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县尊寿辰
今天,是县尊的生辰。作为巴中城地位最高的官员,一场寿辰宴自然是少不了的。
来参加宴席的自然都是巴中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还没到中午,县尊家宅中就热热闹闹着了。虽然热闹但并不混乱,在管家仆人的安排下,一切都井然有序的。
此刻,在院子里,围坐在一张石桌的四五个老者,正小声的嘀咕着。
他们都是巴中城的有头有脸的乡绅长者。有些曾经是巴中城数一数二的官员,有些是城中富商,有些是凭自己道德修养高,热心助人了一辈子,才在百姓心中占到个不低地位的忠厚长者。
大到州县,小到村里,都会有这样道德品行高洁的老人。他们可能这一辈子没做过官,没做过生意,没从过军,但他们自始至终洁身自好责任心强,所以在上了年纪后,被大家尊崇,也是非常自然而然的事。
“县尊大人前几日给我来了私信,让我今天宴席结束后留下来。”
“我也收到了信,也是让我留下来。”
“啊?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收到呢?原来大家都收到了?”
“却不知是何事?”
说着,众老者互相望望,其实心中都能猜到点大概,但此事事关重大,而且非常敏感,所以众人都不敢明说。
老者们都很担心,但这事终究跟他们无关。他们可都是老实本分的人,虽然在巴中城的影响力还是有的,但毕竟早就退居二三线了,如今莫说搅不起风浪,就算是能,他们也不会这么做。谁家不是一大家族的人,作为家族中‘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的宝,他们自然是不会做任何有可能伤害到家族的事来。
三十年前的县令如今已是牙齿几乎掉光,但还是精神矍铄,背有些弯,但腰还是很挺,说道:“召集咱们去给县衙出谋划策,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咱们还跟以前一样,老老实实做人本本分分做事,啥事儿都没。”
另一个长者道:“大人说的对,咱
们心中无愧事,怕啥。”
其余人纷纷点头。已经是行将就木的年纪,说起来也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如今也算是修炼到古井无波的心境了。
宴席在正午时分开始。
一共大概来了三四百人。
好在县令家的宅子足够大,一点不拥挤。
县尊大人举起酒杯,站起来道:“今天非常感谢大家来,这杯酒我敬大家,来,干!”
干掉杯中酒,县尊大人屁股刚落座,忽然看见门外站着个人,看到那人之后,县尊大人脸色骤变,但很快,意识到现在不是变脸的时候,于是他强行按捺下内心的吃惊,在很短的时间让脸色恢复如常。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县尊脸色的变化。
县尊坐下后,对旁边的人笑笑,然后轻描淡写道:“哎呀,要去趟茅厕,方才水喝多了。”说着,便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
门口守门的家丁正跟那来人说话。
来人说:“我是县尊大人朋友,是外地来的,今日恰逢寿辰,进去喝杯酒怎么了?”
家丁也不是愣头愣脑的人,见这人穿着不像个蹭饭的人,不得罪人的道:“这位公子,您没有请柬啊,要不容小的进去禀报一声?”
这无论是哪个城,只要是有头有脸人家办宴席,总有些吃不上饭的饿肚子的,或者仅仅就是想去蹭顿酒的人,装模作样的来参加宴席。
不过家丁估摸着这人十有**不会是来蹭饭的,但他作为看门的,有看门人的职责,否则被县尊大老爷大骂一通就划不来了。
拦着不给进,就算那人是朋友,大老爷也不能说什么,还能骂他太尽职尽责了?
要是把人放进去,结果却不是大老爷认识的人,那就是失职了。
认真过头是好事,失职,就是坏事了。
“哟,老弟怎么到现在才来?”家丁和来者说话间,县尊大人拱手来了,上前把住来者的胳膊,笑道
铁头帮大当家穿着一身富商的袍子,配合着县尊演道:“县尊大人安好,老弟我来迟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手大小的红色盒子,双手递上,“大人,这是老弟的心意,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多谢多谢,来来来,进去坐。”县尊大人接过礼物,笑着跟大当家并肩往里走去。
在这个县尊大人重要的日子里,在聚集了巴中城最一流人物的宴席上,大当家居然浑身是胆的来了。把自己打扮成富商模样,以县尊大人外地好友的身份。
县尊大人把大当家安排在自己的主桌上。
县尊大人很苦恼,该怎么向同桌的人介绍这个铁头帮的大当家。但是大当家根本不用县尊亲自介绍,自己就在那自我介绍了。
说自己是五十多里外烟火城的生意人,当初在县尊大人还是学生时出门游学,路过烟火城,认识了当时还只是个卖货郎的他。
大当家说:“那年,正是我人生最困难的一年,老娘重病,妻子身怀六甲,家里有个三岁的嗷嗷待哺的孩子。家里所有重担都落在我一个人肩膀上。那天,我挑着一旦货物去卖,直到天黑,货还剩好多。若是不卖完,就没钱给老娘抓药,就没钱给妻儿买口粮。正着急的坐在角落里哭,碰到了路过的县尊大人,县尊大人就问我大男儿哭什么?我就把家里的情况说了,结果县尊大人摸遍全身上下,摸出来三两银子,塞到我手上,然后我还没说话,县尊大人就快步走的没影了...”大当家说着,眼泪不自禁的下来了。感动的很,揉揉眼角,接着又道:“后来,我就发誓,我一定要努力挣钱,只有自己有本事了,才有资格去报答恩人!”。
众人听了这个故事,不禁长吁短叹,道:“县尊大人向来仁义为怀,会做这样的事也是非常正常的事了。你现在好了,也是有钱的富商了,县尊大人当年那个忙没有白帮。”
第二百四十二章 威胁县尊
大当家的用自己精湛的演技,博得了桌上所有人的好感。
众人眼中,一个曾经贫苦,但不畏困难非常努力,最终凭借自己的双手让自己从穷人蜕变成为一名富商的形象,摆在了大当家的脸上。
再加上他能说会道,总是说一些轻松幽默中夹杂着一些人生道理的话。所以酒过三巡后,他跟大家就熟悉了起来。
县尊大人的心跳时快时慢,生怕大当家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嘴。
要是让大家知道,坐在这里的,这个以努力奋进形象示人的男子,居然就是那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坏事做尽的铁头帮大当家。
那大家就会炸锅了。
这样的人跟县尊大人称兄道弟,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宴席进行到一半,县尊大人又要去茅厕,大当家也跟着站起来,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有些歪歪斜斜的跟县尊大人一起去茅厕。
两人到的偏僻处,在一株银杏树下站定,都褪去脸上的醉意。
县尊压低声音道:“你在干什么?来捣乱的?”
大当家微笑道:“县尊大人这是哪里话,小人怎么敢来捣乱?小人这是来给您祝寿的,怎么,不欢迎吗?”
县尊道:“你若是再胡闹,出了纰漏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这宴席上的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一旦被他们发现端倪,你人头不保!”
大当家道:“没那么严重。您往年的寿辰我都没来,光送银子给你,总显得不够有诚意,今年我想着,我亲自来一趟,才算有心。大人,您放心,一会我就走。保证连累不到您。”
“胡闹!”县尊气的一甩袖子,钻进茅厕中尿尿去了。
站在外面的大当家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便就地撒起尿来,尿完后,一边拎裤子一边喃喃道:“在县尊府上尿尿,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呐。”
说罢,看见脸色铁青的县尊大人正看着自己。大当家哈哈一笑,拱手告辞。
表达的意思很简单,今天,我能在众人集会上,在你县尊大人的宅子
里尿尿,明天,我也能在夜深人静时,钻进你家...
严格来讲,这算是一种威胁,但对于此时的县尊大人来讲,根本奈何不了他这个大当家。
有人问,县尊大人,您那位朋友哪儿去了?县尊强颜笑说,他不胜酒力,跑了。
旁边人道,大人,您这个朋友真不错,虽然只是商贾,但挺讲义气的,咱们早就说,大人您持身正,自然交的朋友也就都是很正的人。
县尊大人苦笑一声,不知怎么回应。
众人只当县尊大人谦虚。
宴席结束后,众人纷纷散去。之前被县尊写信要留下来的一些巴中城豪绅长者,则聚集在县尊大人的书房中,坐着喝茶,等县尊送完客。
众人一盏茶喝完,县尊大人来了。
众人起身行礼。
因为有老县令在,所以县尊大人不敢托大,躬身道:“大人请坐,学生惭愧让您久等了。”
退了好多年的县尊大人,身上那股子当县尊时养成的气度,依旧没有完全消退。只是那种睥睨无物的姿态没了,多了些淡然,毕竟是岁数大了。也见惯了来来往往许多任县令的各种各样的态度。
有些县令来的时候,对于他这个老县令根本不放在眼里,除了刚上任时例行来拜访一次,之后直到离任都再没踏过他家的门。
当然了,这种人还是少数的。多数人,起码面子上还是讲点道义的。
像如今这位县尊大人,就非常懂事,每年逢年过节都会派人送来礼物,虽然不贵重,但好歹心中有这么个人,在别人眼中看来,就很仁义了。
如果一个在位的人,愿意花精力去结交退了位的老人,这本身就是一件在百姓在同僚眼中很加分的行为。
待老县令先坐下,县尊才落座,剩下的富商豪绅长者才接着坐下。
县尊大人喝口茶,开口道:“我就不客套寒暄了,直奔主题吧。最近,城中有些不好的传言,你们应该都有所耳闻。传言说,咱们县衙中有许多官吏都跟铁头帮有勾结。而且传言说的
跟真的似的。这些传言,必然是有心人散播的,你们怎么看?”
众人一时默不作声,一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二是实在不敢乱说啊。
县尊大人见众人不做声,于是转头看向老县令,道:“大人您先说说,学生需要您的帮助。”
老县令轻叹一声,道:“大人,这事非同小可,若是真的,那咱们就不必说了...可老儿我相信,这不会是真的。那既然不是真的,就让百姓们传便是了,时间一长,谣言定会不攻自破。”
县尊心想,这老家伙真不是省油的灯,一点主意不肯出。奈何现在有求于他们,于是又道:“理是这么个理,但现在这个谣言已经把整个县衙搞的人心惶惶了,非常影响下面的人办事啊。”
旁边的长者道:“大人,小老儿以为,衙门应该想办法找出散播谣言的人,把人抓到后严惩。”
另一个富商道:“大人,小人以为,若想杜绝这个谣言,衙门必须广撒网,还得去查源头。小人认为,这恐怕是铁头帮散播的,用来混淆百姓视听的法子。”
老县令一开口,众人都跟着开口出主意。
县尊满意的点点头,但随后又皱眉心想,你们别光说这些废话,出这些一听就没上心的馊主意,来点真货好吗?但面上还是装模作样的沉思片刻,才道:“说实话,我身为县令,我是不怕这些留言的,只要身子正,流言自会不攻自破。但我不能让县衙陷入恐慌,让县衙里的官吏们互相猜疑,这会让县衙的办事效率大大降低。诸位说的法子,有些不太可取。首先,任其发展,不去管,这个法子虽然有一定道理,但百姓们多数都是人云亦云,若不管,恐怕会让流言传播的更面目全非。第二,查根源,这个法子当然更好,但问题在于县衙人手不够,再加上铁头帮在散布谣言时非常小心狡猾,我们很难查出什么。”
老县令和几位老头面面相觑,心下都不知这县尊大人存的是什么心思,又不直说,光在这绕弯子。
他们虽然经验阅历丰富,但此刻一时间也摸不透县尊的真实想法。
第二百四十三章 人精们
这些老者,个个都是人精,在初期短暂的迷惘后,很快便醒过神来了。
敢情县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看来是想让我们帮忙平息民愤呐!
