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帮中开会
县尊那边作着秀。
而这边,封山、刘状师、应胜、于厚,已经将自己的关系动用到了极致。
竭尽所能的去了解县太爷究竟在做什么,究竟想做什么。
结果他们得到的消息令他们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县尊大人在对老百姓宣称过不灭铁头帮就自去乌纱帽后,便开始了进攻铁头帮的准备。
亲自查看地形,亲自登门拜访都指挥使,亲自去城中德高望重者家中拜访...
这种种行为无不昭示着,县尊大人难道是真的要把铁头帮灭了?
众人面面相觑。
封山挠头道:“县尊大人这玩的是哪一招?”
刘状师道:“难道已经决定断腕保命了?”又摇摇头道:“铁头帮不可能就这样坐以待毙的,县尊大人若真要灭了铁头帮,那他们一定会首先发难,把一切都给抖落出来...”
李萱儿抱着臂,修长有力的双腿缓缓踱着,道:“从咱们的角度来看,县尊大人面对眼下这个局势,想要很好的破局,是非常困难的。但,任何看起来的死局,都是有方法的,这是乐天哥哥告诉我的。他说,人生如棋,但人生与棋又不是完全一样的。人生的变数是比棋局更多的。只要你去想,就一定能想到破局的好法子。”
“东家所言甚是,但...眼下,县尊大人的行为,真让我们想不明白他的真正想法!”封山皱着眉头。
众人商量了片刻,还是不得其果。最后散会,明日再议。
王家女的案子结束了,但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与铁头帮,与巴中城所有拿黑心钱的官吏的战斗,才刚开始。
唯一令人有着些许欣慰的,是县衙和铁头帮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李萱儿一行人在后面操作。所有说,他们到目前为止,都还是安全的。
不过这种安全,其实说到底是一种酝酿,酝酿着之后更为激烈的危险。
但对他们来说,他们已经想好
了、决定了,不管将要面对怎样的危险,甚至丢掉性命,他们也在所不惜。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虽死无憾,仅此而已。
---
铁头帮。
藏在山中的老巢。
此刻,在聚义厅中,铁头帮的大小头领们正在开会。
大当家二当家军师。还有**位或德高望重或武艺高强的首领。
除了大当家和军师,还有向来对于帮中事务漠不关心的二当家,其他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大当家的,不是我倚老卖老,这次,县衙恐怕要动真格了。我知道一切都是机密,县衙里到底哪些人是被我们买通的,我无从得知。但是,除非咱们能买通县尊,否则咱们这关很难过!”一个六十多岁,虽然头发已花白,但精神矍铄,仍旧非常有力的手臂挥舞着道。
另一个四十岁出头的男子也站起来,先拱手然后道:“大当家的,您一定要重视起这个问题来啊,咱们看您这几天似乎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城中百姓都传疯了,说县尊大人亲口说,不剿灭咱们铁头帮,他自去乌纱帽啊!可见此次县尊定然是要下大力气来剿灭咱们了。”
大当家听众人的意见发表的差不多了,才悠悠开口道:“我与诸位的心情一样,在这个时候心中也是有些担忧。咱们铁头帮在这座山中已经待了十几年,承蒙兄弟们看得起,让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大当家。我呢,勉强也能算没辜负大家的期望,把帮里上上下下打理的还算过得去。这次,咱们面对的危机,是前所未有的。大家担心,我也担心,但是我想请诸位放心,作为帮主,我义不容辞,会竭尽所能的去带领大家度过这次危机......”
“大当家的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年轻的二当家忽然开口道,这是他今天这次会议上第一次开口,之前一直都是沉默不语。二当家白皙的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浓重的黑眼圈,猩红的嘴唇,无不昭示着纵欲过度的生活。事实上,在帮众眼中,二当家自从
莫名其妙的来到铁头帮,然后又莫名其妙的被大当家提拔为二当家后,至今为止,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玩女人。
似乎在二当家的生命里,只有一件事有意义,那就是女人。
帮中上上下下无数次的提意见,但大当家依旧不管不问。仍旧放任这有名无实的二当家如此放纵。
从山下掳女人上山玩弄。
玩的厌了就杀掉。
然后继续下山掳。
就是因为二当家,曾经一直标榜只要钱不图财不图色的宗旨,再也难以说得出口了。
二当家方才这句话,说的真是...胆子很大...
但是大当家却并没有显得很生气,而是平静的道:“二当家,我话还没说完,你先别急着反对我。”
军师道:“二当家,这是很重要的会议,你注意点。”
二当家撇撇嘴,毫不真诚很随意的拱拱手道:“抱歉,小弟多有得罪,还望大当家海涵。”
大当家摆手道:“无妨无妨,二弟向来快人快语,咱们大家都知道。”喝口茶,继续道:“我已经派任下山去查了,时刻紧盯县衙的动静。诸位放心,就算县衙这次倾巢而出,再加上都指挥使大人的兵马,立刻就上山来,我也能提前得到消息,带领大家避开。之前官兵围剿过多次,哪次他们真的让我们大伤元气了?无非是丢几条命,然后再也摸不着我们的踪迹而已!”
众人听大当家这么说,再回头一想,发现的确如此。
这十几年来,官府发动了不下于十次的剿灭行动。有县衙的衙役,有巴中城的都指挥使司兵马。
但从来都没有对铁头帮造成过什么大的威胁。
最危险的一次,也不过是被杀被俘了十几个无足轻重的帮众而已。
一个老伙计道:“大当家,您这么说,难道是在县衙里有可靠的人?”
大当家笑笑道:“大家难道信不过我吗?”。
第二百五十七章 接着开会
老伙计拱手道:“是老哥话多了,大当家见谅。”
另个中年男子道:“大当家,既然您胸有成竹,那兄弟就不说什么了。其实咱们也都是担心帮里,这么多年的心血,总不想一朝败亡。不管对于谁来说,只要是心中把帮会放在心上,担心就是正常的。大当家的您应该能理解。”
“是啊是啊...”众人纷纷附和。
军师稍稍用力拍了拍桌子,道:“诸位知道便好,我希望诸位不要总是怀疑大当家的。你们看看别的山头上的人,哪个帮派的大当家像咱们帮主这样好说话,哪个帮派的人敢质疑帮主,都把你们惯坏了。”
众人一时鸦雀无声,惭愧的很。不可否认,军师说的没错。像他们这样的,在别的帮派恐怕早就被当家的砍了了事。
大当家笑道:“军师,你这话过分了啊。这座山上,帮派林立,当年咱们刚刚上山的时候,山上至少有二十个帮派,咱们起初可以说是众帮派中最弱的一个。但是,咱们短短几年内就做到了最大,吞并了十几个帮派。为什么?大家可以说一说。”
老伙计道:“当然是咱们兄弟个个骁勇善战,打起仗来咱们的人气势大,打他们那些乌合之众如屠猪宰狗般。”
“你还会用屠猪宰狗这个成语?”二当家忽然道。
众人忽视二当家不合气氛的话,另个中年男子道:“老邢说的有道理,但也不全对。我认为,咱们之所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崛起,是大当家的领导有方,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咱们大当家的会指挥安排,咱们才能每战必胜,才能把那些弱帮派吞并掉。”
“我觉得是咱们会跟县衙搞关系。”
“我觉得是军师计谋深不可测。”
众人七嘴八舌,各说各的想法,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没顾忌。
大当家待众人说的差不多了,才开口道:“诸位说的都是原因,但你们说的这所有一切,都是建立在什么上面?”目光扫过众人迷茫的脸:“就是方才军师说的,我不因为你们说了句什么,
就把你们砍了啊!如果我跟现在仅存的那几个帮派的大当家一样,对属下一言不合就是打杀,咱们兄弟们还能这么齐心吗?如果你们忠心耿耿的跟我提意见,我却因为你们触犯了我的威仪就杀了你们,那你们在我面前还敢提意见吗?那么,我还能发现自己哪些地方做的不好吗?如果我一直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对的,那咱们帮还能长久吗?”
众人听的不住点头,最后互相望望,对于大当家所言,深以为然。
虽然他们不太理解大当家说的全部意思,但大致意思他们是懂了。
就像皇帝需要听大臣言,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容不得别人提意见的皇帝,终究是要亡国的。这个道理,人人都懂。但真正能做到的只是少数。
大当家继续道:“所以让你们说话,是应该的。对我对咱们帮会,都有着无数的好处。”
会议结束后,大家咂摸着大当家说的几番话,众人都觉得学到了很多东西。
大当家果然是大当家,这样的见识与胸怀,只有做大当家、唯有做大当家,必须做大当家。
“这人跟人呐,从生下来就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天生就是人才,好比大当家,有些人呢,天生就是蠢材,好比二当家的。”
“哈哈,没错。”
“太对了。”
众人哈哈大笑,心中大定。
之前当他们听到县尊大人在王家女判决后,对百姓们说的那句不灭铁头帮自去乌纱帽。他们都吓坏了。
他们毕竟是土匪,是不容于官府的黑恶势力。他们有时候会觉得,要不是他们得天独厚在西蜀,在这个独立政权下,恐怕早就被官府给灭了。
因为西蜀地的官员,都是蜀侯的侯府选拔的。这些官员基本上不像朝廷选拔的官员,需要各种考核。所以几乎没有什么压力的巴中县尊才一直没有下大功夫治理他们。
若是搁到别的地方,地方上的县衙县尊县丞等官,为了自己的政绩,肯定会想方设法铲除他们。自己的管辖下,有着这么一股让百姓不安稳的土匪势力,
恐怕做不到三年的官,就要被贬谪甚至罢官了。
这次的王家女一案,在百姓里又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而且,不知从哪传出去的风声,说他们帮派与县衙很多官吏都有勾结,更是让百姓恨的咬牙切齿。
他们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县衙想办法把他们给收拾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否则,县衙若再不行动,那百姓恐怕就要去京城告御状了。
到时候朝廷治巴中县令一个玩忽职守,再治蜀侯一个御下不严,那麻烦可就大了。
所以对于这次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他们都很忧心。
但是经过这次会议,大当家所说的,所表现出来的成竹在胸,彻底打消了他们心中的疑虑。
打击最后肯定是要来的,但是,他们相信,在大当家的领导下,铁头帮最后一定能安然度过这次劫难。
这是经验。
会议厅里只剩下大当家、军师、二当家。
二当家说:“大当家的,县尊大人这次是否要放弃我们?”
军师道:“你是县尊大人派来的,难道你不清楚县尊大人的心思?”
二当家道:“我不知道,我与你们休戚与共,你们或被擒被杀,我也逃脱不了。”
军师道:“恐非如此吧!”
