死的念头,自然是不能有丝毫流露的。
这段日子,他们最大的感慨就是‘公平’二字。
黄柴觉得,想要天下太平,唯有做到公平。
大家都有一样的机会,一样的好日子过,或者,就算是坏日子,只要大家都一样过着坏日子,就没人愿意去当马贼强盗了。
前几日,他们听白伙计说起以前的刘掌柜,说刘掌柜跟他们说过:不管在什么样的逆境中,都要保持向上的心,要像那小草一样,永远向着太阳生长。
黄盐脑袋不好使,没啥体会,甚至觉得这话挺有道理。
但黄柴则不然,黄柴把黄盐狠狠教训了一顿。
黄柴说,小草向着太阳生长,确实是的。但小草生在何地,是不同的。有的小草长在宽阔的地上,随时都能照到太阳,但有的小草长在阴暗的地方,一天半个时辰的太阳都晒不到。
怎么办?
凭什么?
阴暗角落里的小草就是咱们兄弟,那宽阔之地的小草就是陈乐天。
最后,黄柴对黄盐很严肃的说:“所以,千万不要被京城这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给骗了,他们说的这些,其实都是假的!”说罢,黄柴手一背,非常得意的走了出去。黄柴心中很愉悦,他觉得自己讲话的水平高了很多,分析事情的能力也强了许多。
而黄盐呢,也更加佩服大哥黄柴了,他觉得大哥若是能有个好机会,肯定能做人上人。
眼瞅着长得无比肥壮的猪挤在一起吃着泔水,黄家兄弟二人不禁咽了口唾沫。倒不是因为饿,毕竟在汴京城的这几个月,他们再也没有尝过饿的滋味了,只是下意识的动作而已。
白伙计在一旁见他们兄弟二人的神态,讥笑道:“要不你们也跟着吃点?”
黄柴立刻打了下旁边的黄盐,笑道:“白老哥说笑了,俺们小地方的人,坏毛病一时改不
掉,但我们会努力改的,您放心,绝对不能给咱们东家丢脸。”
白伙计道:“你们知道就好!咱们家的生意是越做越大,以后咱们接触的人可能会越来越尊贵,丢了大东家的脸,你们就是死也不够赔的!”
“是是,白老哥教训的是,我们一定不敢丢了大东家的脸。”黄家兄弟指天作誓。
送完泔水,回到秋实客栈,已是薄暮时分。黄家兄弟待白伙计换了衣服,三人并肩来到一家小酒馆。
之所以不就地在秋实客栈喝酒,主要是两个方面原因,一来,到了吃饭的时间,秋实客栈里人满为患,根本就没有位子;二来,秋实客栈里的菜肴都是很精致的,酒也多是好酒,所以这吃顿酒的价钱就不低。
对于黄家兄弟来说,得会过日子,找女人、去赌坊,可以多花点钱,但请人喝酒还是得省着点,过日子得细水长流嘛。
三人所在的这家酒馆很小,大堂上只能坐七八桌人。不过这家酒馆生意并不好,现在虽然正是饭点,但除了他们这桌,也就只有旁边一桌有人,其他桌子都是空着的。
酒菜上齐,三人开始喝。
其实也就四个菜一坛酒,加一起花不了十几文钱。但白伙计喝的很开心,几杯酒下肚,白伙计的话匣子打开了:“我说黄老弟,你们来京城也有几个月了,看到了吧?不是小老儿我吹牛,这天下最舒服的地方还就是咱们京城,有吃有喝有玩,甭提梁国魏国的都城,咱们汴京就是天下第一!”
“那是当然。”黄柴给白伙计满上:“白老哥,你是不知道,我们兄弟俩以前在边塞过的是啥日子,简直就是猪狗不如的日子啊。嗨!我们现在就后悔没早点来咱们京城,要是早来就早享福了。”
白伙计干掉杯中酒,露出自豪的笑容。
他当然自豪了。他从小就出生在别人口中金玉满街的汴京城,从小有不花钱的学堂上,虽然后来家里出了变故,十四
岁的他不得不断了考举做官的念头,出来谋生。再后来,刚余点钱准备继续读书考秀才,谁料又得了场大病,差点死了。
之后,吃了好几年的药,钱花的一干二净,身体差点垮了。
所幸的是,病终究是好了。
经过这场大病,白伙计也就看开了。不考秀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能活着,每天能吃几碗饭喝几杯酒,这日子就很舒坦了。其他的,做不做官,那都不重要。
“黄老弟,这人呐,别想要太多,钱,够吃饱就行了。”白伙计连干三杯,有点醉意了,拍拍黄柴的肩膀:“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看你们挺喜欢去逛窑子和赌坊,这我就得说说你们了,逛窑子可以,但这赌坊千万去不得,进了赌坊,钱就不是钱了,你们刚来京城,可能没见过那些赌的倾家荡产的人,不知道厉害。你想想,咱们挣这点钱,要是省点花,一年到头还能余点,三五年下来,就够置个小屋了,却去把它赌掉,划不来啊!”
“说的是啊...”黄柴点头,趁白伙计不注意,端起桌上的茶壶往酒坛里倒水。
白伙计此时正盯着店外路过的一位中年妇女的胸脯看,那女人长得并不甚美,但胸前绝对壮观。白伙计痴痴的看了好久才回过神,看见黄柴正给他倒酒,半眯着眼推辞道:“可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大东家说,在外面喝酒尽量别喝醉,喝醉了容易出事。”
黄柴道:“没事,喝酒不喝醉算什么喝酒,来,喝。”说着,黄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其实酒本来就不剩多少了,但黄柴一加水,快见底的坛子又多了起码七八杯酒。省钱嘛,反正白伙计现在已经喝不出兑没兑水了。
跑堂的小二瞅见这一幕,心中冷笑:“本来就兑过水了,你又兑水,穷就别下馆子啊!”
旁边邻桌的几人也瞧见了,其中一个中年男子呵呵笑笑,悄声对身边的随从道:“这人似乎可以一用?”