把这疑难问题交给我们去干,看来县尊大人是真的没办法了啊。
众人互相望望,最终把目光聚集在老县令身上。
县尊道:“大家想想法子,算是帮帮咱们县衙了。”
老县令拱拱手道:“大人,这事儿真要办起来,其实也不是没办法...”
“大人请讲。”县尊道。
老县令故作沉吟片刻,道:“由咱们几个老儿,发动族中人去平息,让大家不要再传播,流言一旦停止传播,很快就能消弭...不过,咱们只能说试试,管不管用那就不一定了。我们几个老头,毕竟岁数大了,很多时候说话也不一定管用啊。”
“好法子,老县令就是不一样,比咱们看问题透彻多了。”众老人附和。
县尊大人满意的点点头,道:“本官也觉得此法甚好。诸位可还有更好的法子?”
“没有了没有了,老县尊这法子已经是顶好的了。”众人赶忙道。
众人沉默着喝了几口茶,县尊才道:“既然如此,那就依照老大人的法子吧,诸位觉得可行吗?”说着,站起身来。
诸位老人也跟着纷纷站起来,老县令拱手道:“大人,那咱们就这么说。我们回去后就开始着手办此事。但,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咱们只能说尽量,不能保证一定有成效呀。”
县尊拱手道:“本官明白。只要诸位用心了,就算是帮了本官,帮了咱们县衙大忙了。”
几位老人回去后,召集本族中人,开始询问传言之事。
这些老人的家族,都是巴中城里非常庞大的家族。对于一座巴中城来说,几乎人人都能跟这几大家族搭上那么点关系。
或是亲戚,或是朋友,或是掌柜和长工的关系,或是官府中的上下级关系。
这就是小城市的特别
之处。因为不大,因为人不多,所以转个三五个人,都能攀上点关系。
“最近城中的传闻,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你们跟我说说,都是从哪听来的,听谁说的,传言的几个版本都是什么样的。”老者端坐发问。
座下族中子弟们战战兢兢。
有从茶肆,有从酒馆,有从大街上,有从县衙里,有从城外,有从菜市场,有从裁缝铺,有从当铺...
听店小二,路人,小吏,城外挑货郎,卖菜卖鱼贩子...
几乎涵盖了巴中城所有的行当,所有的人多的地方。
至于传言的版本,至少有三个。
一,整个县衙的官吏,十有**,在十几年前,铁头帮刚刚出现时,就都被铁头帮买通了。
二,有一半官吏被买通,不过都是最近才买通的,因为王家女的案子影响太大,所以铁头帮才想到用这个法子来自保,他们以为,能够把官吏买通,就能保得铁头帮安然无忧。
三,除了县尊县丞主簿等几个大人物,其余官吏,特别是小吏,全都被买通了,就为了把王家女的案子平息。
老者抚摸着头想了良久,然后又问:“根据你们自己的想法,你们以为,这个传言的可信度有多大?”
环视众族中子弟,老者补了一句:“说真实想法,随便说,不管说什么,都没关系。”
众人沉默了片刻,才纷纷开口说。
有些人觉得可信,有些人觉得不可信,各占一半。
老者先不表态,暂时散会。
然后众老者再聚集在一起。
先是把各自家族中的情况说了一遍。众人家族里的情况都差不多。
信与不信各占一半,而其中恐怕有一些人明明信,但嘴上还是只敢说不信。这是摄于老人们的威严。在没有搞清楚族长的态度之后,有些聪明人是不敢表露真实态度的。
谁都知道,族长们与县衙关系都是很好的。从这个角度来看,族长理应是向着
县衙,而非传播流言的百姓。
众老者围坐一圈,还是位置最高资格最老的老县令先开口:“现在情况已经摸的差不多了,大家怎么看?”
年过七旬的一个富商道:“大人,老弟以为,这事还是难。咱家那些孩子,都不太听话,我估计要想说服他们得费老大劲。而且,百姓们聊天说话,也不犯国法啊...”
另一个秀才乡绅道:“我觉得不难,咱们只要让孩子们不要跟着起哄,我估计以咱们几家在巴中城的影响力,还是能平息流言的。”
众人有些赞同富商的,有些人赞同秀才乡绅。
老县令道:“现在咱们就别说什么困难了。”转过头看向富商道:“老邢你觉得困难,当时就应该在县尊面前提出来。现在再说困难没啥用,咱们尽力而为,对得起县尊大人就行。”
富商拱拱手:“大人说的对,老弟我知错了。”
众人轻叹一声,心下也知道。这事既然答应了县尊,再难,都得去办。起码要让县衙看到他们的努力。成不成是一回事,他们有没有去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老县令说:“老兄弟们,咱们都老了。这世道的很多事,咱们未必能比孩子们看的透彻。咱们自己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咱们也管不了别人,传言里的那些事,是真是假,咱们不知道,咱们也不必知道。这世道,咱们该好好歇歇,交给年轻人去折腾了...”
众人纷纷点头。想起自家那些还算不错的儿子孙子重孙们,心里都涌起一股轻松感。
确实,一直身在局外的他们。其实都在关注着最近发生的王家女一案。
看着县衙折腾,看着王家那个富商亲戚,看着刘大状师,看着那些局内人在那折腾。
他们觉得有很多地方看不懂,看不明白。将来的走势他们也预测不到。
但是家里的子孙们,顶梁的儿子孙子们,个个脸上都写着讳莫如深四个字。问起来,他们则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似乎又胸有成竹的很。
第二百四十四章 年轻人浑身是胆
之后的几日,众长者乡绅们再次召集族中人。
吩咐大家,这等传言不要相信,更不要传播,对于身边的朋友,也不要忘了劝诫。
县衙会给王家女一个满意的交待,而这些流言的传播者,一定会严惩。
族中子弟顿时炸开了锅,纷纷露出大宋子民的嘴脸:
谁要是不让我们说话,那他就是别有用心!
老县令一家是最先炸开锅的。
这天一早,族中四五百人聚集在老县令的宅子里,同时,老县令还让县尊大人的一个心腹到场,算作是主动要求的一种监视。
鸟鸣声中,几百人到齐。
老县令开口道:“今天叫你们来,是要跟你们说一件事。这事很重要,咱们都要做出改变。传言汹汹,已经严重影响到咱们县衙了。这些传言,十有**是铁头帮散播下来的,其目的是为了扰乱百姓视线以图自保。我们作为巴中城百姓,不能被铁头帮操控了,我们要杜绝这些传言的传播。从今日开始,你们所有人,都不允许再与人讨论这个传言,也要告诫身边的朋友不要再谈论此事,明白了吗!”
此言一出,顿时哗然一片。
中年人犹豫不言,但是年轻人都炸锅了。
纷纷道:
“您这是要不给我们说话吗?”
“圣人有言,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这等传言,若是县衙没有亏心之人,何必怕它?”
“您不用担心。此事闹大了,总督大人定会下来体察民情。甚至,若朝廷闻知此事,更会派御史下来。”
“咱们作为大宋子民,律法规定,人人可言政事,政事都可言,这等消息为何不可言?”
“老祖宗此举,难道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亦或是受县衙所托?”
“您糊涂呀,怎能助纣为虐!”
......
这一番狂轰滥炸,直接炸的老县令目瞪口呆。
平时在他面前乖如忠犬的孩子们,居然敢直接当面驳斥自己。这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啊。
他不禁转头看向那位县尊大人的心腹。那心腹也是大皱眉头,低眉敛首,根本不敢与老县令对视。他心中害怕,要是被激愤的族中人发现,会不会直接杀了自己。
大宋百姓发起狂来杀个把为恶多端的小吏,是很正常的事。
老县令目瞪口呆的看下面子侄侄孙辈的在那滔滔不绝,然后提高声音道:“大家静静!”
众人静下来,老县令才接着道:“不是不让你们说话,是让你们不要传播子虚乌有的事,如果大家听风就是雨,这县衙的工作还怎么进行?这不是正中凶手的圈套吗?”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蛋。就算这是凶手的圈套,那也说明了县衙官吏自身不正,其中定然有这样勾结歹人的官吏在其中,否则,怕什么流言,若根本就是空穴来风,这传言就伤不到县衙!清者自清!怕什么流言蜚语!”众子侄滔滔不绝,振振有词。彻底把他这个老县令的面子给扫到了地上。虽然没有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与县衙沆瀣一气,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别想着把我们嘴封住,我们是大宋的子民,我们不惧!
其他几位乡绅长者的家中,也都是差不多的情况,他们也都让县尊派来了心腹到场坐镇。在县尊心腹的眼中,见证了巴中城的这些乡绅野老们,在各自的家族中破天荒的被年轻人把面子彻底踩在脚下,还跺上几脚。
这一切似乎都在昭示着:年轻人们都不再容易被糊弄,老年人就应该好好享清福,别再掺和到年轻人的事里了。
县尊大人得到这个消息后,大为恼火,在县衙后堂摔杯子砸盏子。
“这些老东西怎的如此不顶用?不都说在家族中说一不二吗?真干起事来,都是废物,一点威严没有!”
“大人,卑职以为,这也怪不得他们。头一次召集族中人,问明情况的时候,族中子弟都表现的很正常,没人敢乱说话。但这次,一听说让他们不要胡乱
传播,那些人就好像被刺到了痛处,立刻就跳了起来。倒是把那些老者搞的颜面尽失。”心腹小吏说道。这是他亲眼所见,他认为怪不得老头们,毕竟老头们老了,而年轻人们却非常年轻。前者暮气沉沉,后者浑身是胆。
县尊大人冷笑道:“都是废物!全他妈是废物!”