大当家抬起手:“军师!”随即对二当家道:“我相信你。虽然你一直以来总是扮演个搅屎棍的角色,但这点我还是信的。县尊大人若要放弃铁头帮,没一个人能逃得掉。”
二当家眼中闪过一道平时绝少见的精光,道:“你们明白这个道理就好。”说罢,站起来,走了出去。
军师冷笑道:“若是县尊真的决定放弃我们,我们就先杀了他祭旗。”
大当家皱起眉头道:“还没到那一步。”其实大当家先前所表现出来的,根本就不是他内心真实的情况。
他已经开始摸不准县尊的想法,但是他必须要安抚好帮众,那些前辈老人,必须让他们觉得没事,下面的帮众才不会整个受影响。
第二百五十八章 你们大爷的
春天的脚步渐渐近了。
雨水这天,蜀地安康城下起了雨。
陈乐天只身一人从东城门外走来。
没有人知道,这位看起来并不如何显眼的男子,就是如今青天阁新一届学子中的翘楚陈乐天。如果大家知道此人就是陈乐天,定然是要上来看一看的,就算不敢与其说话,沾染一下人杰的气息也是好的。
陈乐天这一路都是走来的。
送走李萱儿后,他心中的挂念就没有停止过。之后又接到李萱儿写来的信,信中所言,让他不禁背脊发凉。
那是自行治理的蜀地啊!
那里的官匪勾结,可是整个大宋,除了偏僻云贵地之外,最多的地方。
读再多圣贤书的士子官员,到那里去上任,三五个月,就会被当地小吏给带坏了。
当官的再清廉,没用。手底下的小吏才是真正做事的人。政令下去后,小吏们有无数种变通的法子。
这种情况下,官员只有两条路走。一是同流合污,跟着一起捞钱,二就是调任他地。
能寻到关系调走的人,自不用多说。但是更多的是寻不到关系掉不走的人,那么,就只有辞官了。
更可怕的是,没有辞官,又不想同流合污的,就缩起了头,当起了空头官,任由下面的人鱼肉百姓。
当然了,在大宋官吏整体清明的情况下,真正如何鱼肉百姓,那是任谁也不敢做的太过分的。
但是,欺上瞒下从中捞取钱财的官吏,则不可避免的有很多很多。
基于这些考虑,陈乐天觉得李萱儿太冒失了。
只是路过而已,何必趟这浑水?
这其中的水到底有多深,就算是自己,恐怕也得好好想想一番然后才做是否插一脚的决定。
但是萱儿?哪来的如此强烈的责任感?
“萱儿啊萱儿,为夫平时对你真是疏于管教了啊!”陈乐天从汴京城出发前一夜,躺在床上,不禁如此叹道。
然后他就启程上路了。
一路往西而来。
到达安康城,陈
乐天找到在此地安插的专门传递李萱儿信息的人。
在汴京与西蜀之间,秦铁牛安插了十几个人来回传递消息。这一套消息班子与李萱儿的护卫班子是两套互相监督的人。
两套班子都能派人回来送消息。
不管是哪个班子出了问题,另一套班子都仍旧能正常运行。
用陈乐天的话来说就是,这哪是保护一个普通人,这是保护大人物啊。
秦铁牛郑重的说,家宅后院的安全保障了,你在外面做事才能放的开手。
陈乐天则笑说,都是你的功劳,回头带你去燕归巢玩。
秦铁牛转过身,喃喃嘀咕,你带我去燕归巢玩?我去过燕归巢十几次了,你恐怕一次都没去过吧?你知道头牌叫什么吗?头牌那颗最惹人爱的痣在鼻子上还是下巴上吗?
春雨中,陈乐天没有撑伞,很享受走在雨中的感觉。
细雨打在脸上,有种微凉但很清爽的感觉。他忽然忆起去年的春雨中,他跟袍泽们正在山林野地里负重八十斤穿行。
所有校尉所有伍长所有前锋营将士,人人都是一边走一边怨声载道。
而大将军则骑着马跟在他们后面。
“我说你们一个个的,昨晚不都睡得挺香吗?”大将军如是说。
其实昨晚他们只在沼泽地里睡了一个时辰,就被大将军派人一人一脚给踹醒了,然后继续背起沉重的包袱前行。
六个时辰后。
“大将军,我有话说。”在众袍泽眼神的示意和哀求下,请求休息的担子终究还得落在陈乐天的肩上,于是陈乐天大声道。
几丈外骑着贵重宝马的大将军冷冷看了眼陈乐天,道:“有屁快放。”
陈乐天一边艰难迈着已经快累的麻木的双腿,一边道:“卑职有个疑问,为何不让全军将士都跟咱们前锋营和伍长校尉一样,一起训练?”
“那样会让你们这些废物在其中摸鱼划水,而我却无法发觉。”大将军如此道。
“如果我有一种法子,可以让所有将士加入训练,而且训练成果是可以监督评判的,那么
请问大将军,这个法子您能接受吗?”陈乐天忽然从泥地里站直腰,大声道。
大将军立刻勒马,跳下马来,往陈乐天走去,同时微微抬手,示意全军就地休息。
众校尉伍长早就盼着大将军这个手势,眼睛都快盼瞎了,一见到大将军这个手势,众人全部就近找个干的地方,屁股往地上一瘫。有些人甚至直接就躺下呼呼大睡了。
大将军走到陈乐天跟前,道:“说。”
陈乐天先行军礼,然后道:“是。卑职的想法是这样的...”
然后这一说,就是一个时辰。
大将军听的津津有味,陈乐天说的口干舌燥。
说着说着,趁着说完一大段后,大将军在思考咀嚼的空当,陈乐天就开始打瞌睡了,实在是太困了,昨夜只睡一个时辰,然后又跋山涉水的行了六个时辰,他实在是困得要命了。
“好,众将士准备!”一刻钟后,大将军猛然喝道。
众将士立刻以极快的速度恢复到如弓弦张开的状态。一个时辰的宝贵休息时间,对他们来说,好似久旱逢甘霖啊。
但是还在睡梦中的陈乐天,只睡了一刻钟而已,而且还是建立在绞尽脑汁运转脑袋的说了一个时辰的基础上。所以他并没有被喊醒。
然后大将军踹了他一脚,他才茫然的睁开眼:“怎么了?方才卑职所言...”
“回头再细说,准备了。”大将军罕见的没有骂他。
但是陈乐天在心中,已把大将军骂成了酷吏。
大将军一声令下,继续行军。
陈乐天再次背起沉重的包袱,与众人一起往前。
众将士用眼神向他表达感激,他则朝着袍泽们比了个朝下的大拇指。心中非常不爽:你们他娘的睡得跟猪一样,睡了一个时辰,老子我只能睡一刻钟,凭什么?还是老子给你们争取的一个时辰呢!
“小陈,你的情咱们都记着呢,回头好好补你,快走快走,大将军跟上来了...”旁边一个年纪大些的袍泽安慰道。
但是陈乐天只回了句‘操你们大爷!’
第二百五十九章 萱儿我来了
军中的日子,虽然很累很苦,但陈乐天很喜欢那种日子。充实的令人想想就觉得热血沸腾。
年轻的人们啊,如果你们不流血不流汗,那你们的年轻就白白浪费了呀。
这是大宋军伍,无论北军南军还是藩王军中,流传最为广的一句话。
这句话的出处大家已经找不到了,但其实是陈乐天说的。确切的说,是陈乐天在他的宝贝来信里看到的,他觉得这话说的很对,于是他就告诉了身边的袍泽兄弟。然后一如这世上一切好的东西一样,一传十十传百百而千千而万,最后就成了大宋军中的歌谣。
如今,他离开军伍已经半年了。
往日那辛苦的日子不再有,取而代之的,是现在说闲也闲说忙也忙的他,除了青天阁的课,剩下来的时间他可以自由安排。他想休息就休息。
但是呢,他并没有休息。除了陪李萱儿的时候,其余时间,他可以拍着胸脯说,没有浪费一刻时间。
这也是大将军在他回京前叮嘱过他的。“无论在哪,都要记着,不要浪费光阴,只要做到,每天晚上睡前摸着自己的良心问自己今天有没有浪费光阴,答案是没有,那就可以了。”
他每天晚上都会这么问自己,答案当然是没有浪费。
直到他离京往西蜀而来。
这段日子,他就很闲了。
每天走走看看,西来的风景都很不错。
蓝天白云绿树成荫,山水如画春意渐来。
一路上他一直紧绷的心也放松了不少。
秦铁牛是赞同他此行的,说别总给自己太大压力,要学会放松,劳逸结合。
他也赞同。
安康城的人并不多,所以城里的酒肆茶馆客栈自然也不多。跟汴京城到处都是吃喝玩乐的建筑布局,当然是千差万别的。
但陈乐天在进入安康城后,所感受到的另一种氛围,也是不错的。
人多的城,有人多的好处和风采,人少的城,有人少的好处和风采。
可以
这么说。汴京繁华,安康安稳。前者浮华如梦,让人目眩神迷,后者安稳平凡,淡淡一生。
谁也不能说谁比谁高明,谁也不能瞧不起谁。
陈乐天随缘找了家酒肆,在临窗的位子上坐下来,要了壶酒一碟牛肉,边吃边喝,边看街上的行人。
行人并不多。安康城是西蜀通往中原的要道,所以大街上的巡街的军卒不少,甚至比行人还要多。
陈乐天看到熟悉的军卒,不禁嘴角扯出一抹笑意。这些军卒应该是南军的,战力不差,但很低调。
以前在军伍的时候,他就问过大将军,如何像南军那样,在保持强大战力的情况下,仍旧可以如此低调,将领如何去管控将士们,让他们不骄傲。
大将军说,首先,南军战力的强大,根本上来说,只是理论上的。南军并没有参加完成过真正重大的战役,跟北军不同。
北军是无法低调,因为总打胜仗的军团,你让军卒们低调,凭什么?军卒们也不可能做到。
所以客观上来说,南军的低调,是建立在他没有大胜利的前提下。
平时训练的再好,没真正啃过硬骨头,那都根本算不上精兵。
你要说一对一或者千人对千人,南军与北军的较量,可能难分胜负。
但,真对上硬骨头,对上敌人,那局势和兵士的心理是有天壤之别的。
陈乐天问:也就是说,南军的强大,只能算是一种伪强大。
大将军点头:没错。自己练的再强大,没真正战斗过是不能说强大的。
大将军对于问题看得深刻透彻,自然是他陈乐天难以企及的。
此时,在安康城看到南军军卒。陈乐天除了觉得亲切外,不自觉的会起那么点与之争的念头。
目光在巡街军卒的身上停留片刻。眼神以他自己并不知道的变化,从平静到凛冽,从温润到肃杀。
巡街为首的军卒像是感应到什么,没来由的,忽然转过头,看向酒肆窗户里的陈乐天。
四目相对的
一刻,南北两个军卒,各自的眼神都变得冷寂,就如同杀多了人的人,看着地上的一具尸体。
但这样的眼神只保持了一瞬,陈乐天首先咧嘴而笑,朝着街上的为首军卒挥挥手,像个老朋友一样。
而那个军卒首领也心领神会的笑了笑。他似乎也看出了陈乐天的身份。
两个军伍悍卒,一眼看去,都知道了彼此的身份。
悍卒对悍卒的了解,只需要一眼便足够了。
走的离客栈远了,军卒首领嘀咕道:安康城里来了个这样的行伍中人,难道是来南军报道的?