第九十九章 邪魔歪道西岭派
白伙计过往的人生遭遇,算得上悲惨二字。但幸运的是,如今,悲惨已结束了,现在他已过上了吃喝不愁有酒有肉很滋润的日子了,除了没有女人没有孩子以外,什么都好。
奇怪的是,他从不怨天尤人。连他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恨不起老天来。那段日子,他的邻里都替他感慨:为什么倒霉事都让你给摊上了?
“只要能活着就行,老天,只要能让我活着!”这是白伙计在病榻上无人照顾时的唯一念头。
后来病好了,他逢着庙宇道观就拜,不管是什么神仙,只要他路过看到了,就虔诚的磕三个响头。
为啥?因为他活下来了啊!老天爷让我活下来了,就是大恩大德!
白伙计连干三杯酒,觉得今天这酒味道还真不错,对黄柴道:“黄老弟,今天多谢你请我喝酒,老哥我之前对你不太好,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好兄弟!”
黄柴喝口加了水的酒,道:“白老哥看得起咱们,是咱们的荣幸,以后白老哥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们兄弟义不容辞。”
说话间,酒坛见底了。
旁边那桌人也吃的差不多,除了一主一仆,其他人都走了。
主人模样的中年男子让小二撤掉杯盏盘子,再重新端上来一壶酒和一碟花生米。
修行界一直有个不被普通百姓所熟知的门派,叫西岭派。
百姓中,知道这个名字的很少。因为那是邪派。之所以说它邪,是因为他的修行法门是密不宣扬的,而之所以不足为外人道,理由很简单,逆命,逆天命而行。
百姓们不甚了解,但修行界中人都是知道这个西岭派的。
据说,这西岭派是以人的寿元为代价,来换取修为的。
至于多少年寿元换多高的修为,外人就不得而知了,只有西岭派中人才了解。
反正,走正途的修行者最看不起的,就是西岭派
的修行者。西岭派弟子行走江湖时,很少自报西岭名号,因此百姓少有知晓。
这中年男子便是西岭派在汴京城分舵的长老,叫许擎苍,很瘦,修为虽不低,但看起来与普通人无异。
他在京城已经待了十几年,替舵主找了不少好苗子,是舵主最信任的人,否则也不会才四十出头,便坐到了长老的位置,要知道,跟他平起平坐的剩下几位长老,都已年过花甲。
这酒馆便是许擎苍所开,今日宴请几位朋友,自然是在自己的地盘方便。这酒馆只不过是他寻找苗子用的,挣不挣钱其实对他来说不重要,再说,他也不靠这点小钱过日子。
本来是准备喝完酒便回家休息的,但没料想,又发现了个好苗子。
隔壁桌那个被称为‘黄老弟’的人,一嘴的陕西道口音,料来是边陲小镇来到汴京谋生的人。请人喝酒,几文钱的酒还亲自兑水,这种没钱又没品德,又想巴结别人的人,为了达到心中目的,肯定是愿意付出些寿元的。
最为关键的是,许擎苍以西岭派的独门观人术,看到黄柴的气脉二海很适合西岭派的修行之法。这点是首要的,只有先通过他的观人术,才能去考虑是否收为弟子。
白伙计阻止了黄柴再找小二上酒的举动,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道:“黄老弟,今天酒喝尽兴了,贪多不好,老哥我先回去了,明天见。”说罢,白伙计就往门外走去,还没走上三步,就摔在地上。“噢哟,地滑地滑...”爬起来,睁只眼闭只眼歪歪斜斜的又撞了下门,终于才走了出去。
黄柴目送白伙计背影消失,转头看见黄盐还在吃,骂道:“咋还没吃完?快点,吃完咱们回去睡觉,明天还要干活呢。”
“马上就好。”黄盐把每个盘子里剩的菜通通倒进自己碗里,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
“小二,这桌客人免单。”
“好嘞。”
黄柴正在掏钱,忽听这话,不
禁抬头看向邻桌。只见那中年男子只是朝他笑笑,并不说话。
黄柴拱手道:“大哥您这是...”
小二上来,道:“这位客官,这是咱们掌柜的。”
“掌柜大哥,您认识我们吗?”黄柴没来由的有些畏惧,有种想要赶快离开此地的冲动。
许擎苍笑道:“咱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在这之前,咱们应该是不认识的,但现在,不知能不能算认识了?”
黄柴困惑的很,不知这许掌柜葫芦里买的什么药。这要是在野店,他肯定会觉得这掌柜的想谋财害命。但这是在汴京城,汴京城里九成九是没有黑店的,无非就是酒里兑点水菜里少点油,黑店,那是万万没人敢开的。再想想,反正自己身上的钱不过几十文,自己的命也不值几个钱,也没什么好图谋的,心下一横,走到许掌柜面前,道:“多谢许掌柜,我们兄弟二人都是干苦力的,不知许掌柜有什么吩咐?”
许擎苍微微点头,心想,这黄柴还不算太笨。便道:“听二位口音,是陕西道人?”
黄柴道:“是,咱们兄弟是沙州人,在沙洲没日子过,所以来京城找活路。”
许擎苍嗯了一声,编起故事,道:“在下以前有个朋友就是沙州人,在京城与我相识了十年,后来他家中有事回去,就再没回来过。我与他一别多年,甚是想念,方才听你们说话,听到那熟悉的陕西道方言,心中感慨...”顿了顿,又续道:“你们二位若是无事,便可常来此与我聊聊,我与你们一见如故,不知你们是否愿意交我这个朋友?”