这声废物,整个县衙几乎都能听到,这是县尊大人上任十几年来从没有过的,在县衙中如此大吼。
大家心中忐忑的同时,却各怀鬼胎,对于未来一片迷茫,甚至隐约有种恐惧。
暮色降临。
几位老者聚集在一起吃晚饭。
地点就在巴中城最大最豪华的酒楼,山福楼。
老者们先后乘坐着马车到达酒楼门口,每个老者下车时,都是满面愁容,长吁短叹,脸色差极了,好像明日就要躺进棺材中了。
但在进入雅间的那一刻,他们脸上愁容立刻退去,互相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轻松的神情。
待所有人到齐,雅间门一关,外面站着十几个各自的守卫。雅间里平均年龄超过七十岁的老头们纷纷露出了笑意。
从微笑,到忍不住要大笑,但不敢发出太大声音。
老头们笑的前仰后合,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足足笑了一炷香的光景。
然后老县令擦擦笑出来的眼泪,道:“大家注意点,控制一下心情,不要被发现了。”
众人这才端坐起来,喝茶。
前几日的烦闷忧心,在这一刻全都释然了。
县尊大人找他们帮忙,是想利用他们在家族中的地位,各自家族在巴中城的地位,来平息流言。
这等在他们看来昏庸无比的招数,他们很难相信,竟然是县尊大人很合意的法子。县尊大人这么多年来,替巴中百姓做了不少事。绝不算是个无能的县令,但如今,竟然想出堵民之口这个昏招来,实在是令他们这些老人们费解无比,县尊大人这是怎么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捣鬼
人上了岁数,就有成精的机会。
虽然并不是所有上了岁数的人都能成精,但成精的,多数都是上了岁数的人。
他们的经验,他们的阅历是年轻人无法比拟的。
县尊大人的心思,被他们摸得透透的。作为巴中城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虽然他们已经老了,但他们对于整个巴中城百姓的影响力,绝对还是不浅的。
但正如刘大状师所言,这种事你们真能做?
召集族中子弟,问明情况。然后再想法子让子孙们去平息流言。
这事他们不是做不到,他们真的发起威来,绝对是能做到的。
但是,他们不能真的去这么做。
因为他们的威严是建立在这么多年来,对家族正确的领导上。
让家族里的每个人,都男有分女有归,是他们在过去几十年来一直在做的事。
可以这么说,家族中的每一位他们看着长大的子弟,在人生道路上遇到的困难,问题,他们都帮助过。
他们是整个家族的指引者,精神上,现实上的领路人。
这是族中子弟们爱戴敬重他们的根本。
而现在,县尊大人要他们利用自己的权威,来堵百姓之口。
这种会惹得每个百姓心中不快的事,他们敢做吗?
是,只要他们用心,用强力镇压,他们确实是能做到的。
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真能防得住?
这不是笑话嘛!
连朝廷,连圣上都做不成做不到的事,他们能做到?
他们能压的了三五日,他们能压的了三五年?
到时候一旦产生反弹,不用别人来添油加醋,族中子弟首先就会成为他们最大的反对者。
建立威信,花了几十年,要挥霍掉威信,只需要朝夕之间。
所以,这些人精们想了个法子。
刘大状师一番说理,让他们彻底想通、彻底想明白了这一切。
之后,在询问过族中子弟的看法后,他们开始找到自家已经接手过自己族中事
务的儿子。非常隐晦的告诉他们,让孩子们热烈起来。
这句话一说,已经快要赶上他们这群人精的自家儿孙们就懂了。
当子孙们在家中谈论这个传言的时候,他们并不进行制止和教育,就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
子孙们瞅到这个势头,聪明人也就明白了,爹爹叔叔,爷爷,太爷爷们的意思了。
县衙里坏人多不多他们不管,他们跟所有太平盛世的孩子们一样,最痛恨的事就是不给年轻人说话。
就好比,汴京城国子监的太学生。
某天,祭酒大人忽然跟学生说,你们谁要再敢议论朝政,就把你们杀了。
那可以看看,太学生们立刻就能跑到午门外跪着请愿,请求罢免祭酒大人。
连京城都不敢这么干,咱们巴中城敢这么干?
巴中城县衙要是敢用强,咱们就去找巴蜀道总督。总督要是还敢包庇,那咱们就去京城找圣上。
这条道路清晰无比,咱怕啥?
所以,当诸位老者在第二次家族聚会中,提出,诸位不要乱说,而且让身边朋友也不要乱说时。
孩子们自然而然就炸了。
炸的老头子们坐不住,立刻回去躲了起来。
聚会不欢而散,而老头们却躲在屋中埋头奸笑。
今天,众人再聚到一起,心中都是轻松无比。
老县令举起酒杯,道:“大家这场戏演的都不错,我看咱们都还没老糊涂,还能做点事,哈哈,来,干杯。”
淡酒入口下肚,众老者的内心充斥着高兴。
因为年纪都大了,酒不能多喝,肉不敢多吃。因此桌上的菜大多都是素食蔬菜,肉几乎看不见。
酒过三巡,老县令道:“县尊大人这回怪不到咱们头上,毕竟咱们该做的都做了,做不成,那怪不得我们,要怪只能怪现在的年轻人太狂躁。”
“是啊,大家不理会我们这些老家伙,咱们这把老骨头没有被他们拆了,已经是万幸了,县尊大人应该来慰问慰问我们才是,怎么能责怪我们呢。”众人纷纷表示同意。
与此同时,李萱儿和封首领大胡子光头刘状师聚集在一起。
封首领把众乡绅长者家中发生的事报给李萱儿,李萱儿笑道:“封首领这事儿做的不错,我还怕你说不动那些长者呢。”
封首领拱手道:“东家,这可不是我的功劳,这都是刘老弟的功劳,都是他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把那些长者忽悠的一愣一愣的。”说着,拍拍身旁刘大状师的肩膀。
刘大状师也拱手道:“东家,封老哥过奖了,我只是把事实讲给他们听而已,主要还是封老哥的关系够硬,否则他们也不会怕。”
李萱儿摆摆玉手,道:“你俩都是功劳大大的,不用谦虚。”端起茶盏喝口水,李萱儿接着道:“现在的局势对我们越来越有利,这个池塘已经被咱们搅的越来越混了。但是大家切不可放松,一定要继续努力,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放松。”
众人齐声称是。
此时此刻,若是县尊大人在此,那他一定会气得胡子都歪了。
看起来好像是众乡绅长者,年纪大了,管不住族中子弟。却不知,哪里是表面上的那样,根本就是长者们明哲保身之举罢了。
当县尊大人把平息众怒的这个任务下达给众乡绅长者后,立刻就有一位老者将此情况报知了封山封首领。
然后封山将消息再报给李萱儿。
李萱儿召集大家商议后,决定,让封山和刘大状师去游说那些乡绅长者。
乡绅长者们本就是聪明人,一点就通。再加上刘大状师嘴如抹油的游说,一切都很顺利。
刘大状师说:“县尊现在找到你们,让你们来平息流言。这就是把你们放在火上烤,你们聪明点,要懂得明哲保身。若是稀里糊涂的被县衙当枪使,真去做这事,恐怕千年后,你们还要被拿出来当做反面典型。
你们想想,无论这次的传言是真是假。假如是假的,就算你们不这浑水,时间久了,流言自散。但假如是真的,纸是包不住火的,最终,一定会水落石出真相大白。而到那时候,你们...谁想在巴中城地方志上留下有关于这件事的恶名?”
第二百四十六章 总督大人
也许这世上有些人,嘴上说他什么都不怕。但不管是谁,都会怕一件事,那就是青史留名,。
不是留青名,而是留骂名。
这就很可怕了。
我活着的这一世,不管有多少人看不惯我,痛恨我,我都无所谓,但是,要把我钉在耻辱柱上,千百年的让人唾骂,那我...就要考虑考虑了。
更何况,这些乡绅长者们。
他们都很老了,如此老的他们,对于钱财已经没有那么热衷了,甚至对于权力对于女人,都开始渐渐提不起兴致来。
因为他们行将就木。但是,他们怕自己这一世挣来的名,临了却给毁了。
所以刘大状师的游说之辞,正戳到了他们的痛处。
县尊大人把烫手山芋交到你们手上,你们真敢接?好,就算你们接了,但你们真的敢去做?你们真的确定要告诉自己看着长大,三天两头以圣人之言教育的子侄们,不要再传播谣言了?
“若真如此的话,那我敢保证,用不了五年,你们在家族中的威信就会消失殆尽,再也没有人会敬重你们!”刘大状师背负双手,在每一位长者面前,微微昂头,中气十足的说道。
再加上封山,经过自己找各种各样的绿林道关系,明确透露出一个信息,这个案子是京城来的一个大人物看不惯,要插手。你们这些小小巴中城的老头子们,最好还是乖乖的听话,不要在中间搅和。
这一硬一软二者结合。
所以,经过一番深深的思量,这些长者当然还是决定应付一番便罢了。
所以这才有了众长者家的子侄们炸开锅的事情发生。
李萱儿很喜欢现在这种感觉。一切都在掌握中。一切都不用担心。民意,被他们搅的向他们有利的方向发展。
这种智珠在握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李萱儿现在才能理解,为什么乐天哥哥要那么努力的去做事去学习。因为只有懂得足够多,才能获得这种难得的感觉。
面对常人解决不了的,不知该怎
么解决的事,自己能通过自己的能力把它解决,之后所得到的快乐,是多少银子都换不来的啊。
“东家,最终的结案日子,估计就在这几日,到时候,县尊大人肯定会宣称此案是铁头帮所做无疑,然后找个替死鬼砍了头,最后再赔偿点银子。”刘大状师并没有沉浸在短暂的胜利中,而是已经开始考虑下一步。
李萱儿道:“这我知道,定然是这样,刘状师有什么考量?但说无妨。”
刘状师拱手道:“我觉得,县衙最终肯定会带点兵马,去山里装模作样走一番,然后花几个月时间,待百姓们渐渐遗忘,那剿灭铁头帮的事就又搁置起来了。”
众人都点头,对于刘大状师的预见非常赞同。官场上的拖字诀那可是最厉害的一招。对百姓们最有效,也是百姓们最无奈的一招,拖,能让百姓们根本无法与其斗争。
李萱儿道:“无妨,我们先看着,案子一结,王家的事是了了,但铁头帮的事才刚刚开始,咱们不用着急,一步步来。刘状师你的考虑非常周到。”
刘状师看看封山,又道:“在下跟封老哥商量过了,县尊应该不敢拖,毕竟百姓们都看着在。”
“有道理。”李萱儿道。
封山道:“咱们大宋的百姓,不像魏国梁国百姓那样好糊弄,所以曹县令这一关不好过。”
李萱儿微微点头。
忽然,李萱儿的目光一一扫过身前四人。
封山,刘大明,大胡子,光头。
这四人中,封山是秦铁牛和陈乐天都信任的人,肯定没问题。刘状师是封山引荐的状师,在百姓中口碑很好,应该也没问题。
大胡子应胜,这个案子就是他报知的,是他一定要插手的,应该也没问题。
那就剩下一个光头于厚了,于厚是应胜从小到大的朋友,于厚本来也不必这浑水,但他还是很讲道义的没有走,恐怕也是没问题的。
如今他们所做之事,是极其机密的,绝不能有丝毫泄露。
短暂的怀疑,只是李萱儿脑中
的灵光一闪。不一定真有内鬼,但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李萱儿站起身,道:“诸位多多努力,这场仗咱们若能打赢,那咱们就进了一大步。”
巴蜀道总督衙门。
总督大人刘光耀,今年四十四岁,正是风头正经的时候。褪去了年轻人的狂妄和轻浮,也没有年迈老者的沉沉暮气。再加上现在的他,正是春风得意官阶最高权力最大时。
往未来算去,想要往上升,没有太多朝中一二品大员靠山作为背景的他,应该是不能再往上了。
但没关系,真要调去升到京中,那日子指不定还不如现在过的潇洒。京中都是高官,就算不是高官,那也是王爵一大堆,随便说句得罪人的话,恐怕就要被针对被打压。
哪有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巴蜀之地。在这里,除了经常下来巡视的御史们,他就是最大的。而且,几乎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哪个县出了问题,处理县令县丞等当地官员。他这个总督,要做的,就是监督巡查巴蜀道上的一切官员。
真有难以处理的事,或者说大事发生,他一道奏折上去,申请个尚方宝剑,直接就能生杀予夺了。当然,他才不会行使这个权力,有蜀侯在,出乱子的锅他可不想也不愿背。
“大人,有信。”门外侍卫快步走进来,递上刚刚收到的信。
巴中城县令的信。
刘光耀刘总督一边拆信,一边道:“这小子又有什么好东西给我了?”