“老大你说什么?”旁边的军卒没听清。
首领摆摆手,道:“没事。你们最近有没有听说咱们营要添新人?”
军卒想想道:“没有啊,自从去年从京城来那两个官宦子弟被咱们给打跑了后,至今没来新人,也没听咱们校尉说有新人要来啊...”
首领吸口气道:“但愿如此,不过,那人若是来咱们南军的,那咱们就有的玩了。”
“什么意思啊老大?”军卒一头雾水。
首领笑笑道:“没事,咱们南军向来就喜欢来些厉害的人,别净塞些富贵子弟,没用。”
而这边的陈乐天,喝口酒,忽的笑了笑,喃喃道:“大将军,您说南军是纸老虎,我看,恐怕并非如此啊...”
说着,又喝了一杯酒。
安康城这家客栈里的酒,味道一般,跟汴京城的酒没得比,当然,价格也比汴京城便宜很多。
但是对陈乐天来讲,酒这种东西,多好多坏在他这区别不大。
一文钱一壶酒跟一百两一壶的酒,他都喝。只要气氛对了,都行。
此时此刻,在他人生中少有的闲适里,在远离家乡京城的西蜀安康城,感受着春天细雨中的温润,小口喝酒,慢慢吃肉,享受啊。
喝了两壶酒吃了两碟肉,算是酒足肉饱后。走出客栈,他看向巴中城的方向,深吸一口气,小声道:“萱儿,我来了!”
第二百六十章 来找屠户
远在几百里之外的李萱儿并不知道,她的乐天哥哥正在来找她的路上。
她如今正紧锣密鼓的搜集县衙一切与铁头帮有关的官吏的罪证。
收集罪证是件非常难的事。
虽然他们这个团队已经掌握了很多关于信息。
但各种手段探听来的信息并不是罪证。
他们一旦把这个案子在百姓们面前摊开来,想要把县尊扳倒,是需要铁一般的罪证的。
消息不能当罪证。
罪证是讲究环环相扣的证据的。
这是他们眼下最紧要的事。
这一切,仍然需要封山、刘状师、应胜、于厚,这四人动用自己的一切关系去查证。
李萱儿的关系网是空白的,但是这段时间的相处,众人无不对李萱儿佩服的很。
他们认为,这都是陈东家的功劳,陈东家肯定巨细无遗的在西行前,传授给夫人很多很多。
至于李萱儿的徒弟应胜和于厚,他们当然是认为,师父天生就是这么有见识有见地,这是师父理所当然有的智慧,这是师父必然有的聪明,师父不需要任何人教,只有师父教别人,没有别人教师父的份...
还真别说,李萱儿以陈乐天根本没想到的方式,彻底让身边这些人臣服了。
要说李萱儿做了什么,仔细一想,李萱儿并没有真的对这些下属做过什么能令他们感激涕零的事。李萱儿只是做着她自己想做的,她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仅此而已。
她觉得王家女一案她就必须要插手,于是她就插手了。她觉得堂堂一县之尊竟然与土匪同流合污坑害百姓,她要把县尊大人拉下来,于是她就就这么做了。
她觉得封首领和侍卫很辛苦,于是她常常跟侍卫们说一些与养生有关的知识,比如说喝酒的时候可以多喝水,这样就不容易醉,比如说晚上轮班的时候,两班倒可以换成三班倒,这样大家都能轻松点。
比如说西蜀的布匹很精美丝滑,她就掏钱亲自带着他们
去给他们一人做了件衣裳。
桩桩件件,单独拿出来,都算不得多么令人感动的事。但是加在一起,让封首领和这些侍卫,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夫人对他们的关心。
封首领有时候跟好友刘状师闲聊,会说,咱们夫人呐,放着好好的贵夫人不做,非要学武。学武就算了,非要跋涉千里来到这穷乡僻壤的西蜀来学武。
你都不知道,咱们东家是什么身份,那是在汴京城里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啊。
像夫人这样的女子,真是世间少有!
刘刘状师则轻摇折扇道:“东家我虽然没见过,但就凭你封山能如此敬佩,想来,自然是人中龙凤。咱们认识十几年了,我可从来没见你这么由衷佩服一个人。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更佩服像李姑娘这样的,萍水相逢,只是听说有这么个案子,就敢插手,巾帼不让须眉也就只能是这样的吧,真是让我等男儿惭愧!”
所以,李萱儿有时候会想,如果乐天哥哥看到她现在已经成长了这么多,一定会替她高兴的吧。
封山这天安排好客栈里的事后,独自出门。
他走街串巷转了不知多少个弯,来到一处专门卖肉的屠宰坊。
所谓坊,就是把百姓按照一坊一坊规制起来。
这是承袭九国争霸时的制度。起初的坊市制下,是一到天黑,各坊间的门是关闭的,是不允许走动的。
但是后来大宋承平日久,各种行当蓬勃发展,坊市制不再适用新的潮流,朝廷就加以改革。
百姓编户依旧还是本坊归本坊,坊中设个坊正,多数都是各自坊中德高望重的老者。而坊间的大门则彻底去掉了。不再有关闭坊门这个说法。
也就是说,多数时候,坊,只是大家日常交流时用到而已。就好比问你是哪个村子,你说你是杨树村,他是桂花村一样。
只是名称上的不同,坊对于百姓已经几乎没有任何限制的了。
而在一百多年的演变上,也演变出了一些与各种行业有关的坊,比如说
这个坊大家都是做裁缝做衣裳的,那个坊都是屠宰户居住的。
西蜀几百年前就学的大宋官制,所以在坊市制上,自然跟大宋是一样的,就更不用说蜀地彻底归宋后了。
封山来的这个屠宰坊,就是巴中城里专门宰猪屠牛的坊。
一进这个坊的大门,封山就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这是自然的。饶是巴中城人口并不多,每日耗费的牛羊猪肉不多,但是全部聚集在这里的屠宰,也让这个坊被巴中城的百姓号称为整座城中除了刑部大牢外,杀气最重血腥味最浓的地方。
封山是江湖绿林上打滚过来的,进坊后只是觉得有些难闻,倒并不会觉得不舒服。
微微皱了皱鼻子后,他很快就习惯了这种气味。在坊中又走了两刻钟,终于找到目的地。
在巷子里很普通的一个门前停下脚步,敲门。
“ 门没关。”里面响起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
封山推门进去,院子里有个桌案,上面摆着半只刚杀不久的猪。血是早就放干净了,但皮肉上还沾着不少血迹。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左手拎着个木桶,慢慢往猪身上浇着水,好似在给这半头猪洗澡。
封山静静的站在旁边看着。
“要喝茶自己倒,我忙着在。”老者并不抬头,继续做着自己手上的事,开口道。
很难想象,这个至少有七十岁的老人,做起事来手脚非常麻利。
水以均匀的速度从半只猪的头浇到脚,每一寸都能浇到,浇到的同时右手立刻抚上去,将上面的血迹擦掉。
一寸一寸,一丝不苟,一处不漏。
一桶水用完,再转身走几步从水缸里打点。
手脚的麻利程度,堪比年轻人。
时隔三年了,封山再次见到这个老者。
这个老者让封山有种错觉,这三年的光阴,似乎在他身上什么都没留下。
连脸上的皱纹都没有多增添哪怕一道。
第二百六十一章 屠户邢春山
封山不禁道:“老邢,我真佩服你,杀猪都能杀的像写诗作词般优雅。”
过了会,老者才道:“小封你如今说话竟然也不再像个粗人了。”
封山哈哈一笑道:“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咱们都分别三年了,我不能还是一点进步没有啊。”
洗掉猪上最后一滩血迹,老者终于抬起头道:“前几次你自己不来,派人来找我,这是求人办事的规矩吗?”
封山赶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双手递上,道:“小弟实在是脱不开身,来迟了来迟了,老邢多多包涵呀。”
被称为老邢的老者接过包袱,打开,里面是几锭明晃晃的二十两一锭的银子。老者顿时眉花眼笑,道:“算你小子懂事,我就原谅你了,坐吧。”
封山腹诽,给银子就原谅,看来你还是那个没啥进步的老头啊。以至于这种瞧不起直接就在脸上表现出来了。
不过老邢倒是也不放在心上,好像早已习惯了别人对自己的瞧不起。
兀自在那洗刷案台。
半头猪,从完整的半只,到最后分解完毕,只花了一炷香的时间,这种速度,在整个巴中城屠户里,也绝对算得上数一数二的。
封山也不急,就站在旁边等老邢。
最后一瓢水,从案台上刮下来后,原本血肉横飞乱七八糟的案台彻底恢复了往日的干干净净。
老邢把刀往旁边的架子上一挂,解下围在腰间的皮围裙,长舒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搞定。”
封山笑道:“老邢解牛的手法是越来越纯熟了,我看如此下去,再过十年,老邢就是咱们大宋第一屠夫了。”
“用不了十年,现在已经是了。上个月咱们屠夫界举行了第二十六次杀猪大会,我终于拿到了梦寐以求的第一名!”老邢喝口水,说起自己这么些年来,甚至可以说是这辈子以来,最自豪的事,布满皱纹的眼角竟然绽放出了些本不应属于他这
个年纪应有的光芒。
“哦?”封山拍拍手:“恭喜啊!那你可要请我吃酒了,这么大的事,至少得请咱们这帮老朋友连吃三天三夜!”封山非常捧场的做出惊讶的样子,与有荣焉。
老邢忍不住哈哈笑道:“好,下个月有时间你把人邀邀齐,就在这,咱们大喝三天。”
梦想这玩意儿,好像不止属于年轻人啊,他是属于所有人的,甭管是七八岁的孩童还是七八十岁的老者,梦想这个词,都是最为珍贵的东西。
封山心中如是的说。
老邢的名字叫做邢春山,今年七十三,是百姓口中人生关口的七十三八十四中的一个劫,今年能安然度过,就很大可能的还能继续活很多年。
邢春山从八岁就开始做屠夫,从开始的洗猪,洒扫,准备,到后来的独自杀猪,至今,已经六十多年了。
六十多年的老屠夫,至今还没退休,也算是大宋杀猪界的一朵奇葩了。
老邢跟封山是十几年前认识的,当年,封山正在混绿林道,路过巴中城办个事,无意间碰到了因为杀猪跟人起争执,最后被巴中当地黑帮打的半死不活的老邢。
封山当年血气方刚,几个人见此情此景,都是义愤填膺,那么多年轻人揍一个老人,这他娘的还能忍?于是便当仁不让的出手相助。
结果就是两方打的头破血流,封山一方因为人数比对方少很多,就吃了大亏,要不是打斗时间过长,惹来了官府,估计封山一伙直接就要死在当场了。
就这么简单,两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所谓过命的交情,就是这么来的。
但其实,后来两人的相处,发现彼此的很多想法都是一样的,对生命,对这世道的理解,都差不多。当然,对钱财的看法除外。
这才是他们能做十几年老朋友最大的缘由。
那次见义勇为只是一个契机,能久处不厌则来源于似乎是天生
,但又不只是天生的对人生体悟的相契合。
“坐。”老邢请封山在一个石凳旁坐下,沏上一壶茶,他沏茶的手法与他解牛时一样,非常娴熟。先烧一壶开水,在茶几上冲洗一遍杯盏,然后倒上一看就碧绿无比的好茶,然后冲泡,再倒掉第一壶洗茶水,然后再沏起来,然后看着茶起伏片刻,再端起,先是给封山倒上一杯,再给自己倒上一杯。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成竹在胸。
“来,尝尝。”端起茶杯,邢春山笑着微抬茶杯。
封山浅浅啜了一口,叹道:“真是好茶,香气韵味回味无穷啊,虽然我并不懂茶,但连我这种粗人,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我所喝过的所有茶中,数一数二的好喝的茶。”
“再喝喝看。”邢春山示意封山再喝。
于是封山便再次端起茶杯,再次浅啜一口,这一口,茶的温度比方才又低了些,而味道,似乎又与方才有所不同,但不同在哪里,封山又说不上来了,咂咂嘴,片刻后,又端起喝一口,发现味道又不同了,惊讶道:“难道这茶的味道还会变化?”