黄柴拉着黄盐,给许擎苍拜了几拜,道:“承蒙许掌柜看得起,朋友是不敢当的,我们兄弟是下人,许掌柜跟我们做朋友岂不是坏了道义。许掌柜要是有吩咐,我们兄弟在所不辞。”
“呵呵...”许擎苍笑笑:“你们今日就先回去吧,明日若有闲暇,晚上早点来,我请你们喝几杯。”
第一百章 一个机会
此后的几日,黄柴每天下工以后,都会到许掌柜的酒馆里待上片刻。之所以不带着黄盐,是由于黄柴考虑到自己的这个弟弟实在是狗屁不通,脑袋如同浆糊,不会说话也不懂人情世故,带他来,他只会埋头吃喝,没用不说,恐怕还会惹许掌柜厌。
好不容易在汴京城遇上个赏识自己的贵人,岂能让黄盐那货给搅黄了。
许擎苍起初还假惺惺的问黄柴怎么弟弟怎么没来,后来连问也懒得问了。黄柴估摸着,这许掌柜恐怕早就看出弟弟是个没用的货了。
每天晚上,黄盐来到许掌柜的酒馆,起先都会做一些洒扫之事,干半个时辰后,再跑到一壶酒一碟花生的许掌柜前,站着陪许掌柜说话。
许掌柜问了黄柴许多家乡之事,黄柴自然是隐去本是魏国甘州城人的事实,说自己是甘州相邻的大宋沙洲城人。来汴京城的目的---杀陈乐天替三弟黄米报仇之事,自然也隐去了。其他事,都说的是实话,甚至连他们曾经当过马贼之事也说了出来。
黄柴并非不怕许掌柜去报官把他抓起来,只是因为,他觉得这许掌柜不像个会这样做的人。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样做对许掌柜没有任何好处。黄柴很清楚,像自己这种蝼蚁,在许掌柜这种富贵人眼里,根本就什么都算不上。
“许掌柜,您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可否方便告知?小的可以写封信回去替您找一找。”黄柴讨好道。其实他大字不识,会写个屁的信,信写他还差不多。
“缘分不尽,终有再重逢的那天,若是缘分已尽,那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的,不强求、不强求。”许擎苍摆摆手,似乎摆掉了那个根本不存在的沙洲朋友。作为物色了不下于五十个西岭派好苗子的分舵长老,许擎苍看得出来,这个黄柴虽然没见识,但有野心。他知道,这世上有野心的人很多,但有见识的人不多。而且,这黄氏兄弟居然还做过马贼,这就更好了!
边塞之城,宋魏交界处,什么都不多,就是盗贼匪众多。再加上宋魏两国近几十年来,沙洲和甘州一直都是可以通商的,所以城内人员极其复杂,什么人都有,想要在沙洲和甘州好好的活着,那就得一颗七窍玲珑心,否则再大的家业也守不住。
多数想过点好日子的人,都往内迁了。虽然大宋户籍律令不准百姓平白无故迁徙,但年轻人可以借口读书游学,正大光明的拿着路引南下而来,一旦找到机会定居,就不愿回去了。哪怕只是往内一两百里,只要能离开沙洲城,日子就有了盼头,就不用再活的那么提心吊胆了。
所以许擎苍听黄氏兄弟曾做过马贼,并没有多么惊讶,只是笑说:“你们能活下来,就证明你们是有本事的。”
黄柴咧嘴笑,露出黑黄的牙齿来,说:“咱们兄弟三个,老三就是死在一次打斗中,后来咱们哥俩就害怕了,就来了京城。”
许擎苍叹道:“你们的选择是对的,在京城过日子,不敢说一定能富贵,但...我说句难听的你别介意,就算是要饭,也饿不死,总好过在边塞过着今日不知能否见到明日朝阳的日子。”
“对对对,许掌柜您是明白人,咱们就是没读书,要是早能明白这个理,也不至于让三弟丢了性命,唉...”说起三弟,黄柴露出哀伤的神情。
许擎苍道:“逝者已矣,还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才对得起死去的人。黄老弟,你对以后有什么想法?”这是第七天晚上,许擎苍终于不再任由黄柴站着,而是让他坐下说话。
黄柴愣了愣,道:“小的有吃有喝就够了,不敢有别的念头...”
“是不敢还是不想?”许擎苍似笑非笑。
黄柴低着头,喝掉杯中酒,沉默一会才道:“是不敢。”
许擎苍站起来,背负双手,消瘦的模样在黄柴眼里,颇有股大人物高高在上的风采。于是黄柴赶快
跟着也站起来,低头看着自己脚尖,等待许擎苍说下去。
一直到现在,到此时此刻,黄柴才终于明白了一些。
许掌柜有事要他做。不管许掌柜究竟是看中他什么,但终归是看中他了。要交待给他的事,肯定很难,甚至有危险。
也许是许掌柜有个不方便亲自下手的仇家,也许是许掌柜有个必须要除掉的被妻子发现的外室。但不管怎么样,许掌柜能用得着他黄柴。
黄柴一边等许掌柜说话,一边心想:“这条命,早该跟三弟一起交待在那陈乐天手上了,现在多活一天,都是赚到的!只要有机会过更好的日子,我愿意赌一把!”
不过,许掌柜过了好久,才撂出一句:“今天就到这吧,明日再来。”
黄柴走出酒馆,看着漆黑夜色,说不清是失望还是轻松。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有种感觉,是过去几十年来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渴望。他渴望许掌柜能给他一个机会,不管这个机会有多危险,成功的可能有多小,他都接受,只要一个机会。
到了他在南郊从老乞丐手中抢来的家之后,黄盐已经呼呼大睡了。黄柴一脚把黄盐踹醒。
黄盐揉揉眼,茫然道:“哥你回来啦...”
“起来,我跟你说件事。”黄柴道。
黄盐乖乖的穿衣起来,生起火,烧水。
黄柴盯着黄盐看了好一会儿,道:“二弟,咱们可能要发了!”
“啊?哥你说什么胡话啊?”黄盐有点不敢看自己大哥的眼睛,他感觉大哥今天的眼神有些渗人。
黄柴抬手,黄盐下意识的一缩脖子,但是那只不知打过他多少次的手,这次却没有打他,而是罕见的摸摸他的头,然后黄柴道:“可能有个活要我们干,有些危险,但只要咱们做成了,可能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当然,只是可能,现在还不确定。你敢跟我一起干吗?”