展开信看着,刘总督的眉头从平坦渐渐变得皱起来。看完信后,刘总督放下信,笑道:“又来找我何事?又找我拨款吗?今年才刚过了年,想要钱,没门。”。
巴中县令在信中说,近日要来总督衙门拜见总督大人,还望总督大人多多赐教。
作为巴蜀道总督刘大人,交情最深的巴中城县令,来拜访总督大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来拜访老朋友。
两人的友情已经有超过三十年了。用总督大人自己的话说就是,咱俩认识,比跟咱们夫人比起来,早多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我还是我
巴蜀道总督大人跟巴中城县令的关系这么好,除了认识时间长之外,还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两人是同窗。同一年考中举人。同一年外放出去做县令。
也不知是总督大人能力强还是运气好,刘光耀刘大人在五年内一路高升,从小小七品县令坐上了巴蜀总督的位子上。
这其中,有什么特别之处,巴中县令也不得而知。
就算是酒喝的烂醉如泥时,说起总督大人的升迁之缘由,刘大人也是立刻转移话题,不再谈论这个。
几日之后,巴中县令来了,风尘仆仆,忧心忡忡的来了。带了些巴中城的土特产,不值钱,但在这里也买不到。聊表意思,算不得行贿赂。
“总督大人。”一见面,县尊大人恭敬行礼。
“曹老弟客气啥,来,快坐。”总督大人一点顶头上司的架子都没,纯粹把县尊当做朋友来对待了。
县尊喝了几口茶,问总督大人近来身体可还好。总督笑说,身体好的很,还能活五十年。
县尊跟着附和,说五十年不够,起码七十年起步。
一番寒暄后。总督大人道:“老弟这次来可又是来要银子?那哥哥我可没银子给你,这才刚过完年,朝廷的拨款还有好多都没下来呢。”
县尊摇头道:“弟弟我这次不是来要钱的,是来跟总督大人说件事的。”
总督见县尊这次来,心情似乎很不好,便道:“你说,有什么烦心事?”
县尊叹口气,跟总督大人说起巴中城最近发生的事来。王家女一案及由此产生的各种事。
总督道:“你们巴中城铁头帮的事,已经这么多年了,你也不上心把它铲除了,这是你的失职啊。虽然总体来讲,你替巴中城百姓做了不少好事,但铁头帮毕竟盘踞多年,你若是能把铁头帮解决了,想必仕途就再无遗憾了。”顿了顿,总督又道:“我跟你说,这个案子你要处理好了,不然麻烦大的很。咱们大宋可不比梁国魏国,咱们百姓说话
作数,你可别动歪脑筋...”
县尊接过话道:“大人,唉...我最担心的也就是这个。所以王家的案子我是定要处理的小心翼翼,不能有半点差池。”
总督看县尊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问:“可是有什么麻烦事要我帮忙的?”
县尊沉默了片刻,摇头道:“暂时没有,等有了再说吧。大人保重身体,我这就回去了。”说罢站起身拱手便要告辞。
“急着走作甚,吃顿饭再走。”总督奇怪的道。
县尊拱手道:“衙门里还有一大堆事要做。今天来跟你见一面,我这心里定了不少。大人,多谢你了。”
总督大人看着县尊快步离去的背影,心中疑惑,估摸着这同窗定然是碰到什么棘手的事儿了。又不好开口,或者说还不能开口让自己帮忙。但来自己面前坐一坐,跟自己这个总督大人随便寒暄几句,也能心中大定。
总督大人抬手捋着胡须,笑道:“这么多年这么多关你都过来了,这次想必你也能安然度过吧。当然了,你解决不了的还有我呢,咱们老友这么多年,除了百姓的事,你可从来没求过我!”
巴蜀道总督的治所在成都。成都这个天府之国,匆匆而来匆匆而走的县尊大人却没有丝毫心情去感受他的美好。
县尊大人没有焦头烂额已经算很不错的了。
回到巴中城,往县衙办公桌上一坐。县尊大人又开始头疼了。
虽然明面上一切风平浪静,但暗地里整个县衙有多少暗流涌动,不用想也能知道。
县尊大人对眼下的局面,真的是很烦躁。忽然,门外响起敲门声。
一位心腹小吏走进来,小声道:“大人,似乎王家女之事背后还有人操作...”接着,小吏便把奉命得到的消息呈上。
县尊大人很快把纸上的消息扫了一遍。有些疑惑道:“汴京城来的一伙人?为首的是个女子?”
“大人,听说那女子是要去
成都,但不知那女子是何来头,也不知她们去成都所为何事,不过我们正在继续打听,相信很快就会有更多消息。”小吏犹豫了片刻,又补充道:“据说,那伙人似乎和青天阁有关系...”
县尊大人听到青天阁三个字,抬头看了看小吏,道:“别好像,赶快继续去调查,尽快给我最详细的资料!”
“是!”小吏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转身快步退下。
县尊大人揉揉额头,坐下来。越来越麻烦了,居然后面还有人,居然又可能与青天阁有关,这...
青天阁本来是跟他们巴中城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而且,像这种小案子,青天阁的人怎么会有兴趣?
县尊真是想不明白。正想着间,夫人走进来,道:“夫君,儿子的信我看了,真没想到儿子这么厉害,刚进北军就被大将军赏识。夫君,现在看来,你让儿子去从军是对的。要是不从军,参加科举,也不知要考多少年才能中呢。虽然儿子很努力,但他的天赋确实不高呀...”夫人虽然年龄不小了,但由于保养的好,肌肤依旧跟二十来岁的女孩儿一样细腻,举止间更有一股小女孩难以匹敌的风韵。当初县尊要送儿子去军伍,她死活拦着不让,要不是县尊拿出夫君的威风发了通火,儿子也走不掉。现在看来,她才总算明白了夫君的良苦用心。
县尊轻抚她的后背,柔声道:“咱家儿子无论是从军还是考举,都是不用咱们担心的。我只是觉得,男儿当志在边疆,他爹我这辈子中举做官这条路走过了,他呢,没必要再跟我走一样的路。咱们父子二人一文一武,挺好。以后你就放心,别整天操心了,儿子长大了,咱们过好咱们的日子,别给儿子增添负担,就谢天谢地了。”
夫人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像看着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的夫君,良久,道:“夫君,妾身觉得你这段日子变了好多,跟以前不一样了。”
县尊笑笑,掩起内心的担忧,道:“别胡思乱想,一样,我还是我。”
第二百四十八章 毫无人性
县尊大人的变化有多大,县尊夫人是最先感知到的。
但是离开家,在县衙的同僚下属面前,他还是那个县令,好似一百年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县令,在大宋来说,其权力并没有多大,严格来说,仅仅刚跳开吏这个层面而已。
但是县令这个职务,又是所做之事最为繁琐,最累的官。比县令大的官,比县令要轻松些,比县令小的吏,所担负的责任又要小一些。
官场上有句话是这么说的。看他有没有能力才华,放到一县上做一年县令,就知道了。
能把县令做的风生水起,是为官的基础。
可见,县令这一职,是多么的培养锻炼人。
曹县尊已经做了十几年,而且给巴中百姓带来的良性的变化,是有目共睹的。
从这个方面来讲,曹县尊早该升迁了,但由于种种原因,县尊一直都拒绝高升。
这也是巴中城百姓爱戴县尊的一大原因。百姓们常说,县尊大人是个好人,为了给咱们过上好日子,连升迁的机会都不要。
但这内中的缘由,只有县尊自己知道。
所有升迁机会,看上去是升迁,但其实都是把他调进清水衙门中。一旦进去坐上位置,跟在巴中城收铁头帮的钱,就差的太远了。
有苦难言的县尊大人,无法告诉别人:不是我不想升,而是升那些没有意义的升迁,我还不如不升。况且,我不升的话,还能落的一个清名。
也确实,像他这种朝中没有深厚背景靠山的人,无数先例证明,这辈子若是能老死在县令任上就是祖坟冒青烟了,稍微次一些的,就是能做个十几二十年,然后致仕还乡,清名能在地方志上留下几笔,这也算是祖宗积大德了。
百姓们多数时候,是看不明白事情的真相的。也理解不了,体会不了这些事。
百姓只看到眼前。只能看到官阶大小,总督比县令大,县令比主簿大,仅此而已。其中的哪个衙
门肥,京城官不易做,哪些衙门风险大,百姓们一概不知。
县尊让随身小吏拿来王家女一案的卷宗。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看了个遍。然后派心腹去无影寺与铁头帮接头。
确定好人、时间,找几个替死鬼在铁头山上转悠。
第二天,衙门放出风声,刑部衙门得到消息,铁头山上有歹人出没,要去抓人。
这个消息刚刚在百姓们口中传开,还没传到一百个人,刑部就派了几十个捕快往山上去了。
三个时辰后,几十个捕快押着五六个土匪大摇大摆的从巴中城门经过,往衙门而去。
百姓们自觉地把本来就不宽阔的道路两旁挤满了。
“这就是杀害王家女的歹人吗?”
“这些土匪真是丧心病狂!没有人性!”
“要把这些恶人老巢抄了!不然咱们巴中城永无宁日!”
“县尊大人一定会给咱们一个公道了。铁头帮再难剿灭,只要咱们想办法,一定能剿灭的。”
被锁链锁着手脚的土匪们忽然哈哈大笑:“你们这些小老百姓,就是天生被咱们抢杀的货,废话什么!哈哈哈!”
捕快一刀柄敲过去,大笑的土匪牙齿顿时掉落几颗。土匪倒也并不在意,连血带牙吐掉,牙不关风道:“这事儿就是咱们做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子皱一下眉毛就他娘的姓怂!”