邢春山满脸抑制不住的得意,笑道:“没错,这是我亲手栽植的茶树,眼下名字还没想好,但它的味道,在不同的温度下,都是不同的,滚沸时与完全凉了后,是根本不同的两种味道,没喝过吧?哈哈!”
“厉害厉害,这世上居然还能有这种茶?陆羽的茶经里有没有记载?”封山奇道。
邢春山道:“陆羽的茶经只是对过往的茶的解构与解读,虽然他解读的号称自古以来天下第一。但,他只能解读过去的,而不能预料未来的,我也正在写一部茶经,我不写其他茶,我只写我自己栽植培育的这一种茶,就足以名流千古啦!”邢春山越说越兴奋,坐在那手舞足蹈的说着。
封山看着邢春山这个老头,以七十多岁的高龄,说起未来说起梦想,身上却一丁点老迈衰颓的气息也没,活脱脱一个十五六岁的风流少年呀!
第二百六十二章 屠户说说治安
封山很高兴邢春山能有如今的状态,当然也是很羡慕邢春山的。作为老友,封山知道邢春山如今已是半截入土,明年还在不在人世都无法预料了,但精气神却还是这么好,封山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啊。
封山拍拍邢春山的肩膀,道:“老邢,看到你这样我就放心了,以后等我告老还乡了,我就来你这住,就死在你这。”
邢春山摆摆手道:“我这住一晚得十两银子,你付得起不?”
封山笑道:“付得起,我东家是有钱人,只要退休前我不死,东家就能给我足够花好几辈子的银子。”
邢春山抬头看着封山道:“能让你这么看得起的人,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封山喝口味道百变的茶,沉默片刻,才道:“无法捉摸的人,一个胸有天下的人,一个男人。”
邢春山霍然站起来,点头道:“好,那咱们以茶代酒,敬一杯你那位东家。”
两人并肩而立,豪迈的干了一杯。
邢春山知道封山是什么样的人,所以,连封山都如此佩服的人,自然也是值得他敬佩的。
两人重新坐下,说了一别几年来,各自的生活。邢春山还是过得老样子,每天养猪杀猪切肉,老婆跟孩子则负责在外面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跟当初封山刚认识他的时候所做的一切都一模一样。
光阴,在老邢这仿佛被施了定身术,没有任何变化,除了不断增添的脸上的身上的皱纹,以及不断累积的家中的钱财以外,以及不断长大的,不断与他们渐行渐远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其他的一切,都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说起这些年来,巴中城的变化,老邢感慨万千。
老邢说:“我小时候的巴中城,那就是一个字,穷。有两三成的百姓,是有饿死的危险的。后来我很大了,大概有五十多岁吧,咱们巴中城来了位县令,姓姜,那位县令
很厉害,带着咱们渐渐地就把日子过得好了些,饿死的人数,控制在了两成以内,不过好景不长,那个县令一任没坐满,就意外生病死了。后来,又来过一个县令,把咱们巴中城整的民不聊生,差点造反,后来,曹琳曹县令就来了。曹县令这一做,就是将近二十年。从曹县令上任的第三个年开始,咱们巴中城就再没有一个饿死的人了...”
封山静静的听着老邢说的这些话,心中五味杂陈,道:“巴中附近多山,你说说咱们这的治安吧。”
老邢道:“巴中山多,一座接着一座连绵不尽,山中道路难行,是咱们蜀地的特色。从来就没有人会说,咱们蜀地的山不好,都说咱们蜀地山多风景好,可咱们巴中城的人知道,山多并不好,土匪盗贼极多。天下各地的犯了法的,没地方去的人,都会往这来,往山里一钻,任你什么天下神捕六扇门总督,也捉不到他的踪迹。所以咱们巴中城的治安,可想而知,有多差。这也是以前总饿死人最大的缘由,百姓们累死累活一年到头耕地种田挣点家业,土匪一阵风而来,席卷而去,一年的劳动成果化为灰烬,你说这能不饿死人吗?”
封山道:“加固城墙,多派人手守住城门,让土匪进不去便是。”
老邢摇头道:“咱们蜀地,本来城墙的作用就不大,只是围城而用,不是用来高筑墙用于战争的。再说了,蜀侯大人如今权倾蜀地,蜀侯大人可不敢再在治所下修城墙,修城墙干嘛?意欲何为?”
封山听他这么一点,顿时明白,道:“确实,是我没想到这层...”
老邢接着道:“曹琳曹县尊来了后。让百姓过上了好日子,对于土匪的治理,也比之前好了太多。几次清剿,多次排查,无数次探查...虽无法彻底肃清土匪,但让原本混乱无序的土匪窝,从东一茬西一个变成了现在几个主要势力。这些势力整合成几个帮派之后,对咱们百姓的伤害,减小了很多很多。
封山道:“这伤害还小?那王家女的悲惨样子你没见到吧?”
老邢呵呵一笑,道:“我没亲眼所见,但听人说过。确实很惨,但,小封,你自己说,你也是绿林道上的人物,你摸摸你良心说,跟杀人放火的事比,这算什么?”
封山道:“不能这么比,你要是光比惨,那江湖仇杀,有一万种死法。但王家女是普通百姓,不一样。”
老邢道:“是不能这么比,但比之咱们巴中城之前的土匪杀人,王家女这事能算得了什么!五十年前,我亲眼所见,土匪劫掠路过的商旅,那惨状...至今想起,仍不寒而栗。”
两人沉默相对良久,邢春山又道:“曹琳曹县令的到来,说句不过分的话,对于咱们巴中百姓来讲,就是活菩萨降临,小封,你们京城人,可能往上好几代,都没过过咱们巴中城这种日子,所以可能无法理解,但事实就是如此,以我这个老头儿的经历来看,现在这日子比之几十年前,那就是天上的日子!”
封山道:“事实是这么个事实,但道理不是这么个道理。”
邢春山没接封山这个话头,说道:“曹县令来了之后,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几乎所有与百姓民生有关的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好。铁头帮的崛起,时间其实并不长,起初时候的铁头帮,盘踞在铁头山上,并不叫铁头帮,只是后来势力做大,才因山而为名。我跟你说,铁头帮的崛起,其实咱们巴中百姓根本就没感受到,铁头帮在各个山头土匪的兼并斗争中,几乎很少对巴中百姓动手,咱们只知道在群山中有个新的帮派。在那个铁头帮还不叫铁头帮的这个阶段,铁头帮根本就不像一个土匪,就好像一个跟咱们无关的其他地方的富商而已,他的兴起,他的生意,与我们无关。直到最近十年,铁头帮,才开始作恶,或者说作的恶开始多了起来,杀人,抢女人,才真正开始非常影响百姓们。”
第二百六十三章 屠户给了很多讯息
封山和邢春山的聊天还在继续,在美味的茶水,还有邢春山自家做的点心里,虽然所言谈的内容是颇为沉重的巴中城治安,但两人还是谈的比较开心,毕竟老朋友已经很久没有促膝长谈了。
停了停,邢春山接着又说:“很多事就怕比对,本来看不出区别的东西,一比对,就看出巨大差别来了。巴中城现在的年轻人们,痛恨铁头帮,是因为他们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很好的环境里,所以他们对于对他们有损益的铁头帮,会那么的痛恨。”
封山忽然道:“你是不是知道我们想做什么?”说着,常握剑的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不由自主的动了动。
邢春山注意到这个细节,笑道:“小封,你的目的太明显,我想看不出来都难。”
封山轻叹一声,道:“我本就没想在你面前藏着掖着。”
邢春山哈哈笑道:“你看你,我就说嘛,几年不见,你变得更加老道了,被识破目的就说本就不想隐藏...不过这是好事,小封你当初就很机灵。”
空气中似乎弥漫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两人均自沉默了。
良久后,邢春山开口道:“你们想还百姓一个公道,这是好事,我不管是作为你的朋友还是作为巴中百姓,我都会赞同、敬佩你们,我前面跟你说的那么多,不是为了阻止你们,我只是想把事实告诉你们。既然你们想把这十几年的顽疾处理掉,你们定然要明白这些事情的情况,已经造成这些情况的来龙去脉。”
封山拱手道:“老邢,谢谢你了。”
邢春山道:“谢什么,这是为百姓做事,是好事,是积阴德的事。”
封山朝邢春山竖竖大拇指,道:“老邢如今真不错,境界比以前高了很多啊。”
之后,邢春山开始跟封山说很多关于巴中城铁头帮以及官府之事。
邢春山在巴中城生活了七十多年,对于城中许多事,见了太多。
见闻
无数是最重要的,对于多数问题,能够一眼便看明白其中的关窍。另外,曾经一边杀猪一边带领黑帮大杀特杀的他,手底下的消息网,几乎可以说把整个巴中城以及周边州县渗透掉了。
同样发生的一件事,如同蛛网上产生的一个小震动,别人看不出所以然,但邢春山就能从蛛丝上找到源头,找到最初的起由。
封山很庆幸,己方一行人是在这里碰到了这么棘手的案子,庆幸这事是发生在巴中城,恰好是自己这位老友邢春山的势力范围。若是换个城池,比如安康城,那他还真就没这个本事了。
所以说这个人呐,在一生中,运气也是很重要的一个东西。运气到了,做起事来就能轻松点。
经过两个多时辰的谈话,随身携带纸笔的封山,记下了太多太多的讯息,还有证据,密密麻麻写满十几页宣纸。
天色将晚,封山留在邢春山家吃了顿晚饭。晚饭时,在外卖了一天猪肉的老婆还有大儿子大儿媳大孙子都回来了。
封山给他们每人都封了一封红包,算是见面礼。
众人高高兴兴收下红包,对封山这个每次来都会给他们红包的老邢的朋友,观感更好了。