第一百零一章 黄柴拜师
黄柴黄盐黄米三兄弟从小一起长大,老二黄盐和老三黄米对老大黄柴从来都是言听计从。而黄柴也不负他们所望,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三兄弟中最有主意的。
所以当黄柴告诉黄盐,他们有个机会,成,就能过上好日子,不成,就得死。黄盐起初迷茫后,便一副豁出去的表情说:“哥,都听你的,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黄柴想了想,说:“老三死了,咱们家就剩咋俩了,我寻思着,是不是该给俺爹留个后?”
第二天晚上,黄柴又来到许掌柜的酒馆。
许掌柜备了几个菜一壶酒,招手让黄柴坐下。
黄柴也不客气,坐下。黄柴已经想好了,不管要做的事有多凶险,都是他去做。弟弟黄盐就不插手这事了,跟许掌柜谈好,争取以他黄柴的命,换黄盐娶个老婆然后一辈子饿不着。事情能干成,那想必不在话下,关键在于一旦事情没办成,他黄柴也死了,许掌柜还愿不愿意拿点钱出来补偿黄盐就不知道了。尽力而为吧,如果许掌柜答应,那黄家就能留个后了,下地后也算有脸见祖宗。
“黄老弟,喝。”许掌柜端起酒杯道。
黄柴喝掉杯中酒,放下酒杯道:“许掌柜,有啥事您就吩咐吧,我都能干。”
许擎苍又给黄柴倒杯酒,示意他喝,看着黄柴喝下去,道:“你想做修行者吗?”
黄柴愣了愣,手中的空酒杯掉落在桌上:“这…做什么修行者?我吗?”黄柴本以做好了去杀人放火的准备,但没料到许掌柜忽然这么一问,他整个脑袋都被打乱了。我做什么修行者?我能做修行者?
黄柴和所有普通百姓一样,虽然小时候的确有过修行者的梦,但那只是幼时的幻想而已,长大后懂事了,就不会再去做这个梦。那高来高去,出手便是大风大浪的修行者,都是有定数的,有这个高人的命才能成为修行者,他哪敢有丝毫想法。
擎苍循循善诱道:“人生在世,很多时候,并不是我们没这个本事,而是我们不敢去想罢了,只要你敢想敢做,这世上就没有做不成的事。”
黄柴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于是又喝了杯酒。今天的酒似乎比昨晚的更香。
许擎苍轻轻拍拍黄柴的手背,道:“你去青天阁看过吗?你只要站在那巨大门楼下,你就能感受到那种荣耀。你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学子,那些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无比骄傲与自信。还有修行院的人,那更是整个书院人才中的人才,那是整个天下最大的英才聚集地。”
黄柴路过过青天阁,从那间大宋最大的书院门前经过。当时他是受吩咐去西市上买东西,路过青天阁大门前时,他只敢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门前守卫在看他,他吓得一哆嗦,赶快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他以前在甘州城时,就因为多看了城门令家的公子哥一眼,就被打了一顿。黄柴虽然心中又恨,但又怎敢表露丝毫,被打的时候只能跪在地上不断求饶,不停地喊着‘小的知错了、知错了’。
只是有时候夜里睡觉,做梦的时候,在梦中,他就冷笑着拎把雪亮的刀,然后跑到城门令家,把他们全家都杀了,然后他看着满地的尸首大笑,常常从梦中笑醒。
后来,他走路时就尽量不乱望了,权贵们不喜欢被他们这种下人看。
从西市买完东西,回来的路上,路过青天阁大门时,他就不敢再看了,他怕被打。不过,虽然只看了一眼,但黄柴也能感觉到青天阁的威严,那种气势比城门令家的公子高了不知多少倍。
许擎苍见黄柴在出神,等了会才又继续道:“黄老弟,不瞒你说,我也曾考过青天阁,还连考了三次,但都没过关。”
黄柴小心翼翼的说:“连许掌柜都没考进去,可见青天阁有多难考了…”
许擎苍摇摇头道:“我当时觉得,岂止是难,简直就不是凡人
能进去的,能进去的都是下凡的神啊!”
黄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啊,只能沉默。
许擎苍很快又笑笑,道:“但是后来我又不这么想了,因为我碰到了一个高人,他指点我修行,教我法门,所以,我如今也是个修行者。”
黄柴吃了一惊,赶快站起来。
他从小到大,只远远见过修行者,或是在天上,或是在大江大河上,连近距离看看都从没有过,更别提跟修行者说话了。
这许掌柜居然是个修行者!黄柴心中虽惊,但更多的是喜。他本只以为许掌柜是个有钱有势的人,若是能攀附上,那已经是很好的运气了。没成想,许掌柜还是个修行者,那看来,这是个很粗很粗的大腿啊!更让黄柴觉得,一定要死心塌地为其卖命,必须要表露忠心,必须要抓住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
许擎苍让黄柴坐下,让他别大惊小怪的,喝口酒,道:“如今,我也想做一个那样的高人,可以给那些运气不佳进不去书院的人一些机会,黄柴,你说呢?”
黄柴脑袋里忽然灵光一现,立刻跪倒在地,边磕头边激动的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砰砰砰’磕了七八个实实在在的响头。
许擎苍颇为满意黄柴的机灵,抬手虚扶起黄柴,道:“黄柴,你今日拜我,那我就收了你这个弟子,日后如何,就看你自己的了。”
黄柴才站起来,听师父这么说,赶忙又跪下道:“师父在上,弟子一定拼命努力,报答师父的恩德。”
许擎苍道:“黄柴,你要知道,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没有白得的好处。这些日子来,我对你也算有了个初步了解,你确实是有天赋的,但光有天赋不行,还得有助力,但是这个助力,需要你付出一些东西,你愿意吗?”
黄柴跪在地上,坚定的道:“我愿意,不管代价是什么我都愿意,只要能做个修行者!”