对于这句话,捕快倒是没有再打,而是充耳不闻。
巴中城就这么点大,从城门到衙门也就小半个时辰的路。
到了衙门门口,县尊大人亲自出来迎接,无数百姓跟随而来。
县尊大人站在被抓的几个土匪身边,对百姓们拱手道:“各位父老乡亲,经过这段日子的侦查,我们获知了确切的消息,把王家女的夫君杀死,又把王家女掳上山的,就是这几个土匪。今天,他们正好又下山,准备劫掠过路的人,咱们衙门得到消息,经过一番厮杀,终于把他们都捉拿归案
了。王家女一案,很快就会给大家一个交待了,大家且再稍等几日。本官惭愧,让大家受苦了,本官无能...”说着,县尊大人应景的落下几滴眼泪,昭示着自己的无能与无可奈何。
围在县衙门口的百姓们在此时此刻,很多人也都跟着留下了感动的泪水。
县尊大人就是好。在县衙里有那么多人被铁头帮买通的情况下,仍然能抓获这么多匪众,真是太不容易了。这才是真正的好官啊,从不说自己的困难,从来只顾着埋头做事,没做好还向百姓们说对不起。
“大家先散去吧,过几日,县衙开堂审理时大家再来吧。”县尊大人拱拱手。
百姓们纷纷散去,县尊大人转过身,手一挥,示意捕快们把人带去牢房。
紧接着,县尊大人就亲自在牢房中审问这些土匪。
土匪们如实招供,说王家女一案是他们做的。
那天,咱们兄弟几个下山找‘猎物’。恰好碰到王家女和她夫君。
虽然我们平时只抢钱不杀人,但毕竟她夫君长得不够英俊,而王家那女子又长得那样好看。杀了她夫君后,咱们几个见王家女挺漂亮,就把她拉上了山。当然了,我们并没有忘了把她夫君埋了,毕竟被人发现后咱们也挺麻烦。
后来,那女人被咱们兄弟轮番享受一番后,就顺从了。我们见她顺从,也就放松了警惕,谁想到,那天晚上她乘我们不注意,居然跑了。
跑了就跑了,居然还他妈的去县衙告我们。那我们可就不高兴了,就下山来把她给杀了。就这么简单,大人您要杀要剐请动手吧。咱兄弟几个该享受的也都享受了,这世上哪有光享受的道理,死而无憾了。
“放肆!”县尊猛地一拍桌子,喝道:“你们做下如此丧尽天良之事,竟能说出如此不痛不痒的话来,你们还有人性吗?”
土匪头子道:“大人您稍安勿躁,要杀就快点动手,咱们兄弟想到下面继续抢钱抢女人呢,哈哈!”
第二百四十九章 恶贯满盈不知悔改
这世上不可能没有恶人。
但恶贯满盈之人,其最恶之处其实并不在于他做的许多恶事。而是做了恶事之后,他居然还能好整以暇的,心平气和的说:恶事我就做了,怎么着你们看着办吧。
这就很可怕了。意识不到自己做了人神共愤的事,甚至还觉得自己做的恶事是很平常不过的事。
就像现在,在牢房里,在县尊面前的这些人。
这些人就是这种,王家女死就死了,被咱们玩弄就玩弄了。现在我们被你们抓来了,就这回事,爱谁谁。
县尊大人当然是怒火中烧,猛拍桌子大骂他们毫无人性,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
他们冷笑道:“二十八层地狱也罢,活着的时候享受过,这辈子就值了。”
“给我上刑!”县尊大人霍然站起身来,大喝一声。
刑具上来。
巴中城的牢房里其实并不阴森可怖,因为这里很少给犯人上重刑。这是县尊大人的行事特点,县尊大人不喜欢用重刑。能不上刑的就不上刑,上了岁数的不上刑,容易导致终身残疾的不上刑,案子还没定的不上刑,可能是有特殊原因的犯人不上刑...
反正,在县尊大人的审讯犯人的规矩里,给犯人上刑具,那是一件必须慎之又慎的事,轻易是绝不用刑具的。
但是今天,县尊大人说了一句狱卒们从来没从县尊大人口中听过的话:大刑伺候!
烙铁这种众所周知的刑具首先上场,烧的铁红的烙铁,在狱卒木然没有感情的眼神下,慢慢靠近为首的土匪脸上。
刺啦啦...
土匪大声的喊着。
那不是他想喊,他本想压抑住疼痛不想大喊大叫,但是他根本就无法控制自己的喉咙。
大号三声,然后土匪冷笑道:“继...继续...”
然后是铁刷子。
这个铁刷子顾名思义,就是刷子上面不是毛刷子,而是一根根铁针。是这么玩的,沾辣椒水,然后在犯人身上肉多的地方刷。
一刷下去,连血带皮就会翻过来。然后辣椒水淋到皮肤上,会让伤口的疼痛感再加剧几个高度。
第一
刷还没刷完,土匪头子就疼的晕了过去。
狱卒只得停手,朝土匪头子脸上泼水,弄醒土匪头子。土匪头子醒了后,再继续刷。
第二刷刷在土匪的后背,那疼痛感尚且还不算什么。这第三刷就刷在了土匪的胸口。
土匪头子因为长久吃的好,所以胸前有肉,而且肚子还稍微凸起,典型的经常吃肉喝酒才能有的体格。
这一刷,那就疼的更厉害了。
土匪头子胡乱的大喊大叫,也不知喊的是什么,但绝不是求饶认错的话。因为他看向县尊大人的眼睛里满是不屑。
此时的县尊大人,看到土匪头子如此有种,如此扛得住酷刑,心中也稍微松了口气。
这口气,是绝不能让旁边的人知道的。只能他自己默默了解。
这是县尊大人和铁头帮帮主商议好的。让铁头帮派出一批死士,作为此次案件中保存下铁头帮的牺牲品。让这些人来顶罪。
从抓捕的时间,地点,都是县尊和帮主事先商量好的。
县尊大人原先一直担心这些死士嘴不够硬,万一说漏了嘴,说出了实情,那他这个县尊当场就要自杀谢罪了。
但是现在,一切都表现的很好。
尤其是这个土匪头子,在酷刑下,一个求饶的眼神都没有,所表现出来的,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根本不会把自己做过的这个案子放在眼里,也根本不把县衙放在眼里的,真真切切的十恶不赦之徒。
县尊非常非常非常的满意!
但是他的脸上所表现出的,却是非常非常的痛恨:“接着刷!”
再次刷向胸前。
一针针锋利的针头,刺破肌肤,扎进骨头缝里,从上到下,呼啦啦的刷着。
“啊!啊!呀...”土匪头子大叫,然后咬牙,几乎要把牙齿咬碎,然后再次痛晕了过去。
县尊大人心中暗道‘撑住兄弟,对不住了兄弟’,口中却道:“这等丧心病狂之辈,再重的酷刑也上得!你们给我狠狠的折磨,先从这个头开始,下面一个个慢慢来。”
“是,大人。”狱卒遵命道。
县尊大人走出昏暗压抑的牢房
,站到阳光下,抬头看着天,慢慢的叹了一口气。
屋里的小吏,除了两个人之外,其他的都是他的心腹。就算现在这些人说了实情,他虽然有问题,但问题不大。
毕竟有一个人是县丞大人的心腹。
县丞大人是否也是铁头帮收买的,县尊暂时还不能确定,但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县丞大人如果知道他县尊是铁头帮买通的人,县丞也不会去告发他。
因为县丞大人有把柄在他手上。
也正是因此,县丞才这么多年都没能调任到别的地方去。
有把柄,县丞就不敢乱七八糟做事,有这个有把柄的县丞,一定会比重新调一个新的县丞来更好用。
县尊大人明确表示过,只要我升迁了,你就自由了。
不过那些狱卒里面,还有一个人,主簿大人的心腹。
主簿大人县尊就弄不明白了。平时主簿大人在行政做事上,从没有给他县尊掣肘过,都是县尊说啥就是啥。
但保险起见,当然最好的情况,还是这些土匪能顶住酷刑,不吐露丝毫实情。
县尊大人在刑部的院子里,阳光下,站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走进去。
酷刑已经施加到第六个人了。前五个人全部都痛晕了三次以上,身上几乎已经没有一块好皮了。
“给我狠狠的来!”县尊往旁边一坐,厉声道。
烙铁刚刚贴上第六个土匪的脸,忽然,这个土匪用力一咬。舌头断裂,鲜血从嘴角溢出,登时断绝气息。
“快,注意剩下的人!”县尊一惊,立刻说道。
旁边机智的狱卒立刻拿起几块棉布上前,把剩下的七八个还没受刑的人嘴里全部塞上,防止他们受到提醒早早咬舌自尽。
这咬舌自尽,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
普通人根本是无法做到的。因为咬舌的疼痛,是非常剧烈的。
只有真正的亡命之徒,才能下得去这个狠心。
一个普通人,在他非常害怕的情形下,他唯一会做的,就是不停的认错磕头,是不敢也没有力气自杀的。
除非心性强大,除非死志坚定。
第二百五十章 土匪老巢情报
县尊道:“你们别想着自杀,赶快说点有用的东西出来,说不定我还会给你们一个痛快。”
“大人,我说、我说!”一个还没受刑的土匪流着泪道。
县尊心中一惊,但还是平静的道:“说!”
“大人,我知错了,还望大人手下留情,给我们个痛快吧。”那人跪下来,不停地磕头,手脚上的镣铐哗啦作响。头砰砰砰的在地上磕出一道道血印。
“说点有用的东西!”县尊喝道,但心中却在说着,你要是敢吐露半句跟县衙有关的事,我就提兵灭了你们铁头帮,其实县尊并没有考虑到底能不能灭的了铁头帮还是个大问题。
那土匪道:“我说,我们大当家的和二当家的最近都在山上,我们近几个月的山寨就在铁头山上西南角十里,转过一片沼泽和树林,再穿过一条小河,在穿过...就到了...”
县尊心中又放下了,道:“不错,把这些都记下来,回头我们进山剿灭时用的上。”
一个时辰后,县尊大人春风满面的从牢房里离开了。手里拿着铁头帮山寨的形势图。
立刻召开县衙会议。
十几位巴中城重要官吏全部到齐。
“诸位同僚请看,这次抓的王家女案的主谋和从犯们,把铁头帮的具体位置和地势全部供出来了。这是咱们县衙从来没有获得过的珍贵资料!”县尊大人站起来,把资料递给县丞,道。
众人都凑到县丞跟前来看。
“啊,如此详细!”
“咱们按照这个资料带兵上山,定能顷刻间剿灭铁头帮。”
“看来这次是可以将其彻底剿灭了。”
“为患多年的铁头帮终于能解决了,这对百姓来讲,是一件大功德啊。”
“咱们赶快把案子结了,然后上报朝廷,动用都指挥使的兵马啊。”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但言语中说的,都是这次能史无前例的得到这
么多关于铁头帮的资料文件。如果这次出兵清剿,那么这一次定然能收到跟以前完全不同的效果。彻底剿灭铁头帮指日可待!
县尊大人看着这些人,目光一一扫过这些人的脸。心中冷笑,这些人中,有多少说的是违心话,有多少人,其实根本是不想铁头帮覆灭的?
不得而知!