一家人都喜欢钱,然后封山还能跟老邢成为忘年之交。封山有时候想想都会觉得很奇怪,明明自己是视钱财如粪土的人,怎么会跟如此看重钱财的人相处的这么融洽?这到底是怎么个道理呢?有点讽刺,有点令人不解,但事实就是如此。
吃过晚饭,封山告别邢春山。
邢春山送封山出门,来到已经归于宁静的屠户坊大门外,封山拱手道:“老邢,这关我要是过不去,我可能就得死在这了,到时候可得劳烦你帮我收尸,最好是能把我的尸首...尸首太麻烦了,骨灰吧,把我骨灰送回汴京城。”
老邢听了笑道:“别这么悲观,但你放心,若真到那时候,保证把你全尸送回京城安葬。”
“那就多谢了。”夜色中,封山再次拱手,然后转身离去。
老邢看着身影渐渐消逝的封山,等到完全看不到封山后,老邢转身往回走,边走边小声说道:“跟我还客气,跟我还有戒心,这小子,这几年似乎经历了很多啊...我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吗?还他娘的让我给你收尸,呵,我这把老骨头都没死,你年纪轻轻倒先考虑死了?要收尸也是你把我收尸,可别反了。”
封山回到众人所在客栈时,已是人定亥时。
封首领在自己屋里把所得资料全部誊写抄一遍,已经是深夜了。
虽然时候已经不早了,但封山还是敲开了李萱儿的屋门。
站在门口,封山双手递上墨迹刚干的资料讯息,道:“这是我今日所获,可以说是卑职所能获得的最全面的消息和有关铁头帮和官府的证据,卑职自己抄了一份,这一份请东家过目。”
李萱儿有些意外,接过来点点头:“封首领辛苦了,不早了,去休息吧。”
“是,东家也早些歇息。”封首领躬身关上门,走到相邻的自己的屋子。再次将资料铺开,细细琢磨。
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封首领推开窗,深吸一口清晨的清凉空气,虽一夜未眠但却没有丝毫疲倦感。
昨天一天收获颇丰,而昨夜对于收获的精挑细选以及分析,让封山心里对于扳倒县令大人以及县衙里其他有关官员,更加有信心了。
因为了解,因为胸中有东西,信心才能生长出来。而在此之前,在从老邢那获得到这么多资料之前,封山是无法有信心的,因为他们有很多未知,可以说,面前有着一大片浓重的黑暗。
而现在,有了最好的朋友老邢提供的这么多资料,封山觉得他们眼前的黑暗稍稍退散开一些了。
而且,在越来越退散。
黑暗只要在退散,哪怕再慢,也终有黎明到来太阳初升的那一刻。
第二百六十四章 金东生
在封山封首领到达老友邢春山家的同一天。
大胡子应胜,也来到了一个朋友家。
这个朋友姓金,叫金东生。在巴中城的布料行当里,是数一数二的,自然也是巴中城最一流的富商。
富商结识的自然都是差不多档次的富商,这也是必然的。大胡子应胜在安康城做的是裁缝生意,与金东升做的布料行当有所关联,在这么多年经商路上,两人因生意关联,也就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金东生并不是地地道道的巴中城人,他甚至根本就不是蜀地之人,他是山西太原人,因为父亲在太原做生意被诱骗,原本殷实的家变得难以为继,父亲带着老婆孩子愤而离开太原,来到了蜀地定居。
来到蜀地的那年,金东生已经九岁了。
至今,金东生还经常跟应胜念叨,再挣点银子,我就回太原老家了,蜀地再好,也是客,山西再穷,那也是家呀。
金东生自小就受祖父和父亲的影响,对做生意之事兴趣浓厚,三四岁就懂得打算盘记账了。像他这种家里又有人指点,自己又感兴趣的,做生意不愁做不好。果然,父亲死后第二年,他便正式开始做生意,虽然父亲没留下几两银子给他,但他只用了三年,便做到了巴中城布匹生意的前十,又用了三年,把布匹生意都做到了成都去了。
光从家底上来看,金东生与应胜两家其实差不多,但从生意在天下铺排的疆域上,金东生的铺排是要远胜于应胜的。
应胜常笑言,东生你知道生意铺的广,代表什么吗?
代表在不久的将来,你的家财会远胜于我。
金东生则回应,比你有钱那是必须的,关键得比你品德高尚,那才算厉害,那我才算这辈子有了点作为了。
这种夸人的方法应胜还是第一次听,觉得很新奇,夸对方品德高尚还能这么夸。
两人认识有二十多年了,从应胜刚开始走上商路,两人便结识了。
这种因利益相结的友谊,以这种两人自己都想不到的方式,居然存续了这么久。
有时候两人闲聊时,金东生叹道,都说天下事以利合必以利分,但好像用在咱们身上并不很恰当啊。咱们以利合,至今为止,怎么还没分。
应胜则笑言,还没到那程度,等咱们哪天的利足够大了,我就不让你了,我就要跟你好好算算了,哈哈...
金东生是经过应胜层层筛选而来的。
应胜混迹商场这么多年,仅仅是巴中城,他所认识的在各行各业有一定地位的商贾,起码就有超过五十个人。
但在这么多人里,应胜能相信的,不超过十个。
应胜左思右想,筛选筛选再筛选,如此几番之后,他觉得,真正能信任的,没有保留的信任的人,只要金东生一个人。
其他人中,或许也有可以完全信任的,但应胜不敢冒这个风险。
为了保险起见,最终,应胜决定来找金东生。
金东生对于应胜亲自来访颇为意外,因为这几年,两人除了每年例行的互相拜年,平时有什么事务都是手底下人直接接洽,凭两人的信任程度,根本不必要见面,况且,两人都很忙,也没什么时间在一起闲聊。
所以,今天早上,金东生刚刚吃过早饭,正在院子里散步,见到应胜,很是意外的道:“老应怎么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应胜给了金东生一拳,笑道:“你就盼着我有事啊?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两人紧紧握着手,互相打量着对方,上次见面还是去年的正月,算来,也有一年了。
坐下喝了几杯茶,应胜开门直入,说明自己的来意,想问问关于铁头帮的事。
金东生满嘴络腮胡子,抬手抹抹胡子,笑道:“你应胜的大名,现在可是满城皆知啊,为了表妹家的事,正气十足啊,百姓们都赞你精神可嘉呢。”
应胜吃惊道:“我成了名人了?什么时
候的事?”
“就你去县衙击鼓鸣冤之后,百姓们都知道了,你这手沽名钓誉玩的不错啊,哈哈...”金东生大笑。
应胜苦着脸道:“沽名钓誉倒是好了,麻烦的是现在这事越来越大了,弄不好估计得丢掉小命...”
金东生多么聪明的人,早先听闻此事,就在家为应胜担忧了。官府...铁头帮...麻烦就麻烦这两者之间的某些关联,是人人都知但人人不敢明言的啊。
金东生道:“老应,做好事可以,但可别把自己搭进去了...”又‘嗨’了一声,道:“我知道这话我说了也没用,你不一定能听进去,而且作为好友,我也不应该说这话,我应该鼓励你帮助你。你说吧,需要我做什么,只要不是要我抛下身家性命,我都做。”
应胜拍拍金东生的肩膀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你放心,要不了你的身家性命,我只是想从你口中多打听些东西。”
金东生点点头,说起他眼中的铁头帮。
对于铁头帮和官府之间的关联,他所知的,并不像百姓们所知的那样浅显。他所接触到的许多官府中人,上流商场上的人,让他知道的更多,虽然很多都是隐晦不明的,但凭借着这个身份和人脉,他所知的比普通百姓多的太多了。
金东生先从跟自己有关的事说起。
大概是六年前,春天,他出门做生意,半个月后,从汴京城回家,来到巴中城郊外,被铁头帮拦住了车马。
金东生是出门远行,所以车马都很普通低调,跟稍微有点家底的普通百姓没什么区别。
这是金东生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土匪的威势,十几匹马,十几个拎着大刀阔斧虽然蒙着半张脸,但眼中写满凶恶的土匪。就这样横刀立马在他的车子前面,挡住他的去路。
这是金东生第一次面对劫道土匪,一时间也有些慌神,但很快便镇定下来,心中打定主意,要钱给钱便是,只要留得性命便足矣。
第二百六十五章 大侠梦
生平头一回面对劫匪,他有点紧张,但这么多年江湖叱咤,让他很快镇定住心神,找到个头子道:“诸位好汉,在下金东生,跟县衙众官老爷都是旧相识,还望好汉放过,这里是两百两银子,请诸位兄弟喝杯薄酒。”
“金东生?做布匹生意的那个金东生?”为首匪徒首领用手中大刀指指他,问道。
“正是在下。在下前些日子还与县尊大人在一起喝酒呢。”金东生见对方似乎有所忌惮,微微挺起胸膛,底气也更足了一些。
众土匪环顾彼此,片刻后,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卖个面子给县衙...”说着,一个土匪上来,从金东生仆从手中拿了二十两银子,只算是象征性的拿了点。这是贼不走空的道理。既然把你拦下来了,好歹得拿点,即便你抬出熟人来,我们还是得拿点,但又不能拿太多,于是便拿了二十两。
后来,土匪便放了金东生。
并且从此之后,金东生来回路过郊外,再也没有被铁头帮的帮众拦住过了。
金东生后来回想,铁头帮之所以放自己,并不是因为自己认识县衙的人,主要是因为自己在巴中城的地位足够高,大约是属于仅次于官员下的那一层。
铁头帮是不愿得罪这些能在巴中城能说的上话的人,这样,铁头帮受到的威胁就不会太大。
你想想,一个城池里的高层人物,对于铁头帮的观感都不会太差,那么,铁头帮被提上必须剿灭日程的日子,就会往后延迟。
道理就是这么简单,但能想明白的人不多。
应胜说,那你这也算是被铁头帮给买通了,就不敢发声了。
金东生道,不能算吧,哪次都指挥使领兵上山剿匪时,我不赞助个几千两银子,那可都是真金白银啊。
应胜道,你们这还有这事儿?