第一百零二章 好日子要来了
黄柴和黄盐两兄弟是许擎苍近几年来,发现的苗子里,天赋最好的。虽然他们兄弟俩岁数有些大了,但没关系,西岭派的功法毕竟不是水磨功夫,不需要十几二十年的打磨,只要没到五十岁,都可以练。
尤其是黄柴,许擎苍搭手探了下他的气脉二海,更加确定黄柴极适合西岭派的修行之法。
黄柴表出忠心,说无论是什么条件都接受,只要能做个修行者。
许擎苍笑笑,忽然道:“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
黄柴愣住了,畏畏缩缩道:“命没了怎么修行…”
许擎苍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一刻钟,让黄柴又足够的时间去咀嚼他的话。一刻钟后,才继续道:“假如你能活一百岁,用你十年的寿元来换修行者的身份,你愿意吗?”
黄柴根本就不需犹豫,立刻道:“我愿意!”
要是陈乐天此时在这里,他一定会说,这不是跟那他的未知来信里的世界里,结婚时说的话一样吗。
“你愿意嫁给他吗?”
“我愿意。”
“你愿意娶她吗?”
“我愿意。”
黄柴现在的态度就是这样,坚决而又坚定,没有丝毫犹豫。一如黄柴当初决定来汴京城杀陈乐天时一样的坚定不移。这是他活了几十年来,第二次这样打定主意一件事。
既然贼老天不可怜他们黄家兄弟,将他们投生在甘州那个人命不如狗命的地方,让他们很小就没了爹娘,又将老三早早的收了,让他们过了半辈子的苦日子。让他们的人生看不到一点太阳。那他们何必把寿命看的那么重?
贼老天你给我们一万年的寿命,就是让我们过一万年的苦日子?
许掌柜说的对,老天不帮你们,你们要学会自己帮自己。
那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呢?饿着、被人踩着,就算活到一百岁又怎样?做一百年的缩头乌龟,做一百年的可怜虫!与其
这样,那我宁愿做踩别人的人,哪怕代价是只能活五十岁!
第二天,黄柴按师父许掌柜的吩咐,把黄盐也带来了。
黄柴原本是决定坏事他去做,好处让黄盐得,让黄家有个后传下去。但如今,师父说,并不是让他们去做什么杀人放火之事,而是收他们为徒,让他们加入西岭派。
这个西岭派黄柴以前从来没听说过,起初他心里还有点没底,但师父许掌柜露了一手后,他就彻底服了。
师父站在客栈里,虚空一掌劈向门外,黄柴只感到一股劲风擦着脸飞出去。然后师父让他去看看门口的那棵柳树。他跑出去,在两人合抱粗的树干上,发现一个指甲盖深的掌印。他惊叹了好一会儿,跑回去对师父跪下道:“师父太厉害了!”黄柴心想,若是自己学会了这招,那么杀陈乐天就容易多了,只要运气一推,就能替三弟报了仇。而且,如此强大的修为,就算是给人看家护院,也不用为吃喝发愁啊!光是想想那之后的日子,黄柴心中就无比激荡。
既然是好事,黄柴当然就没必要让黄盐在家了。让黄盐跟自己一道,两人一起修行,日后跟人动起手来胜算更大。黄盐自然是一切都听凭哥哥做主。
许擎苍探了下黄盐的气脉二海,手指搭在黄盐的后背上,片刻后,面露喜色,道:“黄盐的天赋果然不比黄柴你差,甚至还隐隐比你要更好一些,不错不错。”
黄柴听了也是高兴,赶忙让黄盐跪下磕头叫师父。黄柴看着黄盐磕了十几个响头,不禁高兴的想,咱们兄弟扬眉吐气的日子要来了!
接着,许擎苍就把西岭派的来龙去脉跟黄氏兄弟二人说了,当然,许擎苍也不会说太多太深,毕竟这二位水平在这,说多了无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怕他们在外面乱说,暴露了他许擎苍西岭派长老的身份。
许擎苍告诉他们西岭派的修炼法门是以寿元为代价,至于具体的操作办法,到时候他们就知道了。
最后,许擎苍还是亮出了自己西岭派汴京城分舵长老的身份。把黄氏兄弟二人吓的又磕了几个响头。许擎苍郑重的告诫他们,西岭派目前还没有得到江湖上所谓正派修行者的认同,所以不可对外宣扬,否则门规处置。
黄柴和黄盐自然是指天作誓,绝不透露西岭弟子的身份,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晚上回到家,两人都很高兴。买了几样卤菜和一壶酒带回去,庆祝一下。
当夜,两人喝到月上中天酩酊大醉,醉倒后,在地上就睡了。
黄柴又梦到自己来到了当年那个打过自己的甘州城门令家,但是这次他没带刀,他是空手来的。
城门令一家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讨饶,黄柴看着跪在他脚下的公子哥,抬脚将这个曾把他打得一个月下不来床的公子哥踹翻在地,说道:“你也有今天?当初你打我的时候没想到有今天吧?哈哈…”
大笑了很久,黄柴抬起一只手,一抡。
然后城门令一家老小立即横尸当场,全部尸首分家。黄柴瞧见地上的鲜血往他脚下流淌而来,他不禁快慰又兴奋的蹲下来,用手指沾了点似乎还温热的鲜血,将手指放入口中吮-了吮,觉得甜甜的…
第二天天大亮两人才醒来。
黄柴见天已大亮,哎呀一声,紧张的跳起来,不过忽又想起今日他俩休息,不用去秋实客栈上工,又放松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对黄盐道:“二弟,你说这段日子,咱们是不是在做梦?”
黄盐打着哈欠说道:“当然不是做梦,我昨晚拜完师就狠狠的掐了下自己,好疼的。”
黄柴不禁笑道:“你小子...”安静了片刻,黄柴看着照进屋内的阳光,又道:“二弟,以后咱们要吃得苦肯定比现在苦多了,但只要熬过去,咱们就能出头了,就再也不用住这种地方了,咱们要住大宅子,吃大鱼大肉,一人娶两个老婆!”