县尊大人驱赶走脑海中这些不应该有的念头,开口道:“诸位。后日我们就最后一次审理王家女一案,还王家女一个公道。之后,咱们再修书给总督大人,然后再上书朝廷,请求调动南军兵马。”
此刻,都指挥使端坐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
县尊大人走上前,拱手道:“指挥使大人,你可有什么意见?”
都指挥使站起来,拱手道:“下官觉得此次清剿,光凭这些资料的话,其实把握并不大...”
众人一时愣住了。
所有人都在热火朝天的说要把铁头帮给灭了,这位都指挥使却跟大家唱反调,说不好剿灭,这是什么意思?要知道,在现在这个云波诡谲的局势下,但凡是敢帮铁头帮说半句话,那都是要被怀疑与铁头帮有勾结的,是要被塞进麻袋里被百姓扔进河里的。
可是这位都指挥使大人却反其道而行,难道就不怕被百姓们生吞活剥了?
县尊大人道:“指挥使大人...何出此言?”
指挥使看起来有四十岁朝上,国字脸,一副堂堂正正的模样,倒是很符合他的职务。面对众人异样的眼光,他倒是不慌不忙,对县尊拱拱手,然后道:“大人,下官的意思是,这些土匪向来狡诈,给咱们提供的口供是真是假也说不定。另外,就算他给咱们的信息是真的,但当咱们兵马钻进山中,按图索骥,找到了铁头帮的老巢,他们远远放哨的哨兵看到咱们兵马,立刻就会跟以前一样,回去通报,首脑们一番权衡,肯定又跑了。他们是土匪,一个个把最值钱的银子银票都随身带着,说走就能走。咱们跟他们屁股后面在山里
绕三天三夜可能都无法追上他们。又有什么用?”
众人都沉默了,这是过去这么多年,无数次清剿的实际情形。
每一次,都是人马上山,搜索一番,要么找不到老巢,要么,就是刚刚找到,跟几十个土匪敢死队打的激烈,然后剩下的人全部跑的无影无踪。
然后兵马撤下,消停个三五个月半年,铁头帮再次卷土重来。
剿也剿不彻底。
这就很麻烦的事儿。
但是现在这个特殊的局势下,众人虽然在心底都明白,但为了明哲保身谁也不敢把这个事实说出来。
但是这位都指挥使却直言不讳的讲了出来。
这位还算年轻的指挥使大人目光一一扫过众同僚,然后笑笑,道:“当然了,我提出的疑虑只可供大家参考而已,只是我个人的看法。而且,这次咱们所得到的资料,是从未有过的齐全,所获的地图是从未有过的精细。也就是说,只要我们兵马数量足够,咱们能提前把他们逃跑的路线都封死,把各个关隘都布上兵马,像个麻袋一样把他们装起来,这样他们就算是想跑也跑不掉。这便是咱们以前从未有过的巨大优势。如果可以按照这个情形,我想,真的把他们彻底剿灭,抓住几位重要首脑,那铁头帮的事就算彻底解决了。”
县尊大人沉吟片刻,道:“在这个关键时候,百姓们需要一场大的胜利,咱们县衙为了让百姓安心,这一仗,也一定是要打的。不管朝廷是否同意给我们抽调南军,我们都要打,哪怕是咱们县衙自己,再加上指挥使大人的兵马,虽然咱们人数不多,但咱们也必须要打!”
众人纷纷附和道:“对,一定要打!”
有些仗,之所以要打,必然有他的道理。
眼下,县尊已经说得很委婉了,这场仗,便是一场‘打给百姓看’的仗。再硬的骨头,能不能啃下来不重要,但都要去啃!能啃的掉落几颗牙齿,让百姓们看看,那是最好不过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道义的勇气
李萱儿一行人再次开会。
因为明日就是县衙开堂了。
这是最后一堂公审。
无数百姓关心的王家女一案,即将要在明日揭晓了。
最考验县衙,最考验县尊的时刻要到来了。
发挥的好,判的让百姓们满意,县尊大人的名望就不会受损。但,若是有丝毫胡乱,那百姓们就能把县尊大人高高在上的声望轰的一声砸在地上,并且踩上几脚。
百姓就是这样,愚昧起来会很愚昧,公平起来又很公平。全在于你能让百姓们看到什么。
没有几个百姓能懂得审时度势能看清局势,多数只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
李萱儿在陈乐天的熏陶下,早已明白了这个道理。至于刘大状师、封首领,大胡子应胜和光头于厚两人,这些人都是在江湖上商场上混迹了多年的人,对此当然是了若指掌了然于胸。
所以,他们在衙门里的眼线,这位能参加县衙最高层的会议的眼线,把县衙会议的情况转达给了他们。
当时那场都指挥使先是泼下一盆冷水,然后又添上柴火的会议。被原原本本的告知了李萱儿等人。
李萱儿分析道:“县尊这个人还是很有能力的,起码知道,以当下的情况,出兵清剿铁头帮是势在必行了。哪怕只是为了糊弄百姓,也一定要出兵。”
封首领道:“东家,很显然,新抓到的几个土匪就是纯粹来顶罪的。以几条土匪的性命,来换取百姓怒气的平息。这真是一件很划来的事啊!”
刘大状师道:“没错。而且,这几个人杀头的过程,一定要声势浩大。最好整个巴中城百姓都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土匪身首异处。”
百姓的怒火需要宣泄,杀头大戏,就是宣泄的最好方法。
刘大状师精通各国的各种案例。他深知,为什么犯人游街这个环节里,总是少不了鸡蛋烂菜叶粪水,因为每当百姓们拿着这些东西砸在犯人头上身上时,被鱼肉的往事,心
中的不平,就能稍稍抹平一些了,然后再到菜市口看着明晃晃的大刀在刽子手手上狠狠一转,犯人身首分离,心中的不平就又能平一些了。
然后官府若能再对百姓说上半个时辰的官话。
百姓们因为受苦受难而褶皱起来的地方,就几乎能彻底抹平了。
刘大状师对于这一切明白的很。他想了想,接着道:“李姑娘,县尊这么多年在巴中城根深蒂固,而且深得民心,这一手玩的挺溜。如果咱们不强硬起来,铁头帮恐怕会安然无恙,然后王家女一案完美解决,县尊的名望恐怕还能再提升许多,这便是他的高明之处啊。李姑娘,这场硬仗咱们不好打啊。”
封首领道:“这有啥不好打的,大不了咱们去几个人把县尊给杀了,这等为祸一方的官员,杀一百次都不为过。”
刘大状师道:“关键是这位县尊在明面上并没有为祸一方,而且从实际角度来看,他真的做到了在这十几年间,让百姓们的日子过得更好了,这你不能否认啊。这就是这件案子的困难之处。你到大街上,随便找个百姓,问一问他对于县尊的看法,他十有**会告诉你,咱们县尊大人就是一个两袖清风为民做主为民请命的好官。你要是敢说县尊大人是个坏蛋,你看百姓骂不骂你。”
李萱儿手轻轻一抬,道:“刘状师说的很对。县尊深受百姓爱戴,百姓们又深受铁头帮的毒害。但是县尊和铁头帮又是狼狈为奸,这其中的弯弯绕,百姓不知道。百姓们以为这是两码事,百姓们还指望县尊替他们解决铁头帮的问题。如果县尊真是那种人人得而诛之的恶官,这事倒好办了,咱们无非越级打个官司,就能很轻易的把县尊拉下马来。因为百姓们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
封首领道:“那倒也是...”
李萱儿继续道:“咱们的资料已经收集的差不多了,几乎整个县衙所有跟铁头帮有关联的人,咱们掌握了一半。这一半都是证据,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静待县尊剿匪结束,然后咱们再出手,直接在百姓们眼下,去
县衙,状告县衙!”
众人听着李萱儿所言,心中都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好似一颗火,在心中缓缓烧起。从星星之火,到燎原大火。
对在场所有人来说,这一生,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刺激这么大的一件事。
这场难料胜负不知结果的仗,最后到底能不能赢,他们都没有把握。
如果输了...
“我最后再说一遍,刘状师,应胜,于厚,你们三个想退出,现在就可以,我绝不会责怪你们。你们都有自己的家,把性命丢在这里,不值得。”李萱儿慢慢说道,声音不疾不徐不大不小。
众人没有犹豫,立刻道:“师父、李姑娘说的哪里话?我们堂堂男儿,碰到了这种事,又既然伸手了,已经走到现在这一步了,怎么会做那缩头乌龟?您看的起我们,愿意带着咱们一起谋划,那是咱们的福气。我们绝不会后退,哪怕明天就要横死在街头,我们也愿意!”
李萱儿满意的点点头,道:“好!今天之后,我不会再跟你们说半个退字!咱们再加把劲!”
这个会议,开的众人是热血沸腾。
刘状师,封首领,应胜,于厚。
四个男人在此刻,真的抛开了自己的身家性命,把这条命交在了李萱儿手上,同时,也交在了这个案子上。
或者,也可以说,是交在了‘道义’二字上。
什么是道义呢?
也许便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这种拔刀相助,是一种不计任何后果的豁得出去。
这种勇气,在这些人身上,原本是看不见的,或者可以说是没有机会看到的。
但是现在,这种勇气被李萱儿给激发出来了,而且,一发不可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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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县衙开堂。
最后一次审理王家女一案。
县尊大人惊堂木一拍,几位犯人全部押了上来。
第二百五十二章 最后的审判
前一天下午,整个巴中城百姓都在说。
明日就是王家女案最后一次开堂审理了,究竟县尊大人会怎么判,那些土匪会得到怎么样的惩罚,王家能得到怎样的补偿...这些百姓心中的疑问,都要一一解开了。
另外,百姓们最关心的,就是这段日子里的传言:县衙官吏半数通土匪。
这个疑问究竟县尊大人会给出怎样的回应,究竟会不会给回应,究竟有没有从那些被捕的土匪口中撬出点与之相关的东西?
百姓们家家户户,就连在大街上乞讨的乞丐们,这两段日子都很关心这个案子。
饭都吃不饱的乞丐们都会关心的事,可见,王家女一案在整个巴中城甚至附近的州县造成了多么大的影响力。
“开堂了,赶快走赶快...”大街上人来人往,还没到县衙的人加快脚步往县衙而去。
县尊大人待人犯一一带上来,一共十四个人犯,除掉怕受刑自杀死掉的那个,上堂的一共有十三个人犯。
这十三个人里,前几个人已经是奄奄一息,跪都跪不住了,身上无数伤,要不是县尊宅心仁厚派郎中给他们上了点金疮药,那他们现在肯定连意识都是模糊的。
当然了。狱卒们都认为县尊大人心太软了,对于这种奸-淫掳掠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而且还不肯悔改的人,再重的刑罚都是应该的,还上什么金疮药。最好让他们伤口腐烂而死,让他们吃尽苦头。让他们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连这些见惯了各式各样恶人的狱卒,都觉得这些土匪实在是丧心病狂。可见这些人丧心病狂的程度。
但是县尊大人宅心仁厚,当县尊大人破天荒的要求对这些人施以酷刑后,又破天荒的对这些活不了多久的犯人上药。
狱卒们一方面感慨县尊大人真好,一方面又对这些土匪咬牙切齿。
土匪头子此刻趴在地上双腿早已断了,不可能跪的住。
此刻的他,艰难的转了转头,四下望了望。
县衙上首端坐着的是县尊大人,那张不算老但写满了疲惫的脸他已经很熟悉了。
旁边坐着的,是县丞和主簿。然后再是三班衙役佐官。
这些人,对于他们来说,
都是很厉害的大人物,可是又怎么样呢?还不是命运掌握在他们口中,只要他们现在大声说出县尊与铁头帮的勾结...