金东生说,这事咋了,都指挥使一年收的捐助恐怕得有上万两白银,有钱没钱捐多捐少总是咱们的一片心意。当然,这一切
都是自愿的,没有一丁点强迫,都指挥使司和县衙不会强迫任何人捐助。
应胜摸着自己的大胡子,又看看金东生的络腮胡子,忽然笑道:“你还真舍得,看来我是错怪你了。就凭你做这事,你就是剿灭铁头帮最大的助力。要么出力,要么出钱,这二者都做不到的,那就只能算是光喊口号不做行动了。”
吃过午饭,应胜和金东生都没喝酒,金东生让应胜坐那等会,径自来到书房中,在房中捣鼓了一个时辰,捧着一大摞纸出来。
应胜不知那是什么,满脸疑惑。
金东生把一摞纸往应胜面前一放,手按着纸郑重道:“这是这些年来,我所获知的,有关于铁头帮的一切消息,不只有消息,还有很多可以确证的证据,希望对你有帮助。”
天黑之前,应胜从金东生家离开。
临走时,应胜对金东生行了躬身礼,以表达对金东生的感谢。
而金东生侧身避开了应胜的礼,道:“承受不起,你在为百姓做事,而我只是跟着做了些小事而已。还是那句话,若有所需,除了身家性命,尽管开口。”
---
当封山找到邢春山,应胜找到金东生的这天早晨,与此同时,光头于厚找到了一个女人。
一位小时候与自己青梅竹马,如今早已嫁在巴中城富商多年的一位女子。
清晨长街上的风吹在于厚的脸上,有些清冷,但毕竟春天快来了,于厚甚至不觉得多冷,反而感觉有些舒服。
微微凉意让他跳的有些快的心,稍稍平息了一些。
但是只要一想起即将到的那个女子会面的地方,他的心又立刻狂跳了起来。
二十多年了。
他本以为在心中,对于她,早已是古今无波了。但是现在,真到了再次见面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紧张的像第一次跟商会老大见面时一样,手心里满是汗水。
几日前,于厚考量了一圈自己在巴
中城的关系网,网上的每一个人,他都考虑了一遍,最后他得出结论,没有一个人是他能够托付身家性命去深入交谈的。
他行事风格,但求一个稳字。他可以为了一个稳,而放弃近在眼前唾手可得但是有些微风险的数千两银子。
这就是他于厚的做事方法。
因此,他不相信巴中城所有生意上的朋友,无一例外,全部不信。
吃吃喝喝做做生意行,为百姓做事...商人逐利的本性难改啊...
这种情形虽然是这样,但于厚不想什么都不做,师父能出手帮助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他作为应胜最好的朋友,他自然是想出自己的一份力,他不能也完全不想袖手旁观。
思来想去,想到了这位已经二十多年没联系的...算是朋友的女子。
十几岁的时候,男男女女都是情窦初开。女子懂事早,早早的在于厚面前露出羞怯和依恋。随后没多久,于厚也察觉到了,不只是察觉到青梅竹马女子的变化,而是自己内心汹涌的爱意也一发不可收拾了。
对于女子来说,能与所爱的人日日相伴,便是人生最美好的事了。
但是对于男子来讲,尤其是十几岁还满脑袋幻想的男孩来讲,这花花绿绿的世界,还有自己的梦想,才是最重要的事呀。
但是女子的年华是无价之宝啊,一年两年,随着年岁渐长,也不见男子来提亲。
于厚呢,正沉浸在修行的梦想上,到处求人拜师学艺,一年倒有半年不在家,不是在跟着师父修行,就是在找寻师父的路上。
至于她,在他心里,有一席之位,但不是最重要的。就好像是那每天都要吃的饭,每天都需要,但每天不吃饭,吃馒头行不行,那定然也是行的。
一心求修行,一心求成大侠的他,说到爱,那当然心里也只有她的。可在那时候他的心里,爱这种东西,跟大侠梦比起来,还是差那么一星半点的。
第二百六十六章 再见青梅竹马
她若明若暗的跟他提过几次,可是他根本就没听明白,每次见她都跟她手舞足蹈的谈他的修行,谈他对未来的计划,在若干年后,在江湖上叱咤风云呼风唤雨...
如此,直到她心灰意冷。直到她顺从父母之命,嫁来了巴中城。
浑浑噩噩的在她的婚宴上,他终于幡然醒悟,因为大意,或者说的难听些,因为不在意,他,失去了此生的爱。
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去找过她,也再没见过她。
“嘶...呼...”在距离相约的地点还有一刻钟的路程,于厚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但很难平静。
即将见面的这段路程,又短又长,短的让他总觉得还没准备好,长的让他觉得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
“若不是为了师父,我才不会来见你!只是问问情况而已,仅此而已,慌什么!”于厚给自己鼓劲。
南郊有一片树林,是几十年前蜀侯路过此地,在此地休憩的地方。后来巴中城官府就把这里很好的修缮一遍,亭台楼阁假山引水都有,这里就成了游客休息游玩的地方。
来这里的,其实大多数都是路过的旅人,真本地人反而不愿意来此。因为有个规律,但凡是本地人,对于本地许多风景,其实是不放在心上的,外地人觉得这个风景好,本地人会觉得就这样,没啥可看的。
因此,本地人多喜欢在内城的茶楼酒肆里,而非郊外的蜀侯曾经休憩过得,这有其名无实的风景。
远远的,距离官府修缮过的门还有一里远,于厚似乎看见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
于厚的心跳骤然加快,咕咚咕咚的声音越来越快,甚至连他自己都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忍不住放慢脚步,不由自主的吞了口唾沫。
这一里路,走的于厚心惊胆战,从未有过的紧张感。
他曾走成了安康城最一流的商人,商道的攀爬,这个路途对于他来说,已经把他的心性磨炼的非常坚韧了,就算有个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敢保证,他也不会如何慌乱。
但是
现在,他比十把刀架在脖子上还要更惊慌一百倍。
终于,越来越近了,近到离她只有三丈之远了。
她穿着一身褐色裘袍,头上插着一根好看的银钗,脚上穿着一双煞是好看的黑色长靴,靴面上还镶着块绿色的玉石,她站在一张石桌几个石凳旁,背对着他,似乎在看不远处的风景。
于厚看着她的背,觉得身上的血一下子都冲到脑子里去了,顿时脑中一片空白,吃吃道:“小林...不不...林姑娘...”
她轻轻颤抖了下,发上的银钗微微抖动,缓缓转身,看着于厚,朱唇轻启道:“于哥,好久不见!”
“是、是,好久不见了,林姑娘。”于厚拱手躬身,像见了个什么大人物似的拘谨、尴尬、不知所措。
她年纪已不小了,人到中年,最大的孩子已经二十多岁了。但因为优渥的生活,让她不需要干任何活,所以他的手还是很白皙,脸上的脖颈上的肌肤也很白皙。
只是眼角难以遮掩的一道若隐若现的皱纹,写上了年岁的风霜。
还有,小女孩般的天真无邪的眼神,化作了看穿人生和人间的睿智。
她看着于厚,道:“坐吧于哥。”
“哦好,你也...也坐。”于厚一屁股坐下来,然后才发现她还没坐,于是又赶忙站起来。
她倒是丝毫不显得紧张,大大方方的坐下。她面带微笑的看着于厚重新坐下,道:“于哥,你终于肯来找我了。”
她说的语气淡然,于厚却是腾的一下脸就红了,又站起来,结结巴巴道:“不、不是的,林姑娘...”
“叫我小林。”她用毋庸置疑的语气命令他。
“好、好,小林...”他也不知怎得,一切听凭她的吩咐。
气氛尴尬,但只是在他看来。而在她看来,她却只觉得满足和高兴。因为她终于再次见到了他。
当初的顺从父母成婚,其实多半还是跟他赌气。气他给自己的爱太少了,从来不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甚至连第二位都被他的家
族占据了,她只能排在第三位。
所以她气的嫁给了别人。所幸的是,她所嫁的人对她很好,这么多年来,可以说是把她捧在手心供着。起初没有嫁给所爱之人的伤心,也就渐渐释然了。
可是他这么多年来,也不来看她,就算是看在自小青梅竹马邻里街坊,也该来看看呀。
她有时候会想他,但是她身为已嫁了人的妇人,又怎能主动去寻他呢。
有时候,想起年少时,跟他走在春风夏雨秋月冬雪下,那种发自内心的互相喜欢,真是很难得。
“可是这个没良心的却不来看看我,哼。”她常如此念叨。
直到前段时间,他派人给她送来了一封信,信上他的字迹一如从前。
信上寥寥数语:林姑娘安好,安康城街坊于厚敬上。
她看了信,不禁掩嘴失笑,这敬上一词,哪能在这里用啊,真是的,一看就不...
她叫林月娥,他小时候叫他小林,所以她现在当然仍旧想听他喊她小林。
叫林姑娘,听起来...太生分了啊。
“于哥,这么些年,你真狠心,竟一回也不来找我,就算是街坊邻居,也没你这么狠心啊!”此时已是中年女子的林月娥,居然露出了小女儿的嗔态。
于厚语塞,愣愣了好久,才说道:“不是的,小林...”
“怎么不是?我看就是你心狠。二十多年了啊,我都老了,你也老了好多哦,再迟些年,说不定我都死了呢。”林月娥露出有些忧伤的模样。
于厚终于敢抬起头真正的看向林月娥,这一看,便是良久。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于厚两眼一红,泪如雨下。
一个大男人,在这个没有别人,唯有曾经的青梅竹马面前,眼泪如黄河决堤,汹涌落下。
林月娥一时傻了,摸摸身上,有两个手绢,不由自主的给他擦眼泪。
当她的手伸向他时,他不禁退了退,流着泪道:“小林,对不起、对不起...”
第二百六十七章 有所负
于厚对林月娥的愧疚,跟世上大多数男子对所负的女子一样,那是种要背在身上一辈子的内心不安。
所幸的是,林月娥过得很好,有人疼有人爱有人奉她为掌上明珠。
于厚的眼泪好似永远止不住似的,倒是林月娥,从一开始的吃惊,到后来的心疼,不停的安慰于厚:“于哥你别哭呀,我过得很好呢,这几十年来,我什么都不用做,每天都过得好开心呢...”
于厚说:“小林,这辈子的情,是我欠你的,以后你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在所不辞!”
林月娥一边给于厚擦泪,一边道:“于哥呀,你这话我可记住了,以后跟家里吵架了,我就去找你,到时候你家嫂子可别赶我呀...”说着,林月娥自己都笑了。
两个加在一起有八十多岁的男女,女子在替男子擦泪,女子在笑,男子在哭。这幅画面在任何一个人看来,都不应该出现在两个中年男女身上,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却让人看着很和谐。
终于,花了半个时辰,于厚终于恢复平静。
心跳也不快了,也不紧张了。
终于能正式面对如今已是半老徐娘的小林。
“于哥,你再这样看可就有违礼法了...”林月娥收起自己沾满于厚涕泗的手绢,隔着石桌,稍稍往后退了退,因为他觉得于厚的眼神有些不对。
“对不起...”于厚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移开目光,看向旁边渐渐映染开的绿色,道:“小林,我这次找你,是想向你打听些事儿...”