第一百零三章 舵把子
对汴京城的多数人来说,娶不上媳妇,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但是对黄家兄弟来说,婆娘,是种离他们很远的人。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在大魏边城甘州城里,娶不上媳妇的是多数,能娶上媳妇的才是少数。
但是从现在开始,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从他们加入西岭派拜许擎苍长老为师开始,未来就铁定要发生巨大变化。师父说,如果进展顺利,从他们第一次交掉寿元开始,三个月,他们就能踏入春境。
这春夏秋冬四境是人人都知道的修行者境界区分。春境是入门,众所周知。
黄柴在甘州城时曾听人说过,他们那个村子里出了个修行者,那人上山砍柴时无意间从一个山洞里发现一本秘籍,后来在家里偷偷练,忽然有一天晚上,雷雨大作,他睡着睡着猛然坐起来,一下就入了修行境。
后来又听人说,那人十年后修炼到夏境,名动甘州城。
后来那人仗着自己的实力和名声,在甘州城开了家镖局。不过没多久,镖局就被仇家灭了,所幸的是那人逃了。
有传言说那人逃到了宋国,也有人说逃到了梁国。反正再也没人在魏国甘州城见过那人了。
这是黄柴从小听到大的事,也不知是真是假。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一旦入了春境,打开修行界的大门,就如同来到了个崭新的人间。
“到那时,你们就不再是人下人,随便当个富家翁的护卫就足够你们安逸一生了。”师父许擎苍如是说。
黄柴感激道:“都是师父的提拔,我兄弟二人这条命就是师父的,师父让我们现在死,我们决不迟一刻亡!我们不图过多好的日子,只要能吃饱,只要能留个后就足够了!”
许擎苍面上满意的点头,但心中只是冷笑。他搜罗的那么多苗子,哪个人当初不是说以命相报,哪个人不是感动的磕几十个响头?可是后来呢?一个个的但凡有了本事后
,再见他许擎苍时,都再不像当初时那样感谢万分了。
他不禁感叹,这人啊,在人下时,你给他一碗冷粥,他把你当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他能见人就说你是好人,能感谢你一辈子。前提是他这一辈子都是人下人。
反之,一旦他有了起色,成了人上人,他就会把这一切全部归功于他自己,以前提拔他帮助他的人一概忘掉。什么恩情,什么助力,那都是命中注定,与你有什么关系?
所以对于黄柴黄盐兄弟的表忠心,许擎苍并不太放心上。人心的变幻无常暂且不说,更为关键的,在于这以寿元换修为的事,是汴京城的分舵把子去做。舵把子手握这个重要权力,这些好苗子在经历过第一次卖寿元后,多数都不约而同的选择讨好舵把子去了。
不过,许擎苍也习惯了。虽然他们西岭派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但总归来说,能做到分舵长老,许擎苍的修为和心境,都是普通人所不及的。
七天之后,黄柴和黄盐又轮到了休息的日子。
这天一早,他们来到师父许擎苍的酒馆。
因为是早上,所以酒馆里一个客人都没,师父许擎苍带着他们走上楼,来到一间房前,敲敲门。
“进来。”屋内传出一个很是沧桑的声音,听声音起码有七八十岁了。
推开门三人走了进去。
只见屋内的桌子旁坐着一个人。此人长着一头卷曲的黑发,脸颊消瘦,眉毛很淡,鼻梁又高又挺,有一只眼睛居然是蓝色的。很像是茫茫大海那边来的西洋人。不过这人看起来最多只有四十岁,与他沧桑的声音一点不相符。
黄柴黄盐不敢多看,扑通跪下。
许擎苍先是朝这容貌奇异的人拱拱手,然后对黄柴兄弟道:“这位便是咱们汴京城分舵的大长老。”
黄家兄弟跪下磕头,口中道:“小人拜见大长老!”
舵把子嗯了一声,然后继续整理自己
的箱子。箱子里有很多瓶瓶罐罐之类的东西,黄柴不敢多看。
第一次加入修行界的门派,黄氏兄弟还是懂得不乱看乱说的这个规矩的。这一点跟世上很多地方都是相同的。乱看乱说,有时候是会死的。
舵把子整理完自己的箱子,转过头来用他那两只颜色不同的眼睛看了看黄氏兄弟,道:“既然入了西岭派,想必你们的师父已经把修行的法门告诉你们了,这世上之事就是这么简单,任何事都有代价。我现在再问你们一遍,以寿元换取代价,你们是否心甘情愿?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西岭派从来不会强迫任何人!”
“我们愿意!”黄氏兄弟俩立刻又开始磕头,一遍磕头一边不断地重复自己完全是自愿的,没有丁点儿被强迫。
舵把子点点头,看向许擎苍。
许擎苍会意,拱拱手,走出去,把门一关,然后像个门神一样守在门外。
找到好苗子,确定可用,收为徒弟,最后交到舵把子手上。
这个流程对许擎苍来说,就像每天的日出到日落,已经有过很多回了。至此,他这次的差事算是交了。
这个由大当家指明派来的舵把子向来不太看得起他,因为他许擎苍不是书院出来的!