两边站着的,是握着杀威棒的高大衙役,这些衙役面无表情,站着如塑像。
再往县衙大门望去,是无数百姓们争相拥挤着看向他们。
百姓们看向他们的眼神,是带着恨意的。那是种恨不得把他们生吞活剥了的恨意。
土匪头子转回头,为了维持自己趴着的姿势,不得不把脸贴在地上,他也只能用脸才能保持稳定。双腿断了,两臂断了。
胸前后背,上上下下,没有一处是好的。
土匪头子忽然笑了笑,无声的笑,他的脸隐藏在披散的头发下,无人看见他的笑。
笑,是因为他觉得此时此刻,眼前的这一切都非常的可笑。
在场的所有人,有几个能脱得开干系?
这些三班衙役?他们个个收钱的时候,都高兴的直搓手掌。
明镜高悬匾额下端坐的县尊?县尊收的钱,比县衙里别的人加起来收的还要多!
外面那些百姓呢?
百姓无辜,对,只有百姓是无辜的。这些被蒙在鼓里的百姓,是最可怜的。
“哈哈哈!”土匪头子忽然毫无征兆的放声大笑。
满堂皆是一惊。
“啪!放肆!”县尊一拍惊堂木,喝道:“你这主犯竟然在此发笑,难道你不知自己做下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吗?”
土匪头子抬起满是血污的脸,睁开满是血丝的眼,冷笑的看着县尊大人。
县尊大人在这一刹,居然不自觉的避开了土匪头子的目光。厉声道:“今日权且不打你,日后杀头时,你仍是要下十八层地狱!”
县尊大人的仁慈,在这一刻,再次充分的显现了出来。
大胡子应胜,刘状师,封首领,三人站在堂上,互相看看。
只有他们知道,这可怜的土匪头子作为替死鬼,此时此刻心中在想什么,他在笑什么。
土匪头子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身为替死鬼的他们,作的恶是不少,但恐怕再多,也没县尊大人做的恶多。
他们都是大当
家的心腹。
在多日之前,王家女一案刚刚开始成为百姓瞩目的焦点时。大当家就找到他们。把事情的利害关系跟他们一五一十的说了。大当家说,这次的替死鬼一个两个肯定不行,至少要十人以上,才能平息百姓的愤怒。
大当家说,你们就是替死鬼。你们用自己的命,保全咱们什么帮。你们死,什么帮生。
你们愿意不愿意,我都不怪你们。你们是我的心腹,我只能把情况跟你们说,我也只能找到你们。
其他人我不能找。我不信他们,就算他们说他们肯做这替死鬼,我也不敢相信。
大当家说,你们若是愿意,没的说,你们在城中的妻儿老小,我活着一天,就会照顾他们一天。你们若不愿意,也没事,咱们还是兄弟,咱们一起面对朝廷的兵马,还跟以前一样。
他问:以前咱们不也面对过很多次朝廷的兵马清剿吗?
大当家说,是,但是这一次肯定不一样,咱们可能会全军覆没,或者死伤惨重。
他又问,那咱们估计要死多少人?
大当家说,保守估计,五百人以上。
他说,那既然如此,死咱们十几个,换五百条命,咱们也算死得其所了。
然后他们就答应了。大当家的没有拍着胸脯说什么,你们放心去死,我保证会让你们家人吃香喝辣的。
大当家也没有留下英雄泪。
大当家只是很平静的对他们说了声谢谢。
说我自从创立了什么帮,到现在,最信任的就是你们。你们这一走,我也不知道我还能相信谁。但我只能这么去要求你们。我知道这样对你们不公平,但我只能这么做,我也只能想到这个法子,但凡有更好的法子,我也不想让你们去送死...说到最后,大当家转过身,说了声再见,然后就走了。
之后他们告别的时候,想跟大当家道个别,大当家都拒绝了。让军师来告诉大家一声,下辈子还做兄弟。
然后他们就出发了。
来到半山腰既定好的那个地方,他们就在那等着。等待来抓他们的捕快们的到来。
然后他们就被抓了,然后他们就受尽了酷刑...
第二百五十三章 判了
所有罪责全部揽到他们自己头上,王家女是他们抓上山的,王家女在山上是被他们奸-淫玩乐的。王家女最后是他们下山杀的。
一切都是他们做的,跟铁头帮的大当家二当家没有任何关系。当家的们甚至是反对他们这么做的,但是他们仗着自己是帮中的老伙计,没理会当家的意见。
这,便是他们的任务,是他们为铁头帮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土匪头子想着这些,又抬头看了眼县尊。
县尊正在读他们的供词。
某年某月某日,王家女夫妇回娘家探亲,路过城郊,你等遇上,便杀了王家女的夫君,再将王家女掳上山...
土匪头子听着县尊念完,忽然又是一阵大笑。他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了,但是他的笑声,却让旁边的人忍不住觉得寒意阵阵。
县尊喝道:“有何值得发笑?你是否有冤屈?若有冤屈,尽可说来!”县尊的声音很大,让外面的百姓都听的清清楚楚。
土匪头子与县尊大人对视片刻,道:“小人认罪,小人没有冤屈,小人罪有应得!”
这几句话说出来,县尊大人提起来的心一下子放了下去。方才的他突发奇想,问这一句,是一招非常冒险的棋。若是这些人抵不住,和盘托出,那他这个县尊,就彻底崩了。
但是若这些大当家的心腹之人,能抵住。
那么,落在百姓耳中的那句,可有冤屈,那就在为他的名望添砖加瓦了。
幸好,这些人真是汉子,受这么大酷刑,仍旧不吐露任何,只认罪。
众目睽睽之下,县尊大人道:“来,让他们画押。”
画押之后,县尊又对大胡子应胜道:“你可还有异议?”
“小人没有异议。”大胡子拱手道。
县尊惊堂木一拍,接着道:“我们从他们身上搜到了五百两银子,这些银子,我们准备将其全部用作赔付王家女的金额,你看如何?”
大胡子应胜沉吟片刻,道:“可以。”
五百两银子,对于一个穷人家来说,是几十年才
能辛苦挣到的。而且还是在不吃不喝没有任何开销的情况下,才能攒出来的。
也就是说,这些银子给了王家,就足够他们一家衣食无忧过一辈子了。
王家女一条命,换王家一生无忧,这笔买卖,用不该算的算法来讲,是绝对划得来的。
但人命这东西,从客观上来讲,是无价的。
尤其是在大宋,在大宋人眼中,大宋富甲天下,大宋人的命,本来就是非常有价值的。
但是再富足的国家,也有穷人,对穷人来讲,能过活的银子,那就是命。
但是幸好大胡子应胜明确告诉他们,不管县衙给你们多少银子,都不要理他们,他们能给你几个钱?他们能有我有钱?我是安康城的首富你们不知道?
所以这也是王家老夫妻二人一直没有露面的真正原因。因为他们这个表兄有钱,表兄让他们不必出面,他们一切都听表兄的。
毕竟表兄最有钱。
县尊大人道:“好,那就请应胜代替王家父母签字画押。”
大胡子应胜接过结案词,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点点头,签字画押。
之后,除了刘大状师是秀才身份不用跪之外,封首领和应胜都跪下磕头,应胜道:“多谢大人替我家侄女伸冤。侄女如今在九泉之下看到此情此景,定然也是很高兴的。多谢大人!”
县尊大人惊堂木一拍,道:“判,罪犯们全部判斩立决,下个月十五在菜市口斩首……”
百姓们听了这个判决,顿时欢呼雀跃。
大声拍手称道,对于县尊大人所言甚是满意。
对于这个判决,百姓们非常满意。
“这些恶人统统杀头,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这些恶人,不仅应该杀头,还应该让他们把刑部的刑具全部尝一遍,然后再杀。”
“县尊大人果然是个大大的好官!”
“是啊,虽然铁头帮这么狡猾,但刑部居然一次抓了这么多土匪,居然还没动用兵马,县尊大人太厉害了!”
在百姓的颂扬声中,县尊大人走下堂,来到县衙门口,站在台阶上,看着下面几乎是全城百姓
聚集于此。
“诸位稍安勿躁。”
县尊大人中气十足的道,抬手稍稍往下压了压。
百姓们听话的静下来。县尊道:“诸位,王家女一案,已完结,希望到时候菜市口斩首时,你们都能来看一看。恶人,理应受到惩处,而受了伤害的王家女,也理应得到赔偿。虽然无论怎么赔偿,多少银子的赔偿,多少次的杀头,都无法挽回她的性命,但是,赔偿,惩罚,我们一定要做,做的目的是让将来不再发生这样的事!”
百姓们适时的鼓起掌来。
县尊大人满脸沉痛的让百姓鼓了会掌,然后才继续道:“王家女的案子是结了,但我们县衙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才刚刚开始。本官要告诉大家一个消息,本官已经上书朝廷,请求发兵,将对铁头帮进行清剿。”
百姓们登时再次欢呼雀跃,当然,还有不可或缺的雷鸣般的掌声。
县尊大人又等待片刻,才继续道:“具体的细节,为了保密,本官不能透露太多,但本官今天可以向大家保证,这一次,我们定要剿灭铁头帮,否则,本官宁愿丢了这顶乌纱帽!”
百姓们当场就被彻底镇住了。
这天下的官,成千上万。
但是,有几个官员敢对百姓说,这事儿我要是办不了,我就不要这顶乌纱了?
这种魄力和胆识,和责任心,简直就是万里挑一啊。
此时此刻,很多百姓已经留下了感动的泪水。
我们何德何能,能遇上这样的一个县令?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真是上辈子积了德啊!
县尊敛去沉痛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县尊坚定的看着百姓,扔下今天最后一番话:“我这个县令,承蒙大家信任做了这么多年,功绩没多少,既然如此,我想替大家做些有用的真真正正的好事,所以这一次,不灭铁头帮,这县令,我也就不必继续做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准备好了吗
“不剿灭铁头帮就丢了这顶乌纱帽?”李萱儿惊诧不已。
身边封首领等人也是措手不及。
做官的,哪有这样办事的?这不是把自己的后路都断了吗?在如此多的百姓面前许下承诺,要是办不到,你还好意思厚着脸皮坐在县尊的位子上?
难道到时候真的自劾辞职?
刘大状师道:“李姑娘,县尊这一招,在下真的看不明白了。难道他真的要把铁头帮灭了?这风险可太大了啊,先不说县衙能不能做到,一旦县衙真这么做了,铁头帮一定会反击,若是把县尊通土匪的事给捅出来,县尊大人根本就没有丝毫反抗的机会啊!”