小林的夫君是巴中城富商,姓时,叫时为勇,在巴中城是数一数二的商人。并且,左右街坊邻居都知道,时为勇跟主簿大人是非常熟络的朋友。
因为这层关系,所以于厚认为,时为勇肯定知道很多关于铁头帮的内幕。
于厚在林月娥面前也没有藏着掖着,虽没有和盘托出,但告诉他,自己现在跟兄弟应胜,要帮助王家女,把铁头帮干掉,希望你能帮忙。
林月娥听罢,郑重的道:“谢谢
于哥信任我,于哥你放心。我家时为勇经常跟我说一些关于他在官场商场上的听闻,所以于哥你找我恰好是找对人了。”
于厚大喜,心想自己辜负了小林,如今却并没有恶有恶报,反而还有好报,真是老天眷顾,老天肯定是在打瞌睡。
“铁头帮和县衙...”林月娥左右瞧瞧,再三确定没有第三个人,小声的缓缓开口。
这场交流,持续到午时。
两人都有些饿了,幸好于厚带了两个水壶,否则饿都不算什么,渴也得渴坏了。
林月娥喝口水润润嗓子,发现水居然是温热的,笑道:“于哥还是跟以前心细如发,一点都没变呢。”
于厚笑笑。
林月娥说:“于哥咱们回城吃点东西吧,我有点饿了呢。”
于厚有些犹豫。
林月娥知道他犹豫什么,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怕被熟人看到,坏我名声。其实哪有那么严重,就算是被熟人看到也没关系,老家来人我接待一下怎么啦,就算是时为勇知道,他也不会说什么的。”
“但总归不太好...我倒是无所谓,关键是你。”于厚还是不太坦然。
林月娥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于厚道:“于哥,你从小就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如今都是安康城的名人了,还这样,这可不是好事。人呐,总要长大的,大男人问心无愧,怕啥!”
“好,我请你吃好的!”于厚被一激,一拍石桌,站起来,当先往回走。
林月娥偷笑跟在后面快步往城的方向走着。
林月娥走在于厚后面,看着于厚宽阔的背影,不禁心想:“若是当年,自己也像方才这样,激于哥一激,于哥会不会就来我家提亲了呢?”
这样想着,林月娥顿时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她终究还是很喜欢他的,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他在她心中,都有着不一样的地位的。
随着他走入内城,来到城内最繁华的地段,这里有各种酒肆茶馆青楼。
于厚带她走进本地最大的什么酒楼,在巴中城是档次最高,是所能找到的档次最高的酒馆,当然,也是最贵的饭馆。
内心平静下来的于厚,点了一桌菜,都是她小时候爱吃的。虽然时光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但于哥居然还记得她喜欢吃什么,她在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感动。
“于哥,你有心了。”林月娥眼眶红了红,小声道。
此时两人坐在二楼最好的单间里,光是这个包间用一下,估计至少得二十两银子以上。
这也是于厚有钱,有钱的于厚在平时非常节约简朴,但现在可不是简朴的时候。
“小林,还记得小时候我跟你说过,以后挣钱了带你去京城吃燕归巢的大餐吗?”于厚给小林斟满一杯酒,笑道。
林月娥道:“记得啊,那时候你并不是说挣钱了带我去,你家那时候就已经是家境殷实了,你是说以后去京城参加武林大会什么的,顺便带我去吃呢...于哥你真是骗子,我都要老了,还没见你实现你的话...”
于厚长叹一声,道:“是啊,是大骗子。但是小林,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的,如果可能的话,我会亲自跟你夫君说,咱们两家人一起去京城看看。”
林月娥低头笑笑。听的出来,于哥这话说的是真的,两家人一起出行,既不会惹得别人误会,也能完成小时候对她的承诺,两全其美。
菜很快便一一上来了,林月娥看着满桌菜肴,回忆起了年少时的光景,沉默良久,轻叹一声,道:“于哥,当年我喜欢吃的菜你全部记得,一样都没忘。但是其中有些菜,我已不喜欢吃了,另外还增添了些新的喜欢吃的菜。可是呢,于哥你今天帮我点的这些,我忽然又全都喜欢吃了。于哥,谢谢你!”
“该说谢的应该是我,多吃点,小林。”于厚举起酒杯,干掉,再斟满,再干,连干三杯。
巴中城的酒,跟别地的酒不一样,不算烈,也不算清淡,正如蜀中人的性格一样,虽然有时候骂起人来咋咋呼呼的,但多数时候脾气也不算太差。
第二百六十八章 最好的客栈里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想当年,于厚长得可也是仪表堂堂的。于厚于掌柜的头发可不是从小就掉的,而是那些年找不到个好的武道师父急的,从满头密发到脱落城光洁如玉的光头,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
直至全部掉光,于厚才终于认命,终于想明白,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不如意的事,为了修行,区区头发算什么。找不到好师父算什么?这个月找不到好师父,下个月继续找就是了。今年没有成为厉害的修行者,明年继续就是了。何必着急,着急有什么用呢?
保持行动上的努力,保持内心的平静,心中认同一切随缘,就行了。
巴中城最好的酒楼的最好的包厢,可以看到外面长街上来来往往的路人。
这顿饭两人已经吃了一个半时辰了,林月娥跟于厚说了很多很多关于铁头帮,还有与官府之间的事。
很多消息,林月娥都是从夫君时为勇那听来的。时为勇虽是富商,但跟于厚应胜他们一样,非常难得的对于女色并没有多么热衷,除了家中有几个没有地位的妾之外,外面甚至连个外室都没。
所以回家后,时为勇会跟林月娥倾诉很多在官场和商场上的见闻。
九成九的男人,是需要有人倾诉的,这个倾诉的对象,必须是非常亲近的人,一个他什么都能说的人。
符合这个条件的,唯有一样,女人。
至于这个女人是夫人还是妾或是青楼楚馆中的风尘女子,其实都一样。
最稳妥的对象,自然还是陪着自己辛苦起家的原配夫人。
于是幸运的于厚,就在林月娥这获得了大量绝密的消息。
于厚怕自己有遗漏,拿出早早就准备在身上的纸笔。
一边听一边记。
林月娥看于厚这么认真,从一开始的不太上心,渐渐的也认真严肃起来。
说起铁头帮和县衙的事,也尽量不掺杂自己的看法,而是力求
客观,众人皆知的是,任何有价值的消息,都是相对客观的。
林月娥说:“于哥,县衙跟铁头帮的关系千丝万缕,就连时为勇这样经常跟他们打交道的人,所知道的,也不敢说就全对和正确,于哥你心里要有数。”
于厚点点头:“这我知道,我回去后还要筛选,还要跟大家一起商量。”
小二站在他们屋外打瞌睡,现在已经是下午,酒楼里的人已经很少了,偶有几桌谈事情的。
在于厚他们这个包厢外站着听候命令的小二,实在是没事,所以才打起了瞌睡。这是在巴中城,即便是最好的酒楼的规矩也如此差,若是搁在汴京城,不说最好的酒楼,就是排名第五十的酒楼,也绝不可能出现侍立小二打瞌睡的情况。
那早就被撵滚蛋了。
小二打了会瞌睡,伸头看了看,见这一对中年男女仍旧在那嘀嘀咕咕说着写着。
小二忽然内急,便下楼去尿尿。
路过柜台,掌柜的道:“从哪来那么多尿?客人怎么办。”
小二道:“客人们没事呢,我马上就来。”光顾着低头快步走,没注意看,一头撞到从门外走进来的一个客人怀里。
那客人在小二的头碰到他胸口前,抬手在小二的肩膀一点,小二不由自主的往旁边滑开了。晕头转向的站定脚步,小二抬头一看,道歉道:“对不起客官,对不起。”
那客人把肩头上的包袱往就近桌子上一放,大马金刀坐下,道:“有什么好吃的没?”
另个小二赶忙上来,扯下肩膀上的白净抹布擦擦桌子,道:“咱们店啥都有,客官想吃点啥喝点啥。”
那客人笑道:“京城刘纪的荷叶鸡有没有?京城酒鬼坊的酒有没有?”
那小二愣了愣,这些都是汴京城独有的昂贵酒菜,他们这连汴京城十分之一大小都没的巴中城哪有这些。不过那小二倒是反应机敏,道:“那倒没有,不过小店有本地特产闷烧鸡,还有本地特产桂花酒,这可是
京城也没有的呀。”
那客人哈哈一笑,道:“好,那就上个闷烧鸡,还有一壶桂花酒,我尝尝如何。”
“好嘞,客官您稍候,马上就到。”小二给那客人倒上一杯茶,转身风一般走向后厨下单,与先前那个出门尿尿的小二的风格截然不同。先前的那个小二属于得过且过的性子,这个小二则是属于心思活泛,手脚麻利的性子。
没多久酒菜便上来了,那客人看来也是饿了,立马撕个鸡腿大口啃起来。
“嗯...不错。”那客人大口吃大口喝,偶尔夸上一句‘好吃好吃不错不错’,听的小二和掌柜的眉开眼笑,小声嘀咕待会要不要给这位客人打个折,难得有识货的客人。
一只鸡吃完,客人又要了一斤牛肉和一壶茶,这回就不大口吃,而是慢慢吃了。看来这位客人确实能吃,而且还懂得不能一口气吃个铁饱这个道理。
一斤牛肉还没吃到一半,就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穿着短打小二衣裳的年轻人,这人站在门口东张西望,当看见那客人之后,来人赶忙走进来,走到那客人面前,拱手道:“东家好。”
“坐下说。”被称为东家的客人点点头。
来人坐下,道:“禀东家,夫人一行人在此地已待甚久,如今卷入此地铁头帮王家女一案中,此案牵扯甚广,我等甚为担忧,如今东家来了,我们就放心了...我们没敢冒然去打听,只是从闲人那打听到些许...”
那客人抬手止住来人的话头,对柜台后的掌柜说道:“掌柜的,有没有包间?”