西岭开宗立派已有五百年以上,但真正兴盛,也就是最近两百年。在兴起之前,西岭派只不过是啸聚一方强盗土匪而已,只能算绿林中的一份子,没有任何分量,更别提在修行界的地位了,根本就压根与修行界无关。
两百年前的某一日,西岭派当时的大当家忽然悟出一门以寿元换修为之法,自此,西岭派才正式进入修行界的大门。
但是西岭派由于修炼法门太损阴德,向来就入不了所谓正派人士的法眼。所以,近些年,大当家一直在寻找更好的修炼之法,西岭派中的几位大长老也都在向正派学习,想吸取儒释道三教的优点然后独辟一条正途出来。
第一百零四章 拿了寿元
舵把子叫史迷思。身世来历一概无人知晓,大家只知道他是大当家最信任的心腹,所以将他派到这西岭教中最重要的汴京分舵做舵把子。
因为大当家继任西岭派最高权力后,努力寻找修行的正途。所以此后几十年,西岭派长老们在寻找弟子时,最看重的是儒释道三教出身的人。
尤其是书院弟子,特别被重视。
汴京城分舵的舵把子史迷思连同其他几个长老,都是书院出身。只不过并非书院学生,而是书院里干活的工人。
据史迷思自己说,他曾站在青天阁大门匾额下守了两年的大门。至于其他几位长老,虽然经常大谈自己曾在青天阁中时的见闻,但许擎苍只要一问他们在书院里具体做什么事,他们就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了。
许擎苍估计无非是洒扫之类的仆役之事,所以才不好说出口,后来也就不再问了,省得他们尴尬。
许擎苍有时候会想,自己当年要是考进了书院,哪怕进不了修行院,只在普通的六艺院,那他现在在西岭派中的地位可就不得了了。
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史迷思和其他长老明嘲暗讽的瞧不起。
要知道,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位书院弟子加入过西岭派。
许擎苍知道,自己这辈子是不可能再去考书院了。只看能不能在有生之年收一位书院弟子为徒。如此一来,将来后人在翻阅西岭派史的时候,会看到:某年某月某日,教中汴京城分舵长老许擎苍,收书院弟子一人,名为某某某。
能这般,许擎苍便心满意足了。
屋内。
舵把子史迷思瞧了眼跪在地上的黄氏兄弟,然后从打开着的箱子里拿了粒绿色药丸出来:“来,一人吃一颗。”
黄柴黄盐跪着接过药丸,吃了下去,只觉得那药丸入口即化没有味道如同白水。但是很快,兄弟俩就觉得胸腹间似乎有股火在燃烧,先是胸腹,然后在一盏茶的时间
里蔓延到四肢百骸,全身又涨又热,两人承受不住,不禁趴在了地上。
史迷思转动眼睛,道:“先用十年寿元换取入春境,再问一次,后悔否?”
“不...后...悔!”兄弟二人从紧咬的牙关里蹦出三个字。
“好!”史迷思点点头:“那么现在开始,你们尽量控制住自己,不管我做什么都不要乱动,否则中途被打断,你们的寿元就白费了。”
接着,史迷思从他的箱子里拿出一根细芦苇杆,以及一个竹筒做的壶。将芦苇杆一头扎进竹筒一头的小洞中。举起来,对着黄柴的后背扎去,芦苇杆本是极脆之物,但此时却轻易的扎进黄柴后背。
黄柴顿时低吼一声,极为痛苦。
接着,史迷思又从箱子里拿出同样的东西,再次依前样扎进黄盐后背。黄盐疼的大叫一声跳将起来。黄柴见情势不好,忍着巨大痛苦,一把将弟弟拽倒在地,死死压着黄盐让他动弹不得,口中道:“不要乱动,坚持住,很快就好!”
史迷思有些意外的看着这兄弟俩,嘴角微斜。
大约两炷香过后,黄柴和黄盐渐渐失去了意识,趴在地上没了动静。
史迷思将芦苇杆和竹筒拔掉,用两团泥巴似的东西封上竹筒的口,然后小心翼翼的把器具放回箱子,合上箱子。
然后这位西洋面孔的汴京城舵把子拎着箱子推门走了出去,毫不在意地上躺着的两个新人的死活。神态如同某人入过茅厕后,绝不会回头看一眼自己留下的东西。似乎黄氏兄弟的死活与他毫无关系。
“恭送大长老!”许擎苍微微躬身拱手。待史迷思的背影消失不见,许擎苍赶紧走进屋内。
“还不错,没有流多少血。”许擎苍见黄氏两兄弟只是背上伤口处流了少许血,并没有像大部分人那样,流一大滩鲜血,不禁点点头,心想自己果然没看错这兄弟二人。
接着,许擎苍蹲下来,伸出双手
,掌心分别按在两兄弟后背的伤口上。气脉二海中的真气由慢到快流动了起来。
许擎苍的脸从原本的苍白变到红润,又从红润变到比先前更加苍白。如此循环往复的持续了半个时辰,他才重新站起来,吐了口气,喃喃道:“史迷思啊史迷思,就你的真气值钱,我的真气不值钱是吧?每次都是我给你善后,我迟早得把你拱下来,最好是把你拱去塞外,让你再神气!”
说起来,许擎苍也是倒霉,当年,史迷思来之前,他是最有望继任上一代汴京城舵把子位置的人。他修为最高,收的弟子最多,对教中贡献最大。奄奄一息的上代舵把子也很喜欢他。
他正春风满面的坐等舵把子咽气,然后上位做汴京城分舵的一把手。
可舵把子刚一咽气,大当家就带着史迷思来了。会议上,大当家当即宣布任命史迷思为新任汴京分舵大长老,毫无转圜余地。
许擎苍还能说什么?还敢说什么?
老舵把子早就写过信给大当家,推荐许擎苍继任了,而且,老舵把子还拿出不少钱财去讨好总舵的长老们,力请他们在大当家面前替许擎苍说点好话。
老舵把子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但大当家才是老大,大当家要安插自己的心腹进来,谁又敢说半个不字?
许擎苍喝着茶,等待兄弟二人苏醒。大约一个时辰后,兄弟二人终于醒了。爬起来,看见许擎苍,两人又跪下来磕头:“师父,大长老呢?”
许擎苍冷笑道:“这么快就开始找大长老了?”
黄盐一脸茫然,倒是黄柴反应颇快,连忙磕头道:“师父,您小看我们了,我们是没本事,但我们这点道义还是懂的,我们这两条命无论啥时候,都是您的!我们忠于您,绝不敢叛!”
黄柴不敢抬头,见许擎苍不说话,又道:“师父,我们不敢多问,但是我们真的想知道,我们可以开始修炼了吗?怎么修炼啊?”