封首领点头道:“没错。以县尊和铁头帮休戚相关的关系,和这么多年的交易,根本就是脱不开身的。县尊这是急了、疯了?”
李萱儿若有所思,片刻后,道:“先不管,等那些土匪处决之后,咱们就开始告状吧,按照原计划!”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精神一振。
这,才是他们真正战斗的开始。
在众百姓的众目睽睽之下,状告县尊大人通土匪!
这就是直接与县尊大人杠上了。
然后他们将要面对怎样的后果,就是他们无法预料的了。
以县尊大人在巴中城的势力,就算是请到一两个修行者来杀他们,也是意料之中的。
不过,就像李萱儿说的,既然你们决定了,咱们就不回头了。
生死祸福,我之前三番五次都跟你们说过了,你们决定了的,就无法回头了!
“回什么头?咱哥几个堂堂男儿,难道能让东家一个女人去面对危险?那咱们都得把下面这东西砍了去!”
酒桌上,封山,刘大明,大胡子应胜,光头于厚。一人面前摆着一坛酒,一个海碗。
没有东家在,他们在一起说话自在很多。
三碗酒下肚后,江湖气最重的封首领洒然说道。
众人纷纷点头,刘大明道:“封兄说话向来粗糙,我向来反对,但这句话我赞
同。李姑娘巾帼不让须眉,咱们这些须眉也该有个须眉样。就算是死,也应该咱们先死!”
大胡子应胜则道:“我这辈子,跟于厚一起长大,一起学武,一起做生意。这几十年来,我们本以为我们已经经历了人生上的太多之事,我们以为我们已经见识到了这世上大多数事。但这次,通过这些事,我们才明白。这段日子里,我们经历的事,我们才仿佛像个人一般活着在,而不只是个会喘气会吃喝拉撒的,跟动物没什么区别的人!”
光头于厚接过话头道:“对!所以我们就算是死在这里,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叫...早上...”
“朝闻道,夕死可矣!”刘大状师道。
“没错!就是朝闻道,夕死可矣!”
“来,为了夕死可矣干杯!”
众人举起海碗,灌下不知道是第几碗的酒!
封首领是陈乐天和秦铁牛的心腹,他得先死,所以他当然义无反顾。
刘大明是胸有锦绣,有追求的读书人,所以他死,是为了心中理想,而义无反顾。
大胡子应胜和光头于厚,一是为了师父而死,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为了才闻到的道而死。
作为商人,逐利是过去几十年来他们一直在做的唯一在做的事。
但是这一次,他们见识到了以前从没见过的事。
附近几个州县中,最为得民心的县尊。
百姓口中极为两袖清风的巴中城县尊,竟然与为祸多年的铁头帮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以说,铁头帮就是县尊扶植起来的。就是县尊养的一头每年都能给自己送来猎物的猛虎。
多少百姓的性命,财富,被铁头帮掳掠去,然后将其中的一部分给了县尊。
这完全颠覆了大胡子应胜和光头于厚对于官府的看法。
但是现在,他们决定改变。
所以,对他俩来说,这条命,就算是交待在这里,也够本了。
他们享受过富贵,享受过邻里亲戚的仰望,最后又能死于道,作为一个商人,还有什么不
满足的?
够本了够本了,绝对够本了!
喝到深更半夜,四人都已喝的东倒西歪了。互相搀扶着上楼,各自进入自己的屋中。
刘状师往自己桌上一坐,喝了四五杯茶,渐渐有些清醒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
玉佩看起来并不是多么名贵的玉,上面的雕花也不甚精致。刘状师轻轻摩挲着这块玉,若有所思。
“老师,如果这次我挺不过来,我也不后悔啊!”他喃喃道。
这块玉是已经早就过世的老师,在多年前临终时送给他的。
老师病危之际,将玉佩递到他的手中,道:“大明,这块玉是我的老师给我的,我现在把它送给你。大明,你是个好孩子,是个好学生。我相信,将来不管你做什么,你都不会忘记自己的初衷。这也是我看重你的地方。但我要告诉你,在可能的情况下,保住自己的命。只要命在,就不愁没机会做个好人!”
但是今天,刘大明违背了老师了叮嘱。圣人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但现在的他,心甘情愿站在危墙下了。
这危墙下,总要有人站。
圣人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圣人也说过,君子有所为。
在可以的情况下,不必过于较真,该惜命的时候还是要惜命的。
但,在该出手时一定要出手。
对于刘大明来讲,这个案件,就是他此生必须要站的危墙。
这个可以说是他自己主动揽到身上的坎,如果能踏过去,那今后的他,就会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刘大明。
作为一个读书人。
这就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生死都不是大事,书上所言的道,才是大事啊。
喝了几杯茶,刘大状师轻轻吐了口气,然后上床睡觉。
这一夜,他睡得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尽管即将面对怎么样的危险境地,现在的他并不知道。
但做出这个不惜命的决定,却让他的内心无比光明磊落。
第二百五十五章 县尊山下作秀
县尊大人领着十几个护卫,在郊外铁头山脚下查看。
盘踞在山上的铁头帮,如果此刻得到消息,冲下来一队人马,立刻就能将县尊一行杀得干干净净。
身边的小吏们不停的在旁边叨扰:“大人,此地太危险了,在这个关键时候,您可不能以身犯险啊!咱们巴中城百姓不能容许您有丝毫闪失啊,大人!”
“都别废话了!”县尊实在是听的烦了,呵斥道。而后继续查看地形,非常认真的样子。
旁边的人都是皱眉担忧,但心中却都涌起了对县尊大人无比的佩服。
之前才放话,不剿灭铁头帮,我自去乌纱帽。
紧接着这就敢来铁头帮的老巢底下转悠,
这种胆魄,别的文官哪有?
也得亏是咱们蜀地的官员才有这种胆识。
咱们蜀侯选拔的官,就是跟别地的官不一样。
人们总说咱们蜀地人不够努力奋进,事实上绝非如此啊,但看咱们县尊大人,就知道了。咱们蜀人,向来都是非常勤快非常有能力的。
县尊大人低着头走着,时而弯腰时而抬头仰望山峰。
走了两刻钟,县尊指着地上的一个马蹄印道:“你们知道这马蹄印是从哪来的吗?”
“定然是山上贼人下山骑马留下来的。”旁边一个小吏道。
县尊冷笑道:“叫你们平时多学学,跟着咱们县衙捕快多学点,你们总是懒惰不愿意去学,得了空要么就是赌钱,要么就是逛窑子。真办起事来,一个个都是废物!这是咱们来往百姓所骑蜀地特有马种的蹄印!山上盗贼的马都是外地的,他们不敢到咱们巴中城的马市来买马,都是从外地买。”
“啊?大人真是太厉害了,从马蹄就能分辨是什么马!小人佩服佩服!”小吏适时的拍马屁。
县尊抬头,手搭凉棚,看向山峰,又道:“从此地上山,骑马是不行了,太陡峭了,只能步行。我们转到现在,就此地是最适合上山的。我们一旦要
进攻,此地为最佳。”
小吏道:“大人,那咱们在这里做个记号,到时候兵马齐整,就从这里上去!定能杀的铁头帮屁滚尿流。”
县尊蔑视的看了眼小吏,道:“所以说你们都是废物,你们心里还不服。咱们能看出来此地最适合上山,那你们认为,难道铁头帮的人会不知道?他们肯定比我们要更加了解哪里最好上人,他们定然已经在上面早就做好了各种准备,咱们若是从这上去,九成九是一头撞在刀刃上。”
旁边众人顿时醒悟过来,当然对县尊大人又是一番溜须拍马。
身为一县之尊,下属溜须拍马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可以说,县尊大人早就听惯了。但无论任何人,对于好听的话,都是没有抗拒力的。就算面上不表现出来,心里也是在悄悄满足的。
就像现在的县尊。
心里明明很清楚,下属们低劣至极的溜须拍马。但还是无法控制的觉得听来耳朵很受用。
日中时分,众人本以为跑了一上午,定然是要回衙门的。但是没想到县尊大人却就地坐了下来,然后吩咐两人去城中买点熟食来吃。
两个小吏屁颠的去买吃的了。
县尊大人在地上坐了会,又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道:“今日幸好没穿官服,否则坐都不敢坐。”
旁边的小吏道:“像大人这样一心为百姓不辞辛劳的人,真是难得啊。”
县尊不理会小吏的拍马,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便装。忽然想起那身在衙门里的官服。虽然他的任免,是蜀侯任免的,但所有蜀地的官服,包括蜀侯的侯爷服裳,都是大宋礼部定制的。
用蜀地明白人的话来说,大宋要的是名分,你们可以自己治理自己,你们选拔官吏的权利都在蜀侯自己手里。但你们穿的衣裳,你们出行的仪仗,都必须要由大宋官家来确定。这是不能有丝毫动摇的规矩。
其实事实上,蜀地百姓从几百年前时,就打心里把蜀人跟宋人当做一家了。
那时候两国好的没有区别,过两国边
境时,就跟在自家两城间来往没什么区别。
这世上的一切,都抵挡不住时间的洪流。
如此几百年下来,蜀人自己心中跟宋人的区别已经没有了。
所以后来西蜀的彻底灭亡,蜀国变成蜀州,一切官制规矩都变成大宋的规矩,才能那么顺利的没有阻力的实行。
过了没一会儿,两个小吏买回了一大堆熟食来。
多数都是卤菜,还有不少馒头烧饼,当然,也有酒。
当然是先奉给县尊大人。
县尊拍开坛泥,然后在众人疑惑地目光下居然从怀里摸出个小酒杯。旁边机警的小吏立刻端起酒坛给县尊大人满上。
县尊大人端着酒杯,在地上顿了两顿,然后一口干掉,笑道:“你们有带能盛酒的器具就也喝点,没带的就算了。”
众人哪会随身带酒杯,不过有几个小吏倒是带了水壶,此刻都把水壶里的水倒了,一人倒了点酒。
卤鸭卤鹅咸拼,蜀地的酒,蜀地的烧饼馍馍。众人在县尊大人的带领下,虽然是头一回在郊外吃午饭,但却吃得别有一番好味道。
县尊喝口酒,道:“诸位,你们想想,咱们现在就是这铁头山上的土匪。随意的席地而坐,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这种自由与惬意,岂非是难得的一种快活?”
众人不知该如何接话,都嗯嗯敷衍。
县尊又道:“这就是他们作为土匪,唯一比我们这些当官做吏好的地方。”
机警的小吏道:“大人,小的觉得您说的不对。”
县尊看看小吏,示意他继续说。
小吏嘿嘿笑道:“别人我不知道,反正小人就经常跟三五好友,在沐日的时候去郊外喝酒吃肉,也很惬意的呀。大人您说土匪们惬意,他们惬意啥?他们喝酒吹牛,都得留着只耳朵听咱们官府有没有去抓他们,他们晚上睡觉做梦都在躲咱们官府的抓捕...”