“有、有,客官请随我来。”小二领着客人和仆人模样的后来者,走上二楼,地字号包厢的门。
两人往里一坐,那客人便听到隔壁包厢里有人小声嘀咕说话。
“东家,铁头帮盘踞在此地多年...”仆人模样的年轻人刚坐下,看着小二退出去,便开口说道。
那客人却忽然抬手止住仆人模样的年轻,示意他别说话。
第二百六十九章 初来乍到巴中城
这客人便是千里迢迢来找李萱儿的陈乐天。
陈乐天收到李萱儿寄回去的信,便忧心李萱儿这是在捅马蜂窝,不放心的他,于是便来了。
在京城与成都之间两千里的路途,除了由封山率领的贴什护卫队伍之外,还有另一个队伍:隔一百里便设置一个点和一个人。
这两套系统在陈乐天和秦铁牛的规划下,互相不影响,互相不从属,除了必要时互通消息外,平时是两套各自运营的队伍。
可以说,这两套路站队伍,担负着监督、直接与京城陈乐天秦铁牛传递消息的职责。
这套队伍眼睁睁的看着夫人一行人插手了巴中城这个棘手的案子,他们也很急,所以他们的首领早就写信回去给陈乐天和秦铁牛了。
陈乐天两方面一结合,估摸着这事复杂,这就来了。
今天,是他第一天到达巴中城,他便召来了在此地驻扎的消息人员。
便是眼前这个以在某米行打工的仆从的身份做掩护的年轻人。
他们所招的这几批护卫队伍的人,除了武艺不弱外,全都是读书不少的年轻人。
用秦铁牛的话来说就是,会武功和会读书,均为必要条件,二者像人的两条腿,缺一不可。
巴中城这个驻点的人叫连成,他很机敏,好不容易跟东家说上话,他事无巨细的早早就准备好了,现在想事无巨细的跟东家说出来。
盼望东家能觉得他不错,值得重用,那就发达了。
不过东家却抬手让他先别说话,连成瞅瞅东家,又不敢问,只得坐那低头喝茶。
东家微微皱眉,似乎在听外面的什么声音,忽然,陈乐天抬手示意他不要发出声音,连成赶快放下茶杯,努力耸动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
可是连成什么都听不见,除了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并没有其他特别的声音啊。
此时陈乐天正在倾听隔壁屋子里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
现在的陈乐天,稳稳的春境,体内武当掌教师父的太平心法,已经让他的灵识比普通人不知要高到哪去了。
虽然旁边雅座里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小,连成根本听不见,就算是连成把耳朵贴在隔开两个包厢的那堵木墙上,他也根本听不清那边两人在说什么。
但是陈乐天,却可以听的一清二楚,甚至连那个男人悄悄放了个闷屁,他都听见了,不禁皱了皱眉,让连成看在眼里,以为东家是想到了什么麻烦事。
陈乐天越听越惊奇,越听越觉得奇怪。
听声音,那边应该是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那女子所言,无不是与铁头帮以及巴中城县衙各官吏有关的事,偶尔说上几句笑言,什么于哥什么小林,陈乐天听来,大概听出来这两人是从小便青梅竹马,只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俩并没有成婚,而是各自都有自己的家。
男人说话很少,多数时候都是在问女子。而女子尽其所知的跟他说,
陈乐天听了一个时辰,端坐在那一动不动,连面上的表情都没怎么变化。至于对东家的崇拜犹如滔滔江水的连成,真的对东家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一个时辰,东家端坐在那,就像军伍老卒般,一动不动了一个时辰。
而他,坐不到半柱香,就想动了,手想动,脚想动,头想动,越不动越想动。他太佩服东家的定力了。果然人中龙凤就是比他这种小人物要强百倍千倍的。
终于,隔壁包间那对男女说完了,那边传来纸张折叠的声音,陈乐天估计那男子边听边记。一男一女走出包间,在小二和掌柜的点头哈腰下,多付了二十两银子,然后两人离开了。
于厚和林月娥两人并肩走出酒楼,于厚送林月娥往她家行去。
林月娥道:“于哥,以后咱们要常来往,我记得我刚成婚那几年,常跟时为勇提起你,说咱们小时候两家关系很好,时为勇后来听烦了,就挤兑我,总听你提起于厚于掌柜,怎么这么些年也没
见来拜访过你?我后来就再也没提了...”
于厚歉然道:“小林,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的,你家那时掌柜的,我也不是没见过,在酒桌上见过几次。”
林月娥高兴的点头,露出小女儿态,道:“于哥,谢谢你。”
于厚摇头道:“咱们之间,就不说谢了,以后,你看吧,这关,我要是能过来,没死在这,以后再看吧。”
林月娥蹙眉良久,道:“于哥,我佩服你,你是真男人!”
酒楼里,陈乐天咀嚼了一下方才隔墙听来的资料,忽然站起来。吓了连成一大跳。
陈乐天给什么倒杯茶,笑道:“你喝口茶,继续说。”
连成一口把温热的茶喝完,抹抹嘴开始说自己早就打听、准备好的所有消息。
直说到天色将晚,陈乐天让连成回去休息,这边暂且没有他什么事了,有需要会派人去找他。
连成拱拱手退下。
陈乐天下楼来到柜台,道:“这环境还不错,我就住这了。”顺手丢上十两银子。
掌柜的窃喜这位客官出手大方,笑说:“客官放心,方才天字号雅座被人用了,这回好了,我给您安排天字一号房间,那间屋子最安静、风景最好了。”
“好,那就多谢掌柜了。我出门转转,晚上再回来。”陈乐天拱拱手,出门而去。
陈乐天压抑住自己对李萱儿的思念,压抑住立刻去见她的念头,在巴中城最热闹的地方转悠起来。
从那个于哥和小林那听来的消息,属于意外之喜。陈乐天心想,像自己这样的福将,到哪都能有意外之喜。初到巴中城,一个关系都没找,就他娘的能听到这么多有用的信息,果如那武当山上的王重阳所言,你小子命好,是贵人,以后的好事多着呢。
当时陈乐天只当个笑话听,但是现在看来,好像还是有那么点道理的嘛,王真人虽然爱吹牛,但说的话也并非全都是吹牛嘛。
第二百七十章 逛青楼遇到同乡
陈乐天在巴中城转悠了三天,便明白了这个案子,这件事的麻烦程度。
他只是从外部,从普通百姓们口中打听了这件事的大概。
可以说,他是从百姓们所了解的这件事的外壳。
再加上昨天无意中听到的那对中年男女口中的消息,让他现在里外讯息都有了不少。
他欲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和李萱儿他们稳扎稳打的手段不同。
他要从外部直捣黄龙,一刀毙命。
此事基调已定,他决定从铁头帮入手。
巴中县衙甚至整个巴蜀道那边,暂且不管了,官场那边太复杂了,而且一旦牵扯到巴蜀道总督,那就更是烦上加烦了。
这日,陈乐天在巴中城青楼妓院所在之处流连,他倒不是去逛青楼的,用他自己自言自语的话来讲就是,我来这是打听消息的,可不是来找乐子的哟,萱儿呀,可别撞到你的手下了...
巴中城的青楼...连陈乐天这种曾经在边疆见过最好的青楼就是土窑的糙汉子,都不太能看得上。
因为汴京城里的青楼珠玉在前了啊,不说燕归巢,单是其他那些二三流的青楼,都比巴中城的这座登仙楼要好十几倍。
实在是没得比。
“幸好大爷我没去过汴京城的青楼,否则估计这里都下不去脚。”陈乐天摇着头,站在登仙楼二楼的一间雅座里,如此感叹。旁边一位顶多只有五六分姿色的女子在那抚琴。
陈乐天瞅见楼下院子里走过几个人,为首的那个人,虽然看不到脸,但走路的姿势和模样,似乎有些熟悉啊,在哪见过呢?
忽然,那领头走的男子不知怎的灵光一现,抬头一望。
陈乐天与他四目相对。
“漕帮大公子!”
“陈公子!”
片刻后,包厢里陈乐天和漕帮大公子蒋天对坐,桌上好酒好菜。旁边又加了个美女添香斟酒。
“真没想到在这几千里之外的
巴中城,居然能遇到陈公子,真是缘分呐。”蒋天显得很开心。
“哈哈,缘分缘分,公子来这做什么,你不是坐镇京城的吗?”陈乐天觉得大公子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甚至让他有点害怕,他娘的,好像他的眼神里有星星?操,神了!但是他又不能问,这种事没法问,总不能问,你小子是不是有断袖之癖,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蒋天说:“陈公子,我这是要去成都,那边分舵有些事情要处理,路过这里。人生最大的乐事,就是远远千里之外逛青楼,碰到了故人,哈哈,陈公子,我敬你一杯!”
陈乐天皱眉心道,你他娘的再这样肉麻我就要吐了,但还是举起杯,微笑着饮尽。
这边从蒋天这方面来说,年少时亲眼目睹北军乐游原之战,亲眼目睹陈乐天以年少之躯,与北军共存亡的那场激烈而残酷的战斗。陈乐天对他来说,就是他一生的偶像,激励着他一生的努力奋斗。
所以,在他心中,陈乐天就是跟儒士眼中的孔夫子差不多。
但是他当然不能跟陈乐天说清这其中原因,他暂时还不想说,或者说还没到时机。
不过难以遮掩的,是他流露出来的眼神和感情。
他自认为自己掩饰的很好了,但其实他并不知,他已经吓到陈乐天了。他已经把他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被崇拜者,吓的有些畏惧他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旁边两个女子弹琴弹的有些累了,陈乐天挥挥手让她们出去歇歇。
待两个女子退出后,陈乐天对漕帮大公子蒋天道:“蒋公子,巴中城近来发生了一件满城皆知的案子,你知道否?”
蒋天点点头,说我知道。
陈乐天道:“你有什么看法?”
蒋天道:“我今天才听人说的,想必不过是县衙里有内奸,才导致那铁头帮为患多年仍没有平息。现在百姓们的日子日益过得好了,像铁头帮这种凭借一定关系为非作歹的土匪盗贼,百姓们也就不能再容忍了。”
陈乐天不置可否,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蒋天接着道:“总的来讲,铁头帮是肯定要除掉的。这是在蜀地,说到底蜀侯有很大责任,这要是在其他地方,县尊早就革职了。咱们在这里说,其实他们暗地里不知有多少肮脏的交易...”说着,蒋天忽然抬头看向陈乐天,道:“莫非陈公子想插手?”
陈乐天面带微笑,不承认不否认。
蒋天立刻就明白了,喝口酒,道:“在下在这里有几个人脉,要不要借你用用?”
陈乐天非常满意蒋天的聪明和直接,一个表情,这位漕帮大公子就明白他要什么了。
但是陈乐天却掉开话头道:“上次你说漕运的那件事办妥了吗?”
蒋天愣了愣,随即想起来,道:“秦兄已帮我摆平,此事对秦兄来说不难。说来也真惭愧,我竟然为了这区区几十万两的漕运钱来麻烦陈兄,真是太小看陈兄了。”其实上次那什么想跟陈乐天合作,想让陈乐天动用关系帮漕帮拿回河道漕运权,然后漕帮分润给陈乐天,只不过是蒋天接近陈乐天的一个借口而已。现在事情已过,蒋天差点都把那个借口给忘了。
陈乐天道:“办妥就好,老秦后来跟我说过了,他说人家那帮派不容易,好不容易搞个活,最后还被他帮你们夺了回来...”说着,陈乐天忽然扑哧笑了,道:“你知道老秦后来咋办了吗?他居然可怜那个新帮派,动用了许多关系,给那帮会在陆地上接了两条重要镖行的道。他娘的老秦真是人才,最后那个新帮派对他感恩戴德,差点没尊奉他为帮主。”
蒋天也听的愣住了。他根本就没关注那什么漕运路线之后的事。没想到秦铁牛居然这样大发慈悲。不过脑子转了转,蒋天道:“秦兄那人,我说实话,陈公子能有个那样的弟兄,是陈公子的福气。秦兄是厚道人。”
陈乐天点点头道:“没错,就凭那件事他先抢了人家生意帮了你,然后又把人家找了更好的活,仅仅是因为觉得人家可怜,就足以证明他这个人有多么厚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