第一百零五章 开始练
许擎苍觉得,人在随风而起之前,都是一样的。
甭管是豪门子弟还是农家子弟还是商贾子弟,都是一样的汲汲营营,或者也可以说是发奋进取。这两个词原本该是差不多的意思,只是经过文人诗文一那么润色调用,便才有了褒贬不同。
黄氏兄弟二人现在就是一副着急的样子,也难怪,已经卖了寿元,如同去买东西,银钱已付,东西还没拿到手,急啊。
至于究竟是卖了多少寿元,史迷思说是十年,但到底真实的年数是多少,黄氏兄弟也不可能知道。他俩要是能算出自己寿命几何,又何必加入西岭教?
许擎苍从怀里掏出两颗神元丸,让他俩吃下。
这神元丸是西岭派独创的补药,寻常弟子轻易得不到,教中每炼出一批来,都会按规定发放给各地长老,算是一种奖赏。
许擎苍一直对修行很上心,也不滥用修为,因此虽然还有几天新一批神元丸就会送来,但他之前的还没用完。此时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拿出来给黄家兄弟补一补。
“这神元丸你们现在可能不知其珍贵,以后你们就知道了。”许擎苍看着他俩吃下,忽然又有些舍不得,叹口气道:“修炼之事今日便可开始,听好了,今夜开始,月上中天子时,开始倒立,一个时辰,注意,中间不得停歇,若是手支撑不住,便换头,头再支撑不住,换肘。若是不能凭空倒立,可以先靠墙,待熟练后,再凭空倒立。听明白了吗?”
黄柴道:“师父,怎么呼吸吐纳呢?”
许擎苍笑道:“你倒是还知晓呼吸吐纳?不错,吐纳确实是修行中很重要的步骤,但你们目前还没到那一步!”
“是,弟子明白了。”黄柴磕个头。
许擎苍挥挥手,道:“你们先回去吧,十日后再来。记住,按我所言,切莫偷懒取巧,否则,白费寿元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柴拉着黄盐磕三个头道几声谢师父,离开。
走出师父的酒馆,黄柴和黄盐边走边嘀咕。寿元虽抽了,但除了后背的伤口有些疼之外,两人并没有什么特别不舒服的感觉,就跟睡了一觉差不多,甚至觉得双腿更加轻盈有力了。
黄柴不禁对二弟黄盐感慨道,也算是咱们运气好,碰上了师父,又被师父看中,不过主要还是咱们天赋高,要是天赋不高,就算天天在师父面前晃悠,师父也不会起收咱俩为徒的念头。
黄盐很同意大哥的说法,高兴的想要蹦跳起来,憧憬着往后的好日子,唠唠叨叨的跟黄柴说等入了春境,就去娶个媳妇,就从汴京城外的村庄里找一个,有空闲的时候,把媳妇带回甘州,让老家的人看看瞧瞧,咱们黄家人以前是穷是没本事,但现在咱们成了京城人,还娶了京城的婆娘哩!
黄柴对黄盐的想法也很赞同,他也准备这么做,让老家的人大吃一惊,再也不敢瞧不起他们。不过黄柴的想法不是带媳妇回去,而是带儿子回去,媳妇随便找个就行,关键是要能生大胖小子。
爹临死的时候嘱咐他们兄弟三个,怎么折腾都行,但得给黄家的香火传下去,否则下去后别怪爹我不认你们。
现在好了,等再过几个月真正入了修行境,随便露一手,那找媳妇不跟玩似的。先不说大户人家,普通农家女子能嫁个修行者,那得是八辈子才能修来的福气啊。
黄盐提议:“哥,咱们买点酒回去喝呗?”
黄柴点头:“行,庆祝一下,多买几个菜,咱们兄弟好好喝几杯。”
两人都没注意到对方的鬓角,冒出了几根白头发,眼角的皱纹多了一两道。要知道,在今日早晨他们进师父的酒馆之前,他们还仅仅只是面色黝黑而已,没有丝毫老像。当然,像他俩这样的人,是不会像大户人家的公子那样注意到这些无用细节的。贵公子注意形象是因为要倚红偎翠,他
们没女人要靠,所以没必要这么讲究。
两人买了好几个卤菜,一坛酒,高高兴兴的回到家,喝了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白天照常在秋实客栈干活。再碰到姓白的老伙计时,可能是由于黄家兄弟上次请的那顿酒的缘故,白伙计对他俩的态度好多了。尤其是对黄柴,白伙计再不像之前那样,把瞧不起摆在脸上。对黄柴的称呼从原先的小黄变成了黄老弟。
“黄老弟,老哥我感觉你今天不一样了啊,是不是昨晚又去找乐子了?”白伙计看出黄柴黄盐跟平时有些不同,笑问。
黄家兄弟跟大多数没娶着媳妇的光棍一样,喜欢逛窑子。他们去的都是些很小的窑子,价格低廉。不需要任何情调,直接去就是办事,办完事给钱就走人,至于抚琴弄弦,不可能有,他们也不需要听不懂。
黄柴点头,露出跟平时一样做了不能跟人直说之事的愧色,道:“是啊,白老哥您也知道,咱们兄弟实在是憋不住才去的,您可别跟秦掌柜说啊!”
白伙计笑着摆摆手:“我没事跟秦掌柜说这事干啥,再说了,这又不是啥坏事,哪个爷们能断了这事儿?那还是爷们嘛?你说是不是,哈哈!”
“对对对。”黄柴也跟着笑。
不忙时休息的间隙,白伙计跟黄柴见左右无人,又说起逛窑子之事。白伙计说,这大人物们以逛青楼为雅事,咱们小人物逛窑子也是雅事嘛。
黄柴竖起大拇指赞道,白老哥不愧是京城人,说话就是有水平,看问题就是通透。您还别说,甭管前面是谈论诗文还是弹琴,最后还不都是一样吹了灯干那事?那事,还能玩出花来?
说的白伙计深以为然,说黄老弟我看你的水平也是越来越高了。
然后说的自己也是心痒难耐,决定今晚下工后也去找回乐子,是有几个月没去了,家里那老太婆最近回了娘家,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